《深扬如蜜》 第一章 这不是路小雨第一次进派出所了。 她显得很淡定,靠在一侧的墙上,一条腿弯起用脚踩着墙面,嘴巴里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 她一头长发挑染了蓝色和红色,校服裙子被拉到了膝盖以上,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不论从哪一点看,她都像个不良少女。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五月的江城已经很暖和了,甚至都有些热,今天所里空调还坏了,女警姜希来做笔录时显得有些焦躁,问话的语气也就不太好。 她的态度不好,路小雨的态度就更不好了,她不屑地笑了笑说:“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写写不就好了,何必来问我。” 姜希皱起眉道:“什么叫何必来问你?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路小雨扫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男人,嘴角微挑讥讽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姜希一时语塞,她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瞧着可比路小雨大多了,一副社会青年的模样,姜希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他说是你故意找他麻烦,这你也认吗?” 路小雨表情淡淡道:“认啊,为什么不认?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会相信。” 姜希无奈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信?” 路小雨这次没有很快回答,过了片刻她才红唇开合,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曾用尽全力申辩过,但没有一个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姜希愣了愣,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路小雨的认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又变成了那副油盐不进任人处置的模样,将口香糖吐到一边的垃圾桶里,面无表情道:“他说是我故意找他麻烦,那就是我故意找他麻烦吧,怎么样,要叫家长吗?我爸的电话估计你们打不通。” 这不是惊喜第一次处理路小雨的案件了,所以她也知道她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路先生的电话的确很难打通,如果说得还是女儿又进了派出所这种事,估计更不会得到回应。 可再看看那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怎么都不觉得他和路小雨之间的纠纷会是路小雨故意找他麻烦,路小雨今年正是最好的年华,长得又漂亮,虽然性格差了点,但怎么看也不会比那社会青年更恶劣吧。 姜希一时犯了难,正思索间,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穿着单薄夏季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应该在外忙碌了很久,后背都被汗湿透了,额上的黑发也被汗湿了一些。 他走进来没什么太大响动,却吸引了许多视线,姜希瞧见他眼睛一亮,立刻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矿泉水和纸巾,笑吟吟地递过去说:“深扬,你回来了。” 路小雨的目光不免也被这动静吸引,她淡漠地望向那个高个儿男人,是个陌生的面孔,她之前来派出所的时候没见过。 他虽然出了不少汗,但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黑玉般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竟有几分刚沐浴过后的明净感。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太不加掩饰,男人缓缓朝她这儿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个警察,一个高三犯事儿进局子的少女,说不出来的不搭调。 “怎么回事。”男人很快收回了看着路小雨的目光,随口问了一句身边的姜希,他用纸巾简单擦了擦汗,轻松地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漫不经心地喝着水。 不得不说的是,仅仅是擦汗和喝水这种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也赏心悦目。是因为五官精致吗?倒也不是假话,这算是路小雨第一次见到五官这么完美的男性,修长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配上那不俗的身高和利落的举动,名副其实的俊挺儒雅,一表人才。 可惜是个警察。 只要一想到对方的职业身份,路小雨就生理性厌恶起来,没当场呕吐就已经很克制了。 大概是她的厌恶太明显,连姜希都察觉到了,她有点不高兴,板着脸说:“没什么,徐川刚带回来的,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斗殴,到的时候这姑娘正按着那家伙打呢。” 她指了指社会青年又指了指路小雨,随后皱皱眉说:“你刚调来可能不知道,这丫头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是这里的常客。” 是派出所的常客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偏生路小雨听了这话却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看起来不过十几岁,正是一个女孩生命中最美的年纪,身上本该有少女的朝气蓬勃,可是没有,她的一切都丧丧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石灰般干燥劣质的感觉。 “我说,你们能把事儿处理完再打情骂俏吗?我可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还等着出去再惹点事儿重新被你们抓进来呢,毕竟我是这里的常客,总不能让你们失望啊。” 她说话是真气人,也不怪姜希对她印象不好,眼见着姜希被她那阴阳怪气的模样搞得快真生气了,还是站在姜希身边的男人解了围。 “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去忙别的。” 他直接把路小雨的案子给接了过去,一派冷静淡定的样子,倒是姜希有些迟疑。 “但是你不了解她的情况,深扬,她……”姜希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电脑里有案底,我自己看看就行。” 男人的手按在姜希的肩上,她拗不过他,只能先走了。 她也是真的被气到了,再待下去怕是真要和路小雨吵起来,尽快离开也是明智的选择。 姜希走了之后,派出所这个角落里就只剩下路小雨,社会青年,以及刚刚出现的男人。 男人将他的证件摆在了路小雨面前,路小雨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知道了他的全名。 陈深扬。 一个警察的名字。 路小雨皱了皱眉,偏过头去,恶心的感觉侵袭着她,她险些真的要吐出来。 陈深扬注视着她的反应,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资料,快速扫了几眼,便直接对等在一边的社会青年说:“是你先招惹得她,我没说错吧。” 社会青年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了,立刻站起来大声说:“陈警官,您怎么说话呢,怎么是我先招惹她的呢?明明是她先打的我!你们的人可以作证啊,他们到的时候她正打我呢,你看看我脸上这伤!” 陈深扬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鼻青脸肿的脸,慢条斯理道:“警察到时你正在挨打,这只能说明斗殴的结果是你输给了一个小姑娘。至于是谁先动的手,为什么动手,查查监控就知道了。” 一听查监控社会青年更着急了,他梗着脖子道:“我说陈警官您这不是浪费时间吗?还查什么监控啊,这丫头自己都承认了是她故意找我麻烦,您就直接按照这个结案不就行了吗?” 陈深扬没理会社会青年,直接望向路小雨道:“你承认是你故意找他麻烦了?” 路小雨满不在乎:“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陈深扬没有很快回答,他朝路小雨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路小雨忽然觉得周围空气好像稀薄了不少,她有些呼吸不稳,刚才的姿势也有些维持不住,腿放了下来,整个人笔直地靠在了墙壁上。 “如果你承认了,说明你在包庇他。”陈深扬自上而下俯视着路小雨说,“那是个惯偷,他的案底比你复杂,你为什么要包庇他。” “什么叫包庇呀陈警官,你……”社会青年想说话,直接被陈深扬转头投来的锐利目光给吓得闭上了嘴,弱弱地缩回了椅子上。 陈深扬重新望向路小雨,睨着她说:“到底为什么打架。” 路小雨愣了愣,许久才说:“关你什么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处理我就好了。” “你很希望被处理?”陈深扬皱起了眉,他冷着脸时双目也像冰一样,看得路小雨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你已经满十八岁了,是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真要按你的口供直接处理你,你会被拘留。” 一般的女孩肯定早就被他这话吓死了,但路小雨到底不是一般的女孩。 她听了这话不但不哭不闹不害怕,反而还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道:“那太好了,快点拘留我吧,最好多拘留几天,这真是我最近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陈深扬许久没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 路小雨固执地看回去,一点都不愿意认怂,可她毕竟年轻,男人虽然也很年轻,但怎么也得比她大个五六岁,又是警察出身,玩眼神杀她哪里是对手? 路小雨很快就败下阵来,她转开头望着别处,眼眶有些发红。 陈深扬又看了她好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记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回去好好学习,别再惹事,下次再不坦白,故意戏弄警察,就没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路小雨不服气地瞪向他:“那你就别放过我啊!谁求你放过我了?!你只是个片儿警而已,以为你这三言两语就能吓到我?”她冷冷地笑了笑,“别自以为是了大叔!” 这还是陈深扬第一次被人叫大叔,他有些意外地瞟了她一眼,一点因为她的话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他淡定得好像一座山,一座不管路小雨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反应的巍峨高山。 “片儿警也够用了。”陈深扬转过身走到了社会青年面前,这位可比路小雨怂多了,主要也是心虚,看都不敢看他,陈深扬盯着社会青年,话却是对路小雨说的,“回家去吧,下次抓小偷别自己上,不是每次都会让你遇见一个笨蛋。” 被称呼笨蛋的小偷半点异议都不敢有,只能对近在咫尺的陈警官赔笑,倒是路小雨,恨不得对着陈深扬的背影拳打脚踢,可等他真的转头望向她了,她却情不自禁地收住了动作,虽然心里不断咒骂自己为什么要收住动作,身体却本能地调转方向,很快跑出了派出所。 姜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路小雨已经被放走了,她扫了扫被铐起来的社会青年,陈深扬坐在他对面正在打字做电子笔录,她立刻走过去说:“这事儿让我来吧,你快去歇会。” 陈深扬也没在意,把做笔录的活儿交给了姜希,姜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那丫头都交代了?” 陈深扬慢慢走到了窗边,阳关从窗外投射进来,为他镀上了金色的光晕。 他望着窗外渐渐跑得没影的校服姑娘“嗯”了一声,说:“交代了。” 第二章 骤变的天就像人的心情。 白天还炎热的天气到了晚上忽然刮起了风,然后飘起了阵阵细雨。 陈深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独自步行回家。 他撑着一把全黑色的伞走在夜幕中,雨点落在雨伞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微微蹙眉,不知怎的就因为这场雨而想起了白天在所里见到的女孩。 她叫路小雨。 下雨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她,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路程走了一半,离家也不算太远了,陈深扬经过一片花园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 没伞的人都在急急忙忙往家跑,唯有一个不是那样。 她穿着湿漉漉的校服靠坐在花坛边,双臂抱着膝盖,视线毫无焦距地盯着地面,面无表情地在淋雨。 陈深扬调转方向走到了女孩身边,他将伞撑在她头上,没了雨水的折磨,女孩缓缓抬起了头,她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神是有些茫然的,但当她认出了他是谁,眼神又立刻变得尖锐刻薄起来。 她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后退一步离开他的伞,倔强地说:“多管闲事。” 她说完话扭头就要走,可看样子也不是打算回家,陈深扬一眼就瞧出了这点,他单手撑伞,另一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得踉跄了一下,雨渐渐下得大了,将她整个人淋得体无完肤,她的长发潮湿地贴在脸颊和身体上,她回过头时连嘴唇都在发抖。 “你有完没完?是后悔放了我,想要重新把我抓回去吗?”路小雨愤怒地瞪着陈深扬,想挣开他握着她的手,却根本没有力气。 陈深扬戴着制服帽子,帽檐下紧蹙的眉头暴露了他不甚好的心情,他将路小雨拉回伞下,强迫她站在那,自己则因为伞不够大而淋了雨。 “说了让你回家,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看不见在下雨吗?” 陈深扬的语气不太好,这么不听话不安分的姑娘他大概第一次见,他玄黑的眸子深处有些冰寒的情绪,若是在以前的刑警队,连同事都要因为他这眼神退避三舍,可路小雨真的是初生牛犊,一点都不怕这只老虎。 “我回不回家是我的自由,今天是你在派出所里提醒了我,我已经满十八岁了,你该不会忘了吧?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有权利支配自己的时间,有权利安排自己要去哪儿,谁都管不着。”路小雨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负能量,她恶狠狠地瞪着陈深扬,反问他,“不回家犯法吗大叔?” 不回家真的不犯法,谁也不能说这是违法的。 但陈深扬一点都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怎么,你还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以什么理由?”路小雨使劲挣扎着说,“警察就可以无视人权,枉顾别人的真实意愿吗?你放开我,你没资格管我!” 陈深扬大概被她闹得不耐烦了,他突然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路小雨正在折腾,他这么突然一松手,她就直接摔在了满是水的地面上。 水泥地被雨水冲刷得还算干净,但摔在上面却很疼。路小雨趴在地面上,屈辱感侵袭了她整个人,她深呼吸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压住那濒临崩溃的情绪。 陈深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也不再为她撑伞了,他语气淡漠道:“你住在我的辖区,作为辖区民警,我有义务负责你的安全。年轻女孩夜里不回家,独自在外淋雨,既然被我看见了,我就有责任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今天什么都没做,任由你肆意妄为,一旦你出了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路小雨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陈深扬的话伴着雨吹到她耳边,她撑着眼睛望向他,越来越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让她甚至都觉得疼了,她忍耐着身体上的痛,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说得可真是正义凛然啊,要不是我见过你们这群警察虚伪恶心的真面目,我几乎都要相信你的话了。” 她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因为跌倒而摔得发青,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站直了身子望向陈深扬,一字一顿道:“我今天还就是不回去了,你要怎么样?” 女孩顶着大雨望着他,固执而又坚定地和他较劲,陈深扬面无表情地注视她许久,忽然把伞塞到了路小雨手中,路小雨下意识握住,反应过来时想把伞扔掉,伞却已经被他接了回去,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被一副银色的手铐铐住了。 她只被铐住了一只手,手铐的另一端铐在陈深扬的手腕上。 路小雨惊呆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陈深扬直接撑着伞往前走,不管路小雨用多少力气想停留在原地,却也不得不被他的力道带着向前。 她几乎是被迫跟着他离开了花园,离开了雨最大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局部大雨,越往前走,雨越小了,走了几分钟,雨甚至快要停下了。 路小雨因为不想走,努力地想要扯回手,导致被手铐铐着的手腕都充血磨破了。 她的行为陈深扬不可能没注意到,可他丝毫不管不顾,就这么拖着她往前走,他甚至都没问过她住在哪里,就准确地把她带到了辖区最高档的别墅区,停在了一栋亮着灯的别墅前。 路小雨愣在原地,手腕处的血混着雨水落下,她却无心关注这些。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栋房子上,像是看着此生最痛恨的罪恶之源。 “回去吧。”陈深扬到了这儿才解开手铐,似乎已经不担心她到了这里还会逃跑。 他解开手铐后便从裤子口袋取出了纸巾,漫不经心地低头擦拭着手铐上的血和雨水。 路小雨垂眸望着他的动作,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听着她夹杂着绝望和崩溃的笑,陈深扬慢慢抬起了头,他看了她一会才说:“我得用你今天说过的一句话来应付你了——我没功夫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有两个选择,自己进去,或者我送你进去,你自己选。” 路小雨忽然有些站不住,她双腿颤抖了一下,险些摔倒,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 她睁大眼睛瞪着陈深扬,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她才仿佛浑身发冷地问了句:“为什么?”她使劲推了一下陈深扬,可男人却站在那分毫未动,路小雨见他如此越发激动了,她双拳紧握大声道,“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仿佛了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 她的问题与其说是问陈深扬,倒不如说是问别墅里面的人。 陈深扬俯视路小雨,她身体摇摇晃晃,终于还是再次跌倒。 她倒在那,很快又扶着地面爬了起来,她最后望向陈深扬,问他:“我没告诉过你我住在哪里,为什么你会知道?” 陈深扬表情淡淡道:“你有案底,你不知道吗?” 年纪轻轻就有了案底,她这辈子的学业和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她还那么小,大概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路小雨没有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背对着陈深扬,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别墅的大门。 大约是她刚才的质问声太大了,屋子里的人听见了动静,在她按下门铃之前,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领着个少年站在门内,蜜色的光笼罩着他们,他们母子的舒适和温馨与路小雨的冰冷苍凉形成鲜明对比。 陈深扬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一点点皱起了眉。 “小雨,你可算回来了。”女人瞧见路小雨,立刻把身边的少年赶回了房间里,侧过身说,“快进来吧,你怎么全身都淋湿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爸爸他……” “闭嘴。”路小雨直接打断了女人的话,女人显得有些尴尬,路小雨连半点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冷着脸进了屋,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她进去之后,女人才有些失神地想要关上门,关门之前,她终于瞧见了站在门口不远处一身警察制服的陈深扬,女人愣了愣,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您好,是您送小雨回来的?”女人笑了一下说,“谢谢您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深扬注视着女人,很不留情面地说了句:“你是她的继母?” 女人怔住,半晌才道:“是的,是小雨跟您说的?她今天是不是又犯错误了?她没去上课,是不是又去打架了?”她皱起了眉,有些烦恼道,“真不好意思,我们会好好管教她的。” 陈深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什么都没说,不是她告诉我的。” 女人有些惊讶。 “她也没犯错误。相反,她今天抓了小偷,立了功。”陈深扬淡淡地睨着女人,“我之所以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是我用眼睛看的。” 只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们不是亲母女,不光是因为路小雨的叛逆,更是因为女人隐藏很深的抵触和矛盾。 “她受了伤,你最好帮她处理一下。” 想起路小雨手腕和膝盖的伤,陈深扬在临走之前补了这么一句。 他转身离开时,那潇洒落拓的模样像独自前行的夜行者。 中年女人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满是愁绪。 别墅的二楼,一扇窗缓缓打开,路小雨倾身而出,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当她看见渐行渐远的陈深扬时,她用尽力气将手上的东西砸向他,陈深扬被砸个正着,后背轻微疼了一下,他回过头,准确地找到了路小雨的位置。 路小雨懒得和他说话,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直接朝他比了个国际惯例手势。 竖中指。 陈深扬皱起了眉,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东西,那是路小雨用来砸他的,他拿到手里才看清,只是一枚糖果而已。 陈深扬捏着手里的糖,再次抬眸望向那扇窗时,窗户已经重新关上,还拉起了窗帘。 他没有很快离开,握着糖在原地站了一会,等要抬脚离开的时候,路小雨所在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生气的声音。 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他应该非常生气,饱含怒意的声音连临街站着的陈深扬都能听见。 “你到底想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半夜在外面乱跑有多危险?!如果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和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男人的质问一字字带着满含血泪的痛意,可路小雨紧接着的回击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有什么不能和我死去的母亲交代的?!她尸骨未寒你就娶了别人,她的死那么蹊跷你却力保那个最有嫌疑的女人!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无法和她交代的?!” 闪电迎眸而过,很快雷声也跟着而来,刚刚才停下的雨又开始下了,陈深扬重新打开了那把黑色的伞,在再次落下的雨幕中步步远去。 别墅里。 路小雨狠狠摔上了房间的门,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跑到窗户边,也不管这里是二楼,也不管跳窗出去有多危险,在跳下去狠狠摔了一下后,头也不回地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跑。 那恰好是陈深扬离开的方向。 第三章 路小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她唯一的信念就是逃离那个家,只要不让她回家,让她去哪里都可以,去睡天桥下面都没问题。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跑,下过雨之后的地面有不少积水,白球鞋踩在地面上溅起水花,弄脏了她的小腿。 她已经把校服裙子拉回到正常长度,之前拉那么短只是因为要去警察局,故意要气那群家伙的,如今出来了,还是晚上,刚下过雨天气也不怎么温暖,裙子还拉那么高没有任何好处。 她喘了口气,双手撑着膝盖休息了一会,瞥见手腕和膝盖上的伤又想起了那个冷酷无情的陈警官,她使劲咬了咬唇,直起身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到哪里去将就一晚。 身上还有不到一百块钱,找个破旧的小旅馆应该是可以的。 走了还不到几米远,她就在远处看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影子,她不由放轻脚步,往前追了一段路,仔细瞧了瞧,确定了影子的身份。 是陈深扬。 是那个讨厌的警察。 扫了一眼手腕上还在冒血的伤口,路小雨忽然不想去找小旅馆了,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跟在陈深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路尾随他进了一个老旧小区。 这小区比起路小雨的家来实在寒酸,但因为地理位置不错,这里的房价也并不低。 路小雨看见他颀长的身影进了某个单元,她缩在角落偷看,发现他开的是一楼右侧的那扇门。她瞄了一眼那户的窗户,是因为这里住的是警察,不怕贼偷贼惦记,所以没有安装防盗网? 不单单没有防盗网,陈深扬进去之后,甚至还开了一扇窗。 路小雨漂亮的眼睛转了转,报复心驱使着她走向了那扇打开的窗,她踩着窗下堆放的杂物,趴在窗前朝里看了看,没发现陈深扬的身影。 她定了定神,趁此机会翻身而入,可她脚才刚刚落地,手还扶着窗框,就听见了不详的声音。 “原来是你。” 一个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已经不再陌生的声音。 来自陈深扬。 路小雨蹙眉转头,这扇窗位于客厅一角,方才她没瞧见陈深扬在这儿,现在他却站在门边的位置。 显然,她的踪迹早就被他发现了,他开窗也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进来,进来的话他就能知道“跟踪”他的人是谁。 该死的警察。 被发现了,也就没必要躲藏了,路小雨站直身子面无表情道:“我私闯民宅,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抓到派出所去?”她直接朝他伸出双手,“那简直太好了,我正愁没地方去凑合一晚上呢,快把我抓过去吧。”她说完话就笑了起来,眼神得意,满脸写着开心。 很少有人被警察抓会是这副表情,不害怕就不错了,还这么高兴,真像个疯子。 陈深扬没说话,他直接转身离开了客厅,路小雨没等来手铐,只瞧见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回过神来追出了客厅,这房子面积不大,两个房间加起来都不如她的卧室大,她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人,然后望向了唯一关着门的房间,就这么等了一会,房门打开了,陈深扬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他不再穿着警察制服了,这让他整个人都顺眼了许多,他换了件纯黑色的免烫衬衣,一条同色的长裤,利落干净的短发,清净的面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英俊迷人。 路小雨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陈深扬不是空着手出来的,他右手拎着个医药箱,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医药箱放在桌上,打开取出了碘伏、棉签和纱布。 他这是要做什么? 路小雨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受伤的腿和手腕,有些畏惧地把手藏到了背后,恰逢这时陈深扬望向了她,瞥了一眼他身边的椅子对她说:“坐下。” 路小雨愣住了:“干什么?” 陈深扬面上有警察特有的威严与不容置喙,他轻轻皱眉时说的话更让人不敢反抗。 “你手腕上的伤口不处理,明天怎么去上学?” 上学……真是个笑话,她都好久没去上课了,如今正值高三,大家都在紧张复习,可她根本看不进书也不想看,她一直在逃学,如今回去也赶不上进度,考不上大学了,又何必再回去。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也不想接受一个令她憎恨的警察的好意。 “既然你不打算抓我,那我就走了。”路小雨最后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的男人,迈开步子越过他想要离开,但在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他准确抓住了她受伤的手腕。 “嘶……”男人毫不留情地抓着她受伤的地方,疼得她浑身一激灵,愤怒地瞪向了他。 陈深扬都习惯被她这么瞪着了,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她拉到了对面,松开手,不容拒绝地为她处理着伤口。 路小雨被迫坐在那,她盯着他方才抓住她的手,那只手掌心还有她的血。 血…… 血……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换了。 母亲从楼上摔下来那一幕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路小雨尖叫一声,直接站起来跑到了墙角,捂着脸蹲了下去。 陈深扬注视着突然崩溃的女孩,她瑟瑟发抖地躲在他客厅的角落,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说着什么。他站起来走近了一些,好像听见了“血”这个字。 她一直在说有血,好多血,陈深扬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他自己,除了他手上之外,没有地方有血。 他从裤子口袋取出手帕,将掌心的血擦干净,然后蹲到她面前低声说:“没有血了。” 路小雨身子一震,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视线落在他干干净净的手掌心。 他把血擦掉了。 其实她也不是一见到血就想起那一幕,如果是这样的话,早在受伤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她很难说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想起母亲,反正每次想起来,都会发生很多坏事。 陈深扬最终还是包扎好了她手腕上的伤口。 那伤口是他造成的,由他来处理也算有始有终。 路小雨坐在椅子上,她淋过雨,身上早就湿透了,回家和父亲大吵一架就跑了出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湿透的校服。 她感觉越来越冷,坐在那时不时会哆嗦一下,再这样下去明天一定会发烧的。 她现在的情况不能生病,如果生病了就没力气折腾,没精力再去折磨家里那对恶心的狗男女,以及那些道貌岸然的警察了。 而且如果她真的病得很重危及生命,岂不是随了那女人的愿吗? 一旦她也死掉了,那个女人就再无顾忌了,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本该属于她母亲的一切了。 不行。 绝对不能这样。 仇恨让路小雨振作了起来,她抹了抹鼻子,站起身打量这个房间,陈深扬给她包扎完手腕就去了厨房,现在客厅就她一个人。 她望向他之前换衣服的那个房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果断走了进去。 陈深扬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客厅空荡荡的,而他的卧室房门紧闭。 他斜靠在一旁耐心等待,不多时,卧室的门打开了,年轻的姑娘走了出来,身上湿透的校服换下了,换上了…… “谁让你穿这个的。”陈深扬忽然沉下了脸,他站直身子冷冰冰道,“脱掉。” 路小雨穿了什么才让他反应这么大? 那还用问吗? 当然是……他的制服。 报复成功的快感让路小雨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她这会儿笑着的模样像个十足的小恶魔,她挑起细眉漫不经心道:“你确定要让我脱掉?” 那还用问吗,他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警察制服神圣庄严,除非在受害者面临困境的时候,他或许会脱掉外套为其遮掩,但路小雨现在根本不是那种情况。 她要是想换衣服,衣柜里有很多便服可以穿,为什么偏偏穿制服? 还不是为了报复他,惹怒他么。 陈深扬知道,他何其聪明,一眼就能瞧出她那点简单邪恶的小心思,可他却不得不为此就范。 他玄黑的眸子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脱掉。立刻,马上。” 这是在警告她了,不得不说,他警告人时眼神威严,气质神圣不可侵犯,已经不仅仅是英俊那一范畴了,还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禁欲感。 路小雨嘴角笑意加深,这个年纪的少女,对你充满了恶意,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做着令你意想不到的事。 她的回应真的让陈深扬意想不到。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这样恶劣、无药可救的女孩。 他让她把衣服脱了换掉,可她居然直接当着他的面把衣服给脱了。 她一颗一颗解着纽扣,学着坏孩子们才会议论的“制服诱惑”,陈深扬缓缓睁大了黑色的眼眸,他回过神来想要避开视线,她却放弃了解纽扣,直接把宽大的衬衣胡乱脱掉了。 下一秒她就吃了闭门羹。 陈深扬重重地关上了卧室门,把她关在了里面。 路小雨站在门内,门关上时险些碰到她的鼻子,她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陈深扬站在门外,利落地点了一根烟,对门内的女孩说:“明天早上我会送你去学校,今晚别让我再看见你试图挑衅。” 门内的女孩大声说:“如果我偏要挑衅呢?” 原以为他会吓唬她要把她抓起来如何如何,谁知他却说:“再有一次,就送你回家。” 送她回家…… 他可真聪明,这么快就知道用什么才能真的威胁到她。 路小雨后背抵着门,慢慢垂下了头。 江城的夏季来得很早,一夜大雨过后,清晨的气温更加高涨了。 路小雨被陈深扬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晚上,后面她想出去,就发现他锁了门。 她想过爬窗,可这家伙卧室的窗户是封死的。 死变态。 客厅不封窗,卧室封窗,是有什么病吗? 他早上六点钟才给她开了锁,路小雨直接冲出门进了洗手间,憋了一个晚上,她的膀胱要爆炸了。 陈深扬瞥了一眼洗手间快速关上的门,望回自己的卧室,走进去拿起了路小雨的校服。 经过一夜的时间,校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潮气。 路小雨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了阳台上,高大的男人用衣架挂好了她的校服,正用吹风机帮她温风吹干。 路小雨咬咬唇,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的身影竟然和母亲重合了。 在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早晨为她吹温还有些凉意的校服。 酸涩的泪水无意识落下,站在阳台上的男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灿烂的晨阳之下,他站在她不过咫尺的地方,神情寡淡,毫无暖意,却让她浑身发热,一点点高兴起来。 谢谢。 她在心里这样说,却不愿意说出口。 她恨警察,恨那些不肯听她的话把那个坏女人抓起来问罪的警察。 所以连带着陈深扬,她也恨他。 她站在那,注视着他缓缓走过来,将干燥温暖的校服递给她。 “换上,带你去学校。” 他随口说了句,收回手便要离开,路小雨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递给她校服的那只手。 她看的是那只手的手腕。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路小雨戴着手铐折磨自己的手腕时,手铐另一端铐着的人也不会好受。 他的手腕也受伤了,却好像根本没处理过,经过一夜的时间,红肿没什么减轻,磨破的地方稍微结了痂。 路小雨愣了愣,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四章 或许是因为愧疚心作祟,陈深扬送路小雨去学校的路上,她没有再想着捣乱。 这很难得,那么一个仿佛有毒一样的少女突然乖巧了,连陈深扬都觉得奇怪。 直到两人一起站在了学校门口,陈深扬才确定她是真的不打算逃跑了。 “进去。”他说话时有警察特有的气势,微抬下巴示意她进学校的样子极具威慑力,他一身制服,戴着帽子,近近瞧着有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这才是真正的“制服诱惑”吧。 路小雨抿抿唇,半晌才道:“我没带书包。” 陈深扬微微皱眉,他毕业有一段时间了,距离高中生活更是久远,一时竟忘记了还有书包这个东西。 他沉默许久才道:“放哪了。” 路小雨闷声说:“不记得随便丢在哪里了。” 原以为说这个他会生气,眉头会越皱越深,毕竟他刚才眉头都皱成川字了,可意外的是当她说完这话之后,他慢慢松开了眉头。 路小雨有些惊讶,圆圆的眼睛不知天高地厚地直视他,陈深扬直接对她说:“和同学一起看,将就半天。” 路小雨不知其意,还想说点什么,陈深扬却直接转身走了。 他个子那么高,比高中里那些男生不知道高了多少,腿又长,离开得那样快,不过她几次眨眼的瞬间,他已经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 路小雨心中突然有些难言的失落感,它来得莫名其妙,她按了按心脏的位置,神不守舍地望向校门,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她来时正是学生们上学的时间,路小雨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最开始家庭和睦时,她还是校花和好学生,每次考试名列前茅,学校里暗恋和羡慕她的男生女生们不要太多。 可自从家里遭遇了变故,她的母亲跳楼去世成了新闻,父亲更是娶了最有嫌疑害死她母亲的女人,她就变成了学校里被议论的对象。 曾经要好的姐妹疏远了她,喜欢过她给她写过情书的男生都对她敬而远之,她每天承受着各种猜测与谣言,她会不再想上学,不愿意再来学校,也并不完全是要报复父亲、折磨继母,更多的是因为校园冷暴力令人难以招架,没有体会过的人根本不会懂。 这不,不少同学看见了是个警察来送她上学的,又开始议论她了。 “路小雨肯定是又进派出所了,她绝对又跑去打架了,你看她的头发还有衣服,真的好脏啊,她是不是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换过校服了?” 路小雨微微皱眉,目不斜视地路过非议她的同学,加快脚步走向教学楼。 她原想着只要快点回到教室,这些难听话就会少一点,毕竟教室里的人可没路上那么多。 可她还是想得太单纯了,有一阵子没来上课,班里对她的谣言多到数不清,她一进来,本来还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盯着她。 被人瞩目的感觉以前常有,可那都是羡慕的眼光。 现在不一样了,曾经嫉妒过她的人全都用嫌弃的目光望着她,路小雨低头看看自己,她的头发和校服哪里脏了?头发她早上梳理过了,扎了清爽的马尾,校服是陈深扬帮她收拾的,虽然淋了雨没来得及洗,但确实不脏。 雨水没那么干净,可因为江城环境气候一直很好,所以下得雨至少不是泥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路小雨无视那些视线,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她没书包,只能借同桌的书看,她的同桌是以前的好朋友,她过去没少帮过她,送过她礼物,可现如今,她瞧见她却像是见了传染病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她不过看了对方一眼,对方就努力地往一侧挪动,这副反应别说是借书给她看了,就是和她说几句话怕是都不愿意。 路小雨冷着脸转开视线,盯着桌面等待时间流逝,希望老师快点来,至少成年人不会像少年少女们那样将恶意表现得那样明显。 然而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安静的教室再次喧闹起来,这次大家不是在聊着学习或者生活相关的话题了,他们的话题中心变成了路小雨。 “她身上有股味道,好难闻,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快要把我熏死了。” “是啊,我也闻到了,真可怜,高欣还要和她做同桌,她会不会也被她传染上那股怪味啊?” 路小雨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自己,她身上哪儿有什么怪味?想要贬低她也不用乱说话吧? 她想要找对方理论一下,虽然知道这可能会让别人觉得她更加不堪,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可也不能总让别人这样胡乱抹黑下去。 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就是这样传开的,她不想再被人起什么恶心的外号。 偏偏就在她站起来要说话的时候,第一节课的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看得她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老师见她坐下来,便收回目光走向讲台,她的同桌高欣见老师来了,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说:“老师,我想换座位!” 语文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女老师把书本放到讲台上,望向高欣道:“为什么突然要换座位?教室里哪里有空位换给你?” 高欣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可是我不能再坐在这里了老师,这样会影响我的学习成绩,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希望因为一个同桌导致我考不上理想的大学。” 这罪名可有点大了,路小雨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影响她考大学了? 她淡漠地望向站着的高欣,高欣不敢看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班主任。 班主任扫了一眼路小雨,没什么表情道:“路小雨怎么了,她怎么影响你学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路小雨和高欣身上,高欣硬着头皮说:“我、我不想和一个整天打架逃学的坏学生坐在一起,老师,我求你给我换座位吧,这也是我妈妈希望的,她应该很快就会来学校找您谈这件事了。” 班主任林老师皱起了眉,作为成年人和班主任,她很清楚路小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说实话,她很同情这个女孩,但路小雨在遭遇家庭变故后所做出选择也让她感到失望。 曾经的好学生甘愿放弃学业和前途,成为了她最讨厌的那类学生,林老师失望之余还有些恨铁不成钢。虽说她不会像学生那样幼稚处事,却也对如今的路小雨夸奖不起来了。 曾经她有多喜欢路小雨,现在就对她有多不满。 “有人愿意跟高欣换座位吗?我先声明就这一次,以后谁也不要再想以这种理由要求换座位,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你们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不要等成绩出来了再后悔。” 作为班主任,林老师是不想给高欣换座位的,她很清楚这会让路小雨面临更尴尬的局面。 可她也会有另外的考虑——也许这样可以激励她呢?也许这样可以换一个对她没什么太大意见,能够帮助她的同桌呢?高欣已经和她彻底掰了,与其让她们互相折磨下去,换一个友善点的同桌,对路小雨或许也有帮助。 班主任的诸多考量,这些年轻的高三学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理所应当地觉得班主任也开始讨厌路小雨了,有的甚至开始交头接耳地嘲讽她,路小雨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对她来说,班主任问有没有人愿意和高欣换座位等同于是公开羞辱她,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真的有人站了起来。 不是闹着玩得站起来给她难堪,而是真的愿意换座位。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了站起来的人,包括路小雨。 “老师,我愿意和高欣换座位。”高大的男生微笑着说话,他长得英俊阳光,笑起来越发迷人,不少暗恋他的女生都傻在了那,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陈栩居然愿意和高欣换座位?……他居然要和路小雨做同桌?” 这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 换做以前,大家还可以理解,过去的路小雨作为校花和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确实跟作为校草的陈栩很搭,两人走在一起也让人赏心悦目,虽然有的人会嫉妒,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人家郎才女貌,轮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可现在不一样了,路小雨已经变成了全校知名的太妹,家里那点糟心事也被添油加醋地说得很离谱,陈栩居然要主动和她做同桌,大家真是很难不吃惊。 “陈栩,你是认真的吗?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之后再要求换座位,我可不会答应了。”林老师再三确认陈栩是真心的还是要给路小雨难堪,虽然她不觉得陈栩是那种喜欢恶作剧的坏学生,但她也不希望再给路小雨二次伤害了。 还好陈栩没有让她失望,他慎重点头说:“我知道,老师,我觉得和路同学做同桌没什么不好,也不太理解高同学所说的会影响学习成绩是什么意思,但既然高同学提出来了,那我愿意和她换位置。” 高欣被陈栩的话搞得无地自容,最后还是在陈栩“请”的眼神下拎起书包去了她的位置。 陈栩原来的同桌也是个女生,她这个位置曾是全班同学甚至是全校女生都梦寐以求的,虽然她自己长得不好看,没资格去追陈栩,可她也因为这个便利条件帮了不少人给陈栩送情书,甚至还有人为了能让她在陈栩耳边多提起对方几句,而给她送礼物的。 现如今,陈栩换去了路小雨身边,她那些福利可是再也别想了。 胖胖的女生很不满,高欣坐下时两人互看生厌地哼了一声,倒是路小雨,一时还没从这变故当中回过神来。 直到林老师开始上课,她依旧紧蹙眉头,身子僵硬。 陈栩主动拿出了书本,放到桌子中间说:“一起看吧。” 路小雨望向他,其实他们同学三年,交集并不算多,陈栩是那种人缘很好的男生,平日里谁和他打招呼他都会笑着回应,以前的路小雨很骄傲,虽然人也不错,并不会和不熟悉的同学太过疏离,但也不像他那么好相处。 她那时一心只有学习,从来没有想过要早恋,对男生也都是对普通同学的态度,所以哪怕陈栩是一中公认的校草,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过,更别提过多往来了。 陈栩也是,前两年学习没那么紧张,他比较喜欢打篮球,有时间都用在打篮球上了,压根没怎么和女生相处过,除了他之前那个同桌。 现在,他的同桌换成了路小雨。 路小雨其实不觉得自己还有看书的必要,她已经落下很多复习了,不一定能跟上进度,她也没指望着还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可看着陈栩的书,他也姓陈,这让她很难不想到今早送她来上学的陈深扬。 一想到他,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陈栩的书上,这种下意识服从陈深扬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看书听课的时候也是紧锁眉头表情难看,陈栩偶尔会望她一眼,在一个很知礼的范围内。 路小雨的改变,他可以说是目睹了全程。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优秀的花季少女变成了如今几乎人人都能嫌弃几句的不良少女,可她如果真的不良到彻底,那些人也没机会和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了。 他觉得她是受到了欺负的。 他也听说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当然,那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但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些话。 他更愿意相信他看见的。 那就是路小雨虽然很难相处,变化有些大,但她至少还是个好女孩。 辖区派出所里。 陈深扬今天一上班就问过姜希,昨晚有没有人报案女儿失踪的。 姜希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说:“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深扬没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姜希目送他离开,很好奇他转身前那个饱含冷意的眼神从何而来。 那到底从何而来呢? 不过是因为,他如预料当中那样知道,路小雨的彻夜不归并没引起路家人半点注意罢了。 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女孩彻底未归,他们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完全不担心吗? 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再进过路小雨的房间,压根不知道她偷跑出来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可若是如此,那些人便更加恶劣了一些。 陈深扬离开办公室之后也没走远,只是去了失物招领处。 中午之前,他有件事得搞定。 第五章 整个上午的课程因为有陈栩的帮助而显得没那么艰难。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路小雨匆匆离校,半天的时间已经让她度日如年,虽然换了同桌稍微舒服了一点,却也不打算再继续下午的课程。 近乡情怯,她也曾想要考个好大学的,只是如今考个好大学已经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了,她也不觉得自己还能跟上进度,与其在学校里感受那种氛围,接受别人怪异的视线,还不如离得远远的。 她如今最看重的东西,不过是折磨自己薄情恶毒的父亲,惩罚逍遥法外的继母,顺便报复让杀人犯无罪释放的警察罢了。 说到警察,就不得不想起陈深扬。 那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警察都不太一样,母亲出事后她曾见过很多警察,他们有的温柔可亲,会好好和她说话,有的会在她的歇斯底里下冷漠对待,她看尽了人情冷暖,最后得到了最失望的结果,她没想到时隔不久之后,她再次遇见的警察会是陈深扬那样。 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路小雨跑出校门时,正瞧见陈深扬站在学校对面的街边。 她愣了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确保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才开始思考他为什么还会出现。 她上午可没犯什么错误。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先和陈深扬说上了话。 说来意外,她今天新上任的同桌陈栩跑到了街对面,和陈深扬交谈了起来。 陈栩面带笑容,看起来很热情,倒是陈深扬依旧表情淡淡,没什么激动之处,不过也能瞧出来他是认识陈栩的,因为他看陈栩的眼神没有看她的那么陌生。 他们认识? 路小雨满脑子问号,她心里想着事儿,就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所以当有人故意推了她一下时,她直接被对方得了逞,踉踉跄跄朝前跌去。 目前是放学时间,路过的车辆都绕行了,所以马路两边是比较安全的。 但跌倒在地上,硬邦邦的水泥地也够人喝一壶了。 很疼,膝盖疼,头也疼,路小雨双手撑着地面,瞥了一眼膝盖上的血迹,昨天的伤口今天更严重了,她冷着脸望向身后,几个女孩子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笑着,虽然她们没有明确表示,但旁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笑话她。 路小雨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微微眯眼睨着那群女孩,其中还有今早险些让她在全班面前出丑的高欣,她缓缓提高了校服裙摆,露出自己膝盖上擦伤,一步步走向显然是始作俑者的女孩子们,盯着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问:“是你做的?” 高个子的女孩叫马亚宁,和路小雨也是同班的,之前就是老和她作对的姐妹团中的一员,高欣现在就和她混在一起,与其说现在的路小雨是太妹是不良少女,还不如说马亚宁是,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拉帮结派,不准加入自己团队的人和她不喜欢的人来往,一旦被她发现就会把对方赶出去,还要通报批评那种——在qq群里。 真的很幼稚。 那些行为压根就不像高中生,像个小学生。 路小雨不屑与她们为伍,一直都不太理她们,以前她在学校里比马亚宁呼声高,马亚宁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不一样了,路小雨相当于是众叛亲离了,连她爸爸都不要她了,娶了害死她母亲的女人,那女人还带着个十岁的儿子,说不定那个男孩就是她爸爸的私生子。 马亚宁现在是一点都不拿路小雨当回事,所以在路小雨质问她的时候,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是我啊,怎么了?很抱歉碰到你了,不过你也是,轻轻碰一下就摔倒了,是因为太久没饭吃了吗?你爸爸现在心里是不是只有你的继母和她那个儿子,一点都不管你死活了?” 最痛苦的地方被人血淋淋扒出来,路小雨到底还只是个年轻女孩,她难掩气愤地想要教训对方,可还不等她动作,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挡在了她面前。 她愣了愣,猛然抬头望去,恍惚间竟以为是陈深扬。 但不是。 是陈栩。 “说话别那么恶毒马亚宁,大家都是同学,小雨她家遭遇的不幸不该是你拿来侮辱她的把柄,你这样做太没品了。” 陈栩说话的速度很快,语气也有点重,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马亚宁被校草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说,面子上也很过不去,但她也不能退缩,不然以后在姐妹团里怎么混? “陈栩,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就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而已,她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千金大小姐吗那么娇气?轻轻碰一下都能摔倒,我还没说她假摔陷害我呢,你居然指责我?”马亚宁瞪着陈栩道,“不信你问问其他人,你问问大家我说的话对不对?!” 她语毕就扫向身边的人,那可都是她的人,谁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啊? 所以她们当然是纷纷点头了。 陈栩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便拉着路小雨扭头离去,他拉得恰好是路小雨手腕包扎过的那只手,为了不碰到她的伤口,他只能直接牵她的手。 这一幕落在后面那群人眼里,又不知道要翻起什么风浪了。 路小雨现在也没心情关注那些,她比较关注的是另外一个人。 陈栩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马路对面,也就是……陈深扬的面前。 陈深扬是个成年人,他看着刚才那场闹剧的眼神就是在看一群孩子胡闹,路小雨被带过来了,他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 路小雨自见了他,看着他的时候眼睛就无法从他脸上移开,所以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还拿了东西。 是书包。 准确地说,是她的书包。 她怔了怔,有些惊讶地望向他,陈深扬没什么情绪起伏道:“下次丢了东西记得去派出所报警,不会有人总主动给你送来。” 原来他早上说让她先和同学一起看书,暂时将就半天,是真的让她将就的。 他真的帮她找回书包了。 路小雨讷讷地站在那,一时忘记了接过书包。 陈栩见她在发呆,主动帮她接过了书包,笑着对陈深扬说:“我帮她拿着吧小叔,你中午打算去哪儿吃饭?去我家吧,我爸念叨你好久了!” 陈深扬没再看路小雨,他言简意赅地拒绝了陈栩的邀请:“我还有事,回所里吃。走了。” 说完话他便转身离开,一身蓝色制服在阳光下显得很干净,路小雨眼都不眨地目送他离开,然后缓缓接过了陈栩手里的书包。 “你叫他小叔?”她低声问了句。 陈栩点点头说:“嗯,他是我小叔,是我爸最小的弟弟。” “你都十八岁了,你爸爸最年轻也有三十八岁了吧。”路小雨抬了抬眼,“那你爷爷得多大年纪才生的他?我是说……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陈栩的笑容很好看,灿烂极了,就和今天的阳光一样。 他和路小雨结伴,两人边走边聊,她的问题他都有好好回答。 “我小叔是我爷爷收养的孩子,那年我爷爷下地干活,在田里面发现了被遗弃的小叔,就带回家自己养着了。” 他竟然是被遗弃的孩子。 路小雨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又望向了陈深扬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说起来,你怎么会和我小叔认识?他还来给你送书包?”陈栩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问完了,他又想起最近有传言路小雨进出派出所很频繁,和家常便饭一样,赶紧又转了话锋说,“啊,对了,刚才我和小叔说话,他还问我认不认识你,是不是和你一个班,嘱咐我多照顾你呢。” 陈栩是个和陈深扬完全不同的人,或许是年轻,又或是出身和经历不同,他就像清晨第一缕朝阳,有着让人跟他一起充满生机的蓬勃能量,连路小雨这么丧的人,也被他言语间的笑容和妥帖感染到了。 但最让路小雨迟迟无法释怀的,还是他话里的意思。 “你说他嘱咐你多照顾我?”她停住脚步望向陈栩,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他的模样和陈深扬一点都不像,但他们都姓陈,陈这个姓氏,甚至都成为了路小雨的敏感词。 陈栩跟着她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对。这其实挺难得的,我小叔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好,他工作上出了点事,从刑警队调到了派出所,从刑警变成了片儿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调回去。” “……”他竟然是从刑警队调来的。 那他有没有听说过她母亲的案子? 虽然那个案子最终被定性为母亲自杀,继母没有杀人事实,可路小雨一直不信。 她执拗地相信是警察没查清楚,宁愿相信警察徇私舞弊也不愿意相信母亲抛弃了她。 她恨着那些刑警,而陈深扬也是从那里离开的。 莫名的,她心里竟产生了一股和他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甩了甩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招呼也不打,调头便跑。 陈栩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奔跑的动作让她扎起的长马尾一跳一跳的,他忽然发现过去没怎么关注过的女同学竟然还挺好看的。 “你去哪儿啊路小雨?”陈栩高声问道。 路小雨头也不回道:“我有事!你先走吧!” 本来他们也是才熟悉起来,这还是因为早上成了同桌的原因。如今要不要一起走其实都可以,他们又不是真的好到不行的朋友。 陈栩摸了摸头,想起她急匆匆离开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背着书包独自离开了。 路小雨没打算回家。 她身上还有点钱,但也不打算拿来吃饭。 她去了药店,跑进去后有些气喘吁吁,店员问她需要什么,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说:“手受伤了,抹点什么药膏会好得快一点?” 店员扫了扫路小雨包扎着的手腕,带着她来到一排货架前说:“这种药膏比较好用,擦上去见效快,不但止疼效果好还可以防止留疤,就是贵了点。” 看她是个学生,店员又推荐了另一款:“这个就便宜点,但没那个好用。” 路小雨看看两款药膏,货架上就有标价,一款要近一百块,一款则只要十几块。 如果是她自己,她才不需要去涂什么药膏,就那么不管它伤口也会好的,伤口也不深,不存在留疤的问题,即便是留了疤,她也不在意。 但她今天买药不是给自己用的。 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拿了贵的,用自己仅剩的一百块付了账之后,收起零钱离开了药店。 揣着药,背着书包,路小雨慢慢走着,磨磨蹭蹭的,在午休时间浪费大半之后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她仰头望着江城市西江区派出所一行字,以前每次来这儿都带着玩闹作恶的心思,来得十分心安理得,如今没了那股子心思,竟有些望而却步。 她犹犹豫豫,几次迈开步子都没能真走进去,传达室的门卫大爷看不下去了,走出来说:“小姑娘,怎么了呀,遇见什么难处了吗?进去说呀,有值班民警在的!” 路小雨的确是遇见了难处,可她这难处却不是见警察能解决的。 她还是讨厌警察的,她如今做的这些事不代表她对警察有了改观,她只是……觉得不能亏欠别人的好意,尤其是警察的好意。 对,只是这样而已。 路小雨深呼吸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亲自把药交给陈深扬,而是直接交给了传达室的门卫大爷。 “伯伯,拜托您把这个药给陈深扬,我先走了。” 她把药交给对方,鞠了个躬就转身离开,门卫大爷还想说什么,却已经瞧不见小姑娘的踪影。 他摸了摸脑门,正要把药暂时收起来,就有人先把药拿走了。 门卫大爷一抬眼,正瞧见陈深扬站在那儿,拿着药若有所思。 “哎呦,这不巧了吗这不是?那小姑娘刚走,说要把这药给你,你受伤了吗陈警官?” 陈深扬扫了扫自己的手腕,大男人,手铐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没想到她会主动来送药。 这药看起来不便宜,过去常常会需要上药的他再清楚不过。 他将药攥在手里,眯眼望向路小雨离开的方向,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会回家吗? 她身上还有钱吗? 这其实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可严格算来,他作为西江区派出所的民警,她作为西江区的居民之一,似乎也应当关心她。 压了压制服帽檐,陈深扬将药收好,轻轻抿起了唇。 第六章 身上只剩下十来块钱了,肚子有点饿,吃点什么好呢。 路小雨背着书包在街上转了很久,最后去了一家面馆,要了碗素面。 大热天吃热汤面会让人出很多汗,但路小雨没有,她吃得也很慢,每次都只吃一小口,像是舍不得吃一样。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已经快到下午上学的时间了,路小雨坐在座位上拿出自己仅剩的十几块钱,将纸币抚平,整整齐齐放好,背着书包离开了面馆。 陈深扬是个警察,在辖区内找一个中午没地方去的小姑娘并不难,他只走了两三个地方就看见了她。 路小雨离开的身影孤零零的,又透着股倔强,她双手攥着书包背带,看似是漫无目的在走,其实是朝着学校的方向。 她会去上课的。 尽管她可能很抗拒这个,但至少她今天下午会去的。 看她吃面付钱时的样子,她身上钱应该不多了。 如果这个晚上她还不回家的话,又不能像昨晚一样在他家过夜,那她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那太危险了,她才只有十八岁而已。 陈深扬皱了皱眉,收回视线朝和路小雨相反的方向离开。 辖区内一片别墅区,穿着警察制服的高挺男人缓缓走进一幢别墅的铁艺门,他挂断了手里的电话,无视了电话里前同事关于他为何问起路夫人自杀案的问题,站在大门前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阵,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不算陌生,是个中年女人,气质雍容,打扮得十分居家又贤惠。 “……您好。”女人瞧见穿着制服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说,“您看着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昨晚见过?”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深扬,他去的地方也正是路小雨的家。 “是。”陈深扬简单回答过,望了一眼屋内说,“午饭时间,路先生应该在家吧。” 女人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笑着说:“那个,您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是关于小雨的吧?她又进派出所了吗?您昨晚不是说她没犯错误还抓了小偷吗?今天怎么又……” “她的确没犯错,我今天来这里和她无关,我要说的话也不能对你,我要见路先生一面。” 陈深扬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冷酷,女人是个敏感的人,很快感觉到了他的不善,可又说不出什么。 陈深扬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给她看了一眼后说:“如果路先生今天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到他公司去找他。” 让警察去公司找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路小雨母亲去世时已经闹得够大了,当时警察在公司进进出出,导致公司丢了不少业务,搞得人心惶惶,这会儿不能再有什么坏苗头了。 想到这些,女人不得不让开身子说:“那请这位陈警官进屋说吧。” 可陈深扬却拒绝了她。 “我不进去,让路先生到门口来。” 到门口来?在门口谈话算什么? 女人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回应,路正声见她许久没关门回来,便主动过来查看情况。 “这位是?”看见穿着制服的人,路正声下意识眉头一皱,通常来讲见到警察总没好事,不是亡妻的案子又出问题了,就是他那个难管教的女儿又惹麻烦了,所以路正声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我来招待吧。”路正声走上前,把现任妻子拉到一边,换了个和气的表情说,“这位警官进来坐吧,喝杯茶……” 他话还没说完,陈深扬就打断了他。 “不用客气,路先生。”陈深扬比路正声个子高,他压了压制服帽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说,“我今天来这儿只有几句简单的话要对你说,一,路小雨今年虽然满十八岁了,但她依然是你的女儿,尽管她不再需要你的监护,但你也有责任保证她的安全。二,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年轻的女儿彻夜未归,杳无音讯,家中的父亲似乎都不该呆在家里心安理得吃饭睡觉。” 路正声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陈深扬要说这样的话,他错愕地看了他半晌才说:“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彻夜未归?她昨晚回家了啊!” 陈深扬嘴角微勾,却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冷酷了。 “她是回来过,但她又走了,作为父亲,明知道女儿有心结又很叛逆,理应多给予一些关注。”说着话,一个小男孩跑到了路正声旁边,路正声下意识摸了摸男孩的头,陈深扬微微眯眼,压低声音说,“她在这样的家庭里,有那样的遭遇,会变成今天的模样想来也情有可原。路先生这样的家庭,换做谁做你的女儿,都会变得不正常。” 他已经没话对路正声说了,在他还试图让这个男人意识到他那些行为给女儿带来了多大伤害时,对方见到继子那习以为常的关心,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并不是娶了这位新妻子之后才认识这个男孩的,他的行为甚至让人觉得,比起路小雨来,这个男孩更像亲生的。 陈深扬的话不好听,作为警察他不该这样说话,可他素来都不是那种愿意因为身份而对不值得的人虚与委蛇的人,他的话让路正声很难堪,抚摸继子头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没说什么,他新上任的妻子却不满了,站出来说:“陈警官,虽然你是警察,可你也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就这样擅自下评断是很不礼貌的,你应该跟我先生道歉!” 陈深扬本来都打算走了,女人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修长的眸子盯着女人,女人直被他看得胆怯,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这位女士的话说错了。”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女人,说,“来之前我已经跟以前的同事了解过路家的案子了,我从不对自己不清楚的事妄下定论。至于道歉。”他将目光转向路正声,冷声说道,“还是路先生先去对自己的女儿道歉吧。” 语毕,他再不留恋,直接转身就走。 下了台阶之后,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补充道:“对了,需要接受路先生道歉的,或许还有你坟墓里的妻子。” 女人惊呆了,紧紧揽着儿子低咒着陈深扬的狂妄,甚至想要去投诉他。 倒是路正声沉吟片刻,紧锁眉头道:“万倩,小雨昨晚又跑掉了?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你怎么又让她跑出去了?” 名叫万倩的女人愣了愣说:“我确实看见她进了屋,她锁了门,应该是从窗户跑掉的吧,这我怎么会知道……” 路正声隐忍道:“我不是早说过让你把窗户封起来?你请的人去哪了?” 万倩抿抿唇说:“过几天就会有人来封窗了,总是要货比三家再做决定吧,也不能随便选一家啊。” 路正声深吸一口气说:“那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你小雨去哪了,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去上学了?” 万倩咬唇说:“我问过林老师了,她的确是去上课了没错,我又没有撒谎。” 路正声竟一时无言以对,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万倩一会,吃饭的心情是完全没了,只能头也不回了房间。 “妈妈,爸爸是不是生气了?”小男孩靠在母亲身边,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问。 万倩睨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皱着眉说:“没事,别怕阿哲,有妈妈在呢。” 苏哲靠在母亲怀中闷闷地说:“是因为姐姐吗?姐姐昨天又跑出去了?” 万倩关好门,蹲下来轻抚着儿子的脸说:“没事的,别管这些,你只要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 苏哲没说什么,但小脸上布满了矛盾。 只一个上午的时间,路小雨成了陈栩同桌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 以前她可能只是在班级里受到严重排挤,这下好了,其他班级甚至是低年级的都会来给她脸色看。 路小雨是真的累了,哪怕那些施加恶意的人不累,她作为被恶意加注的人也累了。 放学被人拦在小路口时,路小雨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原以为都是女孩子之间无意义的争风吃醋,没想到还有两三个男生。 路小雨看了他们几眼,有点眼熟,似乎以前给她递过情书,但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被路小雨那么看着,几个男生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都被旁边的女生给推上来了。 “怎么,她都这样了你们还喜欢她啊?”马亚宁带着一堆人,除了中午在校门口给她难堪的几个外,还有个不怎么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曾和她有过校花之争的乐怡。 乐怡是个挺温柔的人,平时对谁都未语三分笑,虽然常常被拿来和路小雨作比较,但也从未因此和她红过脸,哪怕后来路小雨出了事,乐怡也没有落井下石过,这挺可贵的,所以她现在出现在这,路小雨颇为意外。 意外归意外,闹剧还是要赶紧处理完,天黑了就不好找地方睡觉了。 路小雨定了定神,撸胳膊挽袖子,表情冷漠道:“你们是要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马亚宁冷笑一声说:“哎呦,你这是在主动挑衅吗?你真以为我们不敢跟你动手?就你那前科,哪怕今天你被我们打得遍体鳞伤,闹到派出所去,我们说是你先动的手,人家也只会相信我们,不相信你!” 路小雨对这个倒是有点赞同,毕竟警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差劲到了极点,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速战速决的决心。 “他们爱信不信,与我无关,你们应该考虑的是能不能把我打倒才对。”路小雨不屑道,“只要不能把我打得站不起来,你们今天就都得挂点彩才能回去。” 就从来没见过路小雨这么嚣张的人。 她一个人,一个小女孩,面对一群人,不但不示弱退缩,反而还这么嚣张,真的挺恐怖的。 乐怡也有些惊讶,她犹豫了一下,拉着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和他们先走了。 那两三个男生见此,也都跟着乐怡走了,马亚宁愣了愣,大声说:“你们这是搞什么?这就被吓跑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自己的人先走了,气势上就下降了不少,马亚宁中午已经吃了瘪,现在不肯再输给路小雨,气急之下她直接朝路小雨扑了过去,路小雨摆好了姿势,准备好好教训她一下,这群笨蛋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练过武术,只是升入高中后因为学业关系暂时没去武馆了而已,连人高马大的小偷她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一群小姑娘了。 在同龄人同性别里,能把她打倒就算她输。 就这样,压根不了解路小雨底牌的马亚宁遭了秧,被她一个过肩摔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马亚宁被路小雨压着,胳膊酸疼得不行,眼泪都冒出来了。她痛呼着让她放手,路小雨冷笑一声,加大了扳着她胳膊的力道,问她:“以后还敢惹我吗?” 马亚宁也吓坏了,哭着对旁边围观的同学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她拉开啊!” 路小雨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那群想要帮忙的同学,一群人竟然被她这眼神震住了,惊讶之余忘记了动手,这可让马亚宁更难受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惨叫着道:“我的胳膊要断啦!要断啦!” 这话说得有点假了,路小雨手上有准儿,她知道这个力道只会让她胳膊疼几天,顶多影响写字,不可能会影响健康,但马亚宁叫得实在凄惨,慢慢的开始有人反应过来要报警,几个学生聚在一起,有手机的开始拨号,路小雨皱起来了眉,换做以前,她根本不怕进派出所,巴不得找个地方睡一觉,可现在…… 她不太想让陈深扬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手下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马亚宁趁机挣脱她爬了起来,她恨极了路小雨,愤怒地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便从地上捡了块大石头要砸她,路小雨冷漠地望着她,正要做出反击,一个成熟悦耳却十分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报警电话可以挂断了。”他先是利落地切断了报警学生的电话,随后在对方呆愣的注视下走向马亚宁,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过石头丢到路边,漆黑如墨的眸子望着一群学生道,“如果不想全都被叫家长的话,就趁我没把你们带回所里之前离开这。” 马亚宁睁大眸子望着来人,到底还是个年轻女孩,见到对方一身制服都吓傻了,说话时都有点哆哆嗦嗦,但也不忘记为自己争辩:“不、不是您看见的那样!是她先打的我,我只是,只是在正当防卫!” 嗯,还知道正当防卫,看来书没有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可惜,她遇见了一个目睹了全程的人。 陈深扬只是路过这里。 他回家时会经过江城一中,这座学校和江城大学距离很近,都位于西江区,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他走在路上时很短暂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想着会不会碰上路小雨,没想到真的碰上了,还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如果演戏的不是一群高中生那就好了,全都带回去关起来,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可惜这还都是些面临着高考的高三学生。 做事总要留点余地。 早在中午的时候,路小雨就幻想过陈深扬会出手帮她,可那时出手帮忙的是陈栩。 到了这个时候,她没再幻想有任何人能帮她了,他却出现了,这份意外之余竟带着些惊喜。 她怔怔地站在那,被陈深扬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后面,有些呼吸紊乱。 “带着你的同学离开这。”他在跟马亚宁说话,同和路小雨说话时一样的不近人情,“谁先动的手我看得很清楚,也拍了照片,你想看看你扑向同学时的丑态吗?” 马亚宁慌了,被大人指责她很委屈,她捂着胳膊说:“可那是她先挑衅我的!这么多人都看着听着,您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陈深扬冷血地说,“再不走,就全都抓起来。”语毕,他直接亮出了手铐,一群高三学生见此,都吓得调头就跑,马亚宁也不例外。 人都跑完了,陈深扬转过头来,对路小雨说:“这才是见到手铐的正确反应。”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传来,“不像你,不知道躲。” 路小雨垂着头站在那,过了许久才说:“我躲不开。” 陈深扬眼神微凝,静静地看着她,她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没给过我躲开的机会。” 陈深扬眼神一暗。 这个时候他们还谁都不知道,她这句躲不开,竟一说就是一辈子。 第七章 陈深扬好像特别喜欢送路小雨回家。 这不,他又送她回家了。 站在大门口,路小雨盯着那栋两层别墅,看着她的房间位置,那扇可以用来逃跑的窗户已经被封死了。 密集的防盗网用来防自己闺女逃跑,真是挺可笑的。 路小雨就这么看了一会,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家以前不住这儿。” 陈深扬本来都打算走了,她这么一说他又停了下来。 “我家以前住在市中心,全市最高档最豪华的小区,高楼大复式,小区环境很好,我们在那生活了很久很久,我曾以为直到我长大出嫁,才会离开那个家,可没想到我还没高中毕业呢,那个家就回不去了。”说到这路小雨扬起了嘴角,噙着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转过头来,仰头盯着侧身对她的男人,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妈从那跳下来摔死了。” 她两片红唇微微开合,叙述着她年轻的人生中最大的痛苦:“那天我放学有点迟,司机接我回来把我放在楼下就走了,我正打算上楼,可你猜我遇见了什么?” 她的眼睛开始红了,蓄满了泪水,却没有一滴掉下来。 她双拳紧握,咬着唇说:“我听到响动,有女人在尖叫,我顺着朝上看,就看见我妈掉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不稳,却还会是执拗地把话说完,“我看见我妈从楼上摔下来,我还看见她在半空中对我笑,她笑得那么好看,就像她没生病时一样,如果不是她下一秒就死在了我面前,血溅了我一脸,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生她养她的母亲摔死在自己面前,面目全非,血溅三尺,满目的红,满耳的尖叫与哭嚎,这样的事情需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承担,真得有些强人所难。 陈深扬以为自己的血已经冷了,不会再为谁沸腾,可听着小姑娘几乎已经在颤抖,却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他竟有些鲜少的冲动。 说不好为何而冲动,又冲动地想去做什么,只是人怎么都走不了了,只能站在这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她最想说的说完。 是的,最想说的,路小雨最想说的显然不是目前这些话,她说完了依旧紧紧盯着陈深扬,在他稍微专注一些看她时,她才放缓声说:“我妈死的那天,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继母万倩。我抱着母亲血肉模糊的尸体哭,她从楼上跑下来,表情有多心虚多惊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咬咬牙,“我知道是她害死了我妈,是她推我妈下楼的,她是个小三儿,甚至都等不及我妈病死就要害死她求上位,我以为她能被绳之以法,可你猜怎么着,警察抓了她却又把她放了,他们居然说我妈是自杀的!” 路小雨的情绪激动起来,她急促地喘息着说:“我妈答应过我,不管她多痛苦,多难受,不管病魔把她怎么样,只要还能撑,她都不会抛弃我一个人走,她怎么会自杀呢?她一定是被万倩害死的!可你们这些警察却把她给放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的确没有动手推我妈,你们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要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是极大的指责,没哪个警察敢担上这个罪名,陈深扬曾是刑警队的一员,他虽然没负责路小雨母亲的案子,但也从以前的同事那打听过了,那个案子……它的确没问题。 万倩的确没有亲手推路小雨的母亲韩乔下楼。 当时韩乔已经病重,时日无多,为了照顾她,家里安装了监控,她出事后警方调取了监控录像和现场的痕迹证据,不管是从哪方面看,都只能说明万倩当时的确在场,但没有动过手。 路小雨的母亲是自己走到窗前的,监控画面记录下来了这一幕,据万倩说,韩乔当时麻烦她帮忙倒一杯水,她就去倒水了,她也没料到韩乔会想不开跳楼。 监控只记录了画面,没记录声音,韩乔已死,死无对证,万倩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已经找不到评判,唯一留下的证据也全都偏向于她,那么哪怕警方也做过猜测,是不是万倩说了什么话刺激了韩乔,导致韩乔跳了楼,也拿不到证据。 他们只能释放了万倩。 值得一提的是,万倩当时聘请的律师,还是托路正声找的。 很难将这些东西清晰地告诉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 陈深扬看着这个足足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女孩,转过身想说什么,却被路小雨抢了先。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替你那些同行诡辩的。”路小雨握着拳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看看那扇窗,那是我的房间,我昨晚就是从那扇窗跑出来的,现在他们把那扇窗封死了,今天我回去的话,就没办法再跑出来了,这也合你的意了。”路小雨咧嘴笑着,笑得很不优雅不淑女,笑了一会又再次红了眼睛,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几乎是有些哽咽地喃喃道,“如果当初我家的窗户也被封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妈就不会死了。” 陈深扬卡在了喉咙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路小雨缓缓蹲下去,抱着双膝低语:“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回家,如果我没晚回来,说不定也能阻止一切发生……”她把脸埋进膝盖,呜咽着,“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 该怎么告诉这个女孩,是你母亲自己放弃了生命,是你母亲抛弃了你,这一切不怪你呢? 没办法说。 那样说只会更让她受伤。 母亲被人害死的伤害,远不如母亲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抛下了唯一的女儿来得重。 陈深扬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解释清楚一切,为警察正名,也让她了解真相,哪怕她不想听。 可他的情感却告诉他,既然已经被误会,已经担负了污名,倒不如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只要这样可以让这个年轻的姑娘心里好受一点。 理智与情感在扭曲地挣扎,陈深扬无法做出一个清醒的决定,所以他最终选择沉默。 他掏出钱包,把里面全部的钱拿出来,塞给了正在哭的小姑娘。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至于路小雨还要不要回那个家,她自己决定好了。 路小雨站起身,抹掉眼泪,拿着手里的钱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原以为他就会这样沉默地离去,什么也不说,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路途的尽头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了身,远远望着她,对她说了一些话。 他说:“你自以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报复你的父亲和继母,在报复你憎恶的警察,可你知不知道,你也在亲手毁了你自己。” 即便隔得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眉头紧锁,路小雨有些茫然,愣愣地站在那听着他的话。 “路小雨,你只有十八岁,你还没有上大学,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你现在却要亲手毁了它。你要放弃你的学业,放弃你本可以轻松幸福的一生,这种做法能真正报复到的人只有你自己。你确实让你讨厌的人暂时心绪烦乱无法好好生活,可你付出的代价却是你的一生。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像现在这样。她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一个值得依靠的人,这才是爱你的人希望的。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到底要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你自己做决定。” 陈深扬不是个话多的人。 相反,他话很少,除非必要,哪怕面对至亲至爱的人也都惜字如金。 倒不是不尊重别人,只是性格使然。 今天他说得这番话,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想,他以后都不要说这么多话了,说完了不仅口干舌燥,糟糕的心情也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他到底还是离开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路小雨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男人磁性低沉声音,他说得那些话,话里的意思,对她所有已经做下的决定发出了挑战。 她拉紧了书包带子,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看见了自己有些灰尘的校服,看见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如果母亲看见她这样,一定会心疼得掉眼泪吧。 路小雨满眼的茫然,她到底还小,想问题偏执又简单,陈深扬是个大人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钟,狠狠敲在她的耳膜上。 茫茫夜里,路小雨孤零零地站在那,手里握着一把钱,不知该何去何从。 路正声今天没去公司,中午见过陈深扬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万倩试过开门,但没打开,他从里面锁了门。 过了晚饭时间,路正声依然没下楼,万倩忍不住了,再次过来找他,但这次也不需要她敲门,他自己开门出来了。 “你可出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你可以跟我说啊,别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她红着眼睛,看起来很内疚,路正声没看她,直接越过她朝门口去了。 “你去哪?”万倩紧张地跟上去,“都这么晚了,你不吃晚饭吗?是公司有事需要你去处理吗?你倒是说句话啊正声!” 尽管她都这样说了,路正声还是没理她,他走得很急,苏哲从屋里跑出来拦他都没拦住,万倩赶紧拉住儿子,防止他摔倒,望着路正声的眼神有些幽怨。 其实路正声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他只是要出门而已。 单纯的只是出门,就到门口而已。 他走出铁艺门,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发呆的女儿。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站在那,垂着的侧脸和去世的妻子韩乔有七分像,他一时竟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初识妻子还是女儿。 路小雨感觉到那股目光便望了过去,看见是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其实她父亲也老了。 是从母亲去世时开始老的。 在路小雨过去的记忆里,父亲总是英俊高大,精神奕奕的。 那时父亲就是她对未来的期盼,她一直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像父亲那样有能力又帅气的丈夫。 那时的她怎么会知道,在短暂的时间之后,他们曾经幸福美满的家,会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路正声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路小雨没有回答。她握紧了手的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 不,确切地说,是一扇临时居所的门而已,这个家是那个女人和她父亲的家,不是她的家。 路正声注视着女儿的身影,他不是没注意到她手里的钱,他忍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小雨,你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最近没跟我要过钱。” 路小雨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怎么,你是怀疑我去援交了吗?” 路正声语塞,半晌才道:“我怎么会那么想你,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路小雨转过头,冷漠地回望着父亲,“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在我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在我出事进了派出所后不闻不问!你根本就是个人渣,是个混蛋丈夫,混蛋父亲!以后别再说你担心我,我恶心!” 发泄完了心中愤怒,路小雨面无表情地转头进了屋,她还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了,等高考结束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的,她要重新开始学习,不管跟不跟得上,哪怕上不了太好的大学也是要上大学的,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一直盼着她能考个好大学,她不考大学,自暴自弃,最高兴的不过是她憎恶的那些人罢了。 陈深扬说得对,一直以来是她狭隘了,报复别人的方法除了毁灭自己之外还有很多,他给她指了一条路,一条可以真正让他们痛苦的路。 那就是让自己活得比他们更好。 第八章 路小雨变了。 不仅是离她最近的父亲和继母感觉到了这点,同样感觉到她变化的还有学校的同学和老师。 路小雨没再逃过学,她重新开始学习,虽然有些跟不上进度,但贵在态度认真,林老师作为班主任全都看在眼里,在和万倩的通话中表示只要她还肯努力,就一定还来得及。 万倩挂断电话,脸上不见分毫高兴,有的只是满满的阴云与愁绪。 苏哲今天有点发烧没去上学,看见妈妈不高兴就靠了过去,低声道:“妈,你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你怎么看起来很难过?” 万倩轻抚了一下儿子的头说:“没什么,别乱想,好好休息,争取尽快退烧。” 苏哲望着母亲,懵懵懂懂道:“是不是姐姐又给你惹麻烦了?” 万倩嘴角扯了扯说:“那倒没有。阿哲,你姐姐或者你爸爸在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这些话,你这些话会让他们觉得你在埋怨你姐姐。” 苏哲皱皱眉说:“可我是真的不太喜欢姐姐,她总是和你作对,总是伤害你。” 万倩抿抿唇说:“……阿哲,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还小,不要老是考虑大人需要考虑的问题,妈妈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姐姐就算再不喜欢我们,她也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苏哲眨了眨眼:“她要离开这儿了?什么时候?” 万倩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她高考结束的时候,就会离开这儿了。到时候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和你爸爸了,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好好生活了……” 苏哲阖了阖眼,没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路小雨放学,独自步行回她的临时住所。 陈栩远远瞧见她的背影,越过几个拦着他的女生直接追了上去,乐怡也在被他轻轻推开的女孩之中。 临近高考,意味着他们这些同学也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了,乐怡很想知道陈栩想考哪个大学,到时候好报考跟他一样的,可她一点机会都没有,陈栩以前的注意力全放在学习和篮球上,而现在……加了一个路小雨,越发没有她乐怡存在的空间。 乐怡咬了咬唇,紧握着拳站在那,望着他们渐渐靠近的身影看了许久许久。 “路小雨!” 陈栩的声音就在耳侧时,路小雨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表情淡淡,跟看着一棵树,一块石头没区别。 陈栩很喜欢她这样,她看着他时这份平静让他也跟着平静下来,他已经受够了其他人追捧和爱慕的眼神,那让他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才发现我们住得很近,在一个小区,以后上学放学都可以一起走了。”陈栩追上了她,就满脸笑容地这样说。 路小雨神情淡漠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 陈栩愣了一下才说:“因为顺路啊!” “我和很多人都顺路,难道都要跟他们一起走吗?”路小雨皱着眉,十分不解。 陈栩摸了摸头,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不一样,我们是同学,还是同桌,一起走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这个词真是有些陌生了,自从她出了事,她那些所谓的朋友就全都跑光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主动投来的友谊。 对于陈栩,她虽然不讨厌,却也达不到信任的程度。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走。” 路小雨很直接地拒绝了陈栩,拒绝完了就加快脚步想把他甩开。 陈栩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按照他以往的性格,被女孩子这样拒绝早就放弃了,但这次没有。 “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陈栩腿长,跑了几步就追上了她,他无视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烦躁,偏着头问,“我听说你把马亚宁的胳膊卸了,她都好几天没法写字了。” 说到这个路小雨才稍微有了点兴致:“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干的了?那为什么她的家长还没跑来学校找我算账?我不信能养出马亚宁那种女儿的父母会多通情达理。” 陈栩笑了一下说:“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呢?他们是来过,不过被老师和校长赶回去了。” 路小雨脚步一顿:“赶回去了?为什么?”她扭头望向陈栩,漂亮的眼睛紧盯着他,陈栩对上这双眼睛,竟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说话啊。”路小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栩这才回神,有些尴尬地转开头低声说:“嗯……这个……那是因为派出所那边提前打过招呼了,校领导知道是马亚宁带了一群人堵你,还是马亚宁先对你动的手。这不马上就要高考了,警察和学校都不希望学生们因为这件事影响考试,留下一生的遗憾,所以就息事宁人,把事情跟马亚宁的爸妈说清楚之后把他们赶走了。” 警察。 派出所。 两个关键词,不难联想到那个关键的人——陈深扬。 路小雨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离开这儿。 陈栩步步紧跟,不断在她耳边说话,她都不知道校草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好像一只苍蝇一样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响,这个时刻她竟然有些怀念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叔,他可比陈栩安静多了。 比自己侄子安静的陈深扬此刻正在加班。 他端坐在电脑前,正在记录电子笔录。 坐在他面前的是个狼狈的男人,正低低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我不应该见财起意,我错了陈警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次吧。”他捂着脸,带着哭腔道,“我以后再也不偷电动车了!” 陈深扬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脸羞愧的男人,淡淡道:“说完了?” 男人哭着说:“说完了。” “签字。”将打印出来的笔录递过去。 男人哭着在笔录上签字画押。 夜里八点多,陈深扬才从所里出来,他系上松开的衬衣纽扣,眯眼打量了一下寂静却炎热的夜晚,压低帽檐走进了初夏的江城。 那个小丫头应该是想通了,回家路上陈深扬这样想着。如果不是想通了,就照她那性格,一定会想尽办法作妖,非把自己作进派出所不可,他不会这么几天都没再遇见她。 现如今连姜希都好奇她怎么一直没进派出所了,想来她也是真的改邪归正了。 能想明白是好事儿,那么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就那么毁于一旦的确可惜。 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脚步也不自觉调转,从自己那老旧的房子转向了别墅区。 他去的是路小雨家所在的别墅区,但目的地并不是她的家。 不过他路过了那里。 在路灯下稍微停留了几秒钟,看了一眼二楼那个被封死的房间,里面亮着灯,依稀可以看见个曼妙窈窕的身影。 她在家里。 老实多了。 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腕,想起第一天遇见路小雨的时候,那丫头不要命地挣扎,连手铐都沾上了她的血,也让他的手腕跟着遭了秧。 如今伤口已经痊愈,没留下任何痕迹,她送给他的药膏他一次都没用过,还好端端放在他家里,这也算是唯一证明两人曾有过交集的东西了。 收回目光,陈深扬迈开步子走向另外一栋别墅,别墅门开着,是给他留的。 他本不想来的,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里,不过来了也好,他也的确很久没见到兄嫂了。 陈栩一瞧见小叔来了,就放下书本出来热烈迎接。 要说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除了著名篮球运动员勒布朗·詹姆斯之外,就是他小叔了。 他从来没见过他小叔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就是刑警队的神探了,明明前途无量,却在最有希望登入巅峰的时候犯了一个令他一个高中生十分佩服“错误”。 陈深扬的同事在一次出警时被拒捕的犯罪嫌疑人用枪击中,抢救无效死亡,陈深扬在那之后不顾上级反对,在短短的三天内再次实施抓捕,好的一面是他成功了,一个不落地抓到了所有嫌疑人,坏的一面是……他在抓捕中朝一名嫌疑人开了枪。 中枪的就是曾开枪打死他同事的嫌疑人。 最终,该嫌疑人经抢救无效死亡,陈深扬开展行动时的同事全都站出来为他作证,表示当时的确有开枪的必要,他们也是为了防止更恶劣的情况发生,记录仪录下来的画面也的确证明了他们的说法,可陈深扬违抗上级指令,擅自行动,这已经是非常错误的行为了,哪怕他可以将功补过,也不能完全不作处理,要不然谁能确保以后没有人会效仿他? 其实很多人都想为牺牲的同事、挚友报仇,杀了那个本就该死的罪犯,但他们是警察,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又和那些罪犯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能做的只是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等待法律的审判。 陈深扬做了许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并把那件事做得很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是真的强,也是真的需要接受违抗指令的处罚,于是就被调到了派出所,从刑警变成了一名片警儿。 其实这对陈深扬影响并不大。 不管在派出所还是公安局,都是做警察的,他从不觉得在公安局就真的高人一等。 可别人不这么想就是了,尤其是他的哥哥和嫂子。 养父已经去世了,长兄如父,比他大不少的兄长就成了他的第二个父亲。 “你可算来了,我都找你好几次了,你要么不接电话要么就是见不到人,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不打算来了呢!”陈宝方系和围裙,不满地望着自己年轻的弟弟,“给我老实坐着,今天晚上就住在这儿不许走了,你嫂子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一会吃完饭咱们一家人好好聊聊天。” 陈深扬本想拒绝,陈栩坐在他旁边,忍不住小声道:“您就答应吧小叔,要不是为了等您,我们早就开饭了,您看这都快九点了,您就别让我爸再折腾了。” 吃个饭是可以的,可他真没打算留宿,虽说是哥哥的住所,可他实在住不惯这么好的地方。 有些迟疑,但见陈栩一脸哀求,甚至还双手合十开始作揖,冷血如他,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到了嘴边的拒绝。 陈栩见他默许了,高兴得不得了,扯了一堆话题来和这位不爱说话的小叔聊。 他小叔从来不回应他,任由他一个人聒噪,他也不介意,自己说得挺嗨。 原以为大概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可当他谈到大学的问题时,他小叔竟然开了口。 “你打算考哪个大学。”陈深扬不甚热情地问。 陈栩受宠若惊道:“我本来想和您一样考警官学院的,不过我爸妈老说太危险了,也不想离我太远,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所以打算考江城大学,就在家附近,都不用住校,只是还没选好专业。” 陈深扬微微颔首,没再追问什么,倒是陈栩想了想说:“对了,路小雨好像也打算考江城大学,不过不知道她打算报什么专业啊。” 他们是同桌,知道她考什么大学挺正常的,之所以提起来她,也是因为陈深扬认识路小雨,之前还嘱咐他多照顾她,所以他就顺嘴提了一句。 陈深扬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在陈栩提起路小雨的时候也依然没什么改变。 但他心里却在想:江城大学……依然在他的辖区。 第九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时,路小雨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不太跟得上进度,班主任林老师在私下里告诉她周末可以到她家去,稍微帮她补习一下。 林老师是同情她的,路小雨能感觉到,可她其实最不想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被人可怜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好像她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偶尔走在路上看到流浪猫流浪狗,她都会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在心里叹了口气,穿上牛仔裤和衬衣,路小雨收拾了书本,也不吃早餐,直接出了家门。 她没料到这么早出门会遇见熟人。 今天是周末,学生们都不上课,她所遇见的熟人肯定不是同学,那就只能是…… 在哥哥家留宿一夜的陈深扬。 陈深扬之所以离开这么早,是准备回家换套制服再去上班,哥哥家没有他的换洗衣物,这也是他不喜欢在那留宿的原因。 他也没想到那么巧就碰上了路小雨。 她今天应该不上课,为什么起这么早,还带着些书本。 陈深扬看了她一会,有了基本的判断——她可能是要求哪里补习。 这是件好事,她开始发愤图强了,如今距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虽然不长了,但只要努力,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 他没打算和她打招呼,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旦她老老实实地生活,就和他没有了任何交集,所以陈深扬在判断出她要去做什么之后,就直接收回视线抬脚走人了。 路小雨抱着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她那时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竟然是路上遇见了都没必要打招呼的陌生关系。 也罢。 现在不打招呼也没关系,反正总有一天他们是会打招呼的,那天晚上是他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今她做了新的决定,等她想要做的事达成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帮过她。 他一定会后悔的,毕竟那会对他热爱的警察事业带来灭顶的灾难。 路小雨扯了扯嘴角,踏上了前往林老师家的路程。 时间过得很快。 代表着一届高三学生命运的高考很快就来了。 六月七号这天,所有靠近考场的路段都被禁止鸣笛,学生们担负着家长的厚望与自己的未来走进考场,去做这一生第一场艰难的战斗。 别的考生进入考场前都会和家长好好说几句话,但路小雨没有。 她一下车就走了,甚至都没回过一次头。 路正声坐在车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女儿,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这不断拉长的路途一样,越来越遥远了。 不过,她至少还肯为她自己的未来而努力,没有真的放弃学业,这让他心里还好受了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折磨他,多过折磨她自己或者其他人。 垂下眼眸,路正声抬了抬手,示意司机把车子停到一边去。 他没打算离开这,他想就在这里等着,等他的女儿考试结束从里面出来。 他想第一时间和女儿分享考完后的快乐或烦恼,但他等啊等,等所有考生都出来了,大家都回家吃饭了,路小雨也没有回来。 他忍不住下车去找,却被告知所有考生都已经离开了,没有人还留在里面。 路正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她大概自己偷偷走掉了。 这之后的第二天,路小雨的行为一如昨日。 路正声什么都没说,也没资格说什么。 高考的时候,陈深扬作为辖区派出所民警,在辖区最大的考场外执勤。 他站在警车旁,看着陆续进出考场的考生们,曾几何时,他也经历过这一天。 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如今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 傍晚时分,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陈深扬准备收队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察觉到一股目光,他敏锐地朝目光的源头望去,眉宇间不自觉带了警察特有的威严,但当她对上女孩赤诚的双目时,心跳不知为何漏了一拍。 夏日的傍晚,警车边挺拔站立的男人回望着她,路小雨心中那份激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作为考生本人,她最清楚自己考得怎么样,也知道自己距离新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她很想这个时候就去告诉马路对面那个人,告诉他她到底要做什么,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后悔。 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变态了,可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能不变态的人又有几个呢? 最终她还是没有走过去,成绩还没出来,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还是等到成绩出来之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路小雨转身离去,走得那样果断,那样坚定。 陈深扬是个警察,他的职业让他对一切危险气息都有很敏锐的感官,他比路小雨大的整整七岁,也让他对这个年轻姑娘的内心纠葛有一定探知能力。 她在打坏主意。 陈深扬微微皱眉,嘴角一哂,跨上了警车。 她的恶意来得猛烈,或许不是针对他,但至少是针对他这身制服。 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他会让她一直那么老老实实,哪怕有坏心思,也无处施展的。 路小雨并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人感知到了。 她最近倒是真的很老实,考完了试就安安心心等着查成绩,等待的时间她也不怎么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收快递。 万倩很想知道她都买了些什么,几乎有点担心这丫头是在家里偷偷制作什么毒药,要拿来害她和她的儿子。 怎么说呢,算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多多少少有这样的因素。 好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万倩从被丢弃的快递包装袋上看到了她想知道的内容。 路小雨买的基本都是书。 她居然在买书,是什么书? 万倩拿起包装袋,仔细辨别被划花的内容,书名上有好几个字都看不到了,但也能勉强判断出是关于什么的书籍。 是新闻传播学。 万倩愣了愣,喃喃地说了句:“她想学新闻?” 万倩没猜错。 路小雨是真的要学新闻,她对自己的成绩胸有成竹,所以在开学之前就先买了些书在家里学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也不喜欢打游戏,那就看看书好了。 六月底查成绩的时候,结果也如她所料的那样,过了江城大学录取线很多,江城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能进这所学校的都是好学生,路小雨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依然能考上这所大学,足可见她还是很有天赋的。 开始报志愿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主意,路正声虽然也想参与意见,但看她那般抗拒,甚至都不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最后也只能作罢了。 算了,随她去吧,反正她选什么专业都是好的,哪怕赚不到钱也没关系,他总不会养不起她。 等报完了志愿,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确定了入学时间后,路小雨才彻底放松下来,可以喘口气了。 她的计划初步完成了。 在开学之前,还有一件事等着她。 陈深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路小雨了,他最近也很忙,几乎没再想起她,甚至都忘记了要抓住她那点坏心思的事,但她好死不死地非要到他面前来刷存在感,颇有些自寻死路的意味。 是的,路小雨开学之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见陈深扬,看看他会不会后悔。 她站在西江区派出所门口,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才看见他走了出来。 她站在一棵树下面,穿的不是校服,是一条月白色的一字领长裙,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之前挑染的颜色早都不见了,换成了干净的黑色。 这样的她看起来就像天空中悬挂的月亮,皎洁无瑕,半点过去不良少女的吊儿郎当都没有了。 陈深扬看了看左右,没什么人,又看看她,思索片刻,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我一直在等你。”当他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望着几乎久违的男人,路小雨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你下班可真晚。” 这闲话家常的语气,好像他们多熟悉似的。 陈深扬没回应,只是看着她,他个子高得多,又气魄威严,被他这样俯视着,路小雨原本的得意洋洋都削减了不少。 微抿嘴角,路小雨轻声说:“你知道吗,我考上江城大学了。” 他一早就知道她要考江城大学了,陈栩那个叛徒什么都跟他说了,虽然他没问,但架不住那小子喜欢说。 看陈深扬面上半点惊讶都无,路小雨稍微有些挫败,她皱了皱眉,加重语气说:“你想知道我考了什么专业吗?” 陈深扬依然表情淡淡,仿佛对她考了什么专业这件事毫无求知欲。 路小雨握了握拳,瞪着他说:“如果不知道,你将来会后悔的。” 陈深扬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唯一的一件也没有机会挽回了。听见小姑娘用这话来威胁他,他忍不住轻嗤一声,就像对她第一次向他暴露出危险性时一样的不屑。 路小雨是个要强的姑娘,当她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对陈深扬造不成任何影响的时候,她有些出离愤怒了。 “我的话不是说说而已的,警察叔叔。”她往前走了一步,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一脸纯真地说着恶毒的话,“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后悔当初点醒了我。” 这个话题倒是稍微引起了陈深扬的兴致,他说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怎么。”他的语调依旧不甚热情,但至少给了点反应,这让路小雨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我考上了江城大学的新闻系,马上就要开学了。”路小雨面露笑容,她的眼睛那么干净,却掩藏着深深的阴霾,她甜美无邪的笑容之下全都是恶毒的坏心思——对那些伤害过她和她母亲的人来说,那叫做坏心思,对她自己来说,那是复仇的决心。 “我要当记者。”路小雨一字一顿道,“只需要四年,不,甚至三年就可以,等我开始实习,我就会离成功更进一步,而你就该笑不出来了。” 陈深扬淡淡道:“你看到我笑了吗。” 路小雨一怔,半晌才道:“你是没笑,可那些刑警队的警察就笑不出来了,逍遥法外的某人也不会再笑得出来了。等我成为了记者,我就会把他们曾徇私枉法的事情曝光,让全国人民看看他们的无耻和卑劣,逼着他们重新审视那所谓的‘自杀案’,替我母亲讨回公道。我会让他们后悔曾伤害过我和我妈,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觉得到时候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吗?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曾经劝过我,让我醒悟过来该如何进行真正的报复?我会让自己活得很好,站在高处嘲笑被唾骂的那些人。” 很不希望在此刻打击她。 但陈深扬不得不说的是:“你的想法很好,路小雨,但你不会成功的。” 路小雨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她有些激动地说:“你胡说!我一定会成功的!你只是害怕了才这么说!你凭什么不相信我能成功!” “我没有害怕。”陈深扬神情淡漠道,“但你确实不会成功。” 路小雨忍不住想和他动手,却在手刚刚抬起时就被他擒住了。 “你那点功夫,拿来对付没练过的人还可以,拿来对付我,实在太嫩了。”男人的声音就在耳畔,炙热中带着警告,“有些事我不想说,至少目前还不想说,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挑战我的耐性,等有一天我说了,你会更受伤。” 路小雨使劲挣扎道:“你不用在这儿故弄玄虚,有本事你就说出来,说不出来的就都是拿来哄骗我的空话!” 陈深扬近距离看着她倔强的脸,微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很轻微的笑容。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哪怕你真的有能力曝光你觉得所谓徇私枉法的案情,最终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毁掉你成为记者的前途而已。” 陈深扬的话很重,重到路小雨一脸茫然,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许久才说:“怎么,做警察就能一手遮天了?我就不信国家这么大,没人能管得了江城的警察!” “不是没人管得了。”陈深扬一字字道,“只是他们并没犯错,哪怕你费尽心思,也不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加注在无辜的人身上。” 他未曾直言,但话说到这个程度也代表了一些事情。 他也认定路小雨母亲的案子没有出错。 路小雨僵硬地站在那,放弃了挣扎,因为她意识到哪怕她挣扎得浑身是伤,也不可能挣脱开这个男人的桎梏。 “放聪明点,小姑娘,世界远比你想得复杂,如果你再继续走错路,你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你记者生涯刚开始,就操纵舆论,恶意抹黑警方的糟糕结果。你会输得一败涂地,今后在你的行业里寸步难行。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一点点蚕食你自己而已。” 他终于放开了她,他的话一字字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陈深扬没说话,直接转身就走,路小雨不服输地追上去:“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也觉得他们是对的!?你也觉得我妈是自杀的?所以你才觉得我会输?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的!我妈不会违背她对我的承诺抛下我一个人自杀的,你们都是疯子!是坏人!” 陈深扬离开的步伐一顿,他像是忍无可忍,转过头来送了她一句话。 “最后一句忠告,路小姐。” 叫她“路小姐”,代表着她是一个完全刑事民事责任能力人,而不是什么年幼无知的小姑娘了。 陈深扬摘掉了帽檐,锐利的双眸直视她说:“人性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卑劣,警察是公平正义的象征,但也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哪怕在道义上,你的遭遇很悲惨,但在法律上,他们的评判并没有错误。真正的杀人凶手不会逍遥法外,而没有杀人或犯罪的人,哪怕她道德败坏,但能够惩罚她的也只是舆论,不是法律。” 他的声音冷酷而残忍,直接撕裂了路小雨的心:“至于你母亲,我还得说,人性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在明知是等死的煎熬之下,没几个人能安然以待。如果有,国外就不会存在安乐死了。” 他重新戴上了帽子,彻底打破她的幻想:“警方断案凭靠证据,你当然可以成为记者,你也可以发出你的质疑,但你最后会得到的,终只是你母亲自己走到窗前跳下去的证据罢了。我原本不想说这些,这是你逼我的。” 路小雨站在树下,慢慢消化着陈深扬的所有话语。 没人告诉过她这些,以前的警察只说什么“节哀顺变”,一脸无能为力,还有一些稍微有点良心的,会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万倩。但他们都没有告诉过路小雨,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他们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不应该承受那么多,知道母亲的死和那个女人无关就够了,母亲具体是怎么死的,她做了怎样的选择,她无需清楚。 就连路正声也一直没提过这些,他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这些大人大概都是一种想法。 除了陈深扬。 他是不一样的。 他在她的挑衅和激怒下,忍无可忍地说了这些话。 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被人戳穿,所有的精神支柱全都消失了,路小雨只觉眼前一黑,大脑瞬间失去意识,整个人软软得摔倒在地上。 陈深扬本已走出几步远,听到响动蹙眉转过头来,见到她一身白裙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第十章 茫茫无边的绿色中躺着个姑娘,她很年轻,肌肤苍白,与颊边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身白裙子,纯洁无瑕,像春日里落下的一片雪。 忽而薄雾四起,紧闭双眸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朝他投来了恶毒憎恶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 质问声响起,像一把刀刺入人的身体,陈深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紧蹙眉头望着周围。 是一场梦。 只不过是做了梦而已。 为什么会梦到路小雨,这毫无缘由。 是因为他没有亲自她送去医院吗。 抬手按了按眉心,陈深扬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赤着上身走出房间,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快速地喝了一些。 看看摆在桌上的台钟,现在是夜里三点多,路小雨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 只是受了点刺激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 将水瓶放到桌上,陈深扬缓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路小雨晕倒之后,他拜托姜希把她送去了医院。姜希很疑惑她为什么会晕倒在派出所门口,但因着当事人的另一方是陈深扬,她虽心有顾虑,最终也没说什么。 其实陈深扬完全可以自己把她送去医院的,他是警察,他有这个义务和职责,这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但他没去,而是麻烦了姜希代替自己去,原因无他,不过是觉得她醒来之后大概不想见到他。 只要见到他,她就会想起他说得那些话,一想起那些话,她就会再次感觉到那股令人失去理智的绝望。 他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要如何选择是她的事,他以后不会再过问她的任何事。 再也不会了。 陈深扬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将水瓶里剩下的水仰头喝完,也没再回去睡觉,直接换了衣服去夜跑。 路小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妈妈来找她了。 她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几乎是呢喃着出声:“妈……” 路正声坐在病床边,听到女儿茫然无措的声音,饶是经历如此之多的他,也不由跟着红了眼睛。 “小雨。”他柔声说,“你醒了?” 路小雨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上了所谓的天堂,只是进了医院。 她想起来了,她听到了一些话,听完之后就眼前一黑晕倒了。 她慢慢转过头,望向坐在病床边的父亲,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她微微启唇,声音沙哑道:“我妈真的是自己跳下楼的?” 路正声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没有回答,她也不着急,就那么看着他等着,路正声迟疑许久才说:“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不要再想它了小雨。” 路小雨吸了口气说:“不要搪塞我,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妈,她到底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说,“告诉我实话。” 路正声没办法,只能压低声音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出事之后警方很快就赶到了,我甚至都还没去看家里的监控录像,录像就已经被警方调走了。” 他说得对,以前的家里是有监控的,为的是观察照顾母亲的护工是不是尽心尽力,以及母亲在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听父亲的描述,似乎最后证明了母亲是自己跳下楼的,也是监控。 路小雨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母亲明明答应过她不管多难受都不离开她的,至少会陪她到最后一刻,她怎么能食言呢? 怪她吗? 有一点吧。 可更多的却是自责。 她一定很痛苦吧。 妈妈在遭遇病痛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突然就病倒了,虚弱得不行,不仅无法再进行她的事业,甚至都分不出神去关怀丈夫和女儿。 她一定一定很自责。 一个健全的积极向上人因为一场疾病倒下,心里的落差感侵袭着她,那些个日日夜夜,她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白天父亲要工作,她要上学,家里只有佣人和护工陪着她,那时她又在想什么呢? 她不该逼母亲许诺的,到了最后的时刻,母亲一定是极其痛苦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的。 当然,万倩绝对不可能无辜,她那个心虚的眼神路小雨一辈子都忘不了,即便不是她动手推了母亲,也有可能是她那天说了什么,刺激了母亲,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些,路小雨红着眼睛对父亲说:“即便我妈是自己跳下去的,万倩也脱不了干系,那天只有她在,连护工都被打发出去了,我不信她什么都没做,我妈早不跳楼晚不跳楼,为什么偏偏是她在的时候跳楼?!” 女儿的质问字字血泪,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对他说过,可有些事作为孩子,路小雨是不知道的。 比如说…… “小雨,其实你妈生病之后没多久,就患上了抑郁症。”路正声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吓到女儿一样,特别轻柔地说,“你万阿姨,她其实……是你妈的心理医生。” 路小雨愣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父亲:“你说什么?”她抓住父亲的衣摆,“你胡说,她明明是你朋友的老婆,怎么会是我妈的心理医生!?” 路正声难掩悲伤道:“她的确是我朋友的妻子,但她的职业也是心理医生。之前不说,是害怕你担心,影响你的学习。你妈一直说你要高考了,不希望她的事对你有所影响,她一直都在积极治疗,但病情的恶化让她实在撑不住,抑郁症一天比一天严重……” “可你娶了万倩!”路小雨直接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崩溃地大声说,“你娶了她!如果她只是我妈的心理医生,你为什么要娶她!她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就是想破坏我们的家庭,害死我妈她自己上位!是你们狼狈为奸,你也是个罪人!你也是害死我妈的凶手之一!” 大夫本来是来看苏醒的路小雨的,可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小姑娘嘶哑尖叫的声音。 路正声狼狈地坐在那,低着头任由女儿捶打和责备,许久许久,当路小雨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了,他才抬起头来,闭着眼睛说:“我和你万阿姨结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你妈自杀的事情,她被所有人怀疑,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她的亡夫是我的恩人,他临死之际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我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任由那些不实的猜测加注在他们身上,小哲才十岁……” “照顾朋友的老婆孩子照顾成自己的老婆孩子了,路正声,你可真有本事!”路小雨直接跳下了病床,站在门口的大夫见此也不敢再围观八卦了,直接上来按住了她。 路小雨使劲推开医生,指着自己的父亲道:“看来你也认为万倩和我妈的死无关啊,哪怕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你做的却不是怀疑她,而是把她娶回家,和她一起背负骂名。你别把自己说得太英雄好汉了路正声,你他妈就是个人渣,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可你不但害死了你的老婆,你现在还要毁了我!” 路正声错愕地望着女儿,他仓促地说:“案子是警方结的,万倩的确不是凶手……” “那只是结果!不是过程!”路小雨大声道,“警方只能断定我妈到底是不是自己跳的楼!可她为什么要跳楼,她的精神是怎样逐渐崩溃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 路正声惊讶地看着女儿,许久说不出话来。 路小雨咬牙切齿道:“回去好好看看你的新婚妻子吧,路正声,既然她是我妈的心理医生,那我就要问了,为什么她没来之前,我妈都在努力配合治疗,积极面对一切,可她出现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从她出现开始我妈的病情就恶化了,精神也不好了?为什么那天她来了之后,我妈好端端地就跳了楼?你自己想想这些吧!你一天想不明白,就一天别再叫我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让万倩和苏哲给你养老送终吧!” 路小雨在医院待不下去了。 她穿着病号服跑出了医院,谁也不理,无论是谁拉着她,她都极力挣脱。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今天天气还挺好的,阳光明媚,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也不冷。 路过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车辆在她身边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路小雨遭受着别人的责骂,人人都在议论她是不是神经病,是不是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路小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她真的只是神经病那就好了,可怕的是她很清醒,她很清醒地在发疯,这是最让人痛苦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回过神来左右打量,才渐渐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她竟然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墓地。 母亲的墓地在城郊,开车都要四十分钟,她步行走过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期间似乎还有人打算报警,担心她真的是精神病,或许会伤害到别人。 好在有人阻拦了对方,让对方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她可能还没走到墓地,人就被抓了。 讥诮地勾了勾嘴角,路小雨光着脚走进了墓园,墓园的地面不如城市马路那么干净,有些树叶和石子,路小雨的脚掌早就没知觉了,她就那么往前走,一块一块墓碑找过去,当她看见那张熟悉的微笑着的脸时,缓缓停下了脚步。 “妈。”路小雨哽咽地开口,抬手抹掉泪水,直接跪在了墓碑前,低声道,“我来看你了……” 她像一根无助的草,跪倒在墓碑前,今日来扫墓的人不多,她一个人倒在这,周围一片安静。 她就那么跪着,感觉比躺在家里的豪华床上还舒服。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墓碑上母亲的遗像,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我不会放弃的……”她喃喃道,“妈,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言而无信,我相信你一定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那么做的,我不怪你。”她一点点爬到母亲的墓碑边,抱着墓碑轻声说,“我相信是那个女人害了你,她根本没想治好你,她巴不得你死,巴不得我们家破人亡……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她咬紧下唇,“她想享受属于你的一切,想为她那个儿子找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墓碑不会回答她。 但微风拂过大树,一片嫩绿的叶子落下来,掉在她怀里。 她恍惚接住,盯着叶子看了许久许久,像是轻抚着母亲的手一样。 不远处,另一人的墓碑前,陈深扬一身黑色站在那,视线缓缓从墓碑转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女孩身上。 是路小雨。 他离她不远,她那些话,那些举动,他全都听见看见了。 第十一章 路小雨的状态很差,她跪在那,脚掌上布满了泥泞和血迹,她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盯着手掌心的一片绿叶发呆。 陈深扬曾在心里下过决定,不再过问路小雨的任何事。 他回想起自己的决定,将目光从她身上拉回来,皱着眉转身就走。 安静的环境下,他的脚步声其实并不明显,但路小雨却发现了。 她慢慢抬头望去,原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眼,却正对上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 即便是个背影,她也能认出来那是谁。 连他现在都不管她了,她这副样子呆在这,他没看见吗? 不,他肯定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了才要走,现在的她在他心目中更坏了吧,哪怕她考上了大学,哪怕她不再惹是生非,可她却满怀报复心,像个年幼的恶魔。 他是个警察,她之前对警察诸多非议和侮辱,他一定非常讨厌她。 所以他才会转身就走。 所以到了此时此刻,连警察都不管她了。 路小雨慢慢攥紧了拳头,掌心的落叶被她攥得变形,她咬咬牙站起身,望着陈深扬离去的方向大声道:“站住!” 陈深扬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她,好像这样两人就不需要对峙,不需要争吵。 路小雨长舒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向他,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疼,每走一步都能清晰感觉到那钻心般的疼痛,可她没有停止,甚至都没有放慢脚步,很快走到了陈深扬背后。 “为什么不转过来看着我。”路小雨仰头望着他,“不敢看我?还是不想看我?” 很难说是因为什么。 又或许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 陈深扬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在女孩的逼问下转过了身。 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昳丽纯真的样子与他梦中重合,他微抿嘴角,终究还是偏开了头。 路小雨将他矛盾的样子尽收眼底,她深呼吸了一下,面带笑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次看见你,一定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也不一定是骂得狗血淋头,但至少是不怎么友善的。 他压根就没想过她会主动叫住他。 陈深扬话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话多都给了路小雨,现在他不想说话,她也没要求他说什么。 “你错了。”路小雨轻声道,“这次你错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他们的距离更近了,陈深扬不得不转回目光望着她,在他冷清地注视下,路小雨轻飘飘地说,“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憎恨你,我还没那么愚蠢,搞不清楚状况。相反,我要谢谢你,陈深扬,我得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饶是陈深扬,也对路小雨的反应有些惊讶,看见他眼底的怔愣,路小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你又一次让我改变了主意。我想你说得对,即便是警察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万倩无罪的情况下,你们也不能因为她道德上的缺失而关押她。我想明白这些了,也能理解处理我妈案件的警察看我的眼神了。”她偏了偏头,很冷静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已经十分罕见了,现在她还这么客气地问能不能问他一个问题,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陈深扬没言语,但点了一下头。 路小雨慢慢松了口气,片刻后道:“我想问你,你怎么看待我妈的案子。”她抿抿唇道,“我听陈栩说你以前在公安局工作,是刑警。那从你的角度看,我妈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握了握拳,“既然你之前能对我说那些话,说明你对我妈的案子很了解,比如万倩其实不仅仅是我爸朋友的妻子,也是我妈的心理医生。我要说的是,我妈自从接触她开始,精神就变得越来越差,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以我妈病情恶化导致抑郁症加重为理由骗过了我爸,但她骗不了我,我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我能感觉到。” 她又往前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陈深扬怀里,陈深扬下意识后退一步,她微微一怔,又抬手抓住了他的外套衣摆。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你觉得万倩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她既然是心理医生,肯定很懂得如何引导人的心理,她会不会曾打着治疗的名义一点点摧毁我妈的精神,让她崩溃,让她绝望,让她在最后做出离开这个世界的选择?” 女孩这次不管是说话还是询问都很理智很诚恳,可她越是这样,陈深扬偏偏越发不适。 她可能还是刁钻古怪一点比较好,那样才比较像她,她现在的样子他有些招架不住。 许久许久,陈深扬才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负责你母亲案件的警察。”听起来像是要以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拒绝回答她一样,但他很快有话锋一转,语调略带沙哑道,“但从我个人对案件的理解上来看,你的怀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路小雨眼睛一亮,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的认可,这个人还曾是一名刑警,这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那我这次想对了是吗?”路小雨有些急切地抓紧了他的衣摆,“我这次没有再想错了吧?我这次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她之前两次选择都被他无情评判为错误,最终她也能想明白那是真的。 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有了前两次,路小雨几乎是有些病态地希望得到陈深扬的认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希望得到曾经最厌恶的警察的认可,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陈深扬缄默了许久才在路小雨灼灼的注视下抿唇说道:“路小雨,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你要明白,凡事都要讲证据,你确实可以朝着你所怀疑的方向去调查,但只有拿到证据的那一刻,你才能确定谁有什么罪。” 他稍稍弯下腰,没穿警察制服的时候,他看起来没那么威严不可侵犯,他弯下腰的样子也莫名多了一些亲切。 “通常来讲,死亡案件可以概括为三类,他杀、意外死亡和自杀。你母亲的案件,有直接的证据以及现场勘察来证明她是在无人在场、无人胁迫的情况下跳楼的,排除了他杀,也并不属于意外死亡,在没有找到加害和伤害因素,能够推定为自杀的情况下,案件就会终结,即……出具你母亲的死亡证明。对于自杀者的原因和动机,警方并非必须侦查确定,这是十分主观的因素,当事人已经……死亡,通俗地说,是死无对证。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话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觉得再说下去又会让路小雨情绪激动起来,于是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角度。 “也许你母亲的案子的确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她并不是在抑郁症和绝症的双重压力下选择自我了结,但如今已经结案几个月,要重启案件需要更多新的证据。你是距离当事人最近的人,你有条件去按照你怀疑的方向调查取证。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只要你还愿意相信警察。”他唇线紧绷道,“你可以来找我。” 路小雨瞳孔收缩,半晌才道:“可你已经离开公安局了。” 陈深扬微微一顿,片刻后道:“如果你能相信其他警察,也可以直接带着证据去公安局报案。” 他明明做过决定不再管她的事,可到底还是管了。 不但管了,又再一次的长篇大论了,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尽于此,陈深扬转身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陈深扬浑身僵硬,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挣开了那人的拥抱。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而冰冷,可路小雨就像没看到一样,仰着头直视他说:“我只相信你。警察里面我只相信你。” 陈深扬没有说话,他只是视线下移,望着女孩光着踩在地上的脚。 他迟疑许久,期间望向其他地方似是矛盾地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职业的使命感让他做出了决定。他弯下腰,把路小雨抱了起来。 路小雨愣了愣,几乎是对他的行为感到受宠若惊。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就像抱起轻飘飘的枕头,那份成熟男人特有的强硬与能力,让她一时迷失了心绪。 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看得见他刀刻般硬朗完美的侧脸。 陈深扬今天也是来扫墓的,他来扫墓自然不可能像路小雨那样发疯地步行,他开了车。 他的车不是很好,是很普通的大众轿车,比起路小雨父亲的车来,简直连零头都不如。 他把路小雨放到了后座上,等她坐好,他就直接关了车门。 路小雨透过玻璃窗注视着他,看着他跨上车,系安全带。 她没问他要带她去哪,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带着她,也算为她指明方向了。 不过她觉得,很大可能他会送她回家,毕竟他最钟爱的事情大概就是送她回家了,前两次他都是那么做的。 但这次路小雨失算了。 陈深扬没送她回家,而是开车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商场。 开在郊区的商场有些简陋,虽然叫商场也不过才两层,加起来还不如市中心大商场一层的三分之一大。 路小雨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听见驾驶座的男人问她:“你穿多少码的鞋子。” 鞋子? 路小雨下意识望向自己的脚,虽然知道坐在驾驶座的陈深扬看不见,但还是不好意思地往座位底下缩了缩。 她抿抿唇,半晌才道:“36码。” 陈深扬微微颔首,直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独自走进了商场。 路小雨靠在车窗前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适合跟他一起进去,她连衣服都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脚上又光着,她自己是不介意,可难不成真的让陈深扬一个警察领着这样的她进商场吗?他又不能走到哪都抱着她,就只能自己去了。 他做事很有效率,离开不过也就几分钟便回来了,连等待的路小雨都很意外。 回来之后他没直接上驾驶座,而是到了后座这,他打开车门,半弯下腰,将手里的鞋盒打开,睨着她说:“穿上试试。” 路小雨阖了阖眼,盯着鞋盒里躺着的黑色平底鞋久久没有动作。 陈深扬见她不动,沉默了一会道:“这里很简陋,买不到什么大品牌,如果你嫌……” 他的话还没说完,路小雨就打断了他。 “我不是嫌弃。”她低着头,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她红红的眼睛,她闷声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这是妈妈去世后,她看见过最漂亮的鞋子了。 第十二章 黑色的平底鞋很舒适,鞋面和鞋底都很柔软。 哪怕路小雨的脚掌受伤了,穿上之后只要不使劲踩着地面走路,就不会那么疼。 她吸了口气,双腿并拢低着头说:“我会还你钱的。” 本想回到驾驶座开车的陈深扬身影一顿,他偏头望向她说:“不必,我还算有点积蓄,虽然在你那样的家世来看大约不算多,但也不差给你买双鞋的钱。” “不仅仅是买双鞋的钱。”路小雨抬手抹了抹脸,才仰起头望着他说,“还有上次在我家门口给我的那些钱,我都记着,等我将来赚了钱,肯定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其实这挺没必要的,这些钱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块,只要路小雨开口,路正声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钱不是父亲给的,是一个堪称陌生的男人给的,这还是她母亲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真正地帮她、给她温暖,所以对她来说弥足珍贵,意义非凡吧。 陈深扬最后也没再拒绝,事实上也不需要说什么拒绝的话,他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等她大学开学之后应该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了,哪怕他现在不拒绝,将来她也可能会忘记今天的话。 这次陈深扬开车去的地方是路小雨的家。 看着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路小雨难得没什么抵触心。 当大众轿车缓缓停在豪宅之外时,路小雨没急着下车,她沉默了一会,对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我可以知道你的私人电话吗?我不是想要骚扰你或者怎样,我只是觉得,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到时候去派出所找你恐怕不会很方便,我想如果有你的电话,一旦我发现什么线索,就可以随时跟你联系。” 陈深扬没回头,他透过车内后视镜望着坐在后座上的女孩,她眼睛红红的,但没有泪水,看着他的眼神也难得没了那些恶意和防备。 他微微蹙眉,思索片刻低声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看样子他是答应她了,打算存了号码在她的手机里。 可惜,路小雨苍白地笑了一下说:“我现在没有手机了,我妈出事以后我就卖掉了,那时我很崩溃,常常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很烦我爸总是打电话给我,所以就拿手机换了钱。不过我很快就会有新手机了,你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写给我,等我有了新手机,会发短信给你。” 陈深扬没言语,倾身从车子副驾驶的抽屉里取出了纸和笔。 不得不说,他的身材那样好,连弯腰去拿东西时的身体线条都那么优美,依稀还能从黑色的衬衣外看见他腰部有力的轮廓。 路小雨恍惚了一下,他写好了电话的纸条就递了过来。她懵懵懂懂地望向他,他的眉眼,他薄薄的总是抿着的唇,还有他黑白分明,冰冷却迷人的双眸,这每一处都让她心跳加速。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赶忙接过了纸条,捏在手里垂眼去看,他的字很好看,一串阿拉伯数字下面写了他的名字,每一横每一竖都潇洒得恰到好处。看着“陈深扬”三个字,他们相遇之后的所有回忆缓缓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想,也许他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正义和职责,但是她…… 没有再想下去,路小雨下了车,一步步回了她还需要住一段时间的地方。 她这次离开没有回过头,也就不知道陈深扬并未立刻开车离去。他一直望着她,直到她抬手敲响那扇门,而路正声从里面开了门。 即便距离有点远,也不难看出路正声脸上忧愁的表情,当他开门看见敲门的人是路小雨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也许男人在处理感情和家庭问题上是笨拙糊涂的,但他至少还没有恶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路小雨进了屋,陈深扬便驱车离开了,黑色的大众轿车消失在别墅区,缓缓驶向他比较住得惯的老房子。 开车的时候陈深扬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形容路小雨这个年轻女孩呢?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但可以让他一而再再而三觉得矛盾和挣扎的人,从来都不多。 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一切似乎是因为她身上那股绝望但不屈服的劲儿。 偏执,会走错路,但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虽绝望,但不屈服,这大概就是路小雨。 新一届大一新生开学日渐近,陈深扬在某日收到了来自兄长的邀请。 陈栩的升学宴将于明天晚上在附近的酒店举行。 其实他并不喜欢参与这种场合,可陈栩到底是他唯一的侄子,虽然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的养父养母对他有养育之恩,兄长陈宝方多年来也对他十分照顾,他未曾有机会报答养父养母他们便去世了,他理应对陈宝方好一些。 所以哪怕不喜欢觥筹交错的场合,他还是按照习俗,带着礼金参加了陈栩的升学宴。 作为哥哥,陈宝方当然也知道弟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他一来,他就直接把他带到了他们一家人的桌上。 饭桌那么大,肯定也还有别人,不过陈深扬气场强大,再加之陈宝方也介绍过了他,大家和他寒暄几句后就开始聊了别的,倒是没怎么烦他。 陈栩就坐在陈深扬旁边,见了小叔就笑吟吟地想要敬他一杯,陈深扬面色严肃地说:“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喝酒,酒会影响人的理智,不是个好东西。” 陈栩笑着说:“这不是今天高兴嘛,而且我都没跟小叔喝过酒。” 陈深扬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淡淡说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酒。” 陈栩愣了一下说:“难道小叔你不喝酒吗?” 陈深扬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陈栩见此,直接让服务生换了个新的杯子来,问他:“那小叔你喝点什么?” 陈深扬眼都不抬道:“水就可以。” 陈栩颔首,让服务生倒了一杯水过来,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再次端起自己的酒杯说:“您放心,我就喝一小口,我刚才也都是这样的。”他诚恳道,“我知道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您今天还是来了,我很开心,这是我的心意,小叔你别拒绝。”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没什么拒绝的必要了,陈深扬端起了水杯,和陈栩碰了一下杯。 碰杯的时候,陈栩将杯子下移了不少,这是做晚辈的礼节,陈深扬虽不喜这些虚礼,但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陈栩也像他说得那样没喝太多,就喝了一小口,那一杯的酒,大概敬完了今天所有的长辈都还能有剩。 放下了酒杯,陈栩就开始跟陈深扬聊天,他特别佩服自己的小叔,也很喜欢跟安静的小叔说说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因为他小叔总能给出他一针见血的建议,不像他爸,他还没说什么呢,就已经想好了要否定他。 “我报了江城大学的新闻系。”陈栩说,“我想做一名记者,一名有良知的好记者,关注民生,行侠仗义,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我。” 说得很江湖气,但是个好志向,陈深扬坐在饭桌前,也不动筷子,就这么听着陈栩说话。 陈栩低声道:“其实我爸一开始还反对我学这个,觉得做记者太辛苦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大发展,但我觉得有没有大发展不重要,主要我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正义感过剩,这个行业最适合我了。而且出名的记者也很多啊,说不定我以后混好了,还能采访美国总统呢。” 这话可把不苟言笑的陈深扬逗笑了,虽然仅仅是短暂的几秒钟,但陈栩也捕捉到了。 “小叔你可终于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笑了呢。”陈栩见此高兴地说,“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记得你还是很爱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你越长大,我越少看见你笑,等你毕业做了警察之后,我就更少看见你有什么表情了。你变得很严肃,搞得我都快忘了我七岁的时候会带着我出去打球的小叔是什么样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陈深扬也一样。 他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虽然他现在也才二十五岁,正是青年时期,但他经历了那多,那颗心早就不再年轻了。 当年他考警官学院,也是抱着和陈栩差不多的想法,无非就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他是被遗弃的孩子,如果不是被好心的养父母捡到,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长大之后就想着,不要有更多的孩子像他一样被遗弃,他希望能担负起一份责任,所以就想当警察。 可真的当了警察,真的看到了社会的黑暗面,看见了人性的恶劣,日复一日地在这其中摸爬滚打,人也会成长得很快。 没有谁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变了一个样子的,所有的改变都在潜移默化之中,陈栩的话也让陈深扬有些恍惚,恍惚地去回想曾经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见叔叔沉默,陈栩犹疑了一下,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哦对了,我之所以想学新闻,还是路小雨给了我灵感。” “路小雨”三个字成功地让陈深扬眉头跳了一下,他今夜第一次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点菜,边吃边道:“怎么。” 陈栩说:“我和她是同桌,考试之前偶尔会聊起报志愿的事。她总说好人没好报,所以她要学新闻,做记者,揭露那些隐藏在我们之间的坏人,让恶人得到惩罚,好人得到好报。” 陈深扬放下筷子“嗯”了一声,反应十分平淡。 陈栩继续说:“我本来还在迷茫自己要学什么,一听她这话,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我爸不同意我和您一样报考警官学院,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个虽然不是警察,却也可以伸张正义的记者了。” 别说是陈宝方了,就是陈深扬也不会同意陈栩做警察的,他自己就是警察,他很清楚做这个要经历什么,陈栩从小到大都是年轻活泼的孩子,他不希望有一天他也变成自己这样,并时不时地需要担心自身安危。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路小雨回家时那个背影。 陈深扬缄默片刻,开口说:“那你和路小雨会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了。” “对,也许我们还会分到一个班也说不定,如果真是那样,那可就真是太有缘分了。” 如果真是那样…… 陈深扬握紧了水杯,盯着水杯里的水看了一会,低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那你就多多照顾她。” 陈栩一怔,这大概是他那总是冷情冷性的小叔第二次明明白白地让他照顾谁,他没有很快说话,倒是陈深扬继续说:“她的遭遇……很不幸,能够坚强起来十分不易。如果你们还有那样的缘分,就多照顾她一些,也算不愧对这段缘分。” 陈栩听了这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路小雨有段时间的确很不像话,总是打架闹事进派出所,想来也是因此小叔才认识了她,知道了她的遭遇。 他抿嘴笑了一下才说:“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她的。” 陈深扬敏锐地瞥了他一眼,陈栩眨了眨眼说:“小叔,大学谈恋爱不算早恋吧?” 不管是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警察,陈深扬都能很直接地判断出陈栩心里的想法。 他过了一会才说:“不算是不算,你也的确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还有但是吧?”陈栩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但是……”陈深扬瞟了他一眼,稍后才说,“但是我觉得你搞不定她。” 路小雨那样的女孩,很难想象她会和什么样的男生谈恋爱,估计她也没心思谈恋爱,她现在大概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母亲的案子上。 哪怕优秀英俊如陈栩,陈深扬也不觉得就能搞定她。 陈栩自己也这样想,所以他说:“我也觉得大概很难,但我一向喜欢迎难而上。”他微笑道,“那小叔,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追到她了,你会支持我帮我吗?” 路小雨的家世很复杂,经历也很复杂,人也很有个性,陈宝方那样中规中矩的性子,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陈栩会问这个,显然是考虑得很长远了。 他是真心的。 陈深扬发现这一点之后,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他再次端起了水杯,这次陈栩福至心灵地和他碰了杯,他收回杯子时说,“我会支持你。” 陈栩笑了,他这次笑得很开心,满眼都汇聚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有个陈栩这样积极向上的好男孩喜欢路小雨,照顾她保护她,的确是件好事。 如若今后她能成为他的侄媳妇,那他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吧。 一家人啊…… 陈深扬微微抿唇,似是被陈栩这份笑意感染,连带着喝下水的味道,都觉得有些甜味了。 第十三章 陈栩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 他居然真的和路小雨再次成为了同班同学。 未来大学四年,他都可以和她朝夕相处了。 一开始念高中的时候,他还真没像其他人那样因为路小雨的美貌和家世在意过她。 他那时满脑子只有篮球和学习,抽空还得应对父母,哪有什么男女之心? 最多也就是偶尔瞥见她,听见同学提起她,会顺着说一句“的确挺漂亮”罢了。 真心觉得她漂亮,也是高三俩人成了同桌之后。 如今已经上大学了,他这人生目标也算是因她而产生,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这上面来看,他都应该好好谢谢她。 所以在大一新生报道这一天,陈栩可以说是为路小雨鞍前马后了。 在做完所有事情前往宿舍的路上,尽管路小雨其实并不需要他帮忙,但还是说了句“谢谢”。 听着她朝自己道谢,陈栩英俊的脸上挂满了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他替她提着行李箱,像拿着个快递包裹那么轻松,边走边说,“路小雨,你说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念大学依然可以做同班同学这件事,我是想过,但从没料到会成真。” 路小雨没回答,她目视前方走着,一头长发披在肩后,那很“时髦”的挑染早已不见踪迹,从她决定要好好考大学开始,就已经将头发染回黑色了。 陈栩快速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道:“你发质真好,黑黑的,也亮亮的,发量也很多,你平时都怎么保养的?” 路小雨脚步一顿,眨了眨眼说:“我都不知道你对保养头发还有兴趣。” 陈栩噎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只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路小雨看了看周围,今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大学校园里人多不奇怪,可出现在他们周围的人也太多了。 她下意识看了看身边,陈栩微眯眸子和她并肩而行,似乎并没察觉到周围人好奇的视线。 “她们都在看你。”基本上都是女生,路小雨没补充这后半句,但陈栩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原以为陈栩发现这一点之后,会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放她独行,但陈栩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那我们快点走,甩开她们。” 陈栩两手都拎着行李,他自己的和她的,本是没有空间去牵她的手的,但他竟然为了能够牵她的手,直接将她的行李箱扛在了肩侧,空出手来拉住她,飞快地往前跑。 路小雨惊呆了,紧盯着他肩膀上的行李箱道:“你这样会出事的!它会摔下来的!快点放下!” 陈栩用头和肩膀夹着行李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个运动健将,这么做竟然一时半会没出事,等路小雨迫使他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将行李箱好端端放下来。 “不会把你的行李箱摔坏的。”他弯下腰替她检查了一下,仰起头笑着说,“如果摔坏了,我就给你买个更好的。” 路小雨气急败坏地看着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是怕你摔坏行李箱!” 陈栩微微一怔,随后明亮的眼睛里视线莫名炙热起来:“那……你是在担心我?” 路小雨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没有反应。 陈栩缓缓直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一些,所以稍微弯了点腰,近距离和她四目相对,低声问她:“你在担心我啊,路小雨?” 不知怎的,对上他那双眼睛,一股邪火就钻进了她心里,路小雨有点生气,直接抬手捂住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然后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就跑了。 陈栩直起腰,眼睛盯着她逃跑的背影,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回想了一下她的手触碰到他脸的感觉,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这傻笑什么呢陈栩?”新认识的大学同学吴远瞧见了他,满脸揶揄地询问他。 陈栩站直了身子,明明满脸笑意,却硬是说:“哪有笑,你看错了。” 吴远讳莫如深地揽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宿舍生活也是大学的一大亮点,宿舍本身也是个社会的小缩影,能不能和舍友相处好,代表着你大学几年能不能过得轻松愉快。 路小雨的母亲韩乔还在世时,偶尔会和她说起大学的生活,她和当年的大学室友毕业之后多年依旧保持着联系,是关系很好的姐妹,她告诉路小雨将来一定要好好体验和经营这种感情,如果相处好了,是可以一辈子的。 不过,当路小雨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时,就觉得自己可能要辜负母亲的期待了。 她的室友之一竟然是乐怡。 她是不是该稍微庆幸一下幸好不是马亚宁呢? 马亚宁得亏没考上江城大学,要不然就凭着这个巧劲,搞不好还得分到和她一个宿舍。 乐怡见到路小雨也很惊讶,她已经来了一会了,和宿舍里另一个姑娘打成了一片,对方很喜欢温柔漂亮的乐怡,倒是路小雨,来了就站在门口,面色淡淡,美貌却高傲,让对方有些怯于和她打招呼。 最后还是乐怡打破了沉默,主动站起来说:“好巧啊,小雨你也在这个宿舍吗?” 另外一个女生见此忍不住道:“你们认识?” 乐怡温柔笑道:“是的,让我给你们介绍,这是路小雨,我们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这是秦璇,是我们的新室友。” 她都这样了,路小雨在站在那不吭声也说不过去,她拉着行李箱走进来,露出一个不甚热情但已经很难得的笑容说:“你好。” 秦璇赶忙朝她伸出手,路小雨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和她握了手,秦璇显得有些尴尬,握完了手就和乐怡坐在一起小声聊天,其实这有点把路小雨排斥在外了,不过路小雨向来不在意这些,她选了个上铺,认真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她住的是四人宿舍,除了乐怡和秦璇之外还有一个室友,她是最后来的,带的行李不多,穿着很朴素,扎着马尾,一进来就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呼。 “大家好!”她放下行李,笑吟吟道,“我是蒋玉,很高兴认识你们!” 秦璇和乐怡坐在一起,先打量了一下蒋玉的衣着,又扫了一眼她的行李箱,才慢吞吞地说:“你好。” 蒋玉像没发现她的审视一般,在乐怡朝她笑着点头后,她仰起头望着在上铺收拾东西的路小雨:“你好,我是蒋玉,看起来我们得住上下铺了。” 路小雨抽空回了个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没说什么,但点了一下头。 蒋玉并不介意她稍微的冷漠,她指着自己的下铺说:“你要睡下铺吗?如果你想睡下铺我可以跟你换。” 其实谁都想睡下铺,下铺多方便啊,不过路小雨都主动睡了上铺,自然也不会再要下去。 “不换了,谢谢。”她简短地说完,就继续收拾东西。 她的态度其实挺冷淡的,但是很有礼貌,蒋玉并不介意她的冷淡。 相较于她,蒋玉能更直接地感受到秦璇对她的不喜。 其实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以她的家世,努力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能好好把书读下去就已经很难得了,至于被不被人看得起,她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就这样,未来需要同住四年的四个姑娘结识了。 住进宿舍的当天晚上,路小雨躺在上铺拿出手机,翻出了手机通讯录唯一存着的电话。 其实家就在江城市西江区的路小雨本可以不住校的,可她不想每天在那个家里看万倩和父亲举案齐眉,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思考自己的未来,并好好研究母亲案子的疑点。 安顿好了之后,她就想起了陈深扬,她早在拿到新手机的第一天就把他的电话存进去了,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 不是不想联系,也不是不能联系,只是心绪烦乱,哪怕是对上他一个冰冷的电话号码,都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不能再推迟了,要不了多久她就得开始军训了,那时恐怕会很累,估计也没精力再联络他,要联络就得趁现在。 路小雨抬手按了按心口,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内容很简单,就五个字,自我介绍:我是路小雨。 发完了短信,莫名觉得编辑短信的手指都滚烫起来,路小雨的心情更加烦乱了,她紧握着手机放在心口的位置,盯着距离很近的天花板发呆。 床铺底下有人在聊天,是乐怡和秦璇,蒋玉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偶尔会有她翻书的声音响起,从路小雨的角度可以听见秦璇与乐怡很轻微的耳语——她在说蒋玉看书的事。 看书其实很正常,爱学习也没什么不好,但秦璇却觉得蒋玉很装,刚开学用得着那么用功吗,高考前的复习还没学够,进了大学还不好好放松一段日子,居然马上就开始看书,不是装模作样是什么呢? 路小雨都能听见这话,蒋玉不可能听不见。 路小雨下意识瞥了一眼秦璇,她和乐怡坐在一块,虽然没乐怡漂亮,但穿的用的也都不错,摆在桌上的护肤品也都是大牌。 再看看蒋玉,她没有化妆品,护肤品也就那么两样,一瓶爽肤水一瓶面霜,都是比较扎实的国货品牌,秦璇说完了蒋玉看书的“毛病”就开始说她用的东西,那小声议论连不是当事人的她都烦了,蒋玉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小雨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但这大概也不算管闲事吧,在她耳根子底下来这套,即便只为了自己清净也该说点什么。 这样想着,路小雨便坐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秦璇说:“能小点声说话吗?如果不能就说点不那么恶毒难听的话,多谢了。” 突然出声的路小雨把秦璇吓了一跳,其实秦璇有点怕路小雨,不仅是因为路小雨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还有乐怡对路小雨的态度。 连乐怡这样的女孩子都对路小雨礼让三分,她很难做出什么忤逆她的事。 而且从路小雨的穿着和用品来看,她家里肯定特别有钱,她的行李箱是崭新的,是某大牌的新款限量版,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闻着味道都知道是真货,秦璇和她说话不自觉就感觉自己矮了三分,路小雨用词那么不客气,她也只能简单笑笑,歇了聊天的心思。 乐怡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对面上铺,轻轻握了一下秦璇的手以示安慰。 蒋玉一直没说话,但在秦璇闭嘴之后,她望着自己的上铺慢慢翻了一页书。 路小雨是在深夜时分才收到陈深扬的短信的。 她有些认床,母亲去世后搬了家她就一直没睡好过,如今住进了宿舍,头一晚也不太睡得着。 翻来覆去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立刻将它拿起,点亮屏幕,看见了来自于陈深扬的回信。 他的回应比她的自我介绍更简单,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知道了也就没别的事需要说的了。 他们的关系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路小雨捏紧了手机,尽管她的理智很清醒地懂得这些,但她的身体却给出了别的反应。 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注视着屏幕上显示的已送达的消息,路小雨想,他一定也很诧异吧,诧异她竟不知何时开始关心起他来了。 事实上陈深扬并没想那么多。 他刚刚忙完工作回到家,如今一身是汗,满目疲惫。 正准备进浴室时他再次收到了路小雨的短信,小姑娘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陈深扬单手解着制服纽扣,另一手快速编辑着内容。 很快,路小雨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刚到家】 没有解释为什么刚到家,甚至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他原也没有义务向她解释这些的,她本来就不是他的什么人。 是啊,她本来就不是他的什么人。 路小雨有些烦躁地将手机扣到了枕头底下,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 努力睡吧,不要再想着电话那头的人了,与其想那些,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心。 想想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十四章 军训开始于正式开学后的几天,就在江城大学内进行。 军训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防晒了,要不然这个季节的江城非得把人晒成黑炭不可。 换好了军训的服装,准备离开宿舍之前,姑娘们就都在做防晒工作。 乐怡和秦璇有说有笑地聊着她们使用的防晒产品,秦璇好像很喜欢聊这些,也很懂这些,说得头头是道。 本来她说说也没什么,这也挺正常,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美妆和护肤呢? 可她的问题在于,她和乐怡聊也就算了,却又说着说着将目光转向寝室里的其他两个人。 她先看了看路小雨,路小雨面无表情地擦着防晒霜,又塞了一瓶防晒喷雾在大大的口袋里,她扫了扫她用的牌子,没什么话好说,遂将目光移向蒋玉。 看到蒋玉的一瞬间,她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瞪大眼睛道:“蒋玉,你不涂防晒吗?” 蒋玉是真的没涂,她坐在下铺她的位置上整理着鞋带,听见秦璇的话头也不抬道:“嗯,不涂了,我没准备防晒。” 秦璇十分大惊小怪道:“怎么不准备点防晒呢?现在可是九月份啊,这个天气会晒死人的,就算你不怕晒黑,也得考虑会不会被晒伤啊。” 蒋玉整理鞋带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才说:“的确是该准备的,不过我没多余的钱,所以就不用了,晒伤再说晒伤的事吧。” 秦璇瞬间皱起了眉,朝身边的乐怡露出苦恼的表情,看起来很为蒋玉担心似的。 可她这么担心,都没说把她的防晒借给蒋玉用。 乐怡和秦璇对视了一眼,本想把自己的防晒给蒋玉用的,却又因为秦璇的眼神而停滞了动作。 她是不希望和任何人闹矛盾的,希望能维护好自己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好好小姐形象,秦璇和她关系显然要比蒋玉好,蒋玉似乎也不会介意她不借给她用防晒,所以…… 在乐怡犹豫的时候,已经有人比她先做出了反应。 路小雨直接从自己的包里又拿出一瓶防晒喷雾,略显粗鲁地丢到了蒋玉身边,等蒋玉抬眼望来,就很冷淡地说:“我买了很多,借你用,用不完再还我。” 蒋玉愣了愣,盯着那瓶防晒喷雾沉默了一会才说:“这应该很贵吧,我大概没钱给你……” “我不需要钱。”路小雨直接打断她的话说,“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她这话听起来很气人,可她说得那么理所应当,半点炫耀的语态都没有,蒋玉甚至还被她那种烦躁的语气逗笑了,拿起防晒说:“我会记着的,等我之后兼职赚了钱就还你。” 路小雨抿抿唇没说别的,倒是秦璇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路小雨瞥了她一眼,直接问她:“有什么事?” 秦璇张张嘴,最后只是说:“啊,没什么,没什么。” 路小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先一步离开了宿舍。 乐怡攥着自己的防晒,想起路小雨那毫无顾忌的言行举止,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 军训不是件美好的事,却是每个人的学习生涯中必须经历的事。 炎热的天气下穿着迷彩的长衣长裤,还要戴着帽子,按照军训教官的指示立正、稍息,不能有任何一项姿势不标准,这其实挺累的,但也的确能让人感觉到身为军人的不易。 路小雨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开始闹腾也没几个月,经历让她的精神成长,可没让她的肉体成长。她很快就有些撑不住了,在烈日的暴晒下摇摇欲坠。 教官好像也意识到姑娘们有些招架不住,安排他们走到有树荫的地方继续训练。 换了个地方,路小雨一开始觉得还好,可没多久就越来越难受,她觉得头有点疼,眼前昏昏暗暗,耳边响起教官的声音,却有点跟不上指令,下一秒就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 “路小雨!”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好像听见了陈栩的声音,她是没力气回应他了,倒在地上时似乎还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围观了过来,教官应该也跑过来了,因为她听见了他威严的声音,他让人群散开一点。 她应该是中暑了吧,浑身无力,恶心想吐,有人扶起她喂她喝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可以聚集意识了,她努力睁开眼,看见了陈栩和教官的影子在晃动。 “陈栩,你带路小雨到阴凉处休息,其他人跟着我继续训练。”教官见她醒了就这样安排着。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有些抱怨,还有人在小声议论他们也中暑怎么办,教官不苟言笑地命令他们继续跟着他走,他们哪怕心里不爽,也只能跟着上去。 秦璇和乐怡走在队伍中,乐怡忧心忡忡地望着路小雨和陈栩,秦璇在她耳边低声说:“陈栩长得可真帅,我听说他也是江城一中毕业的,那他和你还有路小雨也是同学吧?” 乐怡皱着眉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什么,倒是秦璇盯着将路小雨抱到阴凉处的陈栩半晌,来了句:“路小雨不会是故意的吧,装作中暑了,然后让陈栩抱着她去休息,既偷懒,还能……” 她话还没说完,乐怡就望向了她,眼神中带着些不悦,秦璇顿时闭了嘴,过了几秒换了个语气说:“乐怡,你该不会是喜欢陈栩吧?” 乐怡蹙眉不语,秦璇继续压低声音说:“可我看他倒是对路小雨关心得很……” 秦璇这话倒是没说错,路小雨昏倒时陈栩比教官反应都快,在她摔倒之前就扶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如果不是后来教官让他把路小雨放平,他大概会一直紧张地抱着她。 陈栩那么关心路小雨,难道他……难道他真的喜欢她吗? 不会的,不可能的,陈栩怎么会喜欢路小雨呢,他要是喜欢她,高中三年怎么从未和她有过多交集?一定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那么关心她的,可能……可能是因为他们曾做过一段时间同桌,所以才比较关心她吧…… 一定是这样的。 乐怡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却无法忽略在高考之前,马亚宁几次找路小雨麻烦,陈栩都站在她面前保护着她。 失落地垂下头,某个瞬间,乐怡甚至希望中暑晕倒的人是自己,她甚至会想,如果她晕倒了,陈栩会紧张地冲过来抱住她吗? 答案无人知晓,因为今天晕倒的是路小雨,不是乐怡。 路小雨根本没有其他人那些旖旎的心思。 她现在难受得不行,靠坐在树边,整个人都意识昏沉。 陈栩坐在一边,从口袋取出纸巾,抽出几张想帮她擦擦额头的汗,但当他的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路小雨敏锐地望了过来。 陈栩微微一顿,解释说:“我帮你擦擦汗。” 路小雨没什么力气,但擦汗还是能自己做的,所以她朝他伸出手说:“我自己来吧。” 陈栩无法,只得将纸巾给了她。 路小雨安静地擦着额头的汗,黑发都被汗湿贴在脸颊边了,她面色潮红,呈现病态,却又有种不同寻常的美感。 看来之前的男同学们审美的确不错,路小雨真的挺漂亮的,怎么高中前两年他都没注意到呢? 如果那时就注意到了的话……他们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吧。 陈栩微抿嘴角,阳光的影子透过树枝的缝隙投射下来,为他铺上了忽明忽暗的光。 一时半会也不能去训练了,在这里干坐着也很无聊,见路小雨逐渐有了些精神,陈栩也开始和她聊起了天。 “你不用担心,教官我认识,他虽然很严肃,但人很好的,他还是我小叔的朋友,你多休息一会,我陪着你,他不会催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陈栩的错觉,好像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路小雨的精神明显振奋了一点。 是为什么呢? 因为可以多休息一会? 可她又不像是喜欢偷懒的人……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陈栩思索的时候,路小雨望着不远处训练的教官,声音沙哑地说:“你小叔是警察,教官是军人,他们怎么会认识?” 这问题听不出什么不对劲,陈栩不疑有他,直接回答说:“好像是我小叔还在公安局的时候,有什么案子和教官那边合作,然后俩人就认识了,一直保持着联系。” 原来是这样。 路小雨垂着眸子,长睫微微颤动,片刻后道:“你之前就提过一次,你小叔过去在公安局上班,是出了些事才调去派出所的,那……他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私密了,作为家人,陈栩当然知道陈深扬为什么被调到派出所,他张张嘴,本想直接回答路小雨,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权衡了一下,他认真地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小叔希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如果他不愿意,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把他的事告诉别人,哪怕是你。” 路小雨微微凝眸,侧目望他:“哪怕是我?” 陈栩目光灼灼道:“嗯,哪怕是你。” 路小雨看了他好一会,忽然笑了一下,那笑颜像烈阳下盛放的花朵,美丽极了。 “很好。”她难得柔和地说话,甚至还拍了一下陈栩的肩膀,“这样很好。如果以后别人问起你这些,也要这样告诉他们。” 陈栩有些搞不懂路小雨,为什么她会忽然这样说,这样笑。 他更加想不到的,大概是,路小雨在他这里没有得到答案的事情,会直接去问陈深扬。 军训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们正式开课了。 虽然尽全力做了防晒,可路小雨还是晒黑了一点。 主要是手腕和手,之前穿着迷彩长裤长袖不太看得出来,换下来之后穿着自己的衣服就感觉明显了许多。 路小雨站在树荫底下,一手举着雪糕,另一手抬着,眼睛盯着手腕和手背看,像在研究手什么时候可以完全白回来。 陈深扬忙完外出的工作回来时,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派出所外面等他了,他远远站在那,微蹙眉头半眯着眼打量她。 她已经开学了,大一的学业虽然不紧张,但熟悉新环境应该也会耗费时间,陈栩那边也打过电话来,他们似乎军训刚刚结束,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陈深扬站在原地没动,路小雨很快就发现了他,哪怕烈日炎炎,他依旧穿得整整齐齐,他对制服十分尊重,领口的纽扣系得整整齐齐,看得路小雨都替他热。 “你终于回来了。”她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制服帽檐下清俊无瑕的面孔,他紧绷的唇线,蹙着的眉头,每一样都如他们上次分别时那样迷人,也不知是被阳光照得还是被他看得,路小雨忍不住眯起了眼。 “我等了你很久。”她说着话,忽然将手中的雪糕往前一送,“你看起来很热,吃一口吧,会凉快一些的。” 陈深扬再神机妙算,也料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几乎是愣在了那里,盯着她手里那的确看起来很凉爽的雪糕发怔。 第十五章 一根雪糕而已,花不了多少钱,吃了也没什么。 可这种情况得是接过来自己吃,不是让她拿着来吃。 陈深扬将目光从雪糕移到路小雨脸上,已经念大学的女孩仿佛一夕之间成长了不少,看着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恍惚间竟让他觉得他们其实也算同龄人。 这是个错误的想法,即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可她依然比他小好几岁,七年的时间很长,长到可以改变很多事,一个人的人生当中也没有多少个七年。 “不必了,谢谢。”陈深扬拒绝了路小雨的“好意”,转过身打算回所里,虽然心里在思索她的来意,但面上却并不问。 路小雨不想他进去,他一旦回了所里就会有其他人在,她不想和他说几句话都被人围观。 “你等等。”她情急之下直接拉住了他的手,男人的手哪怕在炎炎夏日也没多少温度,路小雨微微一怔,凝眸望向自己牵着他的手,心里有些异样情绪,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陈深扬很快就收回了他的手。 他微抬下巴,威严而冷肃地垂眸望她,终是开口道:“什么事。” 路小雨张张嘴,却有些发不出声音,她蹙眉许久才低声道:“你请我吃个饭吧,你应该快要下班了才对,请我吃个午饭怎么样?” 她说完话重新抬起了头,年轻的姑娘漂亮、青春,似乎也逐渐找回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朝气,雪糕在她手里握着,已经开始融化,甜蜜的味道顺着雪糕柄流淌到她的手上,她的手不似之前那么白皙了,大约是军训时晒得吧。 拉回思绪,陈深扬转开目光说:“我还有事。” 路小雨不气馁:“你还有什么事?要紧吗?不要紧就先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吧,你看我大老远从学校走过来,天气这么热,站在这差点又中暑,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陈深扬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微微拧眉望向她:“你中暑了?” 雪糕因为气温太高融化得很快,路小雨不得不在两人说话时舔了一下,陈深扬见此,眉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嗯,之前军训时中暑了,那感觉很不好受,我这次可是顶着烈日在等你,你就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吧。”路小雨没察觉到什么,很认真地劝说他,语气执拗,好像他不答应就不走一样。 陈深扬离她有段距离了,他有些不耐道:“你可以到所里去等,里面的人你都很熟悉,应该不会感到不自在。” 他这话让路小雨沉默了下来,她低下头,盯着手里吃了一半的雪糕,十几秒钟之后,她抬脚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没吃完的雪糕丢进去,扭头就走。 不知道哪句话踩到了她的痛处,让她不高兴了,她那负气而去的背影实在难以忽视,陈深扬看看派出所的大门,又看看她纤细窈窕的背影,他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几步追上了她。 “吃完午饭,必须说明你的来意。” 男人不容置喙的话语响在耳边,路小雨本来压着嘴角在生气,却因为他的追来和言语而立刻消了气。 如果换了其他人对路小雨说刚才那样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原谅的,她的确是曾经进过很多次派出所,对那里是很熟悉没错,可那不代表她每次进去都很舒适。 她心里的挣扎和难过没人体会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如果不是心怀恨意,谁会自甘堕落呢? 她每次进派出所,真的没有很自在。 不过,如果说那种话的人是陈深扬,那种话似乎又变得不那么敏感了。 路小雨心事重重地跟陈深扬去了一家餐厅,餐厅环境尚可,安静,空调开得很低,冷风让一进门的人瞬间驱散了燥热,路小雨拉了拉衣领,她穿了条牛仔短裤,一件宽松的白衬衣,在外面时甚至还觉得热,进了餐厅却有些发冷。 陈深扬瞥了她一眼,直接带着她坐到了距离空调较远的位置,路小雨落座时缓缓松了口气,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打量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与大学校园里的男生不同,陈深扬身上有那种甚至连路正声那个年纪的人都没有的宿命感。 他话不多,表情总是很严肃,如果再穿着制服,就让他整个人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他常常是沉默又冷静的,路小雨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情绪崩溃的样子,哪怕她几次三番地挑衅,他也能应付得干净利落。 他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稳坐钓鱼台的气场,是年轻的大学男生比不了的。 甚至连他的侄子陈栩那样名副其实的校草,和他一比起来,也显得逊色了些。 路小雨渐渐理解了自己对他过多的关注和情绪牵挂,如果一个女孩在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下遇见了陈深扬这样的人,不管换了谁,都很难不像她这样对他产生怪异的依赖吧。 这种依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天能和他一起吃午饭,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正思索间,陈深扬把菜单推到了她面前,路小雨表情微滞,又很快恢复过来,面色如常地点菜。 这是家中餐厅,菜单上的菜都很传统,没什么特色,路小雨随便点了两样就把菜单还给了陈深扬,陈深扬直接将菜单交给了服务员,看得路小雨微怔。 “不再点个菜吗?我只要了两个菜。”她有些迟疑地说。 陈深扬淡漠地睨了她一眼,微抿嘴角道:“我吃不下。” 路小雨观察了他一下,他脸色有些苍白,薄唇轻抿,似乎也有些干燥。 她想了想,从背包里取出了她的夏日法宝,递给了桌子对面的人。 “这是藿香正气水,之前我中暑之后就随身带着,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也有点中暑,你试试?” 她是好意,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只是希望他舒服一点,但陈深扬并没接受这样的好意。 “里面含有酒精。”陈深扬冷清地说,“我下午要开车,不能服用。” 路小雨举着藿香正气水的手僵了僵,须臾后收回来低着头说:“哦,知道了,随便你吧。” 这之后两人都不再言语,就那么干坐着等上菜,奇妙得竟不觉得尴尬。 等菜上来了,路小雨就开始吃饭,陈深扬如他所说的那样没胃口,一次筷子都没动,简直像是来给路小雨当观众的。 路小雨自己吃得很镇静,并不会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动筷子而不自在,等填饱了肚子之后,她才放下筷子重新开启了对话。 “如果我跟你说,我今天来找你,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来找你了而已,你会生气吗?” 刁钻古怪的女孩直视着他,这让陈深扬不得不正视她的话,好好分析她的神情,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分析一番的结果似乎有些不太好,从她的语气和眼神来看,她说得可能是真的。 陈深扬什么话都没说。 他甚至连表情变化都没有,谁都难说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总之他确定了路小雨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立刻站起身要离开。 路小雨跟着站起来,在他身后追着他,看着他付了账,跟着他走出餐厅。 “你生气了?”他本来就个子高腿又长,不迁就别人的时候很难有人可以追上他的步伐,路小雨只能小跑跟上,片刻的功夫额头都渗出了薄汗,还不忘询问他自己的问题。 陈深扬没有放慢速度,他看都没看路小雨一眼,打量着马路周围的车辆淡漠道:“没有。” 路小雨拧眉说:“你骗人,你就是生气了,要不然你怎么一声不吭站起来就走?” 陈深扬走过马路,目视前方道:“我没时间跟一个孩子生气,我只是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我很忙,不像你那么闲,路小姐。” 他又叫她路小姐了,叫得那么生硬冷漠,叫得路小雨心里很难受。 她咬咬唇,停下脚步,任由陈深扬离她越来越远,在几乎看不见他的时候,她才有些崩溃地大声说:“可今天是我的生日!” 即将消失在街头的背影忽然顿住了,一种奇妙的力量牵扯着距离很远的两个人,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见她的话,路小雨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知道该和谁度过今天,我原本想去墓园的,可我还没能替我妈报仇雪恨,我没脸去见她,所以只能来找你。我知道我可能耽误了你的时间,可你不是人民警察吗?我是你辖区的居民,你难道不该管我吗?你有其他工作,可我也是你的工作,我也是你的责任。” 不确定是她哪句话让冷漠的男人改变了主意。 她只是看见本该离她而去的人转过了身,一步步回到了她身边。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难掩情绪,她红着眼睛望向重新站在她面前的陈深扬,他直接朝她伸出手,跟她说:“身份证。” 路小雨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老老实实地把身份证交给了他。 她当时还没闹明白他干嘛要看她的身份证,等他把身份证还给她的时候,她才慢慢意识到了他的目的。 “再说谎,就再也不管你。” 陈深扬严肃地说话,像大人对孩子的一种威胁,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妥协。 他没再离开了。 路小雨跟着他往前走,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走了几步她就仰头道:“你以为我在骗你,所以看我的身份证,确定我的生日是不是今天?”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她今天已经“骗”过他一次了,毫无原因地占用一个甚至不能称为朋友的人的时间,任谁都会小心一点吧。 尽管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路小雨还是有点不高兴。 她咬了咬唇,得不到他的直接回答,就闷着头跟他走。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也没想到离开。 陈深扬带着路小雨回了派出所,站在西江区派出所门口,路小雨停住脚步,陈深扬转头对她说:“在外面等。” 路小雨没说话,陈深扬直接走进了进去,他进去的时间不长,没几分钟就出来了,他出来之后她意识到他去做了什么。 他去换衣服了。 他换掉了那身制服,穿着他的便衣,工整的黑色长裤,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光洁有力的小臂,他重新走到她面前,这样的衣着让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她也穿着白衬衫,是女孩子的款式,但颜色和质地和他的衬衫差不多。 她懵懵懂懂地想着……如果他们这样子走在街上,会不会被人误以为穿着情侣装? 会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一对儿?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有些挥散不去,路小雨恍恍惚惚地跟着他重新出发,甚至都没问他要去哪。 天气炎热,他没开车,就说明他要去的地方不远。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便到达了目的地,一家大型商场。 西江区位于江城市市中心,这里的商场可比靠近墓园的郊区商场大多了,也繁华多了,路小雨和他肩并肩站在商场外,听见他说:“既然是生日,就挑个生日礼物。” 路小雨惊讶地望向他:“你换了便衣出来,就是想给我买个生日礼物?” 陈深扬蹙眉望向她:“难道你觉得我可以穿着制服跟你一起逛街吗?” 路小雨愣了愣,其实她的重点在于,他换下制服,耽误着时间,竟然只是为了给她买生日礼物。陈深扬显然把重点搞错了,大约因为他也是有些直男思路的,但…… 有没有可能,他是知道她的重点在哪,却故意岔开的? 路小雨目光炙热地望着身边的男人,陈深扬话本来就不多,被她这样看着也没说什么,直接迈开步子先一步进了商场。 路小雨微微咬唇,很快就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她很想在此刻挽上他的手臂。 但她既没理由,也没身份做那件事。 略有些失落,不难猜想她存有这样的心思是为何,她也确实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现在没人再会说她谈恋爱是早恋了,可她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的。 母亲的枉死尚未有个了断,坏人还逍遥法外过着好日子,她怎么能考虑这些呢? 想到这些,激荡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路小雨进了商场,却有些提不起心情,神色恍惚,心不在焉。 陈深扬并不介意这些,他时不时会看看表,像是无声的催促。 两人就这样貌合神离地并肩而行,年轻的女孩和清俊的青年,的确是不错的组合,周围人也真的会像路小雨之前想得那样,将他们当做一对养眼的情侣。 秦璇和乐怡在周末相约出来逛商场,很巧地就看见了结伴而行的路小雨和陈深扬。 “乐怡,你等一下,你看那是不是路小雨?她身边的男人是谁?”秦璇拉住乐怡的胳膊,好奇又激动道,“看着不像陈栩,似乎比陈栩个子都高,他和她什么关系?” 乐怡抬眼望向秦璇指的方向,瞧见那很快消失在电梯处的两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第十六章 路小雨跟着陈深扬在商场里转了一会,最终将脚步停在了一家首饰店门口。 陈深扬瞟了她一眼,问她:“想要首饰?” 路小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店内。 陈深扬缄默片刻直接走了进去。 路小雨稍有犹豫,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不远处,秦璇拉着乐怡追踪着这一幕,啧了一声道:“他们进了首饰店,那个男人看着可不像她的长辈啊,挺年轻的,可惜看不见他的脸,难道是她男朋友?” 乐怡皱皱眉道:“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她大概……也没心思现在谈恋爱吧?” 秦璇转了转眼睛,压低声音说:“那……她该不会是在援交吧?” 乐怡闻言立刻说:“不会的,怎么会,她家里那么有钱,她怎么会跑去援交?……不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乐怡话锋一转沉默下来,秦璇见此追问道:“不过什么?” 乐怡抿唇犹豫半晌才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觉得路小雨大概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事。” 秦璇催促道:“你快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乐怡舒了口气,这才说:“其实她家里出了点事,高三下半年的时候她妈妈突然去世了,据说当时和她母亲一起在家的是一名女士,但调查之后发现她母亲是自杀的,洗脱了那名女士的嫌疑,这之后不久,那名女士就嫁给了她父亲,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儿子。” 秦璇瞪大眼睛道:“不是吧,路小雨家里居然发生过这种事?我也是江城本地人,好像是看见过类似的新闻,原来当事人居然是她?” 乐怡没说什么,只是一脸惋惜,秦璇想了想说:“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后妈苛待她,不给她钱花,她开销又大,自己负责不了,就出来做那种事了?” 乐怡沉默半晌才道:“不会吧……虽然她家出事之后是自甘堕落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脾气坏不好惹,喜欢打架惹是生非而已,她应该不会为了钱做那种事吧……” “她还打过架呢?”秦璇惊呼一声,“看来她读高中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太妹嘛!难怪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和她相处不来,乐怡你就是人太好了,看谁都不觉得是坏人,你瞧瞧路小雨,肯定是带着援交对象来买东西的!” 乐怡是不愿意相信路小雨真的会那么做的,可事实好像真如秦璇所说的那样。 作为当事人,路小雨并不知道自己被谁看见了,又被做了何种猜想。 她只是盯着柜台里一条手链发呆,好像很喜欢,有好像在透过手链想其他的事。 陈深扬没问她,也不打断她的思绪,直接对柜姐道:“拿出来给她试试。” 柜姐立刻笑着应是,戴上手套把手链取出来要为路小雨戴上,路小雨这时才回过神来,立刻收回手道:“不用了,这太贵了,我不要。” 陈深扬直接道:“你盯着看了很久,大约是喜欢,喜欢就试试。” 路小雨咬了咬唇,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在他几乎命令的眼神下把手交给了柜姐。 柜姐小心翼翼地为她扣好手链,手链的款式简单大方,素净的链条上除了一颗闪耀的宝石外再没有其他装饰,它不戴在路小雨手腕上时看着还普普通通,戴上之后却瞬间迸发光彩。 陈深扬就那么看了一会,并未给这副美丽的画面做出什么评价,直接对柜姐说:“结账。” 他给她买了生日礼物。 一件昂贵的生日礼物,也是一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生日礼物。 走出首饰店的时候,路小雨低低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着这条手链吗?” 陈深扬看了她一眼,无声等待她后半句话。 路小雨缓缓吐了口气,垂着头说:“因为我曾经送了一条同样的作为生日礼物给我妈。她去世之后,我把那条手链放在了她的骨灰盒里,就当做是我在陪着她,希望她不要觉得孤单。”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饶是陈深扬听了这话也有些无所适从,倒是路小雨自己好像真的从那段悲伤中走出来了,她说完话就扬起头,抬起手腕晃了晃说:“我很喜欢它,谢谢你把它买给我,这是我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它让我觉得,我妈妈就和我在一起。” 陈深扬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许久,才终于低声说了句:“你喜欢就好。” 不远处,秦璇拉着乐怡偷看这一幕,像是终于抓到了路小雨把柄一样激动地说:“你看吧!果然是带着对方来买东西的!那个牌子很贵的,居然这么快就买完出来了,你看她笑得跟朵花一样,她平时在学校里装得那么高冷,其实见了钱比谁都开心!” 乐怡皱皱眉不赞同道:“我不这么认为,秦璇你别这么说,路小雨从小长在那样的家庭里,也许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经济条件的落差所以才犯了糊涂,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这件事可千万别到处乱说。” 秦璇哼了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假清高,其实比谁都恶心,我现在觉得她连蒋玉都不如了,蒋玉都比她有骨气,知道靠正经兼职赚钱养活自己。” 乐怡叹了口气没说话,秦璇一开始还真没想过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可乐怡刚才的话提醒了她,她眯了眯眼道:“她这样的本性,也不知道那些暗恋她的男生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乐怡下意识想要开口嘱咐秦璇千万别乱说,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有些无措地将视线从路小雨消失的地方移开,想到陈栩对路小雨的关注,她竟然也产生了和秦璇一样的想法…… 这天之后不久,路小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日里秦璇根本不敢惹她,可最近她的态度大大改变了,倒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 怎么说呢,就好像她很高贵一样,说话做事一副做作的样子,搅得路小雨烦不胜烦。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心思关注到底是为什么,但事情似乎不仅局限于她们这个小宿舍。 越来越多的人在大学校园里对她指指点点,每当她皱眉望过去,那些人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身。 不对劲。 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她不希望在高中校园里的事情重演,她好不容易上了大学,以为可以脱离那个糟糕的环境,绝对不希望再重蹈覆辙。 在她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蒋玉帮了她。 “你最好上学校论坛看看。” 这天乐怡和秦璇都不在宿舍,蒋玉站起来对躺在上铺的路小雨这样说道。 路小雨正在看书,瞥了她一眼道:“为什么?” 蒋玉表情严肃道:“我不太好直接说,你还是自己看看比较好。” 路小雨见她那么认真,心里也有了预感,她翻出笔记本上了学校论坛,几乎不用去费力寻找,就发现了蒋玉希望她看到的内容。 难怪啊,难怪最近学校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原来原因在这。 路小雨点开了论坛首页飘红的帖子,里面的内容低端下作不堪入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知道有人杜撰谣言的能力这样强悍。 居然有人在论坛里匿名曝光她“援交”,还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甚至还配了图。 路小雨觉得非常可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蒋玉有些担忧道:“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路小雨淡淡道:“我为什么笑不出来?造谣得如此离谱,难道还不容许我嘲笑一下吗?” 蒋玉叹了口气说:“我相信你的为人,所以也知道他们是造谣,但小雨,哪怕我们都知道这是污蔑,你也得想想办法为自己澄清,毕竟这事关你的名誉,现在学校里很多人在议论,如果再闹到老师和学校那里去,对你的学习也会有影响的。” 她这话倒是说得没错,路小雨皱了皱眉,将网页往下拉了拉,想看看这群造谣的人配的图到底是什么。 当她看见那张照片,看见了照片里自己朝那人笑,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时,顿时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蒋玉站起身说,“有什么问题吗?” 路小雨没说话,直接合上了笔记本,她靠到枕头上,面上冷冷清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能坐以待毙,小雨,这对你的影响很不好。”蒋玉有些着急地说。 路小雨想起照片上那一幕,内心烦躁更胜,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闹大了会有什么影响,她也想要解释清楚,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释。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给陈深扬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是人民警察,那天本来就是她强词夺理将他骗出来的,他只是尽了一个好警察的义务,为他辖区的居民排忧解难,他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做,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被议论? 她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将它解决得干净利落,尽量不要惊动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路小雨越是急切地想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它就越是难处理。 事情很快就闹大了,学校领导找她谈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她做出一个正面回应。 路小雨坐在学校办公室里,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做那种事,要我怎么回应?” “那个人是谁?是你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你只要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学校会去证实,然后还你清白。”老师这样说道。 路小雨想要直接回答他们的关系,可事实上她和陈深扬除了警民关系外再没有其他关系了。 她愣在那半晌不语,老师也开始想歪了,不多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老师起身开门,进来的人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是路小雨此刻并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各位老师,领导,下午好。”路正声笑着走进来,瞧见路小雨之后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开,恢复笑脸道,“你们电话到我助理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敢保证我女儿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我们家又不缺钱,我每个月都会给她打一笔生活费,那笔钱即便她拿去随意挥霍也是花不完的,她不可能会因为钱去做那种事。” 路正声的解释很正常,老师也可以理解,路家的企业在江城乃至全国都很有名气,老师很无奈地说:“可这事儿论坛上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有学生亲眼目睹的,你看这还有照片儿呢,说是那个男人带路小雨去购物,买了很贵重的首饰。” 路正声在老师的引导下看了看帖子,又望向路小雨,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一时没有言语。 老师问他:“这个人路先生认识吗?是您的什么朋友或者晚辈吗?”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至少比路小雨大一些,所以老师才这样问。 路正声沉默许久,还是如实说:“不认识。”略顿,他想为女儿再辩解一下,但话还没说出口,办公室的门就被人强行打开了。 “够了。”陈栩从外面闯进来,冷着脸说,“我在外面都听不下去了,就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就要对一个无辜的女孩三堂会审,还叫家长,我真的无话可说。” 老师一看见陈栩就皱眉道:“陈栩,你别乱说话,赶紧回你宿舍去,这没你的事儿。” 陈栩紧蹙眉头隐忍怒意道:“怎么没我的事?不公的事情谁都可以站出来道出它的不公。我敢保证路小雨不是帖子上说得那种人,没人比我更了解她,那种污蔑是违法的,我已经报警了。” 老师倏地站起来:“你报警了?” 路小雨也因为他这句话望了过来,陈栩看了她一眼说:“这件事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发帖的人不安好心,胡乱造谣,不但破坏了路小雨的名誉,也影响了学校的声誉,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各位老师、领导,如果你们不能尽快搞清楚这件事,那就让警察来处理好了。让他们查查发帖人是谁,找出来一起对质,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路正声很惊讶会有个男生站出来帮女儿说话,他的视线在陈栩和女儿之间来回流转,女儿对这件事的反应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那个在母亲去世之后就对任何事漠不关心的女儿,竟然有些激动地跑到了男生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快速说道:“你报警了?为什么要报警,你……” 她的话甚至都没说完,便又有其他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次来的人正是陈栩提到的警察。 穿着蓝色衬衣深蓝色长裤的警察走进来,前面几个有些眼熟,但不算特别熟悉,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却让路小雨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她僵硬地站在那,木讷地望着对方。 陈栩一瞧见他,立刻走上去说:“小叔,你可来了,你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居然有人在我们学校论坛发帖说路小雨援交,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本以为没人会相信这种造谣,想不予理会的,可现在老师和领导都找她谈话了,还把她父亲叫到学校来了,我不能再坐视不管。这种造谣达到如今的阅读量肯定已经违法了,哪天真闹到媒体上,不管是对路小雨本人还是对学校都会有很恶劣的影响,既然学校处理不好,我就只能报警了。” 陈深扬安静地听完陈栩的话,的目光淡淡投向路小雨。 他的神色清冷如常,探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第十七章 谁都没想到这事儿会招来警察,学校领导本打算找路小雨本人了解一下情况,确认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就赶快公开澄清,免得风波越来越大,如果是真的,他们也需要对路小雨做出处理。 可谁知事情都还没进展到最后一步,警察就找上了门。 老师对陈栩的行为很不满,但也不能当着警察的面那样表示,她只能无奈道:“这件事本不必浪费警力的,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既然警方都到了,那就麻烦你们费心了。” 老师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具体说说,可显而易见的是,民警们不打算在学校的会议室里办案,陈栩甚至都还不赞同老师此刻的说法。 “怎么叫不算大事呢徐老师?现在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路小雨真的跑去援交了,她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才刚刚成年就要遭受这种非议,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陈栩加重了语气,紧蹙眉头质疑师长,老师有点生气,忍不住说:“陈栩,这儿有你什么事,你和路小雨又是什么关系,她父亲还没说什么呢,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路正声瞟了陈栩一眼,其实陈栩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 他也很好奇这个叫陈栩的男生到底和女儿什么关系,老师那么说了,他就看着陈栩,等着他的反应。 陈栩顶着一群人的视线果断地走到路小雨身边,不顾她的反对揽住她的肩膀说:“我是她男朋友,我当然着急了。” 路正声有些惊讶,虽然他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想,可听到陈栩这样说还是难掩震惊。 他没想到女儿会谈恋爱,他以为她没那么快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如果他们真的恋爱了,那倒也不是件坏事,这个叫陈栩的男生看起来一表人才,和他女儿也算般配,只是…… 只是路小雨根本不承认这段关系。 她自警察来了就一直保持沉默,此刻才忍无可忍爆发出来。 “够了。”她挣开陈栩,白着脸说,“别再胡说了陈栩,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你不必为了维护我那样说。至于老师的话,既然您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没必要麻烦警方了,不耽误各位宝贵时间,请各位警官回去吧。” 她说完话就朝笔直站着的警察们鞠了一躬,长发随着她鞠躬的动作飞舞着,她弯下腰目光落在陈深扬逞亮的皮鞋上,他站在那,自始至终都没发表任何看法,也不知他会不会误会什么。 总之,不管他是否误会都无所谓了,如果让他知道这场闹剧的根源是他带她去商场选生日礼物,估计以后更巴不得离她这个事故体质远一点,这次是被当做援交对象,那下一次呢? 不会有下一次了,不能让他知道,不能把他扯进来。 她要保护他,保护这段来之不易的互相信任的关系。 可事情并非她想得那么简单。 路小雨到底年轻,也不了解警察系统,有些事情不是她说不必了就真的不必了。 “你们当报警是开玩笑吗?”一位年长一些的警官厉声道,“既然报了警,这件事就得说清楚,既然你们在学校里弄不清楚,就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 他打算带人离开,说完话就转身要走,其他警官也都跟着,唯独陈深扬站在那没动。 “深扬?怎么了?”年长的警官问了他一声,陈深扬这才说了来到这之后的第一句话。 “陈栩在报警电话里说,有人在网上发布不实信息,造谣这位路小姐援交。既然是这样,不妨先看看网上发布的信息再做决定。” 陈深扬的声音稳定、平静,听不出喜怒。 路小雨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偏着头说:“没必要看了……” 她想拒绝,但路正声拦住了她。 “小雨,让这位警官看看。”路正声已经认出了陈深扬,大约知道他和路小雨认识,是处理过她之前案子的警官,他应该对路小雨印象也不错,之前甚至还为了她跑到家里来责备他,如果是这样的警官负责这个案件,肯定比学校来负责好。 路小雨还想说什么,但父亲固执地拦着她不准她插话,陈栩甚至直接将会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起来交给了陈深扬。 路小雨见此一幕脸色更加苍白了,她脚步有些不稳,如果不是父亲扶着她,她都要摔倒了。 路正声很疑惑女儿的反应,他是绝对不相信她会去援交的,他很清楚那一切都是造谣,但她为什么会这么抗拒警察来受理这个案件? 总之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陈深扬都看见了帖子的内容。 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缓慢而认真地浏览着帖子的内容,表情一直淡漠冷静,不见分毫不悦或怒意。 路小雨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无力感侵袭了她的全身,她最后干脆直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趴到桌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了。 陈栩见她这样有点担心,想要上前问问她怎么了,也就在这时,陈深扬将电脑推给了其他几位同事,然后抬眸对校领导还有老师说:“帖子的内容的确是造谣。” 老师一怔,惊讶道:“您怎么一看就知道是造谣?” 校领导也跟着说:“是的,难不成您认识照片上送路小雨首饰的人?” 其他同事也望向了陈深扬,等待着他的分析判断,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分析。 他站起身,坦坦荡荡道:“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扫了扫在场所有人,目光停在趴在桌上的路小雨身上,直到她一点点直起腰望过来,他才淡淡地说,“那个人是我。”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这下不单单是学校领导和老师惊讶了,路正声,陈栩,甚至是陈深扬的同事们都震惊不已。 “什么?”陈栩不可思议道,“竟然是您?小叔,你没搞错吧,怎么……”他赶紧又看了看电脑上的照片,再对比一下陈深扬的身材,好像……还真是。 他一时无言,路正声惊疑不定地看看女儿又看看陈深扬,前来出警的其他同事也有些匪夷所思,在场最镇定的,倒是陈深扬这个当事人。 “的确是我。”陈深扬面无表情道,“那是上周日,当天是路小雨的生日,我送了她一份生日礼物。” “原来是这样……”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路正声愣了愣,好像才想起来女儿生日是哪天,不禁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师见此便说:“那既然是这位警官,说明这事儿就真的是造谣,这也省的再去派出所麻烦了,咱们这就算没事了吧?” “可路小雨怎么会和陈警官一起过生日?”不知是谁这么问了一句,现场又变得安静了。 路小雨不敢看陈深扬,这一切棘手的麻烦和问题全都是她带给他的,她就是个扫把星,不但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还总是给他惹事,他一定恨死她了吧,一定讨厌死她了,也许以后再也不愿意见她,帮她的忙了。 他也真是个好警察,在这种时候甚至都没有不耐烦,还回答了那人的疑问。 “只是碰巧而已。我们之前认识,恰好在路上遇见,知道她过生日,所以就顺手送了她礼物。还有其他问题吗?”陈深扬淡漠的目光看向提出质疑的人,那人一笑,表示没问题了。 路小雨是有案底的。 在她考上江城大学,被录取之前,学校领导就知道这件事。 但她的考试成绩很好,超过录取线很多,距离高考状元也不过几步之遥,实在是优秀,再加上路正声也在其中走了关系,所以她还是稳稳当当地进了江城大学。 知道她有案底的领导,也就明白为什么陈深扬会认识路小雨,他们又想——既然警察都愿意和路小雨相处,还送她生日礼物,说明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在变好的。 虽然她是有案底的,但只要她想要变好,努力学习,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闹剧到此才算暂时告一段落,领导们准备离开,但刚走到门口又被人叫住了。 他们回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叫住他们的人。 是陈深扬。 “事情还没结束,暂时还不能走。”陈深扬站在那,瞥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规定,散布谣言侵犯公民个人名誉权,要承担停止侵害、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礼道歉以及赔偿损失的责任。刑法第246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他说到这顿了一下,望向门口道,“所以在外面偷听了许久的同学,如果听清楚了,可以进来自首了。” 任谁都没想到发布一条帖子可能会受到这样可怕的处罚,甚至可能还要留下案底。 秦璇真的吓坏了,她一听人说有警察来了学校还在找校会议室在哪就开始害怕,所以拉着乐怡来看看,谁知在外面偷听时就听见这话。 刚才警察来时没有全部关上门,她全程听得明明白白,也很确定屋里的警官是叫她去自首。 秦璇害怕极了,哭得泣不成声,别说是进屋了,她吓得腿都软了,直接倒在了会议室门口。 陈栩皱皱眉,直接打开门把她暴露了出来,她抬眼望向穿着制服的陈深扬,她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天陪着路小雨逛街买东西的,竟然会是警察。 “我、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错了而已,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秦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难过地拉着乐怡,“乐怡,你帮我说说好话,你当时也在的,你也知道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误会了,就饶了我这次吧……” 乐怡站在那显得有些为难,陈栩蹙眉望向她,直接说了句:“这事儿你竟然也有参与?” 看着陈栩那几乎难以置信的表情,乐怡感到十分羞愧,她拉住秦璇说:“秦璇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想错了,以为小雨是被后妈苛待,没有生活费所以一时想不开,她真的没有太大恶意……” “这难道还不够恶意吗?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路小雨是个援交学生妹,他们用多难听的词汇来羞辱她你知不知道?!”陈栩忍无可忍地质问着,乐怡呆滞地望着他,竟一时忘了说话。 路小雨麻木地坐在那,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竟然有些想笑。 陈深扬没再看过她,在秦璇自己认错之后,他直接说:“带走。” 这个带走,自然不会是去什么好地方。 这是要去派出所。 路小雨之前听过很多次这句话,唯独这次,这话像天籁之声。 她缓缓望向陈深扬的背影,他丝毫不曾理会秦璇的哭闹,由其他人将她带走,他则转头对老师说:“她的宿舍在哪?她的电脑我们需要带回去取证。”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学校说要怎样能怎样的了,老师没办法,只好对路小雨说:“既然如此,那路小雨你带这位警官去取证吧,秦璇和你一个宿舍,你反正也是要回去的。” 路小雨愣了愣,有些迟疑地望向陈深扬,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听完老师的话就直接出了会议室。 路小雨下意识站起来跟上了他,那份依赖和追逐,令身为父亲的路正声若有所思。 陈栩还沉浸在乐怡居然也参与了造谣的事情当中,他望着无声落泪梨花带雨的乐怡,抿抿唇说:“你也快跟上去吧,既然你当时也在场,理应跟着去做笔录。” 乐怡难过道:“陈栩,我阻止过秦璇的,谁知道她完全不听……” “够了,我不想再和你说什么,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你交朋友。” 陈栩无情地拒绝了乐怡的解释,他直接抬脚走人,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路正声留在原地和校领导们面对面,他这次是有底气朝他们淡定微笑了,因为他的女儿最终证明是没犯错的,反倒是有人恶意造谣伤害了他的女儿,他是个生意人,是不肯这样吃亏的。 “既然事实是这样,我也到这里来了,总不能白来。”路正声又坐下了,朝着校领导们笑了笑说,“咱们也该商量商量学校要如何来为我女儿正名,顺便公布罪魁祸首了吧?” 校领导们沉思片刻,坐下开始讨论处理方案,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料,为了不引起太大轰动,给学校造成不良影响,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完善的方案。 校园里。 穿着制服的男人走在前面,踩着落叶一路向前。 路小雨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在他的背影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她看见了他的高贵,神圣。 也看见了他的孤独,还有宿命。 她缓缓放慢步伐,男人也停下脚步。 他微微侧头,警帽帽檐压低了一些,为他的双眸打下一层阴影,让他整个人显得越发威严不可侵犯起来。 他声音略微压低,沉缓而富有男性魅力的声音平静问她:“怎么不走了。” 第十八章 路小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她只是站在那沉默着,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一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在阳光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陈深扬。 陈深扬任她看了一会才转开视线说:“如果你没时间带我过去,我可以自己过去。” 她怎么可能没时间,这个时候她什么事也做不了了,除了跟着他根本无处可去。 “我有时间。”路小雨抿抿唇说,“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回去。” 陈深扬微微蹙眉,居高临下地问她:“为什么。” 路小雨犹豫许久,还是情绪紧绷地问:“你生气了吗?” 陈深扬轻轻挑眉,片刻后才道:“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路小雨吸了口气说:“因为我又给你惹麻烦了。这次是很糟糕的麻烦,我险些让你因为我被误以为是那种恶劣的人……这对你是一种侮辱。” “是吗?”男人淡淡地反问,“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个好人?” 路小雨愣了愣,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陈深扬微微抿唇,他迈开步子往她面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望着她看了一会,才阖了阖眼道:“很好。你能改变对警察的看法,我很欣慰。现在你可以带我去你的宿舍了。” 就到此为止了吗? 就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路小雨望向他再次离去的背影,握着拳跟上,在他身边说:“那你真的不生气吗?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路小雨。”陈深扬看都不看她道,“如果今天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被带去派出所的人就会是你。但如今被带去的是另外一个人,那就说明这件事与你无关。”他稍显冷漠道,“你只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她。 路小雨嘴角挑了挑,露出自嘲的笑容。 陈深扬余光瞥见她的神情,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小雨后来也没说什么,安静地带着他前往宿舍。 一个女学生和一个警察在校园里走,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大家纷纷猜测路小雨的事到底怎么样了,在学校的公示下来之前,他们只能靠猜测来联想这件事。 有好奇心过剩的人直接跑去问陈栩,毕竟他看起来和路小雨那个宿舍的美女们关系都很近——是女孩子们单方面喜欢靠近他,所以他的消息应该挺灵通吧?就连报警的人都是他不是吗? 陈栩扫了一眼好事者,面无表情道:“如果你能把这份多余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一定可以保送研究生。” 问话的人尴尬道:“我这不也是好奇嘛,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是不觉得那些谣言是真的……” “你这句话说对了。”陈栩认真道,“那些的确是谣言,不管是你们耳朵里听到的还是在学校论坛里看到的,全都是假的。” “是假的?”那人惊讶道,“所以路小雨没干那种事?” 陈栩忍无可忍道:“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觉得她会缺那些钱吗?我实话跟你说吧,照片上给路小雨买东西的是我小叔,他是个警察,只是和路小雨认识而已,刚巧碰到了,知道她那天过生日,所以顺手买个礼物送给她!” “……卧槽,原来是这么回事,谣言真可怕。” 确实。 人言可畏这件事,陈栩也是今时今日才有了深刻体会。 女生宿舍里。 路小雨带着陈深扬进来引起了极大关注,有人跑去问宿管是怎么回事,宿管直言:“秦璇出事了,造谣,被派出所带走了,刚才那位警官是来取证的。” 居然是秦璇?不是路小雨?? 女孩子们都懵逼了,毕竟在警察出面之前,她们都满心以为帖子是真的。不管是出于羡慕还是嫉妒,她们都愿意相信路小雨做了那些不堪的事,因为只有这样路小雨才好似跌落神坛一般,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了。 甚至于,她们都还会觉得自己比她清高了一些。 但事实恰恰相反。 她是个受害者,是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人。 蒋玉从一开始就相信路小雨,所以当路小雨带着警察来到宿舍的时候,她丝毫不惊讶。 “我一听说陈栩报了警,就知道会解决好一切。”蒋玉放下书站起来,指着秦璇的床铺说,“她的电脑放在那,谁也没让动过,我一直看着呢。” 路小雨心情复杂,咬了咬唇对她说:“谢谢。” 蒋玉笑着说:“能没事就好,你不必谢我,倒是我该对你说,你辛苦了。”她拍了一下路小雨的肩膀,“承受了这么久的流言蜚语,每天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指指点点,一定很辛苦吧。” 路小雨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陈深扬没理会女孩子们的对话,将秦璇的电脑拿起来,又简单检查了一下其他东西就准备走了。 这厢蒋玉还在对路小雨说:“其实凡事咱们问心无愧就好,坏人总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路小雨这次没有很快回答,她莫名看了一眼不发一言准备离开的陈深扬,很狗血地想到了《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的一句话。 倘若她问心有愧呢? 倘若她在陈深扬这件事上问心有愧呢? 若是她真的曾对他存过那份心呢? 是否这样会让这一切重新变得不堪? 经此一事,好像他们以后就不能有任何更亲近的关系了,否则……很可能今日的一切都会被拿出来说。 路小雨想到这些忍不住追出了宿舍,她跑到楼下去找几乎已经快要消失在校园里的陈深扬。 他离开得很快,不过她和蒋玉说几句话的功夫都快出校门了,看得出来他对此处毫不留恋。 他甚至都没和她道别,似乎他们依然是那种不需要道别的关系。 路小雨心中郁郁,冲动驱使着她追上了即将走出校门的男人,男人立在简陋的警车边,随时准备上车离开,路小雨忍不住喊了一声:“陈深扬!” 陈深扬慢慢回头,完美的侧脸被警帽衬得越发英俊不凡,他的气质真好,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他的所有举动,哪怕只是单纯地转过头来,都透露着非凡的魅力。 当然,最让路小雨难以释怀的,还是他眼底深处,以及那种仿佛从骨血中流露出来的,和她相似的孤独和坚韧。 他不仅仅是孤独的,也是强大的,也许强大的缝隙中藏着脆弱……但不管是什么,好像都和她无关。 “还有什么事。” 当路小雨跑到他面前的时候,陈深扬很平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对待她的态度和对待其他的当事人没区别,路小雨心中仿佛悬着一把刀,随时可能会落下来把她的心一分为二。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有些沙哑地说。 陈深扬俯视着年轻的姑娘,她穿了条深绿色的裙子,裙子质地很好,也很衬她的肤色,让她看起来越发肤若凝脂,纤瘦迷人。 她望着他,眼底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感情,有依赖,有不舍,还有一些他不想看见的情绪。 她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交握在一起,许久才说:“我想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我……我……” 她欲言又止,好像很难说出心里话,陈深扬无言地看了看表,明显是在催促她。 路小雨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以后喜欢上了你,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陈深扬面色一顿,双眸微眯,目光冰冷盯着她,路小雨不因他的眼神有分毫退缩,一字一顿道:“今天发生的事会成为我们未来的枷锁吗?如果我在以后的某一天,明年,或者后年,我向你告白,你能接受我吗?我们在一起的话,今天的案件会被人拿出来带给你麻烦吗?” 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她说出这些话耗费了多少勇气。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像今天这样的勇气了。 但可惜,这份勇气给错了人。 “我们不会在一起。”他冷漠地说,“假设不成立,如果你怀有这样的想法,今后便不要和我联系了。” 他说完话直接上了警车,毫不留恋地开车便走,路小雨连追的份都没有。 她茫然地站在那,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人生中第一次对异性表达喜欢,竟然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缓缓蹲了下去,万分憎恨今日发生的一切。 如果没有这件事,如果没有秦璇的造谣,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也可能……就不会直接这样问出口,然后被他那般直接地拒绝。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路小雨自己都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悲伤,痛苦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哭得泣不成声,路上的人围观过来,都在猜测这个女孩遭受了怎样的磨难,竟哭得如此伤心。 从头至尾不曾放缓速度的警车在拐弯之后停在红绿灯前,陈深扬望着前方的红灯,它就像是竖在他心里的红灯一样,始终保持着明亮,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今天说的话做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正常回应,但不知为何,握着方向盘的手很快就出了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但已经看不见任何方才那条街的景象了。 这之后陈深扬就像他说得那样,再也没和路小雨见过面。 她试着给他发过短信,打过电话,但全部都被退回了。 他可能把她拉黑了。 路小雨不死心,倔强起来甚至想去派出所里找他。 可也不知怎么的,她再也没在门口等到过他。 细细想来,如果陈深扬真的想躲着她,大概是她想尽办法也没办法见到他的。 她甚至想到了去他的家,她还记得那个地方,距离学校也不算远,可后来她放弃了。 “不去了?”蒋玉看她放下背包,随口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路小雨要去哪,还以为她只是出去玩而已,所以问话时并未在意。 倒是路小雨回复的态度让她有些迟疑,她红着眼睛说:“不去了。” 蒋玉沉默了一会,问她:“怎么不去了?” 路小雨垂下眼睛,紧紧攥着背包带子说:“凭什么。” 蒋玉:“……” 是啊。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被这样拒绝,要被这样躲着。 她难道真成了万人嫌的雨,只要一下来,所有人都着急着要躲? 从那天开始路小雨就没再联系过陈深扬,也不再去派出所门外等他。 秦璇因为造谣的事被关了一段时间,出来之后就直接休学了,一直到江城的气温开始下降,她都还没回到学校。 据说她得了抑郁症,整天闷在家里哪都不肯去,也不愿意接受治疗。 路小雨听到只觉得好笑,她这个受害者都没有因此抑郁,她倒是先抑郁了,看来她的心脏真的很脆弱,既然那么脆弱,又为什么要做那些害人害己的事? 大一上半年期末考试来临的时候,江城飘起了第一次雪花。 路小雨也在这个季节,从陈栩那听到了关于陈深扬的消息。 “后天我小叔生日,那天还要考试,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他选生日礼物。” 校园里,陈栩替路小雨遮挡着寒风,路小雨微微仰头望向他说:“陈警官要过生日了啊。” 陈栩点点头说:“嗯,你说我送他什么好?” 路小雨没有很快回答,和他结伴走着,过了一会她才说:“我能去吗?” 陈栩微微一怔,惊讶地望着她:“你要去?” “我都还没去过你家作客。”她含蓄地说了这样一句,陈栩脚步顿住,目光澄澈地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抿唇问了问,看得出来他还有些紧张。 路小雨本可以在此刻点头的,她很清楚陈栩这么久以来对她的感觉,她也可以利用他顺顺利利地见到那个男人,那个她原本已经决定不再去想的男人。 她甚至还可以利用陈栩,来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她。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转开视线,拉紧围巾,摇了摇头说:“不是。”她低声道,“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好朋友,理应到彼此的家里去作客的。”她望着满地的雪花,“等放假之后……也许我可以邀请你到我住的地方作客。” 她只说我住的地方,不说是家,其中的意义别人或许不懂,但深知她经历的陈栩知道。 陈栩还是有些失望的,也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扬起了笑脸:“我一定会去的。”略顿,他又说,“你想一起给我小叔过生日似乎也很好,既能到我家作客,还能好好感谢他。上次要不是他帮忙,事情也没那么快解决。而且他还送过你生日礼物,我都没能送你。”他似乎因此有些自责,很快就对她说,“今年你过生日,我一定会准备好礼物给你。” 路小雨轻轻抚过腕上的手链,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继续往前走,仰头看着一月中旬江城落下的皑皑白雪,竟开始期待那个数月未见的男人见了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恶劣的快感侵袭了心脏,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坏女孩。 不,也许,该说是一个坏女人。 今年过完了生日,她可就二十岁了。 二十岁啊…… 都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呢。 第十九章 去参加别人的生日聚会,当然不能空着手去。 和陈栩一样,路小雨也在思考该给陈深扬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她垂眸睨着日历,一月十九号,他的生日,摩羯座的最后一天……原来他是摩羯。 天秤座的她和摩羯座的陈深扬,连星座上都那么不匹配,她翻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那上面说,自由如风的天秤和深沉务实的摩羯,既不相似也不互补,两人基本上很难凑一块儿。 这样的两个人能被对方所吸引,八成是被对方身上自己没有的特质而吸引。 然而这样的吸引却不会长久,因为吸引不等于欣赏,光靠吸引不能像欣赏那般过一辈子。 他与她之间的匹配程度,竟然只有百分之五十。 也不记得是谁说过,说是女孩子一旦真的喜欢上谁,就会开始迷信一些外在的东西,其中被念叨最多的肯定就是星座。 以前路小雨也觉得去网上查两人的星座匹配程度很幼稚,但如今她自己也做了这样的事。 做完之后,甚至还有点受伤和不安。 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江城都飘起了雪花,她都要放寒假了,可一旦想到他,她依然会被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或许他和别人不相信她的认真,但她自己不得不信。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再去想那百分之五十的匹配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怎么了,哪怕只有这么低,他们也必然是那匹配的百分之五十。 稳定心神,路小雨理了理头发,朝下铺问了句:“蒋玉,你在什么地方做兼职?” 蒋玉正在看书,闻言愣了愣才说:“就在学校附近的超市,做临时理货员,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路小雨趴在床边朝下望,一头海藻般的黑发散落下来,衬得她面色越发白皙如玉。 “那里还缺人吗?”她这样问了一句,问得蒋玉更迷惑了。 “一直在招人——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去?”蒋玉显得有些惊讶。 路小雨却点了一下头,表示她的确想去,还问起了薪水:“但我大约做不太久,也许就几天,那边薪水是怎么算的?” “日结。半天七十五,如果可以一天都在能给到两百块,但是非常非常累。”蒋玉皱着眉说,“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做兼职?我可不觉得你缺钱。” 路小雨就那么趴着说:“我是不缺钱,我家里的钱不单单是我爸赚的,也有我妈赚的一部分。如果我不尽情去花,只会便宜了坏人,所以我不会拒绝花家里的钱。我之所以问你这个,是因为我想用自己的钱为一个人做点什么。” 蒋玉怔了怔道:“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路小雨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她回到了上铺,躺在那看着天花板,蒋玉瞧不见她的脸,有些迟疑道:“是陈栩吗?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我总觉得你并不喜欢他。” 过了一会路小雨的声音才从上铺传来:“不是他。” “那会是谁?”下意识问了一句,又觉得不重要,蒋玉立刻说,“算了,不管是谁,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带你去,今天下午我刚好要去,后天考试就去不了了。” 路小雨“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倒是蒋玉叹了口气念念有词道:“你居然有喜欢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得你青眼,连陈栩那样的男生你都看不上,能被你看上的真得该是神仙人物了。” 她没再得到路小雨的回应,想来也是得不到的。 只是可惜了校园里暗恋着她的那些男生们,如果得知她有了恋爱对象,肯定会难过死吧。 时间到了下午,蒋玉就带着路小雨去了她兼职的商场。 她们在商场超市做临时理货员,不怎么挑人,但也像蒋玉说得那样,确实很累。 需要搬运货物到各个货架摆设,虽然有工具可以拖着货品,但那么多东西,路小雨一个从未干过重活的富家小姐,自然有些吃不消。 蒋玉是想帮她的,但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全面照顾到她,所以很多时候路小雨需要自己搞定工作。 拖着沉重的货物往前走,路小雨穿着超市的简单制服,戴着帽子,黑发扎了个马尾。因为卫生问题,她还戴了口罩,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她的人,见了她很难一眼确定这个人是她。 陈深扬今天下午帮社区的孤寡老人到超市购买日用品,推着购物车一直在选东西,某个转身的瞬间,余光像是瞥见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他微微凝眸,下意识想要躲开,但又觉得那样打扮的人不会是她,所以抬眼望了过去。 这一望,就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真的是路小雨。 她拉着重重的货物往前走,时不时对路过的客人说着“抱歉借个光”。 她看起来又大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的姑娘长得这样快吗?不管是气质还是眉眼,都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 她怎么会在超市里打工? 她出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做? 是万倩欺负她了?还是路正声彻底疯了? 陈深扬紧蹙眉头,满心疑问,却不可能去向当事人求证,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去求证。 早在说过不再联络时他就彻底不过问她的事了,今天会遇见是偶然,他绝对没料到会在超市遇见她,还是遇见在这里打工的她。 算算时间,江城大学该要放寒假了,她最近应该在忙上学期期末考试的事,到底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根本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因为数月未见,他早已称不上了解她的情况。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路小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高高的货架之中,他眼前却好像还浮现着她擦汗的样子。 应该很累吧,不然天气这么冷,哪怕超市里开了中央空调,也很难会热得出汗。 那么重的货物,她一个千金小姐能拉得动,真是出人意料。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不要再和她纠缠不清,但身体却冲动地想要去一探究竟。 陈深扬将这当做是职业病犯了,喜欢刨根问题,强行克制着询问的欲望,拉着购物车去结账了。 是以,路小雨根本不知道自己遇见过谁,也不知道那人有过怎样的想法。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月十九号,考完了最后一门,陈栩便在傍晚时分去女生宿舍楼下等路小雨。 路小雨收拾了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和宿舍里的其他两人打招呼。 乐怡跑到窗边朝外看,正瞧见陈栩站在冬日光秃秃的树下等人。 不多时,路小雨出现了,也不知朝他说了什么,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自从出了造谣的事情之后,乐怡就很少在他脸上看见了。 由此可见,他其实不是不笑了,只是看见了她,再也没了笑容而已。 乐怡心如刀绞,双目赤红地注视他们结伴而去,蒋玉慢吞吞地起身来到她身后,瞧见她在看什么之后叹了口气说:“有些话搁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觉得以我们的关系轮不到我来说这些,但乐怡,有些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的。” 强求?凭什么说她在强求?明明是她先遇见陈栩,明明是她先和陈栩搞好了关系,整个高中三年,直到高考前夕路小雨才和陈栩说上话,凭什么到了最后是她在强求? 明明是路小雨,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陈栩根本不会讨厌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造谣的人是秦璇,她没有参与过发帖,甚至还阻拦过她,难道秦璇一意孤行也是她的错吗? 乐怡忍不住哭了起来,蒋玉见此立刻拿了纸巾给她说:“好了,你也别这么难过了,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其实完全不必想那么多,小雨不喜欢陈栩。” 这话倒是不让乐怡愣了愣,她回过头说:“你说什么?” 蒋玉不喜欢多话,她其实很少搀和宿舍里这点事,但看乐怡哭得那么伤心,又想到这事儿的确也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叹了口气说:“小雨根本就不喜欢陈栩,他们俩就是普通朋友,你真的不用吃她的醋,还因为陈栩和她闹得很僵。” 乐怡抿了抿唇说:“可是他们经常走在一起,如果她不喜欢他,又何必……” “难道做朋友不可以来往吗?”蒋玉很不解,“你也常常和男生走在一起啊,还有说有笑的,难道其他人都要觉得你是在跟他们谈恋爱吗?” 乐怡愣住了,半晌无语,蒋玉继续道:“我是不知道陈栩对小雨是什么想法,我能说的只是小雨不喜欢陈栩,她自己有喜欢的人。” “她有喜欢的人了?”乐怡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她告诉你的?” 蒋玉点点头说:“对啊,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因为她和陈栩走得近而伤心难过了,你有时间哭,倒不如想想怎么博得陈栩的好感,小雨必然不是你敌人,你可以放心这点。” 乐怡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说:“看来是我误会了……也许……也许你说得是对的。” 蒋玉舒了口气,心说她可真的别再钻牛角尖了,她们宿舍真的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路小雨并不知道她走后宿舍里发生了什么,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如果蒋玉的话可以让乐怡少烦她一点的话,她会很高兴。 她现在已经快要到陈栩家了。 冬天天黑得早,两人结伴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下来了。 来时还觉得没什么,可到了门口却有些害怕,路小雨站在那盯着那扇门,竟有些想要逃跑。 “怎么了?”陈栩看出她的不适,还以为她冷了,立刻敲门说,“很冷?进屋就不冷了。” 他一敲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路小雨脸色苍白地望着那扇逐渐打开的门,门后出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她看起来和她母亲差不多大的年纪,面色温和,十分亲切。 “你一定就是小雨了吧?”女人温柔地说,“快进来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外面冷。” 路小雨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长辈的欢迎了,她不难猜出女人是陈栩的母亲,她甚至会在对方身上感觉到自己母亲的气息,她表情复杂地走进去,视线在屋子里转了转,这里的户型和她家差不多,本就在同个小区,面积同样的别墅内部除了装修之外,没什么太大不同。 “陈栩说要邀请你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了,这小姑娘一定长得特别漂亮可爱。” 陈妈妈很热情地招待路小雨,让她坐到沙发上,显然她误会了路小雨和陈栩的关系,陈栩有些尴尬地解释说:“我和我妈说了,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但我妈不信。” 换做是谁的家长大概都不信,路小雨没在意,朝陈栩投去安抚的眼神,坐在那安静喝茶。 陈妈妈倒的茶温度适宜,不烫也不凉,温温的,不管是捧在手里还是喝下去都让人很舒适。 路小雨很喜欢陈妈妈,又想到她不但是陈栩的母亲,还是陈深扬的嫂子,就觉得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这样的一家人。 很快,陈栩的父亲也出现了,陈宝方得到儿子要邀请同学来的消息就很惊讶,一直好奇是个怎样的女孩子,等看见了路小雨,则更加惊讶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活泼可爱那一挂的。”陈宝方拉着儿子耳语,“原来你喜欢文静的。” 陈栩无奈道:“爸,我说了几遍了,小雨不是我的女朋友。” “怕什么,你也到该找女朋友的年纪了,她的口音听着是本地人,那就更好了,先谈着,等毕业了就可以结婚,还可以让她到咱们家公司来上班,稳定又轻松,腾出空来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陈宝方都还不了解路小雨的底细,就已经把儿子未来的婚姻生活都给联想好了,陈栩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这么有想象力了。 “我还没追到她呢,您把事情想得太早了。”陈栩长叹一声,拉着父亲说,“您待会可千万别提这些事,别把她吓跑了。” 陈宝方淡淡道:“她既然愿意来咱们家作客,那肯定就是对你有好感的,你不要太妄自菲薄了,虽然小姑娘人看着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但你也不差啊。” “……爸,她是为了参加我小叔的生日聚会才来的。” 陈栩不得不点醒父亲了,否则很难办啊,万一真的把路小雨吓到了,以后不理他了怎么办?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乱跟父母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陈宝方听了儿子最后一句话才略微沉吟,片刻后他说:“她认识你小叔不成?” 陈栩点点头说:“我小叔之前帮过她的忙,她生日的时候我小叔还送了礼物,所以她今天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陈宝方十分惊讶:“深扬居然会送人生日礼物?你老子我过生日他都没送过礼物。” “你们那一辈不是不讲究这些吗?你要是想要,我回头告诉我小叔,下次一定让他给你准备上。” 陈宝方哼了一声说:“我才不稀罕。不过你小叔帮过她什么,她有什么事需要警察出面?丢东西了?” 陈栩不想让父亲误会路小雨是个坏女孩,他仔细想了想才说:“之前有人看小雨柔弱好欺负,又嫉妒她家世好人漂亮,就造谣她做了不好的事,我报了警,小叔把事情查清楚了,她是无辜的。” 陈宝方好奇道:“什么不好的事?” “都不是真的,是造谣而已,您问这个干什么,事情都解决好几个月了,造谣的女同学一直在休学,都没来脸回来上课。”陈栩拉着父亲朝外走,“好了,别老在这里,怠慢了客人,我小叔呢?怎么主角还没到?” 陈宝方刚要回答,大门便再次响了起来,他一笑,扬声道:“老婆,开门儿,肯定是深扬到了。” 陈妈妈正在和路小雨说话,听见丈夫的声音便立刻起身去开门,路小雨心里刚刚才安稳了一点,又因为这短暂的言语瞬间紧张起来。 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坐在沙发上紧紧盯着那扇门。 陈妈妈很快打开了门,外面寒风吹进来,伴着寒风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一个她为他而来的男人。 冬季的警察常服比夏季厚重,也更庄严。 陈深扬个子高,身姿挺拔,穿着制服时脊背挺得笔直,好像矗立在那的一把剑。 深蓝色的制服外套袖子工工整整,手腕处可以看见里面的浅蓝色衬衫衣袖,他走进门来,在垫子上清理鞋底,戴着警帽的头低着,视线也落在地面上。 他不知道路小雨在。 但路小雨的眼神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系着领带,领带下摆掖在制服外套里,他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肃穆庄重,浑身上下都是不可侵犯的气质。 他清理好了鞋底便抬起头,屋子里很暖和,陈妈妈便喊他脱了外套。他顺从地解开纽扣脱了外套,只穿着蓝色的长袖衬衣,衬衣胸前有警徽和他的警号,路小雨盯着他,他渐渐有所察觉,他根本不会想到她会在这,所以看过来的时候丝毫不觉得会是她在望着他。 当他对上路小雨暗潮翻涌的眼眸时,如预料般怔然。 看着他怔在那,看着他眼底的惊讶,路小雨缓缓露出了笑容。 她站起来,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如普普通通的女孩见到帮过自己的警官一样,客客气气地说:“陈警官,好久不见。” 第二十章 他们可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从路小雨军训结束后的闹剧完结,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整个国庆假期,陈深扬都在加班执勤,路小雨那时趁着休假找过他,一次都没找到。 再后来路小雨也放弃找他了,他闲下来也不用想着怎么躲着她。 时间一长,他们就都以为,彼此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在兄长家见到路小雨,陈深扬波澜不惊的眼底漫起了些许探究。 他很快回过了神,好像长辈那样朝她点了点头,他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一开始的发怔都不太适合总是运筹帷幄的他,可他越是如今这般淡定,路小雨越是感到烦躁。 她站起身,主动走到陈栩身边,微笑道:“我和陈栩一起来的。” 她故意放缓声说话,语调甜甜的,带着些暗示的味道。 陈宝方和妻子早就误会她和陈栩有什么了,听她这么说也是会心一笑,唯独陈栩,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说:“我、我带小雨来帮您庆祝生日。” 为什么要带路小雨来帮他庆祝生日。 他们是什么关系,已经到了陪伴着参加长辈生日的地步。 陈深扬没说话,看了一眼陈栩便转开视线,开始和他平辈的人交谈。 他像看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一样,将路小雨丢在了一旁。 路小雨站在那,渐渐开始嗓子发干,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陈栩见她尴尬,拉着她的手臂说:“先坐下吧,一会就开饭了。” 路小雨浅浅笑笑,低着头没再言语。 和陈宝方聊天的间隙,陈深扬不着痕迹地睨了路小雨一眼,这个视线很隐蔽,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那么看了。 如陈栩所说一般,陈深扬这个主角一到,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陈栩妈妈的手艺很好,不需要保姆的帮忙就可以烧一桌子精美的饭菜。 饭菜的香气扑向鼻息,只是闻着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但路小雨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她望着餐桌中央的蛋糕,耳边回荡着陈栩父亲刚才的话。 “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生日都要二十七了吧?快三十岁的人了,该找个女朋友了啊。” 陈妈妈很赞同丈夫的观点:“你哥说得对,我前不久给你介绍的姑娘你也不肯去见,是不喜欢吗?不喜欢就算了,不见就不见吧。”她取出手机,“不过我最近又见到了个好姑娘,长得干净漂亮,在税务局工作,和你一样都是公务员,年纪比你小两岁,不管在什么方面你们都很般配,你看看照片,这个喜欢的话,我安排你们见个面。” 陈妈妈将手机递给餐桌对面的陈深扬,往日每次有这种事,陈深扬都会果断拒绝,唯独今天,他给出了不一样的反应。 他抬手接过了手机。 连陈宝方都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他微笑着说:“看来你过生日这天格外的宽厚啊,很好,好好看看,照片我提前看过了,看着就是个好女孩,一定可以当好警嫂。” 陈深扬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没有回应兄长的话,他看了一会,将手机递回给陈妈妈,声音平静无波道:“还好。” 竟然是还好? 要知道“还好”这种评价,在陈深扬这里就已经非常难得了,基本等同于其他人的“非常不错”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了,如果合适的话,争取过年前就把你们的关系敲定,相处一段时间就订婚。” 陈深扬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哪怕不去看,他也知道路小雨的表情会是怎样。 路小雨脸都白了。 她喜欢陈深扬。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她从暗恋他转变成明恋他那一天,直接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从那以后,甚至都没机会再见到他。 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期间她哭过很多次,每到夜里都会难受得翻来覆去。 但现在看看,这也是一件好事。 不能见到他,至少不需要知道他的近况,也就不需要因为他对谁表达了好感,答应了谁去和谁相亲而备受煎熬。 她坐在餐桌上,麻木地垂着眼睛,陈栩还在惊讶叔叔居然答应相亲了,好奇地去拿母亲的手机看那个女孩的模样,并没发现路小雨的不对劲。 等他拿到了手机,甚至还凑到路小雨这来说:“小雨,你快看看,能被我小叔看上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路小雨并没直接去看手机,她先抬头望了一眼陈深扬,他依旧好端端坐在那,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往他们这里看,好像他们真的仅仅只是胡闹的晚辈。 路小雨慢慢将视线转到手机上,上面是个姑娘的照片,年纪虽然比她大不少,但其实长得也很年轻,她见了对方,也只是叫个姐姐而已。 姑娘谈不上多漂亮,但真的如陈妈妈说得那样,看着就是个好姑娘。 这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路小雨觉得眼睛有些热,开口说话时不自觉带了鼻音:“嗯。”她喃喃道,“好看。” 她话音方落,陈深扬正握着筷子的手就紧了紧,他偏开视线望向无人的地方,捏着筷子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却依然克制着不去看她。 希望她这次可以彻底放弃。 都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坚持过来了,也不在意这一面了不是吗。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陈宝方好像感觉到了餐桌上的微妙气氛,视线在弟弟和路小雨之间流转,过了一会笑着说,“看我,都直接张罗吃饭了,错了错了,应该先吹蜡烛才对。” 他站起身,和陈栩一起把蜡烛点上,招呼陈深扬:“来,许个愿,吹蜡烛。” 许愿这种事男人来做好像很娘,但每年生日陈深扬都会在兄嫂的“逼迫”下妥协。 他将目光转到蛋糕上,蛋糕不大,六寸而已,款式简单,上面插了两根蜡烛,一根是2,一根是七。 二十七。 那个七有些刺眼,好像在提醒他一段距离。 他闭上眼睛三秒钟,假装许了愿,很快便睁眼吹蜡烛。 路小雨的视线全程都定在他身上无法移开,她多想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亲他一下,但好像这样想想,都有些亵渎神灵的畏惧感。 她收回目光,无声无息的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陈栩拍了她一下说:“把你的礼物拿出来吧?我的都送完了。” 路小雨慢慢抬眸,这次她再看向陈深扬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也看着她。 这应该是今晚他来了之后,除却第一眼之外,他第二次看她。 她莫名有些紧张,红着眼睛低下头,从背包取出包好的礼物,捏在手里迟疑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微笑着双手递过去说:“陈警官,生日快乐。” 陈深扬将视线转到她手中的礼物上,长方形的礼物盒子,不大,包得很精美,还打了个蝴蝶结。 他抬手接过去,像个合格的长辈那般道:“破费了。” 路小雨收回手,坐回椅子上低柔地说:“没。礼物很便宜,是我自己赚钱给你买的,算是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帮助,希望你别嫌弃。” 她没有和陈栩一样称呼他为“您”,因为她不希望将他们的距离拉得那样官方,那样遥远。 她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却比第一句祝他生日快乐的话更让他在意。 他再次望向她,低声问:“自己赚钱买的?” 路小雨双手在桌子下面紧张地交握在一起,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她的嘴唇红红的,配上那张雪白的脸,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嗯。”她简单应了一声。 陈深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天在超市里看见的她。 她满头是汗地拖着沉重的货物在做兼职。 当时他就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走到那样的地步。 现在她告诉他,这份礼物是她自己赚钱买的。 也许,她只是想用自己赚的钱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 这不是他想太多,而是女孩望着他的视线里就包含着这样的情绪。 陈深扬转开视线,只觉轻飘飘的礼物盒子忽然变得千斤重。 若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可能会就此拒绝这份礼物,但现在这里还有其他人,如果他表现得太过特殊,只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他最终还是将礼物放在了身边,和陈栩送的搁在一起。 他表情淡淡地道了谢,言词客气,也疏离漠然。 路小雨笑笑,嘴角向下压,不可抑制地感伤。 这之后整顿饭食不知味,路小雨吃得很少很少,陈妈妈还问她是不是不合口味,她只能笑笑说只是胃不舒服,东西很好吃。 陈栩听她说胃不舒服,担心地问她要不要吃药,她低声说:“不用了,回宿舍我再吃就好。” “这么晚了还要回宿舍啊?”陈妈妈担忧地说,“你们应该考完试了吧?干脆今晚就住在这儿,明天再和陈栩一起回学校。” 陈栩附和说:“是啊,天都黑了,还下了雪,地面那么滑,你要不要就住一晚?我家很多房间的。” 路小雨轻声说:“不了,我还是要回去的,还答应了室友帮她带宵夜。” 什么带宵夜,其实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只是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 她真是太糊涂了,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心如刀绞,只顾着喜欢一个人甚至忘记了为母亲报仇的自责感,以及生平第一次喜欢别人却被拒绝,被无视的痛苦折磨着她,能够勉强保持微笑已经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非要回去的话那也正好,深扬今晚不住,你顺便送小雨回学校吧,江大就在你家附近。” 陈宝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既然都要走,还顺路,那不管是身为长辈还是警察,送一送路小雨都是理所应当。 路小雨闻言立刻望向了陈深扬,那目光好像在等着他拒绝。 陈深扬唇瓣紧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拒绝。 后来陈妈妈帮路小雨打包了一些好吃的回去给室友,免得她还需要跑去买宵夜。 其后她又帮陈深扬装好收到的生日礼物,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路小雨脚步很轻地跟在陈深扬身后,他们离开时天色很晚,夜风很冷,好像又飘起了雪花,单穿制服有些冷,他便在外面套了一件大衣。 大衣是陈栩父亲的,他瘦削挺拔,穿起来有些肥大,不过穿在他身上,竟然也不觉得不合适。 好像还衬得他越发像夜间的行者,遥远,神秘,难以靠近。 路小雨没戴手套,还要提着东西,手很快就冷冰冰了。 她没在意,又或者说,她现在没功夫在意这些,她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陈警官。”她沙哑地开口,也让男人停下了步伐。 男人没转身,就那么站在那,路小雨仰头望着他的背影,他戴着警帽的背影在月光下犹如神祗。 “你不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吗?”女孩低低地开口,这样的问话终于让男人慢慢转过了头。 夜幕下,路小雨惨白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他和她对视几秒钟,忽然说:“胃疼?” 路小雨霎时怔住。 第二十一章 胃疼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与其说是胃疼,倒不如说她是心疼。 路小雨眨巴着眼睛,好像终于抓到了一个谈话或者撒娇的理由一样,喃喃说道:“嗯,胃疼。” 陈深扬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 她有些茫然地仰头注视他,他与她对视几秒后冷淡地说:“别对我撒谎,我看得出来。” “……”是啊,他是警察啊,她还那么嫩,怎么能修炼到连他都看不出来她在说谎的程度呢? 路小雨心里更难受了,她也不想这么懦弱,她想像之前那样坚强甚至是刻薄,可面对陈深扬,到了这个地步,她能给出的表达竟然只是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真的疼。” 其实根本就是骗人。 从陈深扬指出她在撒谎的时候,她的表情就更加暴露了她。 可她还是要坚持说真的疼,明显就是胡搅蛮缠。 其实路小雨也是没话找话罢了,难道真的让她承认,然后更被他讨厌吗? 他不喜欢别人说谎,一定不喜欢,他是警察,他的一切都那么正义,所有的灰暗大概都是她带来的。 长久的沉默袭来,慢慢的,雪花落了她一身。 路小雨穿得有点少,连衣裙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羊绒大衣,领口有一圈白色的绒毛,白色衬得她在冬日夜晚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可爱又令人心疼。 她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因为心虚。她想摸摸自己快被冻掉的鼻子,以此缓解沉默带来的僵凝,但好像又听见了衣物摩挲的声音。 她倏地抬眸,正瞧见陈深扬脱掉了大衣,然后直接盖在了她身上。 对他那个身高的男人来说都宽大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就好像被子一样,带着扑面而来的属于陌生男性的气息。 陈宝方是把衣服干洗好挂起来的,所有现在这件衣服上的味道,都是陈深扬的味道。 没有烟味,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带着干净的雪的气息,还有些冷意。 路小雨抓紧了大衣,澄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薄唇微动,正想说什么,就看见他把她送的礼物取了出来。 原以为他是想要按照她说得那样把礼物拆开看看,却不料他直接把礼物还给了她。 几乎是不容拒绝地塞进了她手里,路小雨捏着那份礼物,刚刚缓和的心瞬间凝结。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言简意赅道,“拿回去吧,大衣回头还给陈栩即可。” 说完话他便利落地转身离开,单薄挺拔的身影在夜幕的雪下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路小雨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掉的眼泪,发现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难以想象这个夜晚给她的会是更加深重的伤害,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再次倒贴陈深扬,可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清楚,如果今天就这么放他走,今后她就更别想见到他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路小雨直接冲向了那个背影,雪天路滑,她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她及时追上了他,所以才没摔倒地上,而是摔在他身上。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力道大得哪怕是他也没办法很快挣开。 “别走好不好。”路小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卑微,她这辈子所有的低声下气都给了眼前的男人,“算我求你好不好,别拒绝我,别躲着我,别走好不好。”她声音里带着哽咽,细腻和缓地流淌过男人的耳畔,男人的身体僵硬起来,路小雨紧紧抱着他,侧脸贴在他冰冷的后背上,吸着鼻子说,“别去相亲好不好,陈深扬,等我长大好不好,今年过完生日我就能结婚了,我嫁给你好不好?”她仰起头,对一直无动于衷的男人哭诉着,“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让你不满意?我可以改。我想让你喜欢我,我求求你好不好。” 第一次见路小雨的时候,她靠在派出所的墙上,挑染的长发,不良的校服裙摆,整个人都透露着倔强,好像没人能让她低头,没人可以让她求饶。 她能将比她大的异性小偷打倒在地,她能对着父亲和后妈厉声斥责,她好像永远不会对谁示弱,因为坚强甚至是狠毒是她用来维护自己的盾牌。 但她现在这样放低姿态,这样懦弱地求他,陈深扬愣在那低着头,很难立刻说出拒绝的话。 路小雨不想他沉默。 她想要一个回答,一个好的回答,想让她付出的所有感情都有回应。 她脱掉了身上的大衣,任由它落在雪地上,她扔掉了自己兼职买来的礼物,任由它们结了冰霜。 她绕到了男人的、面前,踮起脚尖,环住他修长的颈项,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陈深扬那样冰冷的人,嘴唇意外的柔软。 路小雨知道她随时会被推开,所以她急切地想要更多,迫不及待地学着在电影和小说里看见的那样撬开他的唇齿,去寻找他的舌。 在两人的舌尖触碰到一起的一瞬间,男人倏地推开了她,力道之大,让她直接摔倒了雪地里。 雪花四溅,路小雨满身狼狈地倒在那,失神地望着被她强吻的男人。 陈深扬站在那,呼吸较于往日有明显的变化,他紧蹙眉头,眼底凝着汹涌复杂的风暴,他生硬地望向她,四目相对片刻,他哑着嗓子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路小雨固执地抬着头,眼泪流出来也不肯眨眼,“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你不肯承认这一切代表什么,不肯承认我的感情是认真的!” 她有些声嘶力竭的指控像一把刀插在陈深扬的心上,他唇线紧绷,用仅存地理智说服她:“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七年。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七年,一个女人的七年尤其重要。在我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时候,你甚至还在读高中。在我经历了一切重归平静的时候,你甚至才刚刚要高考。你现在觉得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你母亲去世后你孤立无援时唯一可靠的依赖。你风华正茂,哪怕到了毕业时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可那时我已经到了三十岁。哪怕我还没有真的老去,但精神与躯体也开始衰微。你没必要,也根本不能把过剩的感情放在我身上。” 他的每句话都带着刻骨的冷意,像是早就在心中演练了数千遍那样,说得快速而漠然。 路小雨倒在地上,大衣都快被雪湿透了,可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依旧倒在那里。 她可笑地想指责他对自己的误解,指责他把自己认真的情感当做一种移情,一种寄托,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把这些全都咽了回去。 “我不可能接受你,路小雨。”陈深扬目光冷沉地凝视她,“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的界限不仅仅是年龄,更是人生走向。你曾是我经办案件中的当事人,我也只能是你认识的一个不那么讨厌的警察。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其他关系。社会不允许,你父亲不允许,我也不允许。”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点感情都没了,“找个适合你的年轻人结婚生子,这是你最好的归宿。我会祝福你。” 言尽于此,陈深扬甚至都不去扶起路小雨,便要抬脚越过他离开。 路小雨已经如此不要自尊了,可他还是这样的反应,她忍无可忍地抱住了他要离开的腿,哭着说:“你就这么心狠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捂都捂不热吗?” 陈深扬想把腿扯回来,女孩冰冷的身体贴着他,他下意识想要弯腰把她拉起来,但他知道不能。 他此刻暴露出来半分关怀都会将他之前所说所表示的一切完全毁灭,她会仿佛又抓到了希望一般紧紧追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力气再拒绝一次。 路小雨使劲抱着他不肯松手,眼泪几乎侵湿了他的制服裤子,她哽咽道:“我是真的喜欢你,陈深扬,这不是什么寄托,也不会胡乱改变,我是认真的。你可能觉得我还小,还没定性,长大一点会变心,但我不会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喜欢你就会喜欢你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变。我们之间是相隔了七年,可这又不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宁愿年长的那个人是我,也不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你能不能别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没有谁离开了谁活不下去。”陈深扬抓着她的手臂,强行将她拉开,望着她红红的眼睛说,“路小雨,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路小雨哭着抓住他的手:“可我没办法以不爱你的模样活着!” 这样一句仿佛用尽了力气的话响彻整个夜空,陈深扬也是个人,他自然也能感受到那复杂的语气里交织的感情。 他微微怔住,神情变幻地与她对视,路小雨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挤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求求你了,和我在一起吧,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是真得看不出来吗?你的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吗?” 要怎么相信一个刚刚成年不就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呢? 年轻的时候总会有着征服一切的决心,失败了总会很不甘,这份不甘可以让你做出很多出乎意料的事,然后你就会觉得——看,这就是我的感情,它热情汹涌,它真实可靠。 但其实,这里面有多少是不服输,有多少是不甘心,谁知道呢。 成年人往往会考虑更多,成年后的姑娘也会是。 身份、家庭、年龄,以及社交环境,这些都会是考虑的内容。 路小雨现在不考虑一切的感情,像石头一样压在陈深扬的心上。 他最后还是推开了她,任由她在寒风中颤颤巍巍,任由她露出绝望的眼神。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男人冷冰冰的话语像一阵风,卷走了路小雨所有的希望和温暖,“你之前问过我,如果未来你跟我在一起,发生在学校里的谣言案件会不会是负担。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它是负担。” 路小雨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会给我带来负担。一个年近三旬的警察,他的女朋友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甚至是他曾接触案件中一个将将成年的小女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嘴角轻哂,“这意味着,和你在一起可以,但我要为可能引起的不良影响付出代价。最直接的代价就是,脱掉这身制服。” 路小雨不是没想过这些,但那时候她真没觉得这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他们都是小人物,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不会有人抓着不放的,大不了他们先恋爱几年,等她工作一段时间后再公开关系或者结婚,只说他们是久别重逢,亦或者是假装不认识彼此不行吗? 七岁的年龄差又不是特别特别大,相差十几岁结婚的也不少见,怎么他们就不行呢? 他们还真就是不行。 因为他们之中的一方是陈深扬。 他的道德感太强烈了,以至于他不会退让,不会掩饰,甚至,不会接受。 “路小雨,学会面对现实。”他离开之前最后对她说,“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世界本就不完美,从来没有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道理。在这样不完美的世界里努力生活,这就是人存在的意义。” 这是他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也是教她的最后一个道理。 他转过身,这次离开时不打算再停下脚步。 路小雨倒在那,看着一地狼藉,麻木地开口说:“那你以后还会帮我吗?关于我妈的事。” 陈深扬如他计划的那样没有停住脚步,但他走很远之后说了一句“会”。 他还会帮她。 那就好。 那就好。 她至少还没有亲手毁掉所有。 路小雨抹掉脸上的眼泪,冲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男人说:“回来拿走这份礼物吧,至少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它不贵,很便宜,是我兼职一天半赚到的钱买的,如果你不拿走,那就让它丢在这里,被人当垃圾扔掉好了。” 她说完话,拉紧了大衣,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里。 她走得那样着急,像是落荒而逃,也就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下了决心不会再停下脚步的男人还是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在风雪中走了过来。 他停在雪地里的大衣和礼物旁,迟疑了几秒,到底还是先拿起了礼物。 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已经被破坏了,但还是没有减轻它在他心里的分量。 他不曾犹豫地直接拆开了包装,将盒子掀开后,看见里面有一条深蓝的银色印花领带。 女孩送男人领带代表什么呢。 代表着——她想让他一辈子无法离开她。 第二十二章 路小雨生了一场大病。 考试结束,放寒假的时间到了,路小雨却没办法离开宿舍。 她躺在宿舍床上,脸蛋红得吓人,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点意识都没有。 乐怡正在收拾行李,倒是没关心路小雨干嘛一直躺在上铺不下来,是蒋玉发觉不对劲,上了梯子查看她的情况。 “天呢!”蒋玉见到她的模样惊呼出声,“小雨,你怎么烧成这样!?” 乐怡闻声赶了过来:“怎么了?” 蒋玉伸长手贴着路小雨的额头说:“她发高烧了,身上烫得不行,难怪一直没起来。” 乐怡想了想说:“她好像昨天就在宿舍躺了一天,哪儿都没去。前天晚上门禁最后时间才回来,回来时咱们都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蒋玉瞥了一眼衣架,上面挂着路小雨之前穿的大衣,大衣在温暖的宿舍里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可以看见瞧见侵湿过的污渍痕迹。 “可能是在外面待太久着凉了吧,别管那么多了,你有退烧药吗?没有的话我去买。”蒋玉从上铺爬下来,张罗着要出去买药。 乐怡犹豫了一下说:“我没退烧药,而且我爸妈一会就来接我了,我也许不能照看她太久。” 蒋玉不在意道:“你能照看多久就多久吧,我马上就回来,回来之后我照顾她。” 乐怡看着她:“你不要回家吗?你不在本地住,可别误了火车。” 蒋玉淡淡道:“火车误了可以再买票,路小雨烧成这样,要是没人管她,她搞不好会出大事。” 乐怡说:“你可以打电话给她爸爸,让他来接她。” 蒋玉问她:“那你知道路先生的电话吗?” “……”她还真不知道。 “那我肯定也不知道,要打只能找老师问,但现在来不及,我得赶紧去买药了,你要走就走,我很快就能回来。” 蒋玉急匆匆地离开了,她对路小雨的好乐怡全都看在眼里,这可比她所有的朋友们都真实。乐怡忽然开始回忆自己交的那些朋友们,包括秦璇,她们给她都带来了什么呢?麻烦,困扰,亦或是掺杂着嫉妒的恭维? 她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像蒋玉这样真心的朋友。 一时间,她望向上铺,竟再次有些嫉妒路小雨。 路小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发高烧了。 她只是觉得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出汗一会发抖,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一直在做梦,模模糊糊做了很多梦,各个年纪的都有,但不管在哪个年纪的梦境中,都有那样一个难以触碰的人。 到底是欠了他什么呢,连梦里见到他都让她如此伤心。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给她贴额头,一股凉意袭来,她迫不及待地去靠近,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别急,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不难受了。” 路小雨眼皮抬了抬,想要睁开眼,但眼睛太沉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件事。 后来好像还有人喂她吃了药,渐渐得不那么难受了,她才慢慢真的睡着。 “你也是胆子大,就这么进了女生宿舍,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路小雨睡着了,蒋玉就十分佩服地和身边的男生说着话。 陈栩站在那担忧地望着上铺,随口说:“都放假了,该走的人都走了,管得没那么严。” 蒋玉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没办法,再不走就真赶不上火车了,只是想到你家也在江城,应该不急着回去,才麻烦你的。” “你找我就对了。”陈栩看了她一眼,“你不找我,被我知道了,我还要怪你。” 蒋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你很喜欢路小雨啊,陈栩。” 陈栩想都不想道:“这不是明摆着吗?” “可是路小雨很难追。”蒋玉低低说。 陈栩一笑:“她要是好追,我也就不喜欢了。” 蒋玉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很喜欢挑战不可能嘛。” “怎么就叫挑战不可能了?路小雨算什么不可能。只要我努力,我一定可以追到她。我坚持下去就会有收获的。” 陈栩说得很笃定,也来源于这么多年其他女生给他的自信。 蒋玉其实也认可这个,但那是放在别的女生身上,她是知道路小雨心事的,所以她也很清楚只要路小雨不对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死心,那陈栩就永远没机会。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着办。感觉她睡一会也该醒了,刚才摸着不那么烧了。” 蒋玉在思考的时候,陈栩已经在打发她走了。 蒋玉倒是不担心他趁此机会对路小雨做什么,她还是认可陈栩的为人的,否则也不会叫他来。 她想了想,再次爬到梯子看了一下路小雨,这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她远去,陈栩笑着对昏睡不醒的路小雨说:“你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路小雨再次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头很疼。 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也联想到那个夜晚,她那样狼狈,怎么可能不生病。 吸了口气,路小雨坐起来,朝床铺下方望去,看见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陈栩?”她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女生宿舍。” 陈栩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见她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站起来望着她道:“我偷偷跑进来的,现在放假了管得没那么多,你生着病需要人照顾,我必须得来。” 路小雨抿抿唇,低声问:“是你给我买的药?”她将头上掉下来的微凉毛巾捡起,“是你帮我弄的?” 陈栩醒了醒神说:“我也想独揽大功,但事实是,蒋玉也帮了忙,功劳不全都是我的。” 听到蒋玉的名字,路小雨微微点头说:“看来是她叫你来的。” 陈栩往前走了几步,他个子高,几乎都不需要太费力就能和上铺的路小雨对视。 “我很开心,小雨。”他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路小雨怔怔地看他:“我生病了,你很开心?” 陈栩无奈道:“说什么呢,哪里是因为这个开心,你装傻?” 路小雨迟钝道:“没有,我是真的这样以为。” 陈栩沉默了一会,明澈的眼眸注视着她说:“我开心的是,在你生病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别人能想到的可以照顾你、帮你的人只有我。” 路小雨闻言愣住,她傻呆呆地望着铺下的男生,不,确切地说,已经是个男人了。 她看着他,许久没有言语,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宿舍里没开灯,两人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 过了良久,还是路小雨打破了沉默,她挣扎着爬下了床铺,哑着嗓子说:“我们走吧,这个时间还呆在这里不合适。” 陈栩有些迟疑:“但你还没完全退烧,不能着凉,也还需要休息。” “换个地方休息,都放假了,也不能老赖在学校。” 陈栩当时以为她要回家,也没想那么多,帮着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两人一起离开宿舍。 走的时候没那么幸运,正好被还没放假离开的宿管给碰见了,宿管大妈诧异地盯着陈栩,“你”了半天才说:“我真没想到陈栩你居然也这么的……这么的……” “这么的不着调?”陈栩笑着说,“好了阿姨,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不是小雨生病发高烧了吗?大家都放假走了,实在没人能照顾她,所以只有我来接她了。” 宿管大妈观察了一下路小雨,看她黑色大衣领子里小脸苍白,眼神模糊,话都说不出来几句,也就相信了陈栩的话。 其实主要还是陈栩为人太好,大家都欣赏他,不太想象得出来他会撒谎或者干坏事。 “现在好点了吗?”宿管大妈问。 路小雨哑着嗓子说:“好一些了,现在准备回家,陈栩送我。” 宿管大妈叹了口气说:“那路上小心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陈栩千恩万谢地带着路小雨离开,两人一起走在冬日里没剩下几个人的校园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惬意。 “真好啊。”走着走着,陈栩就忍不住感慨出声。 路小雨闷闷地走在他身边:“好?看来你虽然不承认,心里还是在因为我生病而高兴。” “我真不是高兴你生病了。”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陈栩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近在咫尺的手,莫名有些紧张,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是觉得同学们都离校了,现在就你和我走在校园里,很宁静,很舒服,很好。” 他说着话,也小心翼翼地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路小雨昏昏沉沉的,不那么清醒,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等她有察觉时,他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路小雨脚步顿住,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但身子摇摇晃晃的,没什么力气拒绝他。 “我牵着你走,免得你摔倒。”陈栩轻声解释说,“没别的意思,你现在还没退烧,意识不太清醒,我不会趁人之危,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帮助而已,我明白的。” 路小雨试图抽回手,但失败了,她是真的不太舒服,需要个“拐杖”,陈栩一再强调只是为了帮忙,没有旖旎的心思,她才随他去了。 其实哪里是没有旖旎的心思呢。 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怕被她果断拒绝而已。 陈栩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他可没话里说得那样纯粹和正直,他其实……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正直,不纯粹。 路小雨不打算回那个有万倩的临时住所,整个假期都不想。 所以陈栩牵着她的手,就发现她要去的地方是家的反方向。 “你这是要去哪?”陈栩温声道,“你不回家吗?时间很晚了,你还生着病。” 路小雨眼睛半睁不睁道:“那不是我的家。” 陈栩微微凝眸,稍微想想就知道她的意思。 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当然也知道她的厌恶和顾虑。 “那你打算去哪?总要有人照顾你。” “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送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就好。” “那你要去哪?” 她要回真正的家。 那个母亲跳楼“自杀”的家。 陈栩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只是牵着她防止她摔倒,跟着她不断前行。 不远处,外出执勤的陈深扬跟同事说完了话,无意间的一个回眸,就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两个人都很熟悉,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 是路小雨。 她好像不太舒服,半靠在陈栩身上往前走,陈栩牵着她的手,时不时关切地看她一眼。 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是所住的小区。 他们要去哪? “深扬?”同事在叫他。 陈深扬回眸:“怎么了。” “你看什么呢,怎么喊你好几声都不应。”同事很好奇,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去看,已经瞧不见陈栩和路小雨的身影了。 “没人啊?”同事纳闷地说。 陈深扬微微抿唇,压低了帽檐道:“收工吧。” 同事点了点头,本想和他一起回所里,却见他往别的方向走了。 “你不回所里了吗?”他朗声问了句。 “你自己先回去。”陈深扬只说了这么一句,很快消失在街角处。 他速度很快,职业的敏锐让他迅速找到了路小雨和陈栩的所在。 他们进了地铁站。 这条地铁通往很多地方,要确切判断他们要去哪,面积有些太大了。 他为什么要判断这些。 这与他无关。 他们是同龄人之间的正常交际,是他最不需要插手的关系。 他蹙眉回头,脚步很快地往派出所方向走。 既然是他不需要插手的关系,又为什么想都不想追了上去。 既然是他不能插手的关系,又为什么那个身影始终在脑子里挥散不去。 陈深扬烦闷地回了派出所,一进门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拧开了桌上冰冷的矿泉水仰头喝着。 姜希正准备下班,见他这样十分担心道:“深扬,你怎么喝冷水啊,饮水机里有热水,我帮你倒一杯?大冬天喝冷水,你会生病的。” 是啊,连姜希都知道冬天着凉会生病,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将她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夜里。 他对犯罪嫌疑人都没有那么狠心过,却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那样狠心。 陈深扬喉结微动,放下矿泉水后低哑说道:“不必,谢谢。冷水就很好。” 至少这样的冷水,可以让他体会到她当晚的心情。 彻骨的心寒,从心向外散发,让他的脸色都白了。 姜希十分担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不好。” 陈深扬转开视线,紧紧捏着水瓶说:“我没事。” 有事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到头来却没有一丁点办法。 如果时间倒退,一切重来一次,或许他还会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 道德感、使命感与羞耻心在与本能较量,它们在他内心拼了个你死我活,剩下的只是一片荒芜,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第二十三章 路小雨之前的家也在西江区,同样也是高档小区,但和现在住的地方不同,这里大部分都是高层建筑。 一进入熟悉的环境,路小雨的汗毛就竖了起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母亲出事的画面仿佛电影一样清晰地在脑子里播放着,路小雨只觉眼前的绿化都布满了红色,她脚步踉跄了一下,陈栩及时扶住了她。 “哪里不舒服?”已经成年的男性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关切,这种被人担心的感觉很好,让路小雨冰冷的身体渐渐暖和了一些。 她转过头,望着陈栩,这个和那个男人一样姓陈的人,却和那个男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 她直直望着他,眼底带着困惑与执念,陈栩与她对视片刻,轻声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透过你想另外一个人。 路小雨不可能如实回答他,她收回视线低声道:“没什么,进去吧。” 陈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扶着她走进了小区。 陈栩不知道路小雨以前住在哪里,但他也看过新闻。 当时,路小雨母亲跳楼自杀的新闻在江城区火爆了许久,各路媒体争相报道,不仅仅是因为这起自杀案涉及到了家庭伦理,还是因为跳楼自杀的人是正声集团董事长的妻子。 不少媒体发出过他们的猜测,将这当做一起豪门恩怨来报道,陈栩看到新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看小说一样。 他在新闻里看到过案发的小区,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路小雨想回以前的家。 意识到这件事,陈栩莫名有些心慌,他又不是当事人,心慌来得毫无缘由,若非要解释,大约是,他在替他喜欢的人心慌。 越靠近曾经的家,路小雨的脸色就越白,走到最后,她甚至都需要陈栩支撑着才不至于摔倒。 站在一栋高楼下,路小雨缓缓抬头,盯着高处说:“当时我妈就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她抽出一只手,指着高处,“你看,是不是特别高?我家在十三层,你说她跳下来的时候怕不怕?那么高,我只是站在窗前朝下看,有时候都会腿软。” 陈栩握住她抬起的手,一点点把她的手拉回来,低柔地说:“别想了,小雨,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陈栩。”路小雨轻声说,“你不懂,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的。那天我放学回家,刚走到单元楼下,就听见有人在尖叫,然后我抬起头,正看见我妈掉下来。她也看见了我,她还冲我笑,我想,她选择跳下来的时候肯定一点都不害怕,她可能还觉得,那是一种解脱。” 陈栩担忧地望着她,想阻拦她继续说下去,但路小雨很固执地继续说:“从十三层摔下来,人基本上就是废了,她摔到地上的时候特别响,我站在那傻乎乎地看着,被溅了一身一脸的血,我低头去看她,已经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我的妈妈了,她的脸都裂开了,脑浆飞得到处都是,我惊呆了,连哭喊都忘了,然后万倩出现了,站在那看着这一幕,脸上都是心虚。” 陈栩压低声音道:“她大概害怕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毕竟当时只有她和你母亲在家,连保姆都被支走了。” 路小雨望向他:“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新闻上有写。”陈栩解释说,“……希望你别介意,和你成为朋友之后,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很不公平,所以查了很多相关的新闻,有些媒体写得比较多,故意搞了很多悬念。” 路小雨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沉默着。 陈栩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陷入情绪,他很快打破了沉默。 “走吧,小雨,别住在这里,你会发疯的。”陈栩温声劝她,“如果你实在不想回有那个女人的地方住,可以住在我家,我爸妈都很喜欢你,肯定会好好照顾你。” 路小雨缓缓挣脱了陈栩的手,面无表情道:“不用了。”她声音低哑,带着病态,“那都不是我的家。到了回家的季节,大家都回家了,我也想回家。”她再次仰头向上看,“我想回真正的家,也想试着看看自己能不能清醒面对这一切。”她往前走了几步,“我妈出事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回来这里,我想试试看自己可不可以。” 如果是这样的初衷,那陈栩好像也不能阻拦。 她想面对,那是好事,总比逃避一辈子强。 陈栩想了想,对她说:“那好,如果你哪里觉得不舒服,要随时联系我。” 路小雨背对着他点点头,话并不多。 陈栩犹豫了一会说:“要我送你上去吗?” “不用了。”她回眸道,“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不会摔倒,至少在这里不会。” 如果在这里摔倒,就等于倒在了母亲死去的血泊上。 陈栩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路小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情绪极其复杂。 路小雨慢慢收回视线,在他紧密的注视下走进单元楼,高档小区的每栋单元楼都有独立的大堂和安保系统,保安见她上楼主动开了门,路小雨走进去,门关上之前,陈栩再次开了口。 “我明天来给你送药好吗?”他朗声道,“让我来吧,否则我会很不安,你也没带退烧药回来不是吗?你还没完全好,不继续吃药可能会反复。” 他这样的话,仿佛在说,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只要这么一个机会。 路小雨微微偏头,但并没真的回头去看他。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心想,也许给他一个机会是件好事。 至少,这也算是给了她自己和陈深扬一个机会不是吗? 也许这次之后,她真的可以移情别恋,喜欢上陈栩。 那就皆大欢喜了不是吗? 沉默良久,路小雨才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她也不去看他,直接朝里面走去。 保安看了陈栩一眼,慢慢关上了门。 得到她的探视准许,陈栩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宁可她继续拒绝自己,也不希望她如此难过。 他宁可一辈子不能以情人的身份将她抱在怀中,也不希望她备受折磨。 他转身回家,满脑子杂乱思绪,心中烦恼至极。 和他一样烦恼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夜幕降临,时间一点点变晚,陈深扬站在陈家别墅的阳台上,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身后的嫂子还在好奇地念叨:“你很少不打招呼就过来,来了也不说什么,真是稀奇。” 陈深扬依然一句话都没说。 他笔直地站在阳台上,望着大门的方向,顶着冬日的冷风维持着现状,也不知在执着什么。 很久很久,当有人打开了那扇大门时,他才明白自己在执着什么。 他在等陈栩回来。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看见陈栩总算是回了家之后,他压抑冷寂的心平静了一些。 陈栩也很惊讶他在这,进屋就问:“小叔,你怎么来了?” 陈宝方下楼说:“这话说的,你小叔来不是很正常吗?这叫什么问题?” 陈栩笑笑说:“看我这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陈宝方捏着手里的烟说:“陈栩这么一提,我也有点好奇,以前没人请你,你肯定是不回来的,今天是怎么回事,自己主动过来了?”他在问陈深扬。 陈深扬盯着他手里的烟,忽然伸出了手。 陈宝方一怔:“怎么了?不让我抽我就不抽了,我闻闻就行。” 陈深扬一直在督促陈宝方戒烟,陈宝方见他伸手就觉得他是不希望自己抽烟,谁知他沉默片刻道:“给我。” 陈宝方抿抿唇说:“这可是好烟,你要是给我扔了,我会心疼的,我放回盒子里还不行吗?” 陈深扬没再说话,直接伸手将兄长手里的烟抽走了。 陈宝方正要心疼地吐槽几句,就听见陈深扬问他:“有火吗?” 陈宝方惊呆了,几乎是下意识把打火机递了过去。 陈深扬拿了打火机和烟,直接转身离开了陈家。 “深扬怎么走了?不吃晚饭吗?”陈栩母亲走出厨房,望见这一幕有些纳闷。 陈宝方半晌才道:“大概,可能,不吃了吧。” 冬天的夜晚很冷。 临近春节,江城市街道两旁的绿植都挂上了彩灯。 陈深扬点燃了手里的烟,将打火机放进口袋,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缓慢抽着,步行在夜晚的道路上。 他走了很远,最后甚至快要离开了他所负责的辖区。 他转眸望向身后,烟早就抽完了,烟蒂灭了火,他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他已经很多年没抽过烟了,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怎么抽烟。 喝酒抽烟这种可能会影响人本性的东西,他很少去碰。 他对一切可能会成瘾的东西都敬而远之,不仅仅是出于性格,更是出于职业需求。 之前在刑警队,加班到深夜办案的时候,其他人都手里夹着烟,唯独他没有。 这么多年的习惯,在今夜功亏一篑,陈深扬站定脚步,夜风拂过他的面颊,那样刺骨的寒意,也不能让他稍微清醒半分。 另一边,路小雨也沉浸在黑暗之中。 倒不是街边正常的黑夜,而是屋子里的黑暗。 她回了家,从头到尾都没开过灯。 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坐在这里都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这肯定是错觉,又没人死在这里,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她抬起头,借着月光望向对面的照片墙,那里挂着很多照片,大的、小的,各种尺寸。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照片墙前面,看着墙面上那属于曾经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瞬间,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妈。”她的手落在母亲的单人照上,那时母亲还很年轻,那样漂亮,那样优雅,笑得那样开心,那时候的她有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 她一定从未想过。 就连路小雨,也从来不会联想自己未来是否会恶疾缠身,含恨而亡。 她轻轻吸气,侧脸贴着照片,低低地说:“妈,我回来看你了。” 咔哒、咔哒,挂钟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这样正常的声音在此刻好像都接通了天堂,像是韩乔的在天之灵在回应可怜又无助的女儿。 “妈,我好想你。”路小雨直接将母亲的照片摘了下来,她很少去看母亲的遗照,因为她不想看见黑白色的母亲,她更喜欢看母亲没生病之前的照片,好像这样就可以骗自己,她很好,她甚至还活着。 “我来陪你过年了。”路小雨将母亲的照片抱在怀里,跌倒在墙边,低低地抽泣着。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 哪怕所有人都躲在角落里偷偷伤心,它依然在不断流逝。 天很快就亮了,夜晚走了,太阳升起来,照耀整个大地,似乎可以冲淡夜幕带来的伤感。 陈栩起了个大早,换了衣服打算去买药,然后直接去找路小雨。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父亲抓住了衣领,陈宝方肃穆道:“往哪跑?” 陈栩叹了口气说:“爸,我有事,我同学生病了,我要去送药。” “你同学没亲人吗,生病了还要你去送药献殷勤?你忘了今天要去许叔叔家拜访了?” 陈栩一愣,半晌才道:“……我还真给忘了。”他皱起眉,“爸,你帮我和许叔叔道个歉,就说我有事去不了了,等我下次……” “你一个小辈,还要长辈等你?别扯没用的,老实呆着,一会跟我走。”陈宝方不容置喙地把儿子拉回了屋里。 陈栩无奈道:“爸,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为很可能让你儿子错失真爱的。” 这可是路小雨第一次给他机会,他不想就这么错过。 陈宝方瞪眼:“你才二十岁就遇见真爱了?看来生病的是之前来家里作客的女孩子?” 陈栩没掩饰:“对,就是她,她现在自己在家,我真得马上过去,爸你就放我走吧。” 陈宝方叹息道:“可我们早就和你许叔叔约好了,言而无信很不好,爸爸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人。你先答应了别人,怎么又能安排其他事呢?” 陈栩一脸为难,陈宝方直接道:“你要去也只能等从你许叔叔家回来去,没得商量。” 陈栩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他说没得商量就是真的没得商量了,他们家里敢违背他父亲的人也只有他小叔了。 万般思绪涌入心中,陈栩有些烦躁,使劲关上了门,换来父亲瞪眼也没好脸色。 他左思右想了半天,只能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一会才接通,一接通,他也等不及对方说什么,直接道:“小叔,你有时间吗?我真是想不到别人才来拜托你的,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我再找别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才有一个冷清的男声说:“什么事。” 陈栩低声道:“小雨生病了,还没好,她一个人住在以前的家里,我答应今天会去照顾她给她送药的,但我忘了我今天要和我爸妈去许叔叔家拜访,我爸不准我爽约,可我又放心不下小雨,她就一个人住在那,搞不好还会想起她妈妈。她室友现在放假回家了,她估计也不希望见到她父亲或者继母,那只会更加刺激她让她病得更重。我想了半天,除了我之外,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就当帮我个忙,帮我去给她送个药,看看她好点了没有?等我从许叔叔那里离开,我会马上过去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心里也没底,总觉得陈深扬不会答应,于是陈栩又附加了一句:“要是你今天忙,那就算了。我就是冒死,也得逃掉今天的拜访去照顾小雨。”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才有了回应:“我知道了。” 陈栩怔了怔:“什么?” 陈深扬说:“我会去。”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陈栩愣愣地看着手机,半晌才道:“可是,我还没说她之前家的住址在哪里……” 第二十四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路小雨就醒了。 又或者更准确点说,她一夜没能睡着。 从沙发上坐起来,把母亲的照片挂回墙上,路小雨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一切都收进了柜子里,冰箱都没有通电,因为没人会觉得有钱的正声集团老板还会带着女儿回这个死过老婆的房子。 路小雨关上冰箱,脑子里昏昏沉沉,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唇瓣实在是太干了,都裂开了口子,舔唇的时候有点疼。 皱了皱眉,路小雨迈着艰难的步子朝门口走,她心里知道这个时间来这里的人是谁,满心以为开门见到的人会是昨天给了她珍贵温暖的陈栩,开门之时她其实也有过疑惑为什么他都没打电话来问门牌号,就已经准确找了过来,但她绝对没想到,开门之后见的人根本不是陈栩。 路小雨模糊不清的视线朝上移动,男人挺拔的身体笔直地矗立在门外,在她抬眼望向他的时候,他也慢慢抬起了低着的头,她逐渐看见了他的脸。 如画的眉眼,清冷的眼神,是陈深扬。 路小雨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泛着血迹的唇微微开启,半晌才沙哑地说:“怎么是你。” 陈深扬穿着便装,黑色的针织衫,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衬衣衣领,外面套着长到膝盖的黑色大衣,这件大衣肯定是他自己的,不像陈宝方借给他穿的那件那么宽大,越发显得他身材颀长,气质内敛。 “陈栩忘了今天家里有别的安排,一时赶不过来,担心你出事,所以拜托我。” 陈深扬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缘由只让路小雨觉得可笑,仿佛她是一个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最后落在了一个最讨厌她、最不想和她扯上关系的人手里。 “既然他没时间,那你也不必麻烦了。”她冷冰冰地说完,直接就要关上门,陈深扬抬手撑在门上,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见自己没办法关上门,路小雨勉力支撑着身子倔强道:“你还有什么事?” 她现在的状态是真得不好。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凌乱褶皱,看得出来她是一晚上随便窝在了一个地方,压根没换睡衣去床上睡觉。 陈深扬是什么人?他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只是今年才调到了派出所,他看了她几眼,又瞟了一眼客厅的沙发,很快就知道她在哪里度过了一整夜。 路小雨又舔了舔嘴唇,嘴唇上刚刚干涸的血迹再次鲜艳起来,陈深扬黑眸凝着她,压低声音道:“退烧了吗?” 他居然还关心她。 她为什么会发烧,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他明知故问的样子显得极其虚伪。 路小雨根本不想回应他,她只是站在那,用嘲笑的神情望着他。 陈深扬也知道两人没什么话好说了,但他今天也不是来说话的。 他直接抓住了路小雨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她送进了屋,随后自己也跟了进来。 路小雨怔了怔,拧眉说道:“你听不懂人话吗?听不懂我就再说一遍,我让你走,我不需要你照顾。” 陈深扬不说话,他直接越过她走向屋内,这里的一切都盖着白布,开放式厨房里更是空空荡荡。他又抬头看了看大复式的二楼,二楼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里根本就没办法住人,这儿的一切都像是摆了一个灵堂。 但现在除了这里似乎也没什么适合她住的地方了,她肯定是不会回家的,看样子也不会去陈栩家里住,难不成要让她住进他的地方吗? 不可能的。 陈深扬收回目光,直接长臂一带,就把路小雨带进了臂弯内。 路小雨呆了呆,问他:“你要做什么?” 陈深扬不做声,直接把她带进了一楼的卧室,这里之前应该是间客房,里面都是基础家具,也都盖着白布,他用空着的手掀开了床上的白布,灰尘飞完之后,床上还算整洁。 “躺下。”他这样说着,似乎是在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但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做,他直接将她按到了床上,她僵硬地坐在那,好像个布娃娃一眼任人摆布,无能极了。 做到这里还不算完,陈深扬快速扫视周围,几秒钟后他侧脸对她说:“我去看看这里还有没有通水和电,你躺下休息。” 说完话他就要走,但下一秒有人拉住了他。 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冷冰冰的,她的手也是。 路小雨盯着自己抓着他的手,哑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和你之前说的完全相反。” 陈深扬站在那没动,也没说话,路小雨继续说:“就算你只是为了陈栩的拜托来照顾我,但我也是会误会的,因为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乎我,你肯定会拒绝帮忙。” 按照陈深扬的个性来看,是肯定会这样的。 陈深扬又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说:“我不是完全不在乎你。” 路小雨惊呆了,仰起头诧异地望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陈深扬没去看她,如果看了,大概就说不出来后面的话了。 因为他没看,所以他还算心安理得地说了早就想好的理由。 “你很可能会成为陈栩未来的妻子,陈栩是我的侄子,哪怕是为了他,我也会来照顾你。” 路小雨真的觉得自己就算没有高烧烧死,也要被他气死了。 她有些崩溃地甩开他的手,站起来高声道:“你滚,滚出去!” 她用尽力气拽他的胳膊,想把他赶出去,但他纹丝未动。 “别胡闹。”他好像耐心耗尽了一样蹙眉道,“你的病还没好,烧也还没退,我只当你是人不太清醒,不和你计较。从现在开始停止胡闹。”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不跟我计较了?”路小雨啼笑皆非道,“不是我求着你来照顾我的陈深扬!是你自己要来的!我不管你是为了谁才来的,但你今天就是来了!你说了要和我断绝来往,可你自己都做不到!你根本做不到!” 陈深扬烦躁地转身离开,直接把她关在了房间里,路小雨想开门出去,却发现门锁被人死死的扣着。 “你松手!”她哭着说,“你放我出去!你滚开!不许你进这个地方!!” 陈深扬使劲扣着门把手不让她出来,其实不是为了关着她,只是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她。 他斜靠在门边,低垂着头,漆黑的眼眸中暗潮翻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人声嘶力竭的诅咒。 “爱你的人都会被你害死!陈深扬!爱你的人都会不幸!都会离开你!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所以你妈才不要你!所以你一出生就被扔掉了!” 刻入骨血的冷意让人瞬间清醒过来,宿日的恩怨像一面镜子,提醒着他没有资格再去接触人真挚的感情。 他幡然醒悟,放开了门把手,路小雨也就从屋里出来了。 站在门口,路小雨抬眸望着站在门边的男人,他毫无情绪地垂眸与她对视,她的脸上、眼里有多么复杂、深情,那他就有多么冷静、无情。 路小雨遍体生寒,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直到陈深扬转身去了厨房。 他在厨房打开了水龙头,又试了试灯,很好,这里还有水有电。 他也不说话,拿了水壶开始烧热水,水开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响起了逐渐沸腾的声音,路小雨始终站在客房门边,双眸紧紧盯着背对她的男人,像是要戳穿他坚硬的外壳,看看他的真面目。 对于这个男人,不夸张地说一句,他是她乌云密布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束阳光。 可她却那样难以得到他。 她曾经想过,只要未来他能够成为她的丈夫,成为陪伴她一生的人,那么不管此时多苦多难她都可以忍耐。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苦难会如此难以忍受,会如此度秒如年。 水很快就烧好了。 陈深扬从碗橱里找到了两个杯子,洗干净之后其中一杯倒了水,然后用两个杯子来回倒。 倒了几次,感觉水温差不多了,他才转过身来,将水端到靠近她的桌上,又从大衣里侧口袋取出退烧药和感冒药,按照剂量拿好,站在一旁对不发一言的她说:“吃药。” 路小雨慢慢走过去,坐到桌子前握着水杯,水温不太热,也完全不冷,是正适合喝药的温度。 她将他准备好的药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才放到嘴里,然后用水送服。 喝完了药,她放下杯子轻轻抿了抿嘴角,她也没看他,只是盯着杯子说:“你现在要走了吗?” 陈深扬无言,她继续说:“我吃了药,也还死不了,甚至还有力气折腾,你是不是就放心了,要走了?” 她这样的语气透露着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情绪。 如果说之前她是真的崩溃想赶他走,那现在就是不希望他这么快走。 陈深扬站在那没有挪动步伐,像是用这样的姿态沉默回应她。 路小雨鼓起勇气望向他,男人立在那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和挺拔高大的身材给人强烈的安全感,连这栋到处都是冰冷白色的房子好像都没那么难以招架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我。”她终究还是哽咽着说,“就因为你说过的那些原因吗?”她困惑地望着他,“那你能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吗?哪怕不和我在一起,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曾经有没有也爱着我呢?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是啊,从头到尾,他用来拒绝她的理由,都不是不喜欢她。 他给出了很多理由,年龄,身份,甚至还有阶级,道德,使命,等等等等。 但从来没有一个是明确表示不喜欢她,不爱她。 陈深扬要如何回答她已经卑微至此的问题呢? 他直视着她充满乞求的双眸,许久才说:“你要的我给不了。”他没有躲开她的眼睛,就那么凝着她说,“你给我的,我也没资格要。” 她要的他给不了……这算是委婉地告诉她,他哪怕一秒钟都没有喜欢过她吧。 在一片冰冷的白色中,路小雨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拒绝与追逐,不仅仅是成功路上的苦难。 这是要命的折磨。 “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刚才对你无理取闹了。”她缓缓站起来,“我以后见到你不会再提这些了。”她努力扬起一个笑脸说,“其实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见到了你,就忍不住想要说这些,问这些。我总会觉得,不能没努力过就妥协。而且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答应陈栩让他今天来这儿找我的时候,就是想给我自己和你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你知道吗,如果他今天准时来了,如果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你,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她认真地说,“我会试着接受他,我会爱他,不再爱你,我会放弃你,永远放弃你。”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听见她这样说,心里好像还是不太舒服。 陈深扬情绪内敛,哪怕不适,他也没有分毫表现。 路小雨心灰意冷,看得出来这次她是真的要放弃了,她站起来往后走了几步轻声说:“我要去休息一会,如果陈警官有事就先走吧,还有,麻烦您走之后告诉陈栩,让他不用过来了。”她转过身进屋,“机会给过了,他自己没有珍惜,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好像她再次关上了心防。 她说,机会给过了,没有珍惜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这是不是也代表着,不仅仅是陈栩,连他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真可笑不是吗,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求仁得仁,何必再去思考这些无谓的问题。 看来他始终也是个人,也不能免俗地拥有欲望。他就像荒凉中残破不堪的旅店,不到走投无路没人愿意住进来,可终于等到了那个走投无路的人,他又不愿意让对方住进来。 他总是一副好似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无所不能模样,但却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 如今只剩下四个字可以形容他。 不过是,一塌糊涂。 第二十五章 吃了退烧药和感冒药,人会不自觉的出汗和犯困。 路小雨躺下时依然没换睡衣,这里已经没多少她的衣服了,陈深扬在的时候她也不方便再出去拿。 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又穿着厚重的冬装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好像出了很多汗,全身都要湿透了,人像是在泥地里打滚,脚上还捆了绳子,想要辗转身体却动弹不得。 难受极了。路小雨努力睁开眼,发现屋子里一片昏暗,身边有个黑色的影子,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确认他的气息。 她感受过那个男人的气息,她亲过他,虽然不是两情相悦,他很不情愿,但她确实亲过他。 他唇齿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她大概是疯了才会觉得甜,那也许只是她心里觉得甜而已。咬着他的唇时,像咬着凉凉的果冻,如果不是下一秒就被他狠狠推开了,她大概会对此回味不穷的。 陈深扬没有离开。 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了,天看起来都黑了,可他还在这里。 她半眯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侧着脸在帮她解纽扣。 “别乱动。”他低声嘱咐她,她就乖乖地没有动,很快,她的外套就被人脱了下来,只剩下里面的毛衣。 马海毛的白色毛衣,有点掉毛,他靠她很近,大衣上很快被毛衣粘了许多白色的毛,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又帮她把毛衣脱掉了。 路小雨毛衣里面穿着长袖的乳白色底衣,这是为了防止毛衣过于宽大而走光,也是看见了这件衣服,陈深扬才会帮她脱掉毛衣的。 她身下没穿那么多,只穿了一条牛仔裤,女孩子身子扭动时能看见腰线以内白皙柔软的肌肤。 陈深扬转开视线,重新将被子盖在她身上之后,他压低声音说:“等我。” 说完话,他便起身离开了卧室。 等他? 等他做什么? 路小雨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本想下床去看看,转念想了想,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却还能努力思考,但思考的不是什么好事。 陈深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热毛巾,他重新坐到床边,先给半眯着眼的路小雨擦了擦脸和脖子,随后是手腕和小臂,这是比较安全的范围,再有其他的,就不合适他来做了。 握着热毛巾,陈深扬低声道:“剩下的你自己来。” 路小雨没吭声,只是闭上眼睛,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这样不管她也不是不行,可她面色潮红,这很不正常,再闷下去可能会闷坏。 他犹豫许久,还是不能下手,路小雨闭着眼睛等待许久,不得不低哑地开口说:“我不会再乱想,你就当我是你侄女好了,实在不行,当我是你妹妹甚至是女儿都可以。”她稍稍睁开眼,“很难受,但我没力气,帮我擦擦行么?” 应该拒绝的。 如果知道掀开被子会看见什么,陈深扬一定会拒绝。 路小雨把牛仔裤脱掉了,剩下的只有仅仅可以蔽体的内衣。 陈深扬几乎瞬间就把被子放下了,他站起来,像是忍无可忍一样将热毛巾丢到了她脸旁,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路小雨一脸茫然地说:“我怎么了?”她喃喃道,“只是很热,所以才脱了衣服,我还穿着内衣,你看不见什么,你为什么要这种反应?难不成……”她微微起身,“难不成你胡思乱想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陈深扬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转身就要走,路小雨却起来抱住了他。 她身上滚烫,哪怕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那股温度。 “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冒犯你了?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很难受才这么做。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是正人君子,所以没想那么多,如果你不高兴,我向你道歉,我会改的,我马上就穿上衣服,你先别走,我很难受,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我真的可能会死的。” 女孩子软糯无助的声音令人难以抗拒,不管是从心里还是从道德上都让人没办法再挪动步伐,路小雨好像终于找对了路线,知道该怎么样让他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妥协。 她放开他就开始穿衣服,片刻之后她就说:“我穿好了。” 陈深扬背对着她不肯转过身来,路小雨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将他转了过来:“你看,我没骗你,我真的穿好了。” 陈深扬的视线落在别处,半晌之后才慢慢转了过来,他唇线紧抿,精神高度集中,这在过去只有面对极度危险的犯罪分子时才有。 还好,她这次真的没有说谎,她把衣服穿好了。 “别走好吗?今晚就留在这。”路小雨披散着一头海藻般的黑发,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哀求,“我昨天一夜没睡,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不着,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你就在这里留一夜,我保证不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等明天早上你醒了,就可以离开了。” 这样的条件陈深扬根本不可能答应。 他所能对一个患病的人做到的最大承诺只是:“你睡着我就走。” 路小雨嘴角翘了翘,明明是很失望,却还在努力微笑。 “那也好。”她慢慢放开了他的手,老老实实回到床上,细声细气地问他,“那你就坐在床边好吗?你在这里我会比较踏实,我很快就能睡着,你也可以早点离开。” 这似乎没什么不可以,床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人,她睡在一侧,他坐在另外一侧,间隔距离十分安全,这没什么问题。 陈深扬没回答,但直接坐到了床的另一边,路小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闭上眼睛。 “晚安,陈警官。” 她没得到陈深扬的回应,也料到了会是如此,被子里的手缓缓握成了拳,被子外的脸上却半点异样都没有。 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陈深扬始终保持着挺直脊背的坐姿,像没有生命的雕塑般坐在那。 夜深了,路小雨一直处于安静状态,陈深扬就那么坐着等待,不多久手机亮了起来,是陈栩的短信。 他傍晚时分才从许叔叔家里出来,出来之后就想过来,但从小叔这里得到的回答是,路小雨吃过药已经睡着了,他不需要过来了,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陈栩想了想也是,去了可能还会打扰她休息,也就没有反对。 当时他忘了问陈深扬是不是还在路小雨这里,半夜想起来才发了短信来问。 陈深扬从不撒谎,他看着手机里的短信,两三下回了消息。 陈栩手机亮起,他快速打开,信息页面上是小叔的回信:不在。 陈栩想了想也是,都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在那里,这个时间他再过去也不合适,那就明天过去好了,明天让妈妈给她做点好吃的带过去,帮她补一补。 他此时对未来的联想是很好很好的,处处充满了美好的期望。他根本不知道,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机会,已经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亲手断送在了他自己手上。 夜里三点多的时候,路小雨的呼吸已经很平稳,陈深扬缓缓站起来,是时候离开了。 他转过头,盯着黑暗中熟睡的女孩,她轻微打着鼾,不但不难听,还很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要轻抚她娇嫩的脸庞。 陈深扬飞快地转开视线,迈开步子想要离开,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听见了本该睡着的女孩的声音。 “陈警官,我还没睡着呢。” “……” 陈深扬慢慢转过身,床上的女孩坐了起来,手里捏着被子,轻声细语道:“你这就要走了吗?你答应过我,等我睡着了才会走。” “你一直在装睡。” “没有,你别误会我,我一直在闭着眼睛努力睡觉,只是怎么都睡不着而已。”路小雨难过地笑笑说,“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想起我妈妈,想起我们在这个家里的快乐时光,想起她跳楼那天的笑容。我觉得那些事就好像都发生在昨天,但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后面的话是真心话,不存在虚假,陈深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更不能说出什么重话。 路小雨靠在床头说:“再陪我一会吧,等我睡着了就不会拦着你了。”她朝他伸出手,“把大衣脱掉吧,屋子里开着空调,很暖和的。” 最后的最后,陈深扬还是没能离开。 他甚至还听从她的话把大衣脱了。 后半夜的时候,路小雨是真的睡着了,整个人都往他那边靠,甚至还窝到了他怀里。 他是坐着的,被她挤得不得不靠在床头,她就窝在他腿边,他的手无处安放,一开始只能抬起来揽着床头,后面实在疲惫,无可奈何下才落下来放在她身上。 她睡着了,一点感觉不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没关系的,就放在这里,就碰她一下,没关系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人在夜里的自控能力可能真的会减弱,陈深扬发觉自己动了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路小雨没什么反应。 她是真的睡着了,否则一定会坐起来,一脸“我抓到你了”的表情。 男人带着凉意的手轻抚过女孩优美的脸部线条,这温度让发烧的姑娘很舒适,忍不住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陈深扬手上一顿,仓促地收回来,女孩有点不满,又往他胳膊里挤了挤。 陈深扬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不知不觉,就这么看了一整夜。 阳光投进来的时候,路小雨缓缓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身子有些酸,脑子清醒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几天那么昏沉了。 她努力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刚才好端端盖着被子,睡姿端正地躺着,昨夜守在身边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下床离开卧室,一股香味袭来,她愣愣地望过去,发现餐桌上摆着今天的早餐。 简单的白粥和青菜,还有温水和需要继续服的药物,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帮她准备好了。 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满屋子找人,却没发现那人的半点踪迹。 他走了。 但走得时间肯定不长,饭菜还热着,喝药的水也都还热着。 可能是看到她要醒了,所以才离开的吧。 那么,他一整夜都在这里。 他没有走。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下来了,路小雨抹了抹了脸,按着心口钻进了洗手间。 她努力地洗脸,想把不断落下的泪水洗干净,但好像不管怎么洗都洗不完,洗到最后,已经很难分辨脸上的水是泪水还是清水了。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么憔悴,那么狼狈,和美扯不上边。 她这辈子最污秽的样子都呈现在那个男人面前,若他是因此不喜欢她,那她真的无话可说。 吸了吸鼻子,关上水龙头,路小雨也不擦脸,直接走出了洗手间。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恍惚间路小雨竟然以为陈深扬回来了,她飞快地跑向大门,满怀希冀地打开,却瞧见了陈栩的脸。 “早安,小雨,我带了早饭给你,你在洗脸吗?怎么不擦擦?” 陈栩英俊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手上提着陈妈妈给她做的爱心早餐,比陈深扬做的清粥小菜不知道精致丰富多少。 路小雨突然就很想笑。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昨天早上,那也许她今后的人生会全部改写。 可现实就是这样。 时间错乱了,来的人错了,一切就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 “不用了,谢谢。”路小雨轻飘飘地开口说,“陈栩,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谢谢你之前为我做的一切,但还是到此为止吧。”她瞟了一眼陈栩手里的袋子,“饭菜看起来很好吃,但我已经吃过了,你拿回去吧。” 陈栩愣住了,半晌才道:“小雨,你……”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路小雨轻声道,“别太难过,这都是命。” 说完,她直接关了门,陈栩最后看见的,就是她凉薄而自嘲的神情。 站在门外,仅仅只和那个女孩隔着一道门,却觉得好像和她隔开了万水千山。 陈栩提着手里的袋子,他很清楚路小雨的状态不好,不能起来做早饭,但她说她已经吃过了,那说明……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会是谁呢。 陈栩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狼狈地在门前站了许久,才魂不守舍地离开。 派出所里。 陈深扬回家换了衣服才去上班,姜希瞧见他就关切道:“还不舒服?” 陈深扬瞥了她一眼,虽然没开口询问,但疑问的意思很明显。 “你昨天突然请假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之前从来都没请过假,就算有法定假期你也很少休息,这样突然请假肯定是身体不舒服吧?好点了吗?看你脸色好像还是不太好,今早你好像也迟到了,不过没关系,你要还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有徐川可以暂时替你。” 陈深扬没法解释,解释就等于说谎。 他昨晚说的谎已经够多了。 所以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就直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一夜未眠,他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收拾了一下就外出处理片儿区案件。 出门的时候还能看见近日来的积雪,路上的行人穿得很厚,他穿得也不少。 偶然的瞬间,他抬眸看了看天空,天空好像都被雪的颜色衬得蔚蓝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天空,忽然就想到,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应该再帮她煮一杯姜丝可乐。 这样她出门的时候,就不会像他现在这样觉得冷了。 第二十六章 路小雨没能再见到陈深扬,临近年关,学生们放假了可以休息,派出所里却很忙碌。 按时服药之后,她的病一点点好了起来。病好了,人就完全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事情很胡闹,可却又不后悔。 陈栩没再来找过她,但她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就此再也不联络,他们是同学,开学之后就会再见面,她不期望他们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干干净净地做朋友,但至少不要成为仇人。 路正声在路小雨回老家住的第一天就得到消息了。 那毕竟是他的地方,有任何变动都会有人通知他,是以江城大学都放假这么久了,路小雨也没回家,他才没有那么着急。 万倩并不知道这个,吃饭的间隙她还若有所思地说:“小雨怎么还没回来呢?我听人说江大早就放学了,她应该早就回来了。” 路正声低头吃饭,没有说话,苏哲看了看继父又看看母亲,吃饭的动作慢吞吞的。 “正声,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小雨再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女儿,虽然她已经成年了,但还很年轻,需要大人看管,她到现在都不回家,搞不好又会闯出什么祸,或者被人带去做不好的事,你得盯着点,不要再让她走错路。” 万倩的话说得有道理,但听在耳朵里,怎么觉得她好像在引导他往坏的方向想呢? 路正声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万倩见他不说话有点着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小雨到底去哪了?你是不是也没头绪?不行我们就报警吧,虽然可能会引起不好的关注,可总比丢了孩子强吧。” 路正声放下筷子望向她,一言不发,万倩皱起眉道:“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审视我。”她职业敏感上来,有些警惕,也放下了筷子说,“我只是关心你的女儿而已,乔姐去世了,你又是父亲,她缺少一个女性的关怀,我只是希望我能成为那个给她关怀的女性而已。如果你因为我的话联想到了什么,那可不是我的原因。” 女儿的质问就在耳边,一声一声几乎用尽了力气,路正声凝视万倩许久,忽然说了句:“如果我不娶你,其实你也能处理好那些流言蜚语,带着小哲好好生活吧。” 万倩愣了愣,很快说道:“当然不能,我不是乔姐,我没那么大本事。即便是乔姐,在生病之后也变得脆弱不堪了,你不要把女人想得太有能力了,路正声。” 路正声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离开了餐厅。 万倩冷着脸坐在那,苏哲低声说:“妈,爸爸生气了吗?” 万倩听见儿子说话,缓和了脸色说:“别担心阿哲,不会有事的,爸爸只是因为你姐姐的事烦恼罢了,和我们没关系。”她走到儿子的座位后面,轻轻揽住他,低柔地说,“阿哲放心,妈妈会让爸爸很喜欢很喜欢我们的,妈妈会让我们重新过回以前那样幸福美满的生活的。” 苏哲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又想到久未谋面的路小雨,一时有些无措。 直到除夕之前,路小雨都没有回家。 路正声每天都会打电话询问老家的情况,知道她一直住在那之后就会放心一点。 路小雨很清楚父亲了解自己的近况,要不然她不会这么清净。 她倒也不反对这个,她是不想回那个家,也懒得应付父亲所谓的“关怀”,如果有个人可以转告,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是因此,她每天都会下楼转一圈,好让对方知道自己还在这里。 这天是除夕,天气很冷,路小雨也没打算出门,就站在窗前朝外看。 小区物业在装饰小区,到处都红通通的,很有过年的气氛。 路小雨转头看看家里,一切依然是白茫茫的,除了必须要用到的,其他东西依旧盖着白布。 收回视线,找了个地方坐下,路小雨本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陪着母亲过年,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孤独。 也许她只是习惯了孤独,却从来不享受孤独。 说来也是,真正享受孤独的人,该是怎样理智清醒的人啊,她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下午的时候,蒋玉打来了电话,祝贺她新年快乐。 路小雨谢过她对病中自己的照顾,同样祝了她新年快乐,在挂断电话后,还给她发了个红包。 红包数额不算大,也不算小,蒋玉没收,只是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路小雨也不勉强,这些钱她花得心安理得,因为她不花就会有坏人去花,还不如被她败光。 陆陆续续又收到了不少人的新年祝福,熟悉的,不熟悉的,一一看过之后礼貌回复,这件事花费了她不少的时间。 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她收到了陈栩的新年祝福。 他发来了红包,对于学生来说,这红包不算小,六百六十六块,祝她新的一年可以顺顺利利。 路小雨想了想,把红包收了,又发了八百八十八块回去,祝他新年发大财。 陈栩好像很高兴,收了红包说他赚了,路小雨抿抿唇,虽然也很想假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太难了。 她素来不擅长虚与委蛇和演戏,如果她是个中高手,早就把万倩踢出局了。 放下手机时,挂钟已经走向了七点。 再过一个多小时就是春节晚会的时间了,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会聚在一起看春晚,妈妈会准备许多水果和零食,爸爸会一边吃一边回复合作伙伴们的例行祝福,她会埋怨父亲不专心,抢过他的手机收起来,爸爸从来都不会生气,只会笑笑由她去。 细细算来,这些美好的回忆,竟然都过去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的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路小雨忽然觉得气息压抑,她站起来使劲拍着胸口,但这种压抑分毫没有缓解。 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万家灯火亮起,从窗户可以看见人人家里都热热闹闹,唯独她这里漆黑一片,冷冷清清。 路小雨心里难受极了,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度过今天,但除夕夜都还没有真正到来,她就已经扛不住了。 最后她简直是落荒而逃。 只是哪怕逃走的时候,她也没忘记带上母亲的照片。 她不想回那个有万倩在的家,也不能除夕夜跑去墓地吓唬人,她穿着厚厚的大衣,紧紧抱着母亲的照片走在街道上,街道两边的树木挂着彩灯,有店铺的音响里在放刘德华的《恭喜发财》,这是每年的必备曲目,以前每次听都觉得很好笑又有归属感,可现在路小雨只想哭。 不知不觉间,她人就走回了学校附近。 说是学校附近其实不准确,更精确地说,她走到了陈深扬的家。 这个时间哪怕是他应该也不在家吧? 他肯定会回陈栩家一起过年,他们是一家人,哪怕不是血脉至亲,却胜似血脉至亲。 不信就看看她这样真正有血脉至亲的人,孤零零站在街上无处可去,甚至都比不上流浪的乞丐,乞丐至少还有个组织,有个伴儿,但她什么都没有。 转身离开了老旧的小区,路小雨抱着母亲的照片漫无目的地走着,本想就这样用不断行走度过今晚,但没走多远,她就看见了路灯下那个繁忙的身影。 他的确不在家,但却不是去和亲人团聚了,他在工作。 除夕夜,没有责任负担的他选择了值班,今年江城市是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临近过年就有警察在宣传了,还张贴了告示,拉了横幅。但哪怕是这样,也不能确保所有人都会遵守,毕竟这是中国人多年来的新年习俗。 为了能够保证完成监管任务,哪怕是除夕夜也得有人在辖区各个小区值班看管,陈深扬就负责其中一个小区。 他这会儿正站在路灯下看着前方,警车就停在不远处,还不断闪着灯。 他应该要熬到零点才能离开吧,因为那时要辞旧迎新,是居民最可能燃放烟花爆竹的时间。 路小雨想,这可能也是命,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不断出现在她面前,在她孤单的时候,也总是他出现在她面前,他就是她的大救星,但她可能是他的扫把星。 她才刚刚出现不久就给他带来了厄运,一片祥和之中响起了尖叫,原来有居民想出来放炮,又看见了警车,担心被罚款,想去把点燃的炮给灭了,但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炮不但放了,还把人伤了,人的出现对炮起了影响,炮炸裂开来,没飞上天多少,反倒是飞到了周围,火星四溅得到处都是。 冬日里小区的绿化都被保护了起来,保护材料是易燃物,尖叫的人们只顾着受伤的人,没注意到火星,冒起烟时火势已经起来了,一切不过发生在几分钟之内。 陈深扬在听见人尖叫的一瞬间就带着车上的灭火器飞奔了过去,他穿着制服,毫不犹豫地跑进了最危险的地方,路小雨站在原地望着这一幕,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都是震撼。 她以前只知道救火是消防员的事情,她没想到一个片儿警还要承担这种风险。 回过神来路小雨也想冲进火场,但陈深扬的同事早就把周围封锁了,120和119的车子也很快到来,伤者被120拉走,119来了就开始灭火,警察此刻可以退居二线了,但陈深扬依然没有走出警戒线,其他警察在疏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居民,他却在最前面,灭火的水不可避免地溅到他身上,等火被扑灭,他身上的水也侵湿了制服,制服在气温零下的除夕夜结了冰,像冰冷的盔甲一样架在他身上。 路小雨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了,她推拒着拦她的人大声喊他的名字:“陈深扬!” 也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心中的默契,在一片喧杂之中,陈深扬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惊讶地望向她,看见满脸担忧的她时,他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和他对视的一瞬间,路小雨就想冲上去看看他好不好,问问他冷不冷,她努力想要冲破防线,但火虽然灭了,现场还没打扫干净,她作为围观群众是不被准许进去的,拦着她的警察本来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她叫陈深扬的名字,一时有些发怔。 “你们认识?”回过神来警察就问了这么一句,路小雨没回复,她很想进去,挣扎间脚下打了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多了,零零散散的那个几个里就有路小雨,她摔倒的时候还挺明显的,陈深扬想看不见都不行。 他几乎立刻就冲了过来,弯腰扶住她的肩膀,皱着眉说:“有没有事。” 路小雨努力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根本不关心自己,一手抱着母亲的照片,一手握住他的手臂,他手臂上冷极了,制服结了冰硬邦邦的,她扬起头红着眼睛问:“你冷不冷?” 对上那个视线,很难说出“这与你无关”这类的话。 陈深扬抿起嘴角没言语,倒是他身边的同事开了口。 “能不冷吗?赶紧回所里换个衣服吧,这样下去非得生病不可,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同事的话让陈深扬稍稍转开了思绪,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路小雨在这,他都不知道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一片混乱中有没有受伤。 思索片刻后,他朝同事说:“麻烦你了,徐川。” 徐川笑笑说:“这算什么啊,一会我们收拾完了也该回去了,别担心。” 陈深扬没再言语,他反手抓住路小雨的手腕,拉着她离开这里。 路小雨被他拉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两人出了小区,走在街道上,《恭喜发财》依然在唱,但此刻路小雨的心情却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走着走着,陈深扬慢慢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她,低声说:“送你去哪。” 他要送她走,还问她要去哪里,可她之所以出门,也是因为不知道去哪里。 路小雨抿唇看着他,表情极其复杂,根本回不上话来。 陈深扬和她对视了一会,垂眸看她一只单手紧紧抱着的照片,问她:“那是什么。” 路小雨低头看看怀里的照片,相框都被她焐热了。 她沉默了一会,把照片反过来,韩乔灿烂微笑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不难看出照片上的女人和路小雨的关系,她们的模样有七分相似,只是他认识的路小雨从来没有像照片上的女人那样开心笑过。 过了好一会,陈深扬才再次开口,他问她:“去不去派出所。” 路小雨去过很多次派出所,但都是被“抓”进去的。 以现在这样的形式去,她还是第一次。 其实她并不喜欢进派出所,之前惹事进去也只是想要报复把万倩放了的警察,在认识陈深扬之前,她对公安和派出所民警的区别都只是初步了解。 一切在认识他之后都改变了。 在除夕的夜晚,经历了一场及时扑灭的大火之后,面对面的两人心里都燃起了另一场大火。 路小雨扬着头,点了点头说:“去。” 第二十七章 除夕夜派出所里值班的民警也是要过年的,但他们过年的方式不太一样。 他们回不了家,就在所里过,三三两两的人自己包饺子,一起看会春晚,有报警就出警,没有就守在这里。 他们是人们身边最平凡亲近的守护神,在看不见的地方为所有人的安全付出自己的力量。 陈深扬带着路小雨回来时,有几个人正准备煮饺子,他们先瞧见了陈深扬,还打趣说:“你回来得挺是时候啊,正准备煮饺子呢,你吃多少?吃什么馅?” 陈深扬没回答,他迈开步子走进来,路小雨的身影就从他背后显现出来。 说话的男警官一怔,惊讶问道:“这是?” 陈深扬没回头,他径直走到值班室的衣架前,漫不经心地解着制服外套的纽扣,略微思忖了片刻才没什么意义地说:“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她还真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路小雨听着他的话,乖乖地站在那,一言不发。 其中一个值班民警瞧了她一会琢磨着说:“我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有点眼熟呢,好像以前见过?” 见过她并不稀奇,她以前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又都是警察,恐怕对犯过事的人都记忆深刻,要不了多久就会想起她是谁。 意识到这个,路小突然觉得很尴尬,为自己曾做过的任性事情感到羞愧,她害怕别人认出她,怕别人议论她为什么要跟着陈深扬回来,怕他们看出她对他的感情,然后给他带来麻烦。 她转身想走,可还没走出值班室就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倒不是值班的民警拦住了她,更不是陈深扬拦住了她,而是有人进来了。 是姜希。 路小雨认识她,也知道她的名字,好几次她进派出所,都是姜希这个女警花来做笔录。 姜希拎着个饭盒,一瞧见路小雨就惊讶道:“路小雨?你怎么在这?”她下意识道,“你该不会除夕夜还要跑出来打架斗殴吧?” 她这么一说,刚才觉得路小雨眼熟的男警官立刻道:“我想起来了,正声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之前……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路小雨如果回头,就会看见陈深扬冷着脸望向了对方,这才阻止了对方到了嘴边的话。 路小雨心里难受极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自食恶果的感觉,她红着眼睛想跑,刚走出门就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她单手搂着母亲的照片,慢慢回过头去,海藻般的长发掠过肩膀,出现在陈深扬面前的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她红着眼睛,眼底凝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陈深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半晌才道:“这个时间你还要去哪里。” 她出来到现在也不过才个把小时,八点零五分的春晚才刚要播出,这个时候她还能去哪儿? 她是真的没地方可去,却也不想呆在这里徒增烦恼。 她没说话,固执地想要抽回手离开,可男人把她的手腕攥得紧紧的。 “跟我进去。”陈深扬将路小雨所有的抗拒轻易化解,上前几步从攥着她的手腕换做抓着她的手臂,路小雨用力挣扎,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不想进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开口说,“你让我走吧,去哪里都好,找个超市随便坐一会也可以,但不要让我在这儿。” 陈深扬蹙眉睨着她:“为什么?”他费解地问,“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安全吗?” 路小雨哽咽着说:“这里当然比其他地方安全,可我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陈深扬深邃的黑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他一时无话,但从抓着她手臂的姿势忽然换成了牵住她的手。 路小雨惊呆了,错愕地望着他,陈深扬抿紧唇瓣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有我在,你怕什么。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路小雨所有的尴尬与窘迫荡然无存。 他再次拉她进屋的时候,她没有再反抗。 姜希一直在屋里看着外面,刚才有点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她不瞎,她看得见陈深扬牵着她的手。 他竟然会牵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 姜希不断在心理安慰自己陈深扬只是怕小女孩跑出去再闹事,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但哪怕如此,她也不能不理智地判断出,即便是怕小女孩出去闹事,或者有什么闪失,陈深扬也大可不必如此。 她忽然觉得手足无措,陈深扬牵着路小雨进来之后就对其他人说:“她留在这儿和我一起,等天亮我带她走。” 这是把她的事揽到自己身上了。 其实在派出所,不乏民警们关注孤寡老人,陪伴他们过年过节,认他们做父母赡养的好人好事。在孩子身上这样的事也有,被遗弃或者误入歧途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帮助对象,有的甚至会被民警领养。 路小雨这种情况,大家知道了她是谁,也就清楚她经历过什么。 这里是派出所,是个你不能有秘密的地方,清楚知道她的所有经历之后,也就对陈深扬照顾一个历经磨难叛逆任性的小姑娘的行为没那么多想法了。 “那就一起吃饭吧。”刚开始说话的男警官笑着道,“我多煮点,不过小姑娘可别介意啊,我们都是大老粗,手艺没那么好,这饺子估计不怎么好吃。” 路小雨站在陈深扬身边,抿唇说:“我不会介意。” 到底是漂亮文静的小姑娘,少了当初那些叛逆之后很讨人喜欢,几个值班民警都对她非常温和,半点不见过去抓她回来时的严厉。 想来,他们作为警察,呆呆犯罪分子和问题小孩,跟对待正常孩子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陈深扬把路小雨安置到了一张桌子前,让她坐在那,自己则去更衣室换衣服。 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可能早就去换衣服了,如今又穿着结冰的衣服那么久,肯定会生病的。 路小雨不久之前才发过高烧,很清楚生病有多难受,陈深扬进更衣室的间隙,她就一直担忧地望着那扇门。 姜希是来给同事送饭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是知道陈深扬今天值班,所以特意从年夜饭里提前盛出了一些,来给这帮同事改善伙食。 她的主要目的是陈深扬,可她没想到来了会看见这样一幕。 她没有很快离开,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她坐到了路小雨身边,犹豫了一会问她:“大学生活还好吗?” 这是个开启对话的好引子,路小雨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同样作为女人,她不难看出姜希眼底的探究。 “还好。”她简短地回答完,继续望着更衣室的方向,安静地等陈深扬出来。 姜希看了她许久,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了?大一刚念完上半年……那应该是十九了吧?” 路小雨皱皱眉,抱着母亲照片的手紧了紧,认真地说:“二十。” “二十?”姜希有点不信。 路小雨固执地说:“很快就二十了,只差几个月,过完生日我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她这样的解释很难不让人想歪,好像急于证明自己不是个小孩子一样。 是啊,连法律都允许她结婚了,她怎么还会是个小孩子呢? 姜希心里五味陈杂,陈深扬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看见她和路小雨坐在一起,直接朝路小雨招了招手。 路小雨立刻起身走过去,陈深扬一边整理衬衣领口一边说:“去帮他们煮饺子。” 路小雨正愁着没借口摆脱姜希,听他这么说立马就进了值班室的另一个房间。 她走后,陈深扬踱步到桌子边,对姜希淡淡说道:“谢谢你的年夜饭。” 姜希牵强地笑了笑说:“不客气。”略顿,她犹豫道,“那个路小雨,她……” “她的事你不用管。”陈深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没犯法,轮不到警察来管她的事。” 姜希很想说,既然她没犯法,轮不到警察来管她的事,那他为什么还要管?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最后还是淹没在了陈深扬不为所动的冷漠脸庞里。 “好吧。”她吸了口气,站起身道,“那我走了,你注意身体,记得吃药预防感冒。” 陈深扬略微点头,目送她离开。 姜希一步三回头,走出门前最后一次回头时眼里不自觉带起了幽怨,陈深扬快速转开视线,直接抬脚进了另一个房间。 姜希紧紧握着门把手,负气地转身离开。 比起值班室外面僵凝的气氛,小房间里气氛要好得多。 老旧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春晚,几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小女孩,正在教她怎么包饺子。 陈深扬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路小雨为难地摸了摸脸,刚好把面抹到了脸上,让那张本就娇俏可爱的笑脸越发恬淡迷人了。 一群大男人瞧见这一幕都傻笑起来,其中一个说:“你看,我就说你搞不定吧,坐在一边等着吃就好,其实主要是怕加一口人不够吃,所以要再包一点,要不然现在就可以吃上了。” 路小雨有点自责,小声说:“我吃很少的,不用为我麻烦。” 男警官看着约莫四十来岁了,家里也是有孩子的人,看见路小雨的表情,就想到如果这是自己的闺女该多心疼,除夕夜无家可归,想必是因为那个复杂的豪门家庭里没有感情吧。 “不麻烦,快去那边坐着吧,看看电视,今年春晚还挺有意思,冯巩出来了吗?我都想死他了。”男警官笑着安抚她,这份关怀和温暖让路小雨极其矛盾。 在母亲出事之后,她曾一度恨极了警察,每次进派出所都态度恶劣,一副难搞的样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善恶之中有灰色地带,正义甚至是法律也有无奈,她曾经恨极了的群体在除夕夜给了她不可多得的温暖,她不想哭,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下来了,想止都止不住。 怕民警们担心,路小雨转过身偷偷抹掉眼泪,却正对上陈深扬的视线。 值班室里有暖气,陈深扬换好衣服后就只穿着淡蓝色的长袖制服衬衣,胸口有他的警号和警徽,肩膀上有肩章。她恍惚想起这件衣服她好像也穿过,那是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偷偷跑进了他的家,为了气他,故意找了他的制服来穿…… 想起那些事,路小雨慢慢红了脸,这让她一直苍白的脸庞看起来红润了不少,气色也就显得好些了。 “过来。”陈深扬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路小雨就走过去坐下了。 她坐下之后才发现,这个位置可以很好地看到电视。 “看吧。”他说完就加入了包饺子大军。 他一出现,刚才关心路小雨的男警官就笑着说:“大厨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哥儿几个包得歪瓜裂枣的,还担心人小姑娘一会笑话呢。” 陈深扬只是点点头不说话,拿起擀好的饺子皮,熟练地包着饺子,很快就包出了漂亮的一排。 莫名想到那天早上他离开时给她做的饭。 想到那些,就会想到那个相互依偎的夜晚。 他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是毫无知觉的,但那只是后面。 一开始她仍然是在装睡。 其实她知道,他微凉的手是如何滑过她的脸颊的,只是一直不敢想,一直以为是在做梦。 缓缓放开怀里的照片,路小雨低头看着照片上的母亲,在心底说,妈,我想嫁给他,因为…… 唯有他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希望之地,我的朝圣之所,我的,安魂之处。 第二十八章 第一锅饺子很快就煮好了,作为“客人”,路小雨很自然地分到了第一碗。 这种照顾让路小雨又湿了眼眶,她对自己很无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给她端饺子的男警官瞧见她抹眼泪,温声说:“好了,别想那么多,今天是除夕,想点儿开心的事儿,快尝尝饺子,你这些哥哥叔叔们手艺一般,千万别嫌弃啊。” 路小雨吸了吸鼻子说:“不嫌弃,谢谢您。” “太客气了,叫我刘叔叔就行了。”男警官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继续去盛饺子了。 路小雨觉得,有那么一个词儿可以很好地形容这群警官们——恩将仇报。 她曾将他们视为仇人,想尽办法恶心他们报复他们,可在这个珍贵的夜晚,他们那样不计前嫌地对她好、照顾她,让她感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再次抹了抹眼泪,掰开筷子认真地吃了个饺子,看模样这是陈深扬包的,形状很漂亮,吃到嘴里味道也很好,馅很足,简单的韭菜鸡蛋,味道极其鲜美,一点都不像他们说得那般差。 一个饺子还没吃完,又有人过来了,端了醋碟放在她手边,她懵懵懂懂地抬眸望去,看见陈深扬站在那,低声说:“吃吧。” 路小雨下意识要道谢,她忘了自己还在吃东西,一开口馅料差点掉下来,有鸡蛋黏在了她嘴角,她尴尬地转开脸,把嘴巴里的饺子咽下去之后才沙哑地说:“谢谢。” 陈深扬站在那,没有很快离开,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抬手在他自己嘴角抹了一下说:“嘴角有东西。” 路小雨慌慌张张地“哦”了一声,抬手去抹嘴角,却始终不得其法,每次都刚好绕开了鸡蛋的位置。 陈深扬皱了皱眉,先回头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同事,他们都没注意这边,他抿唇迟疑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弯腰靠近她,抬手为她抹去了嘴角的鸡蛋。 路小雨傻傻地望着他,在他替她抹掉鸡蛋直起身的时候,喃喃地叫了他一声:“陈深扬……” 陈深扬没说话,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身回到了其他人之中。 值班的民警有好几个,又都是大男人,一锅饺子肯定不够吃,还得再煮。 陈深扬从来都是独居,平日里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做,他锻炼了很好的厨艺,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做。 路小雨根本没心思去看春晚,她的目光始终定在陈深扬身上,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都会让她觉得异常心安。 这一夜较于前几天度过得非常快,路小雨都没怎么反应,就已经到了要倒计时的时间。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房间里看电视,电话一直没响过,这代表辖区此刻一片安宁,这已经是对值班民警们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临近倒计时,之前给路小雨端饺子的刘叔叔神神秘秘拿了一个长长的包裹,一边拆一边笑着说:“我给我闺女买的电子琴,打算明天早上回家给她呢,她期末拿了三好学生,这是她想要的奖励。” 有人打趣说:“给人家的奖励你先拆开算怎么回事啊?” 刘叔叔说:“我得看看是不是好的啊,我是抽空去买的,压根没仔细看,万一有什么问题我得抓紧时间去换,总不能明天拿回去让我闺女失望。” 陈深扬瞥了一眼那电子琴道:“你留了电话吗,商店初一都不开门。” “那当然,我是干嘛的啊,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个?”刘叔叔笑着把电子琴取出来,“你们谁会弹琴,过来帮我试试。” 这可难倒了一群大男人,个个为难摇头:“你可真会问,问我们谁会弹琴?你觉得我们有功夫去学琴?” 倒也是,他们这个职业忙得要死,就算年轻的时候家里教过,长大了也都忘记了。 就在刘叔叔犯难的时候,一直十分安静的路小雨站起来说:“我会。” 她细弱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几双眼睛转到她身上,她好像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说:“我会弹琴,我可以帮您试试琴的好坏。” 她很客气,神情和态度跟以前进派出所时完全不同,怎么说呢,就好像从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变成了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 刘叔叔对路小雨的表态喜出望外,赶紧抱着电子琴走过来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帮了我大忙了,快帮警察叔叔试试琴怎么样。” 他把电子琴放到路小雨面前的桌上,通好电,一副恭候的模样。 路小雨的琴弹得很好,之前还参加过比赛,但那都是在母亲生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母亲生了病,她就没心思再去练琴了,但弹琴对她来说跟本能一样,那是从小打下的基础,别说是应付一群不懂琴的男人,就是去钢琴老师面前,也不会太怯场。 活动了一下手指,路小雨轻轻地试了几个音,随后她抬眸忘了一眼盯着她的人,陈深扬也在其中。 有几个警官站着,他在坐着,单手撑头,另一手拿来遥控器,将电视机静音了。 他也是期待她的琴的吧。 路小雨忽然升起了好胜心,她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选择了一首非常常见的钢琴曲。 《梦中的婚礼》。 悠扬的琴声流淌而出,充斥在端庄肃穆的派出所值班室里,陈深扬坐在一群同事中安静地看着路小雨弹琴,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跳动在黑白琴键上,那时候他想,电子琴配不上她的手,她这样的姑娘就该弹最好的琴。 皱了皱眉,陈深扬为自己的多想感到烦闷,他想转开视线,却正好看见了路小雨弹琴时露出的手链,那条手链太熟悉了,那是去年他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忽然就没办法移开视线了,陈深扬的眼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他一直沉默不语,等路小雨弹完了一首曲子,朝刘旭刚简单讲解了曲子和琴的情况之后,他依然唇线紧绷地坐在那,始终未发一言。 大家都在夸奖路小雨有才华,说她前途无可限量,唯独带她来这儿的陈深扬保持沉默。 路小雨悄悄望向他,他深邃的视线与她交汇,她微微一怔,竟有些怯于面对他。 “快点快点!倒计时了!” 电视机的声音再次被打开,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跟着春晚主持人一起倒数。 路小雨没凑上去,陈深扬也没有。 他们四目相对,路小雨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轻声说:“新年快乐。” 语毕,刚好是零点零一秒。 陈深扬没说话,他转开头望着别处,坚毅的脸部线条像在抗拒着什么。 路小雨看了一眼守在电视机前的众人,他们没注意到这里,喧闹地聊着天,路小雨心一横,倾身向前飞快地在陈深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陈深扬身子瞬间僵住,眉头紧锁地望向她,路小雨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静地回望他说:“这个就算你送我的新年礼物吧。” 胡闹。 简直是胡闹。 陈深扬面色难看地扫了扫其他同事,还好他们未曾发觉,要不然…… 要不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从未想过那样的事,也就无从知道。 这之后,陈深扬一直没理路小雨,好像在用冷战惩罚她。 整个夜晚路小雨都想和他说话,可他要么紧闭双唇,要么直接离开值班室。 后半夜路小雨实在扛不住了,抱着母亲的照片趴在桌上睡着了,陈深扬这个时候才施舍给了她片刻目光。 他望着她许久许久,才去更衣室取了制服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其实值班室里很暖和,他大可不必如此。 但人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哪怕心里明知道不必,还是会那么做。 路小雨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值班民警在交班,有响动把她吵醒了。 她意识到时间的时候立马站了起来,使劲揉了揉眼,到处搜寻着陈深扬的身影,然后在值班室门外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穿着整齐的制服,之前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早已回到了他身上,她毫无所觉。 路小雨生怕他就这么走了,赶紧追了出来,站在门口轻声唤他:“陈警官。” 陈深扬转过头,交班的民警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正想八卦一下陈深扬就开了口:“走吧。” 他没想丢下她,路小雨欣喜不已,立马跟着他一起离开。 他们这么一走,想八卦的同事只能闭上嘴巴。路小雨轻手轻脚地跟着陈深扬,两人一路出了派出所,又到路口,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陈深扬对她说了一句。 “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他背对着她语气漠然道。 路小雨愣了愣说:“可我没地方去。” “那也不能再跟着我。”他头也不回冷冰冰拒绝她。 路小雨仰头望着他的背影说:“我不能去你家吗?你一个人住。” 陈深扬背影僵了僵,半晌才回头凝着她说:“你觉得呢。” 一个单身男人的家,怎么能容纳一个孤身的女孩? 即便可以,那也得需他们之间有些关系,不管是亲属关系还是情侣关系,是什么都好,总之要有那么一个身份来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路小雨显然没有这个身份。 路小雨沉默半晌,失笑道:“我得感谢你。” 陈深扬不语。 “我要感谢你,如果换做以前,你大概会直接说我没这个资格。我要感谢你把‘你没资格’这四个字说得如此委婉。” 是啊,“你觉得呢”可比“你没资格”温和多了。 他是有变化的。 至少他的血不像一开始那么冷了。 “我就住一天。”他不说话,路小雨就咬唇说,“求你了,就让我住一天,明天,初二我一定走。”她红着眼睛说,“初二我去墓园,我去看我妈妈,然后我会找其他地方住,不会再麻烦你。” 陈深扬真的不想再和她纠缠不清了。 她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他对她的态度在无形转变,哪怕心中极其克制,面上还是会流露出来。 这不是件好事,越接触这种感觉就越明显,他烦躁至极,不由抬手松了松领口,哑着嗓子拒绝:“不行。”他一字一顿,“一天不行,一个小时也不行,一分钟都不行。” 他说完话就走,前方刚好绿灯,路小雨想都不想追上去,他用走的她得用跑的才能追上,她抱着母亲的照片,心里也知道自己过于卑微了,热脸贴人家冷脸贴上瘾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看不见他还好,一旦看见了他,她就好像被正极吸引了的负极,不能自控地贴上去。 她跟着他,陈深扬是知道的,但他始终没放慢脚步,一直往前走。 当然,这也就代表着,他并没有再回头阻挠她。 这是个坏兆头,这种情形在他心里洒下了一片沉沉的污泥,让他整颗心都深陷泥沼。 一通电话拯救了他,在他压抑着内心快要被窒息吞没的时候,他接到了陈栩母亲的电话。 他站定脚步,快速接了电话,嫂子在电话那头对他说:“深扬,你在哪呢?下班了吧?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提到的那个姑娘吗?我跟他们说好了时间,今天过去拜年,你和我一起去,和那姑娘见一面,人家一直在等你的时间,实在是等不及了。” 之前在陈家答应相亲不过是希望路小雨知难而退罢了,后来他就一直没提这个事儿,原以为嫂子都忘了,谁知道她还记得,甚至直接安排了时间。 陈深扬下意识要回绝,可看着路小雨急急忙忙追上来的身影,对上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对路小雨说:“你还要跟着我?” 路小雨喘息了一下说:“你要去哪?你不回家了吗?” 她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知道他现在要去某个地方,但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 陈深扬是个道德感界限感极其强烈的人,别说路小雨在他心目中就是个没长大没定性的小女孩,哪怕她和他同岁,他们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心底里对感情既有渴望也有恐惧,矛盾的情绪日夜拼杀,结果是恐惧占据了上风。 那人凶恶的诅咒就在耳边,他半点不恨,甚至十分认同。 他这样的人不配有人喜欢,不配有人爱,哪怕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也会被他所害,与其到时候失去,还要看着对方没有好下场,倒不如从未开始过。 他往前走了几步,拉近和路小雨之间的距离,路小雨有些受宠若惊,他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我要去相亲,你还要跟着我吗?” 路小雨怔住,手臂的力道一松,怀里的照片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相框摔裂了,相片上韩乔的笑容也跟着粉碎。 同样支离破碎的,还有路小雨的心。 第二十九章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相亲的事情了。 路小雨垂下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相框,心疼得不行。 也不知是因为照片摔坏了,还是因为陈深扬再一次的拒绝。 她缓缓蹲下去,扫开相框的碎片,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指她也不管,执拗地将母亲的照片整理出来,血染到了照片上,她用没血的手指擦干净,却还是留下一些痕迹。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她就那么蹲着说,“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我就不行呢。”她盯着母亲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笑脸说,“我马上就二十岁了,连法律都允许我结婚了,为什么你还要拒绝我呢?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她终于扬起了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昨晚亲你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呢。 正因为高兴才矛盾。 矛盾于那份高兴中的羞耻感,矛盾于那份高兴中的恐惧。 陈深扬修长的双眸定在路小雨身上,路小雨慢慢站起来,红着眼睛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陈深扬,真的一定要去相亲吗?不去行不行?” 陈深扬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妥协,她就会破涕为笑,她就是这样好哄,但他的目的并不是哄她。 未来会有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去哄她,会有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的英俊青年去疼爱她,她不需要他这样一个历经沧桑,内心衰败的家伙去哄去疼。 他的理智也不允许自己去那么做。 所以他最后开口所说的是:“不行。” 哪怕他明确知道自己不会和相亲对象真的恋爱,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解释,直接说:“一定要去。” 伤心到了极点,人也就没那么绝望了。 路小雨甚至都笑了起来,她笑着连连点头说:“好,很好,那我祝福你,祝你心想事成,能和今天的相亲对象有个好结果,希望至少没有我,她也能照顾你。” 她明明在笑,可陈深扬的心却好像在被刀割,他抿唇不语,她继续说:“我之前还是骗了你,我说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做了,但我还是做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暂时不去考虑那些,偷偷待在你身边一天是一天,但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看你和别人相亲相爱的,既然你说你一定要去,那我这次不骗你了,我真的放弃你了。” 路小雨将母亲的照片装进大衣口袋,随后再次开口说:“我这次真的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再联系你了,我这就走,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当然,如果我有母亲案子的新线索,我还是要和你联系的,因为你仍然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她鞠了一躬说:“感谢你昨天的照顾,新年快乐,祝你幸福。”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街道转角,如果不是地上还有破碎的相框存在,甚至都会让人觉得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陈深扬在原地站了很久,哪儿都没去。 一夜的值班他半分钟都没睡,此刻却依旧十分清醒,清醒地感知着内心的折磨。 电话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麻木接起,沙哑地“喂”了一声。 陈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着急地问:“深扬,你走到哪里了?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你应该快到了吧?” 陈深扬垂眸看着地上破碎的相框,声音淡漠地说:“不去了。” 陈妈妈愣住了:“你说什么?不去了?怎么了?是所里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 陈深扬缄默片刻,低声道:“是我自己有急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这都约好了,爽约会给人家留下坏印象的。” “那就不必再见了。”陈深扬蹲下来,“很抱歉,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嫂子一头雾水,电话这头的男人却是低着头,一片一片地收拾着相框残破的碎片。 是他配不上她。 真希望她不要想太多,能真的从此开始新生活。憎恨他也好,厌恶他也罢,始终都是他配不上她。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那样喜欢。 路小雨无处可去,她跑啊跑,跑进了死胡同。 她蹲下去,眼泪淹没了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寒风吹过她的脸,她满身冰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是同学,但不同系,路小雨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如果说陈栩是典型的温润校草的话,那这人就是那种风流跌宕,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的类型。好像之前也有听人说过,有姑娘为了他得抑郁症直接休学的。 这大一才刚刚念完上学期,就有人被折磨出抑郁症了,这人该多过分呢? 路小雨眯了眯眼,左思右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姓氏。 姓沈,具体的名字不记得了。 沈某长着一双桃花眼,瞧见路小雨在哭,俊脸上满是担忧道:“你没事吧路小雨?” 他当然也知道她,当初她的绯闻闹得那么厉害,秦璇后来也是被那件事搞得休学至今,他要不知道路小雨就稀奇了。 路小雨没说话,抹了抹脸站起来说:“我没事。”她扭头想走,却被沈某拦住了。 “你手受伤了。”沈某皱着眉说,“你这是怎么了,这大年初一的,你出什么事儿了?” 路小雨不想搭理渣男,扯回手想要离开,刚走几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想到了跑去相亲的陈深扬。 她忽然就笑了,陈栩那样好的人她不忍心利用,但沈某这样的渣男需要人教育。 于是她又转过了头,眼睛红红的,笑容却很灿烂道:“怎么,你能帮我包扎?” 沈某微微一怔,倒是头一次看见江城大学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这样笑。 他薄唇轻抿,半晌才道:“我不懂这个,但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他微笑了一下说,“我今天比较有时间。”他眨了眨眼道,“一大早就跟我妈吵起来了,我是离家出走的,正好没地方去。” 那可真是天意了。 路小雨没说话,但又走回了他身边,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某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笑说:“前面就有诊所,我带你去。” 路小雨依旧不说话,一路上都兴致索然,沈某话也不多,虽然长了一张典型的渣男脸,但其实并没有特别花言巧语。 到了诊所门口,他甚至还特别绅士地说:“不方便的话我就不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路小雨斜眼看他:“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某笑着说:“搞不好人家会误会我们的关系,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给你带来苦恼。” 路小雨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想得还挺周到。” 沈某微微扬唇,桃花眼里情意流荡,你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你。 路小雨有些烦,直接抬脚进了诊所,关门之前她回头说:“那沈……”她不记得他叫什么, “沈”了半天才说,“沈同学,你在门口等着吧。” 沈某笔直地立在那,沉吟片刻道:“我叫沈期。” “哦。沈期,我知道了。”路小雨神色淡淡,说完话就进了诊所。 沈期站在门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多久路小雨就从诊所里出来了,受伤的手指包扎好了,但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好转。 沈期瞧着她,微挑长眉问:“你是不是很冷。” 路小雨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沈期直接摘了自己的围巾递给她:“需要吗?” 没有直接替她围上,而是先问了他一遍,这个在传言中风流到快要下流的男人还真挺绅士的,大约也是因为这份绅士让他跟普通的渣男不同吧,也是这份不同让他更加惹人错付深情。 “不必了。”路小雨淡淡拒绝,抬脚往前走。 沈期重新系上围巾,慢慢跟上,双手抄进大衣口袋,不甚好奇地问:“你准备去哪。” 路小雨望着前方说:“跟你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所以想问问你,参考一下你的方向。” 说得好像和她很有共鸣似的,两个无家可归的人? 想到这些路小雨只想笑,她嘴角的嘲讽甚为浓郁,沈期瞧着也不生气,平静地继续说:“你对我没什么好印象吧。” 路小雨脚步一顿,倒是不知道他那么有自知之明,但她矢口否认:“没有,我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是吗?” “毕竟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出现了。” 这话说得沈期微微凝眸,他侧目望着路小雨,又走了一会才说:“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路小雨望着前方没说话,沈期继续道:“但好像这样的你比想象中的更好。” 路小雨瞥了他一眼,沈期笑了笑没再和她搭话,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竟异常和谐。 那天晚上沈期陪了路小雨一个晚上,他大概没撒谎,是真的和母亲吵架不想回家了,不但关了手机,还半点不提要离开。 路小雨则是真的无处可去,她同样也没开手机,原因是不想被父亲打扰,她离开老宅已经有段时间了,他的眼线应该早就汇报了消息,他可能会出来找她,当然,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大冬天的,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待着,路小雨的病刚好,她可不想再用病痛折磨自己了,那样的精力有一次就够了,而且那个男人,似乎也不值得她再那般折磨自己。 她找了个商场,有海底捞哪怕大年初一也二十四小时营业,路小雨钻进去,点了个清汤锅和一些蔬菜,沈期坐在她对面,等她点完菜也点了些吃的,服务员很热情地招待他们,他们一一感谢,对服务员说的话都要比彼此之间说得多。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饭,再后来就是百无聊赖地待着。 没人赶他们走,他们就一直在这里,服务员甚至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充电宝,虽然他们都关了机,并不想要充电宝。 后半夜路小雨睡着了,沈期坐在对面望着她,眼底满是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海底捞的服务员都换班了,路小雨才缓缓醒过来。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陈深扬不断拒绝着她,冷漠的样子让她通体生寒。 她白着脸望向对面,沈期坐在那里,正准备吃早饭。 发觉路小雨醒了,他笑笑说:“我去买了洗漱用品,放在你座位旁边了,你可以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 路小雨立刻看向自己身边,果然放着新的牙刷和毛巾,他甚至还贴心地买了一罐面霜给她。 “不知道你平时用什么牌子,但这个牌子大概适合所有女性的肤质。” 他很懂这些,也难怪那么招女人喜欢,路小雨拿起海蓝之谜的面霜,表情淡漠地说:“你觉得一瓶很贵的面霜能让我改善对你的印象吗?” 沈期乐呵呵道:“没有啊,我没那种想法,你怎么会那么想?那面霜还不是最贵的呢,再贵的我也买不起了。况且,我觉得你虽然对我印象不好,但好像并不抗拒和我接触,甚至于,你好像还挺想和我走在一起的。” 路小雨眼神一顿,沈期似笑非笑地睨了睨她,收回目光继续煮蔬菜。 路小雨隐忍半晌才道:“一早就吃火锅?” 沈期温声说:“嗯,占了人家一晚上的地方,总要多消费一些心里才安生。” 路小雨很想说,那你害得人家女孩抑郁症休学,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才能安生呢? 路小雨心里烦躁不已,和沈期也聊不下去了,她直接拿了东西起身离开,这次走后没再出现。 沈期吃完了早饭就对服务员说:“你好,美女,买单。” 服务员走过来说:“不等那位小姐了吗?” 沈期笑笑说:“哪儿轮得到我等啊,她肯定早走啦。” 服务员温声恭维说:“帅哥一表人才,肯定能追到那位小姐的。” 沈期也不解释,点点头说:“借你吉言。” 这是沈期和路小雨第一次接触,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哪怕沈期不主动找路小雨,路小雨也是会找他的,但这是后话。 大年初二的早上,路小雨离开火锅店就去了墓园。 她一路直奔母亲的墓碑,努力不去想昨天发生的事,可天不遂人愿,即便她这次把自己的心控制得很好,等到了母亲墓碑前,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看见墓碑前放着个相框,看起来和她之前摔坏的那个没有任何区别。 她惊呆了,蹲下去仔细查看,真的和她之前摔坏的那个一模一样,可又不像是修好的,因为之前的相框木纹都摔裂了。 这应该是谁花心思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能是谁呢,还会是谁呢,当然是陈深扬。 路小雨心里一酸,当时就想把相框给摔了,但抬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 何必因为自己的情绪委屈母亲。 昨天都把她摔到了,今天还是早早把她装好吧。 路小雨舒了口气,放下手,从口袋取出母亲的照片,快速装好。 举目望去,又和之前一样了,半点分别都没有。 不远处另一人的墓碑前,陈深扬笔直地立在那,往日里的他的目光只会在墓碑上,但今天他一直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注视着路小雨,在她要摔掉相框时丝毫不意外,但在她用了相框后,他却愣住了。 他缓缓收回视线,望向自己面前的墓碑,墓碑前摆着白色的花束,墓碑上贴着主人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女孩,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满目朝气,笑容矜持,她穿着的,是一身工整的刑警制服。 在女孩上的墓碑上,有两个字十分瞩目——烈士。 不知不觉,林娅已经离开快一年了,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不管她过得好不好,只要一想到这些日子他不断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就觉得自己不配。 第三十章 新年之后没多久便是情人节,这是个对年轻男女来说非常重要的节日,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了,但学生们的微信群里依然在热火朝天地聊着这个。 陈栩也在想情人节的事,他不断想到路小雨,却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那天约到他。 后来他想了想,退而求其次了——虽然他约不到路小雨,但至少她也不会和别的男人出去。 他当时觉得自己想得没有半点问题,却在临近情人节的前一天得到了一个消息。 这天他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看微信,他们大一男生有个群,里面人很多,这会儿已经刷了数百条信息,陈栩也是无聊,就打开随便看看,谁知正看见他们在说关于路小雨的八卦。 这次的八卦倒不是什么恶性事件,而是…… 关于她情人节要和某人出去玩的消息。 【我前几天在路上碰到lxy和sq在一起,简直惊呆我了。】 【风流才子和冰山美人?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 【打什么缩写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见什么明星在一起呢。】 【不就是路小雨和沈期吗?这有什么不敢打出来的?】 【据可靠消息说,沈期情人节要约路小雨出去开房。】 【开房???wtf??这么快?】 【那武萱怎么办啊?她和沈期不是放假前才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反正沈期换女友的速度一直都那么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武萱应该有心理准备。】 【真羡慕人家沈期,明知道他风流成性女孩子们还是前赴后继,人家大一还没毕业都换了五六个女朋友了,我这还一个都没有呢。】 【那还不是因为沈期有钱又长得帅吗?这方面能和他抗衡的也就陈栩了,之前不是传陈栩和路小雨也有点事儿吗?】 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话题中,陈栩已经生不起气来了。 他只觉得这群人真是闲的没事干,整天在造谣,路小雨怎么可能和沈期搞在一起,他们俩压根就没说过几句话,别说是约会了,就是坐在一起吃饭都很难。 陈栩这边还不信呢,那边就有人发了沈期和路小雨一起进海底捞的照片,还是大年初一的时候,那么早不陪着家人去拜年,单独跑出来约会,不是情根深种是什么呢? 陈栩险些摔了手机。 他头疼欲裂,始终想不通路小雨为什么和沈期走在一起。 他已经忍耐许久不主动打扰她了,但此时此刻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电话很快拨了过去,过了一会才被接起来,一个带着鼻音的女声轻轻“喂”了声。 到了嘴边的质问突然又说不出口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凭什么去干涉路小雨交友呢?他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 可如果他不说,他大概永远无法心安。 为难许久,在路小雨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陈栩才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个问题。” 路小雨像是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沉重,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陈栩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和沈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路小雨的反应很平淡。 “有人说你们在谈恋爱?还有人说……”说他们要在情人节去开房。 陈栩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因为他亲身经历过谣言有多么可怕,可事到如今,看见沈期和路小雨一起进火锅店的照片,他真的很难不关心则乱。 “谈恋爱是没有的。”路小雨回答得很快,“但只能说目前还没有。” 陈栩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未来会不会谈我不保证,但至少现在没有。” “为什么?”陈栩再也忍耐不住了,“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他是什么人你没听说过吗?他放假前才和武萱在一起,两个人不止一次被人看到在接吻,你……” “是吗?那不是更好。”路小雨不咸不淡道,“早日让武萱看见他的真心也是好的。” 陈栩有点生气了,他很难在这种时候不生气,路小雨平淡的态度激起了他压抑的情绪。 “他的真心是什么?是他喜欢的人不是武萱而是你吗?”陈栩一字字道,“路小雨,你是不是疯了?连那种渣男你都能接受,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哪里比不上他?” 这大概还是陈栩第一次对她说重话,路小雨在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才和缓说道:“陈栩,正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永远不会接受你。” “什么意思。”陈栩气急败坏道,“我是好人,难道还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我。路小雨不会把这句话告诉他,她直接挂了电话。 陈栩紧握着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湿了眼眶。 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如此挫败,他喜欢的人宁可接受一个人渣也不愿接受他,难道他连沈期那种人都比不上吗? 陈栩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不吃也不喝,闷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 一整天下来,如果不是明确知道他在家,陈爸爸陈妈妈都要以为他出去了。 “这是怎么搞的?”晚上的时候,陈妈妈担心道,“小栩这是怎么了啊,怎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宝方点了根烟皱眉:“谁知道?早上还好好的,下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陈妈妈急哭了:“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你还有心思抽烟!这孩子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我怎么会不担心?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好话赖话都说尽了,可他就是不吭声我能怎么办啊!家里也没有他房间的备用钥匙。”陈宝方也很无奈。 “那就任由他这样吗?!”陈妈妈哭着说,“他一天都没吃没喝了,这样下去他会生病的。” 陈宝方蹙眉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去,给深扬打电话,让他来。” 陈妈妈愣了愣:“这样能行吗?” “那小子最听深扬的话了,叫他来肯定有用。” 陈深扬下了班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接到了嫂子的电话。 电话那头嫂子哭哭啼啼,诉说着陈栩今日的反常。 他皱了皱眉,安静地听完后说:“我马上到。” 陈妈妈得到这样的回答可算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对丈夫说:“深扬一定会有办法吧?” 陈宝方耷拉着眼皮道:“除了他还能找别人吗?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陈妈妈失落地坐在那,整个人都很颓丧。 七点过一刻,陈深扬踏入别墅,他来得匆忙,制服都还没换。 陈妈妈见到他像是终于见到了曙光,冲过去说:“深扬,你快去看看,他就把自己关在二楼,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吃饭!” 陈深扬朝嫂子安抚地点点头,迈开步子上了楼,陈宝方和妻子尾随他上去,他站定在陈栩房门外,敲了一下门说:“开门。” 大约陈深扬对陈栩来说真的太有威慑力了,在他敲过门后陈栩给了回应。 “不要管我。”他没什么力气地说。 陈妈妈一听儿子开口立刻哭着说:“小栩啊,你到底怎么了,你跟妈妈说啊,妈妈帮你,有妈妈在你怕什么呢?你快开开门,别让妈妈担心了呀!” 陈宝方也语重心长道:“有什么事那么难以解决?一家人都在这里,总会给你想到办法的。” 陈栩又不说话了,陈宝方为难地望向弟弟,陈深扬二话不说,直接从口袋取出一根长度适中的铁丝,当着哥哥嫂子的面轻而易举地开了门锁。 “记得换锁。”陈深扬丢下这么一句,就独自进了陈栩的卧室,还关上了门。 “这……”陈妈妈满面泪痕道,“我们能进去吗?” 陈宝方犹豫了一下说:“看深扬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别进去,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门关上。” 陈妈妈吸了吸鼻子:“可我很想知道儿子到底是怎么了。” “一会问深扬不就行了?有些话孩子可能不想跟父母说,咱们耐心等等吧。” 听了丈夫的话,陈妈妈即便还有点不死心,却也没再想要进去。 卧室里。 陈栩一点都不意外小叔那么轻易就进来了,他坐在电脑桌前,脸色苍白眼神茫然。 陈深扬站定在他身边问他:“怎么回事。” 陈栩垂着头,许久才在黑暗中喃喃说道:“小叔,我真的很差劲吗?” 陈深扬皱了皱眉:“谁说你什么了。” 陈栩仰起头,眼眸赤红,眼底满是自嘲:“没人说,但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很差劲。” 陈深扬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栩吸了口气说:“我连个玩弄女孩子的渣男都比不上,我也是头一天才知道。” 玩弄女孩子的渣男?陈深扬到底是断案高手,通过陈栩的三言两语就察觉到了真相。 “路小雨做了什么。”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冷得刻骨。 陈栩自嘲一笑:“我这么一说,您就知道事情和她有关了啊。” “你怕你父母知道你这样是因为她,以后对她印象不好,所以不让他们进来。”陈深扬对陈栩的行为做出了分析。 陈栩沉默了一会说:“对,是这样没错。我控制不住自己,又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反应让小雨在我爸妈这里失了好感,所以只能把自己关在这里了。小叔,你别告诉他们。” 陈深扬沉默着不说话,陈栩继续道:“小雨……她好像真要谈恋爱了。” 这话好像一根刺,不止刺进了陈栩的心里,还刺进了陈深扬的心里。 他站在那,隐忍半晌终究是问了一句:“跟谁。” 陈栩苦笑了一下,苍白的唇轻抿着说:“就跟我刚才提到的那个玩弄女孩子的渣男,叫沈期。我在学校群里看到消息时还不信,打了电话问她,她的反应让我觉得,她好像真的宁可选择沈期也不愿意选择我。”他满目悲哀,“小叔,我就那么差吗?我这辈子都没这样自我怀疑过。” 陈深扬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眉头紧锁地立在那,很难说清这个房间里的长辈和晚辈哪一个更纠结。 “如果她只是谈恋爱,只是看错一个渣男,我也是能接受的,我会努力让她清醒过来,可是……”陈栩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有人说,沈期要约小雨在情人节那天晚上出去开房,依照小雨电话里的态度,如果这是真的,我很担心她会糊涂。” 陈栩的话像一道雷劈在了陈深扬身上,他僵硬地站在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陈栩却好像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他的手臂上说:“小叔,你能帮我吗?” 陈深扬哑着嗓子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是警察啊,肯定能查到开房记录对不对?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去查查小雨或者沈期的开房记录,如果真的有……如果真的有……” 真的有,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及时阻止的话,不单单是会让他们自己心如刀割,也很有可能会糟蹋了路小雨的一生。 想到这些,陈栩迫切道:“我知道您从来不利用职务便利为自己牟利,但这也不算牟利吧?我们只是不希望小雨走错路,这是在做好事,这是在帮一个糊涂的小姑娘,小叔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这是在帮陈栩吗? 不,不仅仅是。 这也是在帮陈深扬自己。 从听见路小雨谈恋爱了开始,陈深扬的心就被拧在了一起,他根本没想过她真的另选他人之后他心里的反应会这样激烈。甚至于,他都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和别人在一起。 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人,转眼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可能还要去开房,这有可能吗? 这不是没有可能。 现代社会,饮食男女,这有什么不可能。 这些事只是在他身上不可能,并不代表在路小雨那个经历坎坷,急需感情依赖的女孩子身上不可能。 陈深扬的沉默让陈栩十分焦急,他站起来红着眼睛说:“小叔,算我求你了,就这一次,我求你帮帮我,我保证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给你添麻烦,我只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去……开房。如果真的有,我希望您能把房间号告诉我,我保证我会好好和他们说,绝对不会闹事。” 他不会闹事? 很难说。 倘若流言是真的,他到了那儿恐怕会不由分说把沈期打一顿。 可即便如此,陈深扬也没想过拒绝。 到了最后的最后,陈栩都要绝望的时候,才听见陈深扬沙哑地低声道:“你不能去。” 陈栩瞪大了眼睛。 陈深扬继续道:“我去。” 细细绵绵的针扎在心上,心脏每跳动一次都是折磨。 路小雨倔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是没想过这是小姑娘故意给他下的圈套,想要他就范。不是没想过这一切不过是别人的流言,当不得真。可即便知道这一切,他也要去。 他必须去。 否则,他心难安。 第三十一章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这是个浪漫的节日。 陈深扬上班的路上就看见很多地方悬挂着玫瑰花,大商场外还贴有甜蜜温暖的标语,哪怕还是早上,已经有许多情侣陆续出来约会,他们必将有个美好的夜晚,哪怕到了所里,也有许多非单身的同事在讨论着夜晚如何度过。 姜希时不时偷瞄陈深扬,后者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盯着电脑,仿佛对其他人谈论情人节的话题毫无兴趣。 姜希实在没忍住,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句:“晚上打算怎么过?” 她讪讪笑着,似乎并不是想约他,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但她心里真正的想法瞒不过陈深扬。 陈深扬不过安静片刻便道:“别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姜希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坦白,她愣了一下,有些难堪地笑了笑,换做往日她大概会知难而退,转身离开,但今天路小雨和陈深扬在一起的画面不断浮现在她眼前,她实在想不通,心里不平衡极了,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如果你是因为林娅的牺牲不能很快接受别人,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也能接受。”她红着眼睛压低声音说,“可你跟路小雨之间是怎么回事?如果连路小雨那样的小女孩你都有兴趣,那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我不比她更适合你吗?深扬,你别忘了她还没到二十岁呢,哪怕今年过了生日就到了,目前为止也还是没到,她甚至还是你曾经办理案件的当事人,你真的要和那样的小姑娘虚度光阴吗?她不会给你未来的。” 姜希的话比陈深扬的话更直接,一字一句简直是在用刀子割人的心,她说的这些陈深扬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没想过?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并且,他也不需要姜希如此担忧,他既没想过真的和路小雨有什么,也不需要别人给他任何感情建议。 他直接站了起来,戴上帽子冷声道:“不要管我的闲事,姜希。你跟我只是同事关系,严格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不管我做什么选择都和你无关。另外。”他转过身强调,“你的担心也没有必要,哪怕我曾经想过要和谁在一起,我也不会那么做。” 他说完话就出警去了,和姜希对话的间隙接到了报警,他不会因为任何事耽误工作。 姜希看着他的背影,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高兴于他最后的表态,难过于……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和陈深扬作对。 情人节这天不断有出警任务,打架斗殴尤其多,大部分都是因为感情问题。 处理着这群人的感情纠纷,看着一群人因为情之一字鼻青脸肿,他不知是该佩服还是嘲讽。 夜晚很快就到了,他想起了那件必须要去做的事,可手里还有工作挪不开。 他僵直着坐在那,半晌没有回过神,还是徐川在他面前摆了摆手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去休息一下,我来替你。” 陈深扬坐在电脑前沉默片刻,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徐川惊讶道:“哎,我只是客气一下,你居然当真了?好吧好吧,反正我是个单身狗,也不需要出去约会,你要是有急事就先走。” 他说“急事”这两个字时表情暧昧,陈深扬没在意,将手里的工作交给他,自己坐到了另外的电脑面前。 他盯着电脑许久,脑海中始终循环着法律条款。 他的手放在键盘上,电脑是打开状态,警务通也开着。 他沉默许久,背后无人时,他插入配发的秘钥,打开了他需要的东西,输入了一个名字。 有几条名为沈期的开房记录,但都不是那个年纪的沈期。 他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但片刻之后,他又把路小雨的信息输入了进去。 这一次他找到了他想要找到却不希望它存在的记录。 陈深扬忽然笑出了声,他的笑令人恐惧,不管是刚才由他处理的斗殴者还是坐在不远处的徐川,都因为他的笑愣住了。 徐川纳闷道:“你居然笑了,从你调到派出所我就没见你笑过,你看见什么东西了那么好笑,拿出来大家一起开心一下?” 就连斗殴者都很好奇是什么让这位冷面警官如此开怀,可好奇着好奇着就不好奇了。 因为这位警官恢复了冷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派出所。 徐川疑惑极了,忍不住走到陈深扬刚才坐的位置去看,那里电脑关着,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他自语了一句,便继续工作了。 夜幕降临,陈深扬驱车前往目的地。 这里是位于西江区的一家酒店,东面是万达广场,西面是银泰城,非常热闹。 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情侣,哪怕寒风凛冽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陈深扬坐在车里,漫不经心地扯开领带,一颗颗解开制服衬衫的纽扣,十分肆意地将它从身上褪去。 他从副驾驶抽起一件黑衬衣快速套上,随意系了几颗纽扣后便后调了座椅,开始换裤子。 车子停在隐蔽处,车子的反光膜也是最深的颜色,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车内的情形。 再下车时,陈深扬已经不是陈警官,只是陈深扬了。 他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衣,外面套了件厚大衣,下身是黑色西裤,脚上踩着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这个一身黑色的男人几乎陷入夜色,他行色匆匆地进了一间酒店,没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里酒店开启了门禁,没有房卡的外来者没办法轻易上楼,但这难不倒陈深扬。 他是警察,警官证摆在那,没人会拒绝给他开门。 陈深扬上了楼,只觉自己这一系列行动十分可笑,他已经想好了自己之后该如何赎罪,所以走到目的房间的走廊里,他尚算平静。 站定在记忆里的房间门前,陈深扬并未犹豫,直接抬手敲门。 他只敲了一次,敲完就站在那等着,没多久房间门打开了,路小雨穿着睡裙站在里面,头发湿着,看起来刚刚洗过澡。 陈深扬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屋里,路小雨注意到,古怪地笑了笑说:“你在找人?” 陈深扬收回目光望着她,没有说话,路小雨道:“我在猫眼里看到你时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深扬薄唇轻抿,正想要回答,路小雨就直接道:“啊,是我忘了,陈警官有权利查这个的。” 陈深扬皱了皱眉,路小雨直接侧开身道:“你是觉得我这屋里还有别人吗?也挺有意思的,既然你这么好奇,还要专门因此跑一趟,那就进来看看吧。” 其实在查到记录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同住人,当时的信息上没有同住人,但也许沈期真的并不和她一起住,只是来坐一会儿就走。 又或许他们会做点别的事情之后才走,沈期现在可能还没来,所以没填写。 这种事情很容易钻空子,所以不到现场来看看,谁都无法确定。 但真的到了现场,路小雨为他敞开大门,他反倒不想进去了。 个子极高的男人站在那,投射下来的阴影都足以将一身水气的路小雨笼罩。 路小雨见他不进来,面上显露出丝丝烦躁,她蹙眉迟疑几秒,忽然拽住了男人的衣领,在对方锐利的注视下将他使劲拽了进来。 砰得一声,房间门狠狠摔上。 路小雨将陈深扬压在门上,低声问他:“陈警官,谈恋爱犯法吗?” 陈深扬垂眸睨着她,什么话也不说,路小雨笑笑说:“虽然看到你来这里找我我很惊讶,但也不难猜出你为什么而来。蒋玉给我发了微信,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了我,陈栩也打来电话跟我求证,你今天出现在这,肯定是陈栩求你来的吧。” 是啊,如果不是陈栩求这个小叔,他怎么会来呢? 他如此厌恶她,丝毫不喜欢她,才不会介意她如何呢。 路小雨的话没有任何错处,她把事情想得很完全,一切就和她说出来的无甚区别,陈深扬索性就靠在门上不说话,任由她软绵绵的身体压在他身上。 “谈恋爱犯法吗,陈警官?”路小雨又问了他一次,凝着他说,“你用特权查到我住在这里,这算不算是违法?” 陈深扬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他阖了阖眼道:“在履行职责提供服务过程中收集公民个人信息,属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之一第三款规定——以其他方法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违法了。你没犯罪,但我查了你的开房记录。” 路小雨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犟种,她瞪着他说:“就那么不忍心拒绝你侄子的请求吗?哪怕违法也要做?这可真不像你,陈深扬。”她稍微吸了口气道,“其实陈栩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可能会求助你,可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会愿意为了他来帮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希望我成为你的侄媳妇。” 陈深扬仰起头不看她,也不说话,路小雨紧贴着男人滚烫的身体说:“我不会让你如愿的,陈深扬,你不让我如愿,我也不让你如愿,我死都不会和陈栩在一起,哪怕和一个渣男在一起,我也不会接受陈栩。” 这就说到问题的关键了,也是陈深扬今天的来意。 他低头望向她说:“陈栩说沈期是个玩弄女孩的人,你难道希望被他玩弄?” “我认为他不一定会玩弄我。”路小雨笑眯眯道,“说不定他是真心的呢?男孩子嘛,年轻,英俊,又有钱,身边肯定很多女孩追,他以前花心一点没什么,只要以后真心对我也不是不可以。” “你疯了。”陈深扬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反手抓住路小雨的手腕,漆黑的眸子极其冷刻道,“我以为你没那么庸俗,会觉得自己是浪子的最后一站,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 “你还要我怎么想?”路小雨瞪着他忍无可忍道,“喜欢个浪子总比喜欢一块冰强多了!至少浪子会给我回应,会关心我照顾我,我的手受伤,会想着要为我包扎,可那块冰呢?” 那块冰突然就无话可说了。 或许他今天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陈深扬倏地放开了路小雨的手腕,他转身想走,路小雨红着眼睛说:“你是该走,你也该放心,即便我想要喜欢别人,去爱别人,我也不会这么快真的去做开房那种事。蒋玉告诉我那些传言的时候我只觉可笑,谁相信那些谣言我都不惊讶,唯独你,陈深扬,你居然也信了,还跑到这里来找我,你觉得我疯了,可我看你才是疯了。” 陈深扬双腿好像被蜘蛛丝绑住了,别说走了,半步都移动不了。 “我只是没地方去才住到酒店来,有人说沈期今天要约我,他的确是约了,但开房那种消息根本就是胡说,你可以回去告诉陈栩不必担心了。哦,是啊,看我这记性,你可能也没信谣言,你跑到这里来,必然是因为陈栩。我该谢谢陈栩,让我在情人节的晚上有机会见到你。” 路小雨已经言尽于此了,她狼狈地转身想要远离他,他也开了门准备离开,听着那响动,路小雨到底还是没忍住,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再次转身冲了过去,从后面抱着还没离开的陈深扬,吸了吸鼻子说:“你别走。” 陈深扬脚步顿住,手上力道一松,房门便靠着自身的力量缓缓合上了。 他仿佛并未重新关上那扇门,只是门以自己的惯性关闭了,但如果他松手,门又怎么会自己关上呢。 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像是鼓励一般,让路小雨再也忍耐不住了。 她直接绕到了男人勉强,激动地亲吻着他的唇瓣,双臂紧紧环着他的颈项,她告诉自己他也是有担心的,他也是吃醋了才跑来的,否则如果真的仅仅是因为陈栩的请求,他那样道德感强烈的人怎么会滥用职权呢? 她当然不怪他,也不会去举报他,他喜欢查就查,只要他想,他愿意怎么处置她都可以。 不管是在个人信息上,还是在感情上,甚至是在床上。 女孩的热吻在情人节的夜晚极具吸引力,陈深扬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哪怕面对穷凶极恶的匪徒他也能从容自处,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脑子里最后那根弦突然就崩了,路小雨说过的话一句句跑进他的脑子里,她的爱意,她的愤怒,她的哭泣,甚至是她的要挟。 她要去喜欢别人了,去爱别人了,这是很有可能的,姜希有句话说得对,她还很年轻,她现在觉得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但也仅仅是现在而已,如果他们现在没有在一起,或许连一年都用不了她就会完全忘记他,到那时候她会再次爱上别人,也像现在爱他一样要死要活。 年轻女孩的感情那样炙热迷人,他不是不心动,不是不想要,只是他做不到。他没资格要,也要不起,现在他依然这样觉得。 他心底里残存的理智依然在抗拒,可身体却做不出反抗的行为了。 他像是受够了这一切一般将抱着他笨拙亲吻的女孩反压在墙上,路小雨重重撞在墙上时闷哼了一声,那哼声低低的带着喘息,仿佛一把火烧进了陈深扬的心。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路小雨整个人都懵了,她感觉唇齿被狠狠亲吻,那一刹那间的满足感让她整个人几乎窒息。 那一刻,她仿若上了天堂。 第三十二章 只有在梦里的时候,路小雨才幻想过自己的吻能得到回应。 但现在不是在做梦,唇齿上的疼痛让她清醒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忍不住掉了眼泪,紧紧抱着靠她极近的男人,他的呼吸,他的味道充斥在她鼻息和味蕾之中,她哪怕哭着也不愿意放开他结束这个吻。 当两人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皆是气喘吁吁,险些窒息。 路小雨靠在陈深扬怀里,她的身体都在颤抖,她不敢看他,也不说话,像是怕惊醒他的理智,再次遭到他拒绝一样。 她不看他,也就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看着她,他玄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怀里的女孩,她脸颊泛着娇艳的红,眼神迷蒙带着泪意,她那样珍重地环着他的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让他不要走。 她很怕他再次推开她,再次离开她身边。 陈深扬没说话,他无声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孩,路小雨身子一僵,几秒钟后她也加大了环着他腰的力道。 陈深扬的身材很好,作为警察,他拥有着无可厚非的身体力量,路小雨可以想象出他面对犯罪分子时该多有威慑力,她此刻靠在他怀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她忍不住满足地喟叹出声,这声叹息仿佛一道警钟,敲响在他们之间。 随之而来的是一通电话,陈深扬的手机在震动,他的手机就放在大衣口袋,路小雨紧贴着他,能清晰感到它在震动。 她不想放开他,不愿意后撤身子,他便不能接听电话。 陈深扬缓缓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路小雨心里一凉,不肯和他一样放开,便再次加大力道抱着他。陈深扬这时候没办法推开她,他甚至呼吸都还没完全平复。他只能勉强取出手机,当他看见手机上陈栩的名字时,所有的理智瞬间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的冲动毁掉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也许他今天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件事细细算来挺像是一个圈套,一个让他心甘情愿却又追悔莫及的圈套。 陈深扬推开了路小雨,这在路小雨的预料之中,在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怕是不好了。 “我。”陈深扬没接电话,但开口想要说什么,他只说了一个字,路小雨就替他补全了。 “你想说你刚才冲动了是吗?” 路小雨终于看向了他,她红着眼睛,他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眼底也毫无情绪,很难判断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是什么,路小雨真是恨透了他这副冷静的样子。 陈深扬薄唇微启,半晌未语,在她屏息等待之后,他才转开视线,握着再次震动起来的手机哑着嗓子说:“抱歉。” 路小雨都气笑了。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但他心里其实也是有她的,或许不像她这样多,但肯定是有的,否则像他那样镇定自若的人,不可能因为欲望或愤怒就冲动去做什么。 她以为察觉到这些之后她会高兴,可并没有。 她甚至感觉更加愤怒和失望了。 哪怕明明对她也有感觉,可他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在闪躲。 她之于他,可能真的是一片难以跨过的泥沼,不喜欢她时拒绝她可以理解,喜欢了她却依然要拒绝,这就仿佛在坦白告诉她,哪怕她占据了他的心也始终无法得到他,再努力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比他压根不爱她都让她绝望。 路小雨没什么话好说了。 她默默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淡淡地说:“你走吧。” 陈深扬是要走的,他绝对不会留在这里,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沈期要和路小雨开房的事纯属无稽之谈,他亦或是陈栩都没必要担心了。 他没言语,安静走到门边,出门之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看完就收回视线踏了出去。 站在门外,陈深扬背对着门内的路小雨,路小雨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一字一顿道:“胆小鬼。” 语毕,她直接摔上了门,陈深扬站在那背对着那扇门自嘲地笑笑,他可不就是胆小鬼吗。 离开酒店回到车上,陈深扬并未离开,他坐在驾驶座注视着酒店那扇门,与其说是在盯着进进出出的人,倒不如说是他不想走。 陈栩再次打来了电话,陈深扬这次接了起来。 电话一通陈栩就迫不及待地说:“小叔,你怎么都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小雨那边有什么麻烦吗?” 陈深扬安静许久才略显沙哑的低声说:“没有。” 陈栩顿了顿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深扬盯着车窗外说:“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的意思是——沈期和小雨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深扬就打断他说:“没有。” 陈栩似乎松了口气,转而又迟疑地说:“那……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能把小雨现在住在哪儿告诉我吗?” 怎么可能呢。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陈深扬比谁都清楚,他也很清楚陈栩知道了路小雨的地址后会做什么。 他肯定会来找她。 唇上的触感仍然记忆犹新,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是很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品尝过这个味道的。 矛盾驱使着他,让他变得冷漠,变得诡异。 他沉默片刻后说:“不能。”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陈栩再想找他,也没有可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夜晚陈深扬都呆在车上盯着酒店的方向,路小雨没有出来过,名为沈期的男生也没出现过。陈深扬在资料库看到过沈期的照片,知道他大概的模样,他对人相貌的判断有着职业上的敏锐,如果沈期真的来过,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一切都像路小雨说得那样,真的只是谣言罢了。 是啊,她可真聪明,那句话说得真对,其实心里明知道是谣言,还是要来求证,还是要停留在外面一夜来监视,这根本不是她疯了,是他疯了。 这之后陈深扬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路小雨,也没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三月五号是江城大学的开学日,陈栩回到了校园中,也很少再和他联络。 他像过去那样工作,也背上了处分。 路小雨是在陈栩那边听到陈深扬受处分的消息的,当时他们在食堂吃饭,沈期也在座位上。 开学之后沈期就和武萱说了分手,仿佛是为了印证大家关于他喜欢上路小雨的猜测。 他开始有意无意靠近路小雨,加入她和蒋玉以及陈栩的圈子,连吃饭也会厚着脸皮贴上来。 为了证明自己和路小雨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络,陈栩搬出了陈深扬的私事。 “你小叔为什么被处分啊?”蒋玉一边吃饭一边问。她对陈深扬有很深的印象,她知道陈深扬和路小雨认识,也知道当初秦璇造谣的事情是陈深扬负责的,路小雨还带着他来宿舍拿过秦璇的电脑。她觉得陈栩小叔那种男人真的是年轻女孩难以抗拒的那种,见过一面她就一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她曾经想过那样的男人得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大概所有姑娘都无法拒绝他吧?可转念想想,一个谁都难以抗拒的人,可能到最后谁也得不到。 不得不说,在某种方面来讲,蒋玉真相了,但她永远不会知道。 她此刻的问题是路小雨想知道却强迫自己不去问的,她装作在认真吃饭,但其实也在听着陈栩的回答。 陈栩回答得很快,声音也很低,带着些内疚,还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沈期。 “还不是因为……寒假里那件事。小雨应该知道吧……你……你……”陈栩没能把话说完,他为难了一下才破罐子破摔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谣言去拜托小叔,他帮了我的忙,其实明明也可以隐瞒下这件事不提的,没人会主动查这些,但他那个人就是太正直了,做了违规的事情就主动上报,所里见他态度好,也没什么实质性危害,开会之后决定给个处分。” 路小雨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直接望向陈栩说:“他查了我的开房记录,回去检举了他自己?” 陈栩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有点尴尬地看了看蒋玉和沈期,勉强“嗯”了一声。 路小雨忽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她摔了筷子转身就走。蒋玉见此立刻端起饭盒追上她,还不忘回头瞪了其他两个男生一眼。 “这都怪你,知道吗?”人走了,陈栩就对沈期冷声说,“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雨也不必被人非议和误会。” 沈期笑着说:“你说得对,这的确怪我,我会好好弥补她的。” “你要是想让她好,就该离她远远的,你那些前女友最近一直找她麻烦,你不会不知道吧。”陈栩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厌恶,面对沈期,他的不喜毫不掩饰。 沈期点头说:“我知道啊,但那些都没关系的。” “没关系?”陈栩眼底有些冷酷,“你觉得她被人烦恼没关系?” 沈期认真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们那点骚扰小雨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还处理得妥妥当当。如果她真觉得那是麻烦,一早就会告诉我了。如果她来说,我肯定会帮她的。” 陈栩忍耐着怒意道:“非要她说你才要帮她,你是真喜欢她还是想看她好戏?” 沈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微笑着说:“二者都有吧,我很难说清,但我不想隐瞒,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女孩,我真挺喜欢看她摆平那些前女友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栩不想和沈期在食堂打架,也懒得再和他说半句话,直接端着饭盒走了。 沈期坐在原位置上,慵懒随意地笑了笑。 整个大一下半年,沈期都跟在路小雨身后,虽然他们没有明确是否在恋爱,他却也没和别的姑娘来往,这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上学期的时候他换女友的速度都快赶上翻书了,下学期却为了路小雨好几个月没半点花花心思,很多人都在默默议论沈期是真的喜欢上了路小雨,都要为她守身如玉了。 路小雨并不怎么关注这些言论,她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她的正事。 她不想再坐以待毙下去了,过完年开学之前路正声联系过她,她也回过一次别墅拿别人寄给她的东西,那次回去她看见了万倩在没有她存在时是多么幸福,她和苏哲霸占着路家,霸占着属于她母亲的“路夫人”的称呼,她每次去都觉得刺眼又刺耳。 她得赶紧找出万倩的马脚,虽然那似乎很难,但她想要努力试试。 大一下学期,每到周末她就会回老宅或者别墅那边看看,趁着万倩不在的时候,她偷偷进过她的房间,她不和路正声一起住,这是路小雨唯一能勉强高兴一点的地方,至少他们没有正面苟且不是吗? 万倩在别墅的房间很干净,路小雨偷偷翻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万般无奈下,她又把目标转到了老宅,那已经是劳动节的时候了。 五一假期,路小雨回了老宅,这里的一切依旧盖着白布,过年时她用过的东西被人重新整理过盖住了,肯定是路正声安排人做的。 路小雨站在墙前看了看母亲的照片,才朝复式公寓的二楼走,韩乔生病后住的房间就在那里。 因为病痛的折磨,韩乔需要很好的休息环境,不能被人打扰,如果和路正声睡在一起,路正声工作繁忙,回来的时间不稳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打呼噜,韩乔本来就难受,若是勉强睡着还被他吵醒,路正声会很自责。 所以到了后来,随着韩乔的病情加重,他们便分房睡了。 自母亲去世后,这是路小雨第一次进母亲之前的房间。 推开那扇门之前,她犹豫了很久很久,好像打开这扇门就会迈入了另一个世界。过年时在老宅住的几天,她连这扇门都没靠近过。 当然,她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门开之后,还没走进去她已经泪流满面。 一切都是熟悉的,床,衣柜,各种家具摆件,都和母亲去世时没两样。 这里和外面不一样,没有盖着白布,但走进去会发现房间里一点都不脏,伸手摸了摸桌面,半点灰尘都没有。 有人常常来这里打扫,意识到这个,路小雨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父亲。 转眼间就看见了床头柜上摆放的照片,那是路正声和韩乔的婚纱照。 照片的拍摄风格具有那个年代的特点,韩乔笑得那般幸福甜蜜,路正声看上去也很兴奋,那样恩爱的新婚夫妇,为何会走到今天这般。 路小雨站在门边望着那张照片,母亲在世时家中的幸福画面不断闪过她的脑海,她终究是忍不住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妈,你知不知道,你没走之前,我快乐得好像对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你走了之后,我却仿佛连最基本的爱都乞求不到了。 第三十三章 路小雨并没哭太久,她比过往都快得振作了起来。 抹掉眼泪,稳定心神,她将目光转到整个房间,四处寻找着可以用到的线索。 什么都没有。 母亲生病时的一些医疗器械全都关闭着死气沉沉摆在那,衣柜里是她之前穿过的衣服和假发,那上面仿佛还带着她的味道。 路小雨眼睛又有些发热,她赶紧关上了衣柜,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趴下去看床底。 原本没抱什么期望,觉得床底也不会有什么,但真的趴下去查看时,却看到一个箱子。 路小雨微微凝眸,立刻伸手拉了出来,箱子不如面上的家具干净,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路小雨盘腿坐到地上,开始查看里面的东西。 真的就只是一些杂物罢了,有不出墨的笔,有带锁的本子,本子上全是灰尘,路小雨试着打开,但都失败了。密码不对。 其实这种密码本她小时候也用过,她仔细看了看,越发觉得这本子熟悉,脑子里忽然一灵光,发觉这是她的东西。 她小学时候爱写日记,又不想被家长偷看,就买了很多这种密码本,这是其中一本。 路小雨试着用自己的密码打开,还是失败了。 密码被修改过吗?又或者她忘掉了?她的日记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母亲生病后偶尔会看她小时候的日记吗?那的确挺搞笑的,也很温馨,拿来缓和心情确实不错。 打不开本子,路小雨就没再费时间,她将本子收到一边,准备拿走,随后继续查看箱子里的其他东西,里面有些书,是母亲的专业书,好几本大部头,翻开看看,里面还有母亲做的笔记。 路小雨抹了抹眼泪,把书放到一边,继续往里面看。 再里面就是一些老旧的首饰了,银质的手镯都发黑了,路小雨捏在手里看了看,轻轻放下后取出箱子里最后一件东西。 是一部手机,看起来有年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路小雨记得这部手机,是母亲的老手机,近些年开始流行水果机之后母亲就没用过了。 犹豫了一下,路小雨拿着手机站了起来,把其他东西丢进箱子里回归原处,只带着日记本和手机离开了老宅。 她去了电子城,找了人配手机的充电线,花了一番功夫才配到。 配到充电线,拿着充电宝,她随便找了个花园,坐在无人的角落等手机能够开机。 没多长时间手机就勉强可以开机了,但需要维持着充电状态才能使用。路小雨将手机解锁,老手机上只有四个数字的密码,这个很好猜,她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了手机。 心里一酸,想到母亲的手机从来都是她的生日做密码,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 她忍着泪意翻看手机,里面有些短信和电话记录,大部分都是母亲在世时的一些正常联络,甚至还有往年的工作记录。手机相册里有些照片,大部分是她健康时一家人的照片,唯独相簿末尾的内容引起了路小雨的注意。 那不是照片,是一段视频,浏览页面停顿着母亲生病后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路小雨颤抖着点开视频,母亲的身体动了起来,脸上慢慢露出一些微笑。 “小雨。”温柔熟悉的声音传来,路小雨再也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是妈妈。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这段视频,其实我也没想过真的让你看到,但今天身体稍微舒服一点了,想来想去还是想录一段。”韩乔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面对镜头时难掩憔悴,“妈妈很累了,小雨,妈妈知道答应过你不管多难多辛苦都要坚持,多陪你一天是一天,可妈妈真的累了。”韩乔声音略微沙哑道,“妈妈是个骄傲的人,从未料到这样的灾难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妈妈自己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坚持过来的……一开始我也存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会是那千分之一的幸运儿,可事实证明,我不是。” 韩乔苦笑了一下,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说:“小雨,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坚持不住了,不要恨妈妈。妈妈爱你,永远爱你。”镜头拉近,韩乔虚弱的脸上满是眼泪,她不舍地望着镜头,仿佛那就是她的宝贝女儿一样,她难受地说,“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小雨,妈妈走了你该怎么办?你要怎么生活,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又要和谁去说?有了难过又要找谁哭诉?妈妈真不该生病,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对不起你和你爸爸。” 路小雨哭着摇头,根本组织不出一句话来,哪怕组织出来了母亲也听不见她的回答了。 “好好学习,小雨,好好念大学,健健康康成长生活,妈妈就算去了天上,也会每天看着你的。你一定要快乐,不要因为妈妈的死一蹶不振,那样妈妈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韩乔哽咽着说,“还有,小雨,替妈妈照顾好爸爸,妈妈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和爸爸了,妈妈离开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爸爸,你们谁都不要太难过,妈妈只是解脱了,但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我会化作四季里所有的雨,用这样的方式陪伴着你们。”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很快雨点就砸了下来,路小雨将手机塞进背包里防止被雨淋坏,人却依旧坐在长椅上淋着雨。 她哭着,哭得泣不成声,狠狠砸下来的雨点像是母亲的手,轻抚过她悲伤欲绝的脸。 “妈……”路小雨声音嘶哑地喊着,想到母亲最后的话,想到父亲满头的白发,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做下的所有决定,付出的所有努力。 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路小雨茫然地从口袋取出来,新款水果机防水性能很好,在雨中也正常显示着内容,路小雨将手机解锁,模模糊糊看着上面的短信。 【万倩,女,四十岁,江城本地人,单亲家庭出生(私生女),前夫苏旭东与你父亲路正声是好友和合作伙伴,结识早于你母亲韩乔。五年前苏旭东车祸重伤,去世前将妻子儿子托付给你父亲。万倩曾开设私人心理诊所,但从业并不积极,前夫去世后努力过一阵,否则前夫留下的财产并不足够支撑她和孩子的高消费。你父母也经常给予她金钱方面的帮助,有明确记录显示,你母亲韩乔在去世前的心理医生是万倩,诊断记录尚算全面。】 是万倩的资料。 这些内容大部分她都知道,少部分她还是头一次听说,比如万倩是私生女,还有她爸妈曾在金钱方面帮助过她。路小雨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去看短信来源,这才看见了陈深扬的名字。 有三个月了吧,近一百天,他们谁都没联系过谁,怎么偏偏就今天他给她发了短信,说了这些事。 路小雨情绪压抑极了,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变得淅淅沥沥,她握紧手机,没有回复短信,坐在那里发呆。 片刻之后,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陈深扬。 【你要不要看诊断记录】 诊断记录无非就是万倩为韩乔治疗的记录,包括时间内容和地点,这些她的确不知道,那时她面临高考,父母都不希望她过于担心,所以压根没告诉她万倩是母亲的心理医生,她也并不熟悉万倩,只知道她是父母的朋友,经常来看望母亲。 换做以前,路小雨大概会很快表示要看,但是今天,雨渐渐停下之后,路小雨终于回了短信。 【不了】 她淡淡说完,便将手机收回了口袋,她以为自己拒绝之后以陈深扬那样的性格就不会再问了,谁知他不但问了,还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手机不断震动,搅乱了路小雨的思绪,她过了许久才再次取出手机,看着一直试图接通的电话,不知何意地笑了笑,在电话即将被自动挂断时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 电话一接通,男人便快速问了这么一句,路小雨愣了愣才说:“做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无力,哪怕她不明确表示,电话那头的人也能听出不对劲。 “你怎么了。” 他的询问低回沉重,路小雨半晌才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直接换了话题:“为什么不看诊断记录。” 路小雨怪异地笑了笑,她仰起头望着天空,阵雨过后乌云一点点散去,她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场雨是母亲给她的暗示。 “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路小雨喃喃说道,“陈深扬,我觉得这一切可能是我太过执拗了。我所有的努力和猜想很大可能只是我的自我安慰,也许我妈真的是忍受不了病痛折磨才自杀的,也许万倩的存在真的只是巧合,也许我如今坚持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还有个希望,还有个奔头,不至于绝望到活不下去。也许大多数人是对的,我爸也是对的,是我太自私了,为了自己能坚持活下去,就怀疑一切,将自己的猜测加注在别人身上,我痛,我就希望别人也痛。”话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低低抽泣着,“你知道吗,我妈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最后跟我说的是希望我能替她好好照顾我爸,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和我爸,可我却在她死后和我爸互相折磨,我爸老了很多,他的确有做错的地方,但我可能也错了。也许正是我的错误我的坚持让他越来越错,是我把他推到了别人身边,是我的偏执造就了今天的一切。” 陈深扬并不知道路小雨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往日里总是惜字如金,沉默寡言,但今天,但面对路小雨的时候,他总是比其他时候话多。 “路小雨。”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让她回神了不少。 她讷讷地“嗯”了一声,听见他继续说:“别哭了。” 在你伤心哭泣的时候,别人不管你,你可能还会自我调节好不再哭泣,可一旦有人对你说别哭了,你就会更加忍不住泪意。 路小雨也是这样,她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雨后的公园没什么人,否则看见她这样,搞不好会报警。 陈深扬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沙哑地开口道:“你听我说。”他的声音透着难得的温和与耐心,“心理医生利用职业便利达到犯罪目的的案例并不是无例可循,你的猜想也并非毫无逻辑,它是有可能的,按照我目前对对万倩的调查,这种可能性甚至还很大。” 路小雨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深扬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为什么忽然这样想,但你实在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他沉沉道,“你坚持下去固然可能没有结果,你当然也可以就此放弃,就这么看似平静地过下去,但万一你坚持下去有结果呢。” 是啊,万一有结果呢? 万一有结果呢? 一个声音在心底里不断响起,路小雨茫然不语,陈深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确定我是否了解真正的你,但根据我目前对你的了解,哪怕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你还是愿意继续下去的。那你就继续下去,但凡有个结果,那不仅仅是你个人的救赎,也是在伸张正义。”他压低声音说,“可能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巧合,认为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感情用事,但……”他加重语气,“但我愿意帮你去调查这件事。只要你不放弃,我愿意支持你。我能和你一起走完这条路。” 路小雨心里想压着块石头,接到陈深扬的电话之前她已经绝望了,开始自我否定了,甚至开始思考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但接通这个电话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声音很轻问:“你说什么?” 陈深扬很快回答:“我说,我相信你,我肯定你的猜测,我陪你查清楚这一切,不管多艰难,不管希望多渺茫,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一直在。所以。”他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别哭了。” 别哭了。 这已经是他可以说出最温柔的安慰了。 路小雨眨了眨眼,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五月初雨后微凉的风吹得她湿透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有些颤抖地说:“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说:“我去找你。” 第三十四章 路小雨想过很多次,男人那么多,为什么她就爱上了一个不要她的陈深扬。 但现在她却觉得,如果连陈深扬这样的男人她都不爱,她还要去爱谁呢? 没有谁再比他好了,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哪怕他不要她。 陈深扬此刻正在所里。 他很少因为私事耽误工作,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路小雨。 所里没什么事,他便临时请假离开了,姜希望着他的背影,隐约猜测到他要去做什么。 情人节过去至今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陈深扬大部分时间都没见过路小雨,也没她的消息,但也有偶然的巧遇。 有时候甚至连路小雨都不知道她碰见过他,有时候她知道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好像他们只是陌生人。 这是很正常的,这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可当它真的发生了,却不那么好受。 所以后来他开始调查万倩,开始从前同事那边了解一些隐秘内容,同事也很好奇他为什么对韩乔自杀案这么关注,但他从来没解释过。 调到派出所之后,他从未产生过重回公安局的想法,但路小雨的事情让他有了这个想法。 回去之后显然更方便帮她,但他总觉得自己没资格。 不是没有领带提过这件事,但他每次都拒绝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了。 他现在像个疯子一样去查韩乔的自杀案,很大程度上,也许只是想给他主动联系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还是无法接受她,但他觉得,至少他可以帮她,可以陪着她。 只要不接受她,只要他们不在一起,那他就还能自己骗自己。 路小雨此刻所在的公园距离西江区派出所不算远,陈深扬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匆匆进入公园,转了一圈后,在角落处的长椅上看见了她。 她对背对着他的方向,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挂在耳边。 他缓缓放慢了脚步,像是害怕突然出现会吓到她。他一点点靠近她,她好似有心电感应般慢慢转过了头。 她拨开挡住视线的湿发,轻咬下唇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陈深扬以前救过的流浪狗。 他来得匆忙,没换制服,他很难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对上她视线之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速度了,他快步上前,褪去制服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他身材高大,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就跟半长的大衣差不多,路小雨瑟瑟发抖的身躯被他的外套包裹,她吸了吸鼻子说:“会把衣服给你弄脏的。” 她如果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他或许还可以抵挡得了,但她现在这副模样,他是真的无法拒绝。 “跟我走。” 他简单说了三个字,便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路小雨浑身湿淋淋的,如果不赶紧洗澡换衣服,很可能会因此生病。陈深扬见过她生病的样子,便不想再看到一次,所以他没多想,直接驱车去了一个能让她安心休息的地方。 那个在新年之后她曾求他让她去的家。 属于陈深扬的家。 老旧的小区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也价值不菲,但终究是老了,住起来舒适度没法和路小雨的家比,面积也没有多大,两个人在屋子里转两圈也就转完了。 但路小雨一点都不嫌弃这些,她有些头昏脑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生病的前兆。 陈深扬在厨房里忙活,她回头看着他,看见他在给她冲药。 不多时他便出来了,将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道:“感冒冲剂,把它喝了。” 路小雨没迟疑,端起颜色深深的温热液体一饮而尽,在她的印象里感冒冲剂好像是略透明的棕色,怎么到了他这里变得这么深了?所有的疑惑在药物入口只有得到了解释——他应该是加了红糖。 味道甜甜的,一点都不难喝,路小雨五味陈杂地放下水杯,低声道了句:“谢谢。” 陈深扬慢慢松开了衬衣领口的风纪扣,他没有很快说话,好像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本色,在路小雨以为两人要沉默僵持下去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 “为什么坐在那淋雨。”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是难在答案,而是难在如何开口。 路小雨抿抿唇,有些说不出话来,陈深扬何其智慧,看她这般就知道她不想说。 “不想说就别说了。”他随口说了句,站起身要离开。 路小雨以为他是生气了要走,急急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说,我只是……” 陈深扬停住脚步回过头,凝着她看了许久才说:“不用道歉,我没生气。” 路小雨怔了怔,盯着他的视线恍惚了一下,才点了一下说:“那就好。” 陈深扬没再言语,他进了卧室,不多时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两件衣服。 “只有这样的衣服你能穿了。” 他将衣服递给路小雨,路小雨看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再看看他手上的衣服,默默接了过去。 她在陈深扬的卧室里换了衣服。 犹记得他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她也在这里面换过衣服,也淋了雨。 好像下雨的日子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路小雨不由笑了笑,笑意带了些自嘲的味道,她缓缓褪去自己的衣服,想了想,把湿漉漉的内衣也脱掉了,然后直接套上了陈深扬给她的衣服。 是很宽大的白衬衫,衬衣下摆都快到她膝盖了,身高的差距落实到衣服上变得更加明显。 除了衬衫,竟然还有一条长裤,路小雨看着这条明显属于男人的裤子,看着裤子腰带处的划扣,想到它曾经系着陈深扬的腰,一直压抑的心虚渐渐翻涌起来。 片刻之后,卧室的门打开了,路小雨走出来,裤子是穿上了,但太大了,腰部被她提在手上,裤腿挽上去了好大一截,至于衬衣,更是穿得好像唱戏一般。 陈深扬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再次起身去了卧室,两人擦肩而过,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眉目一凝,很快拿了条腰带出来给她,她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就当着他的面开始系腰带。 陈深扬快速转开目光,尽可能地离她远一点,女孩将衬衣下摆塞进了裤子里,把皮带扣到最深处裤子仍有些大,但至少不会往下掉了。 做好这一切,路小雨才舒了口气说:“好了,多谢,我感觉舒服多了。” 湿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可不太好,虽然现在到了五月,但下雨的时候还是有些凉意的,今年的夏季比去年来得晚,去年这个时候温度要高得多。 陈深扬话不多,就那么在窗边站着,也不会回她的话。 路小雨看了他好一会才说:“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 陈深扬身子一僵,慢慢把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误会你今天对我的帮助。”路小雨睨着他道,“我会将这当做是人民警察对人民的关怀,当做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不会想那么多,所以你不用那么防备。” 陈深扬依旧不说话,但从他沉沉的脸色来看,他现在心情比她开口之前更差了。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三个多月没见,很多事情和感情都能改变的。”路小雨笑笑说,“人都是会变得嘛,我也会变,你也会变,所以你真的不用那么戒备,我以后都不会再误会你了。你在电话里说得那些话给了我信心,我很感谢你,有你在,我应该会坚持下去,也让你能够完成你的任务。” “我的什么任务。”陈深扬终于开口了,询问她话里的深意。 路小雨理所应当道:“当然是破案了,你那么正直的人,道德感那么强烈,一旦调查出来案子有什么隐情,肯定不愿意它就那么埋藏下去,所以你才给我发短信,才给我打电话,才鼓励我的,难道不是吗?” 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的确应该这样想。 肯定的话就在嘴边,但怎么都有些说不出来,他还没想好措词的时候,路小雨已经开始告别了。 “我要走了,谢谢陈警官今天帮忙,你不需要送我了,我要去的地方很近。”路小雨笑了笑说,“我就回我爸住的地方。今天你来找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工作?我看你是穿着制服来的。对不起。” 陈深扬半晌才道:“没事。” 路小雨摇摇头说:“礼貌还是要有的,毕竟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不需道谢就接受帮助的关系。以后我可能还是会麻烦你,但会尽量不耽误你的工作。我是太任性了才会有今天的要求,以后不会了,再次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鞠了鞠躬,好像真把他当做长辈那样对待,鞠完了躬她就进卧室拿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向门边说:“这身衣服我会尽快还给你,如果我不方便的话可能会寄给你,近期如果有快递记得签收一下。” 她客气地说完就打开门走了,路正声住的地方离这儿的确不算远,他甚至每天上班都会经过,她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毕竟都快满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她今天对他说得所有话,给出的所有反应,都是他希望中那样的,他算是如愿以偿了,可为什么他心里不但半点安然都无,甚至如刀割般连呼吸一下都疼。 路小雨这次没有骗陈深扬,她的确是回了那个临时住所,哪儿也没去。 她回去的时候,万倩和路正声都在家,苏哲也在。 现在是五一假期,他们在家也很正常。 她穿着一套男人的衣服出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万倩惊呼一声说:“小雨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那语气,仿佛路小雨被谁侵犯了一样,搞得路正声皱起了眉。 苏哲坐在母亲身边弱弱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姐姐,他还是小孩子,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路正声看了女儿一会,注意到她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蹙眉道:“淋雨了?” 路小雨下意识想要冷硬反驳,可忽然又想到了母亲在视频里说的话,她犹豫片刻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路正声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意外,他愣了一下才说:“把湿衣服给你万阿姨吧,拿去给佣人洗,你快去楼上收拾一下,头发还湿着呢。” 路小雨没开口拒绝,但她没把湿衣服给万倩,她去了洗衣房直接塞给了佣人,出来后拖着不合身的男人衣服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她垂下目光望向一直看着她的父亲。 沉默片刻,路小雨说:“爸,你上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路正声惊讶极了,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儿如此心平气和相处过,他甚至不敢追究女儿为什么穿着一套男人的衣服,但细想想,也许是淋了雨,有人帮了她,临时拿了衣服给她穿。他是不会把女儿想得那么不堪的,即便万倩意有所指的引导。 路正声几乎是在路小雨开口之后便跟上了楼,万倩留在大厅里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抓住了儿子的手。 “妈,你抓疼我了。”苏哲细声细气地呼痛。 万倩立刻回神,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的手:“对不起阿哲,妈妈不是故意的。” 苏哲观察了一下母亲说:“妈,你看起来很不安,你不想让姐姐和爸爸说话吗?” 万倩欲言又止,愁绪聚集在她眉宇间,她许久才说:“阿哲,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苏哲咬咬唇说:“妈,我不小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还有,我不喜欢姐姐。” 这不是苏哲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万倩怜爱地抱住儿子,在儿子耳边低声说:“别担心阿哲,你姐姐已经这个年纪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永远离开我们身边的。” “永远离开?姐姐要死了吗?”苏哲这样说道。 万倩沉默了一会才说:“死……这有些难办了,但她总是要嫁人的,她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也该是要订婚的年纪了,妈妈会给她找一个很好很好的未婚夫,让她嫁得远远的。” 苏哲看看母亲,母亲眼底有很深的执着,自从亲生父亲死后,他总能在母亲眼里看到这种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浑身发冷,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母亲这样的眼神比路小雨瞪着他时还可怕。 第三十五章 路正声不常进女儿的房间,妻子去世之后这种事情就更少了。 路小雨一路带着父亲进屋,没急着换衣服,而是从背包里翻出一部旧手机。 路正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部手机属于谁,他皱起眉说:“你又回老宅去了?” 路小雨没说话,默默打开手机,里面还有部分电量,足够父亲看完视频了。 她低着头,翻出母亲录制的视频,直接递给了父亲,片刻犹豫都没有。 路正声不是不知道这部手机在哪儿,韩乔去世后,她住过的房间都是他亲自在收拾,这些东西也是他装进箱子放到床底下的。 他没细看过妻子的老手机,里面不过也就是些旧资料和旧照片,但女儿递过来了,他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夺走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眼神略显焦虑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上妻子憔悴苍白的病容,看着那代表着播放的按钮,嗓子发干,半晌没有动作。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妈录了视频留给我,她可能也没料到我真能看见,可能只是录来自我安慰的,所以才用了旧手机。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它才能逃过一劫,真的被我看到吧。”路小雨的话语不无嘲讽,但难得不是在嘲讽父亲,路正声很清楚她的嘲讽对象是对谁。 他想到万倩,想到妻子的死,他手指颤了颤,终究是按在了播放键上。 视频开始播放,路小雨再次旁听了母亲的话语,即便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却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坐在那怔怔地等待,等待视频播放完毕,可视频从未结束。 路正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视频,每次播放结束,他就会再次开始播放,路小雨忍不住望向父亲,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这还是母亲去世后她头一次看见父亲这副模样。 倒不是没看见过父亲落泪悲伤,但那已经是母亲刚出事的时候了,在那之后父亲就好像立刻坚强起来了一样,不再因为这件事过于沉痛。 路小雨还曾指责过父亲薄情冷漠,但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她才知道,与其看他伤痛,还不如看他好好生活。 路小雨心里很难受,她想阻拦父亲不断播放视频的行为,可又始终开不了口。 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路正声终于停下了他近乎偏执的行为,他扬起脸,对女儿露出了几乎有些诡异的笑容:“看来你是听了你妈妈的话,才对我态度好了许多。” 路小雨有点担心父亲的精神状态,半晌才说了句:“你没事吧。” 路正声慢慢转开视线,紧握着手机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呢,我健健康康好端端活着,我能有什么事。” 这话说得,那语气听起来倒好像是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才好。 路小雨突然就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误会父亲了。 也许他不是不为母亲的去世悲伤痛苦,他只是将它们隐藏的很深。 是啊,他那么爱母亲,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可即便那么痛苦,他还是娶了万倩,让母亲背上了污名,死去也要被人戏说嘲笑。 路小雨刚刚升起的同情心瞬间破碎,她冷硬地说:“我给你看视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你大概也想看而已。你也不必过于沉浸,反正你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做出了新的选择,对于已经去世的人,保持着怀念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 路正声紧蹙眉头说:“小雨,你不用旁敲侧击冷嘲热讽地跟我说话,什么新选择,什么新生活,那都是无稽之谈,我心里喜欢的只有你妈,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路小雨别开头,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男人的言论,路正声沉吟片刻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的所作所为的确会引人误会,但外人可以误会我,那没关系,你却不能那么想。”他凝着路小雨,“小雨,你是我的女儿,你不需要怀疑爸爸对你妈的感情,我说过这辈子心里只有她,就肯定只会有她。哪怕她去世了,哪怕今后为数不多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她的任何音讯。” 路小雨忽然有些疲惫,她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要娶万倩?就因为有人议论是她害死了我妈?” 路正声沉声道:“你万阿姨的前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嘱托,让他的妻儿因为我和你妈遭受非议指责……” “那真的是非议指责吗?爸,你每天和万倩在一起,你对她的了解肯定比我透彻,你好好想想,那些真的是非议指责吗?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怀疑过万倩和我妈的死有关吗?” 这不是路小雨第一次提到这个,上一次路正声厉声呵斥了,可这次刚刚看完妻子的视频,耳边还回荡着妻子温柔憔悴的声音,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看看万倩现在的样子,她完全把自己当做了路家的女主人,半点知恩图报的意思都没有,毫无顾忌地侵占着属于我妈的一切,外人都叫她路夫人,可路夫人永远都只有我妈一个!” 路小雨有些崩溃地提高了音量,路正声眼睛发红,他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女儿,看着那与妻子有七分相似的面孔说出那些指责,仿佛是妻子在责备他一样,他一直以来都不能准确判断自己娶万倩为她挡风遮雨的行为是否正确,现在更加难以确定了。 路小雨最后还是挣开了父亲的拥抱,将他赶出了自己的房间。 她到底还是无法习惯和父亲好好相处,即便她很想听母亲的话那么做。 万倩一直都在楼下等待,终于等到现在属于她的丈夫下楼,她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小雨好些了吗?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又吵起来了,没事吧?” 路正声注视着万倩,一步步走下台阶,他慢慢松了松衬衣领口,过了许久才说:“没事。” 万倩仿佛松了口气,走上前想帮他放松一下身体,揉揉肩膀捶捶背什么的,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躲开。 “不必了。”路正声看着别处淡淡道,“这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就好了。” 万倩尴尬地收回手,过了一会才说:“我只是看你很累,想帮帮你而已,有些地方你不方便碰到,我帮你揉揉也是好的。” “那也不需要。”路正声严词拒绝,“如果我需要按摩,可以去找按摩师。” 万倩沉默下来,路正声没理会她的沉默,直接朝他的房间走去,万倩看着他的背影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不是小雨又和你说什么了?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了?” 路正声闻言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他过了一会才说:“没有,小雨对你的挑剔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万倩听了这话刚高兴一点,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击得无以复加。 “你是客人,她是主人,她不懂事,失了待客之道,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路正声说完这话,好似再也没心思和她继续“寒暄”,直接加快脚步回了卧室。 万倩愣在那里,自从嫁进路家她就一直以女主人身份自居,路正声的话无疑让她美梦惊醒。她尴尬地看着佣人们,她总觉得他们眼里好像充满了嘲弄,她仓促地跑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双人床陷入了悲痛之中。 迟早有一天,她会让这张床上睡两个人的,她会的……她总会办到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五一假期结束,路小雨也该回学校了,这天早上她也没吃早饭,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别墅。路正声坐在餐厅看着被女儿关上的门,他挺直脊背靠着座椅,同样没动面前的早餐。 万倩红着眼睛吸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天是开学日,不单单路小雨开学,苏哲也开学。 苏哲有司机接送,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学校了,路小雨走在前往江大的路上,偶尔一个胡同里传来了争吵声,好像有熟悉的声音,她初时没在意,走过那条胡同随意瞥了一眼,瞥见其中一个弱小的身影时,她缓缓停住了脚步。 成年人的出现让一群半大的孩子有些迟疑,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初中生,但身高还不如路小雨,他扬着头威胁道:“喂,别多管闲事啊,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路小雨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被围着的小孩身上。 说是小孩,其实个子也不算特别矮了,但人多势众,他还是被人欺负着。 “你们在干什么。” 路小雨走过去,她的声音让缩在角落里的男孩抬起了头,他诧异地望着她,半晌没说话。 路小雨的问话让一群孩子有些慌乱,但还是故意凶恶道:“关你什么事?我们同学之间在交流感情而已。” 路小雨睨了说话的人一眼,嘲弄道:“交流感情需要抢人书包吗?” 那人到底年纪不大,被戳穿就有些紧张:“哪、哪有抢!是他自己愿意给我们的!是不是苏哲?” 被欺负的人正是路小雨那个名义上的继弟,苏哲。 苏哲躲在那不言语,懦弱的样子可不像他那张牙舞爪深不可测的母亲。 路小雨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虽然她时时刻刻想着收拾万倩,但稚子无辜,苏哲并没做过什么恶心人的坏事,他也只是依附于他那个母亲罢了。 所以到了最后,路小雨以叫老师为名吓跑了一群初中生,一时间胡同里就只剩下了她和苏哲。 路小雨不想多管闲事,做到这个程度本就该离开,可看苏哲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青紫痕迹,膝盖也有擦伤,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司机呢?”路小雨费解道,“你不是有司机接送吗?为什么还会被他们堵住欺负?” 苏哲低着头使劲拉着衣服,想把自己的伤口盖住,有些怯懦地开口说:“他们让我今天在这里等他们,如果不来就会……” 路小雨根本没耐心听完他说话:“那种话你也会害怕?也会放在心上?你怎么半点都没遗传到你妈的本事啊,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 苏哲一时没开口,低着头好像有些自闭,路小雨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走上前,捡起他的书包,粗鲁地丢给他说:“滚去上学,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苏哲犹犹豫豫地抱住书包,壮着胆子偷瞄了她一眼,再次低下头后好像天人交战了许久,才闷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路小雨走在前面的身子一僵,半晌才道:“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 苏哲跟在她身后执拗地说:“你就是我姐姐,就算你不愿意做我姐姐你也是我姐姐。哪怕是路上碰到一个姐姐这样的女性,我叫对方姐姐对方也会答应的。” 路小雨还是头一次听见这小子说这么多话,她转头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不敢说话了。 她没直接去上学,她想把苏哲丢下的,可到底还是做不出那种事。 她的良知驱使她将苏哲送到了学校,甚至还见了他的老师。 “您说的事儿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尽管放心吧。”老师不断向路小雨保证会找出堵苏哲的学生,路小雨是不怎么相信学校办事效率的,离开后还是给路正声发了个短信。 他自己的继子,他自己去照顾。 负气地收起手机,路小雨自己去学校时已经迟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路过苏哲所在的班级时,有同学问苏哲那个年轻漂亮的姐姐是谁,苏哲沉默许久,小小声说:“那是我姐姐。” 五一假期开学之后要不了多久就是期末考试,这次考试过后路小雨就可以升入大二了,考试之后而来的暑假也能让她好好调查万倩。 但临近考试,依然有人不安现状,想要搞点事情出来。 路小雨和蒋玉一起去食堂,陈栩在食堂附近等她们,照例和她们一起去吃饭,今天沈期不知道跑哪去了,但他不来也好,落得清静。 蒋玉刚刚才感慨了一下这难得的清静,就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路小雨,我想和你谈谈。”武萱站在路小雨面前,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姑娘,路小雨粗略看了一下,好像都是和沈期有过瓜葛的。 路小雨还没说话,陈栩就挡在她面前说:“她不和你谈,有话可以和我说。” 武萱蹙眉睨着陈栩,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嫉妒,她盯着陈栩说:“陈栩,你就那么喜欢倒贴她吗?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学校好相貌好,有必要这么讨好一个破鞋吗?” “破鞋”俩字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连本不想在意这些的路小雨也转过了目光。 她从陈栩背后走出来,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 武萱被她的气势吓得稍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她冷笑着说:“我有说错吗?朝三暮四,身边围着一堆男生,吊着所有人不肯确定一个正牌男友,你这不是绿茶婊破鞋是什么?” 路小雨看了看自己身边,除了蒋玉好像还真都是男生,但这些男生里也就陈栩和她还算有交情,其他人也就说过几句话罢了。 他们也没距离她太近,大家都坐在座位上吃饭,就这么被扣了帽子,也是十分无语。 不过,或许在这些女孩看来,有陈栩和沈期两个校草呆在身边就足够招人恨了,她谁也不答应,吊着他们俩整天做她的左右护卫,平时连话都和两人说不上的女孩子们怎么受得了? 路小雨若有所思地看了武萱一会,忽然朝她身后一伸手说:“沈期,你过来。” 沈期本想在外围看热闹,发现路小雨看见他时就想溜,谁知她居然把他点了出来。 沈期无奈笑笑,只得错开人群上前,做出一副被动模样说:“怎么了,大小姐。” 第三十六章 沈期的出现让以武萱为首的女孩子们既悸动又忌惮。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们,她们瑟缩了一下肩膀,面上欲言又止。 路小雨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满不在乎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跟着我?” 沈期将目光转到路小雨身上,她那话自然是对他说的,他毫不犹豫道:“恐怕不行。” 路小雨耸耸肩做出无能为力的样子:“那就对不起了武萱,你也看见了,我都让他不要跟着我了,他自己不愿意,这不关我的事了吧?你要非说谁是破鞋,照你这逻辑,也该是沈期破鞋吧。” 沈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破鞋,他瞪大眼睛望着路小雨,竟一时没有反驳。 武萱生怕沈期生气,立刻涨红着脸说:“路小雨,你不要偷换概念,我那是说你的,我可没说沈期。” 路小雨笑笑说:“可我没做你指责我的那些事啊,那你这样骂我我可不能接受。相反,我倒是觉得沈期很适合这个形容词,所以以后我们干脆就这样叫他好了。她真是出了个好主意,是不是啊沈破鞋?”她说完最后的话直接转向了沈期,沈期总是淡定的脸上有些许凝滞,几秒钟后他在所有人面前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连路小雨都愣了一下,更不要说别人了。 路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期,武萱那群姑娘们也惊悚地看着他,武萱凑上来说:“沈期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听路小雨瞎说,我那是说她呢,你可千万别动气啊。” 都被他那样甩掉了,武萱还是很喜欢他的样子,看得出来沈期的手段的确不错。 可惜他现在似乎没把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要不然她怎么半点都不觉得他好呢? 路小雨恹恹地收回目光,直接对看热闹的一群人说:“你们喜欢的人在我这里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你们一定找麻烦不要来找我,找他本人。”她后撤一步,身边是蒋玉和陈栩,“我的朋友不多,只站在我身边这二位,如果下次是陈栩的爱慕者来堵我,那我会好好道歉的。”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蒋玉看够热闹立刻跟上去,陈栩还在因为她摒弃了沈期却给了他朋友的身份而感到些许兴奋,见她走了立刻转身跟上。 校园里,陈栩的爱慕者绝对不比沈期少,甚至更多,但陈栩这样的为人,喜欢他的姑娘们也大多都像他那样理智,没几个真来找路小雨麻烦,唯独一个距离路小雨近一些,起过坏心思的,就是人群之中的乐怡了。 下学期开学后,乐怡就和路小雨没有什么交集,虽然她们住在一个宿舍,但每天除了打招呼之外从不多说话,比起自己宿舍里的人,她和其他宿舍的人关系更好一些。 乐怡不是没想过改变现状,毕竟要一起生活四年,这样态度冰冷地住在一起没什么好的。 可只要一想起自己喜欢的人每天都在对方身边,朝对方嘘寒问暖,却对自己不闻不问不搭理,她就很难平复心情。 她可以做到不挤兑路小雨,不计划些什么,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就这还是因为上学期放假前,蒋玉告诉过她路小雨有喜欢的人。 目送陈栩紧跟着路小雨离开,乐怡心里酸得不行,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身边的姑娘立刻揽住了她的肩膀细细安慰。 路小雨并不知道乐怡这边的情况,离开食堂后她就回宿舍换了衣服,跟蒋玉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到图书馆的时候,发现陈栩已经在老位置上等着了,还给她俩占了位置。 蒋玉自然而然地走过去,笑着说了句:“多谢啦。” 陈栩英俊无暇的脸上淡淡笑着,目光从蒋玉身上转到路小雨那儿,路小雨看了他一会,坐下来默默念书,不言不语。 陈栩刚刚升起的些许希望被她这样的态度搞得又沉寂下去,他在心里舒了口气,也开始看书。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考试的月份,几门课分几天考完,路小雨也迎来了大一学期末的假期。 暑假挺长的,开学时会有新的大一学生入校,人如草木般交替更迭,所有的一切都推着你长大、向前,有时想起这些,路小雨会忍不住厌世消极。 陈栩最近不太对劲,以前他总是围在路小雨身边,但近日来却鲜少来找她。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想通了,半点想融洽关系的想法都没有,唯独只希望他彻底想明白之后,他们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算是她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从高中到大学这么久,她并不想真的闹到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蒋玉在她离校之前拉住了她,偷偷告诉了她陈栩变化的原因。 “我得跟你道个歉。”蒋玉压低声音说,“我猜测这件事肯定是我的疏忽导致的,如果你要生气我全都接受。” 路小雨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疏忽了什么?” 蒋玉沉默了一会说:“你没发觉陈栩最近有点不对劲吗?以前他到了哪里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可现在他甚至都在躲着你了。” 路小雨是知道这个的,但她真的没太在意,她抬了抬眼说:“也许他只是想通了,知道不能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蒋玉抿抿唇,半晌才道:“不单纯是那样,如果是那样,他也不会是这种闪躲的态度,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如果是真的想通了,会好好和你说明白的。” 路小雨其实也知道这个,只是她习惯了自己骗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过得轻松一点。 见她不语,蒋玉继续道:“这件事怪我,我怀疑是乐怡把我告诉她的话告诉了陈栩。” 路小雨一顿,问她:“什么话?” “我担心乐怡老是把你当做情敌,找你麻烦,会影响你的生活,出于缓和关系的目的,我告诉了她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陈栩。” 蒋玉说得是实话,一点错都没有,但这好像成了乐怡来挑拨陈栩和路小雨关系的把柄,期末考后的一个下午,乐怡堵住陈栩,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你要相信我,这是蒋玉亲口对我说的,她和路小雨那么要好,她的话你总会信吧?”乐怡哭得梨花带雨,“陈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看见我,可我真的不忍心看你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一个不会喜欢你的人身上。路小雨她有喜欢的人,即便那个人不是沈期,也是我们身边的人,她不会喜欢你,你不要那么执迷不悟总是围在她身边,让她那样欺负你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陈栩也在下意识为路小雨辩解:“你不要乱说,什么叫让她欺负我?她一个女孩子,能欺负我什么。” 乐怡哭着说:“她还不算欺负你吗?把你当佣人使唤,让你占座,打饭,拿快递,叫外卖!” 陈栩愣了愣,一时间没言语,乐怡以为自己说对了,继续说:“你这样的人本该被人呵护关爱的,你怎么能为了她这样糟践自己?她不会喜欢你的陈栩,你醒醒吧,你能不能看看你身边爱你的人?” 她说的那个人当然是她自己,可惜陈栩根本看不见她,也不想看。 “我得跟你说清楚,乐怡。”陈栩深吸一口气,眼睛都红了,却还努力维持着冷静,“不管我为路小雨做过什么,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她只把我当朋友,这个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也拒绝过我为她做那些事,是我一直坚持要做的,因为为她做些事会让我觉得满足,觉得开心。”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哽咽,但还是在乐怡震惊地注视下继续道,“至于你提到的……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沉默下来,良久才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要对方是个可以依靠的对象,那,我祝福她。” 乐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深情,她该感叹自己眼光好的,可如果这深情不是为自己,那就是悲哀了。 那天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之后陈栩便逐渐减少了和路小雨的接触,直到这一天,蒋玉把她的猜测告诉了她。 路小雨拖着行李箱站在那,过了许久才沙哑地说:“这样也好。” 蒋玉愣了愣道:“这样也好?好在哪里?” 路小雨垂下视线盯着地面,爱而不得的感觉,她在陈深扬身上有过非常深刻的体会,事到如今,她竟然与陈栩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他们都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不爱他们。 她再次开口,望着远处说:“这样确实挺好的,陈栩是个好人,如果这次可以让他不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或许我还要感谢你和乐怡。” 蒋玉无言,路小雨拖着行李箱离开,走出校门的时候,她仰望天空,看着夏日蔚蓝却炙热的晴空,她认真地想,陈深扬拒绝她的心情就是如此吧。 他知道她还算是个好人,既替她感到不值,又要狠下心不回头,免得给她希望让她不能死心。 他对她和她对陈栩的感觉一样,可以做朋友,却不愿意更进一步,这样为难的情绪,这样僵凝的局面,恰好能解释他对她反复的关心和疏离。 他想和她做朋友,却不想和她做情人。 他承认她这个人,却不爱她这个人。 就像她对陈栩。 路小雨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天气炎热,所有人都在出汗,她却冷得浑身发抖。 有些情绪,除非亲自体验过,否则永远不会明白。 而一旦明白,那其中不得不承认的挫败,则让人通体生寒。 马路对面,陈栩带了些东西准备回家,他偶尔回眸间和路小雨对上了视线,两人皆是一愣,随后,路小雨转身离去,消失在街口,一如她和陈深扬过往每次的不欢而散,都是他无情地先行离去。 此时此刻,她觉得,她对陈深扬的所有感觉,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也许是抱着“理解”的心情,这之后路小雨没再主动联络过陈深扬。 虽然五一开学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了,但当时是一种心情,现在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只是令路小雨没想到的是,在她每天呆在老宅思考该怎么找到突破点的时候,陈深扬会主动联络她。 他再次提到了诊断记录的事情,问她要不要看。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在发完第一条短信之后又发了一条。 【记录内容简单粗略,看不出什么内情,应该只是她准备好拿来应付调查的】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她看了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路小雨眨了眨眼,刚想回复他那她就不看了,他的短信就再次过来了。 【但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看看】 他觉得她该看看。 以朋友的身份来想,他大约觉得她看看会比较安心吧。 路小雨的心情极其复杂,最后的最后,她终究还是回复了【那你寄给我吧。】 她这个时候想的是,他大概不愿意总和她见面,那多少有些尴尬。 所以她很体谅他,让他直接寄给她就好。 但几分钟之后,他的短信却是: 【如果可以,你最好过来看看】 这是……要见她吗? 路小雨愣了愣,半晌没有回复,到了傍晚时分,依旧没得到她回复的陈深扬再次发来了简讯。 【来吗。】 他在问句之后用了个句号,好像并不好奇她的答案。 路小雨站在窗前,看着日渐沉下的太阳,握着手机给了回复。 【去哪里看】 他不像她,每回一条都深思熟虑,需要很长时间。 他回复得相当之快,跟她说: 【我家】 路小雨握紧了手机,渐渐合上眸子。 她在接近八点半的时候到达他家楼下。 他就住在一楼,只从窗户就能看见她的面孔。 许久不见,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披散着长发站在外面的模样,和他第一次见她时天差地别。 挑染着长发不好好穿校服的不良少女变成了如今这样沉默文静的样子,有时候陈深扬甚至觉得,她还是叛逆一点好,至少那样还有点活力,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他很快走了出来,站在楼口与她面对面。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他个子依然那样高,简单的纯色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注视着她,眸光内敛深邃,探不出真实情绪,不论是喜是厌,他都没有流露出分毫。 路小雨目光颓然,用眼神描绘着他一丝不苟的寸头,修长的眉,紧锁的眉心,以及削薄的唇。 片刻后,她哑然失笑道:“好久不见,陈警官。” 第三十七章 的确算是好久不见了。 自五一分别他们就没再联络过,原以为再见到他时感情会淡泊一些,但你猜怎么着,那种倾慕的情绪半点不减,反而愈演愈烈。 尤其是在从陈栩身上体会到了陈深扬对她是何种心态后,她对他的爱不减反增。 路小雨觉得很无奈,甚至有点绝望,她唯一能庆幸的是,尽管感情愈加深刻,但她的理智逐渐回归了。 至少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做出让彼此为为难失态的事情了。 陈深扬一如既往的话少,他邀请她进了屋,关好门,密闭的空间让人微微窒息。路小雨将头转向开着的窗户上,望着窗外,好像那有什么金子似的。 陈深扬关好门转过身就瞧见她这副模样,他静静注视片刻走进了卧室,很快便重新回到客厅,手里拿着档案袋。 “这是你父亲那里保存的资料。” 不是什么机密资料,是出事之后万倩主动交给路正声的,一开始她也担心路正声会怀疑她,所以主动交出了这些,表示自己虽然感到抱歉,但问心无愧。 路小雨接住档案袋,一边打开一边问:“我爸保存的资料怎么会在你这里。” 陈深扬坐在一侧,他们的距离不算近,甚至有点远,隔着一张桌子,如果不是他的手臂修长,都很难把档案袋递给她。 陈深扬很快回答了她的问题,答案让她心情愈发复杂。 “是路先生主动打电话交给我的。”他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明明那么理智清醒,落在路小雨耳中却成了靡靡之音,让她越发心思烦乱。 她没再说话,不问父亲为什么那么做,但她不问,不代表陈深扬不会说。 “路先生说,比起他,你大概更……相信我。”他不知何意沉默了一会,这份沉默让路小雨自嘲地笑了笑,片刻之后,他才继续道,“所以他请我把这些交给你。” 说话的间隙,路小雨已经把诊断记录看得差不多了。 就和陈深扬说得一样,这些记录一看就是拿来应付差事的,里面除了万倩给母亲做过诊断的日期以及诊断内容的简要描述外,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 即便是那些诊断内容的简要描述也都在含糊其辞,每次记录的内容都只是三言两语,简单提到他们谈论的开头,中间掠过,结尾写着:详见影像资料。 “详见影像资料?”路小雨皱着眉,视线在文件上,话是对陈深扬说的,“那影像资料在哪儿?之前案件进行调查时警方看过吗?” 陈深扬过了一会才回答:“曾要求她提供过,但她说所有存下的影像资料都被她儿子不小心烧掉了。” 路小雨直接笑了,将文件丢到桌上说:“这明显是做贼心虚吧?留下模糊的文件资料,却把重要的影像资料‘烧’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做贼心虚,有问题?” 陈深扬看着路小雨,路小雨的视线四处乱飘,却从未往他这边转移。 他沉默片刻,冷静克制道:“烧掉资料之前,你母亲还活着。” 路小雨微微一怔。 “那个意外你父亲也在其中。”陈深扬告诉她他所知道的一切,“万倩母子当时和你父亲在一起,你父亲在抽烟,或许过于专注询问你母亲的情况,忘记了手里的烟蒂,总之,在万倩起身送他离开后不久,办公室里就起了火,当时她打了119,消防最后的判断结果是未熄灭的烟蒂点燃了易燃物,引起了火灾。” 路小雨渐渐垂下眸子,双手握住了拳。 “这件事还是你父亲亲自向警方解释的,一开始万倩不愿意把你父亲拉进案子里,只说是儿子玩火不小心引起了火灾,是你父亲在听到烟蒂点燃易燃物引起火灾后主动到案解释。” 万倩不抽烟,苏哲那么小的孩子肯定也不抽烟,那么烟蒂引起火灾,在一个路正声刚走不久的时间段,自然是因为他的“疏忽”导致了这场火灾了。 路小雨很困惑,她皱着眉,眼神茫然道:“可难道没有烟灰缸吗?我爸抽烟从来不会乱弹烟灰,乱丢烟头,我也不信万倩会不给他准备烟灰缸。” 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父亲说他当时太专注询问你母亲的病情,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把烟蒂捻灭,扔在烟灰缸里。” 路小雨吸了口气:“他常常抽烟,很多事情都成了习惯,习惯难道也是因为一时分神就能忘记的吗?” 她所做的猜想都很难分辨,就如那场火灾一样,万倩办公室没有监控,只有在病人接受治疗的时候会打开录音机,就这还是因为心理医生的职业习惯和要求。 再者,其实万倩也不算太专业的心理医生,在嫁给苏旭东之后她就不工作了,如果不是苏旭东死了,她需要经济来源,也不会出去工作。她没什么客人,办公地点也非常随意,大部分都是在患者或者自己家里,如果有人举报她的资质不全面,或许她也得接受处罚。 没有监控,就很难确定那烟蒂没有捻灭引起的火灾,究竟是路正声失误,还是孩子贪玩,亦或是……根本就是个阴谋。 路小雨只是个年轻姑娘,没有办案经验,她所有的疑惑都只是她的困扰和猜测,她说出来,却得不到答案,她终于将视线放平,去看那个她一直躲避着不敢看的男人,这一看,就发现他一直注视着她。 其实她是有所察觉的,被陈深扬看着,那目光如有实质,她想忽视都难。可即便有心理准备,真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还是有些心慌意乱。 再次想起了陈栩,也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和他,路小雨心里一酸,眼睛就有点红。 陈深扬大约以为她是因为案件毫无头绪感到难过,他沉默许久,薄唇轻抿道:“别急。” 路小雨静静看着他,他低声说:“还有时间,慢慢来。” 他在安慰她,以他那极度简单甚至是笨拙的方式。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样安慰过谁吧。 路小雨忽然又感到了丝丝满足。 她注视着他,看着这个她深爱却注定得不到的男人,忽然拧着眉说:“你的眉毛该修了。” 陈深扬也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起这个,竟一时怔住了。 路小雨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靠近他的脸,陈深扬不自觉垂下眼睫,在她近得几乎与他鼻尖贴鼻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紊乱了。 可事实是,路小雨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柔软温暖的指腹落在他的眉毛上,低柔地说:“我帮你修眉吧。” 陈深扬倏地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与她柔和的视线相对,她好像因为这件事变得不那么紧张颓废了,也许答应她可以让她从对案件的无措中走出来,反正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结果都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路小雨因为他这个点头绽放了久违的笑容,她拉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锋利的刀片式修眉刀,略顿了一下,她皱着眉说:“可以换个地方吗,这样不太方便。” 的确是不太方便的,陈深扬太高了,他坐着,她也坐下的话就很难自如地给他修眉,修眉刀那样锋利,一时不慎可能就会伤了他,所以她才提了这个要求。 她这样要求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直到陈深扬问她:“你想在哪儿。” 男人低回婉转的声音传入耳中,似夹杂着无限的妥协,路小雨呼吸微滞,目光四散,最后落在了卧室的方向。 “你坐在床边吧,这样不会太高,我仰着头也舒服一点。” 她说得那样正直简单,陈深扬怎会多想。 他起身朝卧室走,路小雨跟在他身后,若不是手里还握着修眉刀,她甚至都要觉得他们一男一女走进卧室是要去做什么。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缓缓坐到了床边,仰头望着依旧站立的她。 路小雨的视线落在卧室的床上,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床,他的床干净整洁,深蓝色的纯色四件套如他的人一样内敛不张扬,她曾想过或许有一天她可以合法地与他在这张床上共眠,她半点不嫌弃这对于养尊处优的她来说有些简陋的居所,甚至万分期待。 但也只能是期待了。 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缓缓坐下来,坐到了陈深扬身边。 其实是个在桌子边差不多的情况,依然需要扬着头为他修眉,但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就是觉得比在外面舒服了一些。 路小雨稳定心神,将视线定在他的长眉上,其实他的眉不修也可以,杂乱一些更有气魄,但她已经提出来了,自然要尽职尽责。 她缓缓喘了口气,她现在离他很近,她这样一喘息,呼吸就直接打在了他脸上。 她在呼吸,他却屏住了呼吸,直到她将柔软温暖的手放在他微冷的脸庞上,指腹一点点抚过他的眉,哪怕只是如此简单的肌肤触碰,也让他浑身僵硬。 她感觉到了他的坚硬,控制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的眉上。 她缓缓落下修眉刀,一点点为他修去并不影响他英俊的碎眉,她靠得他那样近,她所有的呼吸都与他合并,在她认真修眉的时候,陈深扬不自觉地调整着自我的呼吸,将两人呼吸的节奏调成一致,她呼气,他也呼气,她吸气,他也吸气。 忍不下去了。 真的很难忍耐。 不管是作为一个时刻戒备的人任由别人在他脸上动刀,还是作为一个男人,任由一个女孩不断和他呼吸交织,陈深扬都忍不下去了。 他不自觉地退开,虽然幅度很小,却让路小雨的修眉刀转了方向。 “啊。”她低呼一声,愣在了那里,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眉。 修眉刀划过了靠近眉尾的位置,给那修长俊秀的剑眉留下了一丝断裂。 路小雨视线下垂,对上陈深扬黑沉沉的视线,她下意识道:“抱歉,我把你的眉修断了。”她表情复杂,“……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她似乎真的很歉疚,握着修眉刀的手都在颤抖,修眉刀随时可能掉下去,锋利的刀刃也许会伤到她。只要这样一想,陈深扬就不自觉握住了她的手,将修眉刀接了过去。 “和你无关。”他握着修眉刀说,“是我的原因。” 是啊,如果不是他忽然闪躲,她怎么可能会失手,修眉这种事她不要太在行。 路小雨一时没言语,她默默朝他伸出手,陈深扬只一眼就明白她的意图,皱着眉将手上的修眉刀还给了她。 路小雨睨着他紧蹙的眉头,那断眉不但没有减少他的英俊,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迷人了。 那份正直冷漠中的错落感,让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路小雨垂眼将修眉刀收进专用盒子里,轻轻放回背包,随后舒了口气说:“你要照照吗?”她顺手从背包里取出小镜子,“虽然断了,但其实,还是一样好看。” 说一个男人好看,其实有点娘,但陈深扬真的当得起好看两个字。 他是那种很男人的英俊,丝毫不带女气,寸头仿佛就是最适合他的发型,也是最能检验颜值的发型。在这样的发型下,他还有那样一双不染风情清冷沉默的眼睛,再搭上如今那道断眉,真是难以形容的肆意与俊美。 路小雨根本不敢直视他,手里举着镜子,眼神四处乱飘,一如她之前看诊断记录时那样。 她以为陈深扬不会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她错了。 陈深扬在一片僵凝暧昧的气氛中开口,语调沙哑低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 “为什么不看我。” 听了这话,路小雨下意识望向了他,这一眼,便跌进了他深渊似的眸子里。 第三十八章 陈深扬的睫毛很长很长,浓密卷翘,像蝶翼,又像不停呼扇的小扇子。 他的鼻梁高挺而坚毅,配上那削薄的唇和锐利漆黑的眼,难以言喻的性感深沉。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眼都不眨。 路小雨只与他对视几秒,便彻底失了心神。 她呆呆注视着他,男人眼底若有似无的暗潮像一道药引,勾起了她心中努力隐藏控制的情绪。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一些的理智全覆灭在他这样的眼神之下。 她沉默良久,红唇微启道:“你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问她为什么不看他,她却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这是两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没回答,所以他也没回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来时本就不早了,谈话过后又加上沉默暧昧的相处,竟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墙上的挂钟渐渐指向十二点,路小雨在午夜到来的一秒才仓皇转开视线,紧抓着衣角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喘息。 陈深扬依旧看着她,她能感觉到,那种压抑如潮海般的情绪扑面而来,她想躲都躲不了。 “时间很晚了。”路小雨站了起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之间先说离开的人会是她。 她转过身,盯着他长长的腿低声道:“我该走了。” 陈深扬没有阻拦她,他甚至站起来打算送她出门。 路小雨闷头往前走,走到门口,自己打开门出去,却没有很快下台阶。 他也没有关门。 不知过了多久,路小雨在昏黄的灯光中转回头,仰视着他说:“你的处分……” 她还没忘记陈栩提到过,因为情人节的插曲他背上了处分,他真的是个很正直的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只要犯了错,都会严加处置。 陈深扬像是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在她的欲言又止之下略微沙哑地低声说:“没事。” 简单两个字,没事,说得那么轻巧,但又怎会真的轻巧。 很多人好奇他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会背上这个处分,有些猜测围绕着他,他从未解释,好一阵子过去后他们才掠过这个话题不再提起,这期间的烦恼和矛盾,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好像又被聊死了,路小雨咬了咬唇,抓紧背包带子走下台阶,在彻底离开之前,她背对着孟台阶上的男人说:“其实你不必那么做的,不管你调查我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即便我们争吵或是绝交我都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那像是个承诺。 女孩说完就快步离开了这里,消失在陈深扬的视线范围之内。 陈深扬一点点走下台阶,望着路小雨消失的方向,不自觉抬起手落在心口的位置,那颗僵死的心不断跳动着,那种活着的感觉,悸动的心情,令人新奇、兴奋,且充满困扰。 江城今年的夏天来得晚,但炎热程度半点不减。 暑假期间,气温像不封顶般不断上升,大部分人都懒得出门,躲在家里吹空调消暑。但即便天气如此炎热,依然有许多上班族不得不顶着烈日前去工作。白领们还好些,坐在办公室里也有空调可以吹,真正需要与炎热面对面的,是那些基层群体。 今早天气预报播报了高温预警,晌午时分江城市的天气可能达到四十度。路小雨躲在老宅,空调徐徐的微风吹来让人身心舒适,她望着窗外波动的空气,即便屋子里是舒适的二十五度,她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炎热不适。 她忽然想到了陈深扬,他在办公室吗?或者出警去了?是不是很热?会不会中暑? 她的担心并不是毫无必要,陈深扬的工作性质让他不论秋冬寒暑都要顶在前方,越是极端天气越容易出事故,他需要外出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此刻也的确在外面工作,半袖制服衬衫已经整个都湿透了,额头边布满了汗珠,他跪在地上帮人做着心脏复苏,标准而持久。随着时间推移,救护车赶到了,陈深扬挪开身子让专业人士将晕倒在路边的病人带走,等他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围观路人惊呼一声,靠他近的路人立刻上前扶住他,这才让他没有直接摔在坚硬炙热的路面上。本来他在救人的时候就有年轻人在拍照发微博了,他一晕倒这话题性就更大了,他还没进医院,江城本地的圈子里就传开了警察救人疑似中暑晕倒的视频和照片。 路小雨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看手机,无意间在朋友圈看到了照片,只是缩略图就觉得眼熟,她慌忙打开照片,放大之后就看清了晕倒在众人之中的陈深扬。 他看上去太累太累了,脸色苍白,疲惫与虚弱缠绕着他,他额头不断向下滴着汗珠,路小雨几乎立刻便拿着手机冲出了门,可冲出去之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被送去医院了吗?他去了哪家医院?路小雨边走边搜索着关于这件事的新闻,她是学新闻的,知道怎么设置关键词,可即便如此,她搜索到的有效信息也非常少。就连照片上的救护车也被人群遮挡住了重要信息,看不到确切的医院名字。 难道她要跑到派出所去找他吗?不,他可能不希望这样,他大概也不在那里。 万般无奈之下,路小雨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 陈栩没料到自己还能接到路小雨主动打来的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明明很想接,却又不敢接,他矛盾至极,就这么任由电话自动挂断。 可路小雨好像真的有急事找他,一次没打通就又打了一次,这次陈栩没忍住,接了电话。 电话接通,还不待他开口,路小雨就急切问道:“陈警官出事了,你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吗?” 陈栩愣住了,惊讶道:“你说什么?我小叔出事了?怎么出事的?” 路小雨快速道:“我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照片,他救人时晕倒了,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怎样,我现在很担心,你是他侄子,你应该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 陈栩不知道,他甚至也是从路小雨这里得到消息才知道陈深扬出事了,但他有合适的身份可以去问这个,他当时没想那么多,挂了电话就立刻找人去问,最后还是陈宝方联络到了陈深扬那边的人,他现在正在市医院。 陈栩得到消息就给路小雨发了短信,告诉她不必担心,他现在就和家人去医院,会尽快跟她说小叔的情况。 他这个时候真的没多想,只觉得路小雨是出于对长辈的关心才这么紧张的,所以等路小雨直接回过电话来说问医院地址时,他也告诉她了。 变故发生在医院里。 当陈栩一家赶到医院时,发现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 路小雨根本顾不上别的了,她到了医院就冲进了病房,当她看见躺在病床上还未苏醒的陈深扬时,那种担心失去心中挚爱的感觉,丝毫不亚于母亲去世时带给她的不安。 也是这个时候路小雨才意识到,陈深扬对她来说已经非常非常重要了。 她没心思理会护士迥异的视线,白着脸跑到他病床边,想要伸手触碰他苍白的脸,却发现自己手心手背都是汗。 天气太热了,她一路疾跑,这会儿已经满身都是汗了。 她这么脏,不能碰他,他是病人。 路小雨这样想着,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头问护士:“他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一下说:“没事了,只是过劳加中暑,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你是他的?” 路小雨张张嘴,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身份。 她僵硬地站在病床边,陈栩一家人到达时就看见这一幕。 “深扬!”陈宝方极其紧张自己的弟弟,一看见陈深扬躺在那就冲进了病房。 路小雨不想离开陈深扬,可不管是陈家人的出现还是护士的问题都在提醒她没有身份那么做。她慢慢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挪到一边,陈妈妈和陈栩缓缓走进来,陈妈妈看了她一眼便转开视线望着病床上的弟弟,而陈栩……他则一直望着她。 路小雨慢慢抬眼,对上陈栩的视线,又缓缓移开。 陈栩始终凝视着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路小雨紧张的来电,进入病房时她望着陈深扬的眼神,以及……暑假前,乐怡告诉他的那句话。 路小雨有喜欢的人了。 她有喜欢的人了,不是沈期,也是他们身边的人。 他们身边的人…… 陈栩缓缓睁大眼睛,望着被父母包围的陈深扬,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 路小雨喜欢的人,难道…… 难道……是他的叔叔。 这个猜测一出现,便立刻回想起了关于陈深扬和路小雨的一切。 学校里的谣言,路小雨对叔叔的态度,叔叔对路小雨的态度,还有寒假前的那个生日……那个陈深扬的生日,他当时只觉得路小雨是抱着感激的心情来的,可细想想她当时的表现,当她听见陈深扬要去相亲时的反应,以及她在他这里对陈深扬旁敲侧击的打探,陈栩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他身边,他有最直观的视角,却是第一次直面这一切。 他慌张地后退几步,也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路小雨立刻靠了过去,和他爸妈一起围着病床,而陈深扬醒来后第一眼去看的人。 是她。 他看着她,第一眼大约觉得是产生幻觉了?总是疏离淡漠的眼睛里难得浮现出了几分困惑,他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她也顾不上手脏了,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那一秒,他可能才意识到,路小雨不是个幻觉,是真实存在的。 也是因此,他倏地收回了手,让这份尴尬没有持续下去。 陈宝方和妻子似乎没发现什么,他们都太在意陈深扬的昏迷了,正在嘘寒问暖。 而陈栩站在后方目睹着这一切,脸色从苍白变得涨红,渐渐的,他甚至连手都在颤抖。 第三十九章 在陈深扬将手从她手中抽走的时候,路小雨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她惶惶不安地注视着他苍白瘦削的脸,他像是一眼便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只缓慢低沉地应着兄嫂的问话。 他甚至都不问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小雨心里一酸,堪堪转过头,正对上陈栩错愕的视线。 路小雨很敏感,陈栩那个眼神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他发现了秘密,她失态地后撤一步,和病床上的男人拉开距离,男人也察觉到了这个,总算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视线,他沉沉的视线在她和陈栩身上来回一扫,好似也看出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你是怎么回事啊,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难道非得让我这个哥哥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甘心吗!以前做刑警的时候是,现在做了片儿警还是这样!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什么时候可以爱惜自己一点?!” 陈宝方还在指责陈深扬,他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哪怕陈深扬不断安抚他也没有用。 陈宝方甚至红着眼睛说:“要我说你干脆辞职算了,你愿意跟我一起经商可以,实在不行你什么都不敢呆一辈子也没问题,我也养得起你!我真的受不了了深扬,爸妈走得早,现在就剩下咱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每天陷入危险之中,去年春天如果不是林娅你可能就死了,我真的不敢想……” 可能就死了。 林娅。 路小雨敏锐地捕捉到这几句话,诧异地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他刚刚醒来,还很疲惫,长眉蹙着,尽管陈宝方絮絮叨叨,但他半点不耐都没有。 他极有耐心地应答安抚着兄长,在路小雨望过去的时候,他眼睫颤了颤,没看她,也没言语。 路小雨到底是个聪明的姑娘。 又或者说,她对陈深扬的事情都记忆深刻。 她想起了刚和陈栩熟悉起来时,陈栩提到过他小叔是出了事调到派出所的。 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和陈宝方说得差点死了的那次有关? 林娅又是谁? 即便不知道确切的字眼,但只听着名字,女人的直觉就告诉她,那应该是个姑娘。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路小雨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沉思片刻,她直接转身离开了。 陈深扬在她离开时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他薄唇开合,似乎想喊住她,但终究还是没有。 他抿起唇瓣,目光落在陈栩身上,陈栩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脚步动了动,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陈深扬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嘴上还要应着陈宝方催促他辞职的话。 他心烦意乱,眼底满是矛盾与颓丧,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此刻的模样竟有些像最开始的路小雨。他让路小雨走出了那份阴霾,自己却好像陷了进去。 陈栩在医院门口追上了路小雨,他拉住路小雨的手腕,她身子一震,转眸望他时不知是不是把他当做了别人,眼底有不深不浅的失望。 “……你以为是他来追你了吗?”即便他没提名字,路小雨也知道他说得是谁。 她有些难堪,抽回手转开了脸,迈着步子往前走。 陈栩跟上她,两人顶着烈日炎炎往前走,却都察觉不到炎热。 他们甚至感觉到冷,人真的很奇怪。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开始有树荫,周边渐渐没人之后,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了。”路小雨打破沉默,单听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陈栩过了一会才说:“我应该更早知道的,这一切就发生在我身边,我却毫无所觉,我总以为自己对一切都很敏锐,今天才意识到我还是太自信了。” 路小雨低着头说:“这不关你的事。” “这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呢?”陈栩自嘲道,“我真是个傻子,小雨,我真傻,真的,我竟然还在情人节的时候拜托小叔去查你在哪里,你们那天一直在一起,对吗?” 路小雨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才蹙眉说:“没有一直在一起,他后来走了。” 陈栩点点头说:“哦,那看来还好,也幸亏那个人是我小叔,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是我害了你了。” 路小雨有些费解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栩注视着她的眼睛牵强笑道:“因为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很多发展机会是我提供的。” 路小雨偏开头说:“我和他认识时,跟你还不熟。” 陈栩看着她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高考之前就认识他了?” 路小雨没言语,但沉默也是种回答,陈栩知道他猜对了。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陈栩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生最无奈的不是你发现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发现你爱的人所爱的人,你万般努力都比不上。 陈栩一直很崇拜自己的叔叔,他们年纪相差七岁,经历天差地别,无论是被遗弃的出身,还是艰辛长大,又坎坷危险的职业经历,陈深扬的每一处都不是他这个“孩子”可以比拟的。 他很清楚自己和陈深扬的差距在哪里,又有多大,所以在发现路小雨喜欢的人是陈深扬时,他才会那么伤心难过,甚至是绝望。这是在沈期总纠缠路小雨时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慢慢低下了头,不多久又抬手捂住了脸,转过身去背对着路小雨。 路小雨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陈栩没有很快回答,她等了许久,他才鼻音很重地说了一句“没事”。 只这两个字,路小雨就知道他哭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不管是对自己爱的人还是对爱自己的人。 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她还在伤害他们。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个理论,她爱陈深扬,就像陈栩爱她,陈栩之于她,又像她之于陈深扬。她之前在陈深扬面前哭泣哀求的时候,陈深扬的心情应该就像是现在的她吧。 满心的愧疚却又无能为力,能做到的除了道歉,就只是坚定拒绝。 “对不起。”路小雨心情极其复杂,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过去陈深扬拒绝她的画面,她哑着嗓子说,“这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早该离你远远的,如果这样也不会让你的感情一再加深,我早该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络……”就像陈深扬不止一次说过,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只有那样,才能真的让一段感情慢慢淡去,虽然她对他的感情从未因此减淡。 路小雨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继续下去了,她吸了口气对陈栩说:“虽然你发现了我对他的感情,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因为这是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他不爱我,是我自己在爱他,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从今往后可能也不会和他有什么过多联络,所以……” “你是不是也不想和我再有什么联络?”陈栩忽然转过了身,赤红的眸子紧盯着她,让路小雨下面的话直接转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是”。 陈栩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他忽然又紧紧抱住了她,路小雨愣愣站在那,听见陈栩把脸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小雨,既然你觉得你和他不会有结果,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我不介意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路小雨僵直地站在那里,沙哑地说,“你是他的侄子,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将来不可避免会见到他,我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忍住不去爱他,而且……”她缓缓推开了陈栩,低着头说,“你是个好人,你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孩,不需要为我那么放低姿态。” 陈栩忍无可忍道:“够了,我不需要你这样虚伪地夸奖我是个好人!我根本不想当个好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路小雨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陈栩发脾气,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陈栩抓紧了她的手臂,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听着路小雨,我宁愿自己是个混蛋,也不希望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我想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永远不会爱我,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或者让我陪着你,我就已经满足了。” 有那么一瞬间,路小雨觉得眼前的陈栩和她自己的影子重叠了。 她还记得在那个雪地里她是如何乞求陈深扬和自己在一起,一如陈栩此刻的卑微。 越是如此,她越感觉自己能够体会陈深扬的感觉。她对自己那无谓的感情感到绝望,她伸手推开了紧抓着她手臂的陈栩,也一字一顿地回复他:“抱歉,我做不到,我的良心不允许。” 她说完话就转身离开,陈栩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席满他全身。 在路小雨即将消失在街口时,陈栩哑着嗓子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路小雨身子僵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陈栩哽咽着说:“就算不接受我,也还是和我做朋友吧,我不会再逼你,至少……至少别躲着我,至少还能让我看见你。” 深深的绝望淹没了路小雨,这不就是她对陈深扬的感觉吗? 至少在被拒绝之后还能看见他,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这就是她啊。 路小雨回过头,她望着站在远处的陈栩,树荫下,他整个人仿佛镀上了淡淡的金色,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长大了,笔直挺立在树下,红红的眼睛,哀求的神色,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痛苦自责。 那天路小雨没有回答陈栩,在暑假的后半段,陈栩也没有再联系上她。 她好像换掉了电话号码,陈栩一开始紧张过,但后来又放下心来。 至少他们还在一个学校,还是同班同学,只要江大开学,他就能见到她本人,所有的事情到时候再解决也可以。 他还是有机会的,但陈深扬似乎是没有机会了。 他病得不严重,很快就出院了,所里给了他几天假期,被他救的人还送来了锦旗。 他的一切似乎都很好,很顺利,可这种顺利之中总是缺少了点什么。 某个夜晚,他试着拨通那个倒背如流的电话,却发觉电话已经成了空号。 那天晚上陈深扬握着手机发了许久的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路小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陈深扬,想起陈栩,想起那段感情,以及那个她尚未解开的谜团——陈深扬为什么差点死去,而林娅又是谁。 她只是想想,也没再打算去探究什么,因为这次她是真心实意地要和那些事情说再见。 至于母亲的案子,她是不会放弃调查的,等到她掌握了切实的证据,直接再去报案就好了,虽然可能不如陈深扬在帮助她时那样轻松,但……累一点也好。 她搬回了父亲和万倩的住所,这让父亲很惊讶。暑假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临近开学,路小雨希望有点时间来面对万倩,好好了解这个女人,看看能不能从相处中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出手相助过,苏哲对路小雨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畏惧和她交流,时时刻刻在心里默念“我不喜欢姐姐”了。 万倩不在的时候,他有时会拿着暑假作业去问路小雨,路小雨总是不耐烦,但到了最后还是会在他懦弱和乞求的眼神下教他。 姐姐很聪明,虽然她一看就不喜欢他,但她讲题的思路很好,比老师讲得都好,很多他不懂的地方,她只说一遍他就会了。 他心底里渐渐升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起最近精神状态紧张,总是发呆和失神的母亲,他开始更愿意靠近那个嘴硬心软的继姐。 九月份江大开学,八月底路小雨就要返校,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着父亲的嘱咐。 路正声问她钱够不够花,不够再给她打,路小雨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巨款,没有言语。 路正声又问她衣服够不够穿,不够就去买,路小雨抿抿唇,依旧不说话。 最后路正声问她在学校里还有没有人乱说话、欺负她,如果有就告诉他,他给她出头。 路小雨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但还是倔强地沉默着。 她的所有沉默,都打破于万倩突然的提议。 万倩注亲眼目睹了路小雨搬回来之后路正声对她的在意与关照,她也体会到了路正声最近越来越冷漠的对待,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将自己本来还意欲往后推一推的计划提前了。 她笑望着打算离开的路小雨,摆出一副为女儿担心的好母亲样子说:“小雨马上就要过二十岁生日了,女孩子的二十岁很重要的,阿姨帮你办一个生日聚会吧?到时候请你的好朋友都来参加,阿姨也认识一些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到时候也邀请他们来参加,你好好看看。” 没人会不理解她话里的深意。 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 不是没有大学还没读完就去结婚的人。 万倩所谓的生日聚会,更像是一个相亲派对,而她后面提到的那些“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大约就是给她物色的相亲对象了。 路小雨古怪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父亲一眼,路正声面色严肃,眉头紧蹙,那样的反应让万倩紧张无措。 路小雨欣赏着万倩慌乱的模样,在万倩以为她会严词拒绝并且羞辱她一顿,也做好了被羞辱之后朝路正声撒娇无辜抱怨的准备时,路小雨忽然似笑非笑道:“好啊,那你安排吧,多安排一些,让我好好看看,好好选一选。” 万倩错愕又惊喜地望向她,连路正声都有些骇然。 路小雨不顾两人诡异的注视,直接拎着行李转身离开。 苏哲站在门口很狗腿地帮她打开门,路小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了。 相亲没什么不好,反正要不要真的在一起都取决于她。 万倩主动出击,就说明她待不住了,待不住了就说明她可能会露出马脚,那路小雨当然要顺着她的计划来,让自己也让父亲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急于让她离开路家,急于完全掌控父亲和路家,万倩什么心思,路小雨清楚无比。 她不会让她得逞的。 哪怕没有了那个人的帮助,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一定可以的。 第四十章 新学期有了新变化。 秦璇回来了。 她之前以抑郁症的理由休学,如今才回到学校,学业落下不少,精神看着也没多正常。 路小雨一进宿舍就看见了她,她畏畏缩缩地躲在对面下铺,乐怡正在上面收拾东西,瞧见路小雨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路小雨没说话,看了乐怡一眼就转身收拾东西,她能感觉到有股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她知道不是乐怡,那就只有一个人。 她准确地回头望向秦璇,秦璇愣了一下,倏地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的衣服,路小雨皱皱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简单放好东西就出门了。 新学期又来了一帮学弟学妹,路小雨也算是江大的学姐了。 有不少人去迎新了,路小雨顶着炎炎烈日走在校园里,没多久就见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蒋玉拉着行李箱跑过来,在快靠近她的时候丢下箱子和她拥抱。 “真是想死我了,快给我抱抱。”蒋玉抱着路小雨,手还不老实地摩挲她的后背,路小雨无奈地掐了她一下,她夸张道,“好痛,你真是太狠心了,这么久没见面我都想死你了,你居然还舍得掐我。” “谁让你乱摸。”路小雨假意瞪她一眼,顺手帮她拉起行李箱,两人一起往回走。 蒋玉伸了个懒腰,坐了一天车她都累死了,也没矫情地要自己拉箱子,随口和路小雨聊着暑假里发生的趣事。 路小雨沉默听着,在快要到宿舍楼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秦璇回来了。” 蒋玉脚步一顿,压低声音说:“她回来了?还在我们宿舍?” 路小雨点头。 “……我还以为她会换宿舍呢。”蒋玉表情古古怪怪。 “我也这么以为。”路小雨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不过无所谓了,她喜欢住在哪里是她的自由,只要她不再招惹我,我也不会搭理她。” 蒋玉跟着她边走边说:“我可不觉得她老老实实不招惹你。”她皱着眉,“以我对她的了解,搞不好她这次回来还得闹点事儿,你平时小心点。” 路小雨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回到宿舍,蒋玉见到了回归的秦璇,越发觉得自己的顾虑有必要。 在收拾东西时,她又给路小雨使了个眼色,路小雨无奈点头,表示自己真的会注意安全,蒋玉这才算放心了一点。 乐怡坐在上铺看着她们的相处,又低头看着下铺的秦璇,心中竟然有些羡慕。 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秦璇离开宿舍,路小雨去打水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开口道:“蒋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蒋玉回眸:“什么问题?” 乐怡抿抿唇,扫了一眼宿舍门,确定路小雨不会推门进来之后才吸了口气道:“……如果当初是我借给了你防晒霜,是不是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们是不是会像你和路小雨一样要好?” 蒋玉惊讶极了,像是没料到乐怡那么自视甚高的白富美会想和自己做好朋友,她半晌才道:“乐怡,你要明白,有时候并不是什么事件让两个人走在一起成为挚友的。”她放下手里的毛巾,“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气息相投,适合做朋友,所以两个人才走在一起。我和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做室友,没有矛盾,没有争吵,这就很好,但更进一步……像我和小雨那样……”她讪讪笑道,“还是算了吧,你大概也不会太稀罕,毕竟你跟我这样的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阶级感。” 乐怡不服气道:“可路小雨家里也很有钱,她用的东西比我用的都贵,为什么你不会这样说她?” 蒋玉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用了奢侈品就高人一等,更没觉得她有钱,就理所当然能接受别人的仰慕与赞美。” 乐怡愣了愣,半晌才道:“难道我就有吗?” 蒋玉没再说话,只是朝她笑笑便继续折毛巾,乐怡尴尬地僵在那,她很清楚,蒋玉那反应分明就是告诉她——她有。 路小雨回宿舍之后没注意到乐怡和蒋玉之间的怪异气氛,她放下水瓶说:“月底我生日,你到我家去吧。” 蒋玉一怔,望向她说:“你要办生日聚会?” 路小雨嘴角挑起笑了笑,如果那笑不是那么嘲弄的话,蒋玉也就不会多想了。 “算是吧,需要一点人参加,你有时间就过来,没时间就算了。如果能来,还可以带点其他人过来,我朋友不多,左右也只能邀请你,你人缘好,能找些人热闹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蒋玉扫了一眼隔壁上铺装作不在意却正在偷听的乐怡,拉着路小雨出了宿舍。 两人一路走出宿舍楼,站在一棵树下聊了起来。 “你怎么想起办生日聚会了,我以为你是不喜欢热闹的人。”蒋玉很奇怪。 路小雨直言道:“我的确不喜欢热闹。” 蒋玉惊讶:“那你还办?” 路小雨垂了垂眼睫道:“是那个女人要给我办生日聚会。与其说是生日聚会,其实不过是个相亲大会。她估计会找一堆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跟我相亲,赶紧给我订了婚,最好等我一毕业就嫁出去,永远不要再回去阻挠她和我爸培养感情。” 蒋玉沉默许久才说:“你明知道她不安好心,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个安排?依我看,如果你不愿意,她估计没办法勉强你。” 这话说得没错,不过路小雨有她自己的考量,她也没瞒着蒋玉。 “她好不容易被我刺激得想要做点什么了,我怎么能反对呢?这么好的机会我可得把握住了,让我爸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她一直在我爸面前装贤妻良母,我这回就让我爸清楚认识到她做这些事的真实目的。最好再找个很差的对象在一起,如果能受到伤害或者被背叛就更好了,这样我爸就更知道她没安好心,纯粹不想让我过好日子了。” 路小雨难得说这么多话,要是换做平时,蒋玉肯定很高兴,可今天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路小雨,许久才低声说:“小雨,这样不值得。”她拉住她的手,“不要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你这样乱来的话,你喜欢的人误会怎么办?他伤心难过怎么办?”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路小雨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她挣开蒋玉的手冷着脸说:“不关他的事,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他巴不得我赶紧找个人在一起。” 蒋玉十分惊讶:“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路小雨僵硬道,“我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 “……你可以争取一下,不要这么简单就放弃,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你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啊。”蒋玉觉得很不可思议。 路小雨缓缓靠在了一旁的树上,她抬头望着繁茂的树顶,阳光透过树枝的孔隙落下来,斑驳地洒在她脸上,让蒋玉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 过了许久,在蒋玉觉得谈话会就此结束的时候,路小雨才沙哑地开了口。 她沉声说:“我努力过了,努力了很多次,几乎丢掉了自己所有的自尊,但是……不行。” 蒋玉怔在那,有些说不出话来。 路小雨吸了口气,低着头说:“如果不是他,那么我将来的恋爱对象,亦或是结婚对象,无论是谁,无论是个什么货色,其实都无所谓了。” 蒋玉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路小雨直接转向她说:“不用为我担心,我有分寸,能保护好自己,你只要记得帮我找点人去参加那天那个闹剧就好了。”略顿,她若无其事道,“你记得那天打扮漂亮点,说不定那个女人找的人里也有好的呢?如果有,我希望你可以遇上。” 她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没有得到蒋玉的抱怨,她与蒋玉四目相对,几秒钟后,蒋玉表情复杂地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路小雨强撑半天,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新学期开学后,陈栩不再像上学期末那样躲着路小雨了。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待在她身边,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一如最开始的模样。 新学期的学妹中有不少他的迷妹,看他整天和路小雨在一起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乐怡碰见过几次,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忍无可忍就见人便说:“他们根本不是情侣。” 她这样的反应让别人看她的眼神越发微妙,也逐渐意识到了她也是这场“恋爱”中的一员,不仅仅使她自己的处境变得尴尬了,也让路小雨和陈栩很烦。 路小雨是拒绝过陈栩的,他再次跟上她之后她也严词拒绝过,好几次都先跑掉,或者刻意躲开他,但他总有办法找到她,跟上她。她们一个系,还是同班,她真的很难完全避开她,难道她还能不去上课吗?万般无奈之下,路小雨只能沉着脸由他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沈期开学后找她的次数不多,偶尔几次,也只是远远遇见了,朝她点点头。 人人都说沈期这是又过了新鲜劲了,没追到就没追到,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连路小雨都认为如此。她那时候可没想到,之后会和沈期在那样一个场合下见面。 临近九月底的一天,陈栩前往篮球馆的路上遇见了蒋玉,蒋玉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他迟疑几分钟,让同伴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找我有事?”陈栩低声问了句。 蒋玉长舒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你知道小雨要办生日聚会的事吗?” 陈栩沉默了一会说:“我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好像你在找人一起去参加,你是想叫我也去吗?” 蒋玉为难道:“你大概不适合去,我也没打算让你去。” 陈栩僵了一下,苍白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无奈:“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所以一直都没主动提起这个,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可以在那一天帮我把礼物转交给她,你知道的,去年我就没能送她礼物,一直遗憾。” 蒋玉表情变得很奇怪,过了一会她才说:“你可能误会了,我说你不适合参加,不是因为你喜欢她,但又被她拒绝了。” 陈栩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什么?” 蒋玉安静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今天找陈栩的真正目的。 “我想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好好劝劝小雨?她现在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她那个什么生日聚会,根本就是她那个继母为了给她找订婚对象故意举办的,到那天她继母会找很多异性来参加聚会,好让她从里面选一个。如果真有合适的,搞不好她那个继母会直接让她和对方订婚,一毕业就结婚。她继母急于摆脱她,拿她未来的婚姻当工具,可小雨竟然不反抗,甚至还想顺着她的意思来,好用这种方式让她继母把狐狸尾巴漏出来,让她父亲看清那个女人,她这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真不想看她走错路,我想来想去,只能找你来劝劝她了,或许她对你心存愧疚,肯听你的话呢?” 蒋玉的话像一道雷,将陈栩定在了原地。 他面色苍白地伫立半晌,才压抑地说:“她不会听我的话的,你与其来找我,不如去找她喜欢的人。”他垂下眼,紧抿唇瓣,“如果有谁还能让她听话,那也只有那个人了。” 蒋玉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只知道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喜欢她,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连那个人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都不晓得。” 陈栩笔直立在那,许久许久,他才仰起头,盯着天上说了句:“我知道他是谁。” 蒋玉一怔,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九月二十六号这天是路小雨的生日,恰好是个周末。 路小雨早上就回了家,站在二楼笑看着万倩张罗今天的生日聚会。 她不知道的是,也是在这一天早上,陈栩去见了一个人。 那是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哪怕是周末,他要见的人依然自律早起,换了方便运动的衣服出门晨跑。 那人刚走出单元楼,就看见了站在树荫下的陈栩,他微微侧脸,又在周围看了看,确定这里这有陈栩一个人之后,慢慢踱步走上来。 “你找我。” 自从那日在医院分开,陈深扬就再也没和陈栩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 他们之间总是回荡着诡异的气氛,这样的情况不联系比联系好太多。 陈深扬站定在陈栩面前,他个子比他还高,陈栩难得需要仰望谁,心底里半点新鲜感都没,有的只是挫败和失落。 他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小叔,我想问你一件事。” 陈深扬没言语,安静地看着他。 陈栩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喜欢小雨吗?或者说,你介意她马上可能会和别人订婚,甚至是很快就要结婚吗?” 陈栩缓缓抬眸,注视着他话音落后男人的反应。 年近三十的男性脊背挺直地立在那,如果不是他太熟悉他,绝不会发现他在他话音落下后那一瞬间的僵硬。 第四十一章 难以形容他的心此刻是个怎样的状况。 只觉得比跑了几十公里还要疲累,甚至都难以再继续跳动起来了。 陈深扬脸色苍白地站在那,许久许久,他开口说话,说的内容让陈栩不合时宜地想要发笑。 “你们在一起了?” 这种问题让陈栩如何回答呢? 他微微敛眸,黑色的连帽卫衣衬得他脸色雪白,但这也比不上陈深扬的白,他明明是个整日需要外出的基层民警,但此刻脸色却比一个不需要过多行动的大学生白。 陈栩沉默许久才回了句:“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 陈深扬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 他安静注视陈栩,在这一刻他们不是叔侄,亦不是朋友,在此时此刻,他们只是两个男人。 陈栩鼓起勇气和陈深扬对视,在那冷漠锐利的视线下苟延残喘,片刻之后,他得到了一个令他错愕的回答。 “如果是你,我祝福你们。” 说完话,陈深扬便越过陈栩要离开,仿佛已经断定了陈栩和路小雨在一起了这个事实。 陈栩转身几步追上他,忍无可忍道:“你都不仔细问问吗?我说你就信?” 陈深扬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陈栩盯着叔叔的侧脸费解问道:“你是真的不关心吗?还是你觉得只要和小雨结婚的人那个人是我你就可以放心了?”他怪异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好人,所以才祝福我们的?” 陈深扬脚步停着没再离开,可也没说话,他一向话少,很多事都埋在心里不同人讲,陈栩从小就知道叔叔的性格,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讨厌他的沉默寡言。 “你们还真是一个性子。”陈栩语气略显难堪地说完,又上前一步,绕到陈深扬面前,与他直直地四目相对,“她要订婚的对象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会是谁,我只知道如果你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她就真的要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下了一剂猛药,“虽然我也很希望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我,但很可惜,不会是我,永远都不会是。” 眼见着陈深扬皱起眉,陈栩继续道:“她继母为了彻底摆脱她给她办了个生日聚会,那就是个相亲大会,她继母会找一堆男人来和她相亲,目的是趁早把她嫁出去,让她远离路家。我绝不相信那个女人会选什么好对象给小雨,偏生小雨为了让她父亲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不肯拒绝对方,搞不好还会将计就计,用自己痛苦的感情甚至是婚姻来让她父亲彻底清醒。” 他很了解路小雨,蒋玉都没说到这一层,他就已经想到了。 和他一样,陈深扬也很了解路小雨,所以在陈栩话一开头,他就猜到了后面会是怎样的结果。他甚至比陈栩想得更远,几乎已经预见了路小雨会如何糟蹋她的感情和婚姻,他丝毫不怀疑她会那么做,因为她就是那种为达目的宁可玉石俱焚的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荡,陈栩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他有些崩溃地上前拉住了叔叔的衣领,第一次以这样不尊重的形式和他对话。 “我搞不懂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我也不信你不喜欢小雨。那天在医院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看她的眼神我没错过,你别说什么你不喜欢她只把她当我晚辈那种鬼话骗我,我不是我爸妈,没那么容易上当。” 陈栩的质问就在耳边,陈深扬依旧没说话,只是后撤身子躲开了他的桎梏。 衣领获得解放,陈深扬抬手松了颗纽扣,陈栩紧盯着他说:“我有时候真是恨透了你的冷静,让我猜猜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抗拒和小雨在一起?她已经成年了,顶多就是比你小一点,这根本不是问题,老夫少妻的事情非常常见,你们的年龄差也没有差得那么离谱。那么……我想,小叔你这么抗拒她,抗拒接受这份感情,更多是因为林娅?” 突然提到那个姑娘的名字,让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僵凝了,但陈栩好像意识不到似的,再次往前一步追问道:“是因为林娅对不对?她为了你而死,你怀有愧疚,不愿意这么快就开始新的感情?你觉得这是背叛了她?你爱她超过小雨?”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能任由陈栩继续下去了。 即便此刻只是清晨,小区里还没什么人,可这话陈深扬也听不下去了。 他薄唇开合,一如之前那般冷静地站在那,说出来的话让陈栩发怔。 “如果我爱过她,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抗拒和内疚。” 陈栩惊讶地望着他。 陈深扬一字一顿道:“正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她为我死了,我也只把她当朋友,同事,所以我才会为她的死愧疚不已。” 陈栩愣在原地,很难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 陈深扬注视着陈栩,轻缓低沉地说:“既然你提到了这件事,那我便坦白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我好的人都会走向不幸,林娅是,路小雨也会是。我不需要谁跟着我受苦,我没钱,也没什么伟大志向,工作还很危险。我年纪也比她大很多,她现在爱我,不代表以后会一直爱我。她会长大,在意的东西会随着年龄改变,你这样年龄相当,未来可期的异性才是她需要考虑的对象。” 他转过身,似乎终于打算去继续他被打断的晨跑了,但在离开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别让她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不能做的事,你都可以做。陈栩……你帮帮她。” 陈栩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一方面他为叔叔不会成为自己的情敌感到高兴,一方面,他又因此感到痛苦。 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办法帮路小雨,路小雨只接受一个人帮她,那就是转身离开的陈深扬。 夜晚如期而至,即便有人百般不愿它到来,但它还是来了。 路小雨换上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她本来就身材好,人长得也无可挑剔,若是稍微打扮一下,就更加风姿绰约了。 她穿着一条绿色的无袖真丝连衣裙,裙子质地良好的面料划过她牛奶般的皮肤,她整个人像是画的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她在万众瞩目中走下楼,像电视剧里的公主出现在了宴会现场一样。 蒋玉站在人群里望着她,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路小雨好看,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好看得这样具有迷惑性。 她侧目扫视周围,不出意外地看见所有异性都为她的美而迷了眼。她继母站在外围,身边是她的父亲,蒋玉可以清晰看见路小雨的继母满脸达到目的的笑容。 蒋玉心神不安地收回视线,一个错目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在这里见到熟人不意外,毕竟现场除了路小雨继母请来的人就只剩下她找来的人了。可这个人却不是她找来的,那就只能是那位继母的手笔。 蒋玉正愣在原地,四处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香槟桌旁看见了他。 是西装革履,打扮得相当成熟的沈期。 不得不说帅哥就是帅哥,沈期哪怕才二十岁,但却架得起西装,他将黑西装的俊秀儒雅展现得淋漓尽致,那双风情无限的桃花眼里满含风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英俊且难以搞定的花花公子,而他确实也是。 蒋玉忽然就联想到了沈期开学后对路小雨缩减的热情,好像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了。 有这样一个机会在后面等着,前面何须太过殷勤? 蒋玉心情复杂地看着路小雨切了蛋糕,然后在她继母异常热情的安排下走向了在场最耀眼的青年。 也就是沈期。 沈期笑吟吟地望着路小雨,在握住她的手之后靠近她耳侧亲昵道:“有没有想到会是我。” 路小雨冷静道:“没有。” 沈期嘴角笑意加深,桃花眼里波光流荡,他牵着她的手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翩翩起舞,华尔兹的音乐让人沉醉,颜值相当的男女更让人赏心悦目。 “那我给你的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在开始跳舞之后,沈期在路小雨耳边又问了一句。 路小雨缄默片刻,在下一个转圈时不咸不淡道:“惊吓多过惊喜。” 沈期没再言语,只是看着她的视线中多了些不着痕迹的探究。 路小雨一点都不介意他这样,她说的是实话,看见万倩挑选的主要相亲对象是沈期之后,她充分理解到了万倩的恶意——沈期确实家世相貌都不错,在这方面上万倩可以拿来搪塞她父亲,让她父亲觉得作为继母的万倩是真心要给继女找个好老公。 可路正声到底不是路小雨,他不了解沈期的感情经历有多乱七八糟,人又有多花心自负,但路小雨了解。所以路小雨就知道万倩的险恶用心了。 她果然还是不希望自己过得好,她不但希望她离开路家,还希望她在感情中受伤,在一段不好的婚姻中起起伏伏,从而没时间也没精力来对付她? 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想来她肯定也了解过沈期在学校里的风评了。 握着沈期的手,路小雨随意地跳着舞,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刻了。 惊喜,真的惊喜,沈期是个熟悉的对象,她对他太了解了,那么利用和对付起来就省事许多。 惊吓,也是真的惊吓,沈期这样的人哪怕自信如路小雨,也觉得她只了解到了百分之五十,在看到他全部实力之前,她也无法断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不能退缩,她必须进行下去,让处于思虑中的父亲认识到万倩为她找了一个怎样恶劣的结婚对象。 她还是相信父亲是爱她的,至少目前为止,他对她的在意多过万倩母子。她要在这个还来得及的时间段里做点事,逼迫万倩露出更多马脚。到时候,她的胜算就更大了。 终有一天,她会把万倩送进监狱,她早就找律师了解过了,作为心理医生,若她真的引导了她母亲走向死亡,有了切实证据,那么她的罪行和故意杀人是一个性质。 她需要充足的耐心,充足的证据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能做到的。 仰头看看沈期,路小雨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了,连沈期都有一瞬的失神。 第一支舞结束后,大家也都开始跳舞了,路小雨没有很快离开沈期,这也出乎沈期预料。 “我以为你会马上走人呢。”沈期端着香槟杯和缓道,“毕竟你应该不是很喜欢我。” 路小雨淡淡道:“但我也没有很讨厌你。” “是吗?”沈期颇为意外。 路小雨点点头,转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意味深长地笑着说:“甚至于,我还要感谢你。” 沈期微微一怔,桃花眼里流转着好奇的光:“谢我?为什么?” 路小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替他扫去不存在的尘,低低柔柔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话,她迈开步子去招待其他人,沈期侧靠在桌子边目送她离开,饶是俘获女人极有心得的沈期也对她的表现有点迷糊了,但这片刻的迷糊不能让他退缩,反而让他跃跃欲试。 他第一次碰到这么难搞的对象,很多人以为他会嫌浪费时间放弃她,但恰恰相反……她勾起了他所有的征服欲,他第一次碰见如此和他势均力敌的女人,他怎么放手呢? 在得到她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夜越来越深。 这场热闹的生日聚会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渐渐收场,佣人收拾着房子,路小雨回了自己的房间,卸妆,换衣服。 万倩还在那边给路正声洗脑,说着沈期的条件有多好,还说着他与路小雨看起来多般配。 路正声神情复杂,一声不吭,万倩拿不准他怎么想,但还是忍不住继续给他洗脑。 路小雨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早在她重新开始正常生活时,父亲就让人拆掉了封窗的东西,她站在窗前,本只是想开窗透透气,却在开窗后看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他站在树荫之下,躲避着路灯的光芒,展现在她眼中的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剪影。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清晰认出他。 她瞳孔收缩,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了她身上,夜幕下,两人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哪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也能感觉到一股压抑汹涌的暗潮。 若是换做以前,她可能会立刻跑下楼去见他。 可是今天……她犹豫了一下,盯着他的影子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所做的是——关窗,拉窗帘。 甚至于几分钟之后,她还关了灯。 整个屋子黑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如站在树荫下的陈深扬的心。 第四十二章 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身体的本能,在夜晚时分来到了这里。 陈深扬站在树下,与其说他在看着路小雨窗户的位置,倒不如说他只是在盯着那个方向发呆。 他的记忆力很好,所以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路小雨那天晚上,他如何在雨中遇见了她,如何送她回来,如何在那扇窗户里看见她,她后来又是如何从那扇窗中跳下来,不顾危险地逃离这里的一切。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长大了,成熟了,理智了。 然而改变的并不仅仅是她。 还有他。 他也变了,再也做不到像当初那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她,不管她是好是坏,只要尽到责任便不再理会。 他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仿佛操控身体的人已经从他变成了她,她掌握着他的一切,他像个提线木偶,按着他极度抗拒的轨道靠近她。 但如今,轨道的终点可能已经没有她了。 路小雨睡得很不安稳,又或者说她根本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眼睛闭上又睁开,整个人辗转反侧许久,即便尽力去控制了,却还是很难打消那个“再看一眼”的念头。 只要再看一眼就好,看看他走了没有,如果他走了她就可以彻底死心了,她就能睡着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路小雨就很难不去想它,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掐着,逼着她不得不去反复思考它。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再次起身走到窗边,鼓起勇气拉开了窗帘。 窗户关着,灯也关着,从屋里朝外看,可以看见凌晨时分路灯下的剪影。 他站在一棵树旁,说是站着也并不妥当,他一开始应该是站着的,但现在是斜靠在树干旁的。他已经没有再抬着头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修长挺拔的身躯在路灯下十分显眼。 他居然没走。 大脑接收到这个信息时,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她终究还是下了楼。 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偷偷跑了出去,脚下的急切昭示着她的心情。 陈深扬侧靠在树干上,今天白天天气不错,晚上却变了天,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身上、脸上,这本该让人清醒的凉意却让他有些失神。 他垂着头,眼睫不断颤动,没人能从他此刻的样子里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感觉到脚步声在靠近,陈深扬才缓缓抬起了头。 一抬起头,便看见了他一直在想的女孩。 她站在路灯的光晕之中,整个人像是梦幻的泡影一样不真实,他安静看着,真的就把她当做了不真实的泡影。 一切打破于路小雨的话,她的声音那样近,带着质疑和不解:“你喝酒了?” 她清楚记得陈深扬不喝酒,不管是在家庭聚会还是在外面。 他不抽烟不喝酒,能够让人上瘾或者迷失本心的东西他都不接触。 他冷静冷情,秉持着许多男人都难以恪守的规则,正是这样的矛盾感让他充满不同寻常的魅力。路小雨紧盯着他,他的眉毛快要长好了,几乎看不见她之前为他留下的断裂了。 此去经年,那样久的时间,会不会今日一分别,他们之于彼此的记忆也会像眉的断裂处一样,一点点修复完整。 等到未来的某一天再回想起彼此时,甚至都忘了彼此的模样。 悲哀从心底散发出来,路小雨没得到陈深扬的回应,他只是看着她,眼神说清晰不算清晰,说糊涂,又着实不糊涂。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今天二十岁了。” 她这句话得到了男人的回应,他迟疑了一下,从裤子口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普普通通,甚至称不上精美,连包装纸都没有。 路小雨愣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打开之后看见了……一枚发夹。 一枚水晶发夹。 路小雨怔住了,惊讶地望向他,他没说话,只是一点点靠近她,男人身上带着些酒气,换做以前路小雨肯定唯恐避之不及,但今天却意外得不讨厌。 其实根本不是酒气难闻惹人讨厌,是带着酒气的人是谁的问题。如果是陈深扬,不管他身上是什么味道她大概都不会讨厌,哪怕是毒药,她大概也会甘之如饴地服下。 陈深扬将盒子里的发夹拿了出来,在路小雨发怔的时候缓缓戴在了她的耳侧。 她有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长长的直到腰处,过去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服管教,还故意挑染过头发,但不管是挑染过的还是现在这样纯黑的,都非常漂亮。 她很适合带发夹,她发量不多不少,发夹别在耳侧,为她内敛含蓄的美中增添了几分明亮昳丽。陈深扬注视着她此刻的模样,说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很好看。”他的手指抚过发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他声音沙哑,大概很长时间没开过口了,这次说完了三个字,又像是强调一样接着说,“和我想象的一样适合你。” 路小雨忽然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他不喜欢她,何必这样费尽心机地等在楼下,还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她倔强抬头,困惑地注视他的双眼,他眼里除了她戴着发夹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路小雨无奈极了,还有些气愤,她忽然不想就这样冷冷清清下去了,她二十岁了,连国家都允许她结婚了,她真的不想让这样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度过。 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既然如此,她何必再委屈自己。 若注定不能在一起,总要留下一些只有彼此才能体会到的非凡回忆。 路小雨这样想着,吸了口气,抓住了陈深扬轻抚她发夹的手腕。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她从抓着他手腕的姿势换成挽着他的手臂,他其实可以正常走路的,但她这样一弄,他忽然就觉得真的头昏眼花,有些醉意了。 他难得乖顺地听从她的安排,路小雨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灯光和黑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望向了她,两人对视一眼,路小雨先闪开了视线。 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缓缓握了握拳,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退缩,告诉自己这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回忆而已。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等再次回过神来时,竟然已经顺顺利利回到了陈深扬的家。 路小雨扶着他站在门外,低声问他:“钥匙呢?” 陈深扬站直了身子,想伸手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手始终不得其法,找不到口袋的准确位置。 他到底还是有些醉的,身上酒气这么重,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路小雨抿抿唇,干脆直接自己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去找寻那串钥匙。 男人的裤子口袋在腰侧的位置,探进去,可以触及到单薄长裤下的肌肤,甚至靠近某个不该她触碰的部位。 她微妙地保持着镇静,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钥匙,拿出来打开了门。 开了门,她望着里面的一片黑暗吸了口气,挽着他的手臂说:“进去吧。”语毕,也不顾他的意愿,直接把他拖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甚至都不浪费时间转身关门,直接抬脚朝后一踢,踢上了大门。 砰的一声,这不算小的动静让醉酒的陈深扬稍稍回神,他抬手按了按眼窝,随后看了看周围,像在确认这份场景是真实还是虚幻。 路小雨注视着他的反应,拉着他的手往卧室的方向走,声音低低的:“你该休息了。” 他该休息了…… 休息当然要回到床上。 陈深扬是个成年人,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很顺从地回了卧室,直挺挺地摔到床上,皱着眉,有些不适地扯开了衬衣领口。 路小雨站在床畔,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她该转身离开了,这里不再需要她了。 可如今并不是正常的情况。 她将手里的钥匙放到一边,盯着床上微闭眼睛搞不清楚此刻是真是假的男人勾起了嘴角。 她一点点弯下腰,去靠近男人的脸,在他含着酒气的脸颊边低声说:“想从这个梦里醒过来吗?” 女孩细细柔柔的声音带着引诱,陈深扬尝试睁开眼睛,但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眼睛前,稍微感觉一下,黑暗之中,那似乎是肌肤的触感。 是她的手么。 这是梦么。 如果这是梦,那…… “不想。”那他不愿意醒来。 得到这个干渴沙哑的回答,路小雨十分满意。她缓缓放开手,重新给他光明,但男人已经不需要了。她走到卧室窗前,一点点拉上窗帘,让屋子彻底黑暗下来。 她站在黑暗里,望着床上的男人,弯下腰,一点点解开他余下的衬衣纽扣,以及皮带。 再剩下的步骤她没有着急做,而是直起身,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裙子拉链。 她望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字一顿道:“不想醒来,那就继续做这个梦吧。” 拉灯。 夜晚像海潮,又像温暖的巢穴,反反复复,一道一道,像绳索一样将人勒死。 耳边似乎有什么令人难以自控的声音,像海妖的靡靡之音,让人彻底失去了理智。 天亮起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刚好打在陈深扬的眼睛上。 他皱起眉,抬手挡住了眼睛,片刻之后,生物钟和昨晚那个梦让他倏地拿开手坐了起来。 他这辈子难得像此刻这样怔忪,不可思议地望着屋子里的一切,这里似乎还残存着什么暧昧的味道。 他记得他做了个梦。 一个可怕又美妙,禁忌又肆意的梦。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此刻他仍然感觉到身体的不同。 他下意识将这些归咎于宿醉,可片刻之后,当他低下头来却发现,这根本和宿醉无关。 宿醉可以让你醒来时头疼欲裂,但不可能让你把衣服弄丢。 他没穿衣服。 什么都没穿,只盖着被子。 被子倒是整洁,床好像也没什么凌乱,但也不确定是否是有人收拾过。 陈深扬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倏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柜里拽出裤子随便穿上,快步走到阳台边,果然,他看见自己昨天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挂在了这里。 陈深扬完全愣在了那。 这辈子他所有的茫然大概都给了今天。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那是真的。 像是为了求证什么一样,他匆匆走到晾晒着的裤子边,将手伸进口袋里,寻找着那个本无意真送出的生日礼物。 不见了。 没有了。 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清晰地闯回脑子里,陈深扬赤着上身站在阳台,黑色长裤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他的手还维持着搭在裤子口袋边的姿势,阳光缓缓照耀在他身上,他感觉到炎热与难以言喻的绝望。 那是真的。 那不是梦。 他削薄的唇微微开合,不知不觉间,竟然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第四十三章 清晨时分,路小雨回家换了衣服去上学,现在还早,路正声和万倩都没起来,佣人也还没开始准备早餐,路小雨换好衣服下楼,背着背包去厨房找了点现成的吃的,准备离开家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了苏哲。 苏哲正趴在厨房门边偷看她,路小雨瞧见他下意识皱眉,很快问道:“你看什么?” 苏哲抿抿唇,溜进来说:“没什么,我饿了,姐姐。” “说了几百次我不是你姐姐,闭上你的嘴,自己去找吃的。”路小雨不耐烦地说完,直接越过他要离开。 苏哲犹豫了一下,望向路小雨说:“姐姐,你脖子上有伤口。” 路小雨一怔,拧眉回头道:“什么伤口?” 苏哲朝自己后颈处指了指,路小雨愣了愣,从背包拿出镜子努力照了照,那是个直接照镜子不好发现的位置,在耳后一点,靠近后方,不是什么伤口,是吻痕。 昨夜的记忆闯进脑子里,忽然就有点呼吸困难,路小雨面色难看道:“知道了,吃你的饭吧。” 说完话,路小雨快步跑出了家门,离开家一段距离之后,她取出遮瑕膏,试图去遮掩一下。 试了几次效果都不太好,路小雨无奈了,干脆把头发散下来,将大部分头发放在胸前,用这种方式去遮挡。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朝学校走去。 时间还早,她昨晚就没睡好,甚至干脆是没怎么睡,又折腾了那么久,男人大概真把一切当做了梦,所以做得那样不知疲倦、肆无忌惮,路小雨现在都还浑身不舒服,累得不行,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她甚至有些酣畅淋漓的愉悦感,好像这样以来,她也不算吃亏了。 这是很怪异的想法,明明她是女孩子,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女孩吃亏,但她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路小雨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拉紧了背包带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快步走来的男人。 是昨晚那个喝醉了的男人。 他大概已经反应过来昨夜发生的事情不是梦,所以才出现在这里。 是啊,他那样正直的人,如果发生那种事,肯定会来道歉亦或是补偿她。 但她不需要他的道歉,更无需他来补偿什么。 如果不能成为男女朋友,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什么补偿和道歉都是对她的侮辱。 路小雨想都不想转身就跑,心里想着逃一天课也没什么,可没走几步她就被人逮住了。 陈深扬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他怎么可能搞不定路小雨一个小姑娘呢? 路小雨僵硬地站在那,挣脱开他捏着她后衣领的手,动作间一头黑发散开,从陈深扬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耳后的吻痕。 陈深扬呼吸一窒,仓促地转开视线,几秒钟后又转回来,削薄的唇抿了抿,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略带沙哑道:“昨晚……” “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路小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努力挣开他的桎梏,转过身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昨晚我在家里好端端地睡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陈深扬玄黑的眸子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本就英俊,举手投足间都是气魄不凡的样子,若是他皱起眉,神情复杂却又严肃认真,那更为他增添矛盾得性感。 他这样的人,冷峻又艳丽,儒雅又肆意,明明是极其矛盾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诡异得融合在一起,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你这样觉得?”他语调复杂地询问,这还是路小雨第一次看见、听见他这样,新鲜感存在没多久,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悔。 这份不悔支持着她坚定道:“我就是这样觉得,事实也是这样。”略顿,她到底还是有点自嘲地笑着说,“否则呢?否则还能是怎样?除了这样,我们还能怎样?” 这一个个问题抛出来,陈深扬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沉吟许久,包裹在黑衬衣里的身体路小雨十分熟悉,哪怕只看了一次,只看了一夜,她也永远不能忘怀。 以后会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样熟悉他的身体吗?若是有,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嫉妒。 那样完美的身体,那样可贵的男人,若是能够属于她该多好啊。 路小雨忽然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她听见了陈深扬的声音。 “小雨。” 他对她的称呼有很多,路小雨,路小姐,等等等,不管是什么,总归不是小雨。 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即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名字,在他念出来之后,她还是浑身发麻。 她几乎立刻转过头去,紧张地揪着裙摆道:“怎么。” 真可笑,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期待。 期待什么呢?期待他对她负责吗?其实不需要的,如果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终于肯和她在一起,那只会更让她觉得悲哀。 如果可以,请因为爱她才愿意和她在一起,若不是因为爱,那就干脆永远拒绝她。 路小雨的眼神那样珍重,陈深扬直视着她的眼睛,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小雨?你怎么在这儿?” 沈期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路小雨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执拗地望向陈深扬,有点泄气地说:“你想说什么?为什么还不说?如果你不想说,那我走了。” 她咬着下唇,眼中有她自己都无法隐藏的希冀,沈期有些意外地望着这样的她,他多情的桃花眼在陈深扬和路小雨之间来回流转,很不合时宜地开口说:“这位……哥哥?……或者叔叔?不管是什么,你好。” 他走上前,朝陈深扬伸出手,似乎是想握手打招呼。 “我是小雨的同学,我叫沈期。”他笑吟吟道。 陈深扬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看过他的档案,在今年情人节的时候。 好像所有的话在沈期出现之后都不能再说了。陈深扬微眯眸子打量着眼前的青年,陈栩对沈期的介绍出现在他脑海中,他不自觉带上了些工作时的凉薄气势,沈期愣了愣,一开始还有游刃有余,忽然就有点无所适从了。 “走吧。”僵凝的沉默让人窒息,路小雨等不下去了,她也不想再等了。 她拽住沈期的手臂,力道有些大,男人的手臂很快被她拽出了红印子,但沈期什么都没说。 他跟着路小雨离开,很长一段路之后,他回眸望去,那个修长挺拔,明显比他们年纪大不少的人依然立在原地望着这个方向。 他如芒在背,总觉得自己像被豹子盯上的猎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感觉到沈期在发抖,路小雨直接松开了他的手臂,她垂眼扫了一眼他红红的小臂,淡淡道:“我掐疼你了?” 沈期穿得是半袖t恤,听见她说话很快回过了神,阖了阖眼道:“没事,不疼。” 路小雨点点头,拎着背包继续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校园里,沈期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刚才那位是?” 路小雨直视前方,步伐不停:“与你无关。” “我当然知道与我无关,但这只是现在而已,以后我们总会有关的。” 路小雨瞥了他一眼:“你哪来的自信。” 沈期笑笑说:“是你给我的自信。我在等着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个‘谢我’的时刻来临。” 路小雨古怪地沉默了一会,良久才道:“不管他是谁,从今晚后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沈期盯着她,眼神高深莫测,“你的表现可不让我这么觉得。” 路小雨捏紧背包带子,直视前方道:“一时半会还做不到,但很快就能做到了。” “……是吗。” “是啊。”路小雨缓缓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高大茂密的树木,也不知是在回答沈期还是在安慰自己,她轻缓却认真地说,“毕竟,我并没多少感情和时间让自己去不懈努力地温暖一块冰一样冷漠坚硬的心。” 在二十岁的第二天,在交付全部给了陈深扬的这一天,路小雨望着满目的绿色,望着阳光投射下来的光线,一颗心逐渐沉入海底。 放弃,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突然就不会想继续一切了,也不想再骗自己能继续了。 放弃,是干脆地离开,不是反反复复的矫情,从今往后,她是真的再不会回忆那段不会有结果的单恋了。女孩的一生中或许都有那么一个人,你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但最后你们却没有结果。仿佛只有拥有这样一段单恋,才算是年轻人完整的青春。 青春啊。 青春中最不怕的,就是被辜负。 青春中最怕的,是别人一时兴起的助人为乐,而她当了真,投入了感情。 还好,这一切都结束了,机会她给过了,不是给他,而是给自己。妥协的机会就那个几个,他全都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勇气,那也就没必要再想那些了。 从今往后,哪怕他是终于后悔了,来找她了,突然觉得爱上她了,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该上课了。” 沈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路小雨缓缓回眸,盯着这个她看中的人,与其说是他是她看中的人,倒不如他是她看中的道具。 路小雨眨了眨眼,将方才的泪意赶回去,伸手轻抚过沈期矜贵俊秀的脸庞,放下手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以前那么勤快地换女朋友,一个又一个,我能问问你,你每一个都爱过吗?” 这对沈期来说不是个陌生的问题。 几乎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会问他,他对其他女朋友是怎样的心态。 他倒是从未想过路小雨会问,毕竟她看起来是那样不在意这种事的人。 沈期上前一步,与她近距离面对面,他沉默了一会笑着说:“实话讲,爱应该谈不上,只是她们在某个瞬间里给了我一种感觉。” “感觉?”路小雨皱起眉。 沈期回味道:“嗯,一种感觉,让我觉得她们可爱漂亮的感觉,让我感觉到爱情存在的感觉,所以我愿意和她们在一起试试。” “……后面分开,是因为这种感觉没有了?”路小雨沉沉问道。 沈期毫不掩饰道:“是啊,那种感觉很难得的,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对我来说,感觉很重要,味道也很重要,我享受爱情带来的愉悦,如果一个人不能再给我那种愉悦,让我感到烦恼和忧愁,那我肯定就会放手。” 真是活脱脱的在世渣男。 路小雨算是明白了,沈期和他之前那些女朋友在一起,说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情,可其实只是因为他对爱情的感觉而已。 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她们或者爱她们,他只是爱上了他对爱情的感觉。 太不靠谱了。 不单单是脸长得很渣男,连性格和言语都这样渣男,这样的人利用起来,真是一点都不需要手软和愧疚。如果可以让他在感情里跌个大跟头,说不定他以后会收敛一点。 算起来,她这还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他好了。 路小雨轻嗤一声,收回落在沈期身上的视线,快步朝教学楼走。 沈期站在原地,抬手遮住光线,遥遥说道:“怎么,被我的理论吓到了?我对你这么诚实,可不是让你丢下我一个人跑掉的。” 他说完话就加快脚步追上路小雨,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我还有句话没说完。” 路小雨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沈期盯着她柔柔笑道:“我想说,我对你的感觉很好,这种感觉持续了太长时间,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咔哒。路小雨踩在落叶上停住脚步,眼含不耐地瞪向了他。 沈期心头微微一跳,她的反应让难得提起“爱”之一字的他心底酸涩袭来,但他依然维持着花花公子的风流微笑,若无其事道:“你不信?” 路小雨瞪着他说:“信当然是不信的,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件坏事。” “哦?” “你挺合适我的,符合我现在对另一半的要求,所以我不会再拒绝你。” 这话沈期一点都不意外,他多有经验啊,从昨晚路小雨的意味不明中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很快就说:“这样很好,至少是给了我机会,让我们彼此都有时间和身份来测试这段‘感觉’到底能持续多久,到底是不是爱。” 路小雨懒得在这和他讨论这种肉麻的问题,她心里很乱,陈深扬的脸不断出现在她心中,她烦躁地抬脚便走,丢下一句“别再跟着我”。 不跟着她也没事。 反正关系已经确定,短时间内两人不会分开,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个早晨过去之后,沈期和路小雨在一起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同样也飞到了陈栩的耳朵里。 陈栩一手拿着书,一手握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编辑了短信发送给一个人。 派出所里,陈深扬正在做笔录,身边是扒手带着口音的讲述,手机响起来时他蹙眉望了一眼,打字的手瞬时顿住。 【小雨和沈期在一起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拥有巨大魔力,让总是无懈可击冷静自持的陈深扬僵在了原地。 他虚握着拳,脑海中浮现出清晨见到的青年和女孩,两人一起离去的背影竟说不出的般配。 般配到什么程度呢? 般配到陈深扬的额头青筋直跳,痛苦如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在此刻全都纠集起来,使他连视力都模糊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路小雨的生日过后很快就是国庆假,学生们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假期里,半点学习的动力都没有。路小雨也一样,她也看不进书,但不是因为想过假期,而是在考虑假期的安排。 食堂里,蒋玉坐在一边盯着她说:“不吃饭吗?” 路小雨低头看了看今天还不错的饭菜,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 “那你试试我这份。”沈期的声音忽然响起,将自己的午餐和她对调,路小雨拧眉望向他,他笑笑说,“先别不高兴啊,先看看是什么。” 路小雨抿抿唇,不耐烦地低头去看,这一看就愣了一下。 他调换给她的午餐一看就不是来自食堂,很清单简单的饭菜,还有一碗绿豆粥。 “试试看,没胃口可能是因为食堂的饭菜油太大了。”沈期坐到了她身边,声音始终温温柔柔,极尽体贴,路小雨瞥了他一眼,他那温润风流的眉眼上也染着关心和爱慕,若是别人有这样一个男朋友,肯定会高兴得做梦都能笑醒,但是她一点都不会。 她甚至觉得腻味,觉得很无语。 但她还是没拒绝,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她要表现得很喜欢沈期才行,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场恋爱甚至是婚姻中受到最深的伤害,才能让万倩在父亲那里的罪孽更加深重。 于是沈期就看见路小雨哪怕面上不耐,却还是认真吃下了他特意准备的午餐。 他当然知道她对他不怀好意,也没有真心,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他喜欢她给他的感觉,看得着,摸不着,得不到,那种不上不下的情绪,那种心里甜蜜与痛苦一起流淌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为之沉迷。 在这份沉迷之下,他的眼神越发温柔了,不远处的武萱一圈人看着这一幕,眼睛都快气红了。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武萱身边的女孩咬咬唇几乎是哽咽地说道。 武萱瞥了她一眼,没言语。 其实每个女人大概都做过浪子为自己回头的梦,武萱也不例外。 追沈期的时候,和沈期在一起的时候,武萱就知道沈期花心,她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成为众多前女友中的一员,但她真的没办法抵挡沈期带给她的吸引。 对她来说,沈期这样捉摸不定放荡却又难以搞定的浪子,比陈栩那种英俊潇洒毫无缺点的男神更吸引人,在她终于追到沈期,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她就幻想自己是沈期的最后一站。 可谁想到,不过一个假期罢了,她就成了前任。 她都没从他身上得到足够的好处,就已经光荣地成为了前任,一向自负的她甚至都不如身边这几个女孩在任时间长,这让她无论如何都意难平。 她一直想着把沈期追回来,让她成为他唯一吃过的回头草,可看看沈期现在对路小雨的殷勤模样,她咬碎牙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可能无法成功了。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之前被路小雨搞到抑郁症休学的秦璇返校了。” 有人在小声议论,话里的主题引起了武萱的注意。 “秦璇?”武萱回眸望去,“就是那个大一的时候因为造谣事件退学的女孩?” 说话的人点点头说:“是的。” “她回来了?”武萱意味不明地问。 那人道:“对,不但回来了,还……” “还怎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还依然住在她之前的宿舍里。” “……也就是说,她依然和路小雨住在一个宿舍?” “是的。”那人古怪笑了笑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如果我是她,肯定会换宿舍的,她都被路小雨搞到抑郁症休学了,还敢和她住在一起,她就不怕死吗?” 也不知这人的话哪里什么触到了武萱的笑点,武萱忽然笑了起来,说话的姑娘愣了愣道:“萱萱,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武萱放缓微笑道,“只是忽然觉得柳暗花明了而已。” 自己亲自出面去收拾痛恨的人是下下策,若是有个人可以当枪使,那就最好不过了。 路小雨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假期一到她就离校了,离校时是沈期送她的,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就没拒绝他的热情。 走在学校门口的时候,两人很不巧地遇见了陈栩,自从生日聚会之后,路小雨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遇见陈栩,他没再像以前那样跟在她身边了,又恢复到了得知她有喜欢的人时那种别扭的相处方式。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在这里看见她,看见她和沈期结伴而行,陈栩意外得冷静。 “准备回家了?”他甚至还能冷静地和她打招呼,这出乎路小雨的意料。 几秒钟后,路小雨点头回答:“回家。” 陈栩淡淡颔首,视线转到沈期那边,也十分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沈期意外地望着他,他比路小雨直接多了,开口便道:“我还以为你会很生气,看见我恨不得揍我一顿,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我打招呼。” 沈期那样一个人渣,的确是让陈栩很想揍他一顿,给他点教训。 但就是这样一个渣男都能从路小雨那得到机会,可他却不行,那他还有什么可愤怒的呢。 终究是不如人罢了,哪怕他不愿意承认,肯定也是有哪些方面沈期是比他好的。 陈栩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此刻的模样却微妙地和陈深扬重合了。 他平静开口的样子,甚至让路小雨觉得是陈深扬在说话。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是结果。结果已经是这样,那其他的都不必再说了。” 陈栩说完话就转身走了,他高挺修长的背影让路小雨看愣了,她耳边始终回荡着他最后的话——“你们已经在一起了,这是结果。结果已经是这样,那其他的都不必再说了。” 她忍不住想,他说这话时和他叔叔可真像啊,所以说,是不是他叔叔也会这样想? 那可真是……太好了。 垂下眼眸,路小雨跟着沈期离开,没再去看陈栩走远的方向,也没去探究他明明住的离她很近,却走着和她相反的方向。 回到那个临时住所时,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 国庆假期不算太长,不需要带太多东西回来,路小雨只背了个包,就这一个包后来还被沈期拎过去背着了,她整个人都很轻松。 走上门前按下门铃,路小雨回眸扫了一眼沈期,问他:“真的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再走?” 沈期笑得阳光明媚:“当然啦,我都到这里了,不和长辈打招呼就离开很不礼貌。” 路小雨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可真是太懂礼貌了。” 她并没反对他,甚至还很赞成他这么做,按下门铃后和他一起等着。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开门进去的,但那样带来的震撼感远不如里面的人一开门就看见这一幕得好。 果然,不多久后万倩打开了门,瞧见站在门口的她和沈期,先是一愣,随后喜不自胜道:“哎呀,小雨回来了呀!这不是沈期吗?你送小雨回来的?真是太感谢了。” 万倩极其热情地邀请沈期进去坐坐,顺便偷瞄路小雨的反应,路小雨一改往日的淡漠样子,笑得十分温柔羞涩道:“那你就进来坐坐吧,走了一路又热又累的。” 沈期愣了愣,虽然对她可能会假装与自己亲密这件事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因为她那般温柔羞涩的美而微微愣神。 回过神来,他就越发兴奋,就是这样的感觉,就是这样若即若离,得到却又不能算是得到的感觉,他着迷于此,几乎嗅到了真爱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上前拉住了路小雨的手,跟着她一起进屋。 路小雨在沈期碰到自己手的一瞬间便想挣开,那是本能的反应,但当她看见父亲走出来时,强压下了这种本能。 她没开口打招呼,只是朝路正声点了点头,路正声微微颔首,目光很快从她身上转到了沈期那里。 沈期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了,长得无可挑剔,家世也和路小雨相当,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那副样子太像渣男了,看着就很难驾驭,很花心。 路正声是长辈了,他阅人无数,当人也看得出来沈期是什么底细,早在路小雨在生日聚会上和沈期一起跳舞时,他就想过要调查一下这个小子,之后也的确那么做了。 他此刻对沈期的了解不比路小雨少,并不仅仅是片面的。 “来了。”尽管心里不喜,但路正声还是沉着脸和沈期打了招呼。 沈期将路小雨的背包放好,十分礼貌地鞠躬道:“路叔叔,国庆快乐。” 路正声微妙地停顿了一会才说:“你也是。你父亲最近还好吗?” 路正声和沈期的父亲有一定合作关系,这样的问候很正常。 沈期微笑道:“他很好,多谢路叔叔记挂。” “那就好。”路正声言尽于此,不着痕迹地扫了扫门,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期立刻开口告辞,不多会就离开了这里,可以说是十分顺从未来岳父的意思了。 他越是这样,路正声反而越是不满,他眉头紧蹙,目送路小雨上楼,脸色很不好看。 万倩注意到,心头的高兴减少了许多,她忍不住低声询问:“正声,你不喜欢沈期吗?”她幽幽地说,“小雨好像很喜欢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男孩子到家里来呢。” 路正声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说:“你觉得沈期是个恋爱结婚的好对象吗?” 万倩愣了愣道:“当然是啊,那孩子不但家世好,人也很英俊,对小雨又体贴温柔,难道你觉得不好吗?” 路正声抿抿唇没说话,直接转身回了书房,万倩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拳,下唇都快咬出血了。 苏哲听到响动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问万倩:“妈,是姐姐回来了吗?” 他本只是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可万倩却低下头红着眼睛说:“她很快就不会再回来了。” 苏哲被母亲赤红的眸子和眼底的执迷吓了一跳,他后退一步小声道:“妈?” 万倩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喃喃自语道:“……她很快就会跟别人走了,再也不回来打扰我们一家了……我不会让这个计划落空的,我一向可以把计划完成得非常好……” 苏哲浑身颤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小雨差不多可以猜到万倩此刻的心情。 她大约痛并快乐着吧,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快要成功了,另一方面肯定也看出了她父亲对沈期的不喜。这样一来,这个计划实行得肯定有阻碍,但她不需要太困扰,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的计划都会成功的。 哪怕万倩在路正声那里受到了阻挠,但别怕,别担心,路小雨会帮她的。 她会帮她给这段本就不属于她的婚姻带来致命一击,就像当年她可能对韩乔有过的摧残那样,一点点蚕食她的幻想和假幸福。 时间到了晚上。 路小雨没下楼吃饭,而是窝在卧室里休息。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在学校时还好,可以住宿舍,有四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不容易胡思乱想。离开学校,到了自己的私人地盘,一切都安静来,反而让她难以平静。 她盯着屋顶的灯许久,灯光照得她眼睛都花了,她转开眼去看空荡荡的墙壁,却在墙壁上看见了陈深扬的影子。 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的时候,那影子又变成了眼睛被光照后的光晕。 她缓缓转开了头,视线落在窗户的位置,想着是否要像几天前那样过去看看,也许她可以在窗外看见站在树下的男人。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去看。 不知道是怕失望,还是怕真的看见。 总之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再回头。 老天爷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在她再次默念不会回头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换了号码,这个号码从未和那人联络过,那人肯定不知道。 那么…… 路小雨握着手机,看着上面那串熟悉的数字,以及对方发来的短信内容,心里七上八下,最后回归平静。 陈深扬的手机号码她倒背如流,哪怕烧成灰,她也不会忘记。 她当然知道这条短信是他发来的,但她却没有回复他,而是直接删除了短信。 被删除的那条短信的内容是—— 我可以见你么。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好见的呢? 他们已经没必要再见了。 他更不该再给她发短信。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如果陈深扬是那种占了便宜后不闻不问,不妥协不内疚的人,她也就不会爱他了。可越是知道他会那么做,越是知道他这份靠近和低姿态是因为什么,她就越觉得可悲得不行,也就越发不想见他了。 可她没想到,在她不曾回复短信后不久,他再次发来了短信。 【我在你楼下】 路小雨拿着手机,心头颤了颤。 第四十五章 这是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吗? 前一秒路小雨还在想会不会在窗外看见陈深扬,下一秒他的短信就来了。 他还真的就在外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路小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们之间算什么情人呢,若非要找一个关系来定义他们,那肯定也是仇人多一点。 爱恨情仇几字总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她和陈深扬之间不能有爱情,那就只剩下仇恨。 她当然没有下楼,她甚至拿了换洗衣服直接去了浴室洗澡。 她洗了很长时间,洗到手上的皮肤都起皱了才离开。 走出暖烘烘的浴室,回到开了空调的房间里,温度骤降让路小雨越发清醒了。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拉上了窗帘,一眼都没往窗外看。 她也清醒地躺在床上,不断催眠着自己,希望自己能睡着。 可是睡不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若是她能那样没心没肺,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为难痛苦了。 路小雨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睁着眼睛到天亮,她始终没去确定楼下的那个人走了没有,好像不去看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忍不住跑下去。 她很佩服自己,她终于忍住了,终于让那个人像她一样吃了闭门羹。 太阳升起来之后,她翻身下床,简单洗漱过后换了衣服打算去晨跑。 她向上帝保证,她绝对绝对没有想着去确认那个人是否还在,她真的只是想晨跑而已,绝对没有半分其他想法。 可现实是,当她开门出去,回眸的瞬间与角落里挺拔修长的男人对上视线时,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竟然还在。 他一夜都没离开吗? 路小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半点脚步都无法挪动了。 陈深扬可能是不想太靠近路家的,或许是怕被路家人看见他和路小雨见面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他每次来都站得很远,这次也不例外。 他站在不算近的地方,深知今日路小雨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朝他跑过去,所以他自己抬脚走了过来。 他一步步靠近她,路小雨下意识往后退,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进一退,竟离路家越来越远了。 阳光一点点照射下来,气温缓缓升高,路小雨穿着适合晨跑的衣服,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在陈深扬即将和她面对面的时候,路小雨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她调头就跑,跑出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陈深扬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她,他想见她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可她想见他的时候却连他的半个衣角都看不见。 回想起过去那煎熬度过的日夜,想起自己寻找他却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路小雨心里的怨恨与感情如浪潮般翻涌,但她看着陈深扬的眼神很平静,好像不曾因他的出现有丝毫情绪波动。 她甚至还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让开,别挡路。” 曾几何时,她还抱着他不让他走,让他别离开自己,但今天,她能鼓起勇气赶他走,让他别挡路,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啊,路小雨都恨不得给自己鼓鼓掌了。 只是,陈深扬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依旧笔直地站在那,他的目光直接又坦然,她所有的勇气都用来板着脸了,没剩下什么拿去和他对视。 她只能看着其他地方冷淡地说:“还有事?” 陈深扬到了此刻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一如她记忆中那样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独特的男性魅力,但此刻这声音过于沙哑了些,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一直在等你。” 他没直说“我等了你一夜”,但他说他一直在等她,这也是变相证明了路小雨的猜测。 她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觉得很可笑,对眼前这一切感到可笑。 她忍无可忍地瞪向陈深扬,有些崩溃地问他:“所以呢?你还想怎么样?我现在按照你之前的要求离你远远的了,你为什么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扰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深扬几乎毫不犹豫道:“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紧盯着路小雨一字一顿道,“我只想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说清楚。” 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个。 若是知道这样可以得到他的追逐和纠缠,路小雨可能早就这么做了。 只是太晚了,现在的她已经没那个心思了,两人认识了不多不少约莫两年,这两年她度过的又痛苦又快乐,昏昏沉沉执迷不悟,事到如今,她已经看开了,也需要去做一点别的事情,她不想再沉溺其中了。 “既然你想说清楚,那我就跟你说清楚。”路小雨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那天晚上喝醉的人是你不是我,主导一切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需要有任何内疚,也不要想着负任何责任,我不需要。”她微抬下巴,骄矜并坚定道,“我始终都是清醒的,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做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愧疚地跑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想那么做。” 陈深扬唇线紧抿,他清冷的眼眸始终凝在她身上,只是路小雨已经不想再因这份关注悸动兴奋了。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是被动的,你没有错,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发生这种事一笑而过就好了,你真的没必要再因此来找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用那种事挟持你罪犯。”路小雨盯着他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堪,好像我想用那件事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一样。而事实是,我什么都不想得到。” 她往前一步,看着他深邃的双眼,他眼底情绪极其复杂,她奋力也不能探究一二。 “我现在只希望你离我远远的。”路小雨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不真实,却又是百分百真实的,“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去打扰彼此的生活。祝你幸福,也希望我事事顺利。” 她要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她半秒钟都待不下去了,说完话就跑了。 陈深扬笔直地站在原地,他抬眸望向她远去的背影,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他,这次你让她跑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脚步莫名动了起来,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可追了许久却毫无她的踪迹。 她不知跑去了哪里,这次他再想找到她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 陈深扬沉沉的目光到处搜寻路小雨的身影,他去了很多地方,心里猜测着她可能在哪里,一一过去看,但都毫无收获。 他仓惶地停住脚步,不断地奔跑寻找让他汗流浃背,深灰色衬衣背后湿了一片。 陆续多起来的路人悄悄打量着他,他皱着眉转开视线,不死心地又在周围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她跑掉了。 她真的跑掉了。 她有意躲着他,离开之后不一定去了哪里,这么大的江城,这么大的西江区,他怎么可能轻易找到她呢。 陈深扬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到闹钟响起来,到了上班的时间,他才不得不转身离开。 不远处,路小雨躲在灌木丛之后望着他离开,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话,里面真真假假,别说是他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但她知道有句话她是真心的。 那就是,祝他幸福。 那天回家之后,路小雨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想下楼,每次都是路正声给她端上来,她开一小扇门拿进去,一句话不说就把门再次关上,等吃完了便由佣人去收碗碟。 路正声很担心她,几次想和她说话,都被她无声拒绝。 时间一长,路正声开始烦躁了,他找到万倩说:“是不是那个沈期做了什么让小雨不高兴的事?小雨现在这样很不正常,自从她重新开始好好读书之后就再也没这样过了,肯定是那个小子招惹了她。” 万倩有些犹豫道:“也许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路正声不耐烦道,“这都怪你,没事搞什么生日聚会,小雨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她也没那么多朋友,你搞那么个聚会,让她跟那个花花公子熟悉了起来,甚至还在一起了,这简直得不偿失!如果这次真是因为那个沈期让她伤心难过郁郁寡欢,我不会轻易作罢的。” 万倩红着眼睛说:“那你还想怎么样?路正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只是看小雨都二十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费尽心思找了优秀的男孩给她挑选而已,我是为了你女儿的将来考虑,怎么到了你这里还是我的错了?!” “你找的那是个什么东西?”路正声也忍无可忍道,“那个沈期,他父亲是什么样需要我提醒你吗?老子都那副德行,小的能好到哪里去?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了,那小子在学校里不知道有多少前女友,你就找了这么个东西给小雨,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万倩近乎崩溃道:“我能安的什么心!我只是希望你女儿过得好罢了!沈期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差?你没看见他对小雨多好吗?而且他是小雨的同学,在我安排他们认识之间他们就已经纠缠不清了!就算没有我后续的安排,他们也会在一起!这些都是注定的!注定了沈期要和小雨在一起!你只是找不到机会安慰你的女儿,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罢了!” 万倩的声音很大,震得路正声耳朵疼,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不可理喻”便回了房间,还反锁上了门。 万倩被丢在那里,无尽的委屈和愤怒席卷了她,她也顾不上佣人还在了,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苏哲打开门看了她一眼,想上前安慰,可又有些犹豫。 路小雨也听见了楼下的争吵,她靠在门前发笑,这算什么呢?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所谓了,这样挺好的不是吗?这证明她的路子是对的,把万倩从家里赶出去,看她发疯,看她露出马脚,指日可待。 至少,她的人生中还有一件事是朝着她的预期发展的。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临近国庆假期末的时候,路小雨终于把自己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倒不是她自己想出来了,而是她被迫出来。 苏哲每天都来敲门,小小声,楼下的人不易察觉,但她在屋子里能听见。 每当她不耐烦地打开门,就会看见十来岁的少年怯懦犹豫地望着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一样,让她到了嘴边的斥责全都咽了回去。 然而,她这副模样哪怕不说话也够吓坏小孩了,所以苏哲都来不及说出自己想干什么就被吓跑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哲再次来敲门的时候,路小雨面无表情地打开,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恶作剧的话这么多次也足够了吧,你想挨揍吗?” 苏哲当然不是想挨揍,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弱弱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路小雨十分不耐烦地问。 苏哲眼睛一红,哽咽地说:“姐、姐……我,我想做作业。” 做作业找她?真是找错人了。 这是路小雨听到苏哲那话的第一想法。 但听苏哲细细说完之后,又发现好像真的需要她来帮个忙。 走在前往游乐场的路上,路小雨真觉得挺可笑的,万倩现在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全都推给司机,学校里要求家长陪伴的实践作业也让司机代替,苏哲不想让司机带自己去,就找上了路小雨。 路小雨不是没问过他为什么不找父亲,苏哲欲言又止,半天才在她凶狠的催促下说:“爸爸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怎么回家……” 是了,最近连给她送饭的人都换成了佣人,路正声的确是有几天没见了。 算了,随便吧,她也的确该出去逛逛了,她自认这段时间足够她抚平心里的不安和难过了,便领着苏哲去小区附近的游乐场做实践作业,也算是让自己散散心。 她想,从今往后她应该真的不用见陈深扬了,也不再需要面对那种矛盾痛苦的局面。 哪怕还需要面对,她也可以表现得很好。 她满怀自信地出门了,却万万没想到,挑战竟然来得这样快。 这家游乐场是新开的,面积不大却很豪华,就开在小区附近,颇有些高档小区少爷小姐们私人游乐场的意思。 苏哲的同学们早都来过了,但万倩没心思也没心情带他去,把他推给了司机,他不想让死板的司机带自己去,就一直拖到现在。 现在路小雨带他来了,他亦步亦趋跟在姐姐身边,哪怕兴奋也兴奋得很小心。 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姐姐停住了脚步,他不解地顺着姐姐的目光望去,在游乐场门口有执勤民警,炎炎烈日下,穿着蓝色半袖衬衣的男人半弯着腰送走一个孩子,直起身时朝他们这里望过来,玄色的眸子略微一沉。 那一秒,苏哲觉得,这个警察叔叔比爸爸妈妈甚至是老师都可怕。 第四十六章 不单是路小雨,陈深扬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再和她见面。 他有公务在身,站在那没有走过来,但他一直望着她,让随行同事忍不住跟着看了过来。 那也不是陌生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姜希。 姜希就站在陈深扬旁边,不得不说两人看起来可真是登对,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是了,郎才女貌——他们可真是郎才女貌。 路小雨冷淡地收回目光,领着苏哲走进游乐场,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苏哲下意识朝她手边缩了缩,路小雨不耐烦地牵住他,面无表情离开,不曾朝那近在咫尺的人看一眼。 原来真的和她毫不相干后是这样的感觉。 陈深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直到她带着孩子消失在人群中。 耳边都是大人孩子的欢笑声,可他心里一片冰冷。 姜希和陈深扬共事时间也不短了,对他还算有些了解。这是她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尽管他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失态全在眼睛里。 姜希心里五味陈杂,她忍不住去牵他的手,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他转头望向了她,思绪是回来了,却没让她成功碰到他的手。 “该回去了。”姜希勉强冷静下来,扯出一丝微笑,“事情解决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准备一下下班了。” 陈深扬没言语,他抬手压低帽檐,快步走向警车。 姜希松了口气,跟着他离开,某个瞬间,她回眸朝游乐场里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天意,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和苏哲站在一起的路小雨,苏哲好像想和她一起玩旋转木马,路小雨不想玩,所以不同意。 察觉到有股视线,路小雨蹙眉望了过去,正看见陈深扬上了警车,姜希在车边回眸看她。 她微微蹙眉,快速收回视线,拉着苏哲离开了旋转木马。 姜希回神,跨上车拉上车门,将他们和路小雨隔绝开。 他走了。 他走了才是最正常的。 路小雨带苏哲到气球城堡的时候这样对自己说。 她弯下腰,帮苏哲脱了鞋,换上干净的袜子,送进了气球城堡里。 “姐姐,那你等等我,我玩一会就出来啦。”苏哲很乖地趴在城堡边望着她,黑葡萄似的眸子和万倩如出一辙,却比那个女人单纯善良得多。 路小雨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苏哲的假期作业是和家长一起外出做些有意义的事,她是想不到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了,来游乐场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怎么交差他自己决定就是。 她虽然不至于迁怒于幼子,但还真的没有伟大到对他太体贴的地步。 暂时不需要照顾苏哲了,路小雨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她没走远,就在城堡旁边,坐的是游乐场的公共长椅,上方的遮阳板形同虚设,在毒辣的阳光真正投射下来时一点用处都没有。 路小雨被晒得有点烦躁,她不断擦拭着额头的薄汗,补了好几次防晒,但脸颊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起来。 她觉得大一军训时那中暑的感觉又来了,正想站起来去买瓶冰镇饮料喝,就发现头上的阳光忽然消失了许多。 她愣愣地抬眸望去,高大的男人站在一侧,撑着一把全黑的伞,为她遮去了扰人的阳光。 路小雨眯起眼,略显诧异地望着来人,像是没料到那个早就离开的男人会去而复返。 为她遮去阳光的人正是陈深扬。 他换了便衣,浅蓝色条纹的长袖衬衣,袖口挽上去,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他微微皱着眉,寸头下那张无可挑剔的英俊脸庞像一幅画,看得烈日炎炎中的路小雨后背发冷,很快就意识不到热了。 “你来干什么。”她紧绷着脸抗拒他的好意,从他伞下离开,任由自己被暴晒。 他拿的其实不是遮阳伞,只是平常的纯黑色雨伞而已。说来也是,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遮阳伞呢?记得带上这样一把雨伞也是极为难得的体贴了。 路小雨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觉得他拿了伞来是体贴。 她转开头,想离开这里,但苏哲还没出来,按理说家长是不能走的。 她为难地立在那,陈深扬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再次帮她遮住了阳光。 路小雨一手握拳,一手抓紧了背包带子,目光四处流转,就是不去看他。 “看你在这里,所以就过来了。” 他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答得很简单,话里的含义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路小雨拳头握得更紧了,恨不得直接打他一拳,但她也知道就凭自己这力道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 “我上次没跟你解释清楚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明白了,以后不需要再有任何联络,只把彼此当做陌生人,哪怕见了面也装作不认识就行。”路小雨话说得很冷漠,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子扎进了旁人的心里却还不自知。 陈深扬安静地看她发泄怒火,等她终于稍微平息一些了他才不疾不徐道:“那是万倩的儿子?” 他转开了话题,路小雨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是。”回答完了她又是一愣,迫不得已将目光转向他,费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的很难搞清楚他的意图。 按理说他不该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吗?就像之前他的要求和他所做的那样。 难道真的因为不久前那一夜就让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那件事而改变主意,想要接受她了,可真让路小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眼中流露出悲哀,陈深扬怎么可能看不见,他不像她那么软弱不敢和他对视,他始终望着她,没有一秒曾移开视线。 她质问他,他便回答:“这次我什么都不想做。” 路小雨怔忪地回望他。 “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路小雨嘴角勾起讥诮道:“和我说话?找错对象了吧陈警官,你就不怕我赖上你,从此以后不让你走吗?你不是一向最怕这个的吗?” 陈深扬张口想说什么,孩子的声音却抢在了前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警察叔叔好。” 陈深扬垂眸望去,看见苏哲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路小雨也看见了苏哲,她把他拉到身边,看他已经自己穿好了鞋,便压低声音无谓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叔叔?” 陈深扬此刻穿着便衣,虽然他身上的气质和普通职业的人差别很大,但也不至于一眼就看出他是警察吧。 苏哲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姐姐你忘了吗,在游乐场门口的时候我们见过警察叔叔呀。”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白痴,忘性很大一样。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她忘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臭小孩还挺聪明,记忆力不错。 吸了口气,路小雨摆正心态,拉着苏哲想走,却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腕。 哪怕气温很高,男人的手还是带着些凉意,他抓着她的手腕,她冷着脸望去,陈深扬和她对视几秒,轻声说:“让我和他聊聊。” 他用眼神指了指苏哲,路小雨很抗拒:“有什么好聊的,你们又不认识。” 陈深扬沉默了一会道:“我想和他聊聊万倩。” 苏哲是万倩的儿子,也已经上初中了,到了懂事的年纪,和他聊万倩……这个念头路小雨没想过,如今被陈深扬提起来,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意见。 只是……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哪怕是母亲的案子,她也希望全靠自己。 她为难地站在原地,矛盾至极,在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陈深扬已经弯下腰和苏哲打招呼了。 “你记得我是警察。”他开口说了这样一句,得到苏哲点头回应。 “你很聪明。”陈深扬夸奖了他一句,苏哲好像拿了奖状一样,有些兴奋。 “老师也说过我很聪明。”他认真地说道,“考试时我总是可以拿一百分。” 路小雨瞥了一眼聊起来的一大一小,有些焦躁地后撤了几步。 陈深扬睨了她一眼,没点破她的闪躲,继续和苏哲说:“是吗?你的成绩这么好,你妈妈一定很开心吧。” 大人到底还是大人,小孩还是小孩,再聪明的小孩此刻也被大人牵着鼻子走,说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性格懦弱,尤其在谈及母亲时显得有些害怕:“……妈妈她……以前很高兴的。”他咬了咬唇,低下头说,“但是妈妈已经很久没关心过我的成绩了。” 万倩许久都不曾过问苏哲的学习了,她把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抢夺别人的家庭上,连她自己的精神都搞不稳定,哪儿还有空管孩子? 想到越来越神经质和冷漠的母亲,苏哲面露忧愁,陈深扬不着痕迹地牵住孩子的手,另一手撑着伞,将他带到了附近的冷饮店外。 站在店门外,陈深扬转眸望向路小雨,路小雨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很想就此别过,但他好像真的可以从苏哲那得到一些万倩的消息?若是这样……不听下去,她有些遗憾,更别提苏哲还正望着她在等待了。 百般纠葛,路小雨到底还是抿着唇走了过去。 冷饮店里有空调,走进去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路小雨刚进去时没意识到自己还在出汗,是陈深扬忽然抬手为她擦去汗珠让她想到了这个。她怔在那里,目光所及之处有他深蓝色的纯色手帕。他很轻地帮她擦了擦额头,然后将手帕装回了口袋。 他做这件事时并没看她,目光始终在苏哲身上,他帮苏哲点了冰淇淋,带着孩子坐到了里侧角落的位置,那里不会被玻璃窗外的阳光晒到。 路小雨觉得双腿僵硬,走路都有些不自然了,但还是克制着同手同脚的欲望走了过去。 陈深扬和苏哲坐在一起,孩子在里面,他在外面,路小雨则坐到了他们对面。 坐下之后她和陈深扬的视线再次有了交汇,她缄默不语,他开口说:“我帮你点了和他一样的。” 这个“他”当然是指苏哲。 苏哲听了这话开心地笑着说:“姐姐,是草莓圣代,看起来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一点都不喜欢吃草莓圣代。 她喜欢吃巧克力圣代! 路小雨赌着一口气没说话,等圣代端上来的时候,她望着放满了草莓的圣代,竟微妙得觉得它会很好吃。 有冰淇淋吃,小孩子是最高兴的,很快就放下了所有防备。 陈深扬坐在苏哲身边,时不时和他聊几句,苏哲对警察叔叔有种天生的信任和仰慕,很认真地回答他每个问题。 前面的问题都有些闲散无关,到了后面才是正题。 “妈妈最近总是不高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生气,可能是因为爸爸吧。”苏哲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说,“爸爸好几天没回家了,妈妈每天坐在楼下盯着门,不停给爸爸打电话,但没打通过。” 陈深扬瞥了一眼路小雨,路小雨手里捏着勺子没说话。 陈深扬“嗯”了一声,仿佛安慰般道:“不要怪你妈妈,她可能只是太爱你爸爸了,所以才忽略了你。” 苏哲吃冰淇淋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睛说:“可路叔叔不是我的亲爸爸。” 这话说得路小雨眼皮都跳了一下,她想说什么,但苏哲很快就接着说:“不行,我不能叫爸爸路叔叔,妈妈听见要骂我的。”他可怜兮兮地望向路小雨,“姐姐,你别把我叫错的事情告诉妈妈好吗?” 路小雨僵硬道:“我看起来那么闲吗?” 知道她这回答的意思是不会泄露,苏哲又重新笑了起来。 陈深扬是专业人士,好不容易提到了关键的地方,自然不会就这么错过。 他在苏哲恢复笑脸之后似不经意地问:“那你更喜欢以前的爸爸还是现在的爸爸?” 他和小孩说话时不会那么冷漠,言词间带着诱导,路小雨听得惊讶,忍不住看了他许久。 陈深扬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望过来,路小雨慌张地用吃冰淇淋来掩饰自己的窥视,冰凉的甜蜜侵染着唇齿,她正心虚走神,就看见陈深扬朝她伸出了手。 她愣了愣,注视着他的手落在她嘴角,然后轻轻一擦又收了回去。 她看到他收回的手握成了拳,躲开她的视线,淡而轻地说:“你嘴角有冰淇淋。” 原来是因为她吃冰淇淋时不小心弄到了嘴角上。 可是…… 可是他可以指给她看,她能自己擦掉的。 他帮她擦掉,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至少要用纸巾吧? 他直接用手…… 那停留在她嘴角的触感,让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夜晚缠绵悱恻的吻。 第四十七章 后来苏哲又和陈深扬聊了很多。 他们聊到苏哲的亲生父亲苏旭东,谈及此人时苏哲情绪有些低落,却意外得话多。 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苏旭东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曾是幸福的一家。 “那时候路叔叔……也就是现在的爸爸,他也常常来我们家作客的。”苏哲垂眼搅拌着化了的圣代,“爸爸妈妈总会很热情地招待他,妈妈老是喜欢盯着路叔叔看,后来……”他忽然沉默下来,陈深扬没言语,倒是路小雨着急了。 “后来怎么了?”路小雨蹙眉追问。 苏哲抿抿唇,半晌才小声说:“我听到爸爸和妈妈吵架,因为路叔叔。” 路小雨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苏旭东的死真是意外吗?万倩真的是在苏旭东死后的两三年里才对她父亲起了心思吗? 下意识望向一侧,正对上陈深扬思索的神情,她怔了怔,想要收回目光时他已经望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像是肯定她的猜测般,陈深扬轻轻颔首。 路小雨放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握了握,她沉默下来,听见陈深扬颇为温和地说:“那时候你应该才七八岁吧?那个时候的事你都记得?” 苏哲不知想到了什么,耷拉着眼皮慢吞吞道:“我记得,都记得。”他语气难得执拗起来,“虽然妈妈一直告诉我不要记着那些,常常问我还记不记得,我都否认了,但其实我都记得。关于爸爸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他是我的爸爸,他对我比路叔叔好多了。” 这话说得很无谓,路正声不是他亲生父亲,能像现在这样对他已经很不错了,当然比不上苏旭东那么不顾一切,倾囊以授。 苏哲像被勾起了什么回忆,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在一片沉默中,他开始低低抽泣,饶是冷漠如路小雨也被孩子软弱的哭泣感染了。 她略显烦躁地转开视线,没管他,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管。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仇人的儿子,不厉声斥责他别哭了就不错了。 陈深扬为她解开了难题,他十分有耐心地说:“你能记得那些,你的亲生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苏哲愣了愣,带着泪水看向陈深扬:“真的吗?妈妈不喜欢我提起爸爸,不喜欢我记得爸爸的事情。” 陈深扬轻声说:“是真的。虽然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他会在天上看着你,他一定会很高兴,而且不希望你因此哭泣。” 苏哲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片刻之后他抬手抹掉了眼泪,咬唇说:“那我不哭。” “嗯。”陈深扬语气淡淡,“男子汉不该动不动就哭。” 苏哲吸了口气,把泪意逼回去,站起来说:“我吃饱了,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说到后面,他望向了路小雨。 路小雨皱皱眉,跟着起身走出卡座,苏哲追上她,她焦躁地抓住他的手,犹豫很久还是回了一下头。 她想说什么,陈深扬就先开了口。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靠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晚上见一面。” 路小雨愣了愣,回过神来立刻就要拒绝,但陈深扬继续道:“谈谈关于苏旭东的事。” 她一滞,心里越发烦乱。 苏旭东的死可能有蹊跷,她很想找到真相,但对眼前人复杂的感情纠葛着她,让她不知该不该答应。 男人当然不会等到她开口拒绝再走,他在她沉默发愣的时候已经走了。 站在原地,路小雨望向他离去的方向,须臾后低头对苏哲说:“今天只有你和我出来,我们去了游乐场,玩了一会就回家了,谁也没遇到,知道了吗?” 苏哲不解地看她,好像没听明白,路小雨冷着脸说得更直白些:“难道你希望你妈知道你今天叫我爸路叔叔了,甚至还没有忘掉你亲生父亲的事?” 苏哲浑身一凛,立刻摇头。 “那就按照我说得做。”路小雨冷声指示。 苏哲好像领悟到了其中的含义,认真点了点头。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两人在冰淇淋店吃了点冰淇淋,有些凉,回来苏哲就拉肚子了,万倩皱着眉看他不断跑厕所,对着路小雨欲言又止,惹来路小雨频频冷笑。 “怎么,你还想怪我?”路小雨阴阳怪气地问。 万倩抿抿唇,过了一会才说:“他年纪还小,肠胃脆弱,你不该让他吃冷饮。” 路小雨大惊小怪地说:“哦是吗?抱歉,我年纪大了,肠胃坚强,就爱吃冷饮,难道你要让你的儿子坐在一边看我吃,馋得口水都掉下来吗?” 万倩皱着眉,表情不太好看,路小雨轻蔑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那下次你自己陪他去啊,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人去浪费时间,还是一个我讨厌的人的儿子。” 说完话路小雨就走了,万倩站在那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隐忍的怒意。 苏哲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了母亲在生气,他转身想跑,万倩直接叫住了他。 “站住!” 她走上前使劲抓住孩子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他甚至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放松力道。 “为什么非要吃冰淇淋?!为什么?!”她质问着,“为什么要和那个臭丫头出去?!为什么要找她?!” 苏哲害怕地看着母亲:“妈,你别生气,我错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和司机去做作业,他……” “为什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是你妈!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忤逆我!” 万倩似乎根本没听苏哲在说什么,神经质地发出一连串问话,路小雨其实还没走远,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慢速度停在楼梯上,当她听见万倩崩溃的声音时,除了一开始的兴味,剩下的全是难言的担忧。 很为难,心里明知道不该那么做,也没必要那么做,但路小雨还是去而复返,从万倩手里把苏哲救了过来。 “你对孩子发什么火?你有本事朝我来啊。”路小雨不耐烦地吼了万倩一声,好像把万倩的理智吼回来了,她红着眼睛望向苏哲,苏哲哭着躲在路小雨身后,手臂被她掐得红极了。 万倩一下子慌了,想和儿子解释,但路小雨直接把苏哲带走了。 “阿哲!阿哲你别走!”万倩着急地追上去,却被路小雨关在了门外,她站在那带着哭腔道,“阿哲,是妈妈错了,妈妈今天心情不好,不该那样骂你,你手臂疼不疼?让妈妈看看好吗?” 房间里,路小雨望着苏哲,苏哲已经不再哭了,缩在那保持沉默。 “要不要出去你自己决定。”路小雨把他扔在门口,直接回到书桌前看书。 外面万倩还在哭,路小雨背对着门口,不知道苏哲是什么状况,只是不久之后,她听见了开门声,还有苏哲压低的声音:“妈,你别哭了……” 路小雨内心一阵烦躁,使劲翻了一页书。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路小雨缓缓合上书,事实上,从苏哲从屋子里出去后,她也就翻了两三页。 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她脑海中回荡着陈深扬当时的话。 晚上见一面……晚上见一面。 她该去吗? 按照她之前的决定来看,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去的。 他们该就此打住,再也不联络,他之前经常躲着她无视她,他那么有经验,做得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又不肯了? 只因为两人睡过一次就变化这样大,好像突然爱上她了一样,真的让人难以信服。 难道说……其实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只是……只是他不能、不愿意让自己喜欢她?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掐断了,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呢?他带给她的是时时刻刻的拒绝,她不相信一个人如果真的爱对方,能忍住不去对爱人好。 可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二十岁生日那个晚上,他喝得醉醺醺来找她,还带了生日礼物。 心中思绪万千,难以有个决断,但身体的本能让她洗漱了一下,换过衣服出了门。 陈深扬家离她家不远,步行要不了多久就到。站在那栋楼外,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爬窗进了他的家,乱穿他的制服,惹他不快,心中竟有一丝怀念。 想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是愿意认识他,爱上他的。 尽管知道后面会多么痛苦多么挣扎,但爱他这件事她从未后悔过。 可不后悔归不后悔,以后却是不会再爱了。 沉下脸,路小雨走进单元楼,正要抬手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男人大概刚洗过澡,身上透着水汽,额头还有些水珠。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纯色t恤,搭着黑色长裤,难得的舒适随意。 路小雨怔了怔,快速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道:“你想谈什么。” 他想谈苏旭东,他中午时说过了,她知道的,却还是这样问。 陈深扬没直接回答,他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很轻,她几乎察觉不到。 “进来说。”他简单说了三个字,用手上的力道将她带进了房间。 路小雨回过神来望向那扇关闭的门,那一夜她是清醒的,所以她清晰记得一切。 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记忆好像开始混乱了,那一夜的画面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时间与此刻仿佛有了交叉,让她一时判断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陈深扬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恍惚,他迟疑片刻,手从她肩上来到她的手上。 当他握住她的手时,她浑身震了一下,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甩开他的手。 陈深扬眼神一暗,将手收回,平静说道:“坐。” 路小雨闻言坐下,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眼睛也不看他。 他倒是一直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晚饭吃了吗。” 没什么求知欲的声音,路小雨听在耳中不耐烦道:“我吃不吃晚饭和陈警官没关系,直接说正题吧,我时间不多,一会就要走。” 陈深扬没回答,她没看他,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被她这样对待,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尊重吧,他明明是想帮她,他到底是有经验和门路的,很多事情她调查不到,他也许可以,可她为什么还要能如此对他呢?把一个想帮自己的人往外赶,难道这就是她的本意吗? 其实不是的,只是因为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他相处而已。 她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陈深扬后来都没说话,她听到脚步声,脸色发白地望过去,发现他进了厨房。 他没系围裙,正在做饭,背影高挑,肩膀很宽,t恤挡住了他瘦却有力的腰,但她脑子里知道他的腰有多好看,她甚至还记得抚上去的触感。 脸部气温升高,脸色却越来越白,等陈深扬做好了晚餐端出来,就看见她仿若雪人的模样。 他没说什么,将碗筷放到她面前,随后坐到她对面安静地吃饭。 他还没吃饭啊,这么晚了,竟然还没吃饭……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她不是也没吃吗? 低头看看面前的碗筷,还有简单的饭菜,她不是没吃过他做的饭,在老宅的时候,她生病了,磨着他陪了自己一夜,隔天早上他走之前帮她做了饭。 路小雨心里一酸,她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了饭。 两人吃饭时意外得安静和谐,吃完了饭陈深扬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等他结束一切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路小雨已经不再坐着了,她起身想走,陈深扬看着她的背影道:“你是来这里吃饭的?” 一个反问让她停下脚步,她僵直地立在那,陈深扬继续道:“我现在可以和你说正事了。” 路小雨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之后返回了原地。 两人再次坐下来,这次是坐在沙发上,面对面。 陈深扬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她,路小雨低头打开,动作间听见他的话。 “苏旭东死于车祸,在医院抢救了几天,最后没救回来。”在聊起案件时,他的声音冷肃认真了许多,“他出事那太难晚上去应酬,喝了酒,属于酒驾,开车时还超速,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拐歪的时候因为躲避行人翻了车,人救出来的时候已经重伤了。” 路小雨皱起眉:“酒驾?”她真没想到万倩前夫竟然是酒驾车祸死的,这么久了她只知道他出了车祸,却没料到他是酒驾。 “他为什么要酒驾?”路小雨想不通,“正常人都不会办出这种事吧?他难道不能请个代驾吗?还有,他的司机呢?司机总会有的吧?” 她问得急迫,陈深扬回答得却有条不紊:“我找到了他当年的司机,前几天见了一面。”他看见路小雨眼睛一亮,脸上还有些诧异,他凝着她放缓声说,“司机说,当时他在外面帮他办事,准备等他应酬完打车回去接他,并不在他身边。” 老板应酬多,事情也多,司机独自去帮忙办事总比傻等在外面强,反正等老板打来电话及时赶回来就好,这也没什么。 可苏旭东却没等司机,甚至没叫代驾,自己喝了酒还要开车走,甚至还超速,他到底怎么了? 路小雨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望向陈深扬,两人目光一对,陈深扬点了点头说:“我猜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很着急,来不及叫代驾,也没时间等司机回来,只能自己开车回去。这件事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不但酒驾还超速。” 还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人不顾一切要离开呢? 大概也只有家人忽然重病这种事了。 家人忽然重病。 路小雨想到了苏哲,那时苏哲大概七岁的样子。 如果是他突发高烧,或者出了别的什么意外,苏旭东那么爱他,会做出那样的反应往回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 苏哲他当时,真的生病或者出意外了吗? 还是说万倩…… 路小雨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陈深扬的手落在了她头上,安抚地抚过她柔软的长发,低低说道:“别怕。” 第四十八章 怕吗? 当然会怕。 哪怕经历坎坷,但路小雨到底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她还从未真正面对什么邪恶,她这辈子最大的创伤大概就是母亲血淋淋地死在自己面前。 但相较于母亲死去的画面,万倩可能做过的哪些事、那些阴谋,更让她浑身发冷。 她觉得脑子昏昏涨涨的,不自觉就靠进了身边人的怀里。 意外的是,手总是有些凉的人身体却一如常人,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度。 路小雨可以清晰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平稳的心跳,耳畔还有他沉着的呼吸。 仿佛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姿势暧昧,路小雨倏地起身后撤,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几。 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小腿肚上有伤口。 陈深扬几乎立刻来到了她身边,她站着,他半蹲在沙发边,手落在她小腿上,正在查看她的伤口。 路小雨很不适应这种相处,她想闪躲,但陈深扬意外得坚定。 “别动。”他厉声制止她,带着一份难言的威严,路小雨愣住了,一时忘记了反抗。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已经坐回沙发上,任由他为她处理小腿上的伤口了。 她紧咬着下唇,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尽管碘伏擦上去的时候有些疼。 陈深扬抬了一下头,对上她的脸,扫视她紧蹙的眉头,收回视线后低声道:“忍忍。” 路小雨眼睛一热,倒是没哭,却诡异地觉得没那么疼了。 陈深扬是警察,他好似很擅长处理伤口,没多久就帮她处理好了。 小腿上贴了创可贴,路小雨扫了一眼,想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陈深扬把她的腿放到了他膝盖上,处理好伤口后依然保持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了,她慌慌张张地闪躲,难免让人觉得做贼心虚。 “我走了。”路小雨丢下三个字,急急忙忙要离开。 陈深扬看着她的背影,这次倒是没追上去,但他在她开门走之前说了一句话。 “也许事情没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 这话没头没尾的,是什么意思? 路小雨恍惚地回眸望去,陈深扬凝视着她冷静道:“也许苏旭东的死的确是个意外,万倩最多只是在和他的婚姻存续期间有过精神出轨,还是单方面的。”说到这,他换了个相对柔和的声音缓缓道,“所以,你不用那么怕她。” 原来还是在安慰她。 路小雨咬了咬唇,没有言语,也没走。 陈深扬安静了一会又道:“我会试着找找当年和苏旭东一起吃饭的客户,看看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离席,不要命地往回赶。” 他这是在帮她做事,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占用时间就不说了,还很费脑筋。 他那么忙,那么多事情要做,天气还这么热,他该多辛苦。 于情于理,她似乎都得说一句:“谢谢。” 陈深扬看了她一会,忽然说:“我以为你会拒绝。” 路小雨愣住,对啊,她应该拒绝的,怎么又莫名其妙默许了呢。 不是早就做好打算自己承受一切了吗? 她困惑地皱起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陈深扬也不需要她想出来。 “时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在她千头万绪时,他牵起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出去。 夜幕下,灯光熹微,路小雨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深扬,他抓着她的手腕,肌肤的接触让她欲言又止。 她该狠狠拒绝的,她之前都做好决定了,该下定决心的。 可他的手好有力量,他的身影笔直挺拔,他的侧脸英俊坚毅,他身上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一切一切都让她难以抗拒。 她到底还会是爱他。 做了那么多决定,下了那么多决心,一见到他,全都功亏一篑。 她难受地低着头,在散步归来的路人看来,他们像是一对吵了架的情侣。 陈深扬是这里的老住户,很多邻居都认识他,夏夜里大家喜欢外出散步锻炼,这会儿刚好是返回的时候。有许多人和他打招呼,叫他一声陈警官,就像路小雨那样。 可每个人口中的陈警官,都不像路小雨叫出来的那样让他动容。 他简单地朝人点头示意,并未解释他和路小雨的关系,路小雨在他身边感受到这些,心中越发酸涩,有些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若是他刚刚会在路人打趣的视线中应一声,说她是他的女朋友,那她可能真的就妥协了。 放弃自己的所有决定,放弃自己的尊严,开开心心做他的女朋友。 可他什么都没说。 路小雨心里绝望,也不愿和他并肩行走,直接小跑着超过他,也不管他会不会追上来。 说实话,陈深扬有些搞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被人看见了他牵着她的手腕,觉得被人误会了吗? 是不想和他在人前有任何亲密接触吗? 想到这些,陈深扬眼神暗了暗,他不解释,是觉得没必要解释,他心中的确如路人所猜疑的那样幻想着他们的关系,他要如何解释? 他们那样想,他心中有着难言的激动与餍足,可她好像不希望这样。 如果她不想那就算了吧。 终究是,错过了。 握了握拳,现在大概转身回家比较好,可看看黑漆漆的天空,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路小雨并未跑出多远,他很快就追上了她,跟着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送她回家。 路小雨当然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她不看都知道是谁,心里对他越发不满。 这就放弃了?就不能追上来再牵住她的手吗? 如果他能这样做,能这样坚持一次,她还是可以再给自己一个妥协的机会。 但他依然没有。 他那样守礼,她甩开了他,他就不再伸手,就那么跟在她身后,像个护卫一样送她回家。 路小雨心酸极了,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陈深扬看见她的动作,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面上挂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两人这副前前后后的追随画面,落在别人眼中,越发证实了他们是小情侣在闹别扭。 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对夫妻头发都白了,面色却不那么苍老,说他们五十多岁了吧,可看皮肤好像又只有四十多。 夫妻中的女方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深扬和路小雨的背影,手上拎的水果袋子都快要被她扯坏了。 丈夫见此拉住她的手道:“让我拎着吧。” 他的手碰到塑料袋之前,女方突兀地躲开了,她皱眉望向丈夫:“那是不是陈深扬?” 男人微微抿唇,眼神矛盾而苍老,他不说话,女方自然知道他是默认。 “我就知道是他!” 女人莫名愤怒起来,直接扔了手里的水果袋子,朝着陈深扬和路小雨消失的方向追去。 男人立刻上前拉住她,无奈说道:“好了丽华,你这是做什么,快回家吧,时间很晚了。” 苏丽华转过头怒视丈夫:“我做什么?我当然是去找陈深扬!你不是也看见他了吗?他跟着一个年轻女孩你没看见吗?” 林纾为难道:“他跟着谁都和我们没关系。” 苏丽华崩溃道:“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我们的女儿都为他死了,这还不到一年,他居然就有了别人?!” 林纾深吸一口气道:“你只是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样。” 苏丽华冷笑:“你当我是傻子还是你自己是傻子?你什么时候看见过陈深扬对哪个女人有过那种表情,还那么卑微地跟在后面?他对娅娅都没有这样过!他们分明就是那种关系!好个陈深扬,我女儿尸骨未寒,他居然就想找新的了!” 林纾无奈道:“丽华,你清醒一点,娅娅是因公牺牲,是烈士,是光荣的,和陈深扬没关系,他们之前也没恋爱过,你别老是钻牛角尖……” “可娅娅就是替他死的!”苏丽华尖声道,“本来那枪是朝他开的!是娅娅替他挡了!我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和娅娅谈过恋爱,但我知道娅娅喜欢他!”她抓住丈夫的衬衣,“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你没看见娅娅的日记吗?!你不知道娅娅多爱他吗!?娅娅才不过去世一年,他就要和别人在一起,就喜欢上了别人,他简直是个人渣!” 林纾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妻子说明白了,他忍无可忍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娅娅已经死了!娅娅喜欢他又不是他的错!他们本来就只是同事关系,我相信当时那种情况换做陈深扬也会愿意为娅娅挡枪,而且后来陈深扬为了抓那群歹徒还违背了安排,被调到了派出所,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你能不能理智一点!?难道你还要陈深扬一辈子为她守寡吗!” 苏丽华使劲推了一下丈夫,大喊着说:“那又怎么样!我这辈子就娅娅一个女儿,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现在她死了!她死了!我不要求陈深扬为她一辈子守寡,可守三年不过分吧!” 林纾无话可说了。 他是个父亲,哪怕他足够理智,可他也怨恨过陈深扬。 是啊,就像妻子说的那样,一辈子或许过分,但三年……三年也没有很过分吧? 再次望向陈深扬离开的方向,林娅死去不过一年多,他好像已经找到了他真正喜欢的人。 如果林娅九泉之下有知,也不知会伤心还是会为他高兴。 林纾心中矛盾至极,有私心也有大义,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松开抓着妻子的手。 陈深扬也就不知道,在他送路小雨回家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了。 这一夜有很多人睡不着。 有大人也有孩子。 好不容易哄睡了母亲,苏哲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很大,装修得很漂亮,摆着许多别的孩子梦寐以求的玩具。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也许曾经是快乐过的,因为孩子心性在,谁不喜欢好的东西呢? 可渐渐的,他就感觉不到什么快乐了。 他打开衣柜门,钻进去,那里面亮着灯,是一方小天地。 他窝在一角,翻出一个大大的旧书包,书包里放着很多东西,有用过的铅笔盒,笔袋,几本童话书,一个铜马摆件,以及……一块移动硬盘。 苏哲不知道那是移动硬盘,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他对那东西唯一的认知,就是上面贴着的时间。 时间的跨度将近一年,是大概两年前的时间了。 他没太在意那个,只是玩了一会铜马,铜马的颜色很漂亮,唯独在尾巴的地方有些乌黑,像是被烧得一样。 苏哲懵懵懂懂地想起了那场火,他最喜欢妈妈办公室的这匹铜马了,要了好几次妈妈都不给,这还是他从那场火里救下来的。 那块黑色挺沉的东西就压在铜马下面,他也就顺手拿了出来。 苏哲瞥了一眼黑色的移动硬盘,没放在心上,玩了一会铜马就扔进了背包。 再后来他从书里抽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他瞒着妈妈藏起来的唯一一张他们的全家福了。 其他的照片都被妈妈收走了,他只藏下这一张。 看着照片上苏旭东微笑的样子,苏哲眼睛一红,低低地怯懦道:“爸爸……” 第四十九章 国庆假期结束,路小雨回了学校。 年前最长的假期没了,学生们显得有些烦躁,但还是不得不拿起书本学习。 路小雨的宿舍最近不太平,原因是秦璇这阵子神神经经的,整天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见了人也表情怪异,怪吓人的。 蒋玉说了好几次害怕,因为她和秦璇都是下铺。路小雨提到和她换床铺,她又觉得路小雨比她更惹秦璇讨厌,换了床铺会更危险,所以作罢了。 路小雨不愿意看好朋友这么担惊受怕,暗自决定闲下来就去找校领导反应情况。 她和陈深扬在假期里不欢而散后,之后就没再联络。当然,是她单方面的无联络。 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她的新手机号码的,总会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发来短信。 一次是早上,一次是傍晚,内容差不多都是天气和吃饭提醒,好像闹钟一样,从不遗漏。 她一次都没回复过。 她想过自己一直不回复,陈深扬肯定会气馁,发几天就不会再发了,但是没有。 他每天雷打不动两条信息,不管她回不回复,他都不会缺席。 久而久之,路小雨甚至都有些习惯了。 原来内疚会给人带来这样大的影响吗?一个那样冰冷漠然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卑微的一天。这份内疚也多亏了是在他身上,换做另外的男人,像是沈期那种,恐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夜晚降临,路小雨独自走在学校里,手里捧着本书。 秋天到来,天气开始变冷,她在长裙外面穿了件针织开衫,柔和的淡紫色,在夜幕的灯光下显得温雅又安定,若是不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倒真是比平时亲和了不少。 沈期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她,他直接甩掉朋友快步追上她,十分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厚厚的书本。 “去图书馆了?怎么也不叫我。” 自国庆假期前,他就开始以她男友的身份自居了,现在的现实情况也的确是这样。 路小雨没搭理他,心里想着该在什么时候收回撒在他身上的网,又该如何制造点事端,让他们的情况变得恶劣。 沈期不知道她的考虑,若是知道,恐怕即便是他也会被吓一跳。 他现在看起来很愉悦,完全不在意朋友指责他重色轻友,眼波流转地和她聊着最近的新鲜事。 走了几步,他忽然提到了秦璇的名字,这让路小雨放缓了步伐。 “你最近小心点她,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可以的话最好能换个宿舍,我怀疑她的抑郁症根本就没好,如果她只是自残也就罢了,我怕她会伤害你。” 这话说得十足关心,若不是路小雨心有所属,说不定也会对他动心。 这样英俊体贴,总是灿烂微笑的异性的确迷人,而若他还是个花花公子,风流跌宕,那更容易激起人的征服欲。 路小雨慢慢停下脚步,她站在灯下望着沈期,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任谁都免不得在此刻为沈期的美貌所迷惑,但路小雨没有。 她清醒地注视他,丝毫不沉浸在他编制的宁静美好当中,说了一句让他笑容僵凝的话。 “你对抑郁症好像颇为了解,都没怎么接触就知道秦璇没好,这是从萧丹身上得到的经验吗?” 萧丹正是那个因为沈期患上抑郁症,险些自杀,后来休学的女生。 如今秦璇都返校了,可萧丹依然没有回来,可见她在那段感情当中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提起萧丹,沈期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但还是很快缓和过来说:“你在吃醋吗?”他再次露出微笑,如之前一样平和动人,但还是有细微的变化。 路小雨看得出来,他眼底还是有些烦躁的。 她扬起嘴角道:“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我不介意。倒是萧丹,我对她十分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她那么痛苦,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险些自杀?” 沈期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地立在那,任由路小雨打量。 路小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书转身离开。 她完全不觉得沈期会回答她。 像他这样的人,心里最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哪怕他现在对她有点兴趣,但也只是保持在有兴趣这个阶段而已。萧丹的事情没人能从他身上问出原因,连学校领导都没问出来,只说是感情纠纷。具体怎么纠纷的,也只有他和萧丹这俩当事人清楚了。 她并不会自负地觉得沈期会告诉她,但她没走多远就听见沈期开口了。 “如果萧丹回来,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放任你自己行动的。” 路小雨一怔,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沈期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比起秦璇,她更危险。” 危险?这些危险还不都是他造成了?在遇见他之前,她可没听说萧丹有什么不对劲。 路小雨脸上维持着嘲弄的表情,她没料到沈期会忽然来到她面前,没能来得及收回表情,就被他将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眼神微动,似乎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转变成了游刃有余。 “如果我说她本身就有问题,你会相信我吗?”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问得路小雨十分无语。 “如果她本身就有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跟学校解释?你不知道那件事让很多人对你有看法吗?” “我不在意别人对我有什么看法。”沈期淡淡道,“但如果是你,我会试着解释。” 路小雨略显惊讶地望着他,片刻后轻蔑笑道:“那你想解释什么?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其实你对萧丹和对其他前女友一样,只是萧丹自己早就有抑郁的苗头,所以后来才出了事,你之所以不说是为了维持她最后那点体面?” 她话里的不屑和怀疑太过明显,明显到沈期本来有很多话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深深定看她一眼,忽然笑了:“我怎么会像你说得那么好?你会相信我是那种好人吗?” 路小雨立刻道:“我不信,如果换在陈栩身上我会信。”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显然是她心中所想。 沈期忽然觉得喉中涩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直接抬脚走人,路小雨不追也不看他,他走了她便也走,两人朝着反方向离去,最后还是沈期忍不住回了头。 这一回头,就看见她决绝而无情的背影。 沈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拳,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笑意里夹杂着无限自嘲。 这之后沈期对路小雨冷淡了一些,主要体现在不怎么跟在她身边了。 武萱那群人见此都觉得她也要被沈期抛弃了,都在打赌他们什么时候正式分手。 陈栩一直和路小雨保持着朋友之间最基本的联系,见了面不闪躲,还会点头打招呼,但也仅限于此。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路小雨知道,也不奢求,如今这样的状态她已经很满足。一如此刻,武萱他们的位置离陈栩很近,她们的小声议论自以为隐蔽,却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换做以前,陈栩会必然会为路小雨打抱不平,但现在,他什么也没做。 他和好友去了别的桌上吃饭,偌大的食堂,他和路小雨不过隔了几张桌子,却好像隔了山河湖海。 他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也许等路小雨和沈期分手,他们还能再好好谈谈。若她真和他叔叔没有结果,若她一时半会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他其实是……其实是可以等的。 他可以等很久,他还很年轻,有很多时间,他可以等到大学毕业,甚至可以等到而立之年。只要到时候她把一切放下了,愿意和他在一起,他都是肯等的。 但他还没等到路小雨和沈期分手,就先等来了路小雨出事的消息。 陈栩是在蒋玉那得到这个消息的。 其实学校里很多人都听说了,但校领导正努力封锁消息,他们不敢公开议论。 路小雨进了医院,据说是在宿舍喝了一杯水后忽然肚子疼,疼得人都吐了血,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蒋玉和乐怡一起送她去医院,乐怡不敢轻举妄动,劝蒋玉听从校方安排,暂时先别做什么,但蒋玉根本不可能答应。 她直接打给了陈栩,让陈栩联络路小雨的父亲,随后她就直接报了警。 她不相信路小雨是喝了过期水才导致这种反应,在医生处得到证实后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想,所以她报警的时候直接说有人在寝室内投毒,自己的室友中招了。 陈深扬得到指派前往江城大学时便有些不安,等查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不安上升到了顶峰。 “人送去医院了?”他勉强维持着冷静,询问辅导员。 辅导员点点头,欲言又止,陈深扬没空搭理她,直接离开了这里。 他要去哪里再清楚不过。 医院里,路正声还没赶到,陈深扬就已经到了。 他到的时候乐怡正在和蒋玉说话,路小雨人依旧昏迷不醒,但因为发现及时,喝下的水不多,所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乐怡还在劝蒋玉冷静点:“这不一定就是秦璇干的,她怎么会傻到往水里搀农药,味道那么大,很容易被发现啊,而且她一个城市姑娘,去哪里买农药啊?” 蒋玉冷笑道:“这还不简单吗?城市姑娘又不是没腿没手,打车去买个东西还买不到?就算不知道生活中去哪里买,直接网购难道还能难得到她?” 乐怡还是觉得不太可能,这事儿太突然了,她总觉得这些事只能发生在新闻里,离自己的现实生活很遥远,还想着反驳蒋玉,但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进病房后,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蒋玉记得陈深扬,他是陈栩的叔叔,是上次负责路小雨案子的人。 没想到这次报警来的人还是他? 这算是缘分吗? 蒋玉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说:“陈警官,事情查清楚了吗?秦璇抓起来了吗?” 乐怡抿抿唇,还是不太相信秦璇真能那么做,但陈深扬彻底打破了她对人性的幻想。 “已经拘留了。” 其实案子很简单,解决的也很顺利。秦璇本身精神状态就不稳定,出事之后就更恍惚了,他们只问了一次她就承认了。当时陈深扬不在场,他急着来见路小雨,是在来的路上接到徐川电话才知道的。 秦璇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给路小雨一点教训,所以投放的剂量不大,特意在路小雨出门拿快递的时候放在了她喝了一半的水杯里,路小雨回来有点热,端起水杯就喝,这才中了招。 用秦璇的话讲,她那么难受,每天都在煎熬,为什么路小雨可以那么轻松自在?既然路小雨心理上不会因为她有什么伤害,那她就给她制造点身体上的痛苦。 她网购了农药,查好了比例,确保不会伤及她性命,但又会让她痛不欲生。 她想过了,事发之后她可以装作路小雨是食物中毒之类的,她以为自己调好的剂量不那么容易被医院发现,可她还是太嫩了。又或者说,她的精神状态不足以让她理智分析事实,她对自己的智商和判断有些过于自信了。 面对威严沉肃的警方,秦璇当即便慌张坦白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里她还有个帮凶,更准确点说那是个把她当枪使的女孩,对方本想置身事外,也的确没有真的下手,却有教唆犯罪嫌疑,如今也被抓了起来。 太过简单的案件,很快就会移交到公安局,涉及到投毒,还是在学校寝室这样恶劣的事件已经不归派出所管。 陈深扬有多想亲自处理这个案件,为路小雨伸张正义,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离开公安局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他强烈希望能够回去。 不是不能回去,是可以回去的,可一回去,再次见到熟悉的人,他很难不回想去过去的一切,也很难不想起已经逝去的人。 一切都很难,他之前万般抗拒,唯独此刻,他重燃了那把火。 路小雨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蒋玉和乐怡守在一边,见到陈深扬都显得有些拘谨。 陈深扬挥挥手,蒋玉也很难说为什么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却如此信任他,还能明白他手势的意义,反正等她开始困惑这些的时候,她已经拉着乐怡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陈深扬拉了椅子坐到床边,目不转睛地凝着昏迷不醒的女孩。 她看起来脆弱又单薄,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 他不想她就这么消失不见。 所以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垂在身侧冰冷的手。 路正声推门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第五十章 路正声是记得陈深扬的,不单单是因为处理路小雨谣言那件事,还因为他曾经登过路家的门。 他一直记得那天晚上陈深扬来提醒他的那些话,他当时只觉得陈深扬以身作则,替路小雨不公罢了,根本没想那么多。 如今看见穿着制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紧紧抓住女儿的手,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身上,连门开了都没注意到,不免有些吃惊。 陈深扬到底是陈深扬,他时刻保持着警惕,这时是因为路小雨的事而走神,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所以他很快察觉到了来自门口的视线,不疾不徐望了过来。 正对上路正声的视线,陈深扬下意识松开了握着路小雨的手。 他缓缓站起来,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路正声也没说话,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进屋,随手关上门,来时心急如焚,到了这里却又尴尬起来。 陈栩没有他的电话,他直接跑去了路家找他,发现他不在家,就跑去了正声集团。 这个时间有点长,所以陈深扬才赶在了身为父亲的他前面。 当时他正在开会,听到女儿被人投毒住院他吓坏了,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他丢下一切跑来医院,前往病房的路上已经从护士那里得知路小雨脱离了危险。 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也曾经危险过,路正声想问问陈深扬和路小雨是怎么回事,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不解。 “怎么会发生投毒这种事?”路正声紧皱眉头道,“陈警官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陈深扬转开视线望着昏迷不醒的路小雨,语气平淡道:“是之前跟她有过节的同学干的,名字叫秦璇,路先生应该记得。” 路正声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是那个污蔑小雨的女孩,她不是抑郁症休学了吗?” “她返校有一段时间了。” 路正声眉头皱得更紧,拳头也握了起来:“该不会她返校之后还和小雨住在一间宿舍吧?” 陈深扬没反驳,那就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路正声心里窜出一股火气来:“学校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有过矛盾的两个孩子怎么还能住在一起?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他立刻便要去找学校理论,可想到路小雨还没醒又停住了脚步,他为难半晌道:“还是等小雨醒过来再说吧。” 陈深扬沉默了一会,在路正声开始打量他的时候再次开了口。 “还有一个人也参与了这件事。” 路正声愣住:“还有?” 陈深扬微垂眼睑道:“你应该知道沈期。” 路正声睁大眼睛:“沈期也参与了?!” “不是他。”陈深扬薄唇紧抿,“是他的前女友,名字叫武萱,她有教唆秦璇犯罪的嫌疑。目前已经掌握了他们之间的微信来往。” 路正声已经怒不可遏了,他气得连说了几个“好”字,等万倩赶到医院想掉几滴鳄鱼眼泪的时候,直接被路正声扇了一巴掌。 万倩惊呆了,完全没料到自己急着赶来得到的会是这种结果。 她不可置信道:“路正声,你打我?!” 路正声冷着脸,也顾不上陈深扬还在这可能会家丑外扬了,冷冰冰道:“我是打你了,怎么?不高兴?不满意?如果今天小雨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坐牢,哪怕给你抵命,我也会杀了你。” 万倩惊呆了,她错愕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女儿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真是疯了!” 路正声扭曲地笑了笑说:“和你没关系?如果你知道是谁害她住院,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万倩嘴唇颤抖了一下,没言语,路正声直接道:“是沈期。他的前女友教唆了小雨的室友给她投毒,如果不是那丫头还算有点理智,把握了剂量,小雨今天就凶多吉少了。” 万倩惊得后退好几步,有一瞬间她是开心的,因为终于有人帮她教训那个总是让她难受的臭丫头了,可下一秒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慌张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正声,你要相信我,这件事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你当然可以说和你无关了,你没正面参加这件事,可把沈期介绍给小雨的难道不是你吗?”路正声刻薄地说,“你当时肯定就没安好心,我怎么就那么傻,居然觉得你可怜,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就娶了你!”他悔不当初,“我真是被你骗惨了,你走得每一步都是你计划好的吧?万倩,你太让我失望了,哪怕旭东还在,应该也不会怪我接下来的决定。” 万倩吓坏了,她想抓住路正声的手,但路正声躲开了,陈深扬见此一幕,讥诮地勾了勾嘴角。 “正声,你别吓我,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对我和小哲有恩,我报答你和小雨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们?”万倩哭得梨花带雨,“正声,我知道你是太激动了,太担心小雨才会这样说,我不怪你,不生你的气,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她显然知道路正声接下来要做什么,直接转身就要跑,不敢再听下去,但路正声没给她机会。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使劲拉扯回来,万倩因为他力道过大直接摔倒在地上,还好病房门关着,要不然这一幕落在路人眼里,只会让她更觉屈辱。 “走什么,这么急着去哪儿?”路正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万倩,“怎么也得听我说完话再走吧?” 万倩捂住耳朵,瘫在地面上不断摇头:“我不要,你别说,我不要听!” 路正声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如冰:“我们离婚吧万倩,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算违背对旭东的承诺。” 万倩直接尖叫一声,她挣扎着起来抓住路正声:“你不能跟我离婚!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你不要你的财产了!?你和我结婚了,要离婚的话你得分我一半!” 路正声毫不犹豫:“你放心,我会按照法律规定分给你的,至于多的,你一毛钱也别想拿到。” 万倩呆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好像没料到仅仅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他翻脸不认人。 她紧紧抓着路正声的手臂,力道之大连路正声都觉得疼。 他皱眉甩开,万倩穿着高跟鞋踉跄了几步。 “让陈警官看笑话了。”路正声脸色难看道,“她太吵了,我先带她离开,处理好再回来,小雨这里先麻烦你了。” 陈深扬一直安静地充当背景板,但他存在感太强了,哪怕他尽量让自己不显眼,路正声也很难忽视掉他。 路正声是不希望由陈深扬陪着女儿的,他分明看出了他和女儿之间的问题,但此时此刻他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他不想女儿醒来就看见这场闹剧,所以得到陈深扬应允后,直接拽着万倩离开了。 至于其他事,等小雨醒了再说吧。 乐怡和蒋玉还没走,路正声拽着万倩出门时正巧碰到等在门外的她们。 蒋玉面无表情,乐怡则一脸吃惊。 路正声没理她们,拉着万倩走了,蒋玉没多看一眼,倒是乐怡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 蒋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别看了,那和你无关。” 乐怡收回视线尴尬道:“我只是好奇。” “学新闻的有几个不好奇,但这是人家的家事,非礼勿视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蒋玉语气冷淡。 乐怡沉默了一会说:“你在防备我?” 蒋玉平声平气道:“防备谈不上,但多少还是有点介意的。秦璇和小雨之间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管闲事造成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乐怡牵强一笑:“我什么时候管过闲事?你这么说有些过分了蒋玉。” 蒋玉看了她一眼说:“你敢说当初秦璇做错事的时候,你没有引导她?” 乐怡惊呆了,震惊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会引导她?我不是那种人!” “但愿你不是吧,我总是要给你提个醒的,大家朋友一场,我不希望闹得太僵。” 蒋玉说完话就不再言语,乐怡留在这别提多不自在了,她咬唇许久干脆走让了,蒋玉也不意外,坐到一边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等待。 不知为何,虽然她知道病房里大概只剩下陈深扬一个探病的人,却觉得自己不该进去打扰。 她就在外面这么坐着,直到陈栩到来。 “小雨怎么样了?”陈栩风尘仆仆地赶来,衬衣后背已经湿透了。 蒋玉指了指病房门道:“在里面,没有生命危险,但应该还没醒。” 陈栩立刻便要进去,蒋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阻拦道:“你现在最好别进去。” 陈栩不解道:“为什么?医生不让探视吗?” “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里面有人。”蒋玉抿了抿嘴角,“我不确定你进去好不好。” 陈栩愣了一下说:“是路叔叔在里面吗?没事的,他知道我……” “不是小雨的父亲。”蒋玉低低地说,“小雨的父亲刚才拉着她继母走了,现在里面的人……是你叔叔。” 是你叔叔。 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打在陈栩身上,他原本迫切的心情瞬间偃旗息鼓。 他僵硬地站在那,许久才“哦”了一声。 他放弃进去了,蒋玉看了一眼,也察觉到了什么。 陈栩倒是没立刻离开,他看了看蒋玉,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谢谢你。”他干巴巴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小雨说不定会有危险。” 蒋玉失笑道:“你谢我干什么,我和小雨的关系比你好吧,你还谢起我来了。” 陈栩闻言也有些尴尬,不由侧开了头。 说实话他真的很英俊,蒋玉也搞不懂路小雨为什么不喜欢他,陈栩真的是个没什么缺点的人,换做是蒋玉,断断是没法抵挡他那种热切追求的。 当然,蒋玉也知道陈栩这样好的人是不会喜欢她的,她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一般,家里还穷,陈栩这样的富二代男神怎么会喜欢她呢。 目光有些黯然,蒋玉逃避似的转开脸,望着角落道:“你叔叔和小雨,他们……” 她的话没说完,却表达了她的猜测,陈栩没言语,他知道蒋玉是路小雨最好的朋友,不会乱说话,而她也的确猜中了,所以他没什么可说的。 得到陈栩的默认,蒋玉总算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轻易把空间留给陈深扬了。 是他和路小雨之间那种气氛影响了她,让她觉得他们才是最亲密的,而她是个外人。 比起她,更难受的大概是陈栩吧,毕竟她只是路小雨的好友,可陈栩却深深喜欢着她。 蒋玉再次将视线落在陈栩身上,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路小雨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白色。 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腹部压抑的空荡感。 她感觉胃部一阵抽搐,疼痛再次袭来,她难受地低吟一声,这不轻不重的声音让眼前的黑影瞬间抬起头来。 她不太看得清那是谁,她想揉揉眼睛,抬起的手却被人握住了。 她微微一怔,听见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悦耳声音低低道:“我去叫医生。” 随后他放开了她的手想离开,路小雨直接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别走。” 她沙哑开口,嗓子都是疼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第五十一章 路小雨分不清楚此刻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不管是什么,她大概都不想身边的男人离开。 她用尽力气抓着他的手腕,直到他反手握住她。 “我不走。”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说着,话音落下还加大了握着她手的力道,让她感觉到他真切的存在。 路小雨慢慢松了口气。 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她也慢慢看清了男人的脸。 陈深扬穿着制服,没戴帽子,寸头干净利落,配上冷峻坚毅的脸庞,看上异常可靠。 看见他,路小雨很快就安下心来,她干燥的唇微微开启,声音暗哑道:“我以为我要死了。” 肚子剧烈疼痛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记得自己吐血了,狼狈不堪地倒在寝室的地上。 秦璇和乐怡站在一侧惊恐地望着她,蒋玉则紧张地抱住了她。 后来她听见蒋玉叫了救护车,好像还给谁打了电话。 她自始至终都无力做什么,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觉得好可惜,为什么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还没把万倩送进监狱,还没拿到大学毕业证书,还没有……嫁给陈深扬。 在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心底深处涌现出最真实的渴望和遗憾。 尽管她几次三番下决定不要他了,不再追着他了,可其实她还是渴望嫁给他的。 路小雨眼神黯然,她垂下眸子望着男人紧握着自己的手,良久才继续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用力抓着他的手,“你会记得有个我这样的女孩喜欢过你吗?你会记得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几年之后你还会回忆起我吗?还会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她心里酸涩痛苦,觉得这份苦痛无人得知,她艰难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直到男人的手落在她脸颊边。 她愣了愣,抬眼与他对视,陈深扬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她,削薄的唇轻抿着道:“我不会让你死。” 路小雨睁大眼睛,无比惊讶地望着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像是坚定某种信念一样,陈深扬再次强调了一遍,他皱着眉,面容冷肃强硬,“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我比你大七岁,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路小雨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了。 他现在的表现太具有迷惑性了。 她一直觉得他不喜欢自己,但照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其实是喜欢她的吧? 她可以这样想吗?也许他只是和她一样在某种时刻缺乏勇气,不敢迈出那一步罢了。 路小雨眼睛湿润,她想坐起来,但没有力气。 陈深扬直接坐到病床一侧,扶着她的肩膀帮她坐好。 可她忽然又不想坐着了,她直接靠近了他怀中。 她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瞬,但没有拒绝她。 他在接受她,路小雨很难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不想哭的,但她泪如雨下。 陈深扬揽住她的肩,另一手始终和她交握着,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低声安抚道:“别哭了,我在这,不会走。” 往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好几次她多渴望他能留下来啊,可他都走了,走得那样无情那样冷酷,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听见他的温软安慰,但现在她听见了。 她靠近男人气息冷冽的怀抱,喃喃说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听着她不确定的语调,陈深扬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他喉咙一紧,开口说话时短促沙哑:“不是。”他让她靠着她,腾出手来轻抚她的头,“不是在做梦。” 路小雨身子颤抖起来,却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 他当然是喜欢她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呢? 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但在之后的接触当中,在日渐熟悉当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她。 当他知道出事的人是她,他时刻保持的理智瞬间瓦解,他连工作都顾不上,直接跑到了医院,他当时真的是除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当他看见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拒绝她了。 她太可怜了,太脆弱了,这样的她需要一个人做她的庇护者,这个庇护者只能是他。 是谁都不行,只能是他。 陈深扬情绪内敛,很多时候他会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一如此刻。 路小雨没得到他的反驳,就知道他是默认了。 她笑起来,笑靥如花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恰如其分。 她仰起头,努力去看他的脸,他侧开一点身子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路小雨凝着他,抬起手描绘他俊美如画的脸庞,哑着嗓子道:“那你是我男朋友了吗?” 陈深扬喉结滑动,他阖了阖眼正要回答,病房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男声道:“这可能还要问过我的意见吧。” 路小雨手上动作一顿,和陈深扬一起望向门口,沈期站在那,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 “你出来。”陈栩的声音响起,他站在门外,也不看门里依偎的两人,盯着沈期冷漠道,“出来,你没资格进去。” 沈期维持着笑容说:“我没资格?我可是她的男朋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陪着她吗?” 他是笑着的,但路小雨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如果换做别人遭受这样的待遇,路小雨大概会觉得自责内疚,但如果是沈期的话,她一点都不会。 他伤害了那么多姑娘,如今终于让他自食恶果了,他应该可以稍微醒悟一点吧。 希望他以后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见路小雨半点愧疚都无,甚至还轻飘飘地笑着,身子依旧依偎在那个警察怀里,沈期的理智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他这个人很奇怪,越是生气,脸上的表情就越柔和,他笑得那样温暖,说话的语调也轻柔地仿佛落下的羽毛。 “路小雨,你说说啊,这个警察和我,谁更有资格陪着你呢?” 他把矛头对上了初初醒来的病人,陈栩怎么可能容忍? 尽管他此刻也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但他没法对这一切坐视不管。 他拽住了沈期的胳膊,冷着脸说:“她刚醒,还需要休息,你不要来烦她。” 他用了点力气去拉沈期,沈期动了两下,但执拗地留在那盯着路小雨,还等着她的回答。 路小雨慢慢坐直身子离开了陈深扬的怀抱,比起陈深扬,站在门口的两个青年太嫩了些,他们一个目光闪躲,一个目光尖锐,谁都沉不住气。 路小雨回眸看看身边的男人,他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因这分钟的尴尬产生分毫情绪波动。 她再次将目光移到沈期身上,苍白的唇微微开合道:“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在感情里吃亏?” 这话当然是问沈期的,问得沈期都愣住了。 回过神来沈期啼笑皆非道:“你什么意思?” 路小雨秀气地笑了笑说:“字面意思。” 沈期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盯着她说:“你玩我?” 路小雨笑着说:“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这场游戏会变成现实,但其实永远不会。我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你。希望这次的遭遇可以让你稍微收敛一点,以后对女孩们真诚些,不是人人都能被你玩弄的,玩人者总会有别人玩的一天,你说是不是?” 她还很虚弱,语气很轻,有气无力的。 她的话细细柔柔,像什么甜言蜜语一般,话里的意思却让沈期万箭穿心。 他再次露出了笑容,眼睛都红了:“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后退了一步,那副模样连陈栩看着都有些担忧。 “是我错了,是我太自负了,以为你开始这段关系的目的不纯也没关系,只要我努力对你好你就会真的喜欢上我。”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几秒钟后再次望向她,“你给我的时间太短了路小雨,从你生日到现在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你应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的。”他偏开目光看陈深扬,陈深扬从头到尾都没理会他,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十足的不在意。 被情敌记恨厌恶都是可以忍受的,但被情敌无视是他万万无法接受的。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沈期重新恢复了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温雅地笑着说,“我会好好反思自己的。” 说完最后一段话,沈期转身走了,再不需要陈栩去拉他。 陈栩侧身立在那,终于抬眼看了看路小雨。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她了。 他好像知道路小雨为什么宁愿选择沈期也不选择他了。 也许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好的配偶,只是一个能拿来利用消遣的人罢了。 那么选择他显然不如选择沈期,至少利用起沈期这样的人不需要内疚。 他该庆幸吗?至少她不舍得利用他。可他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其实哪怕被利用,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只做过她一天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你也是愿意的。 混乱不堪的思绪让陈栩无法冷静下来,他仓皇转头离开,蒋玉有点矛盾地留在那,路小雨坐在病床上朝她点点头,她心领神会,立刻追着陈栩跑了。 人都走了,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路小雨垂头望着雪白的被子,模样看上去很温顺,一点都不像方才那样恶毒并工于心计。 陈深扬一直都没说话,就那么坐在那等闹剧结束。 当空气都宁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再次开了口。 “你没醒的时候,你父亲和万倩吵了一架。” 没料到他会直接掠过刚才的事情谈这个,路小雨还愣了一下。 她很快道:“为什么吵架?” 陈深扬幽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才说:“你的目的达到了。” 她的目的达到了? 什么目的? 路小雨猛地想起沈期,她瞳孔收缩,表情复杂地看向陈深扬,陈深扬用缄默回应了她。 她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会住院。 应该是秦璇做了什么事,毕竟四个女孩的寝室里只有她和自己有恩怨,她最近也十分古怪。 这里面可能还有沈期的原因。 路正声满足了她的愿望,像她希望的那般没有放过将沈期正式介绍给她的万倩。 他责怪了她,所以才和她大吵一架。 路小雨微微抿唇道:“他们吵完架就走了?” 陈深扬简单陈述:“你父亲担心会吵到你,所以拉着万倩走了。走之前他和万倩提了离婚。” 离婚? 父亲竟然直接要和万倩离婚? 路小雨心中难掩惊讶,她真没想到这么一件事就能让他们离婚,如果知道,她巴不得秦璇早点给自己投毒。 陈深扬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微蹙眉头,略带不悦地扳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所有精力都放在他这里。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压低声音道:“秦璇偷偷在你的水杯里投了毒,是比例很少的农药,你得以捡回一条命。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不想看你幸福快乐,二来是因为一个叫武萱的女孩教唆。” 武萱?那不是沈期上一任女朋友吗?如果是她教唆了秦璇,那这件事就说得通了——武萱可是沈期的前女友,她对自己出手无非是因为沈期,那她等于间接被沈期给害了,难怪父亲闹到直接要和万倩离婚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那她更不必因为利用了沈期而内疚了,毕竟她差点被他的前女友害死。 想到这些路小雨轻松了一些,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事情顺利得连她自己都惊讶,她这是开始转运了吗?喜欢的人接受了她,心愿有所达成,她很难不感到高兴。 但她高兴了,陈深扬却不高兴。 她察觉到周围气压很低,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侧坐在那里,面色沉肃,眼神凌厉,半点愉悦色彩都无。 路小雨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不自觉地唤了一声:“深扬……” 陈深扬身子一僵,下一秒,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抓着说:“不许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路小雨心中一涩,过去那样希望他关怀心疼自己都不能如愿,如今真的如愿了,真像是做梦一样。 她再次扑进了他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真好。 像现在这样真好。 原来卑微的爱情一旦开花结果,比势均力敌的爱情开出的花更加美丽动人。 第五十二章 这不是沈期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刻。他经历过很多,在畸形的家庭里成长起来,他的心脏特别强大,可走出医院,走在人来人往之中,他却觉得今日比以往所受的所有痛苦都令他煎熬。 他倒是没失态,除了眼睛发红之外他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站在路边等车,心里还计划着去要哪里,看似安然无恙,实则整颗心都仿佛雕塑般坍塌了。 陈栩来等车时恰好看见了他,追着陈栩出来的蒋玉也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他。 沈期察觉到视线回眸望去,瞧见他们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陈栩是真的有些佩服沈期。 哪怕这种时候他都能如此冷静,仿佛真的不伤心一样,在这点上他真的不如沈期。 蒋玉走上来看了看俩男人,微喘着气说:“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陈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沈期笑了笑说:“真是惊讶呀,你平时都不爱搭理我,今天居然主动请我喝一杯,虽然我很想去,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拒绝了,真抱歉。” 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平时差不多,略带调侃,优柔温和。 蒋玉摸不清他心里是不是也真的如此平静,一时有些困惑。 最后还是陈栩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沈期微微蹙眉。 “走吧。” 陈栩不冷不热地说了两个字,第一个转身离开,蒋玉很快跟上,时不时回头看站在原地的沈期。沈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在蒋玉想停下来等等他的时候,他抬步跟了上来。 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间咖啡厅,这会儿这里人不多,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无人打扰的环境很适合谈话。 沈期点了杯黑咖啡,明明苦得很,喝起来却很快。 蒋玉看得频频皱眉,想说什么又不太说得出口。 最后还是陈栩打破了沉默,他放缓声说:“你不要怪小雨。”这话一听就是对沈期说的,沈期正在喝咖啡,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放下了杯子。 “她有很多苦衷是我们不了解的,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因此恨她。” 陈栩的话像给了沈期最后一击,他再也摆不出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了,古怪地笑了笑说:“我不恨她,难道要恨我自己?” 他说话的语气总算有些不对劲了,蒋玉之前还担心他憋死,但听他这么说又很不高兴。 “你难道不该恨你自己吗?”蒋玉冷着脸说,“你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沈期啼笑皆非:“我一手造成的?请问我哪里对她不好吗?” 蒋玉皱着眉:“你觉得你对她很好?” “不好吗?” “也许吧,也许相较于你之前那么多女朋友来说,你对小雨算好的,也算长情的,可从一开始,你在小雨这里就是个错误的存在。”蒋玉看不惯沈期阴阳怪气,冷着脸说,“小雨为什么出事?还不是因为你的风流债?秦璇的病本来就还没好,武萱还整天给她洗脑,借着秦璇的手来伤害小雨,她图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 沈期愣了愣,皱着眉说:“关武萱什么事?” 蒋玉无语道:“你还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只听人说她住院了便急匆匆赶过来了。”沈期脸色难看起来。 蒋玉学着他刚才那副啼笑皆非的模样道:“我说呢,你居然还有脸责怪小雨,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栩有些不赞同蒋玉这么有攻击性,试图阻止她,但蒋玉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这让陈栩微微一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沈期,我能告诉你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秦璇和武萱有关联,秦璇给小雨投毒这件事有一半以上是因为武萱教唆,武萱为什么和小雨过不去?她们俩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关联就只有你这个‘前男友’了。”蒋玉漠然道,“或许你觉得你很无辜,什么都没做却要背上这么大的责任,但如果不是你招惹了那么多女孩,今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小雨不会出事,你也许还占着她男朋友的位置。” 后面蒋玉和陈栩又聊了什么沈期已经听不清了。 他愣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校园里和路小雨的对话。 他阐述了他的爱情观,她不甚赞同,他那个时候还信心百倍的,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当然不会觉得武萱做什么和他无关。就像蒋玉说的,如果不是他,武萱干嘛为难路小雨。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人渣,他竟然还在心里怪过路小雨,她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来源于他,他有什么资格怪她呢? 就算不是路小雨,只说武萱,她何尝又不是被他所害呢?如果不是遇见了他,不清不白地在一起,不清不楚地分开,武萱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又何必做那些商人害己的事? 罪恶之源不过是一个他罢了。 沈期倏地站了起来,也不顾蒋玉和陈栩异样的眼光,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 就算到了此刻,他走的时候都还记得帮忙结账。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蒋玉抿唇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陈栩收回目光道:“不会,他没那么脆弱,也没必要伤害他自己。” 蒋玉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栩看了看她,没再言语。 路小雨耍了沈期,沈期间接害了路小雨,他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他的确是没必要再伤害别人和他自己。 此时此刻心中最为平静的,大约只有路小雨了。 如果非要再说有谁,也许还能算上陈深扬。 路小雨一时半会不能出院,还需要再在医院躺几天,陈深扬工作上还有事没处理完,却直接请了假在这里陪她。 她当时那句话没有得到直接回应,被沈期的出现打断了,但她也不需要再问陈深扬一次了。 他现在的表现就是对她的回答。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甚至都没时间清理自己或者换套衣服。他就一直穿着那套制服,十分惹眼,来往的医生护士都会不自觉打量他。 路小雨很不想他离开自己,害怕他一走之后又反悔了,但她也知道这样不对。 所以在陈深扬喂她吃完了午饭之后,她就带着些鼻音说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吧,如果工作上有事可以先去工作,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现在已经好多了,除了暂时只能吃流食之外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但陈深扬好像不那么觉得。 “我在这陪你。” 他简单说了一句就又坐下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鬼都能看出来他有事要忙。 路小雨稍稍吸了口气吐出来,拉住他的手轻轻摆弄,他难得这么顺从她,摆弄他的手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都可以随便做了。 男人的手比她大得多,虽然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指腹上有许多茧子,到底有些瑕疵。 不过路小雨不觉得这是瑕疵,她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军功章,不但没有减少他的魅力,还让他越发完美了。 “我爸应该也快来了,你还是先去安排一下你的事吧。”她再次抬眼看,眼里有稳稳的信任,“等你安排好再来照顾我,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哪儿都不去。” 其实虽然陈深扬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表示,但在得知路小雨出事的时候他真的害怕过。 他怕他会失去她。 他甚至都还没得到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呢。 真是可笑不是吗。 他甚至想到了林娅倒在他面前那一刻,虽然他不爱她,但也不妨碍他在那一刻体会到生命多脆弱。 也正因为他爱着路小雨,所以那份体会才更加深刻。 他害怕她真出事,害怕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机会说,所以也不打算再瞒着自己的心。 于是就有了此刻的温存。 垂眸看着她柔软白皙的手按着他的手,她像个孩子讨到了心爱的玩具般抚弄着他,他心头发痒,口干舌燥,难掩躁动。 这样的感觉令他熟悉又陌生,他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决定听她的话。 临走的时候,路小雨缓缓叫了他一声,很多人叫过他的名字,可唯独她叫他的时候让他觉得心中异样。 “如果不能来要告诉我一声。”路小雨抿着唇说,“不要一去就没了音讯,知道吗?” 她也是怕的,怕现在一切都是一场梦。 陈深扬手扶着门望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承诺重如千金,路小雨笑起来,朝他挥手道别,陈深扬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顺手从口袋取出手机。 远远的,路小雨听见他“喂”了一声,那躁动的电话总算是被他接听了。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她靠到床头望着天花板,空荡下来的病房给人一种宁静到窒息的感觉。 好在如她所料的一样,路正声很快就到了,看见病房里就她一个人,他不知是该踏实还是该忐忑。他观察着女儿的表情,见她神色平静,一时摸不准她和陈深扬之间怎么样了。 看见父亲踯躅在门口,路小雨笑了笑说:“进来吧,在犹豫什么?” 路正声闻言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到桌上,轻声问她:“觉得好点了吗?” 在韩乔死后,他们父女之间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这会儿大概是他们最不同以往的时刻。 路小雨很温顺地点了点头,语调也十分柔和:“好多了,没什么不舒服,也吃过饭了。” 路正声表情复杂地坐下来,沉默了一会道:“陈警官都和你说了吗?”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曾犹豫地点头道:“嗯,说了。”她看着父亲,“你真决定要离婚?” 路正声转开视线,没什么勇气和女儿对视,他内疚极了,自认和万倩结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他倒也不介意向女儿低头认错,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擅长认错。 他沉默许久才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枉顾你的心情娶了她,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后面会发展成这样。”略顿,他终于看向了路小雨,“其实哪怕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最晚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会和她离婚。” 路小雨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和她结婚只是想分担她的舆论压力,顺便替她证明她和你母亲的死无关。我早就想好了,等风波平息了就和她办离婚手续,为表歉意,我会给她一部分财产,保证她以后衣食无忧即可。”他皱皱眉,“今天的事只是让之前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她想笑又想哭,表情古怪。 倒是路正声,他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轻声唤她:“小雨。” 路小雨看向他。 路正声犹疑许久,最终还是压低声音说:“你真觉得她和你妈的死有关?” 路小雨怔住,一时没有言语,路正声继续道:“我以前不那么觉得,但你说过那么多次,我也观察过她,我感觉她的确有点问题,尤其是最近。”他迟疑道,“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对。” 他终于意识到了吗? 路小雨心里一阵发酸,她半晌才说:“……一开始我也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哑着嗓子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些事,不知算不算是她的蓄谋已久,还需要查证。我还很好奇她办公室发生的那场火灾,听说那是你引起的。” 路正声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那场火灾,那天我去找她了解你妈的情况,当时心情有些压抑,所以点了根烟缓解,你妈的情况越来越恶劣,和她聊完我就心情恍惚,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烟蒂丢进烟灰缸或者有没有捻灭。” 路小雨抿唇道:“那场火灾烧毁了我妈在她那里治疗的影像资料,她留下的文字资料不全面,你知道这个吗?” 路正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没怀疑过?怎么会那么巧?” 他以前真的没怀疑过。 可联系上近年来发生的一切,再加上路小雨的引导,他……开始怀疑了。 路小雨知道事情得点到为止,所以她没再说下去,开始聊起别的。 她这么一转开话题,路正声回过神来,就问了她早就等着他问的事。 他压低声音,略有些矛盾地开口:“你和陈深扬……你们是怎么回事?” 路小雨阖了阖眼,心道,终于来了。 第五十三章 从喜欢上陈深扬开始,路小雨就在幻想他们以后的生活。 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何说服自己的父亲。 接受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七岁的女婿其实也没那么难,七年这个跨度很长,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长,总比十几年好得多。 最开始路小雨觉得说服父亲需要费些口舌,但时至今日,她心目中那个父亲已经与现实中的大不相同了。母亲去世之后发生的事不但摧残着她,也摧残着他。 忽然就想起了那段无意间发现的视频,妈妈让她好好照顾爸爸,可她到今天为止,除了烦恼与为难之外,她似乎什么也没带给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人。 路小雨专注地凝视着父亲,她在这一秒才发现,父亲如今不过才四十几岁,竟然已经有了白发,甚至鬓角都快全白了。 她愣了许久才答非所问道:“爸,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路正声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还有些无措,过了一会才说:“还好……也没有很大。” 怎么可能不大呢,本来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就足够累了,结果还要操心家里的事。夜里也不怎么睡得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妻子伤心欲绝的脸。他忍不住想,幸好岳父岳母去世早,不然看到他做了如今这样错误的决定,都不知道要多伤心。 见父亲蹙眉沉默,路小雨缓缓舒了口气说:“之前是我不对,很多事情做得太偏激,你不要生我的气。” 路正声绝对没想到他执拗的女儿有一天会主动道歉,他太了解路小雨了,她的脾气简直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哪怕做错了事也不愿低头认错,很多时候甚至宁愿为了不被人耻笑而一直错下去。 如今他年纪大了,脾气在妻子潜移默化的引导下也改好了许多,可路小雨不一样。她还年轻,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又经历了多么多,遇见了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她会做多叛逆的事他都能接受,都能慢慢帮助她。 他唯独没想到她会道歉。 路正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来。 路小雨双手交握,盯着自己交握的手喃喃道:“妈让我替她照顾你,可我一直在气你,气你不听我的,气你维护万倩……其实我也有错,我从来没心平气和地和你谈过,说不了几句话就愤怒诅咒,这样的情况下你当然更相信万倩而不是我。” 路正声忍不住道:“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外人不信你,我只是……”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爸。”路小雨打断了父亲的话,将视线转到他身上,一字一顿道,“就像现在,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你只是需要点时间,我只记得自己在我妈去世当中受了多大伤害,却忘了你也是需要时间来缓解的。有时候我很怨恨你都不难过,不哭,可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只是太年轻了,你站在你那个位置上,你担负着事业,还担负着我,你需要尽快坚强起来,你也不是没难过,也不是没哭,只是不想被我知道而已。” 路正声心中隐藏最深的情绪全都被女儿发现了,他终究还是落下了泪,这个男人,年轻时意气风发,步入中年依旧英俊不凡,路小雨长得这样漂亮,不乏继承到他完美的基因。 他这样的男人的确吸引女人,也不怪万倩丈夫还没死的时候就开始肖想他了,路小雨望着父亲,眼神迟疑而冷静:“一切都还来得及,爸,我们还来得及做我们该做的事。我还不能立刻回家,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注意万倩的动作,多防备她。” 路正声这次什么也没问,直接点了头,路小雨松了口气,这才回答了父亲最开始的问题。 “我和陈警官,最初只是我喜欢他,他拒绝我很多次,也是这次我出了事,他才妥协接受我的。”路小雨低声说,“爸,我很爱他,像爱你和我妈那么爱,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愿意接受我,你会支持我们的,对吗?” 路正声本来有一肚子劝说,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当然觉得陈深扬比女儿大太多,也觉得一个警察,还是派出所的警察,实在是没什么出息。哪怕陈深扬未来可以提升,或者再回到公安局工作,那又怎么样呢? 那是一份贫寒又危险的工作,做警嫂哪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可他了解自己的女儿,此刻的气氛也太好,他不想破坏。 他想,陈深扬就陈深扬吧,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至少他看得出来陈深扬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至少在感情上,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女儿,也不会像他对妻子那样犯下那种糊涂的错误。 路正声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虽然没说话,却也是做出了他的让步。 路小雨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泪花,又似乎只是光。 路正声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偌大的集团离不开他太久,傍晚时分他便先走了。 走之前他想帮路小雨安排护工,但被她拒绝了,联想到女儿的新男友大概会在下班之后过来,路正声也没再坚持,随她去了。 如父亲所想的一样,陈深扬在他走后不久,天还没黑下来的时候回到了医院。 路小雨那个时候又睡着了,之前醒过来就说了好多话见了许多人,精神高度集中,她身体又还没好,早就累了,这一睡就睡了很久。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她抬手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被人握着。 她愣了愣,垂眸望去,正看见陈深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坐在病床边,手握着她的,两人交握的手放在他的膝上。 这一幕被医院病房蜜色的光照耀得十分温暖,自从母亲去世后,路小雨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温暖的画面了。她一时有些贪心,心想着若是可以,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梦想始终只是奢望,陈深扬感官敏锐,她不过刚醒来他便睁开了眼,准确地望向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一片静默之后他开口说:“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路小雨的胃就跟着叫了起来,她也不尴尬,乖顺地点头说:“饿。” 陈深扬没说话,他握了握她的手便将她松开,起身去桌上拿早就准备好的晚餐。 路小雨这会儿可以揉眼睛了,却又不揉,怕揉完了发现刚才见到的都是幻觉。 陈深扬并不知道小姑娘心里在忐忑什么,他背对着她将饭盒打开,时间过了有点久,如果不是因为天气还不太冷,晚餐早就凉了。 尽管粥还温着,陈深扬还是有点介意,他回眸道:“我去帮你热一下。” 说着,他便要拿着粥盒离开。 路小雨立刻道:“不用,就这样喝就行。” 陈深扬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路小雨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低声道:“……我想你了,你别离开。” 忽然就挪不动步子了,哪怕她现在允许他离开,他大概也不会走了。 陈深扬原路返回,拿了勺子,端着粥盒回到病床边坐下,冷峻的脸上挂着那双黑白分明的锐利眸子,任何犯罪分子见了他这双眼睛都会颤三颤,但他现在却用这样的眼睛看着路小雨,那份难言的柔和夹杂在其中,让他更具矛盾的魅力。 他没让路小雨自己动手吃,而是一勺一勺地喂她。 他准备了蔬菜粥,吃起来味道很熟悉,路小雨吃了两口道:“你做的?” 陈深扬眼都不抬道:“吃得出来?” 路小雨“嗯”了一声说:“吃过你做的饭,就很难再忘记那个味道。” 陈深扬盛粥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正常,似不经意地在一片沉默后淡淡道:“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可以给你做。” 路小雨心头一跳,专注地看着他:“真的?” 陈深扬望向她的眼睛,女孩水灵灵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像只猫儿一样,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很难给出否定的回答,也不知道他过去到底是怎样狠着心拒接她的。 “真的。”他不曾犹豫地回答,坚定又认真。 路小雨心中一片柔软,她略显沙哑地追问:“那我可以随时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吗?” 他回答得依然不曾犹豫:“可以。” “我可以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吗?” “可以。” “我可以让你陪我去玩,去逛街,去吃饭看电影吗?” “可以,只要我有时间。” 其实也不用问下去了。 她以前不敢相信他会做的事,到了今天,他都会做了,都允许她来要求他了。 险些就要掉眼泪,路小雨忍不住扑到了男人怀里,因为在喂她吃饭,陈深扬两手都占着,为了让她能成功扑进来不得不张开双臂,双手一手举着勺一手举着餐盒,姿势颇有些滑稽。 他低下头,看着她窝在他怀里的发璇,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先吃饭。” 路小雨现在一点都不饿了,一点都不想吃饭了。 她趁着陈深扬两手占着不能管她,直接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脸,准确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些凉意,她细细吻着,为他的美好柔软而陶醉,殊不知被动的男人此刻也眼神微黯,喉结滑动,精神紧绷,躁动难忍。 夜晚难熬。 陈深扬是留下来给路小雨陪床的人。 她到底还是疲惫,哪怕不舍得睡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陈深扬没去另一张床上休息,他就那么笔直坐在椅子上,在夜灯的微弱光芒下守护着安眠的姑娘。 这一夜路小雨睡得十分安稳,连梦都没怎么做。 她醒来之后如心中所料那般再次看见了陈深扬。 他已经洗漱过了,换了件衬衣,干净的白色,纤尘不染。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白衬衣,往常他总是穿深色系,黑色,灰色,或者深蓝色,她还以为他不喜欢白色。 他穿白衬衣的样子和陈栩截然不同,阳光清新的款式被他穿得内敛沉稳,他肤色白,是那种很难晒黑的白,配上白衬衣再合适不过。 他静默不言时,着白衬衣的他便像是雪白的雕塑,是与陈栩完全不同的明净安然。 她盯着他,从极薄的嘴唇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他深邃的眼睛。 黑曜石的眸子和她对视着,里面还有几分淡淡的无奈。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他缓缓说,“好好吃饭。” 哦,对,她现在在吃早饭,还是流食,但只要是他准备的,再难吃她都会吃,更别提他准备的早餐美味极了。 很营养的粥,路小雨在陈深扬的帮助下吃得一口不剩,吃完之后她擦了擦嘴道:“其实我可以自己吃的,你不用每次都喂我,我没伤到手。” 陈深扬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从善如流道:“那下次你自己吃。” 路小雨眉目一凝,很快出尔反尔:“我手还是没力气,还是你喂我吧。” 陈深扬看了她一眼,黑玉似的眸子里萦绕着些令她无地自容的了然,她慌张躲开,假装看不出他的深意。 白天的病房少了夜晚的安宁,这边路小雨刚吃完饭,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她还没说“进来”,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来的人出乎意料。 居然是姜希。 路小雨对她有印象,她很难对姜希没印象,因为姜希喜欢陈深扬。 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可不记得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来探病了。 路小雨皱起眉,几乎立刻戒备起来,她才刚得到心爱的男人,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觊觎。 姜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其实她很不懂陈深扬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年轻稚嫩的姑娘付出那么多,变化那么大,但或许也正因为她不懂才会输给路小雨。 她舒了口气,抱着花拎着水果走进来,微笑着说:“昨天听到路小姐生病的消息,我代表大家来看看她。”她将花交给陈深扬,水果放到桌子上,望向路小雨说,“还记得除夕时和你一起过年的哥哥叔叔们吗?他们让我代他们跟你问好。” 今年的除夕她是在陈深扬的值班室里度过的,她当然记得那些和蔼可亲的人,如果是代他们来看她,那她实在摆不出抗拒的架势。 察觉到路小雨态度软化,姜希和缓道:“徐川让我跟你说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他会帮你处理好。” 这句话是对陈深扬说的,他听了便点了点头,没任何多余的言语。 姜希心里一凉,还不待再说什么,陈深扬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取出来一看,微微蹙眉。 路小雨见此开口说:“你去外面接吧,我没事的。” 陈深扬还有些为难,像要直接挂断电话,姜希拦住他说:“有事就先去忙,这里有我,我可以帮你照看一下路小姐。” 虽然路小雨不想和姜希独处,但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陈深扬的工作,她知道他有多重视他的工作,所以也附和道:“去吧,我没什么事了,不用管我。” 陈深扬握着手机道:“是我哥的电话。”他解释了一下,“他通常都没什么事,打来不过是闲聊,接不接都可以。” 原来是陈宝方的电话,想到那是他爱重的亲人,路小雨更不希望怠慢了。 “你快去接吧,不要让你哥担心,我真没事。” 既然她一再坚持,陈深扬也没拒绝的道理,他很快就点点头出去接电话了。 姜希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心中越发悲哀了。 什么时候陈深扬也变成了会向别人解释的人?他一向不喜欢多做解释的,可现如今,他会告诉另一个人他要和谁通电话,想来之后也会每次都向路小雨交代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要见什么人。 那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姜希羡慕不已,渴望已久,但她知道她得不到了。 陈深扬离开之后,她坐到了病床边,望着路小雨看了一会说:“我可以叫你小雨吗?” 路小雨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姜希笑了笑,双手交握在一起,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看着病床上的女孩,语气莫名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路小雨眉目一凝,防备地望着她。 姜希失笑道:“你不需要这么戒备我,我也只是忽然想起来而已,记得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深扬在一边看着她,目不转睛的。” 路小雨愣了愣,情绪有些僵凝。 “只是和你不同的事,她当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心跳漏了一拍,路小雨抓紧了被子,到底还是开口问:“你说的是谁?” 姜希犹豫了一下,微微抿唇道:“林娅。深扬没和你提起过?” 林娅…… 路小雨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她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忽然想起了是在哪里听到过。 是在陈深扬哥哥的口中。 那时陈深扬中暑入院,陈宝方担心弟弟,提到过这个人。 当时她就觉得名字像个姑娘,如今想来,还真是个姑娘。 林娅。 林娅…… 她是谁。 第五十四章 路小雨原是可以从姜希这里知道林娅是谁的。 但当姜希要说的时候,陈深扬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侧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姜希起来告别时才抬眸点了一下头。 “再见。”姜希握紧背包朝陈深扬点了点头,步伐缓慢地离开。 可能到了此刻她仍然在做梦,梦想着陈深扬会拦住她,稍微解释两句,再给她一点希望。 但那也只是做梦罢了,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走得很顺畅,哪怕她特意放慢脚步,陈深扬的声音也没有响起,甚至于,在她离开病房的下一秒,病房门就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姜希缓步前行,走着走着就开始掉眼泪,路人频频侧目,她不想这样狼狈,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也好,哭了就哭了,就当这场眼泪是在对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道别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倒贴,以前陈深扬单身,她还能骗骗自己,可现在他都有女朋友了,她难道还要去第三者搞破坏吗? 别说她的道德不允许,哪怕她真的那么做了,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太了解陈深扬了,正因这份了解,她才彻底绝望。 病房里,路小雨在姜希走后一直没说话。 她不说话,但眼睛定在陈深扬身上,眼底有些迟疑。 陈深扬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拉开椅子重新坐到病床边,低声说:“想知道什么就问。” 路小雨抿抿唇,过了一会才说:“能问吗?” 陈深扬稍稍皱眉,片刻后道:“只要不涉及工作机密,都可以告诉你。” 路小雨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很轻,稍纵即逝,语调也放松了一些:“我又不是间谍,问你工作机密做什么。” 陈深扬从姜希拿来的水果里挑了个又圆又大的苹果,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垂着眼削果皮,话说的也很自在随意:“那你想知道什么。” 得知真相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但路小雨却犹豫了,她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音,陈深扬将苹果削完,又取来盘子,将它切成小块,最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牙签,插在上面取了一块递给路小雨。她愣了愣,接过来,眼神略茫然地小口吃着。 “多嚼一会再咽下去。”他嘱咐她,口气像个长辈,让路小雨皱了皱眉。 见她不喜欢,陈深扬换了个姿势靠到椅背上,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你想问林娅的事。” 路小雨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捏紧了手里的牙签,把视线放在苹果上,不太敢直接去看他。 其实陈深扬听见了姜希的话。 病房门隔音效果一般,他耳力又好,敷衍陈宝方的时候还分散了许多注意力给病房里的姑娘,所以他知道她想问什么无可厚非。 其实哪怕他没听见,他也能从她的欲言又止里看出来。 对于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林娅更禁忌的话题了。 虽然帮她提到了她想问的人,但陈深扬没有很快回答。 他注视着路小雨小口小口地吃苹果,等她吃完那块后又拿了一块给她。 路小雨愣了愣说:“我不想吃了。” 陈深扬颔首:“那就别吃了。”他将苹果放回去,微冷的视线转到她身上时变得有些温度,虽然细微,但路小雨能感觉到,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愿意提起林娅,但真的提起来,他好像也没有因此厌烦她。 路小雨望向他,他像是斟酌了一番才慢声道:“林娅是我以前的下属,比我小两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也该快二十六岁了。” 比他小两岁,那比她也就大个五岁的样子吧。 路小雨眨了眨眼,安静地听他讲述。 “我认识你的时候,刚刚从刑警队调到派出所。” 这件事路小雨知道,最开始是听陈栩说的,陈深扬是出了事才调职的,更准确来说是降职。 “其实事情很简单。”陈深扬像是厌恶了这样慢吞吞叙述,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有次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她替我挡了一枪,没活下来。” 然后他便不顾领导安排私自行动,虽然行动成功,抓到了全部犯罪嫌疑人,为林娅报了仇,却还是违反了规定,受到了处罚。 而对于他来说,林娅是有救命之恩的人。 路小雨不难从他简单的叙述和变换的表情中猜到林娅大约是喜欢他的,甚至愿意为他而死,这让路小雨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更比不上一个为他而死的人。 林娅这辈子都会在陈深扬心中占着位置,那是她永远比不上的地方。 试问如果真的遇见生死攸关的时刻,她能鼓起勇气挡在陈深扬面前吗? 现实点说,她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爱是足够的,她觉得自己是有那个勇气的,可没真到那个地步,谁又能说得准呢? 路小雨情绪低落下来,陈深扬好像也不打算多言。 提起林娅,两人的心态都不甚好,沉默在他们之间漫延开来,过了很久他们都没有对话。 林娅像一根刺,扎在他们之间,让两个人都不太舒服。 到了夜里,路小雨吃完饭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听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低声说了句:“我跟陈栩说过一句话。” 路小雨怔了怔,但依旧闭着眼没睁开。 “他也问过我林娅的事,我也回答他了。”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握成拳,听见他低哑地继续说:“我跟他说,但凡我爱过林娅一天,喜欢过她哪怕一瞬间,我都不会因为她的死这么内疚。” 路小雨倏地睁开眼,准确地望向始终注视着她的男人,夜灯下他的身影像被镀上了金色,虚幻美好,像她在梦里见到他的一样。 她明白他的话,也能想到他这么说的原因,他不过是怕她胡思乱想罢了。 他明确地告诉了她他不爱林娅。 也正因为不爱才为她的死十分内疚。 路小雨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有点后悔提起这个姑娘,虽然他解释了,但她总觉得这个刺不但没拔掉,反而刺得越来越深了。 这之后路小雨的身体稳步恢复,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过林娅。 她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出了院,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她披了件薄风衣,风掠过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抖了抖。 路正声替她拉开车门,护着车顶让她坐进去,她坐好之后望向台阶边,陈深扬逆光站在那,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时间去家里看她吧。”路正声既然接受了陈深扬,就自然而然地照着女儿希望的样子做了。他跟陈深扬简单说了两句便也上了车,关上车门后司机很快驱车离开,陈深扬站在原地望着黑色轿车远去,哪怕车影消失不见也没动一下。 路小雨回家之后就发现万倩不在,没有万倩的住所才能称得上是她的家,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防备回到这里,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之后想下楼去看看,路过苏哲的房间好像听见里面有响动。 她顿住脚步迟疑几秒,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屋子里没人,至少一眼望进去是没人的,那响动是从哪里传来的? 路小雨走进来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大衣柜前。 她抬手推开衣柜的门,看见了藏在衣柜里的孩子。 苏哲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闭上了眼睛,他缩在衣柜角落里,身边有打开的旧书包,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和玩具。 他小小一只,很瘦弱,脸色也不好看,嘴唇干燥,皮肤苍白。 路小雨蹙眉蹲下,拍了一下他的脸说:“还活着吗?” 苏哲慢慢睁开眼,见到是她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过了一会才说:“姐姐。” 她没在意他对她的称呼,脸色难看道:“你怎么躲在这里?没去上学?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苏哲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他慢慢坐直身子,双臂抱膝说:“我感冒了,所以没去上学。” “感冒了为什么不躺在床上休息,到这里躲着做什么?”路小雨很不高兴,她把苏哲拉起来,牵着他回到床边让他躺上去,又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在自己额头对比了一下说,“倒是没发烧,躺下吧,盖好被子睡觉,吃过药了没?” 苏哲点点头。 “那你睡吧。” 路小雨说完话就要走,苏哲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你能在这里陪我吗?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害怕。” 这么大的房子,除了佣人之外只有一个小孩儿在家,的确是会怕的。 路小雨站在那沉默许久才说:“你妈好几天没回来了?” 苏哲阖了阖眼说:“嗯……爸爸也不回家,你也不在家,我不知道该找谁,司机不怎么说话,阿姨们也不太理会我,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孤单。” 小小年纪都知道孤单两个字了,路小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不应该过于同情万倩的儿子,可有万倩那样的母亲,对苏哲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她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坐在床边陪着苏哲。 苏哲睡着之后,她扫视周围,目光落在开着门的衣柜上。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本想关上门,却看见了里面零散的杂物和玩具。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收拾,将那些东西装回苏哲的旧书包里。 她一样一样地收拾,当终于拿起黑色的移动硬盘时她停住了动作。 小孩子的书包里为什么会有移动硬盘? 看着移动硬盘上用贴纸标注的时间段,好像……和母亲生病那段时间有点接近。 她愣了愣,回眸看向床铺,苏哲睡着,弱小又可怜。 她捏着移动硬盘许久,放弃了把它装回书包里,单独把它放在了外面。 随后她又拿起了一匹铜马,是那种比较常见的办公室摆件,有了移动硬盘的前车之鉴,她看铜马时看得比较仔细,很快就发现了铜马颜色怪异的地方。 那地方与铜马本身的颜色有些差别,影响了铜马的美观,泛着烧过的黑色。 烧过的…… 路小雨突然想起了那场发生在万倩办公室的火灾。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很不寻常的东西,心跳得砰砰作响,很快便拿着铜马和移动硬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有些激动,为自己内心的猜测感到慌张,她想过要不要直接下楼拿给父亲,但下一秒又放弃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直被她忽略的一点。 如果坐实了万倩的罪名,将真相公布于众,那她父亲该如何自处。 他曾经那么相信万倩,不但请她来做母亲的心理医生,甚至最后为了保护她还力排众议娶了她。如果万倩真被证明有罪,那她父亲不就是帮凶吗? 路小雨心头一跳,她放弃了下楼去找父亲,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来,盯着手上的两样东西犹豫许久,拨通了陈深扬的电话。 “怎么了?”电话一接通,陈警官便这样问她。 路小雨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眼睛酸涩,语调沙哑道:“也没怎么。”她喃喃道,“只是有点想你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久到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随后是安排工作和临时请假的声音,最后他似乎推门而出,终于回应她说:“我去找你。” 路小雨刚才只是眼睛发酸,现在则真的开始掉眼泪了。 有他在真好。 如果没有他,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开始就发疯了。 第五十五章 路小雨最后还是没让陈深扬来找她。 既然暂时不想惊动父亲,这种事还是到外面去做比较好。 她收拾了一下,将硬盘和铜马装好去了陈深扬的家。 她到的比陈深扬早一些,等了七八分钟才看见他的身影,他穿着便衣,进入十一月江城的天气也开始变冷了,阳光下他披着黑色的长外套,里面搭了件深灰色的衬衣,又是典型的的深色打扮,好像在医院时穿白衬衫的人不是他一样。 路小雨捏紧了手里的背包带子,注视着他一步步朝她靠近,不知为何,那一刻她有些走在红地毯上的错觉,仿佛此时此刻是他们的婚礼,他正从另一头来牵她的手。 而他也真的像她幻想的那样,在她怔愣的眼神下朝她伸出了手。 “在想什么。”他随口说了一句,也不需要回答,她不回应,他便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进去吧。” 他又说了一句,牵着路小雨进了单元楼,又开门进屋。 他真的不算富有,买房子当然也买得起,把这套老房子卖了完全够在好地段买套新房了,但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距离他们结婚还早,他还有时间准备。 站定在房间里,陈深扬去给路小雨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的时候皱着眉说:“气温开始下降了,昨天还下过雨,下次出门多穿点。” 路小雨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风衣,接过水杯后点了一下头。 见她不怎么说话,陈深扬把视线放在了她带来的东西上,他也不问,直接将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移动硬盘和铜马。 路小雨看着那两样东西压抑说道:“我在苏哲那发现的,感觉有点蹊跷。” 那场烧毁了影像资料的大火发生时苏哲也在,这些东西出现在他这里倒也不奇怪,孩子贪玩,跑出来之前拿了什么也说不定。 陈深扬没多话,直接取来笔记本电脑,将移动硬盘接上,开始查看里面的内容。 硬盘内容所包含的时间段刚好是路小雨母亲韩乔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可视频的内容却不尽如人意。 路小雨在里面看见了母亲的样子,但仅仅是看见了而已,里面的视频文件都很短,几秒钟就截止,最长的也不过一分多钟,说的还是些寒暄无用的内容。 路小雨紧盯着电脑屏幕上母亲苍白虚弱的脸,握着水杯的手无意识加大力道。 陈深扬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他平和沉静的声音就在耳边:“喝完了就放到一边。” 他说的是水杯。 路小雨松了口气,将水杯放好,她才刚收回手,就感觉被人揽住了肩膀。 她愣了愣,惊讶地望向身边的男人,他将目光留在笔记本上,单手操作,另一手揽着她无声安抚。 路小雨眼睛一红,告诉自己得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懦弱悲伤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集中在新发现上,可悲哀的是他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发现。 移动硬盘里的东西不多,虽然贴纸上的时间跨度很吻合,可里面的内容不太对。 好像是被人处理过一样,又或者它只是个幌子。 没发现有用的线索,路小雨显得有些失落,她靠在椅背上发呆,没注意到陈深扬开始摆弄那匹铜马。等她注意到的时候,陈深扬已经有了新发现。 那不是一匹普通的铜马,那是个u盘。 u盘的就在铜马的腹部,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路小雨惊呆了,快速看了陈深扬一眼,比起她紧张慌乱,他要冷静得多。到底经验多,一开始没什么发现他也没情绪波动,现在有了发现也十分平静。 他将u盘从铜马腹部拔出来,很快连接了电脑,u盘接通的声音让路小雨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次他们再去看内容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路小雨再次看见了母亲的样子。 这次的视频都比较长,最短的也有五分钟,画面上只有母亲的样子,看不见万倩,但可以听见万倩的声音。 路小雨想象过很多次,万倩是怎么一点点击溃母亲全部信心,让她绝望到去自杀的。 但她从来没想过,真相会是如此残忍。 万倩是个心理医生,哪怕和苏旭东结婚后就做了家庭主妇,不怎么接触专业,但她也是学习过的。 她给韩乔做心理治疗时只有两个人在,明面上的移动硬盘是为了应付流程,铜马里的u盘才是真正存储内容的密钥。 路小雨不是没想过万倩既然有先见之明准备了应付流程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另录下这种于她不利的内容。但细想想,一来,韩乔作为当事人之一,如果察觉到她的漏洞会猜疑,哪怕是为了安抚她,万倩也会妥帖到位。二来,万倩作为始作俑者,肯定也需要每次的谈话内容来分析进度,从而确定该在什么时候加大力度。 有时候路小雨真的很佩服万倩。 她的心脏实在太强大了,看着母亲那样痛苦,她竟然还说得出口那样的话。 她难道就没有心吗? 一个女人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亲人,爱人和事业。 韩乔曾拥有着全部,恩爱的丈夫,可爱漂亮的女儿,如日中天的事业。 可突然有一天,她生病了,身体很快变差,没多久甚至都下不了床了。 这样的落差对一个天之骄女来说本就是难以忍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丈夫孩子,还有等着她回去的同事们,她也很难咬牙忍下来。 她一直都在努力坚持着,在万倩成为她的心理医生之前,韩乔哪怕十分痛苦,也是积极向上的。她相信自己或许是那能够康复的千万分之一,直到万倩彻底击碎了她的信念。 “这种病在国内外的治愈率都非常低,且消耗巨大,不但病人本身需要承受非常大的痛苦,在治疗费用方面也很少有人担负得起。” “乔姐,你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状态更差了,这也不过才不到一周而已,我发现你眼角的鱼尾纹好像越来越深了,皮肤也越来越差,需要我帮你收拾一下吗?” “乔姐,我说这些都只是想给你一个心理准备,有了心理准备再接受什么打击就不会太支撑不住,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吧?” “我查到了一个案例,那位女士来自美国,她和你患的是同一种病,并且最后治愈了,但时间跨度很长,足足用了十几年,可她好了之后却自杀了。你问她什么自杀?其实很简单,她病是好了,但人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半点之前的光彩都没有了。甚至哪怕病好了,也不能像健康的人一样活那么久,不过是多熬几年罢了,还要一直坚持吃特效药。她的丈夫离开了她,她的女儿嫌她丢人拖后腿,家里因为给她治病变得非常贫寒,如果还要支付她日常的药物开销,就更加拮据。他们一家都因她走向衰败,她承受不了这些,选择了自我了结。” 自我了结。 万倩终于说到了关键,说得路小雨浑身颤抖,脊背冒凉风。 好像提过这一次之后,后面都变得很理所应当。 万倩开始不断暗示韩乔她的病将如何拖累家庭,治愈希望多渺茫,哪怕治愈了也只会带来更深刻的痛苦。韩乔一开始还能忍耐,反驳,后面不得不被她引导得胡思乱想。 她本身就是病人,化疗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哪还有能力抗拒万倩的洗脑? 在病情再一次恶化的时候,万倩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她长叹一声对画面里瘦得一把骨头的女人说:“乔姐,要我说你现在这样痛苦,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一定会像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女士一样自我了结。痛苦分离,让爱我的人开始怨恨我,还不如杀了我。我宁愿留下存在过的美好回忆让人纪念,也不希望拖累整个家庭。小雨今年要高考了吧?她高考之后还要上大学,到时候不能在家里,她担心你的话搞不好还会放弃去念书,哎……你说这世事怎么这样残忍。” 残忍吗?当然残忍了。韩乔本就被病痛折磨得精神崩溃了,还要被万倩不断施加心理暗示,她面如死灰,揪着被子发抖,路小雨看着视频上的画面,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泪如雨下了。 母亲在视频中颤抖着,她抓着被子的样子像抓着救命稻草,她沙哑地说:“……小雨不能为了我不去念大学……我不能耽误她……” 看着母亲这样的反应,万倩言语里透着惋惜和隐藏很深的兴奋:“可小雨那么孝顺,怎么可能放任乔姐生着病去上大学呢?她一定会选择留下来陪你的,等你病好了再说。” 母亲激动起来:“不行,她不能这样,不上大学她的未来就毁了,我不能拖累她!” 万倩循循善诱:“是啊,不能拖累她,那你要怎么办呢?” 正常人都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引导,但母亲已经算不得正常人了。 她眼神呆滞毫无焦距,慌慌张张地说着“自我了结”四个字,话外音的万倩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乖,这就对了,自我了结,这才是你最好的结局,我也是为你好啊乔姐,这样大家都不用痛苦了,不是吗?” 路正声找心理医生给妻子是想让妻子积极面对一切,不要被病魔打倒。 可到头来,心理医生是压倒了韩乔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最后一段视频上,万倩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暗示韩乔自我了结了。 路小雨趴到了桌上,哭得泣不成声,她愤怒极了,恨不得立刻找到万倩杀了她,可她也知道不可能。 法律。她要遵守法律,她要用法律的武器来惩罚她。 她直起身,望向表情复杂的陈深扬,一字一顿道:“像她这样用言语洗脑折磨,再用心理暗示杀人的行为,和直接杀人的行为在定罪上有区别吗?” 陈深扬很早就想安慰路小雨,不想让她一直哭,但他也知道这会儿哭对她来说才是好的。 把所有的情绪哭出去她才能稍微冷静一点。 他沉默了一会,声音暗哑地回答她:“……没有区别。按故意杀人罪量刑。” 路小雨缓缓露出微笑,她站起来说:“我知道了。” 看她微笑,总好过看她哭。陈深扬跟着她站起来,在她想要离开时叫住了她。 “我找到了苏旭东出事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吃饭的人。” 这话让路小雨猛地回过了头:“结果怎么样?” 陈深扬:“那天晚上苏旭东接到了万倩的电话,说苏哲突发重病,让他马上回去。” 路小雨缓缓睁大眼睛:“她是他的妻子,她能不知道他在应酬吗?她能不知道他在喝酒?这种时候还把这样的事告诉他,她就没想过他会因为着急出事吗?” 陈深扬没言语,他们都知道,万倩应该是想过的,她在酒过三巡之后的这个电话会造成什么结果,正常人都会联想一下。 换做真正的好妻子,但凡可以在这种时候照顾好孩子,都不会让丈夫担心冒险。 路小雨心中焦虑难以言喻,她忽然觉得很累,站在原地身子摇晃了一下,如果不是陈深扬及时扶住了她,她可能就要晕倒了。 “还好吗。”陈深扬的声音就在耳畔,路小雨依靠着他站稳,犹豫了一下又扑进了他怀里。 这还是她清醒后第二次和他如此亲密接触,自从确定关系以来,除了在医院里那个路小雨主动的吻,他一直恪守礼节,从不越线。哪怕是这样的拥抱,也是路小雨主动的。 她将自己深深刻进他的身体,紧贴着他心跳稳定的胸膛,闭着眼睛放空大脑。 她需要休息,需要好好休息一会。 她得冷静一点,冷静地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其实她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陈深扬对这方面最专业,有他在,一定可以把一切做到万无一失。 她不是没想到这些,只是还不太习惯。 不习惯终于有人可以依靠了。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男人的下巴道:“……这些资料足够给她定罪了吗?” 她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毕竟她对刑判方面不了解,又是故意杀人这种罪名,视频上的内容够不够定罪,她需要在陈深扬这里吃一颗定心丸。 陈深扬也给了她这颗定心丸。 她真的无需担心这些,先不说在视频资料最后万倩几乎已经无所顾忌在命令韩乔去自杀了,就说哪怕资料不足,还是有他在的。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毫不迟疑道:“够了。”他哑声说,“哪怕不够,我也会让它够的。” 第五十六章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很好。 路小雨沉浸其中不想出来,赖在陈深扬家里不肯走。 时间一点点变晚,当天晚完全黑下来,夜也彻底寂静之后,路小雨躺在充满陈深扬味道的被子里依旧不肯动。 陈深扬立在一边按了按额角道:“那你睡床,我……” 他的意思大概是把床让给她睡,他去睡沙发或者椅子,但路小雨根本不允许。 “你哪儿都不许去。”路小雨直起腰拽住他的手腕,皱着眉说,“你就在这里陪我。” 在家里,陈深扬褪去了外套,穿着单薄的衬衣,领口的风纪扣难得松开着,可以看到一小片白皙精瘦的胸膛。 路小雨看得口干舌燥,眼神着迷,一瞬不瞬。陈深扬低头看了一眼,下意识要把纽扣扣起来,却被路小雨一个用力直接拉倒在床上。 陈深扬的床比较硬,人躺下去之后不会有柔软地弹跳,和路小雨睡得豪华大床很不同,但路小雨很喜欢,因为躺在上面就好像躺在陈深扬挺拔的胸膛上一样。 “你就和我一起,我们又不是什么都没做过。” 她这样轻声说了一句,让陈深扬的身体彻底僵住,怎么都动不了了。 过了好久,大约觉得沉默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陈深扬开始找话题了。 “你夜不归宿,跟你父亲说过了吗。” 路小雨的脸埋在他颈间,喃喃说道:“说过了,发了短信。” “哦。”他简单应了一声,问她,“怎么说的。” 路小雨如实道:“实话实说。” 陈深扬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对她无话可说了。 事实上,收到短信的路正声才是真的无话可说。 他不是没想过拒绝女儿,让她马上回家,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以前了,她好不容易才愿意和他和解,他很担心自己的管控会让她故态复萌。 他知道谁都有叛逆期,路小雨肯定也有,他不想让女儿更叛逆,恶化他们的关系。 想到陈深扬至少是个稳重的成年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路正声吸着气收起了手机,低头睨着桌上的离婚协议书,蹙眉思索着。 另一边,被认为足够成熟稳重的陈深扬,被认为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的陈深扬,其实早就不是以前的陈深扬了。 难怪人人都说若是一个人爱上了谁,那他就有了软肋。 路小雨大约就是他的软肋,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过去能够拒绝,是还有几分残存的理智,但现在,他是彻底丧失了理智。 路小雨循循善诱引导着男人靠近自己,夜晚漫长,孤男寡女,她想要做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第二天早上醒来,路小雨非但不觉得累,反而一身轻松。 昨天短时间内知道了太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如果不是有陈深扬在,如果不是还可以做点其他别的事来发泄转移情绪,那她可能也会跟视频里的母亲一样想不开。 路小雨起得很早,起来之后用吻细细描绘了陈深扬的脸庞,便先下了床。 她帮他收拾了屋子,洗了贴身衣物,顺便还做了早餐。一切结束之后,她又给他准备好了今天要穿的。 今天是工作日,他大约没请太长时间的假,所以应该还是要去上班的。 想到这些,准备拿便装的手转移了方向,帮他拿了一套熨烫整齐的秋季常服。 深蓝色的长袖外套,一丝不苟的淡蓝色长袖衬衣,路小雨的手一点点划过制服的边角,人好像也被制服带来的神圣所感染了,过去那所有不好的担忧全都化作乌有。 她相信陈深扬,相信法律,相信警方,所以她知道万倩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陈深扬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闻到了早餐的味道,很难想象路小雨那样的千金大小姐也会做饭。他坐到床边,脑子里鲜少的思绪混乱,一会是早餐一会是昨晚的一幕幕。他想,路小雨大概真的很想沉溺在情事中,不然也不会那么放肆。 他吸了口气,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可能还要乱来。 他起身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回来后看见她帮自己挂好的衣服,不曾犹豫地换好。 当他出现在餐厅的时候,又是无懈可击神圣不可侵犯的陈警官了。 路小雨坐在餐桌对面,双臂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笑靥如花道:“早安,吃饭吧。” 陈深扬忽然后悔刚才把衬衣纽扣系到了脖子根,他觉得这会呼吸有点困难,看着路小雨好像妻子一样坐在餐桌对面守候着他,那种自从养父母去世后就很少有过的家的温暖包裹了他。 他缓缓坐到她对面,低头看着桌上的早餐道:“厨艺不错。” 路小雨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当然,为了能够给你做一顿美味的早餐我可是煞费苦心。要知道连我爸妈都没吃过几次我做的东西。” 提起“爸妈”两个字,她也不像过去那么敏感了,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深扬话本来就不多,这会儿更是被她的厨艺所吸引,很快就开始吃饭。 路小雨也不吃,就那么看着他,看得饶是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不吃。”他放下碗筷,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她。 他的眼神好像总是如此纯粹,从纯粹的冰冷到纯粹的严肃,再是如今纯粹的柔和。 路小雨何其有幸,能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想,若是他肯时常保持这样的眼神,大概没有什么类型的女人是他搞不定的。 她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收起微笑认真道:“我喜欢看你吃饭。” 陈深扬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路小雨继续说:“尤其是看你吃我做给你的饭。” “……” “我想一辈子给你做饭吃。”路小雨语气越发严肃,看着他的视线毫不闪躲,“你娶我吧?我现在就可以嫁给你了。” 怎么吃个早饭而已,话题忽然就转到了结婚上? 陈深扬很快反应过来,微皱眉头说:“你还小。” 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路小雨飞快道:“我不小了,我都二十岁了,哪里还小?” 陈深扬审视着她:“你确定你想好了?” 路小雨立刻点头。 “你不过才读大二,毕业了才会进入社会,进入社会后你会遇见很多更优秀的人,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说得那么笃定,好像她真的会后悔一样,但路小雨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不会。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会。”她坚定道,“你到底不要不要娶我?” 陈深扬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他沉默了下来。 寂静的清晨,他的沉默似乎代表一种拒绝。 路小雨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始乱终弃那种人,她也猜到他会拒绝和犹豫。 她还想争取什么,但陈深扬已经先开了口。 “至少再等两年,等你毕业。”他到底比她大不少,做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像她,刚才搞不好只是一时冲动,他审慎道,“等你毕业后工作稳定了,如果你还想嫁给我,我就娶你。” 路小雨安静地等他说完,对于这个结果她是有点失落的,但还是可以勉强接受。 她吸了口气说:“好,那我就再等你两年。” 陈深扬纠正:“是我等你。” “我不需要你等。”路小雨执拗道,“我现在就能嫁给你,我见过很多念大学期间结婚的人。” 陈深扬沉默了。他意识到哪怕他口才了得,在这种问题上怕也不会有什么胜算。 吃完早餐,陈深扬先送路小雨回了家,然后就去上班了。 临走之前他告诉她,他会尽快处理好万倩的事情,将证据整理收集完全之后提交上去。路小雨对他百分百信任,自然会安安静静等着他的消息。 回到家万倩依然不在,路正声也不在,她随便拉了佣人问:“我爸昨晚回来了吗?” 佣人如实道:“没有,先生最近一直没回来。” 路小雨“哦”了一声又问:“那万倩呢?” “万女士也一直都没回来。” 在路小雨面前佣人可不敢叫万倩路夫人,当然在万倩面前他们肯定是要叫路夫人的,因为万倩爱听。主人家的想怎么样,他们做佣人的只有顺从的份儿。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路小雨松开了佣人快步上楼。 她本想直接回房间收拾东西,学校那边请的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她得回去上课。 不过路过苏哲房间的时候,路小雨发现这小子还在家,没去上学。 她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去说:“你病好了吗?” 苏哲猛地回头,像是没料到路小雨会关心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欣喜:“好了。姐姐你回来了?” 他小跑着迎上来,差点还摔倒了,幸好屋子里铺了地毯。 路小雨对苏哲怀有复杂的感情。最开始她因为万倩的关系很讨厌这个孩子,可如今算来,苏哲比她更可怜。英年早逝的父亲,为非作歹的母亲,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长大,他竟然还没有长歪,简直是奇迹。 如果万倩很快会被抓起来,那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心忽然软了一下,还有些许怪异的愧疚,路小雨半弯下腰说:“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苏哲如实说:“明天。” 路小雨点点头:“我也是明天。” 苏哲眼睛亮了:“那姐姐先送我去学校吧?然后再让司机送姐姐去学校。” 路小雨古怪地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 见她不反驳,苏哲孤单了好几天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母亲,因为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但他可以提起父亲。 “爸爸这几天一直没回来,他去哪了?”苏哲这样说道。 路小雨用了一会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爸爸”是她父亲,她噎了半晌才道:“大概是公司有事要忙,所以回不来吧。” “哦。”苏哲点点头,没再继续说。 他肯定是想问万倩下落的,但他不敢问,路小雨为他年纪轻轻的懂事感到烦躁不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吸了口气说:“至于你母亲,应该也是有工作上的事耽误了。” 苏哲惊讶抬眸,没料到她会主动给他解惑,完全愣在了那。 到底年纪小,苏哲的一切心思都摆在脸上,更让路小雨心情复杂。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你父亲出事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吗?” 苏哲怔了怔,才有些血色的脸又白了,路小雨迟疑了一下说:“算了,当我没问。” 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提起他亲生父亲死时的事情,确实有些太残忍了,如果没有他,她也不能找到那么重要的证据,路小雨对苏哲有种奇妙的亏欠感,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就起身要离开,苏哲大约是太孤单了,不舍得她走,从后面抱住了她。 “姐姐,你别走。”他抱着她说,“我不是不想回答你,只是要想想。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多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 路小雨眼眶一酸,站在那里没动。 苏哲抱着她沉默了一会说:“不过爸爸出事的那天,我记忆深刻。” 路小雨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苏哲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靠在她背上低声说:“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因为明天还要上课。后来,我被妈妈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吵醒了。” 是这样么。 倒也没什么。 不……等等! 路小雨猛地回头,抓住苏哲的肩膀道:“你说那天晚上你在睡觉?” 苏哲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解道:“对啊,我说错了吗姐姐?” 路小雨眼神复杂道:“你没生病?” “没有。我不太爱生病,生病了也吃了药就好,很少需要去医院的。” 那他身体真是好。 那么,谁来告诉她,苏旭东那天晚上接到万倩电话,得知儿子病危,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路小雨带着灵魂深处的困惑陪了苏哲很久,直到他睡着她才回自己的房间。 明天就要重新回去上课了,放假这几天也落下不少课程,但她成绩一直不错,不担心跟不上。 倒是从苏哲这里得知的消息让她有些不安,不管是对案件还是对万倩,甚至是对父亲。 她有些担心路正声的安危,在第二天本该去上学的时候放弃了前往学校。 她只送了苏哲去学校,然后便调转方向去了正声集团。 在公司路小雨见到了父亲,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至少还很健康。 路小雨观察了他许久,等父亲问起她的来意,她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只是好几天没见你,想来看看你罢了。” 路正声颇为意外,愣在那半晌没言语,良久才道:“那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我晚上就回家,你实在不需要耽误课程来见我。” 路小雨抿唇未语,路正声随后又关心了她几句,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缺不缺钱花,路小雨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临走的时候她最后看了父亲一眼,隔着一段距离说:“你要注意身体,你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路正声惊讶地望着难得吐露关心的女儿,挺拔的身材看上去十分瘦削,他哑着嗓子说:“知道了,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我就会回家好好陪你一阵子。” 路小雨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她没在正声集团看见万倩,以前万倩总爱到这里来耀武扬威,宣扬她路夫人的身份,但今天没瞧见。那万倩这阵子不归家,可能也不是像父亲那样待在公司。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 路小雨有一种冲动,一种非常理智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必须和万倩见一面。 不确定这个女人躲在哪里,路小雨便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路小雨站在十一月的江城街道边,等万倩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她便单刀直入:“见个面吧,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响起声音:“你为什么要见我?你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我。” 路小雨冷淡道:“你不可能躲着一辈子不出现的,你以为这样我爸就没办法找到你让你签离婚协议了吗?” 万倩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语气瞬间激动起来:“关你什么事!现在你一定很得意吧!我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被你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你是不是高兴坏了?” 路小雨笑了笑说:“我得不得意,高不高兴,你总要见了我才知道。还是说你真像我说得那样,单纯地以为不见面就不能离婚?你忘记还有法院存在吗?难道你希望我爸去起诉离婚?到时候大家都会闹得很难看,你经营这么久的美好形象也会毁于一旦,你不怕大家再议论起来你害死我母亲的事吗?” 提到韩乔的死,万倩越发激动了,她做贼心虚,说了一堆污言秽语,路小雨把电话拉远了等待片刻,在她消停了之后才再次放在耳边。 “我在小区附近的那间咖啡厅等你,别让我等太久,小心我让你的处境更糟糕。”语毕,直接挂了电话。 作为万倩口中不费吹灰之力毁掉她苦心得到一切的人,路小雨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个形象了。 威胁人真的很舒服,尤其是威胁万倩这种恶毒的女人。 路小雨坐地铁前往目的地,她到的时候万倩还没到,这个时间段来喝咖啡的人也不多,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等咖啡上来之后就漫不经心地喝着。 万倩是咖啡开始转凉的时候出现的。 她全副武装,带着帽子和纱巾,一进门就瞧见了好整以暇的路小雨。 她皱皱眉,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也不想坐下,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路小雨看了看对面的位置道:“坐下吧,还问我想干什么?难道不该我问你想干什么吗?” 万倩头很疼,她看了看周围,觉得站在这里的确突兀惹人注目,便按照她的要求坐下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就能这么达成所愿?我告诉你,既然你逼我,那我也不跟你装了,我是不会和路正声离婚的,哪怕他愿意给我一半财产我也不会放手,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钱!” 万倩的话真是可笑至极,路小雨很给面子地笑了。 “当然啊,我知道你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爸的钱。”她附和了一句。 万倩愣住了,像是没料到她会附和自己。 路小雨盯着她,很快就说:“你要的从来都是我爸这个人,我是知道这个的。你很久之前就看上我爸了,在苏叔叔还没过世的时候就开始了,对吗?” 她突然提起苏旭东,这让万倩越发不安了,她起身想走,但被路小雨抓住了手腕。 “干嘛急着走?就这么心虚吗?不想听听我都知道了些什么吗?” 手腕被抓得很疼,万倩使劲挣开,瞪向她说:“你少来这里诈我,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路小雨重新坐下来,笑眯眯道:“是吗?你觉得我是诈你吗?也是,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一样心脏强大,做得出害死自己丈夫的事情。” “害死自己丈夫”几个字让万倩情绪波动越发严重,她瞪了路小雨许久,忽然放弃了离开,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摘掉了丝巾和帽子,盯着年纪轻轻的女孩一字字道:“诽谤是犯法的,路小雨。你已经成年了,不会不明白这个吧。” 路小雨笑吟吟道:“我当然知道啊,我还知道心理医生暗示杀人也是违法的,和故意杀人罪量刑一致呢。” 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揭开,万倩脸色瞬间变了,她表情难看道:“你不要含血喷人,连公安都没说过的话,你在这里自说自话,小心我去告你。” “告我?”路小雨怪异道,“你难道还敢去法院自投罗网吗?” “你什么意思?”万倩再次紧张了起来,路小雨的模样太淡定了,仿佛已经掌握了她全部的证据。 事实上也不外如是。 路小雨靠到沙发背上,安安静静打量了一会万倩,不过几天没见,这个女人也苍老了不少,眉头紧紧皱着,抬头纹都要出来了。 说来也是,这个年纪的女人了,哪怕花费巨资保养也难免留下岁月痕迹。更不要说万倩心里还藏着巨大的秘密,整天害怕别人发现,精神衰弱了。 “你忘了几年前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吗?”路小雨苦口婆心道,“你忘记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晚上苏叔叔去应酬了,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喝了酒,还把司机派去做了别的事,所以你掐好了时间,在他喝了不少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哭喊着苏哲病重,要他赶紧回来。” 已经尘埃落定的一幕幕在路小雨的引导下出现在她面前,万倩最近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她很快慌乱起来,紧紧抓着背包,咬死了下唇。 “然后苏叔叔在你意料之中出了事,最后抢救无效死了。你终于摆脱了丈夫,还得到一个名正言顺依靠另外一个男人的理由,你日日夜夜看着那个男人一家人恩爱和谐,幻想着可以得到他,占有他,取对方的妻子而代之。”路小雨勾了勾嘴角,笑得十分凉薄,“好像老天爷都在帮你,没多久那个男人的妻子生了重病,你自告奋勇去为她做心理疏导,你表现得知书达理,男人对你深信不疑,可你却辜负了他们一家对你的信任,你不但没有好好帮那位可怜的女人,还不断折磨她,给她洗脑,暗示她自我了结。你假借心理治疗的幌子,在无人的环境中周密地进行你的计划,那个时候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计划败露吗?” 万倩不可能承认这一切的。 虽然路小雨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但她还是矢口否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路小姐怕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想象力这么丰富。看来我今天就不该来,你已经疯了,还妄图把我也拉下水,真是可笑。” 她站起身想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路小雨也不急,在她要走时不疾不徐道:“你自以为已经销毁了一切证据,心安理得地享受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阔太生活,你以为时间长了就能连那个男人的真心也一起得到,可你渐渐发现这难度有些大,那个男人还有个叛逆难以搞定的女儿,你为了能够独享他的一切就打算快点把他的女儿嫁出去,谁想到你选了一个渣男,害得对方住了院,现在那个男人一怒之下要和你离婚,你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做,干脆就连亲生儿子都不管,自己躲了起来。” 万倩脚步顿住,没有很快离开。 路小雨继续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之前像是在帮你,其实不过是诱敌深入。你自以为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证据,却不知道最关键的东西被你儿子一时贪玩抢救了出来。他怕大约怕你生气,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一直把东西藏在自己的旧书包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玩。” 万倩猛地回过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路小雨拉开手臂淡淡道:“移动硬盘里没我想要的东西,是因为你把它们都藏在了那匹铜马里的u盘上,你确实挺聪明的。其实如果情况允许,你可能连铜马里的内容都不会留下吧?你担心我聪慧的母亲发现你的异常,所以不得不进行该有的步骤,你担心自己学艺不精,需要这些东西来辅助判断,所以一样要留下那些内容。如果不是我母亲的病情恶化得太快,以你的皮毛之术,应该也没那么快成功。” 万倩已经完全明白了。 路小雨今天来见她,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找到了那匹铜马,那匹本该和整个办公室一起毁掉的铜马。 不该有人发现它的,万倩喃喃自语着什么,路小雨没听清,她也不想听。 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万倩面前,轻笑着说:“其实挺可笑的,一开始你找到那匹铜马的时候是不是还沾沾自喜,觉得这个伪装没人能发现?偏巧那匹铜马就得了你儿子的喜欢,他大概早就想要了,看见发生火灾不舍得它坏掉,就偷偷把它拿出来了。要我说你不该选择铜马这种东西的,一个可爱的摆件,最值得人关注了不是吗?而且你化学学得实在不怎么样,万女士。你该选择易燃材质的,铜这种不活泼的金属遇到了火也不过是氧化发黑罢了,它是不会坏掉的。” 万倩被她细密的言语逼得崩溃了,她尖声道:“你闭嘴!不可能!你不可能发现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铜不会烧毁!但那么大的火,马屁肚子里不同材质的u盘难道还烧不坏吗?!” 万倩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路小雨所说的一切吗? 路小雨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从口袋取出手机,让万倩好好看了看。 “你瞧。”她按了一个按钮,停止了录音,万倩盯着那部手机,眼睛都红了。 “其实也不需要这段录音了,其他证据足够了,但我还是这么做了,以备不时之需吧,没人会嫌证据多的,不是吗?” 近乎于调侃的话让万倩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眼神疯魔地盯着路小雨:“都是因为你。” 路小雨不咸不淡道:“都是因为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吗?这只是你的报应而已。你利用苏哲害死自己的丈夫是个源头,如今苏哲留下了关键的证据落到我手上来指控你的罪行,这一环一环都是天意,这是恶人的宿命,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万倩被路小雨淡漠的样子刺激到了,她埋在心中所有的担忧惶恐愤怒决绝全都冲了出来,她朝她走近:“韩乔本来就该死!哪怕不是我她也会死!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我只不过加一把柴早点送她走而已!她的死,苏旭东的死,不管是谁都怪不得我!那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命!” 路小雨冷漠道:“我妈再怎么生病也不是你害死她的理由,你害死了她,难道你就不害怕吗?你每天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担心她会回来找你报仇吗?” 万倩尖叫一声,她的异常早就吸引了很多人,店主看着她们俩怪异的对峙有些害怕,早就报了警,这会儿正躲在一边观察着,防止事态发展得更严重。 万倩盯着路小雨看了许久,才红着眼睛笑了笑,自我说服般不断重复着“都是因为你”这五个子。路小雨懒得听了,该拿的东西她都拿到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她抬脚想走,可万倩却不打算让她走了。 事到如今,万倩已走到了绝路,等着她的是法律的制裁,与其让路小雨洋洋得意,倒不如…… 万倩突然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刀,朝着背对着她要走的路小雨狠狠刺过去—— 第五十八章 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没想到一位看起来十分富有的贵妇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尖叫声不绝于耳,路小雨也察觉到异常,回头就看见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朝自己刺过来,再想闪躲似乎已经来不及。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突然出现,从侧后方抓住了万倩握着匕首的手腕,一个巧劲便将万倩的手腕翻转,卸了她手上的力道。 她手一松,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却骇人的响声。 警车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路小雨无心去看咖啡店外是怎样的情形,她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救她一命的人身上。 是陈深扬。 他还穿着制服,紧蹙眉头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万倩。 万倩还在发疯,对着他又打又啃,路小雨气急,忍不住上前扇了她一巴掌,万倩被打得愣住,好像突然意识到她都做了些什么,身体开始发抖。 陈深扬始终桎梏着她没有松开,路小雨再次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坚毅的面孔,挺拔的鼻梁,不可侵犯的威严双眸,每一样都让她难以抗拒。 劫后余生的激动让她顾不上周围还有谁在,她冲上去抱住了他,他的手用来制服万倩了,没办法回应她,只能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没事了,有我在。” 路小雨没哭,只是眼睛发红,她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怕的,因为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该在这儿的,他应该去上班了,哪怕是有人提前报了警他也不会这么早赶到,甚至还及时救下了她。 在他回答之前,派出所的人已经进屋了,徐川等人从陈深扬手中接过被制服的万倩,万倩被戴上手铐,先不提她之前犯下的罪,单说持刀行凶这一项罪名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徐川将人带回警车上,其他人在进行取证,很多人都回去做笔录。 陈深扬立在路小雨旁边,不必制服万倩后他就腾出手回抱住了她。 “早上出警看见了你,我记得你今天该去上课,怎么跑到这里来和她见面?” 原来他只是看见了她,觉得她出来的不寻常,就跟了出来。 他是担心她而已。 如果不是他这份警惕和担心,她说不定已经凶多吉少了。 路小雨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压低声音道:“我拿到了她承认犯罪的录音。”她靠着他从口袋取出手机,放在他摊开的手心道,“我只是觉得我和她迟早要有对质的一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万倩给苏叔叔打电话的那天晚上,苏哲根本没有生病。” 陈深扬皱起眉,低头看着她说:“没病?” 路小雨吸了口气说:“她是故意的。我问过苏哲了,那天晚上他好好的在睡觉,还是后来有人打来电话告诉万倩苏叔叔出了事,万倩的手机掉在地上才把他吵醒了。” 陈深扬是警察,他比她更敏锐,她只这样简单一说,他就能猜到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实在没想到几年前简单的车祸事故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苏旭东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凶多吉少,全程都在抢救,警方无法从他口中的得知事情到底如何,只能通过技术手段了解事故是怎样发生的。 一个酒驾的人出了车祸,看起来非常顺理成章。和苏旭东一起吃饭的人也只说他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没人知道电话的内容是什么,警方好像也没必要去查这些。 是苏旭东自己要酒驾,也是他自己开车出了事,万倩这个做妻子的在事后都没说什么,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这件事哪怕放在今天也很难追究什么责任,苏哲还小,难不成真让他出庭作证指认自己的母亲有害死他父亲的连带责任? 不可能的,别说这件事行不行得通,单单是苏哲这个孩子,恐怕从根源上就不会同意那么做。 饶是路小雨那个年纪,经历了母亲的惨死都备受伤害,更别提苏哲现在还这么小了。 颠覆他三观的事情,路小雨没想过真的暴露出来,即便这件事要暴露,也该由苏哲自己做决定。想来哪怕苏旭东还活着,知道万倩做了什么,大概也不会真的赶尽杀绝。 他是爱她的,也深深爱着他们的孩子,可惜的是,他的妻子变了心。 后续的事情路小雨没怎么关注。 陈深扬把她送到了学校,相较于外面,学校更安全一点。 路小雨进学校的一步三回头,看起来十分不舍。陈深扬立在校门口,制服让他看起来十分惹人注目,见路小雨满脸的迟疑,他权衡半晌,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别担心。”他压低声音安抚她,“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这件事会很顺利,相信我。” 说完话他将路小雨的手机还给了她,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他那里。 “录音文件我转过来了,手机你拿回去,有事随时联系我。” 路小雨接过手机,低头思索了一会才说:“没什么事就不能随时联系你了吗?” 陈深扬怔了怔,他扫了一眼不断朝这边看的学生们,似乎是叹了口气,才略显沙哑地说:“能。你想什么时候联系都可以。不管我在做什么,只要还活着,就会接你的电话。” 路小雨皱起眉,抬眼瞪着他:“不许说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陈深扬站在阳光下,哪怕已经到了十一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感觉很温暖。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用从鲜少出现的柔和嗓音说:“下午下课我来接你。” 路小雨其实是住校的,但早上出了那种事,她大概需要回家好好缓和一下。 再说,她迟早要和路正声见面,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 想到这个路小雨有些不安,她六神无主道:“你说,如果我爸知道了万倩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很内疚。” 陈深扬安静了一会才说:“你担心他出事?” 路小雨咬唇道:“这打击有点大。我以前很希望他可以相信我,但我现在又害怕他知道一切。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又那么爱我妈,如果他知道他曾经做了怎样糊涂的事情,让妈备受折磨,甚至还间接害得她去世得更早,我担心他可能承受不住。”她垂着眼睛犹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 学校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陈深扬知道,路小雨也很清楚。 但他们谁都没着急,他们现在也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了。 安静了一会之后,是陈深扬开了口。 “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这一切,那就由我来告诉他。” 他这话让路小雨惊讶抬眸,她喃喃道:“你来说?” 陈深扬颔首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当然相信你。”路小雨立刻说。 “那就安心去上课,好好学习,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处理好。” 他态度坚定,语气强硬,路小雨对上他一丝不苟的双眸,心里瞬间踏实了。 她乖巧点头,和他道别后就进了学校。她没看见的是,她进去不久之后陈栩出现在了学校门口,他表情复杂地和陈深扬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也进学校了。 陈深扬又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先去上班,工作结束之后打了个电话,随后驱车离开,前往路家。 路正声这会儿已经回了家,万倩被抓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他都用来了解来龙去脉了。 陈深扬一到,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愤怒道:“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她真是个疯子!我原本还只是想好聚好散,既然她敢伤害小雨,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阴沉道,“现在即便她愿意签那份离婚协议我也不会同意了,我不会让她拿到路家一分钱的。” 陈深扬安静地听着,他甚至都没有落座,等路正声终于发泄完了,他才淡淡说道:“路先生可以不必考虑这些了。” 路正声一怔:“什么?” “即便你愿意给她钱,她大概也没命花了。”陈深扬平静道。 路正声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心里隐约猜到了是什么,脸色瞬间惨白。 “我已经把证据都提交上去了,公安局已经重新立案侦查,连带今天的持刀行凶,以及前些年害死路夫人的案子一起,她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这份代价具体如何还没有最终盖棺定论,但我此刻便能断言,她没命花路家的钱了。” 路正声到底经历多,陈深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太傻了。 他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摔倒。他双眸赤红,眼神四处乱飘,心慌到了极点。 他本该承受这一切的。 他到底犯了错,如果不是他,韩乔也不需要死得那么惨。 他那么爱韩乔,却生生害了她,他的确该接受惩罚。 可想到路小雨,想到这是她唯一的父亲,陈深扬终究还是不能放任他自责内疚下去。 他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路先生保重身体要紧,小雨还需要你照顾。” 路小雨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路正声身上,他狼狈道:“事已至此,她恨我都来不及,怎么还需要我照顾……” 陈深扬皱了皱眉,过了一会才说:“如果她恨你,今天来和你说这一切的人就不是我了。” 路正声诧异抬眸,陈深扬淡淡道:“她担心你出事,我答应她安抚好你。” 真没想到哪怕到了这种地步,自己犯下了那样愚蠢的错误,连他自己的良心都不能原谅自己,女儿却还担心着他。 到底血浓于水,他们是父女,他对她有养育之恩,是她在世的唯一的亲人,她怎么可能真的恨他不管他呢? 路正声颓丧地倒在了沙发上,他抬手捂住脸,无声地落泪。 自责,无尽的自责。愧疚,无尽的愧疚。 最难以让人忍受的不是这些,而是哪怕知道自己错了,却已经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陈深扬一直安静地看着路正声哭泣,过了许久,当他终于冷静一些的时候,他才慢慢开口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公司,小雨,甚至是苏哲。你不能就此倒下。如果你真的就这么倒下了,不能振作起来,伤心的是你女儿。她以后还要靠你,你该不会以为我能维持她优渥的生活吧。我只是个警察,赚不了多少钱,小雨跟着我,如果没有你保护,说不定会吃亏。” 陈深扬这是在妄自菲薄。 其实哪怕没有路正声,他也会竭尽所能给路小雨好的生活。 这些路正声都是知道的。 他很清楚陈深扬只是给他一个信念罢了,给他一个支撑下去的信念。 他以前虽然没反对路小雨和他在一起,但心里也是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的。但到了现在他才发现,一直糊涂的人是他,路小雨一个孩子,却从头至尾最清醒。 她找到了最好的人,比他好,也比任何他能想到的良婿好。 最后的最后,路正声哑着嗓子说:“谢谢,深扬。” 他不再叫他陈警官了,直接叫他的名字,终于将他看作了晚辈,打心底里当成了未来女婿。 陈深扬心头一动,半晌才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转过身,低声说:“我去接她放学,路先生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不如准备一顿晚餐,你们大概很久没有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是真的很久没和女儿好好吃一顿饭了,一开始是因为万倩和争吵,后来是因为没时间没机遇。而现在,在此时此刻,似乎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亲手做了一顿晚餐。 这是他在妻子去世后第一次下厨。 路小雨和陈深扬一起回家的时候,就看见父亲戴着围裙,站在餐厅门口淡淡笑着。 他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状态不是很好,但他至少还是笑着的,甚至还有精力给她做晚餐。路小雨最了解父亲,她知道他挺过来了。 难以形容心中是什么感受,母亲去世后她第一次依赖的人就是陈深扬,她给了他千斤重的压力,他不但不畏怯,还好端端承受下来,帮她摆平了一切。 她红着眼圈望向他,在男人肃穆的注视下柔声唤他:“深扬。” 陈深扬“嗯”了一声。 路小雨靠近他耳边,温声说了三个字。 她说:“我爱你。” 第五十九章 这不是路小雨第一次对陈深扬表达爱意,却是陈深扬第一次有机会堂堂正正回应她。 他立在她身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她的手,修长颈项上喉结微动,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我也是。” 路小雨愣了愣,根本没料到他会回应她,她睁大眼睛望着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喃喃说道:“你说什么?” 陈深扬难得有些不自然。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路正声,垂下眼睫低声说:“我说我也是。” 他如她的愿重复了一次,路小雨却好像还不满意,往前一步靠得他更近,红着眼睛说:“你也是什么?” 她的追问并未得到男人的闪躲或否认,陈深扬很轻缓地吸了口气,她几乎没看出来,就听见他再次开口说:“我也爱你。” 路小雨以为自己可以很淡定地听他说这样的话,也以为自己可能听不见他这样的话了。 但她听见了,也没法保持淡定。 她当着父亲的面抱住了他,激动地环着他的脖颈,只觉现在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路正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叹息道:“再不来吃饭,菜都凉了。” 这话提醒了路小雨现场还有长辈在,她慌张退开,脸颊眼睛都红红的,莹润的唇缓缓开合,柔柔地说了句:“吃饭。” 这之后的一切都非常顺利。 陈深扬本就是专业人士,由他来递交证据再合适不过。万倩被抓了,这事儿还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毕竟作为江城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正声集团总裁家那些“豪门恩怨”当时就被炒得很热,如今不过两年时间,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反转,媒体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媒体的关注让路小雨在学校的生活也变得很热闹,很多人议论她,将她的家事当做饭后谈资。她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现在的议论不像当初那么充满恶意,大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最厌恶的当然是那位。她很乐意别人用言语讨伐万倩,虽然她不喜欢他们怜悯惋惜的眼神,但也能勉强忍耐。 比她更坐不住的是蒋玉。 每次有人朝路小雨指指点点,她就瞪着眼睛看回去,看得他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路小雨说了好几次她不在意,蒋玉也不肯放弃这样的行为。 她在维护她,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愿意维护她,路小雨感觉母亲去世前的生活再次回来了,她觉得等到万倩宣判那一日,她就能彻底走出那个曾经几乎要了她命的泥潭了。 接近年底的时候,路小雨元旦放假回家时找出了自己从老宅带回来的日记本。 当时她随时搁置了,没觉得它会隐藏什么秘密,但如今看着它,想到那匹铜马,路小雨决定将它强行打开看看。 找了工具撬开日记本不怎么牢固的锁,路小雨翻开那本年代久远的日记,先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字迹。那都是她亲手写下的,看着日记中记录的一切,仿佛当初的画面就在眼前。 路小雨捏着日记本的手紧了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的模样,他们在老宅一家和睦的情形,也不过才两年而已,那些记忆竟然恍如隔世。 她抬手抚过纸张上的字迹,那时她的字还很稚嫩,不像现在这样流畅自如,她怀念了一下当年自己写下日记的心情,吸了口气继续往后翻。 翻了接近半本的日记,路小雨终于找到了她隐约觉得会出现的异常。 果然,杂物箱里的手机里有母亲留下的视频,重新上锁却变了密码的日记本里也有母亲留下的东西。 那是母亲的字迹,路小雨认识。她一直觉得母亲的字很好看,她那么厉害,是她心目中最伟大的女性,她一直将她作为自己的榜样,希望未来可以像母亲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好女人。 也就是在母亲这样潇洒利落的字下,路小雨得知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韩乔毕竟是很聪明的。 哪怕万倩乘人之危,不断给她洗脑,她的病情也一直恶化,但有些时候她也还是清醒的。 这就是她清醒时写下的日记。 她清楚地将万倩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录了下来。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上,路小雨看见了母亲坦然的话。 其实她知道万倩想她死。 这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她选择自杀的那天早上。 【今天又到了她来做所谓心理治疗的时间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肯再等等。或许折磨我,折磨曾经凌驾于她之上的我让她感觉到快乐。我很清楚她想让我怎么做,我也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我答应过我的女儿无论如何不放弃,可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万倩的心思那样明白,可她的伪装也很好。如果我坦白说出去,作为好友的遗孀,正声会相信吗?衰败和憔悴的我还能够让他给予爱和信任吗?虽然目的不纯,但万倩有些话说得也对,久病床前尚且没有孝子,更何况我们只是夫妻。我相信正声是爱我的,但在疾病的折磨下,这份爱意还会存在多少呢。我不希望死得那么不体面,我不想我的死在他心目中毫无分量,好似解脱。我想让我的死和我们的相遇那样难以忘怀。万倩想我死,那我就死给她看,我要死在她面前,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我不能让她得逞,我也不能让我的丈夫和孩子厌恶我,我要留下这一时片刻的美好回忆,我要这么做,我要放过他们,也放过我自己……】 日记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路小雨把脸埋进手里,沉默地哭泣着。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母亲哭泣了,她不辱使命,完成了母亲的遗愿,如今既然知道母亲真正迈向死亡的原因,那她也不该再为那份痛苦迟疑不前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出门找佣人要了盆子和打火机,回到房间里将日记一点点烧毁。 看着纸张变成灰烬,她喃喃道:“妈,这下你可以安息了。我会好好生活,会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好好生活。我会照顾好爸爸,会让他一直记得你,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妈妈。” 最后一张纸燃尽,路小雨的话也说完了。 到此,她前半生所有的坎坷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她已经不再渴望万倩的审判结果出来了,如果这是母亲的选择,那万倩只要接受法律制裁就好了,至于制裁的方式是什么,她都不会有什么不满。 元旦很快就到了,今年路家的元旦少了一个人,是万倩。也多了一个人,是陈深扬。 作为陈家人,他本该去陈宝方那里过元旦的,可想到路正声的邀请,他还是在下班之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他在所里换了便衣,今年元旦起了风,路小雨给他开门时冷风险些吹到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很快那些冷意就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 她抬头望向他,他皱着眉说:“怎么穿那么少。” 路小雨看了看他鼓鼓囊囊的黑大衣,笑了一下说:“你穿得倒是挺多的。” 陈深扬不置可否,快步走进来,等路小雨关好门转过头,就看见他将手从鼓鼓的大衣里伸了出来,手中握着的正是让大衣鼓起来的原因——是一束花。 很小的一束花,雏菊的花朵团成一团,看得路小雨眼睛发热。 “送我的?”她讷讷问道。 的确是送给她的。 陈深扬来之前问了同事,去女朋友家里过元旦该带点什么东西好,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有了女朋友,大家都笑他铁树开花,揶揄了他好一阵子。 揶揄过后,大家也帮他出了主意,什么给长辈的礼品,给孩子的礼品,说得面面俱到。 他一一记下来,临走之前姜希拦住了他,跟他说,既然长辈和孩子都有了礼物,怎么能不给女友带? 其实陈深扬很惊讶姜希愿意主动提醒他这个,毕竟她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到这个的。 但他可能还是有些不了解女人,尤其是深爱一个人的女人。 姜希提醒了他,他也得给路小雨准备礼物,恋爱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对于陈深扬来说,突然需要挂念这么多人他还有些不习惯,他习惯了孤独。可这份不习惯的感觉很好,这让他感觉到他也还是在努力生活的。 他给路小雨买了一束花。 姜希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所以他去了花店。冬日里可以选择的花品种也很多,因为大多是空运过来的。 陈深扬选了小雏菊,花店店员问他需要多少支,他想到路小雨的年纪和模样,她那么小,那么娇嫩,最适合小雏菊,也不适合太多小雏菊。 所以路小雨就收到了一束小小的花。 漂亮的小雏菊像假的一样,路小雨接过花束,情不自禁地捏它的花瓣,才确定了它是真的。 “真是给我的?”她红着眼睛笑,不过是收到了这么廉价的一束花而已,她竟然这样高兴,这让陈深扬难得怔住了。 路小雨在他发怔的时候轻声说:“深扬,你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深扬当然不了解这些,所以他很冷静地问:“是什么。” 路小雨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低柔柔地说:“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陈深扬挺拔的身子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在路小雨惊讶的注视下低声说:“很合适。” 路小雨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片刻之后握着花紧紧抱住了他。 苏哲在这时出现了,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警察叔叔好。” 陈深扬放开路小雨,先和她对视了一眼才看向苏哲,半弯下腰说:“你好。” 苏哲眼含崇拜地望着他说:“爸爸让我喊你们去吃饭。” 陈深扬望向身后,路小雨点点头,三人便一起进了屋。 虽然还不是除夕夜,但这也算是这几年来路家过得最好的一个元旦。路正声难得精心布置了一下,即便坐下的只有寥寥四人,也比往日的气氛好得多。 电视机在播放元旦晚会,路小雨不断给陈深扬夹菜,陈深扬虽然觉得有点多,但还是全都耐心吃完了。 路正声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心里十分安慰。陈深扬在他看来是再可靠不过的女婿了,这样一来哪怕有一天他也早早离开,他的女儿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当然,他并不是急着去陪妻子,他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至少他得给女儿留下一个稳定赚钱的企业,再见一见未来的外孙…… 他心里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苏哲懵懂地望着他,想到饭桌上唯一缺席的人,他深深低下了头。 路小雨是在场唯一注意到这一幕的人。 她握着筷子望着那个越发寡言少语的男孩,想到万倩的事,她忽然没什么胃口了。 陈深扬察觉到她的变化,跟着她看了一眼苏哲,苏哲闷头吃饭,其实也只是用筷子戳碗,吃下去的东西没多少。相较于上次见面,他也瘦了许多。 吃完了饭,陈深扬到路小雨房间里坐一坐。 他刚坐下,还没接过路小雨递过来的水就开口说:“你怎么跟苏哲说的。” 路小雨怔了怔,很快道:“我跟他说万倩去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那孩子怎么说。” 路小雨迟疑了一下说:“他想和她通电话。” 是啊,通讯这么发达,如果真的是出差,至少还可以打一通电话吧? 但这都被路小雨拒绝了。 在那之后,苏哲也没再提出过要见万倩的要求。 他懂事得让人心疼,也让人不安。 路小雨蹙眉沉默下来,陈深扬看了她许久,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隐瞒不是长久之策。”他低声道,“你不妨告诉他一切,他已经不小了,十几岁的孩子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的经历复杂,也比普通的孩子早熟,你不说他反而会胡思乱想。” 路小雨欲言又止,陈深扬问她:“不知道怎么说?” 路小雨惭愧地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陈深扬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道:“那我来跟他说。” 路小雨身子僵了一下,仰起头问:“你?可以吗?你对他来说毕竟不算是熟悉的人……” 陈深扬冷静道:“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比起熟悉的人来告知一切,不相干的人更适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路小雨也没啥可说的了。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陈深扬,忽然长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他问。 路小雨咬咬唇,扑到他怀里低声说:“只是觉得……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却属实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陈深扬不但将她拯救出泥潭,还曾在咖啡店救了她一命。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她的大救星。 她已经失去了生活在很多星星,这颗星,她会死死握着,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第六十章 苏哲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怔怔望去,轻轻说了一声:“请进。” 他没有锁门。以前他喜欢锁门睡觉的,因为长大的孩子都希望有自己的隐秘天地。但自从母亲不怎么回家之后他就不锁门了,因为担心妈妈没有钥匙,回来之后想看看他都看不见。 他很难控制自己,明知道有些不可能,但他还是希望开门的人是妈妈。 现实再一次打击了他,开门的不是万倩,也不再可能是万倩了。 走进来的人是陈深扬,他褪去了外套,只穿着衬衣和长裤,人挺拔高大,进他的房间时还需要稍微弯腰。 苏哲从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警察叔叔。” 陈深扬走进来,随手关上门,应了他一声:“嗯。” 苏哲看着他说:“这么晚了,你不和姐姐一起睡吗?” 陈深扬脚步一顿,被一个孩子指出这种事还挺让人尴尬的,但陈深扬到底是陈深扬,他很快恢复自然,走过来坐到苏哲的床边,看着他说:“警察叔叔陪你睡怎么样。” 其实苏哲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别人陪他睡了。 他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睡了,过去不觉得有什么,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尤其是晚上的时候,那些思绪充斥在脑子里、心里,怎么都挥散不去,小小年纪的孩子除了无措之外就只剩下恐惧了。 所有他现在也是希望有人可以陪着自己的。 这个家里能陪他的人不多,愿意陪他,能想到这一点的人就更少。 陈深扬肯来陪他,他是非常感激的。 苏哲老老实实让了个位置给他,陈深扬看了一眼,随意地侧躺到他身边,两个人一大一小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苏哲慢慢缩进了被子里。 陈深扬看了他许久,看着孩子闪躲和忍耐的眼睛,看着孩子眼底深处的慌乱和茫然。 苏哲也知道他一直看着他,他没说话,在被子里躲了一会,忽然钻进了陈深扬怀里。 陈深扬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孩子的头,伸手揽住了他。 然后他就听见苏哲说:“难怪姐姐总是喜欢抱着警察叔叔,靠在警察叔叔怀里很有安全感。” 陈深扬闻言忍不住笑了,他哑着嗓子道:“你经常看见她抱着我吗?” 苏哲闷闷地“嗯”了一声:“你和姐姐一起接我放学的时候,我总能看见她抱着你。还有今天你来的时候,姐姐也抱着你。” 陈深扬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让苏哲依靠着,这一刻的宁静让人心安。 但陈深扬没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 苏哲一时半会睡不着,他心里很清楚。在好一阵平静之后,陈深扬才再次打破沉默。 “其实你都知道了吧。”他低声戳破孩子的伪装,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僵硬气来。 苏哲窝在他怀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陈深扬继续道:“你姐姐总觉得你还小,其实你已经不小了。你母亲的事闹得很大,你们学校的人应该也都看到了新闻,他们是不是常常用这件事来议论你。” 这些事连老师都没发觉,甚至连老师都沉浸其中,苏哲以为没人会管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告诉路正声或者路小雨,可人家都是姓路的,他姓苏。 他自己也偷偷在手机上搜索过关于他们家发生的一切。 的确如同学们议论的那样,他母亲犯了大错。 姐姐跟他说母亲去出差了,其实他很清楚,母亲被警察抓起来了。 陈深扬感觉到胸口的衬衣湿润了,他知道孩子在哭,但没有停止话题。 “姐姐不告诉你真相是担心你会受伤。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你母亲还狠狠伤害过姐姐和你的继父,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你的爱。” 陈深扬的话让苏哲惊了一下,他猛地抬头说:“他们还爱我吗?” 或者说,他们曾经爱过他吗? 陈深扬看见了孩子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对方说:“爱。他们当然爱你。你母亲也是爱你的,她只是走错了路。如果让她重来一次,她不会再那么做。” 其实谁知道万倩若有机会重来还会不会那么做呢?没人知道的,但面对孩子,他必须这么说。 苏哲哭了起来,但没哭出声。 他过了许久才哽咽地说:“那报纸和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妈妈她真做了那么多坏事?” 陈深扬没有说话,但点了一下头,这个点头,击溃了苏哲最后的幻想。 他以为到此两人的对话大约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可能就是安慰孩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苏哲哭了一会忽然说:“那警察叔叔,你能告诉我她都做了些什么吗?新闻上没有写得那么清楚。” 陈深扬瞳孔收缩:“你想知道?” 苏哲咬牙道:“我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他吸了吸鼻子,“只有知道她都犯了什么错,我才知道该如何替她赎罪。” 这一夜陈深扬没有离开路家。 他难得有机会在元旦休假,往年不管在派出所还是在公安局的时候,他都会主动选择值班,毕竟他孤家寡人,没什么可惦记。 但今年不一样了,所以他选择了休假。 他在苏哲房间里待了一夜,路小雨三点多的时候还没见他出来。 她心里忐忑,辗转反侧到四点多才睡着,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又早早起来了。 她出门的时候正瞧见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他,他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见到她时锐利的眸子瞬间柔和下来。 路小雨二话不说走上去,拉着他的手腕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将他压在门上亲吻。 他唇齿间都是牙膏淡淡的薄荷清香,她沉迷其中,许久才放过了他。 男人的呼吸有些紊乱,路小雨趴在他身上说:“你陪了他一夜?” 陈深扬“嗯”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沙哑的性感。 路小雨浑身燥热,努力保持镇静道:“怎么和他说的,他都知道了什么事?” 陈深扬的手落在她腰间,缓缓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说:“全都知道了。” 路小雨倏地抬眸:“什么都知道了?你全都告诉他了?” 陈深扬点头。 “……包括他父亲的死因?” “包括他父亲的死因。” 路小雨慌乱起来,她直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着急地说:“这不行,你怎么能全都告诉他,他还那么小,他承受不了的……” “是他自己问的。”陈深扬拉住路小雨的手,让她稍微冷静一点,“他比你想象的坚强,小雨,你不要总自己承担一切,你应该相信他。而且即便我不说,他也会从别的地方知道一切,毕竟他不是在读幼儿园了。” 是啊,苏哲都上初中了,别说初中了,小学的孩子都懂事了,万倩的事闹到了媒体上,他们不知道才怪。 想到自己在高中的经历,路小雨缓缓吸了口气,她显得有些烦躁,内心不安爆棚,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错还是对。 陈深扬看了她许久,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压低声音道:“你也经历过一样的事,不是好端端过来了么,你实在不必太担心他。” 路小雨红着眼睛说:“可是那不一样,我那个时候……有你帮我,所以我没有走歪路。而且万倩的错不该落在孩子身上,苏哲什么都没做过,他是无辜的……” “你也是无辜的。”陈深扬打断她的话,“冷静点小雨,苏哲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路小雨抿唇望向他,两人对视着,他看见她红了眼睛。 陈深扬在心里叹了一声,抬手抚过她的眼角,抹去那些湿润:“你说你那个时候有我帮你,那苏哲现在也有人帮他。” 路小雨怔了怔,问他:“谁?谁能帮他?” 陈深扬失笑道:“当然是你。” 当然是你。 对啊,是她,不然还能是谁呢? 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路小雨也知道陈深扬做得很对。 与其让苏哲在别人那里得到消息,听一些不确切的风言风语,还不如自己人告诉他。 如今他全都知道了,先不说他情绪如何,他其实并非只有一个人的。 当年的路小雨可以靠着陈深扬走出来,那今天的苏哲也可以依靠她。 她是有经验的,她很清楚经历过打击的孩子需要如何引导。 路小雨慢慢安心下来,她难言心中感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陈深扬抱着她说:“你不用谢我。” 路小雨却坚持:“我必须谢你。”她固执地望着他,“你为我做了太多太多,反观我,却从未为你做任何事,我真的无以为报……” 他低下头,总是神圣严肃的面孔近距离对着她,在她的注目之下柔声说:“你已经报答过我了,用最好最彻底的方式。” 路小雨不解:“什么方式?” 陈深扬面不改色道:“以身相许。” 话题好像一下子转到了暧昧的方向,路小雨红了脸,忍不住推开他出了门。 陈深扬也为自己这千载难逢的调侃感到生涩,他在门内好好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推门下楼。 如他所说的一样,苏哲要比路小雨想象中坚强得多。 甚至于,他比当年念高中的路小雨都要坚强。 路小雨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他已经坐在餐桌边了,比起之前的消沉和压抑,苏哲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他眼睛有点红肿,但精神状态很好。 看见她来了,他扬起了明媚的笑脸:“姐姐,你起来啦,快来吃饭吧,今天廖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 因为有客人留宿,厨房的廖阿姨做了丰富的早餐,各种菜式都有,任人挑选。 路小雨走过去坐下,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苏哲身上,观察着他自然放松的样子,总算是慢慢安下了心。 “警察叔叔好。”苏哲很快见到了陈深扬,他在路小雨之后落座,他很乖巧地打了招呼。 陈深扬坐到他对面,朝他点了点头,苏哲趁着路正声还没来,目光在陈深扬和路小雨身上转了转,压低声音说:“姐姐,昨天警察叔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路小雨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苏哲继续道:“姐姐,对不起,妈妈伤害了你们。” 路小雨抿紧了唇,想笑笑说没关系,但她笑不出来。 苏哲就坐在她旁边,见她这样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姐姐,你不要难过了,妈妈已经得到了她的惩罚,虽然我也会心疼难过,但我知道这都是应该的。妈妈做下的错事,我长大了会好好弥补的。” 路小雨立刻说:“你不需要替任何人弥补什么。”她盯着苏哲,“你没做错什么,你从到头尾什么都不知道。” 苏哲愣了愣,很快道:“可我现在知道了啊。” 路小雨凝滞了一下。 “既然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苏哲小大人似的继续说,“姐姐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学习的,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报答你和路叔叔对我的养育,但等我长大了,我会好好报答你们,替妈妈弥补你们的。” 路小雨还能说什么? 她得说哪怕万倩这个人再多不好,她的孩子至少没有学坏。 想来有苏旭东那样的父亲,苏哲也很难学坏吧。 路小雨是见过那位叔叔的,她觉得他哪里都不比自己的父亲差,如果万倩可以珍惜那段感情,今天也不会毁了两个家庭。 路正声站在楼梯上看着餐厅那一幕,耳边回荡着继子对女儿说得那些话,握着楼梯扶手的手力道紧了又松。 最后的最后,他无奈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下了楼,若无其事地聊天吃早餐。 已经发生的事他们无从改变,谁也没有那个能力。 不过,历史虽然无法改变,他们却可以摆脱过去,开始新的未来。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新的未来了。 第六十一章 新的一年到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路家也重新开始了曾有过的宁静生活。 这里没有了争吵和喧嚣,路正声不再每天不回家,路小雨重新住校之后,他需要每天回来照顾苏哲的起居生活。 这个家需要有个家长,以前有韩乔,后来是万倩,但现在只能是路正声了。 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路小雨觉得她的幸福日子终于来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温和起来,不再像过去那么冷冰冰难以靠近。 她本就生得漂亮,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后就有很多男生追她,前赴后继,一批被拒绝了又有另一批顶上来,不仅仅是新闻学院的人,还有不少其他院系的人。 相较于这些人,以前喜欢过路小雨的都安静了下来。例如陈栩,例如……沈期。 沈期不知是不是被路小雨刺激到了,从和她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每天就是打球和学习,虽然人看起来还是有些随意放肆,但至少不风流了。 之前暗恋沈期的女孩们更加动心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啊,他们都希望自己可以是浪子回头后喜欢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但她们很快就发现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沈期的心思依然在路小雨身上。 一个男人此生遇见的第一个求而不得,深深伤害和教育了自己的女人是很难忘怀的。 沈期虽然没有再公开追求路小雨,却也从未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过。 所有有她在的地方,他的视线永远定在她身上,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都不曾挪开。 路小雨一开始还很好奇是谁,知道是他之后就完全不在意了。 拒绝和厌恶沈期都可以接受,他最难以接受的是她对他毫不在意。 他当然知道她有男朋友了,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警察,他知道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明白了为什么那几次遇见陈深扬他会有那种危机和畏怯,但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 不,或许还不是太晚。 新一年一月十九号是陈深扬的生日,路小雨这几天在考试,两人约定晚上一起度过这天。 她一直很期待这一年他的生日,去年时她在陈家陪他度过,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她求了他很久接受她,可他一个字都不松口,还狠狠甩下了她。后来她发了高烧,来照顾她的人依然是他。那个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那个时候并不是不喜欢她吧。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她,甚至不敢接受她。 路小雨满心欢喜,答题速度极快,考完了就开开心心地去陈深扬家等他。 他们本来约定好了六点半见面,冬天天黑得早,五点多就已经全黑了,路小雨六点半准时到达他的住所,站在楼梯口耐心等待。 陈深扬这会儿还在工作,但他很清楚路小雨在等他,天气这么冷,她在外面等着一定很不好受。本来他没想过会这么晚下班,他以为自己可以早一点,但临时有事,他不能推诿,必须做完。等他终于做完往回赶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 路小雨没有任何怨言,她穿着件黑色的长大衣,将自己裹在暖烘烘的围巾里,双手抄着口袋,眼睛弯弯地望着他回来的方向。 她偶尔会看看另一个方向,那儿有一棵大树,冬天的大树没有了茂密的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路小雨不是在看树,而是在看人。自从她出现在这里,就能感觉到那人一直盯着她,起先她以为是坏人,看过去则发现不是异性,是同性。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白发,站在大树旁边看着她这边,距离不算太近,她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股有些冰冷视线。 她倒是不怎么害怕,虽然冬天晚上出门的人少了,但江城这么大的城市,这个时间的路人也不少。她就站在楼下的路灯边,光照着这么明显,斜上方就是监控,她没什么可怕的。 再说,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真想对她做什么,她也是有反击之力的。 正这样想着,陈深扬就出现了,他是开车回来的,原本派出所离他住的地方很近,他从来都是步行上班,但今天却开了车,路小雨知道他是怕自己久等才那么做,尽可能缩短一切时间,不由窝心极了。 她满脸都是笑容,笑眯眯地看着他下车朝自己走来,等他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也不等他开口,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陈深扬稳稳接住她,男友力十足,路小雨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虽然寒风凛凛却心意暖暖。 陈深扬任由她撒野,等她安分下来才轻抚过她的头问:“等很久了吗?” 路小雨不在意道:“没有,也就半个小时吧。我们去哪?直接回家还是先去吃个饭?我做了蛋糕。”她指了指方在椅子上的蛋糕,拎着蛋糕的话手会露在外面,有点冷,所以她就放在了路灯旁边的长椅上。 陈深扬看了蛋糕一眼,长睫微动,轻声问:“你做的?” 路小雨点头说:“当然了,我废了好大功夫,浪费好多材料才做好的,你可不要嫌弃不好看或者不好吃。” 陈深扬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只能反手紧紧抱住他的姑娘,路小雨被他抱的脸红红,扫了一眼路过的人说:“好了,快点上车吧,我们找个环境好的地方吃饭切蛋糕好不好?” 陈深扬当然不会拒绝,事实上他早就定好了餐厅,就等着带她过去了。 两人分开,陈深扬一手提着蛋糕一手牵着路小雨,他们结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若是这段路可以走到头,那今夜就更美好了。 可惜的是,他们没能走到头。 一个女人突然冲了过来,陈深扬早有防备,揽着路小雨快速躲开,他们人是躲开了,但蛋糕却遭了秧。 陈深扬手中的蛋糕被女人扯过去,对方发了疯似的踩在蛋糕上,将路小雨一整天的心血全都给毁了。 路小雨认出这就是刚才那个一直盯着她的女人,她忍无可忍,挣开陈深扬的手愤怒道:“你疯了吗?你干什么?” 她走上前想把她推开,看着自己精心为陈深扬准备的蛋糕被这样糟蹋,她眼睛都红了,已经很久不再出现的冷漠回到了她脸上,女人见她这样也不害怕,放过蛋糕转而朝她攻击。 路小雨冷哼一声,暗道今天真是遇见了报社的疯子,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可陈深扬却夹在了她们中间。 “够了。”他隐忍开口,语气里带着的矛盾让路小雨怔在了原地。 她惊讶抬眸,对上路灯下陈深扬闪烁的黑眸,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他总是坚定不移的,如今这样似是而非的眼神倒像是被谁附身了一样。 “你……”路小雨刚刚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就有人打断了她。 对方的声音比她高,比她嘶哑,也比她决绝。 “陈深扬!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过得可真好啊!和别的女人一起过生日吃蛋糕!?你凭什么?!!?” 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让路小雨清醒了一些,她站在陈深扬正面,那女人站在他背后,拳头狠狠砸在他身上,他一声都没吭。 路小雨之前一点都不觉得冷,但现在忽然觉得寒气从头到了脚。 他可以忍受别人欺负他,打他,但她忍不了。 她不顾他的阻拦,将他拉开,自己直面那个女人,出奇冷静道:“你是什么人?跑到这里发什么疯?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别逼我报警。” 满头白发的女人怒极反笑,指着路小雨道:“狐狸精,你报警啊!报警让警察都来看看陈深扬是个什么东西!我女儿才死了多久,他居然就有了新欢!速度可真快啊!我女儿在阴间也不知道过得多辛苦,可用我女儿命换来的他却背叛了她活得这么幸福!这世道还有正义可言吗!” 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路小雨抿了抿唇,皱眉问她:“你是林娅的妈妈?” 苏丽华狰狞地笑了笑说:“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家娅娅。陈深扬告诉你的?肯定是他,他怎么和你说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可怜女孩?一个傻乎乎为了个不爱她的男人牺牲生命的女孩?” 不管苏丽华说什么,陈深扬始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由她指责辱骂,路小雨明白他是什么心思,他能接受这一切,可她接受不了。 她漠然道:“你也说了陈深扬不爱你女儿,你不能自私地因为那件事就要让他为你女儿孤独终老吧?” 苏丽华赤红着眼睛说:“他为什么不爱我女儿!我女儿是为他而死!他怎么能不爱她!她才二十几岁!她还有大好年华!可她却享受不到了!他凭什么这样对我的娅娅!我捧在手掌心的孩子就该被他这样践踏吗?!” 已经围了很多人在周围,他们都在看热闹,对他们指指点点。 路小雨不希望这件事给陈深扬的名誉造成损失,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拦住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深扬对苏丽华说了第二句话,他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对路小雨的维护姿态让苏丽华越发癫狂,她指着陈深扬喊道:“我要你和她分手!和她分开!不准你再和她有任何来往!” 路小雨觉得这要求很可笑,于是就笑出了声,陈深扬当即回复道:“不可能。” 听听,三个字,不可能,多坚决,多肯定,这三个字简直摧毁了苏丽华最后的理智。 “为什么不可能?!”苏丽华疯魔地上前扯住陈深扬的领口,嘶哑叫喊道,“娅娅为你死了!她为你死了!你难道不该为她守节,死后和她葬在一起吗!!” 她想得可真长远,连死后都想到了,路小雨又头疼又想笑,陈深扬挡在她面前,回答了苏丽华的问题。 “林娅不是为我而死。”他语气生硬,少了许多平时的冷静与坚定,路小雨本没把这场闹剧当回事,但听见他这样的声音却突然害怕起来。 “她是因公牺牲,她是烈士,那是她的光荣。如果您一定要将她的死狭隘地安在男女之情上,她在地下才会死不瞑目。”陈深扬面无表情道,“并且,即便那天情况转换,是我需要做出选择,哪怕我不爱林娅,我也会选择替她挡下那一枪。我们都是警察,面对那种情况有我们最天职的选择,她死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是我来做选择该多好。我从未想过要心安理得活下去,但您也不该如此指责我的女朋友。” 他愤怒,反驳,始终都不是因为他自己。 如果只是他自己,大概苏丽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他会说这些,只是因为苏丽华把矛头转向了路小雨。 看着地面上被苏丽华踩烂了的蛋糕,陈深扬眼神一黯,抓着路小雨的手更紧了。 路小雨难言心中之情,她想说什么,却被苏丽华抢先。 苏丽华疯狂地扯开了他们交握的手,喘着粗气说:“好啊,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时间能倒流吗?!马后炮谁不会放?!陈深扬我告诉你,我女儿尸骨未寒,我不可能让你就这么轻松快乐地过下去的,我会闹!到处闹!闹得人尽皆知,我要让大家评评理!” 她这么一说,围观群众还真的开始评理了,他们可不管事实如何,他们只觉得人家女儿毕竟是为你挡枪而死,如今尸骨未寒你就谈恋爱,是不是不太妥当? 路小雨冷冷地扫视周围,问这群议论纷纷的人:“在各位眼中尸骨未寒是多长时间?” 有个女孩回答说:“……虽然火化出殡就不能算是尸骨未寒了,但讲道理,怎么也得等个一年再想其他的吧?” 路小雨冷笑道:“她女儿已经过世两年了。” 那女孩怔了怔,和同伴小声耳语道:“都两年了还算什么尸骨未寒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有了一个起头的,大家也调转了方向,开始觉得苏丽华过分了。 苏丽华听着他们的话更加愤怒了,她上前和陈深扬扭打,陈深扬不还手,路小雨可不是吃素的,把她的所有动作都挡了回去。 苏丽华扭曲道:“好个陈深扬,真是我小瞧你了,你可真是好命,前有娅娅替你挡枪,现在有别的女人为你挡着我,你这辈子都要站在女人身后躲着吗?!你真觉得你像他们说的那样问心无愧吗?!” 陈深扬皱着眉,夜幕下他冷清地望着苏丽华,对这场闹剧已经失去了耐性。 他护着路小雨不让她被苏丽华伤到,冷冰冰地问:“你还想怎么样。” 闹也闹了,骂也骂了,难道不该结束了吗? 可对苏丽华来说,远远没有结束。 她指着陈深扬愤怒道:“再怎么说娅娅为你挡枪而死是事实吧!你不能为她守节终老,至少也该为她守孝三年吧!我这个要求总不过分了吧?!” 她说完就看着围观群众,大家一想这样好像也算合理,就都看向了陈深扬。 路小雨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细细算起来到今年五月份大概才算是林娅去世整两年,如果要给她守孝三年,那岂不是要到明年了?那个时候她大三都要读完了! 路小雨望向陈深扬,等着他拒绝,可陈深扬居然沉默了,他竟然真的在考虑? 路小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睨向苏丽华,寒凉的声音响起:“我不会那么快和小雨结婚,我们没结婚这两年就算为林娅守孝了。” 如果是这样,路小雨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和陈深扬一起望向苏丽华,可苏丽华的要求不止如此。 她一字一顿道:“我说的守孝可不是你们依然能鬼混!你给我听好了陈深扬,这是我的最低要求,你必须为娅娅守孝足够三年!不到明年五月十八号,你一次都不能联系这个女人!你们不是相爱吗?不是真爱吗?那你们怕什么?再等一年我就放你自由,我以后都不会再提这件事,我就彻底放过你,怎么样?!” 这简直是做梦! 别说陈深扬,路小雨都不会接受,以她的性格,当即就要否定反击的,可她并没有。 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开口,因为她看见……陈深扬动摇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他,只觉整个人都快要被冬日的寒风冻结了。 第六十二章 刚认识陈深扬的时候,路小雨就觉得这个男人矛盾、冷酷,有故事。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经历,了解了他的为人,得到了他的心。 他不再对她那么冷酷了,他会关心她爱护她,可这样的好日子她才没过多久,林娅母亲就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路小雨可以理解陈深扬为什么考虑这件事。在陈深扬和苏丽华看来,林娅的确为这个男人死了,即便林娅属于因公牺牲,可她的的确确是救了陈深扬一命。虽然哪怕换了陈深扬站在那个位置上也会那么做,他们的行为或许和爱意无关,但一条鲜活的生命没了是事实。 路小雨可以接受陈深扬在任何意义上的弥补,比如代替林娅为她的父母尽孝,甚至可以延缓结婚几年,但她无法接受在未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毫无联系。 她很清楚林娅母亲的意图,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哪怕他们彼此相爱,但一年多不联系,一样可以改变很多事。 路小雨不觉得自己会改变,但世事难料啊,谁知道陈深扬这一年多会不会变?哪怕他不变,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遇见什么意外? 再者说,她真的无法忍受两个人相爱却不能联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可以假意答应林娅的母亲,然后背地里不照做,可她也知道陈深扬不是那种人,他一旦答应了,就是真的答应了。 夜越来越深,在陈深扬生日这天晚上,路小雨没能和他一起快乐度过,她得到的,是他在彻骨寒风中的妥协。 “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他不看路小雨,只看着苏丽华,黑色的眸子里满是冷意,“我答应你这件事,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欠林家什么了。” 苏丽华冷笑着说:“当然,只要你能做到,我自然会言而有信。” 陈深扬漠然道:“有句话我一直都没说,但我今天想告诉你。林娅的死伟大光荣,是你一直非要把她的死扣在廉价单薄的感情上,我希望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最后一次,别让我后悔被林娅救,甚至开始厌恶这件事。” 让一个开始后悔被人所救,甚至厌恶被某人救了这件事,如果林娅真的泉下有知,怕是更加痛苦吧。苏丽华因陈深扬这话愣住了,半晌没言语,陈深扬转身想走,他终于看向了路小雨,他们本该手牵手离开,可他答应了苏丽华。 他不能再牵她的手了。 路小雨笔直地立在那,寒风吹得她脸色发白,鼻尖通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一点水痕都没有。 她没有半点要哭的意思。 陈深扬迟疑良久,张口想说什么,苏丽华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只要你守信用,我也会照我说的做,我会盯着你的,陈深扬。” 年迈的女人紧盯着他和路小雨之间的互动,语气依然有些扭曲,但比之前和缓多了。 陈深扬到了嘴边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他阖了阖眼,拿出手机想帮路小雨叫个车,这么晚了,天气还这么冷,不能让她一个人这么回家,太危险了。 可路小雨怎么会接受呢? 陈深扬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勾勾嘴角,毫无预兆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男人被打得侧过了脸,手掌掠过脸颊的声音在夜幕中异常清晰,围观的人们看见这一幕都揪心起来,替男人揪心,也替女孩难过。 路小雨淡淡地看着陈深扬被她打得侧过的脸,语气异常平静道:“你做决定之前没想过和我商量,对不对。” 她说得没错。 一旦和她商量,他就做不到冷静下决定了。 他可能会拒绝苏丽华,让这场看起来无休止的战意永远进行下去,搅得他和她的生活永无宁日。他是习惯了的,他无所谓,可他不想连累路小雨。她还那么年轻,以后要去做记者的,他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给她带来任何污点。 他难言心中所想,只能站在那望着她,希望眼中的歉意可以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路小雨表情始终淡淡的,她甚至还笑了一下,她瞥了瞥苏丽华,对陈深扬说:“你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答应了这种奇葩的要求,你真的让我很生气。”她平静道,“我曾经想过,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努力,总会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面前这件事,但你不这么觉得,这让我意识到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陈深扬笔直的身子猛地一僵,望着路小雨的眼睛中带了些抗拒。 “陈深扬,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头至尾都是我在死撑,我们之间总是我爱你比较多,你爱我比较少。这大概就是今天你会这样选择的原因。”她轻声说,“我不怪你,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帮了我太多,甚至还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真的不怪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不怪你不代表我可以接受。恕我难以从命,你愿意为林娅守孝三年,那我就希望你满三年之后能再遇见对你好的姑娘,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吗?你一向很有女人缘。” 她淡漠的口音像在叙述别人的事,陈深扬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他沙哑地唤了她一声“小雨”,想抓住她的手解释一下,可他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路小雨转身面对苏丽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笑吟吟道:“恭喜你,林太太,你的所作所为成功让我对一个烈士的母亲产生了厌恶,甚至对一个烈士的伟大牺牲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这真是太不敬了,我由衷的希望您真的信守承诺以后再也不这么做,因为这简直是在你女儿的死上撒盐,污蔑和羞辱你女儿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抬脚就走,和苏丽华擦肩而过的时候撞到了对方的肩膀,她侧目望去,对上苏丽华错愕的双眸,她冷静地笑了笑,再不犹豫,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由始至终都没再看陈深扬,也不曾留恋那个好不容易得到的男人,这份决绝也让看戏的人感同身受,他们也开始跟着路小雨的思路议论起林娅的死,苏丽华慌张地看着他们,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了她,她自女儿去世后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她的所作所为真的对吗? 陈深扬没工夫管她。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路小雨的背影上,她走得那么坚定,柔弱窈窕的影子在路灯的光芒下影影绰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仍然克制不住地朝前迈了一步。 他很想追回她,他很清楚如果今天真的放她走了,他们可能就真的完了。 但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桎梏住了他的双腿,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迈不开一步。 时间流逝,路小雨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她走了。 她到底还是走了,走得那么干脆,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被苏丽华毁了的蛋糕。 围观的人见没戏可看了,也都面露惋惜地离开了,陈深扬耳边不断响起路人的低声议论,视线从路小雨离开的方向转移到了被毁的蛋糕上,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 苏丽华注视着他,看见陈深扬弯腰蹲了下去。 他望着地上被踩坏的蛋糕盒子,颤抖着手将它提了起来,里面的蛋糕四分五裂,完全看不见本来的样子,唯独有一处还保存着完好,那是路小雨写下的生日祝福。 祝福的前面几个字都被毁了,只剩下最后那几个。 那几个字是——给我最爱的深扬。 陈深扬喉头一紧,这个时时刻刻都冷静坚毅的男人隐忍得湿了眼眶。 这并不是他一次哭,从小到大,从年幼到成熟,一个人的成长中少不了眼泪,但这却是他最痛彻心扉的一切。 他追悔莫及,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苏丽华低头看着男人颤抖的肩膀,看着落在蛋糕盒上的水渍,她白着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转身离开了这里,带着无限的疲惫和茫然。 也许她今天走了之后,不会像她说得那样时时刻刻盯着陈深扬了,也许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正是这份没有做下的最终陈词代表了她的妥协。 她在让步,可她也知道陈深扬那种人做了的决定,如果她不明说,他是不会反悔的。 他还是会照着她的要求做下去,苏丽华一时半会也无法就这么收回言论。 她回了家,可陈深扬却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个家了,但那个家的雏形却被他亲手毁了。 他将面目全非的蛋糕带了回去,坐在这椅子上盯了一整个晚上。 路正声知道路小雨今晚要给陈深扬过生日,知道她大概会晚归甚至不回来。 他从未想到她不但会回来,还回来得这么早。 路小雨开门进屋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看挂钟,不过才八点多。 他怔了怔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小雨的脸色苍白,她眼睛很红,但没有哭过的迹象。 她淡然地望向父亲,点了一下头说:“回来了。” 路正声迟疑道:“不是要给深扬过生日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路小雨勾起嘴角,她很惊讶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就这么笑着说:“没什么可过的了。” 她抬脚上楼,路正声惊讶道:“你是说……” 路小雨脚步不停,背对着父亲说:“分手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络,所以生日也不必过了。” 路正声非常震惊。在他看来,陈深扬和路小雨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半点都不比自己和妻子之间差。他们会分手他是万万没想到的,他还想问问他们到底怎么了,可看着女儿的背影,他也知道大概什么都不会问出来的。 路小雨回了房间,万念俱灰地坐到了床边。 她觉得很累,特别特别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在陈深扬身上花费了太多心血和眼泪,时至今日,她连再为他掉几滴泪的欲望都没有了。 或许对他来说,他做了一个可以解脱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为他高兴,也觉得,他这样的决定同样可以让她解脱。 太爱一个人是不好的,不能太爱一个人,那样会失了先机,会没有分寸,会傻乎乎地只知道付出。她告诫自己这样也好,以后再也不能像爱陈深扬那样喜欢一个人了,她要学聪明点。 弯下腰,路小雨盯着自己的鞋尖,她脚上还穿着短靴,回家之后都没换鞋子。 她到底还是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终于还是落了泪。 她到底还是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哭得仿佛要将整个人生的眼泪都流尽。 但她不恨带给她这么多眼泪的人,就像她对陈深扬说的那样,他为她做了太多事,她的前半生是依靠他才好好活下来的,他甚至还救过她的命,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恨他的。 她只是,不要再爱他了。 她甚至还要谢谢他。 谢谢他那样绝情又那样温情,谢谢他曾经来过,成为她坎坷的前半生中最耀眼的那道光。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 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泰戈尔】 第六十三章 放寒假后路小雨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万倩的案子已经移交到了检察院,很快会转到法院,开庭审理之后宣判,一切尘埃落定。 大约在夏季她升入大三的时候,万倩的判决就会像升学礼物一样送到她身边。 这些消息路小雨都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她和陈深扬没有任何联络,那夜分开后直到此刻,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一面都没见过。 新年的时候路小雨收到了很多祝福短信,但没收到他的。 也是,她不会再收到了,别说他发了没发,她都把他拉进黑名单了,还指望收到什么? 她倒是收到了陈栩的祝福,还有和去年一样的新年红包,她犹豫了一下,照例拆了红包又包了差不多数额的回去,去年他收了,但今年他迟迟没有收下。 凌晨时分他还是没有拆红包,路小雨发了消息催促,可他依然没反应。 不仅不拆红包,还没任何反应,一个字都不回复,这有点不像他。 路小雨稍微有点担心,难道他遇见了什么事?她心中冒出好多不安,这份不安来得毫无缘由,虽然她把陈栩当做好朋友,可也从不觉得自己对他有这么挂念。 很快这份不安就有了解释,陈栩回了消息,他发来的信息是:小叔喝醉了,我刚扶他去休息。 新年时分,阖家团圆,陈深扬当然也要回到陈家。 陈栩说他喝醉了,可他基本不喝酒的。 路小雨靠在床头盯着手机,几秒钟之后她回复道:哦,那你照顾他吧,一定是过年太开心了才喝醉的。 陈栩这次回复很快,他回的不是消息,是语音,路小雨没防备,就这么直接点开了,然后她就听见安静的卧室里响起陈栩带着些疲惫的声音,他说:“小雨,小叔喝醉不是因为高兴,我扶他去休息的时候,听到他声音很低地喊了一声你的名字。” 如果陈栩用文字发来这段话,也不会给她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因为那样她能有所防备。 但听语音不行,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这么撞进了那个情境中,眼前仿佛就能看见陈深扬狼狈醉酒的模样。 她烦躁不已,不想再回陈栩的消息,但陈栩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次不是语音了,是文字,路小雨反应过来想不看的时候,眼睛已经先做出了决定。 【他瘦了很多,以前就不爱说话,最近更不怎么说话了,我爸妈一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没来得及和我爸妈说跟你的事情,所以他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小雨,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我不想看小叔这么痛苦下去,你能来看看他吗?】 她能去看看他吗? 他做决定要分开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过今天吗? 路小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再看陈栩的消息了,她直接把陈栩拉进了黑名单,告诉自己晚点冷静下来再把他拉出来。 于是陈栩再发消息的时候就看见了红色的感叹号。 他怔了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皱着眉握紧了手机。他转眸去看床上紧闭双眸的陈深扬,他最敬佩仰慕的小叔变成了今天这样,全都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看见连小叔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想来他在路小雨那里经历过的挫败和痛苦只能算小菜一碟。 “我尽力了。”陈栩望着陈深扬说,“小雨不愿意谈你的事情,她把我拉黑了,小叔,你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吧。” 其实陈栩知道陈深扬虽然喝醉了,虽然闭着眼,但他还是有意识的。 他起身走的时候,清晰地看见他摊开的手握成了拳。 陈栩在心里叹息一声,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陈宝方就在外面,看见他出来立刻问:“你小叔怎么样了?” 陈栩摇摇头说:“躺着呢,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陈宝方有点着急,想进去看看,还是妻子拦住了他:“你就别进去了,他明显心情不好,你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呆会吧。” 陈宝方担忧道:“可我怕他想不开啊!” 陈妈妈无奈道:“他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能遇见什么事想不开的?当年爸妈走的时候他才多大,不也走出来了吗?” 陈宝方噎住,半晌才长叹一声说:“我真是不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事才这样,如果我知道,就算要了我的老命我也得给他解决了。” 陈栩愣了一下,他可能是在场唯一知道陈深扬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人,他很清楚如果他现在说了,他父亲一定会冲到路家去求路小雨。哪怕觉得不般配,哪怕觉得不长久,但看见陈深扬为了她变成这样,陈宝方为了让陈深扬开心快乐,也会毫不犹豫那么做的。 可他不能说,因为他知道父亲豁出老脸去求路小雨也不会有结果的。 女人深情起来很深情,绝情起来也更绝情。 新年就在这样的焦灼当中度过了。 路小雨剩下的寒假时间拿来旅行了。 路正声不想看女儿把自己关在家里,便帮她订了机票,打了钱,让她去散心。 路小雨在冬日里飞去了泰国,独自一人旅行。她走过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在这份不同于国内的温暖中度过了内心的寒冬。 她拍了很多照片,她以前很少发朋友圈,但现在她想做出改变,所以试着发了几条。 陈栩在那件事之后不久就被她放出了黑名单,所以他看见了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女孩站在泰国街头,穿着极具特色的当地服饰,化着很有本地特色的妆容,阳光之下她明媚地微笑着,像灿烂迷人的小太阳。 陈栩低头看着,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已经回来了,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对方也看见了他手机上的照片。 他怔了一下,迅速收起手机,有些迟疑地凝望对方。 是陈深扬。 寒假剩余的这些时间,陈栩都被父母要求来多陪陪陈深扬,因为对方状态真的太差了。 他以前就是工作狂,现在更是一心只为工作,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呆在派出所里。不仅仅是家人,同事和领导也开始担心他了。 陈栩有点后悔,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看朋友圈,又为什么要放大路小雨的照片。他紧盯着陈深扬,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就发现他什么过激的反应都没有。 陈深扬很平静,人瘦了一些,下巴发尖,两颊稍稍凹陷,显得整个脸部轮廓越发坚毅冷峻。 他安静地看着陈栩慌张收起手机,在陈栩的不安等待中开口道:“能办张照片发给我吗。” 他毫无询问语气地问他,问完了就取出手机说:“我注册了微信,你加一下。” 陈栩没有迟疑,很快扫码加了他好友。陈深扬的微信资料都是初始状态,昵称是他的本名,没有头像,没有朋友圈,也没有更多资料。 陈栩重新打开朋友圈,找到路小雨发的那条,将所有人物照都存储下来,一张不落地发给了陈深扬。 陈深扬坐在他对面,桌上放着两杯咖啡,但两人都没喝。 他低着头,望着手机屏幕上女孩的照片,看着她明艳动人的笑容,好像能感染到她的快乐。 他总是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嘴角甚至勾了勾,在陈栩复杂的注视下低低说道:“她很开心,那就好。” 陈栩想说什么,但看陈深扬为此放松了一些,他也没什么话还说了。 陈深扬没多久就离开了这里,他下午还要值班。 走在去派出所的路上,陈深扬脑海中全都是路小雨的样子。 泰国的本地服饰很适合她,她穿上特别好看,想来也是,她模样那样出挑,穿什么不好看呢。 他甚至幻想过她穿婚纱的样子,但眼下这也只能作为他的幻想了。 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声,陈深扬敏锐地望向声源处,一位母亲跌倒在马路边,手朝跑到马路中央的孩子伸着,黑色轿车从远处快速驶来,不断按着喇叭,闪着灯光。 陈深扬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冲上前拉住了茫然无措的孩子,将他推出了轿车的撞击范围,但他自己却没来得及完全退出来。 在路人不绝于耳的惊呼中,陈深扬左侧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喉头一热,眼前画面飞快翻转,整个身子飞出好几米远,头磕在了路沿上,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仰躺在路边,视线被血和光搅得迷迷糊糊,他看见很多人围上来,乱乱哄哄地说着什么,这些他都不在意。 他缓缓吸了口气,好像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路小雨的声音,他努力眨眼去看,才发现是他的幻觉。 她现在在泰国,与他之间山高水长,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哪怕她在国内,应该也是不会出现的,他们之间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了,他再也回不去到当初不过是中暑进了医院,却醒来就能看见她的时候了。 路小雨的确不知道他出了事。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个,她在泰国玩到快开学才回国,到了家稍作休整便回了学校。 自从投毒事件之后,秦璇算是彻底无缘江城大学了,武萱也得到了她的惩罚。 路小雨再回到寝室时,这里就只剩下她和蒋玉以及乐怡了。 乐怡的朋友都在其他寝室,和她们话不多,除了休息时间,甚至都不大待在宿舍。 蒋玉笑着说:“照这么下去,搞不好她就要换宿舍了。” 路小雨躺在上铺看书,她面无表情地说:“不会。要不了多久大家都要出去实习了,学校都不怎么回了,没必要折腾着换宿舍。” 蒋玉想了想说:“也是。倒是你,乐怡整天往外跑,你和她正相反,天天呆在宿舍里,都不用出去约会吗?”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得到了路小雨仿佛不痛不痒的回答:“我没人可以约会。” 蒋玉愣了愣道:“你和陈栩的小叔难道没有……” “我和他没关系了。”路小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给这段对话做出了最终结论。 蒋玉显得很不可思议,她一直以为路小雨是很专情的人,喜欢谁就会一直喜欢,绝不会随随便便分手。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不过一个寒假而已,他们竟然没关系了? 路小雨显然不愿对此多谈,那蒋玉就只能找别人来了解了。 于是陈栩就看见了等他的蒋玉。 到了大三下学期,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陈栩也不怎么打球了,整天往图书馆跑。 新学年他仍然维持着和路小雨的朋友关系,但他不像过去那么追着她了,他们不再一起去图书馆,他也不会总是跟在她和蒋玉身边。 见到蒋玉陈栩还有一些意外,两人走在一起,蒋玉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小雨的事情,她好像和你小叔分手了?” 陈栩脚步顿了顿道:“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蒋玉皱着眉说:“也没什么,只是……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小雨虽然看起来很冷静,和往常没有区别,但她有点太冷静了,我担心她会不会太压抑心情,后面出什么事。” 陈栩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你多注意她一点,别让她想不开。” “……所以他们真的分手了。” “是。”陈栩直接说,“早就分了,还没放寒假的时候就分了。” 蒋玉很吃惊:“为什么?你小叔看起来不是随便开始一段感情又随便结束的人,小雨也是,我以为他们会有个好结果的!” 陈栩抿唇道:“这里面的事我也只知道大概,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我只能说……照顾好小雨,她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是缘分不够而已。” 蒋玉沉默了一会说:“那你小叔呢?他还好吗?” 问到这个问题陈栩好一会没回答,蒋玉意识到不寻常,压低声音道:“他不会出事了吧?” 陈栩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就被人叫走了,教授那边有事找他。蒋玉没得到答案,心里很不踏实,回到宿舍后一直心事重重。 路小雨见她不对劲,趴在床边问了句:“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 蒋玉迟疑地望着她,路小雨看了她一会道:“跟我有关?” 蒋玉点头:“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路小雨偏了偏头说:“什么事值得你那副样子?你倒是把我吓到了。” 蒋玉长舒一口气,思索许久还是语速很快道:“我说了你别怪我乱打听,我只是担心你才去问陈栩的,我从陈栩那知道你和他小叔分手了,而且他小叔好像……出事了。” 路小雨过了许久才开口。 她道:“你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路小雨已经很久没见过陈深扬了。 将近半年的时间足够她从这段必须了断的感情中整理出来。虽然她还做不到完全不爱他,不喜欢他,但她也能冷静面对一切,做出最理智的判断了。 当听见蒋玉说他出事了的时候,她心跳的频率还是变了,她还是找到了陈栩,想要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唯一没做的,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去看他。 换做是以前,她肯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不顾一切跑去见他了,但是现在没有了。 再也不会那样了。 陈栩看见路小雨的时候,好像也能看见她的决心一样。 “小叔现在已经没事了。”陈栩语气平静道,“当时是为了救个孩子被车撞到了,磕得头破血流,看上去很吓人,但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是临时有事没能跟蒋玉说全,说明白了她大约就不会去打搅你了。” “打搅我?”路小雨没什么情绪地反问了一句。 陈栩沉默了一会说:“小叔不准我把这件事告诉你。” 路小雨略显讥诮道:“何必这样,他以为我知道了还会去缠着他不成?” 陈栩和她并肩坐在长椅上,他看着路小雨嘲弄的表情无奈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路小雨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他只是怕打扰你的生活。我想他大概觉得现在的你很厌恶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与其说他怕你纠缠,又或者怕打扰你,更准确来说,他怕惹你讨厌。” 路小雨很难为这段话做出什么回应,她情绪压抑地坐在那,陈栩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也不必再纠结那些了,那都是放寒假时的事了,小叔康复了两三个月,如今已经痊愈了。不过他额头留了疤,挺长的,有些影响面容,但他好像并不介意。好了,就说到这吧,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必担心他,他现在过得挺好的,前阵子已经调回了公安局,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已经调回了公安局么。 那的确是件好事。 陈栩走了,路小雨却没走,她始终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低头打量自己紧握的拳头。 她想,难怪她偶尔路过西江区派出所的时候没有一次见到他的,也从未在任何民警执勤的地方看到过他的身影。原来他已经不需要执勤了,他回了公安局,做回了他的刑警。 真好啊,陈栩有句话说得很对,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彻底决裂之后,不但她的生活平静下来了,他的生活也出现了转机。 只是…… 只是一想起他出事躺在医院奄奄一息的时候,她还在泰国玩乐,她便心中难安。 她闭了闭眼,缓缓弯下腰,把脸埋在了双膝之中。 她不想哭的,也没必要哭,他都痊愈了不是吗? 可她忍不住。 算了,就再放纵一次吧,就当是最后一次,彻底跟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道别。 不远处,陈栩遥遥望着这一幕,始终维持着平淡如水的英俊面孔上到底还是泛起了几分伤感。若有一天路小雨可以为他如此伤心哭泣,哪怕他死了,怕是也无憾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路小雨在父亲的陪伴下度过了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也在这一天收到了万倩的审判结果。如她所料那样,在铁证面前万倩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甚至她已经因为那件事疯掉了。在法庭上她情绪激动,表现怪异,想来不久之后还得做个精神鉴定。 她能用精神问题逃避惩罚吗?当然不能,她犯罪的时候可没疯。 哪怕她现在疯了,也很难逃掉无止境的牢狱之灾了。 让路小雨稍微有些为难的是苏哲。万倩的判决下来了,是否要告诉苏哲?若以她的考量来看,暂时还是不要说得好,不过按照过去陈深扬的办法,好像还是让孩子知道一切比较好。 再次想起陈深扬,路小雨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她面色平平地敲响了苏哲的房门,男孩打开房门仰头望着她,她也不进去,就站在那里说:“你妈妈的判决下来了。” 苏哲握着门把手的力道紧了紧,吸了口气努力摆出成熟的小大人模样:“是什么?” 路小雨沉默了一会说:“无期。你可以这样想,至少她不需要死。如果表现好,在里面减减刑,等你长大结婚生子之后,她也就能出来了。” 她说得那样平静,好像接受了这个结果,苏哲始终望着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过了许久才说:“不是死刑吗?” 路小雨到此才算是有了点惊讶,她愣了一下,很快说:“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希望你母亲被判死刑吗?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必要追加了。 苏哲能明白她话里的未尽之意,这位少年在家庭出了变故之后快速长大,就像当初的路小雨。他甚至比当初的路小雨还要理智,这很难得,路小雨本以为还要为他找心理医生辅导一下的。 苏哲很清楚这位对自己无可挑剔的姐姐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垂眼望着地面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对我来说,妈妈还能活着这很好,但对路姐姐来说,妈妈应该为韩阿姨抵命才算公平。”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路小雨缓缓蹲下来,与孩子的双眸持平,两人对视片刻,她沙哑地开口道:“你不该想这些,你还小,或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苏哲摇摇头说:“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了,我已经上初中了,再过不久就要考高中了,我知道什么是公正是非。姐姐,我以后也想像警察叔叔那样维护正义,我长大了考警校好不好?等我当了警察,就可以更好地为我妈赎罪了。” 他忽然拉住了路小雨的手,认真地说:“我会用我所有的能力去报效社会和路家的,姐姐,谢谢你能接受我妈妈的无期判决,谢谢你没有恨不得要她死。” 路小雨该怎么解释她心中的想法呢? 其实她很阴暗的,她当然希望万倩为母亲赔命,她之所以接受这一切是因为她清楚知道哪怕没有万倩,母亲也不会有多少时日的。甚至于,哪怕没有万倩,母亲到最后可能还是会选择放弃治疗等死这条路。 万千心绪,路小雨无法言说,她能做的只是抱住眼前的孩子,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善良正直地长大。 陈深扬同样也知道了万倩的判决消息。 他正在办案的路上,车子里都是便衣,他听着同事告诉他的那些消息,久久没有言语。 车窗外的树木快速倒退,前往偏远地区的高速路上空旷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车辆。 他一点点远离江城,好像也在一点点远离那份感情。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 夏天走了,秋天来了,冬天很快也到了。 路小雨穿着长靴踩在雪地里,仰头看着月亮,新的一年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她正准备回家,手里拎着水果袋子。她独自走在雪地里,除夕夜的氛围让她怀念起过去,怀念起那个曾傻乎乎跑去找陈深扬一起过除夕的自己。 如今她不会再去了,也不需要再去了,她找回了温暖和谐的家,这里面也有对方的功劳。 她有一年没见过他了,他们之间像走在完全相反的道路上,除非直接去找彼此,他们再也不会遇见。以前都不觉得江城竟然这样大,住在同一个区的两人一年内竟然从未巧遇过,估计是因为他们的缘分用尽了。 路小雨想这些的时候,从未预料到和陈深扬的偶遇会这样到来。 她都快到家了,只是还没进小区,就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陈深扬就出现在那一刻,他穿着厚厚的制服大衣,和几个人一起走过路口,行色匆匆,目不斜视。 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是那样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只隔着一条马路,她能看见路灯照耀下他清晰冷峻的脸。 他不苟言笑,微微皱着眉。他没戴制服帽子,所以她看得见他的额头。 她看见了陈栩提到的那道伤疤,它真的很长,从额头一直划过眉骨,无限接近他的眼睛。 很难想象如果那道伤再往下会造成什么后果,哪怕路小雨没见到他受伤的可怕模样,也能想象出那是个怎样的场景。 她浑身战栗起来,拎着袋子的手使劲收紧,他已经快要走出她的视线范围了,她告诉自己绿灯亮了,她该走了,也真的开始往前迈步子。 喇叭声忽然响起,路小雨看见右转车辆在和行人抢行,她皱了皱眉,看了车辆一眼便又望了陈深扬那边一眼,这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他回过了头,在人群之中准确地找到了她。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脚步顿在那,任由旁人说什么都不挪动。 后来他身边的人也朝她看了过来,在她做出反应的一瞬间,陈深扬便转过身挡在了他们面前,遮住了他们探究的视线。 然后她就看见他带着他们走了,再也没回过头。 像是陌生人。 连招呼都不能打的陌生人。 这挺好的。 一年了,总算偶遇了一次,也是给自己了一个交代。 路小雨深吸一口气,远离这条十字路口,走着与他彻底相反的方向。 很远的地方,陈深扬脚步不曾再放慢,同事的询问犹在耳畔,他们问他在看什么,他能怎么回答? 他只能说没什么。 有很多时候他是真的希望这话是真的,他真的没什么。 可他很清楚不是那样的。 后来就到了林娅去世的第三年忌日。 陈深扬去墓地祭拜了她,送了一束花,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说,把花放下看了几眼墓碑上女孩的照片就走了。 这和他过去完全不同,每年林娅的忌日他都会来祭拜,一待就待上很久。但这次不是了,他像避开麻烦一样远离了这里,前后不过五六分钟。 苏丽华和林纾站在不远处,看着快速出现又快速离开的陈深扬,苍老的女人抓着丈夫的手,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满眼含泪,“我是不是辜负了娅娅?我是不是毁了她的伟大?” 林纾什么也不能说。 他只是抱紧了妻子,希望从今往后,一切恩怨情仇,都随着墓碑前那一束百合花而远去。 陈深扬离开墓园之后直接去了江城大学。 如今还没放暑假,她应该还在学校,等她放了暑假,再开学之后就要读大四了。 真好啊,大四,大学的最后一年,她就快要毕业了,而他也在这样一个时刻完成了自己的对苏丽华的承诺。此后他再无牵绊,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为自己所为。 在这样的一天,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路小雨。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想要谁的时候谁就会等着他,不要谁的时候谁就要乖乖远离。 他知道自己大概会吃闭门羹,可他还是想那么做。 他没有任何自负,他甚至自卑。 他到了江大门口,却没鼓起勇气进校园。他只是等在外面,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拐角处,想着路小雨回校或者出去的话,他也许可以看上一眼。 但江城大学那么多学生,人海茫茫,他如何能发现她呢,她又如何非要在今天出去或者回来呢?他得偿所愿的希望很渺茫,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黑下来,门禁之后,都没看见她的身影。 他还是没走,就那么在那等了一整夜。 其实路小雨这个时候根本不在学校。 她请假了,因为过不久是母亲的忌日。 这是母亲沉冤得雪后的第一个忌日,她想好好给母亲过一次,所以请了假。 她这会儿正在家里看着日历发呆。 五月十八号,她记得今天,今天是林娅的忌日。 如果去年陈深扬生日的时候他们没有分手,那么今天,他们大概可以有一个拥抱。 第六十五章 母亲忌日这天,路小雨和父亲一起前往墓园。 两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路小雨还戴了黑色的帽子。 父女俩结伴走在墓园清凉安静的路上,很快找到了韩乔的墓。 这是块风水宝地,树荫茂密,凉风习习,站在这里看着墓碑上女人微笑的照片,让人心中一片安宁。 路小雨缓缓走上前,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半蹲在那和照片里的母亲对视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道:“妈,我和爸来看你了。” 相较于路小雨的冷静,路正声显得有些茫然。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仍然在心底责怪自己,他满心自我厌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想过自残。 他找不到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不是有路小雨在,他可能会在得到正义宣判的这天自我了结。 他对不起韩乔,他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生的希望,甚至还娶了害死她的女人。 他是个罪人,他这辈子都无法在她的墓碑前抬起头。 路小雨回头时就看见父亲悲痛无措的样子,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头上白发多了许多,鬓角几乎全都白了。他站在那,不再那么挺拔,他稍微佝偻着腰,像是不敢在母亲的墓前站直。 路小雨缓缓吸了口气,抬脚走到父亲身边,放轻声说:“爸,你别太自责。” 路正声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真实的内心,过去一段时间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但现在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红了眼睛,挪开视线放在一侧道:“抱歉。” 路小雨抿了抿唇说:“爸,妈很爱你。” 路正声怔了怔,没说话。 “她爱你甚至胜过爱我。我想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你为这件事如此内疚,如此折磨自己,她会很心痛。”路小雨喃喃道,“我是你们的女儿,我身体里流着你和妈的血,我能感觉到,如果妈能跟你说话,她一定会告诉你,她不怪你。” 路正声茫然地望向女儿,薄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会怪你的。”路小雨轻声说,“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她那么爱你,不舍得怪你,你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失败和罪孽。” 路正声自嘲道:“我没有那么罪孽吗?” “你没有。”路小雨坚定道,“至少你及时回头了。” 路正声笑笑,没再说话。 对女儿来说,他的回头确实算是及时。 他没有一条路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挺好的。 可对他来说,他到底还是间接害死了妻子,在他看来,除非妻子活过来,否则一切都无法挽回,他也永远无法停止自责。 父女俩各怀心事地站在韩乔的墓前陷入沉默,他们谁都无法劝说彼此,也最终都放弃了劝说。 不远处的大树旁,陈深扬站在那儿远远看着那两道背影,直到他们离开他也没有现身。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种时刻他还是不要出现得好,路小雨父女需要私密的时间。 他想见她,可以之后再找她,想道歉也可以之后再道歉,他们后面还有时间。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他自那以后都没有了她的消息。 整个暑假路小雨都在忙着毕业实习的事,她成绩好,表现优异,形象也非常好,这样的条件申请哪里的实习都不会太有难度。 于是正式升入大四之后,她获得了前往总台实习的机会,没多久就离开江城前往北京。 上飞机那天她也不知道她还在期待什么,候机的时候她就总看着候机室的门,上飞机的时候走头等舱通道也带了几分犹豫。 她回头望去,谁也没看见。 她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远离这座城市,前往她追梦的地方。 这一去就又是数月。 哪怕除夕她也没回家,因为有临时任务。 晚上的时候她拿手机和父亲视频,简单说了几句就切断了联络。 路正声在这边看着黑屏的手机,又抬眸看看窗外的万家灯火,心中感慨万千。 他抬步离开窗前,想去看看苏哲在做什么,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敲门声。 过年他给佣人放了假,开门当然也是自己去。 他很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其实他也很意外除夕夜会有人拜访,心里在猜测着是谁,他猜了很多人,却没能猜中。 开门之后看见站在门外的男人,路正声明显愣了一下。 他很久才开口说话,问候道:“新年快乐……陈警官。” 陈深扬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笔直地立在门外。 他知道他应该礼貌地和路正声打招呼,但他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往房间里飘。 路正声也看出了他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说:“如果你想见小雨,那我只能说抱歉了。” 陈深扬握着红酒瓶的手顿了顿,抿唇未语,路正声解释道:“小雨去北京实习了,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原来她离开了江城。 难怪,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她。 如果他能早点问问陈栩,或者就不用来这一趟。 但细想想,哪怕知道她不在,他也会来的。 陈深扬垂下眸子,告诉自己冷静点,但还心如刀绞。 他哑着嗓子低声说:“新年快乐,路先生。” 路正声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道:“要进来坐吗?” 陈深扬没迟疑,很快走进了屋,今天是除夕夜,整个路家因为缺少了路小雨而显得空荡荡的,陈深扬走进来就想到了他上次来这里时的情形,那时他和她还那样好,还曾憧憬着他们最好的未来。 路正声引着陈深扬到沙发旁坐下,接过他带来的红酒,看了一下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酒?谢谢了,要现在喝一杯吗?” 陈深扬没拒绝,点了一下头。 路正声颔首,转身去开酒,不多时他便拎着高脚杯回来了。 “来,我们喝一杯。”他坐下,将杯子放好,给彼此都倒了一点。 陈深扬安静地坐在那,话不多,表情也不多,路正声倒完酒看了他一眼,也没特别见外,直言道:“其实我一直也想见见你。” 陈深扬侧目望向他。 “只是后来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曾以为你和小雨还有可能,但看你们后来毫无联络,她也没再提起你,就放弃了再劝你们复合的想法。”路正声端起酒杯道,“其实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在我看来你们是天作之合,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时至今日,除了陈深扬,路正声很难放心把路小雨交给谁。 也是因为这种想法,他才会说今天这些话。 陈深扬坐在路正声对面,过了很久他才有了动作。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放下之后将目光再次转向长辈。 “是我的错。”他开口,语调暗哑,但不曾迟疑。 他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路正声,长辈想知道,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路正声很难说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或许作为男人,他无法体会路小雨心中的坚决。 但作为父亲,他无条件支持女儿的决定。 当夜陈深扬很久才离开,他走的时候对路正声说:“别告诉她我来过。”他眉宇间尽是疲惫,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既然她已经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那就别再让我搅乱她的安排了。” 路正声拧眉道:“你真的不想再见见她,再解释一下,再挽回一下?” “没什么可解释的。”陈深扬冷静地说,“那就是我做过的事,我没什么可解释。至于挽回……我想过,这也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不过……” 不过路小雨不在。 这是天意。 再多的,他也没办法了。 陈深扬没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路正声始终没有关门,他望着男人决绝的背影,像是看见了女儿进安检时决绝的面孔。 路小雨在总台的实习很顺利,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进行,如不出意外,毕业之后她就可以申请留在总台工作了。 唯一令她感到不适应的大概就是生活环境了。 北京和江城很不一样,不管是气候还是节奏,亦或是独来独往的孤独,都让她备受煎熬。 还好,挺过一年之后,那些曾在深夜折磨她的情绪就全都消失了,她开始适应这里,开始计划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回江城。 可等她回江城办理毕业的时候,她犹豫了。 看着来机场接她的父亲,看着他几乎全白了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路小雨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孝。她妄图逃避她的感情,所以远离江城,她只顾着自己的意愿,却从未想过父亲。 她后悔了。 回到家,路小雨思考了整个晚上,果断放弃了留在总台工作的申请。 带她的前辈得到这个消息很不理解,大半夜打来电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小雨直言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看我爸一个人在这边不放心。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已经去世几年了,我不能放我爸一个人在这边生活。” 前辈无奈道:“你父亲不是做生意的吗?生意做得也很大啊,你完全可以让他把公司重心往北京这边转移,你不能老是考虑那些,你得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我爸在江城奋斗了半辈子,他不会去北京的。”路小雨认真道,“我了解他,即便是为了我他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不会再远离母亲的,她不用问都知道。父亲绝对不会离开江城,离开埋葬着母亲这片土地,但这种理由没必要告诉别人。 前辈又劝了她好久,见路小雨实在不肯松口,只得叹息道:“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在江城电视台有个哥们,你记一下他的电话,既然你要回江城,去那里工作也很好。” 路小雨柔声道谢,记下了电话。 次日下午,她简单洗漱过后前往江城大学。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拍毕业照,一点五十分集合,两点半正式开始。 前一天她就领好了学士服,到了学校就要穿上,她披上学士服的时候刚巧遇见了蒋玉,她们很长时间没见了,蒋玉毕业后去了一家杂志社实习,看她意气奋发的模样就知道工作很顺利。 瞧见路小雨,蒋玉激动得不得了,直接扑过来抱住了她,亲昵地说:“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我都恨不得去北京找你,可是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路小雨揽住她的肩膀笑着说:“那你以后可以随时找我了。” 蒋玉后撤身子惊喜道:“真的吗?” 路小雨点头道:“我不打算留在总台了,应该会申请江城电视台的职位。” “那可真是太好了!”蒋玉兴奋道,“江城电视台离我工作的地方特别近,你要是去那里上班,我每天中午都能找你一起吃饭!” “到时候你恐怕就懒得天天找我了。” “才不会。” 两个姑娘在这里热络叙旧,并没注意到有其他人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那人站在走廊另一侧,背对着这里,背影高挑,气质斐然,正是沈期。 他许久没见路小雨了,更准确地说是见到真的路小雨——她在总台做实习记者这段时间,他总会准时守候她出现的画面。他听到了她和蒋玉对话中的“江城电视台”五个字,他略微皱了皱眉,随后怪异地笑了笑,在她们发现之前离开了这里。 路小雨对此毫无所觉,很快就和蒋玉一起去拍照。 在拍照的间隙她看见了陈栩,自从实习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久久未见,再次相遇之后,她竟然在他身上看见了类似陈深扬的气息。 是的,陈深扬,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悸动不安了,她相当平静,在陈栩望过来时礼貌地点了点头,陈栩面不改色地回了她一个点头,那副样子更像他小叔了。 路小雨心里终究还是出现了些怪异的情绪,她转开头,将它们扫开,告诉自己哪怕回了江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实在不需要再这样。 然而她还是错了。 她以为回了江城,进了江城电视台工作,和陈深扬不会有什么交集,却不知道这份交集太大了。 不单单是他,路小雨还在江城电视台看见了一个非常意外的人。 正式开始在江城电视台的工作后,路小雨在电视台里偶遇了沈期。 他西装革履,笑容温雅迷人,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她。 第六十六章 沈期和路小雨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路小雨是新闻系的学生,沈期的专业则是播音主持。 播音主持,代表着他毕业之后会从事主持人相关的工作,那他此刻站在江城电视台里就没什么令人意外的了。 他看起来和过去不一样了,但又不确定是哪里不一样,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是眼神和气质吧。 以前的他肆意张扬,没什么在意的,但现在内敛压抑了许多。 这是成熟了,也长大了。 路小雨听说自从和她分手之后,沈期再也没谈过女朋友,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因为她,真的是被她“伤害”之后他幡然醒悟了,不再玩弄别的女孩子,那路小雨甘愿背着伤人的罪名。 在路小雨打量沈期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 路小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些日子没见,她五官越发明艳大气了,及腰的黑色长发,化着淡妆的昳丽面容,红唇一侧上扬,是个轻淡礼貌的笑。 她穿着雪纺白衬衣,黑色阔腿裤,衬衣下摆掖在裤子里,显得她双腿修长,个子越发高挑。 她胸前挂着记者证和工作证,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干练又文气,当然,必不可少还是冷艳。面对别人时还好,面对沈期时她总有说不出的冷漠。 沈期往前走了几步,西装革履的样子不知道多正经,他微笑道:“好久不见。” 路小雨看了看周围,不少人会因为沈期在这而微微侧目,她倒也不在意,礼貌地说了句“好久不见”,说完就想走。 沈期拦住她说:“不用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和同学,如今又成了同事,就算你很讨厌我,也得维持面上的融洽吧?” 说得也是,作为同学,毕业之后可以不联络不见面,那闹得僵一点也没事。 但作为同事,如果路小雨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又很稳定,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要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实在不应该给共事的人难堪,路小雨稍加思索就转过了身,随口说道:“我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有工作要忙,没什么时间叙旧。” 沈期站在那说:“我也没打算和你在这里叙旧,如果我真要和你叙旧,会约你出去的。” 路小雨抱歉道:“那很不好意思,我大概没时间和你出去。” 沈期眯了眯眼:“你很忙吗?” “作为一个新人记者,我当然很忙了。” 这是实话,要在一个地方稳稳扎根就要做出成绩来,在总台是,在江城电视台也是。路小雨一直在找大新闻,要为自己的工作成绩添上几笔,她是真的很忙。 沈期不知出于何种心里,说了句:“你要真想找大新闻,倒是有一条捷径走。” 路小雨觉得他不会给出什么好建议,但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期笑意盈盈道:“去公安局啊,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带你的老记者应该是刘记者吧?他和刑警队那边关系很好,电视台和那边也一直有合作,你可以去那边想想法子。” 刑警队,公安局。 这六个子对路小雨来说好像魔咒,每次提及总会有些情绪波动。 但那是以前了。 她长大了,也淡漠了对那份感情的执着,外人再提起这些,她也能冷静回应。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先不聊了,再见。” 她简单说完,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沈期面对她时一直带着笑容,看似十分平静。但她转身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他皱眉望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最后他长舒一口气,抬脚离开了这里。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在路小雨努力工作的时候,陈深扬也在努力工作。 这天夜里四点多,因为一个大案子忙碌了很久的他终于回到了家里休息。案子破了,但他并未感觉到任何轻松。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腹部刚拆了纱布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他低头看着手机,丝毫不打算回卧室去补个眠。 他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路小雨的毕业照。 拿到这些照片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只要不涉及到感情,陈深扬要做的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可一旦涉及到感情,一旦涉及到路小雨,他所有的能力和判断力好像都失控了,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 他不喝酒的,喝酒会影响他的判断力,但那是以前。 现在,在没有案件的时候,酒精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个人在家,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亮着,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对着镜头灿烂微笑,半点不见过去的纠结与阴霾。 她彻底走出来了,真好,可他要怎么办呢。 留在原地的似乎只剩他一个人了。 陈深扬单手打开了罐装啤酒,扬起头不知尽头地喝着。 再次低下头时,是因为啤酒不小心滴在了手机屏幕上,污浊了屏幕上女孩的笑脸。 他立刻放下易拉罐,用衣袖认真擦拭着手机屏幕,擦掉女孩笑脸上的污渍。 她很快又变得干净纯洁了,陈深扬喉结滑动,喃喃地低声道:“小雨……” 他们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那样一个情形下再见。 那是九月底的一天,今年夏天很热,到了这个月份依然没什么降温的征兆,晚上的气温依然很高,街上的行人表情恹恹,约会的人也都钻进了冷气强烈的店里。 路小雨和刘记者到了一家餐厅,挺普通的餐厅,但胜在环境清雅,他们结伴上了二楼,站在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门内很快给出回应,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快进来吧老刘!” 路小雨脚步顿了顿,刘记者进去之后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 迎面就看见了说话的人,五十岁左右,穿着便衣,寸头,皮肤微黑,和他的笑声不同,他的人面貌威严,看上去极有威慑力。 刘记者上前和他握手寒暄,路小雨跟在后面,余光发现房间了还有其他人。 她望过去,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黑色眼眸。 她微微一怔,显得有些惊讶,但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正常,好像不认识般转回了目光。 陈深扬脊背僵直地坐在那,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了自己突兀站立的冲动。 刘记者和中年男人聊了几句,中年男人便侧开身介绍自己带来的人,陈深扬在这个时候才站了起来,他难以控制地感到拘谨,甚至是手足无措。 “我怎么看着你好像有点紧张?真意外。”中年男人笑着说,“是我的错觉吗?老刘你可不知道,我们深扬性子可冷静了,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妥当处理,我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紧张。” 刘记者能清晰感觉到陈深扬的目光虽然是看着他这边,却根本不是为了他。 他也是个人精,眼珠转了转,立刻侧开身把路小雨让了出来,微笑着说:“陈警官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这么年轻就破了那么大的案子,真是前途无量!” 路小雨是真没想到会那么巧,在电视台时刘记者说有大新闻可以跑,带她来吃个饭,竟然就会遇见陈深扬。 而从刘记者的言词之间也不难看出大新闻在哪——可不就在年轻有为的陈警官身上? 路小雨没有想象中的抵触,情绪也很平静,她甚至还礼貌地笑了笑,像对陌生人那样跟陈深扬打了招呼:“陈警官,你好。” 路小雨今天没戴眼镜,穿了一条十分修饰腿型的白色长裤,上身是淡蓝色的半袖衬衣。她面上不施脂粉,长发绾在脑后,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干练精致。 陈深扬很难在这样的她面前维持他平日的镇静,她将他完全当做陌生人,这让他那颗僵死的心再次猛烈跳动起来,每次跳动带来的都是刀割般的痛楚。 他许久才抿起了削薄的唇,低声说了句:“你好。”略顿,他语气复杂地唤了声,“路小姐。” 这当然不是陈深扬第一次叫她“路小姐”了,他过去每次这样叫她,都代表他要说正事儿了,她那个时候特别讨厌他这样正式地叫她,但现在却因此觉得轻松。 路小雨笑了笑没再言语,避开他的目光,跟着刘记者落了座。 后面就是饭局了,路小雨知道了那个带陈深扬来聚餐的人是他的领导,其实陈深扬如今也是领导了,他回到公安局之后短时间内连破大案,如今已经是中队长了。他今年也不过才将将要三十岁,已经坐到这个职位,就像刘记者说得那样,他是真的前途无量。 路小雨端起面前的杯子,里面是果汁,她喝得很慢,用喝饮料来隐藏自己过多的情绪。 陈深扬话不多,一如过去那般沉默。不需要面对路小雨了,他看上去冷静了一下,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容,从额头直到眉骨的伤疤,瘦削却坚毅的脸庞,极薄的唇,玄黑的眼,挺拔的鼻梁,他的每一处都像是精心测量过一样俊美,哪怕是后添的伤疤也丝毫不影响美感,反为他加了几分真实残忍的英俊,路小雨用余光描绘着他,做得相当隐秘。 她偶尔会附和刘记者的话,跟陈深扬的上司聊上几句,但从来不会和他说话。 陈深扬喝的也是水,他们都是开车来的,当然不能喝酒,但他一杯一杯灌水的样子,倒让人觉得他喝的是酒。 后来刘记者和中年男人去外面抽烟了,这里有女士,不方便,他们烟瘾犯了得去吸烟室抽。 他们这一走,包间里就只剩下路小雨和陈深扬了。 路小雨清晰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直接,热烈,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很平静地吃东西,坐下之后她都没吃什么,现在有点饿。 陈深扬就那么看着她吃东西,直到此刻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路小雨回了江城的消息,他最近和家人没什么联络,更别提和陈栩了。陈栩当时也选择了去外地实习,毕业后便又回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似过去那样亲近,他也没理由把路小雨的近况告诉一个早就和她分手的男人。 在这里见到路小雨,还有机会和她独处,这根本就是陈深扬近年来所有的梦境。 他眼眶发红,双手紧握着拳,他今晚什么都没吃,筷子都没动过,全部时间都拿来喝水和保持冷静了,现在人都走了,他好像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心情了,喉结滑动,声音沙哑且落寞道:“你……还好吗。” 还好吗? 最开始是不好的,会没由来的情绪低落,会突然失控大哭,但她都熬过来了。 不论是恢复单身后的学业,还是独在异乡求职的日夜,她都熬过来了。 现在他还来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没意义,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 她笑得那样平和,好像他真的仅仅是前辈带她来见的业务对象而已:“很好,陈警官看起来也过得很好,祝贺你。” 祝贺他? 是的,的确该祝贺他,他回到了他热爱的岗位上,还升了职,这十分值得庆贺。 这段时间陈深扬也没少收到别人的祝福,他总能平静接受,颔首致谢,可唯独对路小雨,他做不到。 他直视她,眼中布满红血色,冷峻的面孔上满是疲惫,路小雨看了他一眼,将他的瘦削和压抑尽收眼底。她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太正常了,看不出任何重逢之后的愤怒或者悸动,她甚至还礼貌地问他:“还要水吗?” 他的水杯早就空了,她这样做好像在招待客人,十分周到。 陈深扬的心像被她的话切成了两半,他冰一样的双眸定在她身上,病态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淡淡的,融化了他眼里和脸上的寒冰,带着一种静谧而儒雅的美。 他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只这四个字,就让路小雨动作僵硬,情绪险些失控。 她谁都没告诉,谁也没说,但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 第六十七章 这是路小雨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本来是要回家和父亲一起过的,但因为刘记者要带着她跑新闻,她便不打算过了。 说起来,除了今天早上父亲跟她说了句生日快乐外,陈深扬是第一个亲口对她说这四个字的。 微信上她收到过蒋玉的生日祝福,甚至还有遥在远方的陈栩发来的祝福,但那都是文字,都是隔着屏幕发来的,发来祝福的人也都不是陈深扬。 路小雨给他倒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帮他倒完了水,将水壶放到一边,片刻后微笑道:“谢谢。” 简单二字道谢,说完好像就无话可说了,陈深扬皱着眉,还想和她说什么,房门在这时打开,去抽烟的刘记者和领导回来了。 于是他们再没了说话的机会,两位前辈很能说,即便他们不开口整个饭局也不显得尴尬,最后分别的时候,路小雨跟着刘记者离开,陈深扬和中年男人一起目送他们离开。 等他们的车子都看不见影时,中年男人转头望着陈深扬道:“你和那位路记者认识。” 陈深扬像是没料到上司会提到这个,一时没有言语。 “我听徐川说你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挺年轻的,是学新闻的大学生,该不会就是她吧?” 上司的话让陈深扬脸色难看了一点,他压低声道:“徐川话太多了。” “是我问他的。”上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时你刚回来,我看你这把年纪还一个人,担心你走不出林娅的死,所以想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你和徐川关系不错,我就问他你喜欢什么类型,他就把那件事告诉我了。” 陈深扬没说话,上司继续道:“看样子你们的分手不太和平,是为了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陈深扬抿唇道:“不用了。” 上司笑道:“说的也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唯一可以帮忙的大概就是不再给你介绍对象了,毕竟你看起来对那位路记者旧情难忘啊。” 旧情难忘? 何止呢。 除了旧情,还有山海般沉重的愧疚。 陈深扬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对不起的人了,唯一对不起的,唯一亏欠的,就只有路小雨了。 别人给了他那样一份真挚的感情,可他却总是弃如敝履,甚至几次三番辜负她,他这样的人渣就该被碎尸万段。 陈深扬以为那次饭局之后他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她肯定会躲着他的所在,之前和电视台谈好的合作也会派别人过来。 可当阳光下,年轻的女记者笑着走来时,他知道是自己预料错了。 她根本不介意这些,又或者说,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情况还不如她远离他拒绝他来得好。 陈深扬站在台阶上眯眼望着她靠近,她笑得那么自然随意,到了他面前后就十分礼貌道:“陈警官,早上好,我来接洽采访和拍摄事宜。” 陈深扬只是看着她一个字都不说。他站在上一节台阶上,她在下一节,两人身高本就有些差距,如今更是让她有种被他完全笼罩的感觉。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波动了几下,过了一会才说:“你看够了吗?” 原以为这样问过之后他会回过神来,会道歉,可谁知他竟然说了句:“看不够。” 路小雨拧眉望着他。 “不管多少次都看不够。”他自语般说了一句,在她真的生气之前侧开身说,“跟我来。” 路小雨抿抿唇,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江城市西江区公安分局,她侧目看了看大厅,跟着陈深扬走过一道又一道严密关卡,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外面。 “请进。”他拿钥匙开了门,侧身请她进去。 路小雨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牌,还不等她问,陈深扬就说:“这是我的办公室。” 路小雨睨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的公事,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陈深扬很快也跟着走了进来,还随手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声音让路小雨心跳加速了一些,她也不坐,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就是想确定一下采访细节和具体时间。”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自己做好的计划,放到办公桌上,“这是我做的计划,陈警官看一下,有哪里不合适的我再改。” 陈深扬一直站在她后面,她不坐他也不坐,这会儿她谈起了公事,他也只能跟着她的节奏走。 他走到了办公桌里面坐下,将文件打开,刚看了一眼就抬头说:“你坐下。” 路小雨看了一眼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淡淡道:“不坐了,内容不多,您看完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就告诉我。” 陈深扬没理会她的推辞,指了一下沙发说:“办公室开了空调,椅子是木头的,有些冷,你坐沙发。” 路小雨看了看靠墙摆着的沙发,心里有些话想说,又觉得说了好像她多在意似的,所以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按照他的吩咐坐到了沙发上。 看她坐下了,陈深扬却没正式开始看文件。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就想这么盯着她看,毕竟这些年他能看到活生生的她的机会不多。 路小雨被他看得面色越来越冷,到了最后她已经眼含愠怒了。 “你到底想看到什么时候。”她倏地望过去,“如果你再这样公私不分,为了工作能完成,我只能让刘记者换个记者来接洽了。” 陈深扬很快回答:“抱歉。”他说完就低下了头,从路小雨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眉骨上的疤痕,这道疤让她想起了她在泰国疗伤玩乐时他就躺在医院,她满心的不悦渐渐平复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时间没问题。”陈深扬很快看完了文件,对她说,“就按照你计划的来。后天早上我去接你,我带你去看守所。” 她要采访犯罪嫌疑人,这种事她和工作团队自己去就行了,实在不需要他带领,但他还是这样说了。路小雨张口就要拒绝,但陈深扬在她拒绝之前再次开口了。 “小雨。”他沉沉地唤了她一声,深邃压抑的黑眸定在她身上,“让我去接你,算我求你。” 路小雨双手交握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她笑了笑说:“你求我我就要同意吗?” 陈深扬哑口无言。 路小雨直接站起来道:“那份文件我有备份,这份就留给陈警官吧,后天早上我会和同事一起去看守所,就不劳烦陈警官了。” 她转身想走,谁知陈深扬突然说:“你收到我的生日礼物了吗。” 路小雨脚步一顿,回眸道:“什么礼物?” 陈深扬望着她说:“我寄给你了。” 路小雨想起自己办公桌上那一堆快递,半晌才道:“我找到会还给你的。” “不必。”他站了起来,“你不想要就丢掉,不要再拿回来给我。” 路小雨忽然不想再和他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了,她直接走回来,和他四目相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想和我在一起?” 陈深扬毫无遮掩地和她对视,目不转睛道:“我从来没想过不和你在一起。” 路小雨啼笑皆非道:“那倒是我记忆错乱了?我不知道当初是谁在他生日那天做了那个决定。” “我没想过真的和你分开。”陈深扬试图解释,“我只是不想她继续纠缠不休,她怎么折磨我没关系,我担心她影响到你的生活和学习,所以我……” “够了!”路小雨忍无可忍,“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陈深扬!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我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想要的时候就能得到,你不想要了就可以丢掉,你以为你是谁?” 陈深扬愣在那,扪心自问,是啊,你以为你是谁? 路小雨最后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别白费心机了陈深扬,我给过你机会的,那一年无数个日夜,但凡你回来找我认错,我可能都会心软,但今天,我绝对不会再回头了。” 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徒留下被判了死刑的男人。 陈深扬站在办公桌边,听着她关门的巨大声音,笔直的身体摇摇欲坠,手重重撑在了桌上。 离开公安局路小雨就回了电视台,她脚步飞快地回到办公室,在桌上一堆快递中翻找什么。 同事看见她这么焦急,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小雨?” 路小雨皱着眉说:“没事。” 同事还想说什么,但路小雨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她看着快递纸盒上发件人一方的名字,当时就想把快递给扔了,可将它丢进垃圾桶之前她又犹豫了。 她缓缓坐到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将快递拆开之后看见了里面有个面熟的盒子。 盒子不大,看起来十分普通,她吸了口气将盒子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发卡。 发卡,水晶发卡,还真是熟悉的礼物,路小雨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哪怕去了北京也带在身边的那枚发卡,眼睛忽然就红了。 “怎么了这是?”刘记者这个时候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路小雨桌上的发卡,纳闷道,“不就一个发卡吗?怎么还哭了?是谁给你寄错了?” 路小雨吸了吸鼻子说:“是寄错了。”她冷声道,“我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说完,她直接把发卡丢进了垃圾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刘记者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听见其他人在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雨最近不太对劲?” “嗯,她最近好像遇见什么事了,情绪不太好。” 刘记者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同事迟疑了一下说:“有几天了吧……九月底的时候?” 刘记者莫名想到那个饭局,又想到饭局上的陈深扬,下意识觉得这事儿和他有关,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陈深扬看上去一副冷情冷心的模样,和路小雨这样刚从北京回来的姑娘能有什么关系?摇了摇头,刘记者把这个猜想抛到一边,继续他的工作。 路小雨离开办公室就去联络摄像了,即便心里再多想法,工作还是不能耽误,后天的看守所她还是要去。 和摄像还有其他人联络好,后天一早路小雨就去了看守所。 她没在家门口看见那个想来接她的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揪了起来。她心事重重地乘车到了西江区看守所,刚下车就看见了她以为不会再出现的人。 陈深扬一身便衣站在看守所门口,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制服,应该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员。 在看见车子驶来的时候他就看着这边了,所以路小雨一下车就落入他眼中。 他还是那么高大,身边人普通的身高更映衬了他的挺拔修长,路小雨今天依然穿着裤子,款式简单,清爽明朗,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但陈深扬却觉得,她还是穿裙子好看。 他永远记得那也是夏日的一天,小姑娘穿着白裙子站在派出所门口的树荫下等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个时候他们势不两立,彼此都讨厌对方,谁曾想过仇人一般的他们会发展今天这个地步。 “陈队长!” 除了路小雨还有人认识陈深扬,大概是以前接洽过,一名电视台工作人员很快上去和他笑着寒暄了,还是个女工作人员。 路小雨看了对方一眼,是从其他地方台调到江城电视台的一名女记者,名字叫温绮,比她大三岁,比她有资历,但这次的新闻她是路小雨的副手,之前温绮就因为这个问题找过刘记者,她很不满,也太不配合工作。 看她面对陈深扬时脸上的笑那么热烈,好像猫看见了木天蓼一样,路小雨觉得很刺眼。但她没阻拦,也没上前打岔,就站在原地等待。 陈深扬只和温绮说了一句话便朝路小雨望了过来,路小雨懒得看他,他便自己走了过来,当着其他人的面毫不遮掩地表露他的在意。 “你怎么穿这么少。”他皱着眉说,“已经十月份了,哪怕太阳还很烈,但到底不是夏天了。” 这样亲密熟稔的关怀让其他人都无比震惊,他们频频打量二人,温绮更是错愕中带着一丝怨恨。路小雨无视他们,更无视陈深扬,她直接走向看守所大门,快进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不用干活吗?都愣在那里干吗?” 第六十八章 这是路小雨第二次进看守所,第一次是在北京,跑别的新闻。 她走在最前面,陈深扬就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守所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他明明该在带路,却落后于路小雨,倒显得路小雨对这里多熟悉似的。 走了没多远路小雨就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两个男人走在了前面。陈深扬迟疑几秒,按她的意愿走在她前面。她混在电视台工作人员之中,隔着一段距离注视他的背影,也难怪温绮对他有兴趣,就像她很久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个很招女人的男人,不论别的,就只说他的模样,在遍地小鲜肉和花美男的现代,他这样坚毅英挺的男人太难得了,他身上有种任何女孩都抗拒不了的男人味,哪怕是对他死了心的路小雨也不能违心地说他有哪里不好。 忽然就想起了她曾经为他修过眉,还把他的眉毛修断了,那道断眉处如今被伤疤代替,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隔着防护网等待犯罪嫌疑人被带上来。 今天要采访的犯罪嫌疑人来自于陈深扬前不久刚破的一个案子,一个有三次犯罪前科,出狱不到半年再次犯案的人。这次他犯下的罪比前三次都大,第一次时他因抢劫入狱,第二次因侵犯少女被关,第三次依然是这样。他这次再出狱时已经年过四旬,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出狱短短半年内再次犯案,这次的被害人也没那么幸运逃脱,直接死在了深山之中。 来之前路小雨做过功课,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后来又跑到哪里逃避追捕的。 江城郊外有一座山,他跑到山上风餐露宿,被抓的时候还拒捕,有办案刑警因此受了伤,至于具体是谁受了伤,资料上倒是没有写。 路小雨心里有个猜测,等见到了犯罪嫌疑人之后很快就被印证了。 陈深扬没有离开采访现场,他和看守所工作人员一起在外围守着,犯罪嫌疑人一出现,目光先是在路小雨精致的面容上转了几转,随后就在发现了陈深扬之后定定望去。 路小雨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看,正看见陈深扬也望着对方。 犯罪嫌疑人沉默了一会说:“陈队,好久不见了,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也算无憾了。” 陈深扬立在外围,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肃严谨的模样让人根本不敢相信对着路小雨哀求退让的人是他。 他不说话,嫌疑人继续道:“拒捕的时候我不想死,但现在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温绮抓住机会问:“为什么?” 嫌疑人看了她一眼,她在路小雨身后,长得也很漂亮,但他没这方面的心思了。 “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渣,既然管不住身体总会犯错,还不如死了干净。”他回答完温绮就再次看向陈深扬,阖了阖眼说,“谢谢你陈队,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你替我瞒着我妈,她早就知道了。” 路小雨不想可怜杀人犯,他现在再悔恨也不过是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她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恶心。 陈深扬显然也是如此觉得,他语气冰冷道:“我瞒着她不是为你,是为她。你死有余辜,法律的判决公平公正,但你母亲没错。她身体不好,不该因你这种人的死再受折磨,不过即便瞒下这件事,她也没多少日子了。” 嫌疑人忽然开始哭,路小雨坐在那麻木地看着,等他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才正式开始采访。 她早就做好了计划,所有问题都想好了,记录得也非常快。 温绮时不时想插话,都被路小雨挡了回去。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路小雨问了一个采访计划上没有的问题。 “你拒捕的时候伤了谁?” 她声音很低,这会儿陈深扬暂时出去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问出口。 嫌疑人怔了怔,低声说:“陈队。” “怎么伤的?” “拿刀子,捅了他一刀。” “……捅了哪里。” “腹部,不清楚伤势怎么样,但看他现在挺健康,我也没那么内疚了。” “你真的内疚吗?”路小雨目光锐利地望着对方。 嫌疑人愣了许久,动了动嘴唇,没言语。 路小雨懒得再看他,陈深扬那四个字说得很对,这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采访结束她就跟工作人员一起离开,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才再次看见陈深扬,他立在那接电话,似为难地回眸望了一眼,对上她淡漠的视线,他抿了抿唇,拉开车门上了车,很快开车走了。 温绮注意到这一幕,走到她身边似不经意道:“路记者和陈队认识?” 路小雨收回视线道:“之前刘记者带我去参加饭局,他也在。” 她没提起他们真正的纠葛,也不必向一个外人提起这些。温绮眨了眨眼,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简单官方的说词。 反正不管她相不相信,在路小雨看来,她和陈深扬的交际只能止步于此了。 可是脑子里是这样想,身体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回了电视台,路小雨将资料放到办公桌上,坐下之后没立刻开电脑,而是低头望向脚边的纸篓。 她的纸篓很干净,这几天都没怎么坐在工位上,也就没丢什么东西,她本以为保洁没那么快收拾,低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酸涩袭来,她握了握拳,耳边回荡着关于陈深扬腹部受刀伤的话,以及那枚发卡被她丢进纸篓时的模样。 她头疼欲裂,难以忍受,便趴到桌上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再次抬起头时,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她自己了。 有些记者在采访到一些敏感案件时会被案件所影响,情绪陷入其中难以走出来,那就需要时间静一静。所以路小雨在这里趴了很长时间,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打搅她。 她微微松了口气,靠到椅背上沉默了一会,才打开电脑准备加班工作。 她不想回家,回去了就怕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索性就呆在这儿了。 办公室里只有她这儿亮着光,沈期敲响办公室的门时她抬眸望去,电脑屏幕的反光下,她的脸庞异常柔和脆弱。 沈期手里提着个袋子走过来,将袋子放到她桌上低声道:“刚才路过,看见你一个人在加班,想到你可能还没吃晚饭,所以帮你在食堂打包了一份。” 路小雨低头扫了扫,一份简单的晚饭,不昂贵,也不精致,真不像是沈期的风格。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出去买精致的饭菜带回来,毕竟他可是个撩妹高手。 也正是因为他这份改变,让路小雨不再那么抗拒这份晚餐,却也还没到接受的程度。 “我不饿。”她淡淡拒绝,“麻烦沈主播了。” 沈期料到会被拒绝,也不强求,笑着说:“还是别那么叫我了,我还在实习,不算正式主播。” 路小雨平静道:“大家都这么叫,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叫,这不是在恭维你,我看过你的节目,你的表现很好,完全看不出私底下的模样。” 沈期是晚间新闻的主播,新闻主播当然要端庄正经,路小雨说他在节目上完全看不出私底下的模样,无非就是说他私底下……有点下流罢了。 沈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在她开口赶人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怪你。” 路小雨打字的手一顿,倏地望向他。 沈期与她四目相对,压低声音道:“我不怪你了路小雨。我明白在你看来,我这样的渣男就该被你那样玩弄,我也的确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开始正视自己的行为和观念。我做出了改变,也希望你可以改变对我的固有看法。”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人一开始就是恶劣的,所有人的恶劣都有原因,我也是。我不强求你了解我的经历,也不勉强你体会我在和你的感情中受到的伤害,但我想其实我想错了,哪怕你可能觉得我活该,但你大概也会愧疚。” 路小雨抿了抿唇,没言语,沈期继续说:“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不怪你了。也许一开始是怨恨过的,但知道你是因我而躺在医院,我就什么都无法再怪罪了。相反,我感到很抱歉,你是被我连累的,即便我对其他女孩问心无愧,但我对你是有愧疚的,所以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路小雨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好像继续沉默下去自己就输了。 她握紧鼠标皱眉道:“你真的只对我觉得愧疚吗?别的不谈,大学时被你害得抑郁症的萧丹,你总不会觉得她活该吧?” 沈期闻言忽然笑了笑,眼神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才说:“我记得我曾经试图跟你解释过这件事,你也做出了你的猜测,你觉得那不可能,我也没承认我会是那种好人。” 路小雨缓缓睁大眼睛。 沈期在她的注视下继续道:“我现在要说的是,你那时的猜测不完全正确,但走向差不多。萧丹最开始就有抑郁症,她很自卑,总是很丧,她喜欢我,追我的时候看上去很快乐,我想如果能让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快乐,那也是件不错的事,我当时空窗,自负地以为和她在一起或许可以治好她的病,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追求。” 路小雨难掩惊讶地望着他,沈期斜靠在格子间边继续道:“抑郁症的姑娘都很脆弱,她们鼓起勇气喜欢上一个人很难得,如果我真拒绝她她会出事的,所以不管出于什么想法,我都接受了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想错了,和我在一起她不但没有变好的趋势,还越来越疑神疑鬼,情绪压抑。这里面的确有我的错,我过往的感情经历让她不安,让她被人非议,她病情加重的时候我就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所以……” “所以你选择和她分手。”路小雨做了总结。 沈期双臂环胸,笑得温柔又随意:“是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那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不愿意相信,那你就当做我在编故事。” 说完话他就直起身道别离开,路小雨愣在原地许久,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凌晨时分,她心事重重地收拾东西离开电视台,驱车走出大门的时候因为一道熟悉的身影踩了刹车。 深夜的电视台大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边立着一个男人,他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是站的笔直,但今天不太一样。 他一手撑在车上,一手按在腹部,弯腰立在那,即便隔得很远,她好像也能看见她紧锁的眉和苍白的脸。 路小雨想起了采访时知道的刀伤,立刻把车停到一边跑了过去。 远远的就听见高跟鞋的声音,陈深扬呼吸一顿,抬眸望去,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路小雨。 他怔了怔,勉强站直身子开了口,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隐忍的痛苦。 “你怎么在这。”他喃喃地问了句,其实他很能忍痛,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路小雨之前还好,还能咬牙忍着,看见她之后却不行了。 其实伤口都愈合了,但今夜阴天,风有些凉,他还好几天没有休息,半夜又跑到这里来守着,这才犯了病。 隐隐作痛的伤口和他的心一样,在路小雨出现之后都愈演愈烈。 路小雨隔着几步远观察他,他额头渗出薄汗,脸色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他不是假装,他也不知道她还在加班,他只是在这里而已。 路小雨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 陈深扬微微怔住,随后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样无力,带着浓浓的伤感,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了里面的酸涩与无措。 第六十九章 无措这种情绪最不该出现在陈深扬这种男人眼中,所以他闭起眼隐藏了起来。 但在他闭眼的前一秒路小雨已经看见了。 她抿了抿唇,站在那久久未语,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陈深扬看上去很难受,他慢慢转了个身,靠到了车子上,仰起头长长舒了口气。 路小雨看着他用手捂着的腹部,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去医院吧。”她语气冷漠,像在关心一个陌生的路人,“别死在这里。” 她狠心说了一句,克制着想要上前查看的冲动转身就走,她头都不回,又或者是不敢回,她甚至不敢放慢脚步,担心自己一停下就走不掉了。 她咬着牙回到自己的车上,行云流水地发动车子离开,白色的奔驰轿跑在夜幕中飞驰而去,陈深扬靠在车上望着她远去的影子,嘴角缓缓牵起了笑容。 别死在这里……他当然不会死在这里,他没那么容易死,他已经好几次死里逃生了,现在不会死,以后也不会死。 深吸一口气,陈深扬拉开车门回了车里,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的状态不适合开车,呆在这里比驱车离开安全。 夜幕越来越深,路小雨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了家,父亲还没醒,佣人也都还没起,她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房间,衣服都没换,直接躺到了床上。 她拉起被子,用秋季的薄被遮住自己的脸,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微薄和艰难起来,她隐忍了许久才拉开被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她许久许久才平复下心中躁动。 扪心自问,走之前她说的那句话太狠了吗? 可他对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难道就不狠吗? 他会被她伤害到吗?如果会的话那就当做是她的报复吧,以后她不会再因为他们的过去对他不好了,她不该那么做的,也不该有那样的情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人生路上的灯塔,如果没遇见他,她今天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堕落,她不能因为一段不成功的感情就抹杀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好。 是的,不能那么做。 所以还念着他,还会因为他伤心难过,因为他担忧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 抬手抹掉眼泪,路小雨深吸一口气,就那么说服自己快点睡着。 此后两天路小雨休假了,是国庆假期的调休,当时她在加班,没能休息,现在她有点累了,状态不是很好,不适合去工作。 但在家里她也没闲着,也在准备新闻稿。 她没去上班,最先知道的是沈期,他们在一个电视台上班,他很难不知道。第二知道的就是陈深扬,因为他照例每晚都会在这里守候,虽然知道这份守候毫无结果,但他也不想回到冷清的家里睡觉。 后来还是温绮发现了他,惊讶地走过来问:“陈队?你怎么在这儿?在等人吗?” 这问题不好回答,真实答案是谁也没等,心中毫无指望,但回答了估计也没人信,还徒惹怀疑。所以陈深扬开口的时候,给了温绮确定的答案。 “是。”简短一个字,他又变成了惜字如金的那个他,好像除了面对路小雨,对谁他都没有什么区别。 温绮也那么觉得。她见过他对路小雨的关怀,心里一直惦记怀疑,现在有这个单独交流的机会,她觉得不能放过。 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陈队不会在等小雨吧?”她露出笑容,“之前见你对她很关心,我们也不是刚认识了,我很少见你对谁这么关注,所以才这么猜测,我猜的对吗?” 她原以为陈深扬会否认,或者至少含糊一下,毕竟这属于隐私了。 谁知道她话音才落,他就点了一下头。 点头了? 温绮愣住,虽然她有那种猜测,可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 她一时怔愣,回过神来陈深扬眉宇间露出了不耐,这是不打算和她多话了。 温绮有点吃味,在她看来是她先认识的陈深扬,也是她先来到的江城电视台工作,可路小雨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但工作上作为一个新人压她一筹,连男人都被她勾得魂不守舍,她到底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袭上心头,温绮有些烦躁地问:“陈队也喜欢小雨?看来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不但让陈队这样凉薄的人都一见钟情,还让电视台里许多异性放在心上。”她似笑非笑道,“这个社会对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优待,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都是。她比我还小几岁呢,刘记者却把这次的新闻交给她负责,让我做她的副手,我真的是……佩服她。” 她在这里明夸暗讽,将路小雨架在一个靠脸吃饭的位置上,原以为陈深扬那样正直的人会醒悟过来,会从其中发现路小雨也就脸能看,从而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可谁知,事实完全和她认为的反着来。 “我看过路记者的采访稿。”陈深扬蹙眉望着温绮,他刚才对着她时心不在焉的,现在专注起来了,可这份专注反而让温绮浑身发冷。 “她很有才华,有今天的成就是靠她的努力,不是任何其他东西。”陈深扬斜睨着温绮,一字一顿道,“温记者有时间在我这里说她的坏话,试图抹黑她,倒不如多努力工作。” 温绮脸上涨红,隐忍半晌才说:“我看陈队真是鬼迷心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你才见过她几面,凭什么那么肯定……” “闭嘴。”陈深扬冷峻的脸上挂着警告,“再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温绮瞪大眼睛看着他,委屈的泪水萦绕在眼睛里,愣是没有掉下来。 她使劲跺了跺脚,转身跑了,陈深扬半点视线都没分给她,直接转头看向了另一个地方。 沈期侧身立在那,见他发现了他,大大方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陈警官。”沈期笑着朝陈深扬伸出手,却没得到他的回应。 陈深扬立在那,眉目冷凝,面无表情。 沈期嘴角笑意加深,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抱歉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我得回家您说是不是?”略顿,他疑惑道,“小雨没和你说吗?她这两天休息,明天才能回来上班,所以您今天……白来了。” 白来了么? 并不是的。 至少他知道了沈期也在这里上班,而且他本身也没指望真能看见路小雨。 他只是没什么去处,唯独在这里才能感觉到心安。 他不和沈期说话,直接转身要走,沈期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怕自己毕业了也很难在气势上胜过这个男人,难道真是年龄压制吗?不,或许不仅仅是年龄,哪怕他们是同龄人,他大概也输给他一些。 “陈警官。”沈期开口叫住了他。 陈深扬停住脚步,但手上依旧不停地拉开了车门,随时准备跨上车。 沈期注视着他的背影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和小雨已经没可能了,对吗?” 陈深扬终于分了一点视线给他,两个男人对视,有看不见的火花在激烈地碰撞。 “但我还有机会。”沈期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双手负在身后道,“其实我不想说这些的,但还是想劝劝你。你们分手都这么久了,实在不应该再纠缠她。你们当初分手不也是你自己要求的吗?你到底还有什么可不甘的呢?” 沈期没说错,他们当初分手,的确是陈深扬一手造就的。 但这些事没人知道,他们谁也没和别人说,沈期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深扬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沈期笑吟吟地说:“在知道了陈警官的经历之后,这些事不难想清楚。没了当初日夜纠缠你的人,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开始一段感情了,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等着你,也不想再理你,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痛苦?” 陈深扬缄默不语,沈期忽然沉下脸道:“当初我也是这样痛苦。” 陈深扬微微凝眸。 “我也这样痛苦过,陈深扬。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人就在你手里,可你却那样不珍惜,你还能怪谁呢?怪就怪你自己吧,如果你稍微还有点道德心,有点良知,就不要再纠缠她了。”沈期冷冰冰道,“放过她吧,给她点空间,就像她当初放过你一样。” 说完这话沈期面无表情地走了,陈深扬站在原地,手紧握着门,许久没有动作。 次日,路小雨回电视台上班。 刚坐下,就看见桌上的早餐,她愣了愣,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早上没吃饭,所以父亲帮她点了外卖,可她拿出手机发了微信去问,却得到否认的回答。 她皱皱眉,刚想问问别人,就有人主动为她释疑。 “是沈主播一早放在这里的。”温绮坐在椅子上淡淡地看着她,“小雨你可真是魅力无边,连沈主播那样的风流才子都为你倾倒了,咱们办公室这些异性是不是没竞争力了?” 路小雨看了看其他异性同事,大家颇为尴尬地转开视线。 她将目光放回温绮身上,嘴角微勾嘲弄道:“你是在嫉妒吗,温记者?” 温绮被戳穿心事,面红耳赤道:“你说什么鬼话,我怎么会嫉妒你,那有什么好的,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路小雨打断她,目光悠然地睨着她。 温绮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加烦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直接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路小雨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桌上的早餐,想起自己曾经对沈期的误会,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早餐丢掉。 当然,也没有吃。 晌午十分,保洁来收拾办公室。走到路小雨这里的时候,保洁员停了一下。 “路记者。”保洁员从口袋取出个东西递过来,“前几天收拾纸篓时发现的,还是新的,带着包装,是您无意间落下的吧?我帮您收起来了。” 路小雨打字的手顿了顿,侧目望去,看见那枚水晶发卡安然地躺在保洁员的手中。 她微微一怔,心神恍惚地接了过来。 “……谢谢。”她没想过会失而复得。 不,她甚至没想到自己会找它,会在找不到的时候失落,会在找回来之后矛盾欣喜。 保洁员笑笑说不用谢,很快就去忙别的了,路小雨却看着发卡沉思起来。 时值午夜,路小雨终于将新闻稿写好递交了上去,她收拾好东西下班,驱车回家的时候路过一间酒吧,恍惚间好像看见个熟悉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陈深扬怎么可能会去酒吧这种地方? 她情不自禁地踩了刹车,望过去的时候发现的确是她看错了。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再次打算驱车离开的时候,却看见迎面走来了真正的陈深扬。 他应该没看见她,目光垂着,不确定在看什么。 路小雨握紧了方向盘,以为他会很快发现她,但是没有。 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往前走,倒是没有撞到人或者障碍物。他手里拎着什么,走近了路小雨才发现是罐装啤酒。不仅仅只有一瓶,是整整一打啤酒。 一打啤酒,十二瓶,即便是灌装,数量也不少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吗?他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难道是家里有聚会? 路小雨心思百转千回,她告诉自己不该管他,直接开车离开就是,可他越过她的车子离去,背影越来越远,她透过后视镜将目光定在那打啤酒上,怎么都踩不下油门了。 最后她还是把车子调了头,沿着路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然后就见他回了家,进了屋。 他的客厅是不封窗的,只有卧室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他没关窗户,进屋之后她能从窗户的位置看见里面的情形。 哪里有什么聚会,她家里什么人都没有,孤零零的就他一个。 路小雨烦躁地别开头,发动车子想要离开,却在最后一秒停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了又想,她觉得自己不能视而不见。 她堕落的时候,是他及时出现救她脱离苦海。 现在他因她变成这副样子,从滴酒不沾变成酗酒不止,她真的不能坐视不管。 没有遇见她的时候他是多么刀枪不入的样子,他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当然,这也有他的原因,很大面上他也参与了,可不管怎么看,她都不能任由他继续下去。 分手是一定要分手的,绝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但好聚好散,他们都该好好生活,而不是因此走向黑暗。 她受不了在她心里完美无缺固执但正义的陈深扬变成这样。 他曾是她心中的神圣殿堂,她决定了不再进去,却也不允许他被污染。 打定主意,路小雨拉开车门下了车,坚定地朝那栋楼走去。 屋子里,陈深扬手里捏着罐装啤酒,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个目光在看着他。 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对别人的注视和跟踪毫无所觉?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早在路小雨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 可他做了什么? 他设计了她。 现在他得逞了,她走过来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自嘲地勾起嘴角,晃了晃手里的啤酒,陈深扬并不是不高兴计划如此顺利,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在感情中耍手段的人。 第七十章 房门被人推开,门里门外的人都不惊讶门没关。 路小雨走进来,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拎着背包。 她站在夜色中,身形那样熟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陈深扬坐在椅子上望着她,过了一会才开口说:“你来了。” 路小雨回首将门关上,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没了其他情绪,只剩下令人心酸的平和。 “你应该知道我会来。”她走进来,随意地看了看周围,淡淡道,“这里和以前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陈深扬低声问了句。 路小雨笑了笑说:“说不出来,大概是我心里的感觉变了,所以才觉得不一样了。” 陈深扬微微一怔,握着罐装啤酒的手顿住了。 路小雨走上前,从他手里把啤酒拿过来放到一边,她轻轻闻了闻,十分冷静地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好,不应该喝酒,更不应该喝这么多。”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一打啤酒。 陈深扬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路小雨过了一会说:“我进来之前你肯定察觉到了,就算是喝醉了,我觉得你的反应也应该很敏锐的。” 她本是试探,毕竟他们这么久未见,她自己都变化这么大,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但她的试探很快就成了真,本就不擅长耍这种手段的人立刻承认了一切。 “在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陈深扬靠到椅背上,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说,“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你,心里是希望你能跟着我过来看看,但也没指望你真的会来。” 路小雨偏头问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真的过来?” “你恨我。”他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垂下去盯着地面,“你不会管我死活。” 若她真的能做到这样,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吗? 她出现了,代表着她并不是那样。 路小雨也没否认,她坦然道:“我不恨你。” 陈深扬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冷峻的脸上挂着几丝难言的焦灼。 “那天晚上在电视台门口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其实我是希望你过得好的。”路小雨认真道,“虽然我们在感情上是没可能了,但你到底曾经帮了我很多,还救过我的命,你又是那样一个好人,所以我不会仅仅因为感情就恨你。” “没有恨。”陈深扬陈述了一边,忽然道,“也就没有爱。” 路小雨愣了一下,捏着背包带子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她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还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是的,你说得没错,没有恨,也就没有爱。” 这结果倒还不如她一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拒他于千里之外好。 陈深扬僵坐在那里,在工作中他有多运筹帷幄,在此刻他就有多慌乱紧张。 他如画的脸上布满了不安,眼底情绪极其复杂,路小雨就这么看了他一会才继续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陈深扬,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认真地说,“你这样反而会让我觉得愧疚。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折腾自己,所以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自甘堕落。” 陈深扬抿了抿嘴角道:“我没帮你那么多,你实在不必把那些功劳安在我身上。” “你有。”路小雨皱着眉说,“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高考之前重新开始学习,如果没你,我也不会找到热爱的专业和工作。如果没有你,我甚至可能已经死在万倩刀下了。如果没有你,我更不可能那样顺利快速地让我母亲沉冤得雪。” 陈深扬仰头看着她,她站在那,语气严肃,波澜不惊。 他忽然心力交瘁:“小雨。”他低声喃喃道,“你不要这样。” 不要细数他们之间那些“恩惠”,这让他越发觉得今后他们是真的各不相干了。 “我必须这样。”路小雨此刻尤为冷静,甚至冷静到刻薄,她不顾他几近哀求的言语,一字一顿道,“我们都该重新开始,我走出了那一步,你也该走出那一步。也许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我们不合适,我现在长大了,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我愿意放开你,你也该往前走了。” 她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她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外片刻,回过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生活,别再找我,也别再想我。”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陈深扬倏地站起来,他告诉自己快去追她,可他也知道追上去也没结果。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她愤恨地骂他,赶他走。 陈深扬站着站着突然弯腰蹲了下去。 他脚边就是买来的啤酒,他伸手拿了一瓶,却没有打开。 他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当年拒绝她的理由有多正当多认真,他现在的痛苦和后悔就有多深刻。 他笑了笑,充满了自我厌弃。 他握紧了罐装啤酒,装满了啤酒的易拉罐都被他捏变形了。 过了许久,他才蹲在黑暗的客厅里低声自语道:“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可我……还想回到从前。” 那后半句话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路小雨其实并未走远。 她正站在窗外,但屋子里的人情绪太过压抑,这会儿是真的没发现她。 听着他的声音,他自语般的话,路小雨眼睛酸涩,她吸了口气,隐忍着返回的冲动,坚定地迈开步子离开了。 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再不相逢。 那天晚上,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如她决定去北京时那个夜晚。 之后陈深扬没再出现过。 路小雨每天回家的路都很顺畅,再也没偶遇过他。 她还在制作上次的新闻,必不可少地会到公安局去,却一次都没见过他。 按理说他是那个案子的关键负责人,和电视台这边接洽的也一直是他,可他们从那之后竟然从未见过面,这真让人惊讶。 看来他是真的想通了。路小雨告诉自己这样最好,这样就不用再烦恼了,她所有的担忧都彻底解决了,以后就可以真的重新开始了。 她无视自己心里的不甘和矛盾,将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后来却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知,她这段时间之所以没见陈深扬,是因为他去处理新的案子了。 “我知道得不多,但听说很危险。”刘记者感慨道,“这么年轻就能负责这样的要案,足可见上面对他重视,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刘记者并不是在和路小雨聊天,他在和别人说这些,那人是温绮。 路小雨的座位离温绮比较远,但办公室总共那么大,她想听不见都难。 她握紧了手里的笔,告诉自己别在意,却在温绮开口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所以这阵子才一直没见到陈队?原来是因为这个。”温绮低声道,“上次我和陈队之间有点误会,还想找时间解释一下的。” 刘记者看了她一眼:“你和深扬有误会?怎么回事?”他年纪大了,最爱做的事除了工作就是做媒,温绮的话在这种语境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层关系,所以刘记者似笑非笑道,“年轻人之间多来往是好的,我之前还想给深扬介绍女朋友呢,他马上都要三十了还没女朋友,他哥急得不得了,据说前阵子一天给他安排了三场相亲呢。” 温绮惊讶道:“一天三场?可真是一顿饭见一个了。” 刘记者耸耸肩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深扬太撅了,亲哥哥的面子都不给,愣是一个都没去见。” 温绮闻言高兴了一点,但余光瞥见似乎在发呆的路小雨,立刻换了个语气说:“也许是陈队不喜欢那种类型,我和他倒是聊得挺愉快的。” 陈深扬要是在这里,肯定会为温绮的颠倒黑白感到无语,他们哪有什么愉快?上次就差没动手了。 温绮是故意说这话给路小雨听的,她得不到的人,她也没别想得到。 而她明里暗里的示意刘记者也收到了,以为真就像她说得那样,陈深扬对温绮有什么不同,所以很好心道:“那等他下周回了江城,我帮你们安排一下见面。” “真的可以吗?”温绮十分惊喜。 路小雨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拿了资料起身走人。 温绮目送她远去,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 离开办公室,路小雨的目的地是编导室,快要到的时候她遇见了沈期。 沈期拿着台本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是她也不意外,朝她点头致意。 路小雨面对沈期时心情颇为复杂,但她也没犹豫,回了他一个点头就要进办公室。 她进去之前,沈期开了口:“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路小雨回眸看他,立刻就要拒绝,沈期直接道:“别急着拒绝我,也没说要和你纠缠不清,只是叙叙旧而已,可以的话还能叫上蒋玉,等陈栩回来也许还能叫上他一起。” 路小雨愣了愣:“你想搞同学聚会?” “不行吗?但我先说明,也许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沈期淡淡道,“我们总得彻底解开心结才能自如相处对吧?难道要一辈子这样尴尬下去吗?” “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解开心结了。”路小雨整个人转了过来。 沈期和她面对面,过了一会才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就不会依然这样抗拒和我来往。” 路小雨抿起唇,半晌没有说话,沈期看了看腕表道:“我还有事要忙,没什么时间了,具体什么时候吃饭我们微信联系,我先走了。” 他说完话不等拒绝就抬脚走了,路小雨站在原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思索片刻后转身进了编导室。 她那个时候根本没料到,沈期约她吃饭的时间和地点会那么巧,和刘记者给温绮和陈深扬安排的见面重合了。 那是个晚上,临近十月下旬,江城的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 路小雨忙完了工作就赶到和沈期约定的餐厅,是西餐厅,环境优雅,氛围安静。 路小雨走进去的时候人来得还不多,但沈期已经到了,在不靠窗的位置。 路小雨看见他就走了过去,过去的时候服务生刚好走开,手里还拿着个本子。 她多看了一眼,发现服务生把本子给了另外一个服务小姐,那姑娘看了看本子上的内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发现路小雨在看什么,沈期微笑着说:“别误会,只是帮人签个名。” 也是,沈期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了,他是主播,会有人喜欢他找他签名也理所应当。 路小雨坐到他对面,一边看菜单一边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我不在意。” 沈期没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她想吃什么,路小雨随便点了一些,时不时就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好像很急着离开一样。 沈期脸上的笑容因为她这个行为变得艰涩了一些,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西餐是一道菜一道菜的上,吃起来速度不快,他们八点多开始吃,吃到九点多都还没吃完。 路小雨早就饱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饿,一心想着离开,和沈期的话也不多。 她总会左顾右盼,不想把视线落在沈期身上,其实哪怕他们之间心结解开了,误会解释清楚了,她也不太想面对这位以前有过瓜葛的“前男友”,总觉得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过去的自己。 正在她左右打量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靠窗的角落里坐的不是温绮是谁? 路小雨脑子里忽然升起一个猜测,还没具体落实下来,就看见另一个人走进餐厅。 他看起来行色匆匆,面貌也和上次见面时不太相同——他大约太忙了,没顾上收拾自己,下巴上有很清楚的胡渣。 路小雨怔了怔,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沈期注意到她的反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陈深扬。 他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陈深扬并未多打量西餐厅里其他的用餐人员,路小雨的视线混在其中并不明显。 他绕了饶,很快找到了温绮所在的地方,在看见等他的人是她之后,他皱起眉冷声道:“怎么是你。” 第七十一章 陈深扬可不是来这里见温绮的。 他百忙之中抽空赴约只是因为约他的人是刘记者。 温绮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立刻站起来说:“刘记者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派我来见陈队。” 陈深扬笔直地立在那,半天都不说话,温绮尴尬道:“我也知道我们上次有误会,那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但你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吧。” 陈深扬扫了扫附近,没往远处看,也就没看见沈期和路小雨。 他始终皱着眉,很久才缓缓坐在了温绮对面,冷声道:“什么事。” 刘记者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纯粹是被温绮糊弄了才来撮合他们。 温绮自己心里有数,所以装模作样地准备了工作的事情和他谈。 无非就是上次那个新闻,她作为路小雨的副手也参与了,聊这个没什么错。 但陈深扬听着听着就说:“这些内容是路记者负责的,如果一定要谈也该是她来见我,为什么是你。” 温绮犹豫了一下道:“路记者有点忙,她有别的事来不了,所以得我来。” 陈深扬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语气也依旧疏离淡漠:“她很忙?” “是啊。”温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怪异道,“她今天好像还去和沈主播约会了。” 沈主播,不用问都知道了,江城电视台姓沈的本来就不多,更别说还是主播的那一个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绮的错觉,她明显感觉周围冷意四散,不自觉拉紧了身上的披肩。 “既然来都来了,陈队点点东西吃吧,听说你最近在忙着别的案子……”温绮眼底一片柔情,“看你都累瘦了,一定要注意休息啊。” 这些关怀的话如果是路小雨来说,现在一定是另一番风景,可惜说这些的人是温绮。 陈深扬像冬日结冰的湖泊,始终表情淡淡毫无特殊反应,一个女人再怎么恭维他暗示他,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饶是温绮对他很有意也觉得有些不满了,她也自视甚高,从来不觉得有男人可以真的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在陈深扬这里得到的挫败感让她十分生气。 “陈队,我都好言好语跟你道歉了,你就一定要计较之前的事吗?我说这么多,你一句话都不回,连最基本的风度都没有,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温绮带着些娇嗔的怒意说话,本来想说完自己起身离开以退为进,谁知道她还没装作要走呢,陈深扬就站起来要走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哪种人了。”陈深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绮,“那就不必再拿刘记者当幌子来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以后都别再这么干,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怎么想我全都知道。”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温绮惊呆了,她站起来指着他的背影“你”了半天,这样的情况很难不吸引别人的注意。 路小雨也在这个“别人”之中。 她和沈期面对面,沈期背对着那边,路小雨则正对那边。 她将温绮和陈深扬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以她对陈深扬的了解,很清楚他会对温绮有什么反应。看温绮的样子,倒有些怀念起过去的自己了,那时陈深扬好像没像对待温绮这么冷漠地对待她,所以她才能越战越勇吧?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陈深扬就没有像这样拒绝过她,也就代表着……他那个时候其实就动心了。 路小雨心情复杂,她端坐在那不闪不避地看着准备离开的男人,而对方也终于发现了她。 陈深扬匆忙的脚步当时就停下了,他皱着的眉猛然松开,利剑般的眸子盯着路小雨,眼底四溢着隐秘却深刻的柔和。 “好巧。”沈期在这时站起来打破了沉默,望向陈深扬道,“在这里遇见陈队,还有……”他转了转眼睛,睨着已经跟上来的温绮道,“还有温记者。你们在约会?” 温绮瞥了路小雨一眼,故意不回答,反问沈期:“沈主播呢?是在约会吗?” 这话说得多巧妙啊,真不愧是记者,要不是路小雨特别了解陈深扬,都会因为温绮的言语而无悔他们刚才真是在约会了。 路小雨心里一点都不怀疑陈深扬,可陈深扬好像并不那么自信。 他上前一步,无视沈期,靠近路小雨,抿唇说道:“我没有和谁约会。” 这突兀的解释让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三个人都站着,在安静的西餐厅里太扎眼了,路小雨不想被人看热闹,所以拉开餐巾拎起背包起身离开。 她要走,沈期自然跟上,比沈期跟得更紧的是陈深扬,温绮看着快速离开的三人,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出了西餐厅,路小雨没有直接去停车场开车,她转身望向跟着她的两个男人,斟酌了一下先对沈期道:“沈主播先回去吧,明天见。” 沈期站在那没动:“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了车。”她晃了晃车钥匙,目光转到陈深扬身上时,看见了他僵凝的脸。 事实上,在她先跟沈期说话的时候他表情就变了,他气色不好,应该是累的,脸颊瘦削,下巴布满胡渣,寸头倒是依旧干净利落。他整个人的“不修边幅”和沈期的精致典雅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男人,路小雨先和沈期说了话,好像就是选择了他一样。 陈深扬脚步有些不稳,路小雨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愣了愣,惊讶地望向抓住她手腕的男人:“你做什么?”她扯了扯,“松开,你弄疼我了。” 陈深扬一言不发,直接拉着她就走,沈期上前几步想追,却被陈深扬回眸的眼神定在原地了。 他那个眼神可太危险了,也太真挚了。 沈期站在那不自觉笑起来,放弃了追上去,温绮想要跟上去的时候他还抬手拦住了她。 “站在那别动。”沈期面带笑容道,“现在不是你能上去的时候。” 温绮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怎么,沈主播这就放弃了?” 沈期瞥了她一眼道:“你这话说得不对。” “怎么不对?”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怎么样,何谈放弃?”沈期随意说着。 温绮愣住了:“你没想怎么样?全电视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喜欢路小雨。” 沈期点点头道:“这个我不否认,念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但这不代表我现在还想和她怎么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温绮费解了,“你要是没想法,干嘛安排今天这顿饭?我不信你约她在这里吃饭是巧合,你就是故意的。” 沈期坦然地说:“我的确是故意的。” “那你还说你没想法?你不就是想让她看见我和陈深扬在约会,从而产生误会吗?”温绮的语速很快,语气也不好,相较于她激动的情绪,沈期要淡定多了。 “我的确是故意约她在这里吃饭的,但我的目的没你想得那么狭隘。” 被人说狭隘,还是个优秀的男人,温绮的脸色更难看了。 沈期遥遥望着早已没了踪影的路小雨和陈深扬,良久才说:“我只是看不下去而已。” “看不下去?”温绮n脸懵逼。 沈期转头望着她说:“陈深扬和路小雨之间不是你能插足的,知道吗?” 温绮表情难看:“我不知道!什么叫我插足?明明是我先让认识陈深扬的……” “你搞错了。”沈期打断她,语气凉薄道,“他们早就认识了,甚至之前还是男女朋友。” 温绮错愕道:“你说什么?” 沈期没必要给她解释那么多,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温绮,眼里带着些怜悯,看完就走了。 温绮站在那,一直坚定的想法被人否决了,她整个人都不太好。 沈期离开之后哪儿也没去,直接回到了他的车上,发动车子准备回家。 他跟温绮说的都是实话。 他的确是故意安排了这次巧合的“约会”,却也是真的没想要怎么样。 包括上次在电视台门口阻拦陈深扬,还说了那些话,其中一半是真的心存怨恨,另一半则是希望那些别扭的人能从这些刺激的话语里找出点什么来。 让他惋惜的是他们太别扭了,他都那么刺激他了,他还是做不出什么有实质性的来,总是在维护着那可笑的理智和表面的平和。 所以才有了后面这顿饭。 想起方才陈深扬拉走路小雨的模样,他就知道今晚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进展了。 陈深扬就是太端着了,真的想要一个人,真的想要挽回,就该放下一切尊严,哪怕是跪下来求路小雨,也得去试一试。 这样的事情他最有经验了。 小的时候父亲每次在外面沾花惹草出了事,就会回家跪在母亲面前乞求原谅,他每次也都能成功求得母亲心软,然后下一次再犯。 久而久之,母亲也就看淡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消磨干净了,就开始心照不宣地各玩各的。 沈期之前那种错误的感情观也是被父母影响才形成的,但他比父母好的一点在于,他还没有凉薄到自私的地步。 所以有了抑郁症女孩的事情,所以有了如今的迷途知返。 从一开始知道路小雨会来江城电视台工作,他就没抱什么重来的希望了。 不,也许是有的,只是他自己不承认罢了。 但这些隐秘的小心思,都在了解到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后消失不见了。 她帮过他很多,还曾被他牵连,也许沈期曾经怪过她,但就像他说的,那份责怪只是因为不知情,当知道一切,他剩下的只有惭愧了。 他现在做的这些事,就当做是报答她的“帮助”吧。 沈期发动车子离开,俊秀的脸上挂着笑容,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是浅浅的留恋。 “再见了路小雨。”他踩油门,车子启动,缓缓向前行驶,他喃喃说道,“这次真的再见了。” 路小雨不可能明白沈期的想法。 她现在也没心思管他到底想做什么。 陈深扬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停车场,直接上了他的车。 她僵硬地坐在黑色轿车的副驾驶,记忆仿佛回到了那次从墓园离开,他帮她买鞋子那天。 路小雨甩了甩头,揉着手腕冷声道:“你想干什么?说话在哪儿都可以说,实在没必要拉我到这里,那么多人都在看着。” 她以为陈深扬的反应会如往常一样保持沉默,但恰恰相反。 他抬手使劲扯开了衬衣领口,黑玉般的眸子定在她身上说:“看吧,让他们随便看。” 路小雨愣了愣,他语气里的激动让她有点发懵:“你怎么了?” 她觉得他不正常。 他从来不会这样。 哪怕是苏丽华找上门闹的那一天,他也没有这样情绪外露过。 路小雨呆滞的视线没有让陈深扬有哪怕一分钟的迟疑,他依旧是那副样子,极具威慑力的眼睛盯着她说:“我受不了了,路小雨。” 路小雨错愕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受不了了,路小雨。”陈深扬侧过身,隔着中控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真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我也不想控制了,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有良心有理智,我就该放你走远离你,但我没良心,我也没理智了。” 路小雨瞪大了眼睛。 “我不想做个好人了,至少在你面前我不想做了,你说我纠缠不清也好,说我疯了也罢,我不会放过你,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妥协的那一天。”陈深扬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喇叭刺耳地响了一声,“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今天就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路小雨白着脸低声道。 “告诉你——我这辈子要么孤独终老,要和就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孤独终老,所以我只有一个选择。”他咬着牙,竟是满含恨意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第七十二章 陈深扬当然不是恨路小雨。 他哪有资格恨路小雨? 他恨他自己。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答应苏丽华之后就后悔了。”陈深扬侧过身,光线昏暗的车子里路小雨不太能看清他的全部表情,但她能从他不再压抑的情绪里听出他的悔恨与隐忍。 “我真恨我自己,恨我是这样糊涂愚蠢的人,我知道在和我的这段感情里一直是你付出比较多,我知道我当初做的决定让你伤心欲绝,我知道我就是个人渣,可这样的我还妄图奢求你的原谅,我真是看不起自己。” 陈深扬那样优秀的人在此刻将自己扁得一文不值,他实在没必要这样做,并不是他在感情上亏欠了她,他就会变成一个坏人的。 路小雨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靠在副驾驶的车椅背上,双手紧握着背包带子道:“你不用这样说,我不想听这些,你也实在没必要这样。”她语气漠然道,“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我该说的在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恨你了,你不需要这样说自己,也别再来找我。” 她作势要走,陈深扬直接锁住了车门,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打不开门。 路小雨拧眉望向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要耍无赖吗陈深扬?” 陈深扬竟然笑了,只是那笑怎么听怎么悲凉:“是啊,你才看出来吗?我,我陈深扬,今天要耍无赖。” 路小雨噎住,半晌未语,只能瞪大眼睛盯着他。 陈深扬颓丧地靠在驾驶座上,怎么看都有些狼狈,他手握方向盘,力道大得甚至要将方向盘捏碎。 “你骂我也好,能再次恨我更好,总之我需要你对我有些情绪,愤怒,厌弃,怎么都好,只要你对我有情绪,就代表我还有希望。”他自语般说了这么一句,可把路小雨气坏了。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你说你做决定的时候是糊涂愚蠢,可我看你现在才是糊涂愚蠢!” 路小雨语气烦躁,终于不那么淡定冷静了,陈深扬深吸一口气道:“不需要任何人教我这些,这是我内心本就想做的事,我不想做那个道貌岸然的我了,看见你和沈期在一起,哪怕知道你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我也忍受不了,仅仅是这样我就忍受不了,可想而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嫁给别人我会发什么疯。你就当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是这么蠢好了,现在哪怕你骂我,也比你那么冷静地面对我好。” 路小雨是真没什么话好说了。 她坐在那头疼地按着额角,陈深扬注意到,低声问了句:“头疼?”他直接倾身过来,把路小雨吓了一跳。 “你想做什么。”她闪躲着,那份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让陈深扬眼中流露出几分涩然。 他没说话,直接打开了副驾驶前的抽屉,里面是满满一抽屉的药物。 各种药物都有,不多,但品种齐全,路小雨直接看呆了。 陈深扬两三下便找到了治疗头疼的药物,拧开药瓶取出一片,又从驾驶座的门格里拿了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之后和药片一起递给她:“吃药。” 路小雨抿唇道:“我不吃。” “不会让你有依赖性。”陈深扬缓缓解释,“我头疼的时候总会吃一片,吃了很快就会见效。” 路小雨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为了什么——当她看见副驾驶抽屉里满满的药时就开始心乱了,她联想到了很多,正常人会在车上放这么多药吗?当然不会。除了内服的,甚至还有外敷的药物,他准备得这么齐全,无非是随时都做好了受伤的准备罢了。 是啊,他是个警察,一个再合格不过的警察,怎么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呢? 路小雨忽然又想到了林娅,她的牺牲,她的逝去。 也许陈深扬也会有那么一天,因公殉职,他一定无怨无悔。 可那之后她也不会再看见他了,哪怕恨他,怨他,也不会再看见他了。 心忽然感觉很疼,路小雨没说话,只是接过药片和水,沉默地喝了药。 陈深扬等她喝完药就说:“我今天不是去和温绮约会的。” 路小雨冷冰冰道:“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个。” 陈深扬固执地说:“我一定要解释,是刘记者打电话约我过来的,他告诉我有要事要谈,又不提什么事,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见他,我没想到过来的会是温绮。” 路小雨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于是耐着性子道:“你真没必要解释,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她确实没有怀疑过他,在感情问题上陈深扬虽然有时候会走歪路,但他绝不会三心二意,又或者处处留情。 路小雨这样的信任让陈深扬脸色好看了一些,他眼底好像又燃气了希冀,这让路小雨很不安。 于是她补充了一句:“不管你和谁约会都和我没关系,你本就不用和我解释,我也没有必要怀疑你,你只是我不相干的人,我浪费心思怀疑那些做什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一份值得珍重的信任给抹杀了。 陈深扬脸上的表情也再次凝结。 路小雨再次试着开门,试了几次失败之后语气僵硬道:“你是逼我报警吗?” “我就是警察。”陈深扬说,“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路小雨吸了口气指着车门道:“打开,我要出去。” 陈深扬没说话,也没动作。 路小雨忍无可忍道:“你非要强迫我在这里陪你发疯吗?!你现在的行为和绑架犯有什么区别?麻烦你把车门打开,我要回家!” 话说到这个地步,陈深扬再不开车门可是默认自己是绑架犯了。 他不可能那么做,所以车门很快就打开了。 路小雨立刻就要开门下车,陈深扬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动作,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说:“小雨,我很快就要离开江城的。” 路小雨动作一顿。 “我不会放弃你,以前是我错了,我后悔了,如果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意见,和你商量过后再决定。”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甚至于……如果知道以后会这样,哪怕林娅的父母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同意那个要求。” 路小雨紧咬下唇道:“你只是自负地以为我会永远等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而已!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陈深扬一怔,低声道:“是,我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路小雨挣了几下,没挣开,她愤怒地瞪回来,看见了男人闪着水光的眼睛。 现代人喜欢用硬汉、糙汉和小鲜肉来定义男性。 若非要说陈深扬属于其中哪一种,那肯定是第一种。 可这样的他却好像哭了。 路小雨睁大了眸子,一时忘记了挣扎,陈深扬再次开口时,语气里有着努力掩饰的细微哽咽。 “我真的后悔了,小雨。”他抿了抿唇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感情,但我从未想过真的离开你。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且唯一喜欢的女孩,我之前的话不是说说而已,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如果你到了最后依然无法原谅我,那我也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路小雨红着眼睛道:“怎么,你还真要为了我孤独终老?” “我没你想得那么高尚。”陈深扬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我只是贪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愿意原谅我,你会愿意回头。到那个时候,哪怕你已经几十岁了,哪怕你已经老得不能动了,我也会守在你身边。”略顿,他摇了摇头,“不,确切地说,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边等你,只要我还活着。” 没人能抵抗得了陈深扬那样冷漠的男人放低姿态。 更没人能抵抗得了他难得柔和地诉说衷肠。 他的话语太动听了,或许也不是因为承诺的东西才让话语显得动听,或许只是因为他全部的话都来自内心深处,路小雨很清楚他说的都是实情,他此刻的话他肯定都能做到,这才让他的话语非常动听。 她没说话,也没再急着要走,陈深扬握着她的手,片刻后好像缓和了情绪,平静道:“我凌晨三点就要走。” 路小雨没说话,她不会问他要去哪,但他自己会说。 “案子还没结束,我这次回来只是拿点东西问点情况,这次走之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语气很轻,像怕惊动她一样,“我回来之后再去看你。”这陈述句好像太主观了,说完了他又立刻加了一句,“可以吗。” 他在问她,他终于学会问她的意思了?可他不觉得太晚了吗? 路小雨使劲甩开了他的手,快速下车,丢下一句“不可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车就在停车场里,陈深扬注视着她跨上白色的奔驰轿车,在夜幕里缓缓驶离这里,离他越来越远。 陈深扬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她都走了,他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几乎立刻发动车子,跟在了白色轿车的后面。 这一路风平浪静。 夜晚街上的车辆渐渐少了,路小雨越靠近家里,周围的车子就越少。 所以她很快就从后视镜里发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陈深扬的车很普通,也很常见,可也许因为开车的人是他,她总会觉得那辆车具有难以言喻的魅力。过去的那些日子,她总会幻想有一天这辆车会出现,他会从车上走下来,告诉她他今天说得那些话。 她很清楚如果那个时候他来了,他说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可他到底是没来。 他将自己的承诺兑现了,只因为他已经做出了承诺。 也许陈深扬这辈子都没有违背过什么自己答应的事,哪怕是为她也不曾破例。 哪怕他后悔了,后悔的也是当初不该答应,而不是在答应之后阴奉阳违。 这当然是一种好品质,可在感情里,在他们这段纠葛当中,这真是一种该死的好品质。 路小雨不自觉踩下油门,车速越来越快,如果不是限速牌出现,她都忘了自己在违章。 深吸一口气,路小雨没再负气做什么,安安稳稳地把车开回了家。 车子开进车库,她直接从车库进了屋,从头到尾没和身后那辆黑车里的人有任何交流。 这么晚了,路正声一直在等她回来,听见车的声音他就走到了窗前,在看见女儿的车之后,也理所应当地看见了紧随其后的黑色轿车。 他倒是不认识陈深扬的车,但不难从车子打开的窗户里看见开车的人。 即便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也足够判断出那是谁了。 路正声不意外,甚至于,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女儿今晚是去和那个沈期吃饭的,他不看好沈期,哪怕他改好了,但他终归是害过她。 他对沈期心存怨恨,又或者说,关于女儿未来的丈夫人选,除了陈深扬,他从不作他想。 缓缓拉上窗帘,路正声望向开门进屋的路小雨,正想问她些什么,她就挥了挥手快步上楼去了。 她情绪不好,一句话都不想说,作为父亲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所以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看来陈深扬当初做的事真的让自己的女儿很受伤,虽然作为男人,他始终无法和女儿共情,有时也会敬佩陈深扬这种事说到做到的性格,可路小雨是真的伤了心,只要她伤心,他就觉得伤她心的人不对。 陈深扬以后的路不会太好走。 当然,不是说事业的路,只是说感情的路。 陈深扬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路会很艰难? 但他不会放弃的。 所以在离开江城办案的过程中,哪怕危险,哪怕忙碌,他也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给路小雨发去问候。 拿到她的手机号码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可以让她不拉黑自己。 想了想,陈深扬决定不在短信中署名,她的追求者很多,不署名她应该猜不到他是谁,也就不会拉黑吧。 陈深扬是这样想,可现实是,路小雨一看就知道是他发的。 她的手指在将他拉黑的页面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那么做。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之后,路小雨接到了陈深扬的电话。 她挂断了几次,但他锲而不舍地打来,她烦躁不已,接起来打算警告他,或者干脆把他拉黑算了,但当她听见他的第一句话之后,她心里空白了几秒。 “小雨,我受伤了。”他低声沙哑地说着,好像命不久矣。 路小雨怔在原地,连同事和她说话都没注意。 怎么,这是受了伤,打来电话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第七十三章 如果是见陈深扬最后一面,路小雨还真没什么不能去的。 甚至于,她是必须去的,越快见到他越好。 她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紧张,所以在问完了他的位置之后瞬间挂了电话,推掉手头的一切工作,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里。 他就在家,不在医院,难不成是伤得太重没办法治了吗? 路小雨心慌极了,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进楼道,抬手敲门之前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陈深扬站在门内,新修剪的寸头让他看上去更具凌厉风度,寸头下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悦色,那份动容让人赏心悦目,却也让路小雨感到愤怒。 她快速打量了他一遍,深吸一口气说:“你受伤了?” 陈深扬薄唇轻抿,点了一下头。 路小雨也不进屋,就站在那嘲弄道:“那现在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陈深扬没说话,只是抬手解开了黑色衬衣的纽扣,他看上去黑了一点,胸膛的肌肤不像之前那么白皙,却更具男人味。 她的目光顺着他弧度优美的胸肌下滑,很快就看见了腹肌上的旧伤疤和一道新伤口。 为了她看得更直观一点,他随手扯掉了外面包着的纱布。 伤口大概有七八厘米长,缝了十几针,已经在愈合了,看不出最开始的骇人,但依然颇具威慑力。 路小雨忽然很生气。 她忍无可忍道:“你一定要把自己弄伤吗?”她紧紧皱着眉,“那么多人,他们都可以安安全全,怎么偏偏就你总是受伤?你就不能不出风头吗?” 出风头可真谈不上,这话说重了,但陈深扬很高兴,因为她在关心他。 他甚至笑了一下,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份矛盾至极的美感别提多动人了。 路小雨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干,陈深扬伸手将她拉进了屋里,让她坐到椅子上,缓声为她解释:“我是队长,小雨。”他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平复情绪,“我本就该以身作则,走在最前面。”略顿,他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至于这道伤口,倒不是搏斗的时候被伤到的。” 路小雨握着水杯道:“那是什么?” 陈深扬低声说:“追捕时出了车祸,不小心划伤的,已经做过处理,要不了多久就会好。” 路小雨很不想听“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这种话。她紧盯着他精瘦的腰身,本来十分漂亮的腹肌上布满了旧疤和新伤,她慢慢放下了水杯,抬手按了按额角。 “你就不能不折腾你的腹部吗?”她淡淡道,“做你的腹部可太辛苦了,要承担比其他身体部位重百倍的压力。” 她有心情开玩笑,陈深扬的情绪就放松了很多。 要知道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以这种方式把她“骗”来这里,她会很生气,会调头就走的。 现在看她还算平静,也不会突然要走,他稍稍放松了一些,语调也平和冷静起来,像是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风度。 “倒是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他压低声音道,“其他部位也是一样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衬衣脱了,这下路小雨看清了他的上半身。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过去的亲密她早就忘记了,不,或许不是忘记,只是不敢回忆。 可那不代表着她不记得他身体的模样。 她清楚记得他胳膊上可没有疤痕,后背上也不曾有。 但是现在呢?不但胳膊和后背上有,后腰上也有细碎的伤痕。 路小雨拧眉看着,那眼神让陈深扬有些担心,所以他很快把衬衣重新穿好,一丝不苟地系上纽扣。 “你别怕。”他放缓声说,“已经都好了。” 路小雨莫名笑了笑,说:“已经好了?不疼了?” “……不疼了。” “那也是疼过的吧。” 这是一定的。 疼痛对陈深扬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感觉,习惯了也就好了。 但路小雨习惯不了。 她站了起来,将目光转到男人的脸上,就那么看了一会,一字一顿道:“我们没联络的这些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自己的?” 她语气里的郑重让陈深扬有片刻迟疑,他坐在那没说话,路小雨继续道:“你真不该这样,陈深扬。我不会自恋地认为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疏忽自己,我也不反对你为你的工作牺牲奉献,但我希望你在经历这些的时候稍微想想你的哥哥和嫂子,你是他们的亲人,我可以想象到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他们会多伤心难过。” 陈深扬慢慢站了起来:“那你呢。”他晦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会伤心吗。” 路小雨站在那很久才摇了摇头说:“大概没有伤心。”她眼神呆滞地沉默了一会道,“但我确实有些担心,这份担心是身为一个普通民众对维护治安的人民警察的担心,无关别的。” 今日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于她这句话。 她轻而易举地将她今日所有的失态都归结于普通民众的担心,说完了也言尽于此,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腹部,丢下一句“重新包扎一下吧”就走了。 陈深扬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她。 如果她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那就太小瞧他的决心了。 以前的陈深扬有多冷漠,现在的陈深扬就有多热烈。 虽然有些笨拙生疏,却不妨碍那份热烈愈演愈烈。 路小雨回了家就直奔自己的房间。 她又开始关着自己了,如最开始和陈深扬分手时一样。 路正声实在担心,他端着一碗粥走到她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道:“出来吃点东西吧,你好几天没吃晚饭了,这样很不健康。” 路小雨闷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我减肥。” 她还需要减肥?她再瘦就成人干了。 路正声无视她的借口,提高音量道:“你不开门我只能拿备用钥匙自己开了。” 没办法,一家之主,当然有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路小雨这边的也不例外。以前她不听话叛逆的时候,路正声总会这样打开她的门教育她。 路小雨知道他会说到做到,所以最后还是主动开了门。 路正声端着粥走进来,放到桌上道:“吃点东西。” 路小雨也没拒绝,坐到椅子上开始安静喝粥。 路正声一直看着她,等她把一碗粥全都吃完了,才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无非就是关心一下她的工作,再关心一下她的感情生活,可以的话,也帮她解开心结。 但路小雨没给他这个机会。 又或者说,她没给她自己这个机会。 “爸,你帮我安排相亲吧,找个门当户对的人,我想快点结婚。”她用一种异常郑重的语气和父亲说话,眼里脸上全都是严肃与慎重。 路正声愣住了,惊讶道:“你不是不想结婚吗?你现在也确实还小,恋爱结婚晚一些也没问题,爸爸不是保守的人,就算你做不婚族我也不会介意……” 他有钱供给女儿游戏人生,做个潇洒的不婚主义者确实也没什么。 可路小雨改变主意了。 “不,我要结婚,我要恋爱,我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新的男人。” 是的,只要有了新的男人,她就可以不用再动摇了。 凭什么陈深扬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要妥协回去? 凭什么他稍微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她就忍不住想要回到他身边? 这样不好,她不想这样,她不想输给他,感情里从来都是更爱的那一方吃亏,她不要再做那个人了。 所以她想找一个新的男人去喜欢,她会努力去爱对方,她会改变心意的。 路正声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她三言两语他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半晌,他语气复杂道:“你想好了?” 路小雨深吸一口气道:“是的,我想好了,拜托你了爸,越快越好。” 路正声没再言语,默许了她的要求。 这之后不久,路小雨就在父亲的安排下见了一个人。 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路小雨下车后就拢紧了围巾,她穿着深绿色的羊绒大衣,黑色低跟短靴,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街头便是冬日街上最动人的色彩。 做街拍的摄影师们上前交谈想要拍照,都被她一一拒绝。 她很快走进一家餐厅,餐厅豪华,有最低消费,一般人承担不起,所以里面很安静。 路小雨走进去,站定脚步后正想张望一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路小姐,这边。” 路小雨顺着望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桌子边,他看上去比她大不少,得有三十岁左右,留着些胡子,修剪得非常整齐英俊,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言喻的成熟魅力。 路小雨忽然退却了。 她是不想输,可她好像也没有勇气真的开始新感情。 这是父亲为她挑选的人,不是像沈期那种得罪了伤害了也不用愧疚的人。 她害怕自己稀里糊涂的感情伤害到对方,所以她犹豫了。 她站在那半晌没有动作,男人主动起身走过来,笑着说:“怎么,对我不满意吗?” 路小雨紧抿唇瓣不说话。 “只是吃个饭而已,不会要你负责什么,不满意也可以做朋友不是么。” 男人的微笑和轻缓的语调让路小雨放松了一些。 是啊,他说得对,只是吃个饭,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她实在不需要那么紧张。 大不了吃完饭之后一拍两散,不再联络就是了。 这样想着,她露出笑容,跟着男人走到桌子便坐了下来。 不远处,路正声站在隐蔽的角落拍下了他们用餐的画面,通过彩信发给了陈深扬。 他和沈期的想法一致,他认为陈深扬需要点刺激。 今天的饭局是他安排的,路小雨见的人也是他选的,当然也事先告诉过对方需要做些什么。 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有什么负罪感,所以安排的人很清楚他和路小雨不会有结果,他只是来帮忙而已。因着这份心思,对方十分放松惬意,路小雨也被这他的情绪感染,稍稍放松了心情。 远在单位里工作的陈深扬接到路正声的彩信时,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同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问他:“怎么了深扬?不就是问问你办完这个案子有什么安排吗?怎么还愣住了。” 陈深扬并没有愣住。 他只是没话说而已。 一开始他想回答的是:再等下一个案子。 但现在他想到的回答是:“我要休假。”他倏地站起来,冷峻的脸上布满了阴云,“……还要休个长假。” 同事怔了怔,摩挲着手臂道:“……休假就休假,表情那么吓人干什么,我又不是犯罪分子。” 陈深扬没说话,直接去申请休假,等他拿到批准离开的时候,路小雨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她还在吃饭,和男人相谈甚欢,接电话时也没看来电显示,所以接起后听见陈深扬的声音凝滞了一瞬。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冷静地说:“什么事。” 陈深扬坐在车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你在哪。” 路小雨看了看对面的男人道:“我在哪儿应该不关你的事,没别的事我挂了。”她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这还不止,她还做了之前就该做的事。 ——她终于还是把陈深扬拉黑了。 但如果她以为这真的可以阻止他控制他,那就太异想天开了。 当他把他不屑用在感情中的本事用进来之后,路小雨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没有秘密的。 他很快通过照片里的蛛丝马迹查到了那间餐厅的位置,顺便还查出了把彩信发给他的是路正声。这倒让他稍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间餐厅,也不进去,就守在外面,一根又一根地抽烟。 路小雨和男人结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侧靠在墙边在抽烟。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里面是深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他眉骨上的疤痕让他整个人都凌厉强硬,看上去难以接近,又彰显着与众不同的从容气魄。 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并肩走出来,他没有任何动作,依旧靠在那里抽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烟雾缭绕而起,烟很快烧到了烟蒂,他那样拿烟让人很担心火星会烧到他的手。 这里是比较喧闹的高端商业区,他这样的人既显得格格不入又充满魅力,不少路过的女孩朝他投去眼神,有几个甚至还想上去打招呼要微信。 路小雨都没有他的微信。 这样想着,她心里堵了一口气,看见有个女孩真的壮着胆子走上去的时候,她忽然挽住了身边男人的手臂。 男人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热切地挽住了她的手臂,低低地笑着说:“放心,我一定会配合,包你满意。” 聊了一阵子,路小雨已经对男人有所了解,他这么说就代表他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那既然他愿意帮忙配合,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路小雨就这么挽着男人要离开,陈深扬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动作。 他掐了烟扔进垃圾桶,拢了拢黑色的风衣,无视满脸羞红来要微信的漂亮姑娘,迈着坚定地步子走向她。 “他过来了。”新认识的男性在路小雨耳边低语,很正经地告知她信息。 但这只是在他们两个当事人看来。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陈深扬看来,他们这样低声耳语实在是太亲昵了。 陈深扬眯了眯眼,脚上的步子越发快了。 几乎眨眼的瞬间,他便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路小雨挽着男人的手臂站定脚步,漫不经心地对上他满含深意的冷厉眼眸。 第七十四章 路正声安排来和路小雨相亲的男人非常尽职尽责,陈深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之后,他不过片刻就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路小雨面前。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视线,路小雨看不见陈深扬的眼神了,躁动的心也就渐渐平静下来。 “您好。”挡在路小雨面前的男人开启了话题,带着笑意道,“不知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的,拦着别人的去路,实在是不礼貌。 陈深扬很少做这种不礼貌的事,除非是在工作的时候。 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比陪着路小雨的男人高一点,皱眉望着对方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难得的是男人也不怯场,依然保持着很有风度的微笑回望他,如果不是路小雨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西装外套,他可能还在和陈深扬对峙。 被她这么一拉,男人立刻一脸关切地回头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她加就在江城,早上才从家里出来,有什么可想家的?这种关怀未免太刻意太虚伪了。 但人家这怎么说也是在帮她的忙,再无厘头她也得配合下去。 所以她耐着性子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们走吧。” 男人自然不会拒绝,非常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回眸看了一眼陈深扬道:“既然这位先生喜欢这条路,那我们就让给您了。” 说着话,就拉着路小雨转了个方向要走。 但他们依然没能离开,陈深扬再次挡在了他们面前,行动之快之敏捷终于让男人面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面对面,不会像当初沈期面对陈深扬那么劣势,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经历和工作的原因,陈深扬身上总带着一副不容侵犯的冷酷,这让明显是个商人的男人稍微不那么习惯。 他紧握着路小雨的手和陈深扬对视片刻,渐渐松了握着她手的力道,缓缓放开了她。 路小雨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看着陈深扬,过了一会,在她以为需要自己来解决这个僵局的时候,男人再次开口了。 “看来这位先生不是发疯的路人。”他不客气道,“你是来打搅我和小雨约会的情敌。” 他的不假辞色让陈深扬脸色更冷了,两人之间流露出的气场太严峻,惹来了不少人围观,这种热闹场景让路小雨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一年的冬天,也是类似的场景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只是当时的当事三人里除了她和陈深扬外是一位女士,而现在是一个男人。 路小雨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脸色不比陈深扬好看多少,她显然不如男人有耐心,直截了当地对陈深扬说:“让开,别挡路。”她强硬地拉住男人的手腕,往前走了一步道,“你喜欢被人围观不代表我们喜欢,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光是这么说话就已经不客气到陈深扬没法忽视了。 他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他不适合你。” 这话直接拉了男人进“战场”,一点都不避讳,倒让男人不得不说两句了。 “这位先生怎么就知道我不适合小雨了?”他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你很适合吗?” 陈深扬立刻望向他:“至少比你适合。” 男人不怒反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我要问问这位先生,您今年多大了?在哪儿高就?资产如何?” 这三连问让人不太好回答,陈深扬没有很快说话。 男人等了几秒就迫不及待道:“既然您不愿意回答,那我来分析一下吧。从您的外貌来看,您应该和我年纪差不多,那在您看来我不适合小雨的地方肯定不是年纪。再让我来猜测一下您在哪里高就——看您的气质,您应该从事一些管理职业,不是商业上的,应该就是治安方面的。若是我的猜测属实,也就不需要再分析您的资产如何了。” 男人十分自信地挽住路小雨的手臂:“我想问问这位先生,您是以什么身份来说您比我更适合小雨的?我可以给小雨稳定的生活,她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危,也不需要在意金钱问题,她只要做她自己,追求她所想要的一切就好了。相反,您又可以给她带来什么?我能问您一个简单的问题吗——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肯退出,把小雨让给你,你能给她带来什么生活?说点基本的,婚房你要购置在哪里?房子有多大?佣人有几个?” 话说到这里陈深扬已经没必要再回答了。 也许一开始他是要回答的,但对方把事情讲得这么清楚,他也没回答的必要了。 这些东西都是他曾经考虑过的,那时他也这么想,甚至还将这些当做过拒绝路小雨的理由。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想拒绝她,相反,他想得到她,克服一切困难,战胜一切艰险。 围观的人有很多,他们不远不近地听着男人说话,渐渐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将陈深扬包围起来。 他的处境难堪又尴尬,但他脸上依旧平静镇定,那份不容摧毁和玷污的毅然令人敬佩,连说出一连串不甚友善话语的男人也为他侧目。 路小雨一直保持沉默,任由事态发展,可她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漠然地扫了扫路人,冷冰冰道:“看什么看,关你们什么事?” 路人见当事人这样说话,大部分都转身走了,但还有一小部分觉得她态度不好,嚷嚷着说:“这路是大家走的,我们愿意在哪呆着就在哪呆着,这又关你什么事?” 说话的是个女性,穿着花哨,语气尖酸刻薄,听得路小雨频频皱眉。 像是为了挑衅路小雨,她不但不走,还拿出手机装作在拍风景照似的偷拍他们的照片,路小雨忍无可忍地正要说什么,陈深扬就有了动作。 他几步走过去,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干脆利落地制服了她,并拿过了她的手机。 “未经他人允许进行拍摄的行为属于偷拍,偷拍违法,一经查获依法当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陈深扬握着对方的手机道,“你自己删还是我帮你删?” 女人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抢夺手机一边道:“吓唬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就你懂法?!” 陈深扬比女人高多了,稍微把手机举高点对方就够不着了,这让女人越发着急和不顾形象了。 陈深扬不疾不徐地用空着的手从外套里侧口袋取出警官证,在她面前展开道:“现在我不是在吓唬你了。” 女人看了看他的证件,一口气憋在心口,良久才面色难看道:“我自己删。” 陈深扬立刻把手机递给她,盯着她把手机解锁,删除了相应照片。 “可以了吧?”女人无语道。 陈深扬微微点头:“谢谢配合。” 解决完了麻烦,陈深扬利落转身回到了路小雨身边,路小雨脸色苍白地站在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陪她演戏的男人这会儿好像也意识到除了他提到的那些外在条件之外,有更多别的品质比那些重要多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位娇小姐会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吧。 “我们走吧?”男人低头询问身边的女孩,女孩没说话,但迈开了步子。 陈深扬目视着他们结伴离开,这次没有再上前阻拦。 但在他们快走远的时候,陈深扬忽然提高音量道:“我会买套房子。” 路小雨脚步猛地顿住,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向他。 陈深扬好像也不气她和别的男人来往过密了,一直严肃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柔和的笑。 他缓声说:“等我买好房子再约你出去。” 他听进去了。他把男人的话听进去了。 路小雨张张嘴,想说其实那些东西她都不在意的,可她那好像违背她的本意。 她不是来和他复合的,是来决裂的。 所以为什么到了最后也没说出拒绝的话,就那么让他走了,让他去买房了呢? 路小雨回了家,这次倒是没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电视机开着,在播放新闻,但她压根没听。 路正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脱了西装外套递给佣人,走到女儿对面坐下,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机,等气氛安静下来,他开口道:“在想什么?” 路小雨抱着抱枕,眼神茫然地转向父亲:“爸,你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愿意和他谈这个,路正声迟疑了一会郑重道:“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愿意我就赞成,你不愿意我就反对。” 路小雨有些为难,抓紧了抱枕的流苏:“我可能需要您给我点意见。” 路正声闻言,仔细思索了一下,慎重地说:“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我佩服陈深扬说到做到,有责任心。但从父亲的角度看,我生气他不问你的意见,不和你商量就做决定。我想哪怕他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答应那位女士,也该是和你商量过后拿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至少那个时候你们彼此的心里都还是不想真正分开的。” 谁说不是呢。 路小雨加大了抱着抱枕的力道,将下巴放在上面,良久才说:“我从来不觉得那件事只有那么一个解决方案,我一直在想,或许他会答应那个要求,也是真的觉得亏欠林娅,觉得在不还清她的情况下,没办法真的和我在一起。” 路正声听完,过了一会才说:“他和你提过林小姐吗?是怎么说的?” 路小雨怔了一下低声道:“他提到过。林娅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林娅。他说……哪怕他曾经对她有过一点喜欢,都不会在事后那么愧疚。” 路正声微笑了一下:“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路小雨望着父亲:“明白什么?” “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那种要求,明白他心里的爱都给了谁,明白别人牺牲生命也要保护的人现在正爱着你,而你还在纠结是否要忘记他偿还别人这件事所带来的伤害而原谅他。” 路正声这话说得路小雨傻在了那里。 是啊,这世间多么不公,陈深扬可不就是别人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人吗? 可即便是这样付出,依然没换来他的爱意,只有愧意。 他爱的人是谁,路小雨再清楚不过。 但不能这样想的,父亲这话独辟蹊径,找到了一个新角度来说服她,她从没这样想过。 可她心里知道,哪怕是她遇见那种情况,她也会那么做的。她不是不能为他牺牲生命,只是少了那样一个机会,也不希望自己这辈子有机会那么做。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可以。 也因为这份“知道”,她很清楚自己还爱着他。 爱着那个别人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男人。 也许真的可以把这段时间的互相折磨当做在偿还林娅。 虽然真的没什么可偿还的。 但在某种角度,某种感情上来说,这样的想法不像一开始那么让路小雨抗拒了。 在路小雨矛盾烦恼的时候,陈深扬也在做他要做的事。 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做筛选,看中了一套距离路小雨目前居住地不远的房子。 房子所在的小区也在西江区,离电视台和分局都比较近,小区环境也好,户型不错,除了房价贵了点没什么毛病。 看过房子之后陈深扬就开始准备购买了。 但他遇见了点难题。 他不想贷款买房子,那就要付全款,付全款对一个不过才要满三十岁的普通警察来说有点太多了。其实若是在稍微偏一点的地方买,就不用这么捉襟见肘,但在看到这套房的一瞬间,他就有一种感觉——那是他们的家。 那会是他们的家。 它给了他归属感,给了他不能拒绝的直觉。 所以第二天陈宝方打开门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弟弟时,就看见弟弟板着的一张脸。 两人面对面,陈深扬对他说:“帮我个忙。” 陈宝方要将他迎进来,但他拒绝了:“你先决定帮不帮我,不能帮忙我还要去找别人,就不进去了。” 陈宝方满头问号:“???什么??你尽管说?” 陈深扬严肃地说:“借我点钱。”他将手上牛皮纸袋里的协议拿出来,“这是还款协议,看你是否能接受。” 陈宝方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机器人般接过还款协议,刚看了一眼就回过神来,直接把协议丢到一边说:“还什么还,你在发什么疯,跟我还说借?我早就想给你买套房了。你也别进来了,等我换衣服,咱们现在就进去买!” 做哥哥的正要进屋换衣服,忽然又调头回来盯着弟弟道:“不过说来也是,你怎么忽然想要买房了?之前不是觉得用不上吗?终于不想住在老宅了?” 陈深扬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想住在老宅了,那是爸妈留下的遗产,那里很好。”略顿,他换了个郑重的语调,“只是想结婚了,思来想去都应该给她买一套更好的房子。” 陈宝方再次愣住了——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他弟弟说要结婚??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他真是该看看黄历,或者要不要去买张彩票,这铁树怎么说开花就开花了? 第七十五章 路小雨接到陈深扬的电话时正在看书,她请了两天假缓解心情,接电话时并不觉得是陈深扬,因为是陌生的手机号码,但接起来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陈深扬的声音了。 “别挂。”他快速阻止她挂电话的想法,其实也没必要这样,路小雨现在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如果他肯尝试,会发现他的电话号码已经不在黑名单了。 但他自然不会那么乐观,所以不会想到这些。 路小雨举着手机道:“有事就说。” 还给他说话的机会,陈深扬提着的心落下来,他瞥了一眼身边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的兄长,难得有些尴尬和迟疑。 但他也没犹豫多久,很快就说:“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她有什么能帮到陈警官的吗??路小雨满脑子问号:“我帮你?” “是。”他异常果断,“只有你能帮我。” “……是工作上的事情?你需要媒体的帮助?”路小雨做着假设。 陈深扬似乎吸了口气,过了一会才道:“不是。没多少时间了,我给你个地址,你能尽快过来吗?”略顿,像是怕得到他意料中的拒绝,所以他换了个低缓的语气道,“算我求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之前的路小雨倒是不会动摇,可她现在已经不如最开始那样坚定了。父亲的话再次跑进脑子里,想到林娅,想到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想到埋进了坟墓的青春年华,这不到两年的互相折磨好像也那么难以接受了。 路小雨吐了口气,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还爱着对方,哪怕他怎样辜负她的感情,只要他回头,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拒绝他。 她将书放回书架,三两下换好衣服,开车朝陈深扬发来的地址驶去。 他给的地址是一处售楼部,路小雨来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天,她早就把他当时说的买房言论给忘了,这几天光顾着思考自己的心,真没精力关注那些。 可当她走进售楼部,看见了陈深扬,以及和陈深扬站在一起的男人之后,她就知道他要自己帮的忙是什么了。 这是西江区一所新小区的售楼部,据她所知这里的房价很高,因为这里是学区房,临近江城大学和一中,还地处于市中心位置。 这所小区一套房的价格,怎么都不像是陈深扬这种情况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这就是陈宝方也在这里的原因吧。 路小雨站在门口半晌没进去,售楼小姐热情招呼着她,她始终抿着唇没开口。 就在售楼小姐纳闷的时候,陈深扬走了过来,直接牵起她的手说:“她是来找我的。” 售楼小姐恍然大悟,艳羡地盯着这对情侣,他们实在太般配了,冷峻的男人配上高岭之花,气场不要太合拍。 路小雨被动地跟着陈深扬往前走,快走到陈宝方身边时才回过神来,皱着眉挣开了被他牵着的手。 陈深扬也不勉强她,就站在那介绍道:“我哥,你应该见过。”目光转向兄长,“这是小雨,你应该也见过。” 陈宝方惊呆了,他当然很期待看见弟弟心仪的对象,可谁知竟然会是自己儿子喜欢过的女同学! 陈宝方的记性不错,尤其是事关自己儿子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忘记。 他清楚记得那一年冬天,陈栩带路小雨来给陈深扬过生日,那时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因为陈深扬帮过路小雨,所以她以感谢的心来祝贺他的生日。 陈宝方表情变了几变,略显僵硬地朝路小雨伸出手说:“你好,路……小姐。” 只能叫路小姐了,之前路小雨在他这里是晚辈,是个孩子,但现在么……以后可能是弟媳了,这身份辈分简直是飞跃性增长。 路小雨也被这尴尬的气氛感染到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陈深扬真的会来买房子,不……其实也不能说没想到,陈深扬作出的承诺从来都会兑现,他不会只说说而已,所以他肯定会买房。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还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哥哥。 陈宝方是陈深扬最重要的家人了,也是他唯一的“家长”,见过他,也就等于是见家长了。 路小雨表情怪异地和陈宝方握了握手,努力维持着冷静说:“你说请我帮忙,我很疑惑,在售楼部我能帮你什么……” 陈深扬正要回答,路小雨就忽然道:“也许是因为钱?你要跟我借钱吗?这里的房子的确不便宜,你要借钱买房我也可以理解,我还有些积蓄……” 她试图把他们的关系往官方套,但失败了。 倒不是陈深扬阻拦了她,而是陈宝方。 “说什么傻话呢,怎么会是要和你借钱呢?”陈宝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闷葫芦弟弟,“我们是到这来买房的不错,这都马上要签合同了,叫你来是因为要写你的名字。” 路小雨茫然地问:“写我的名字??” 陈宝方点头说:“是啊,这是深扬坚持的,他说房子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就好。” 路小雨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这里的房子一套下来没有一千万也有几百万了。 这笔钱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难啃下的骨头。 可他不但要买,还要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是等于把钱拱手送人吗? “我不能接受。”路小雨立刻拒绝,“我和陈警官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抱歉我得走了,帮不上你们的忙。” 她转身要走,陈深扬终于有了动作了。 他拉住她的手腕,她脚步顿住,听见他叹息道:“我不是想逼你,也不想给你什么压力,只是觉得这种情况写你的名字最好。这样如果以后我牺牲,至少还可以留点东西给你。” 他这话让路小雨和陈宝方都缄默下来,陈宝方表情沉痛,欲言又止,路小雨背对着他,许久才压抑地说:“陈警官为什么要留东西给我,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的东西自然是留给你的家人,实在不必扯上我。” 陈深扬望着她充满抗拒的背影,深邃的黑眸中翻涌着极其克制的感情。 “但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家人。” 他语气复杂地说了这么一句,在人来人往的售楼部里有些不明显,但路小雨听见了。 她慢慢挣开了他拉着她手腕的手,在他以为她要再次拒绝,近乎绝望的时候,她转过了身。 “那也不必写我的名字。”路小雨冷淡道,“写你的就行了,反正照你所说,如果你死了,那也是你留给我的遗产。” 陈深扬愣住了,一时没摸清路小雨这么说的意思,很怕会错意又空欢喜。 陈宝方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无奈插话道:“要我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谈论死不死的问题?居然都扯上遗产了——买房结婚是件好事,咱就不能乐观点吗?小雨啊,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你马上就要和深扬结婚了,你也应该劝劝他,工作别那么拼,以前他无所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有了自己的小家,为了大家而努力的时候,也得为自己的小家着想。” 陈深扬根本没把这话听进去,他只是盯着路小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小雨心里有了决定,也就不那么扭捏了,面色淡淡地对陈宝方说:“我可劝不了他,如果我能劝得了他,也不会现在才走到这一步。” 她说的是买房结婚的这一步。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那年冬天,他生日那天,她能劝得了他,他们可能早在她毕业的时候就结婚了。 陈深扬晦暗的眸子眨了眨,突然紧紧抓住了路小雨的手。 路小雨不想让他牵手,倒不是因为还别扭,而是因为这会儿当着他哥哥的面,她觉得不太好。 但不管她怎么挣,陈深扬这次都没松开。 他就那么强硬地牵着她说:“你能劝得了我。” 路小雨一怔,陈宝方也有些惊讶他这么说,眼神新奇地望着他。 陈深扬抬眸与她对视,一字一顿道:“我以后都听你的。” 路小雨心头一跳,红唇微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不许,我就不做。”陈深扬继续道,“你知道我从不做自己做不到的承诺,所以相信我,我不会再辜负你。” 路小雨紧咬下唇,也顾不上陈宝方还在了,直接说:“我让你辞职不做这一行你也听我的吗?我耽误你的工作,让你在我和案件之间做选择题你也听我的吗?” 原以为会看见他为难,但是没有,他依然很平静。 他眼都不眨地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道:“你不会。” 路小雨咬牙:“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 “你会要求我注意安全,会要求我事事谨慎,多做考虑,但不会要求我离开。”他坚定地说,“这一点上,我对你还算有些了解。” 这了解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路小雨心酸又高兴,不需要再拼命抗拒他做违背心意的拒绝,她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再去挣脱他牵着她的手。 然后陈宝方就看见他们手牵手买了房子。 走出售楼部的时候,陈宝方再次扫了扫他们交握的手,清了清嗓子道:“我就不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之前又发生过什么了,我只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小雨的家人?房子是精装房直接就能布置成婚房,这个倒是不担心,只是办婚礼的酒店要好好挑选……”略顿,他一拍脑门,“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你们俩都不像是会考虑这些的人,还是我来安排吧!”长兄如父,他直接拍了板,“先安排我和小雨的家人见面,就这么决定了,你们俩没意见吧?”他目光如炬地望向两个当事人。 他们能有意见吗?看这位老大哥的表情就知道有意见也只能是赞同意见,但凡他们谁想否认,估计都得被对方三言两语顶回去,而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可反对的。 陈深扬等这一天很久了,这段日子看着那么多异性围绕在路小雨身边,他早就幻想过很多次把她变成他名正言顺的女人。他原以为还得再努力好长时间才会有进展,能这么快就能守得花开见月明,可见她哪怕下了狠心要和他分开,也依然对他有着深刻的迁就和感情。 这种感情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 孤独人生,漫漫长路,本无心婚娶,却终是踏上归途。陈深扬无法判断他是何时何地喜欢上了路小雨,他只知道每天夜里,哪怕疲惫不堪,哪怕精神不济,看到路边的花花草草,明明没什么特别没什么好看的,他也想拍下来跟她分享。 本来以为缺乏爱这根弦的他,在那份爱意袭来时,才意识到原来有多克制,此刻就有多汹涌。 它的一点一滴都刻入骨血,在遇见路小雨的时刻,在他身体里挣扎、沸腾。 第七十六章 路小雨和陈深扬和解的事还没主动告诉路正声,他就已经知道了。 倒不是谁给他打了小报告,是他自己从路小雨的表现上看出来的。 在和陈深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哪怕是路小雨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她虽然也很努力工作,平时也会笑,看着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作为父亲,路正声深刻知道,她那些笑容并不完全发自内心。 她也会去消遣,做美容,看电影,甚至是去听演唱会。但她总会没由来的发呆,路上偶遇警车时会不自觉多看几眼,好像能从那庄严的徽章上看出什么来。 他们能和好,路正声很高兴,这么多年下来,他始终认为只有陈深扬才是路小雨最可靠的后盾,只要有他在,哪怕他这个父亲有天出意外去世了,也不用死不瞑目地担心女儿一个人活在世上过得不好。 路小雨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打算,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 他也不会让路小雨知道的。 和好之后路小雨就知道陈深扬请了个长假,足足两个月,简直赶上寒暑假了。 这次休假还在年底,有这么长时间都足够安安稳稳过完春节了。 “你真的可以休息这么久吗?”路小雨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他,“你确定不会被中途叫回去?” 陈深扬目光专注地开车,果断回答她的问题:“不会。我手里的案子已经结案,之前也攒了太多假期,早就该找时间休息,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自然要请假。” “重要的事?”路小雨困惑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陈深扬将车停在红绿灯路口,转过头来望着她说:“陪你,追求你,和你结婚。” 路小雨愣住,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抿了抿唇说:“那你是把未来全部的假期都拿来做这些事了?” “当然不是。”陈深扬再次发动车子的时候低声说,“这世上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不太平。” 说来也是。 法治社会,固然会有违法犯罪分子出现,但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不太平。 路小雨后面都没说话,他们今天要去一间寄宿学校,苏哲开始上高中了,选择了全寄宿式,学校处于江城市郊,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越靠近那间学校,周围的环境就越偏僻。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这间学校。”路小雨看着车窗外说,“他的成绩明明可以上一中的。” 陈深扬瞥了她一眼,她面上有几分愁郁,似乎对此有些担心。 他收回目光,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安抚意味道:“他已经不小了,有他自己的打算。” 路小雨还是不怎么踏实,这是她回江城后第一次见苏哲,她微微皱眉道:“但愿是好的打算。” 她真是被万倩给弄怕了,有那样一个母亲在,虽然过去的苏哲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善良和理智,可随着年龄增长,环境变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谁知道苏哲会不会变呢? 她的顾忌并非没有必要。陈深扬没再试图安慰她,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点。 不真的见到苏哲,他说再多她也不会听进去。 而当真的见到苏哲时,路小雨就彻底放心了。 高大的男孩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从学校里跑出来,直接奔向他们的车。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甚至都不需要路小雨下车去,在她要推门下车的时候帮她把门关上了。 “太冷了姐,你别下车了。” 年轻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不过这些年未见而已,苏哲看起来都是大人模样了。 路小雨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许久才道:“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是真的快认不出来了,之前她总觉得他是个小鬼,可看看现在,这小子都比她个子高了,年纪轻轻就直逼站在他身边的陈深扬,未来的海拔不可限量。 “你还好意思说。”少年故意板着脸说,“你去了北京就不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和路叔叔多想你。上高中之后我选了寄宿学校,家里就剩下路叔叔一个人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路小雨飞快看了一眼陈深扬,要不是他,她当初也不会选择前往北京实习,陈深扬接收到她这个眼神,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局促,他偏开头望着一边,试图置身事外。 但苏哲没允许他这么做。 “陈叔叔也来了。”苏哲笔直地弯了腰,“陈叔叔好。” 陈深扬对于他叫路小雨姐姐却叫他叔叔这件事很在意,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起身,语气严肃道:“叫哥。” 路小雨还是第一次见他执着于称呼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这让冰山一样的陈警官更接近一个正常人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就这么几眼,陈警官的耳根都被看红了。 苏哲观察到这些,爽朗地笑了笑说:“跟你们开玩笑呢。”他挠了挠头说,“叫哥也有点太见外了,我看现在都可以叫姐夫了吧?” “姐夫”这个称呼陈深扬是真的满意,可他嘴上还在故作矜持地拒绝。 “……这太快了。”陈深扬一本正经道,“等我们领了证你再这样叫。” 苏哲眨巴着眼睛说:“快吗?”他看向路小雨,“姐,你觉得快吗?” 路小雨闲适地靠在副驾驶上看着外面的一大一小:“我哪知道,又不是叫我,快不快不应该来问我。” 苏哲笑着说:“既然你不管,那我还是叫姐夫吧,我这么叫的时候姐夫看我的眼神都慈爱了不少。” 陈深扬:“……”他有吗?他真的眼神都慈爱了吗? 路小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轻咳一声转开脸,跟苏哲聊起了正事。 今天来看望苏哲,主要还是想知道他选择寄宿学校的原因,以及他未来的打算。 高中不过也就三年,如果苏哲将来真的要考警官学院,那就要提前做准备。这也是陈深扬今天也来的原因,他就是警官学院毕业的,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路小雨没下车,就在一边听着,他们先聊了学业的事,后面才聊起了为什么选择这所高中。 苏哲的回答是:“我想换个环境,离家远一点,早些适应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 陈深扬看了他一会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是男生啊。”苏哲理所应当道,“我肯定不能像我姐那样自自在在地读高中,然后在家门口念个大学,我是要去远方读书的,我要历练自己,主要还是……”他略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转开头说,“主要是我打听了姐夫你的求学经历,我觉得你很厉害,所以……” “所以你在学他?”路小雨插了话,语气惊讶又无语。 苏哲挺了挺胸说:“是啊,学姐夫不对吗?姐姐你那么爱姐夫,难道不是因为他很厉害吗?” 他厉害吗? 好吧,他是很厉害没错。路小雨脸色变了变,她注意到陈深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脸一红,握着拳头说:“你就好的不学学坏的吧,他身上那点好你是一点没看见,坏的倒是看得挺全面。” 苏哲哼了一声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独立生活的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充实,也觉得自己比以前成熟了,你放心吧姐,我会好好长大的,将来会照顾你,也会照顾姐夫。” 陈深扬:“我不用你照顾。” “那怎么行?”苏哲严肃地说,“你都三十了姐夫,你比我姐大七岁呢,我姐才四十出头的时候你都五十了,你这个年纪将来肯定很需要我照顾的,你别不好意思。” “……”他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认认真真不用他照顾的。 离开学校的时候路小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心里轻松之后也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了,她注视着车窗外,看着看着就觉得路线不对。 “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路小雨望向她的司机,“你不打算送我回家吗?” 陈深扬淡定开车,看后视镜的间隙“嗯”了一声。 路小雨愣了愣:“那你要带我去哪?” 陈深扬放慢了车速,周围的景色早就繁华了起来,路小雨抬眼望向前方,看见了一栋大厦。 “我好像从来没有陪你逛过街。”陈深扬将车停好,望向副驾驶上的女孩说,“我从来没花时间好好陪过你,所以我想,陪你逛街大概是个好的开始。” 路小雨惊呆了,她诧异地望着他:“你要陪我逛街?” 陈深扬毫不犹豫地点头。 路小雨语气复杂道:“你知不知道逛街是件很累很无聊的事情,你不觉得这么做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吗……”毕竟他难得可以请假,还是请这么长的假,不好好用来休息或者沉淀自己,拿来陪她逛街,以他的性格和行事准则,真的不觉得浪费吗? 陈深扬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她所有的妄自菲薄。 “我体力尚算不错,逛街大约不至于让我疲惫。至于无聊,那就更不会。只要是陪着你,哪怕让我发呆,我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说完话就直接开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帮她打开车门。 路小雨望着站在车旁的男人,他个子那么高,影子足够笼罩她整个人。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里面是黑色衬衣,身下是同色长裤,脚上是一双休闲鞋,也是黑色的。他的衣着打扮好像从来都是黑灰这种深色,这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适合黑色的人。 她最后将目光定在他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庞上,顿了顿道:“那你可别后悔,我逛起街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陈深扬挑了挑眉,眉骨上的伤疤为他增添了几分凌厉风采,路小雨觉得他这个挑眉肯定很能震慑犯罪分子,反正她是被震慑到了。 “我等着瞧。”他侧开身,抬手遮在车顶部分,为她遮挡冷风的同时恭候她下车。 路小雨不再犹豫,大大方方下了车,和他结伴走进大厦。 这算是江城市最大最繁华的商场了,夜幕初上,商场里聚满了人,吃东西的地方都在排队,玩乐的地方也是。 路小雨绕开人多的地方,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来回流转,陈深扬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即便人挤人也不曾与她落开一点距离。 他是真的很招人,不但身高让他鹤立鸡群,一身黑衣也凸显了他坚毅冷酷的气魄。 路小雨不止一次看见女孩在偷看他议论他,甚至还有人在偷偷拍照。 陈深扬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没在意那些,倒是路小雨先不乐意了。 她原本是走在他前面的,他在后面护着她,但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定在她身后,低声问她:“怎么了。” 路小雨听着他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抬了抬手道:“走在我身边。” 陈深扬不曾犹豫,迈了一步站到她身边,几乎与她肩膀挨着肩膀。 “这样?”他沉沉地问。 路小雨点点头,又将抬着的手递给他:“牵着。” 陈深扬长眉靠拢,黑眸眨了眨,在她不高兴之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谢谢。”他忽然道谢,在她不解的时候靠近她耳边解释说,“如果可以牵手,那我希望商场可以不要关门,我愿意陪你逛到明天早上。” 路小雨暗暗加大了握着他手的力道,咬着唇说:“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路小雨看向他的眼睛,他亦看回来,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真没想到冷酷无情的陈警官也会说甜言蜜语。” 原本是为了揶揄他,谁想他听完竟然不脸红闪躲,甚至还理所应当地反问她:“我有吗?” 路小雨肯定:“当然,你刚刚就在甜言蜜语。” 陈深扬蹙眉思索了良久,做了总结:“那看来甜言蜜语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尽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而已。” 路小雨:“……”很好,现在哪里只是甜言蜜语,目前这个段数已经高到脱离世俗套路了。 怕的不是情场高手,怕的是觉醒了高手技能而不自知。 第七十七章 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逛街,路小雨当然也喜欢。 但今天逛街时她始终无法专心。 她没办法一直盯着那些商品,她总会不自觉把目光转到身边的男人身上,转到他的脸上,他紧握着她的手上。 陈深扬这个男人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 哪怕在被他几次辜负拒绝之后,她也没坚持多久便回到了他身边。 她一直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是她爱他比较多,好几次也烦恼于这种状态,试图把放在他身上的感情和注意力收回来一些,可这如果是那么好收回的话,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陈深扬一身黑衣站在女装店里,这不是普通的女装店,是一家日本lolita洋装旗舰店。 这是一片浅色的海洋,也是一片甜美和蕾丝的海洋。这里的一切都和陈深扬这种盘正条顺的大男人格格不入,偏生他还稳稳当当站在那,好像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与这里的不搭。 有几个lo娘正在照镜子,看见他出现就低声讨论了起来,柔美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 路小雨本是想看他局促才拉着他进来的,可现实情况是,局促的不是他,是她。 路小雨提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说:“走吧。” 她没走出几步就停下了,因为陈深扬用了点力气。 她回眸望去,他看着她说:“你不试试吗?” 路小雨看了看那些漂亮的洋装,指着自己道:“你觉得那适合我吗?” 陈深扬薄唇轻抿,清冷的黑眸中倒映着她窈窕的身影,他思索片刻做出判断:“适合。” 路小雨微微一怔,顿了顿道:“你能接受这种风格吗?我以为……”以为他会喜欢成熟一点的风格,因为他过去几次三番拒绝她的理由不过是她太小了。 就是怕他嫌自己小,路小雨认识他之后穿衣风格都改变了,毕业前是休闲风,毕业后就是职业风。像这种很少女的小裙子,路小雨很久没穿过了。 “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会很好看。只要是你穿的,什么风格我都能接受。”陈深扬把她拉回了店里,仔细去看悬挂的小裙子时,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但不能太暴露。” 路小雨弯了弯眼睛,凑过去问他:“什么程度算是‘太暴露’?” 陈深扬抬眸看了看她,很快指着她身后道:“那样就算暴露。” 路小雨回眸望去,路过的年轻女孩穿着只到大腿根的超短裙,一字肩短袖上衣,对方将一字肩拉得很低,将将挡在胸前而已。 路小雨点点头说:“挺漂亮的,但我不会那么穿,我不太适合那么前卫的打扮。” 陈深扬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在路小雨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他摘下一条裙子递给了她。 “去试试。”大高个儿的男人笔挺地立着,一身黑衣,表情冷肃,手里提着少女洋裙,那画面违和感爆棚,却又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路小雨接过裙子看了看,灰蓝色长袖op,宫廷领,腰身开在胸下,覆盖着一层轻纱,裙摆是小熊印花,袖子是公主袖,袖口也扎着漂亮的轻纱蝴蝶结。 路小雨看看裙子,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慎重地说:“如果我穿这个和你一起出门,一定会被当做你的女儿。” 她皱着眉,表情臭臭的,好像很在意这个,陈深扬瞧见,嘴角稍稍勾了勾,细微的笑容让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尽数消融。 “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 看看裙子再看看她的男人,路小雨果断把裙子挂了回去,拉着他走出了店铺。 “我不要做你的女儿,我就要做你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其实虽然已经和好一段时间了,但路小雨还是不太习惯像以前那样直白地表达自己对他的感情,她到底还是有些介意自己爱他比较多的,所以到了嘴边的那个词就咽了回去。 陈深扬自然看得出来她在矛盾些什么。 她不像一开始进商场时那么高兴了,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楼上走。 大厦三层是珠宝旗舰店,他们停在这一层的时候路小雨的心跳莫名加速。 “要买什么?”她拉住他,“这里的东西很贵,我们还是不要逛了。” “贵”这个字好像让陈深扬迟疑了一下,但他并不是动摇了,他只是在计算,等计算完了便道:“不怕,我还有些积蓄,大约够了。” 他说完就再次拉着她往前走,路小雨心里猜到他要买什么,等他带着她来到柜台前,看见他让柜姐取出一款戒指的时候,她就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路小雨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柜姐已经取出戒指,热情地朝她递过来。 路小雨脸一红,抓着陈深扬的衣袖往后拉:“这个牌子的戒指很贵,你才买了房子,哪里还有钱,我们不要试了,赶紧走……” 她话还没说完就拉着他要走,但拉了几次都没拉动,陈深扬不动如山地立在那,抬手抚过她的头,低声说道:“试试吧。” 路小雨目光复杂地望着他,陈深扬从柜姐手里接过戒指,拉起她的手帮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目光低垂道:“我很确信的是,你没发现我在向你求婚。” 求婚? 路小雨霎时愣住,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不是个浪漫的人,甚至都不擅长恋爱。”他望着她戴着戒指的手,“我想过很多次该怎么向你求婚,很多人告诉我应该有个仪式,女孩都在意这份仪式感,但我想我大概做不好。”他缓缓抬起眼,深邃的眸子凝在她身上,“我一直在想该什么时候做这件事,之前也没打算这么快,更没想过会是此时此刻。但刚刚在那家店里,看着你的神情,我就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偏了偏头,“这里没有鲜花,也没有音乐,甚至我还没单膝下跪你就已经戴好了戒指,我能当做是你已经同意了吗?”他看了看周围,在店员的注目下缓缓单膝下跪,在膝盖接触到地板的前一秒,路小雨使劲拽住了他。 “别。”她沙哑道,“别跪。” 陈深扬抬头望着她,路小雨的眼睛红红的,她咬唇道:“我想象不到谁能接受你的下跪。”她轻声说,“我不需要那些俗气的套路。”她把他拉起来,仰头看了他许久,扑到了他怀里,哑着嗓子道,“你明知道就算你什么都不说,甚至你不给我买戒指,我也不会拒绝你。”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做好决定要嫁给他了。 如果她未来一定要结婚,一定要和一个人结合,那这个人一定是陈深扬。 如果不是陈深扬,那么结不结婚,还要和什么人结婚,都无所谓了。 婚姻的意义在她这里只有两个,无所谓,以及——陈深扬。 陈深扬觉得他何德何能让她如此,她又觉得,她何德何能让陈深扬那样的人变成今天这样,为她做出那么多改变,那么多退步,甚至学会了讨她开心,还要给她下跪。 路小雨紧紧环着男人的腰,无名指戴着指环的感觉让她深刻知道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她再次加大了抱着男人腰的力道,陈深扬仰起头缓缓舒了口气,周围人暧昧又羡慕的视线让他耳根泛红,他清了清嗓子,对抱着她的女孩说:“小雨,你先放开我,我得去付钱。” 路小雨闻言愣了愣,回过神来倏地放开了他,她抿唇看了看周围,丢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便先走了。 陈深扬很快结完账出来,在栏杆边看见了站在那的她。 她穿着大衣,系着厚厚的围巾,明明和记忆里的样子有很大差别,却让他觉得那样相似。 陈深扬一步步走过去,停在她身边后唤她:“小雨。” 路小雨望向他,轻轻“嗯”了一声。 陈深扬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睫毛很长,浓密上扬,鼻梁挺拔坚毅,削薄的唇轻抿着,嘴角微微提着,综合起来是个似是而非,有些难以捉摸的浅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给你买那条裙子吗?”他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路小雨怔了怔道:“因为我没试过那种风格?” 陈深扬叹口气:“不是。” “那是为什么?”路小雨也有点纳闷了。 陈深扬又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抬手轻抚着她长长的黑发道:“我只是始终记得那一年你夏天你来找我,站在街对面一棵树下,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散着一头黑发,那个时候我在想,哪怕是我,大约也不能对这样的你说什么重话。” 路小雨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憋着气说:“你明明对我说了重话的,你告诉了我我妈自己跳下楼的真相。” “是啊。”陈深扬又叹了口气,“所以我很后悔。” 路小雨睁大眸子看着他。 “那之后回去我就做了梦。我梦见你穿着那条白裙子问我,为什么要那样伤害你。” 他的话让她有些局促,她抓紧了衣袖故作调侃:“原来你那个时候就会梦到我了。” “……重点不是我梦到了你。”陈深扬低下头,抿了抿唇道,“重点是我很后悔。” 路小雨沉默着,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深扬看了她一会继续道:“所以我想让你穿上比那条白裙子更漂亮繁复的裙子,然后站在那里,听我向你道歉。” 路小雨讷讷道:“你要向我道歉?” “嗯。”他的声音幽远低沉,极富男性魅力,“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对你说重话,我以后都不会对你说任何重话了。” 路小雨没办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她心潮翻涌,无数情绪充斥着她的大脑,她拼凑不出完整的语句,只能用肢体语言来表述自己的感情。 所以她不顾商场人来人往,踮起脚尖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唇。 在吻上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吻给堵回去的那句模糊的“我爱你”。 人来人往,皆为虚幻光影,拥吻的两人眼中心中只有彼此一人,耳朵里能听见的也只是彼此的心跳声。 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结婚,他们会成为合法夫妻,结伴走上那条他们早该走上的那条路。 尽管从过去到现在有那么多时刻他们曾想过要彻底离开对方,但他们从没真的分开。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离别,但有些离别为的却是更好地相遇。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迷途漫漫,终有一归”,如今这样便是他们最好的归途了——嫁所爱之人,遇挚爱,得珍惜,一往无前,也无所畏惧。 虽然情途漫漫,走得很苦,但何其有幸,一切如约而至,不曾辜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