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个黄昏》 1.烛影噩梦 蜡烛还在燃。 午间的阳光透过一痕一痕的百叶窗照射,安静,湿濡,黑暗。 这摊光薄得像清水,却未能洗净这番血腥的场面。尸体介于木板和茶几之间,伸出的头颅布满褐色的血痂,眼睛瞪如死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胸口有重伤,由坚硬且锋利之物所致。 血,全是血,还有绽开的皮肉。蜡烛的火光,茶几的豆绿色,以至于投到地砖上的光影成蛇一般的青绿,摇摇欲坠,变得极为凄凉可怖。 被牵着手的小女孩看到此状先是不能反应,而后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突兀到无法控制。 一旁陪同回家的佣人不忍,急忙抚她瘦弱的脊背。 明明才放风筝回来,一个天一个地。 “小姐……” 满室蜡烛在烧,烛泪滴落,不知是掉入泥泞的血亦或是淌进呕吐物,全如她眼泪一般灼热。 混合的腥臭味散开来,浓烈呛口,她双膝着地,手撑在木板上,实在狼狈不堪,连自己也无法忍受这般狼藉,抬手抹抹嘴唇又擦擦眼眶,不能止住。 是年,民国九年,关胜之赴澳进行粤澳禁赌交涉,侥幸从流血事件逃脱。回粤,竟被当地掌握博彩血脉的财阀派人杀害。此时关诗妤七岁,亲眼目睹生父之死,落下后遗症,而后在福利院生活一年,被上海一名媛领养。 此名媛亦是博彩出身之人,其兄长为租界赌场掌者,未曾扶养关诗妤半分,待她长成,又视其为情人。 - 民国二十一年,上海,秋。 日好天晴,由巴黎往上海的邮轮停泊,关诗妤坐一黑色轿车,停在百货公司前。 司机接驾那刻,本应送关诗妤到范宅,可关诗妤却要他载她到霞飞路。 白鸽飞离视线,司机上前开门,入目的是一双高跟鞋,接着,涂抹蔻丹的手指拎着皮包进入视线,当他望到帽檐下的脸便清楚,来人很年轻。 关小姐,范夫人。 关诗妤转过身对司机笑道:“在这稍等片刻。” 声音很清,嘴唇抹着胭脂色,令她的眉眼显得天真而娇俏。 “明白。” 关诗妤听后,从包里拿了一支西洋笔和一个本子给司机,唇瓣间盈着纯净的坦然,嘱咐道:“记着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以免范老爷问起话来,你不能答。” 司机有些错愕,“如实回答?那可能会伤害您。” 关诗妤点头,没对着他,反而弯腰朝车窗理一理帽子和秀发,一身西式小香风套装,浅浅露出白嫩的腰间肌肤,往上看,温玉指尖拨弄发丝,黑黑白白交错。 “照做。你应该听闻我这个人没有精力和耐心陪你们玩这些躲猫猫游戏,既然监视我,那就监视得彻彻底底,除非我让你离开。” 司机一副为难的表情,低头思虑,却又不忍多看夫人这多情潋滟,差点耽溺于此。 被发现,又低头。 关诗妤从车窗看见他这支吾的模样只觉好笑,起身轻柔地道:“你记着罢,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如实回答反倒会另你我心安。” 说完,便动身找了家咖啡馆,上面写着cafenapoli,她坐在窗边,透过一层玻璃看另一层玻璃。 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桌台上的本子,轻盈,通透,上面写着几段话。 关诗妤坐在窗边看车水马龙,发现上海的黄包车和巴黎的人力马车不同,晃晃一过,眼前出现的是巴黎的马车载着她到大学的景象。 很快,有人打破思绪,“诗妤。” 关诗妤看见田亦柔有些惊讶,她把本子盖好,转而温婉地笑道:“陈夫人。” “好生见外,叫我小柔姐又何妨。” “小柔姐。” 田亦柔,有名富商陈学程的夫人,文学修养颇高,与报社关系甚好。她今日穿一身绣有杜鹃的黑旗袍,披一件薄薄的绸衫,坐在关诗妤对面。 “在等人?难见你出来社交。” 关诗妤摇头,“一个人,不想那么早回家罢了。” 田亦柔点点头,“看看大上海的风景也不错。” 轿车里的司机一直盯着,方才见有人来即刻动笔写下,然后继续盯着,这视线过于明显,田亦柔明白过来,捂嘴笑着。 “范老爷真是想死你呀,你这才从巴黎回上海,便给你送一大礼,这司机还是新来的呢。” “可不是么。” 关诗妤怎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低眉回笑,而后熟络地叫人送上咖啡,田亦柔却委婉拒绝,换一杯温水。 关诗妤问她为何不点她挚爱的咖啡,她说刚从牙医处回来,不宜喝咖啡。 “大白天的,不是搓麻将就是睡觉,闲得慌便到百货公司逛,走到napoli看见一个和你长很像的人,我想这该不会是关诗妤吧,又忆起几日前搓麻将听到你要回上海的消息,哎呦,我便确认了。” “我也是闲着才在这耗时间,看对面橱窗都比在范宅有滋味。” 田亦柔笑得可开心,“还真是,自从你们范家那大儿子从海外回来,整个范宅因为他沉闷得慌,听说是什么学院派风格,老实正经得要命。” “总之若婷都愁死了,麻将不能打,风筝不能放,无聊。” 关诗妤只是望着已经合上的日记封面,那是羊皮质的封面,上面写有西文,后听到“若婷”二字,才问:“姆妈可好?” 田亦柔皱皱眉,一时不能反应,想通透后恍然:“越来越年轻了。” “你都是若婷兄长的情人了,还喊若婷姆妈呢,这辈分……” “姆妈不介意,范老爷也容我唤,那我便一直这样唤着。” “倒是如此。” 田亦柔看看咖啡馆的挂钟,见关诗妤如此时尚靓丽,提议道:“陪我置办几件新衣如何?” “当然可以。” 于关诗妤而言,这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田亦柔挽着关诗妤的手臂,二人路过范家司机,司机弯腰打招呼,田亦柔从包里拿一盒朱唇牌香烟放到他西服的口袋里,咯咯地笑着。 司机摸摸口袋,再次鞠躬,关诗妤不由得失笑。 如果打开日记本。露水情缘在烟圈里迷失,四目对视在鞠躬中错位。霞飞路,白鸽天,闷人寻情事。可惜她合上了日记本。 关诗妤回过神来,原来她被田亦柔拉在一则广告前停下。 名媛亦不能挡此推销,“这酒似是不错。” 所幸田亦柔只看一眼,她牵着旁人进裁缝店,边看边抽空问道:“你到巴黎有觅到什么好酒?听闻你们学这些也得懂不少酒文化。” “我学得好一般,”关诗妤望着布料,再看店内华洋杂糅的广告,撞见一上流人士指着店内的招牌,寻小厮取实物。 “小柔姐,是不是人们都相信这个,就像人们相信电影一样。” 声音很清淡,田亦柔依然听见了。 “广告?我倒是比较相信你的眼光,如今你学成归来,定是有资格讲这些。” 关诗妤见到田亦柔满眼的欣赏,奉陪道:“所言极是,我的眼光可不就是招牌广告?” “不错,报社的人一定很喜欢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出色有才,巴不得想像你一样。” “言重了。” 有病的人才巴不得想像她一样有病。 “要不过几日陪我见文艺界的几位人士?” “您知道我不喜社交。” - 田亦柔走后,关诗妤坐在轿车里一直望着那则广告,是酒的广告。 她曾在法国见过一则十九世纪末期的苦艾酒广告,整个色调都是她的噩梦,绿精灵骷髅头,与她记忆中的景象不谋而合,后又听闻此酒有致幻作用,众人趋之若鹜爱之不及。 只有关诗妤恨死这东西,每每见到都要唤起呕吐的记忆。 司机道:“夫人,那好像是少爷,还有廖心儿小姐。” 少爷? 关诗妤转移视线望过去,确认后抬手摘掉帽子,抿抿唇,踩着高跟鞋下车,又折回来打发着。 “车留下,你走,别忘了去同你的香烟赴约。” 司机挠挠头,“您别打趣我了,而且我走了看不见您,一定会被老爷为难。” 关诗妤伸手做发誓,“我保证,他们是我今日在外面单独见到的最后二人。” 司机难耐地搓搓手心,见她如此坚定,莫名地开始相信她。 也许是因为她先前给他展露的笑颜带有一种温和的甜美,又或是因为他目睹她坐窗边偷偷把高跟鞋晃一小截,露出纤细白净的脚背,托着腮写笔记的景象。 没有干任何坏事,反倒很有活力,不像是佣人小厮说的那般疯癫痴幻。 司机最后还是走了,走时不敢带着香烟,好歹是女士烟,万一关诗妤也吸,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门铃响,小厮放下量尺,招待道:“呀,范夫人又光临呢,是陈夫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来为自己添新衣。” 关诗妤走到琳琅的旗袍前,拿了一件与玫瑰木颜色相近的旗袍,然后招这小厮替她量身。 抬手之间,目光瞥见范佑其,身边有姿色相当出众的女子,估摸是歌艺圈的。 事实上,廖心儿是医学圈的,她认识关诗妤,从衣服花丛中见到影影绰绰的身姿,挽着范佑其到面前,亲昵地叫道:“范夫人。” 范佑其也称呼着:“小妈妈。” 小厮悄悄打量,好一声范夫人和小妈妈,这叁人实则年纪相仿。 廖心儿:“范夫人果然年轻贪生漂亮,还没回家就到百货公司置办新衣呢。” 关诗妤笑得眉眼弯弯,看范佑其一眼,后是说道:“听闻范宅沉闷,不如先逛逛散散心再回去。” 范佑其不说话,廖心儿积极得要紧:“是陈夫人说的吗?我们刚从戏院出来见到她,真是闲不住。” 关诗妤只想无言翻白眼,突然疼地“嘶”一声。 好在这男小厮未拿针,否则颤颤巍巍不知该往哪放的手再弄下去,该缝出血。 范佑其挑一件礼服给廖心儿,对手忙脚乱的小厮说:“过来替她量。” 小厮看关诗妤眼色,她点头,他再见廖心儿眼色,手颤得更厉害,然而都没有推脱拒绝。 关诗妤拿旗袍往衣帽间走去,她换好出来后,只剩范佑其一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关诗妤走近,手指捏着报纸,从薄脆的边角看清范佑其的眉眼,然后转过身,背部裸露大片肌肤。 范佑其放低报纸,皱眉,却还是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拉链,拉到肩处,撩开她的发丝。 关诗妤说道:“谢谢。” “好看吗。” “嗯。” 法国男士最爱戴这颜色的帽子,正派且绅士,而染了这颜色的旗袍落于关诗妤身上,显得别致而旖旎。 只不过范佑其那眼神,明显意不在此。 2.灵感的缪斯 廖心儿抽空出来玩,置办宴会礼服后便回府写医学论文,同人道别离开,车内只剩二人。 关诗妤坐在副驾驶位,夜晚绮丽的霓虹氤氲,静悄悄地滑过关诗妤的肌肤,她开了窗,任风吹。 “什么时候开诊。” 平淡规矩地回应:“礼拜叁,九点到十二点。” “好。” 范佑其打了打方向盘,进入一条静谧漆黑的大道,距离范宅一公里的时候停下,出于习惯,他每次接到关诗妤都会在此停留,随她吹风冷静片刻。 关诗妤趴在窗边望外面的树影,范佑其脱下金丝边眼镜,将扣好的衣领松开,打开轿车内的灯。 温暖的黄光,白皙的肌肤,圆润的脚踝。 范佑其也开了窗,两边的风席卷而来。 关诗妤将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透过车镜看范佑其,另一边空闲的手抬起,浅色蔻丹在镜子上描绘他的轮廓,从额头流连到喉结,再到他刚松开露出的一点锁骨。 范佑其看清她在做什么,视线下移,她的皮包下压着一盒朱唇牌,疲惫地揉了揉眉骨:“回家吧。” 关诗妤歪过脑袋,褪去辈分的束缚,笑如烂漫少女:“听范先生这语气,还真是沉闷的学院派风格呢。” 这学院派风格怎么那么诡异,不就是金丝边眼镜,扣得要死的纽扣,熨帖得当的西服么,可他都解了呀。 范佑其只能重复:“回家吧,若要问诊,礼拜叁让司机载您便好。” 不知为何,她不能得到满足,渴望在攀升。 车还没开,她从镜子看他,恰好循着那短暂的视线琢磨,明白后,侧手把朱唇牌抽出来扔窗外。 从包里拿唇膏出来夹在指尖,对镜子涂得厚厚一层,然后转过身,暧昧颓靡地做抽烟的动作。 夹着,呼一口。 范佑其不喜欢她这番故意糟蹋自己的模样,皱眉:“够了。” 关诗妤笑得痴迷:“不会够,看清楚……我抽的是唇红,范佑其牌,不是烟。” 他还没回应,眼中的人变得朦胧,一股发香萦绕。 是她凑上来,搂着他脖子,他却偏过脸躲避她轻轻的吻,最后只能落在耳根处,她张嘴咬一口,色情而浪荡地吸吮。 “佑其哥哥……我好想你……” 记忆是温润而暧昧的,窗外的光影晃荡,秋风寂寞吹醒梦中人,范佑其清醒过来,推开她。 他的耳朵亦沾染血色浪漫。 关诗妤躺在座椅边,娇柔地喘息,好似刚进行一场欲死的欢爱,唇边的红色凌乱如在滴血,耳边一束发落下,在风里飘荡。 “别再这样,好好对自己可以吗。” “不可以。” 关诗妤冷笑,看不得他这种态度,是同情,她过不去,狠狠地用高跟鞋踹车底,然后把唇膏扔到他脸上。 范佑其的脸被打得生疼,他忍着怒意:“那我帮不了你。” 关诗妤眼眶变红,“我就要。” “疯子。” “你是医生,这样谩骂病人?” 范佑其知道她发病的状态不是如此,回应:“你的眼神在聚焦,手没有任何颤意。恕我无能,正常的时候扮演疯子,我医不了。” “对,我装模作样,但是再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这样唤我,论辈分我比你大。” 范佑其本是耐心满满,现在被她弄得只有烦躁,一把拍方向盘,说着。 “那就请您摆正自己的身份。” 一字一句,“小妈妈。” 强烈的呕吐欲望,吞没她的感官。 - 争吵。一夜无言。 是黑夜,我喜欢它的谎话。 当头盖来的明媚会将所有的真实暴露在空气中,赤裸得似人的皱纹。很可惜,只有香榭丽舍的酒吧能在大白天营造黑夜的氛围,哦,还有他把我载进大道吹风的时候。 烟在烟灰缸里扭曲,雾在废墟中诞生。是诗歌,它比人更懂得交流,譬如它沾过人的声色味,轻柔地绕过嘴唇,耳朵,发丝,与酒精恋爱。除了苦艾。烟酒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审美,融入思想却无法融入身体。灵感的缪斯。他不喜欢这些,也不懂我。 看病要看日记,但我不喜欢他看。可我又想他看。他妈的。所幸田亦柔没看见这日记,不然得登报供人取笑。 今日还觅了一句话,似乎是什么闷人寻情事,来不及写,我又忘记。 关诗妤睡着了,日记本摊开,字体浸在月明星稀之中。 3.真造作 范德正回宅,大马金刀地上楼,准备闯入关诗妤的房间。 本是上流之人,穿着的贵气皮鞋却有一种粗俗的喜悦在践踏。 彼时正修剪花朵的范若婷闻见步伐,挑一挑绘得细致的嘉宝眉,雍容地往旁边放置的金盆里搓搓有些皱纹的手。 她洗完了,这才抬起头,招佣人递上毛巾,边擦边漫不经心一句。 “兄长何必如此猴急,你又不是不知诗妤要早睡。” 范德正的脚步停顿,清清喉咙,“我去看看她病情如何。” 范若婷笑道:“好多了,不信你问小梁,我才问完。” 她上前拉他到绒质沙发坐,手还掺着冰凉的温度,如珐琅瓷器的温度一般,叫人发麻。 “别急。” “你有话快说。” 范若婷招佣人上两盏上等的热茶,见范德正很好奇刚回来的关诗妤是个什么状态,又找来新招的司机询问。 “小姐可有反常之处?再说一遍。” 茶已到,醇香四溢,丝丝缕缕热雾越过旗袍和西服。 司机很快恭恭敬敬地到大厅,不敢抬头望范德正,低头回道:“夫人今日并无任何反常,一个人下邮轮,坐上轿车后命我载她到霞飞路,找了一家咖啡馆休憩,后来她遇见陈夫人,二人坐下聊了会儿,再然后……” “对了,夫人精神面貌不错,涂了胭脂,很漂亮。” 范德正畅快地饮一口热茶,听得仔细,这关诗妤似乎有了变化,从前面青口唇白,喜独自出行,绝不与人交流,如今还能同田亦柔聊上几句,看来出国留学接受开放熏陶有效果。 “然后?” 司机踌躇半分,实在纠结,他看一眼范若婷,见她面无波澜地放下茶,他接着禀告道:“夫人看见我和陈夫人……陈夫人喜我,我也喜陈夫人,夫人看得通透,她为人着实善良,见我如此喜爱,便大开慈悲要我赴约,命我只留下车给她,后面的我都不清楚了……” 司机近乎跪下求饶,“求老爷不要告诉陈先生。” 范德正摸了把胡子,不当回事地大笑:“他?早习惯了,田亦柔这女人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各玩各的。你下去,继续给我好好看着她。” 司机小梁退下,范若婷满意地对他笑着,而后转过身抚范德正的手臂。 “瞧,诗妤这一趟回来活泼不少,小梁说她笑得开怀,你也知道她容易疲乏,就由着她休息罢。” “行,听小妹的。”范德正见不到另外一人,蹙紧粗眉,变得极为严厉,问道:“范佑其在哪。” “读书罢,年纪轻轻就当医学院教授了,怎能不卖力读书。” “书呆子,我叫他学点博彩业,他非不肯,犊子。” 范若婷面上依然温和,“由着他,当年阮倩茹在舞厅被人刺杀,医生无力挽救总归是刺激到他了。学医有甚么不好,人家一听范家有个从奥地利回来的医学教授,这响亮的名堂一打出去,不至于老是把我们当暴发户。” 听到这段话,范德正突然站起来,在亮堂之中,五十好几的脸遍布沧桑狠厉。 “如果阮倩茹没有拒绝和日本人跳舞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我教她顺势而变方能财命皆通,她不听,真是造作。” 声音洪亮,震得这茶杯里的茶都拨起涟漪。 造作? 范若婷坐在绒质沙发上,望金碧辉煌的大宅,望一切顺势而变财命皆通换来的尤物,全是血汗泪,眉梢亦染上悲喜难分的笑意。 “是啊,造作,你可真懂人世。” - 二楼房间陈满香味,挂钟走了数圈,九时已至。 风有些大,吹起轻薄的窗纱,哭肿的月亮在银辉里示人何以伤神,那点破碎的泪光随着窗纱摆动,洒进珐琅瓷器上的玫瑰。 这瓷器似乎是仿制的,这玫瑰又像是真的,倒是有主子的气质,东西杂糅,真假难辨。 范若婷看了看日记,全数撕掉,从抽屉找火柴,对着窗和月亮,点燃一根,拎起纸片,烧掉。 火焰凶猛,烟雾弥漫,遮不住她坚决的眉眼。 “为何你就藏不住心事,如果被兄长发现,你我必无后路,还有佑其,他亦如此。” 范若婷上前为她抚被子,看她汗水和眼泪浸透发丝和睫毛,额头滚烫,叹息:“我们母女……总归是一条船,你必定要为我争口气,也要为自己争口气。” 关诗妤自是听不见,而摸她脸的女人伤感道:“众人身不由己,你父亲惨死亦是时代之殇。你说不愿复仇,只想治病学艺术,好,我依你,但我曾要你出门在外时刻谨记,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人,莫要把儿女私情看如此重,为何不听。” “佑其哥哥……” 床上的少女皱着眉,范若婷念及她如此疲乏,不再教训,心疼道:“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很想要他,但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范德正的情人,日后也别唤我姆妈。” 后又变得冷漠:“晚安。” 关诗妤到范宅那年才八岁,范若婷已看不惯范德正该死的作风,更为可恨的是他剥夺了她博彩专利的争夺权。 为何与她作对,为何看不起她,为何视她闺蜜,甚至是他的正房太太阮倩茹为舞厅蝼蚁。 范若婷领养了关诗妤,以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将她养成亭亭玉立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关诗妤呢,也待她十分孝顺,为她作画裱花,为她设计旗袍。 二人互相陪伴的过程中,范若婷看出来关诗妤想努力摆脱梦魇,希望心神痊愈,重新生活。 既是如此,这不一拍两合。 范若婷不愿她为生父之死愁苦,不愿她报仇雪恨,而她要她振作面对新生活,要她引诱范德正,要她能有资本成为范德正的情人,让他欲罢不能,为她所用。 好,这范德正什么都坏,唯一好在有个了不起的儿子。范家大少爷沉默寡言,喜读书善医治,恶吵闹拒风月情事。这可和他父亲范德正一点都不像。 正因为不像,关诗妤才会对他如此着迷,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范若婷不再想下去,关门到厅外的沙发坐着。 满室空空荡荡,显眼的无非雕花,日本茶点,书法,军刀,相框。 范若婷轻拢掉至手臂处的绸衫,举止投足间满是阴柔。 - 关诗妤知道自己的日记又一次被撕毁。 空气残留灰烬味,黑沉沉的屑成堆地盖着那朵玫瑰。 行罢,不写倒省点力气。 出门前,见范若婷在吃着茶点。 “姆妈。” “我说过,待你归来,别这样唤我,你现在是我小嫂子。” 关诗妤走上前坐旁边,直接用手掐一块糕点放嘴里,懒懒散散少了以往大家闺秀的端庄。 “那若婷妹妹今日可有什么活动,难道又是搓麻将?” 范若婷鼻息发出一声冷笑,“我的活动?” “监视你。” 关诗妤心一凉,不再做样,羞愤的红色在姣好的脸上揉开,压低声音,如同对母亲一般嗔道:“连您也这般对付我!” 范若婷没有任何反应,坐得规矩,没有任何礼仪的纰漏。 “我希望你除了问诊,别再同佑其有过密的来往,再亲密下去,范德正迟早发现。” “是吗,怕什么,您倒是很清楚我和他怎么了呢,不如让他也知道知道?我和他爱得死去活来,恨也恨得要死要活,我巴不得杀了他呀,这样就可以占为己有。” 关诗妤笑眯眯的,清晨的日光泄出拥抱她整个人,珍珠耳环也染上光晕。 “我看你是病得不清。” “那我倒庆幸我现在有病,今日礼拜叁,待会儿要去问诊。” “别忘了他不爱你这副神经质的模样,你们昨日才吵来。” 关诗妤被戳到痛处,说道:“好,那我现在只想治病,行了吗,我是疯子。” “你又何必如此。” “你们他妈的懂什么。” - 连问诊都不想去了。自生自灭。父亲父亲,父亲在天堂,而我在地狱爱着姆妈。 火柴是毁灭的伊始,蜡烛是伤痛的印记,我搬进月亮的眼睛,看日记烧成灰如我被焚烂的心思。 天又光了,我从月亮的眼睛里跳出来,一身泥泞。 法国巴黎,落日余晖,欢声笑语。何时再能由圣母眷顾我,爱抚我,倾听我。 世界上最好听的叁个字,真造作。 关诗妤最终还是没去问诊,而范佑其也没再等待。 ** 不小心手贱删掉这章,罪过。 4.茶杯碎片 我的父亲曾写过一封信给我,他说禁赌是他这一生最看重的事情,字里行间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坚决,我理解他。可我真是罪该万死,我竟然成了他最抗拒的那类人的情人,还喜欢上那人的儿子。 他的同情,让我更矫情罪恶。这日记第二日便烧掉。 - 翌日清晨。 门开,一片光和鸦片烟味切割进入。 关诗妤正坐在台前翻她的时装样本,上面有各式设计图,署名ciya。 玻璃烟灰缸边躺着一根未被吸过的香烟,唯有茉莉清香弥漫,她不入口,只闻,趁着这点熏染慢条斯理地翻阅自己的手稿。 入来的人,正是范德正,他从不敲门,尤其在吸食鸦片烟后,更是为所欲为。 关诗妤身穿置办回来的玫瑰木色旗袍,手戴一银镯,轻轻磕碰纸张,在最后渐行渐远的烟雾里,她看见自己画的一套男士西服,署名依然是ciya。 范德正就站在门边欣赏,美艳芬芳,他这般不爱读文艺报不爱掺和洋画鉴赏的人,都想为她吟几句。 “小妤儿。” 关诗妤依然低着头,转而提笔写字,“您知道我不喜鸦片味,”接着伸手用笔戳烂燃烧的烟头,如沾墨水一般沾了烟灰屑,“想呕吐。” 说得清淡温润,可最后叁个字仍带着刻意的强调,她就着笔尖沾上的东西,找来一张纸写,写什么呢,用法语和英语,用广东话和上海话,写身后这个人有多丑陋。 十里洋场挫骨扬灰一般酣畅淋漓。杀戮,圣女像,墓碑,罂粟花。这番不尊重人的姿态极其丑陋,最好死无全尸。可范佑其不能和她一样没了父亲。无罪,苦艾,烟酒,哥特玫瑰。 范德正快步走来,鬓发银丝被胶得又干又直,在稀疏的光里似尖刀反光,他走上前伸手揽她细软的腰肢,放肆贪婪地闻她的香味,高声笑着,胸腔喉咙满是到手的洋洋得意。 他没那番耐心看她写什么,瞧她这作势,估摸又是在搞什么艺术创作。 人说范老爷,年轻时桀骜风流,与军阀政要多的是交往和切磋。 北洋时代,范老爷早已双手沾满鲜血。赌乃万恶之源,各系军阀亦不能免俗,好赌好色,师,旅长,战场上是将军,在范老爷的赌场里,是心急火燎的赌徒,耍赖者皆枪杀,偷盗者皆恶刑处置。 军阀都是这样下场,莫不如普通百姓,在范老爷眼里更是罪该万死。 笔断,烟灰尽,而后,一声轻飘飘回应,“不喜又如何,你敢忤逆?” 是了,他最爱的一句话。 范德正睨着关诗妤,粗糙的指腹掐她最近长回一些肉的脸颊,接着扣紧她下颚逼迫她抬头,耳坠摇摇晃晃,他沧桑的眼神凛冽而锐利,仿佛掌握她生死。 关诗妤睨一眼,心颤抖,却要求自己冷静,冷静得出奇。有病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发疯发癫也能掩饰恐惧。人怎不怕死,可她必须坚定,姆妈待她如此,绝不能退缩。 她未躲避,知道他最喜欢所谓的顺势而为,两颗灵魂紧靠在一起,都是肮脏的。 脸被摩挲着,“您能忍受我们做爱的时候,我呕在您身上吗,届时我发烂发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且我非要你吃掉不可。” 范德正痴迷地揉她挂着珍珠的饱满耳垂,被她一句话拉到那场景,胃里莫名一阵翻滚,像碰到火舌一般收手离开。 他绝不是没见过她呕吐的模样,正因为领教过,他实在不好在床笫间恭维,呕吐物就像鼠疫一样侵袭全身,叫他青筋都起,四肢百骸如过雷击,她会笑,张着白青青的嘴,说一声,你要真爱我就吃了它呀。 比鬼还可怖。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症候,但清楚她多年未痊愈。 关诗妤情绪激动时,直愣愣地就呕在范若婷的手上,以至于她那件任人缝绣的金丝雀手帕就此被遗弃。莫说整个大宅,光是这房间,收藏的玛丽珍女皮鞋,玻璃烟灰缸,床单被套,如无意外都难逃一劫。 “真要不是我如此喜欢你,你真是!” “哦?像对您失职的手下一样对我?” “罢了,我何时没有放过你,只要你不背叛我,忠于我,我断然不会亏待你。” 关诗妤眼眸清亮,娇娇小小的唇勾起笑道:“我知道我怎么样您都会爱我宠我,您家范医生说了,我是因为缺失父亲才对您如此迷恋,您是我情人亦是我父亲。” 范德正这会儿心怀大开,痛快地搂着她,“来,叫声爹爹,我的好女儿,看我怎么好好爱我的女儿。” “爹爹,我最喜欢您对我说叁个字。”轻轻快快的称呼,揉碎在她强忍同他周旋的呕意之间,关诗妤真气,姆妈心够狠。 “我爱你?” 好一句我爱你,辗转之间,不如高山流水,只似一席纸窗脆弱不堪,随便一刺便穿孔,灌进的凉风吹熄所有燃起的心火。你以为这是爱情,不,这是做戏。我爱你这叁个字何其容易。凄凄惨惨戚戚。 关诗妤只得继续与他如此这般推拉,伸手抚他有细纹的鼻尖,指甲壳轻轻一刮,取笑道:“呀,您怎么那么笨呢。” 这范德正尝到甜头,眼亮得惊人,要将她藏入小小空间里,“小妤儿不提醒,我怎知道。” “是真造作。” 范德正又笑了,“你这病情果然有好转。” 关诗妤一声冷笑,他接着说,“既然好得差不多,过几日陪我渡至澳门如何,你能否忍受?” “待我思虑。” 突然,“少爷回来了。” 年轻的步伐上来。 关诗妤没有回应范德正,悄悄从门缝中看着,范佑其正把手放在领间弄系得死死的领带,穿着刷得光亮的皮鞋脚跨过从门缝切割出来的光块,颀长的影子在瓷砖走过,消失。 他在这之间亦看见她,点头示意,作儿子对小妈的一声招呼,好似没吵过架,好似不介意她没有去静安寺路找寻他。 关诗妤已然不管旁边的人是谁,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契诃夫的一句话,如果我明天没有收到你的信,我就摔茶杯。” - 深夜,所有人都休憩。 关诗妤竟在十点也睡不着,她连睡拖都不穿,只披上简单的衣服,到窗边撩起窗纱看外面风景。 黑压压一团浓墨,却也见染了绚烂色彩的绵绵细雨,剪碎天空。 往远点看仍有招牌在亮,女子穿旗袍踩高跟鞋绕过积水,男子身穿西装,替她打着这油纸伞,路过灯笼,路过霓虹,路过一切让她有实感的上海。 大上海。 看罢,放开窗纱,光脚下楼煮英式红茶。 范佑其在厅处坐着,桌上摆着煮好的红茶,医学书,眼镜。 有些黑,看不清他什么神态,他就坐在那,借着点光认认真真翻着医学书。 关诗妤走过去,一手抚着沙发沿坐下,拿起红茶喝一口,而后松开手,琥珀色的茶水倾斜,茶杯跌倒在毯子上,竟是安静得很。 只剩下翻页的声音。 后来,最先打破安静的竟然是他。 “最近感觉怎么样。” 这是诊断复查的开始。 “日记有几页不见了,不看也罢。” 范佑其放下书,戴上眼镜,转过身看她,脸色稍显正常,身穿丝质睡袍。 “有无做梦。” “做了。” “说说看。” 关诗妤也开始一本正经地回应,就是病人对着医生那般道:“我梦到我在上海一座教堂里祈祷,但是忘了在祈祷什么,哦,我还梦到你有别的女人,是日本人的犬牙,在教堂里我用枪指着她。” 范佑其仔细看她表情和穿着,焦虑,幻想,浪漫主义。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和廖心儿一样,但是她没有廖心儿侃侃而谈,而且喜欢戴帽子穿洋装。” 范佑其明白了,眼神在细微的光里有些许变化,不打算把梦境问下去,而是问道:“有无呕吐。” 关诗妤神色略有哀伤,完全袒露着心绪,“没有,可那晚你叫我小妈妈的时候,我很想吐你手心,还有今天我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也想这样。” 范佑其在心里分析好,问下一个问题:“是否重欲。” 关诗妤拢好自己的衣服,只露纤颈:“不重。” 她知道这话题一起要有一场腥风血雨,起身要走,怎料他对诊断这事耿耿于怀,未诊完绝不能放病人走,抬手就拉着她手腕。 “不要撒谎,对你的病没好处。” 关诗妤受力迫不得已转过身,发出浅浅的声音,“你就是那么想知道。” 范佑其很坚决,“这是我的职责。” “那你就给我看着罢。” 他定然要后悔,因为她跪在沙发边,挑开睡袍,蝴蝶肩微露,顺着锁骨的线条下去,是半藏不住的圆润娇乳。 美丽,年轻。 只一眼,他立刻偏过头,可她拿起他的手,伸到她的胸处裹着。 她掐着他的指腹,慢悠悠地捏起乳尖,直到它慢慢在他手间挺翘,越来越硬,越来越胀。 一阵酥麻,她忍不住软了身子,弯身趴到他身上,有细细喘息,腰肢扭动好蹭他身上,想要泄掉这火。 “重,我重欲得很……” 范佑其喉间灼热,“好……我知道了,起来。” 不再看她,她这副做作的姿态足以令他心烦意燥,与她在车里疯癫纵欲的模样重合。 然而收不回手,全是她温软细腻的肌肤触感,手背还被丝质睡袍摩挲着,叫他起耳根发烫,头皮酥麻,无法呼吸。 关诗妤觉得很难受,实则她回来和他两次接触都令她极为空虚,越是这样,越容易错乱,“你不爱我,我便做你最厌恶的人。” “别这样……” 说的是她手已经伸到他裤子处,找到他开始发硬的地方揉捏,是因为她,她在这漆黑迷蒙的夜里如何爱抚自己,他不看,她便要他听那娇喘。 “我就要你这副难受的模样。” 范佑其喉咙滚动,不得不刺一句,“神经病。” “你信不信神经病现在要弄死你。” 范佑其紧紧闭着眼,近乎受不住她这般调戏,光线暗淡,好看的脸上覆一层薄汗。 茉莉清香靠近,湿濡的舌尖轻触他的额头,卷走一丝丝汗,她的乳尖还在他手里,越发挺翘。 “他妈的,关诗妤你再这样我把你拉出去扔了。” 此时叁更半夜,范佑其只好放低声音骂,可在她听来很性感。她忍俊不禁,似是被鼓励到,上前捧着他的脸,急切而虔诚地含住他发烫的耳廓,又热又红,好似她流过的眼泪一般。 而后,轻轻说道,“你怎么那么可爱呢佑其佑其,我就喜欢你这样唤我名字,或者叫我ciya,别再叫我小妈妈……” 范佑其被这举动和话语搅得心绪混乱,身体不由自主为她起反应,“嗯……滚开。” 实在很讨厌这样,终于是抬起手,把她推到沙发背上,力气大得让她背撞沙发,偏了头,脸前满是黑发。 关诗妤顾不住疼痛,只是轻佻地吹起自己的发丝。 心底不服气,发起狠来,朝毛毯勾起茶杯碎片,而后站到沙发处跳到他身上,刀片到他脖颈处,脚死死的环住他精细的腰,脚尖绷着,又松开。 十足十阴森诡异。 她在背后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缱绻地拍他脸,说道,“你这样对待我,真是我见过最败坏的医生。” 他脖颈间有了血痕,也顾不上疼。 “是你咎由自取非要这般招惹,我若败坏,你早不是这番模样。” “早败坏过,佯装什么,你我在欧洲……可有一段露水情缘呢。” “闭嘴。” 范佑其不愿回忆,可不知怎的,他眼里出现的是腼腆可爱的关诗妤,她不是小妈妈,只是在欧洲因趣缘偶遇的学生罢了。 当然,他那会儿已经是她的医生,她是他的病人。 - 诊断。她把她当成她,因为她以为我在意她。 5.玻璃花窗 他到香榭丽舍大街的时候,她穿过一堆白鸽离开凯旋门。彩绘玻璃门掠过她飘荡的裙摆,他用法语道谢后转身推开门。他从咖啡馆出来,她正进入隔壁酒吧。她离开后招了一辆马车,怀里抱着一沓羊皮纸。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从西服里掏出便士给车夫。 “谢谢。”同时落下。 教堂的门被推开,稀薄的光倾入,范佑其看见一名女子坐在椅子上,她戴着贝雷帽,染上从玻璃花窗折射的光晕,洋裙上有天国蓝与鲜血红。 一眼认出,关诗妤,姑姑领养的女儿。范佑其转移视线,在另一边长椅坐下,透过镜片看图案,时不时翻书。 关诗妤把羊皮纸放到膝盖上垫着,拿起笔对花窗上的哥特式图案临摹起来。 走时,她看见一名男子的背影离开教堂。 “有甚么问题。” 自鸣钟在墙壁打了两下,范佑其第一次接关诗妤的诊。 小巧的月白色茶杯捧在手心,关诗妤一直望着他,那茶水如她呼吸一般温热。 原来范德正的儿子长大后成这般俊朗的模样,叫她心跳漏了一拍。 关诗妤至范宅仍是乳臭未干的女童,彼时范佑其早已丧母,在母亲的老家杭州守孝,因此她并不是一到范宅便见着此位范家大少爷。 范佑其十二岁从杭州归来,二人才第一次相见。然而,关诗妤始上中学,由范若婷介绍至南市区一所女中寄宿学习,即使是假期她也只回范若婷掌管的大饭店住几日,鲜少回范宅。 浅淡细巧的眉毛,看似伶俐的唇齿,实则吐露不出多么漂亮的话,关诗妤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我……”温温软软的一个字回转,徒留熟悉的东方韵味。 手中的茶要凉,关诗妤放下茶杯,再叁确认:“我…见过你罢。” “见过,不止一次,”范佑其回应后低着头翻看档案,认真要求道:“关诗妤小姐,请你从现在开始放轻松,按照我问的答,最好如实回答。” “嗯。”她听他叫她的名字,温顺地点头。 问过一些呕吐和童年的记忆,范佑其又问,“你喜欢临摹这些图案吗。” 她摇头。 “把最讨厌的指出来。”他的声音很平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这个。”关诗妤稍微吸一口气,把手指点在一副记在心里千百遍的广告图案上面。 “最害怕的。” “还是这个。” 范佑其很快道,“那天你坐在教堂,是否在看天使恶魔交替幻语。” 被说中心思,关诗妤讶异地对上他的眼睛,心朝波澜不止,在他清明的眼神里雾里看花。 为何他看得如此通透。 范佑其捕捉她的反应,正经地说道:“最好不要强迫自己待在一个令你焦虑不安的地方,”他从她前面摆着的笔筒里拿一支钢笔,在档案上写,低着头时他的眼睫在镜片处落下阴翳,“譬如安静宽阔的空间,有扭曲的图案或者银烛台发出的强光。” 关诗妤努力抬头看着他,疑惑地问道,“可我觉得还能接受……况且我读中学时能做礼拜,不见异样。” 范佑其只是说道:“你应避免一个人在这些环境久待。” “那该如何是好,我没了灵感便一个人去教堂坐着。” 范佑其这会儿皱了眉,“下流之人为找灵感特地来问医生如何变得有病,希望你不是如此。” 关诗妤听出话里有意,不满道:“才不是,那些人和我没有甚么关系,”她的眼色黯淡起来,“我顶喜欢画画和裁缝,姆妈也特别盼我学有所成,总不能因为没有头绪弄得不可毕业,实在想不通了便到那儿坐坐,怎知越来越晕眩想呕吐。” “如果你认为艺术大于你的精神健康你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 “怎会呢。”不把你当一回事。 她头一次生起强烈的社交欲望,“那……范医生,我们可否从现在开始做朋友。” 一晃半个月过去。 关诗妤坐在酒吧里边,在一支酒上架着时装本,一块蛋糕落下叉子的痕迹,见人来欣喜地弯唇笑着招呼:“你来了。” 范佑其刚结束诊所的事务到这边,看她在酒吧里被灯影照着脸,似乎不大有兴致,声音淡淡地道,“我虽与你做朋友,但无意掺和这种场合。” 关诗妤突然快声一句,“你总该明白我。” 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急不可耐,一时只好踌躇地捏着手心,焦虑地望着上面的印子,实在不知如何交际,低声说,“我无非是觉着这里有音乐,莫要显得安静空旷。” 范佑其看她一如既往地白着脸,自知过分,坐在她旁边道歉,“对不起,是我多虑。” 关诗妤温婉地笑着,“没关系,听闻范医生在奥地利修学,你还未同我讲趣事呢。” 他笑了笑,“你定会听得烦闷。” 怎会烦闷,她听得津津有味,比念书还起劲。 范佑其驱了辆黑色轿车,把她载到一条小道,“你呢,姑姑待你可好。” 关诗妤点头,“极好。” 范佑其回奥地利继续攻读博士之前,关诗妤做客他所住的旅馆。 一月巴黎浪漫梦,要一室茉莉香味与晚霞相拥,在范佑其沏英国红茶之时,关诗妤对着他的镜子,提起一支法国香水,小小捏了把气囊,香雾喷在手腕处,她闻着,睫毛都在轻颤。 先前都是压抑。压抑,汹涌的压抑。 “范佑其……” 她躺在他睡过的床上,滚烫的脸贴向凉凉的西装,她已然脱掉洋裙,穿上他的西装,手捏着床单,抓出一圈圈涟漪。 圆润的娇乳半藏在西装之间,她忍不住弯起身子,熨帖的布料滑落一道肩,露得更多。 “佑其……”她死咬着唇,再青白都成娇美的红。 白皙的双腿夹着被子摩擦,直直往敏感点揉搓,湿液流出,太尽兴,忍不住躺倒。 二层的窗玻璃泛着微光,她闭着眼,把喷满香味的手腕放到唇边咬着,满满的痕迹。 “嗯啊……” 全是范佑其的味道。 一声娇媚入耳,他刚到房间,手中的茶烫得入心入肺,最后一摊洒在毯子上。天国蓝,鲜血红,玻璃花窗。 “你可以喜欢我吗。” “我是你的医生,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吗。”他倒是以温柔待她,她第一次想呕他手心里。 深夜,毛毯上的英国红茶已然干涸,关诗妤仍趴在范佑其的肩上,吻他脖颈上的血迹,“瞧你这样便是想起我以前扭扭捏捏的模样。” “不是。”范佑其别过脸,忍着她在自己身上亲吻的痒意,粘腻闷热潮湿。 “我已和廖心儿有婚事在身,别再如此下去。” 关诗妤一顿,不再亲下去,收了心,“好,很好,那我祝福你,过几日我要随他去澳门,对你我兴许是件好事儿,”她跳下来,自个儿光着脚轻轻上楼,小脚压过碎片。 “晚安,我真的累了。” 背上轻了,范佑其用手摸脖子那有温度的地方,愈发头痛,脑子里一直是她说她累了的话,他努力清醒过来,拿起书本越过弯腰收拾碎片。 雕着镂空花式的楼梯栏杆有踉跄的踪影,他强撑着身体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便看见窗户开着。 雨丝被不眠的夜灯映照得愈发绯红,绯红得令人发指,他还没来得及关窗,伸手一把取开眼镜,连着书一同扔到留声机旁边,快步走到柜子前,跪地翻找。 范佑其找到一支透明的针管捏在手心,坐到地上咬开塑料,压一管吗啡,针尖上的药珠在光影里绷紧而又摇摇欲坠,他竭力控制颤抖的手指,从未如此笨拙,对准刺破皮肤,所有液体汩汩流入血管。 “你坐在教堂看天使恶魔交替幻语。”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梦境是相反的,烟酒不是好东西,所有东西沾染上关诗妤的气息都成思维的叛徒,极为可恨。 如此,更加不能接受她狂热荒谬的爱意。 范佑其回奥地利继续攻读博士那刻,关诗妤亦放一个月假期,启程回中国。 饭店位于南京路,实乃重要之地,一令先生教书礼,二任下属教枪法,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为作范德正的情人。 只是,心火旺然难被东风灭。 范若婷赶走所有下属,掐着关诗妤的头发放到桌子边,狠狠地问:“你再说一遍。” 关诗妤忍着疼一字一句说道,“我不要做范德正的情人,我喜欢范佑其,我就喜欢他。” “有本事便看看你能否得愿以偿,你知道百乐门多少舞女因爱情失心疯,上海的男人叁分醉态七分麻木,你还敢爱。你若不是我范若婷的女儿,早该有外面那些女人的下场。” “您明知他不是如此。” “你定会后悔,要想再回巴黎,给我藏好你那不知所谓的想法。” 关诗妤感受到枪支在她腰伤抵着,她的鼻子磕在如冰块般刺冷的大理石上,肩膀一直颤抖着,头一次在姆妈面前落泪,姆妈又抚着她给她擦脸,悉心呵护一般。 喘息未平,发丝湿透粘在脸上。 一趟回来还有满满耐性,可这趟回来,她是真的后悔。 ** 实则两个人都是癫的,癫的! 6.长句诗 关诗妤是被外头恼人的喇叭声吵醒的,她下床撩开窗纱一看,一辆德国牌的银白汽车停在洋房前。 这番喇叭声如此隆重,就差未居高临下地点醒全宅人迎接贵宾。聒噪得要命,一阵阵不停止,震碎了细雨还要飞鸟穿刺如烟晨雾,势必要佣人即刻出门接待。 佣人打一把油纸伞,噌噌噌跑下阶梯,二人终于下车。 关诗妤认出女子是廖心儿,白纱礼帽配豆绿色格纹织锦缎旗袍,外头还添油加醋搭一件钻石绒的衣衫,照她那天的印象,如若不是范佑其为廖心儿挑了件大气简洁的衣服,她自己搭配定如现在这般,极其衬得上喇叭声响。 廖心儿在旁挽着的人与之有几分相似,身穿中山装黑皮鞋,应是她父亲。 吴妈上楼敲门,恭恭敬敬地唤道:“夫人,老爷邀了廖家人前来做客。” 关诗妤收回视线,指尖同时放开窗纱,一道黑影在她的侧脸悠晃,她转过身对着门回应,“待会儿便下楼。” 不愿下楼接客,可还是慢慢走到衣柜前,丝质睡袍离开她的鬈发滑到脚踝处,从窗里漫出的微光呵护那一身白皙纤柔,而后穿上深紫色的小礼裙。 这边刚下楼,大厅传来声音,觥筹随手交替,光怪陆离,伴叁言两语,无非夸奖佳人今日如何美艳俏丽,其父如何神采奕奕,接着要聊的是交际圈的那些事,好不热闹。 关诗妤到厅处,未找得到姆妈的身影,找来一佣人,刚要叫姆妈,又换了一声:“若婷呢。” “约了太太们搓麻将。” 廖心儿见关诗妤下楼来,抬抬脖子张望,松开廖父的手上前打招呼,非要学当下时髦学生那样,佯装对时装信手拈来一般。 “夫人今日真美,您这条小礼裙难不成是从西洋移植来的桑葚红。” 哄人哄到飘忽衣襟,再递上包裹作礼,这不是逼得关诗妤一大早就要圆滑起来,她招一女佣收下,回以微笑。 廖心儿双手一空闲就背在身后,姿态活泼,挤一笑容,蜜思陀佛在唇上,不知该形容亮晶晶还是油津津。 关诗妤见她这般想要打交道,才慢条斯理地答复:“确实是桑葚红,但并无多少人能说出这颜色的真正名称,看来心儿很有研究。” 廖心儿摇头:“研究还说不上,是被熏陶来了的,佑其眼光甚好,为我挑衣无论是设计布料还是裁缝都特别合适,我穿上了以后总觉着整个人都不一样。” 关诗妤想起那日他为廖心儿挑拣的旗袍,蛇蝎心肠一起便说道:“他眼光倒是好,你眼光符合你气质。各专业人士对时髦有自己见解,你亦有自己想法,若一直保持这番打扮,佑其定会喜欢。” 她忽而浅浅张嘴,好似说错话,又弯着眼睛说道,“不对不对,你该更大胆些,无拘无束嘛。” “夫人说得是,心儿记住了。” 廖心儿低头致谢,再抬头,眼里有突兀直白的欣喜,不再是因为她这番话,眼里的情意越过肩上的桑葚红,仿佛要与她身后的人织成情茧,原来是因为范佑其这会儿下了楼。 关诗妤即刻了然,转过身,这一霎那,二人对上视线。 他竟比她起得晚。 借着天花水晶吊灯的光,她看清他由远至近的身影,他今日穿得比平时更斯文,一副学者模样,卡其灰的西服衬得肩宽身挺拔,手腕上别了手表,估摸是在欧洲购置的叁金针,分秒走得矜持规矩。 人一走近,廖心儿换了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你今日怎那么晚醒,真叫我好等。” 范佑其没看她,低眉看金针指向九,慢慢道:“抱歉,昨晚看书看得有些久。” 如此喑哑,许是被她扰得睡不好觉。 “正好,你快快给我看那论文该如何修改。”廖心儿又悄悄看廖时寓,见他正聊得欢,回过头来对范佑其说道:“待会儿陪我去一趟报社,小兰同我讲他们杂志想要我那文章在上面刊登,可阿爸现在不允许我一个人单独出门,你陪我去。” 关诗妤听这嗲声嗲气的大小姐语气拧了拧眉心,范佑其似是有无尽耐心,“嗯。” 佣人托了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乌龙茶,酸梅汁,还有拔兰地和威士忌。 廖心儿看了看,两条勾得又弯又细的眉皱如虫,没好气地说:“都不是我喜爱的。” 关诗妤听得仔细,挥挥手,“听听廖小姐要喝甚么,好去准备。” “红茶罢。” 佣人应承:“是。” 廖心儿:“多谢夫人。” 范佑其望着关诗妤,脸无脂粉,唯有唇涂得很厚,粉蓝钻手镯,收腰礼裙,越发贵气。 欲盖弥彰,抵抗,尝新。这是她目前的状态。 关诗妤察觉他的目光,又见他的臂弯被挽起,他极为绅士,低头凑过去听悄悄话,耳朵与密丝佛陀相差无多少毫厘。 她愣了愣,必须即刻想一想有甚么口红可以替代密丝佛陀,认真仔细专注想一想……算罢,又没心思。 关诗妤毫无温度地说:“你们慢慢聊,不作叨扰。” 方要动身朝厨房走去,突然被范德正叫住,走到他旁边落座,心思不畅,只得捧起热茶啄饮,未见茶雾先见喷鼻的烟,摁了摁人中,百无聊赖地看两个皱巴巴的人斗谁是老烟枪。 不等范若婷回来,午饭时刻,众人到一长桌前坐着,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套瓷器餐具,画奇山异水,尤以浅绿淡赭之色为主。 范德正与廖时寓对着坐,关诗妤坐范佑其与廖心儿对面,挨着范德正。 菜上得差不多,都是些沪菜,唯有这道稍有特别之处,范德正敲敲手指骨,让佣人捧上一碗煲得有足够火候的汤,盖一掀,扑鼻而来的香味,里面是肉和枸杞红枣,这肉被炖得烂茸茸,看似软糯而入口即化。 廖时禹闻见味道,简单地夸赞道:“很香。” 范德正沉沉地命令道:“吴妈,说说这汤如何煲的。” 吴妈站在桌旁,面不改色:“肉斩成块,刀起刀落要快且到位,入水焯一遍捞起,枸杞红枣洗净,备葱花生姜,水开倒入汤料加盖煲叁个时刻。” 她说完,留意范德正眼色,为在座的每人都舀了一碗,原汁原味,绝不少任何一道佐料。 众人起筷之时,关诗妤望着这汤上面飘着的油,迟迟未下手,再仔细瞧这肉质,又嫩又滑腻,旁人用筷子一戳顺势嗖的碎开,她只用勺子刮油。 廖心儿喝了,范德正和廖时寓大饱朵颐。 “佑其,你怎么不喝?” 落在勺子的光影使范佑其不适地眯起了眼,他很快忽略,用帕巾擦擦嘴角,“抱歉,胃疲不耐受,这汤不适合我。” 他思考了会儿,说得极为自然:“爸,你湿热……多喝降火。” 范德正就差没扔筷,见客人在此不好发作。 关诗妤注视着这汤,明明烹饪得如此鲜香,她却闻到似有似无的腥味。 外面雾气消散,强光在车窗如林影跳跃,范佑其开车将廖心儿载到报社,进去,他扫了一眼办公室,沙发有松脂气味,打字机是簇新的。 廖心儿进房间同阿兰聊的时候,范佑其找来一杂志,上面写着刊号和名称,摘录的文章基本是西洋式的,从金融股市到人文艺术,还有一些派系文人的着作。 有职员跨进办公室的房门,见打扮如此正式的人坐着,递上一碗茶招待。 范佑其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杂志,声音清晰:“谢谢。” 浏览一遍,他又找来最新的报纸,手腕有些疼,他把手表脱了压在报纸上,金针镇静地走着。 - 关诗妤吃过饭便借口出门逛百货,下了人力黄包车,她轻轻递上钱,转身往大饭店走去。 指尖拂过旋转玻璃门,一转,边走边慢腾腾地把皮质手套脱下,脚步轻而虚浮,不走循规路线。 到最近的房间,珠帘如伶仃雨丝沾过她的手套,热气漫漫,满耳麻将声。 “诶呀,诗妤来啦。”田亦柔喜滋滋地叫着。 关诗妤轻轻点头,招呼了各位太太,坐在范若婷的旁边,看她的牌,凑近悄悄到她耳边说着,“我怀疑……” 麻将声愈演愈烈,她说完,抿唇一笑,把皮包放到并拢的双膝上,抬手捏一块麻将打出去。 范若婷本是不动声色,再过几番,捂嘴笑,“多亏她,糊了。” 田亦柔撇了嘴,“你们这悄悄话,要罚!” 关诗妤笑着问:“罚甚么呢,打牌我着实拙劣,只不过今日运气好。” 田亦柔自如地调了调牌序,没抬眼,说得顺理成章:“当然是罚你给我做广告,最近文学运动兴起得很,你给我们设计设计一些广告语或者海报都好呀。” “也不是很难接受的惩罚。” 范若婷搓了搓指腹,继续摸牌,听这话哭笑不得:“你俩真会赚。” 田亦柔:“那可不,我这件旗袍也是靠诗妤在霞飞路赚回来的。” “海棠红,纸花滚边,倒是好眼光,”范若婷想到了甚么,突然问起来,“你资助的那报社最近都在搞甚么。” “东拼拼西凑凑,做些租界人爱看的文章,最近流氓地痞到处都是,陈先生抓了好几个剥猪猡的,哎哟,真臭真乱。” 关诗妤突然想起廖心儿今早那番话,“那是……医学论文也刊登?” “对,登。” “谢谢廖小姐让我们报社刊登您的文章。” 一轮讨论结束,已到下午,廖心儿出来的片刻,范佑其把放凉的茶水喝了。 廖心儿走到大楼外面张望几眼,赶紧问:“我们一起去吃饭,赶在六点叁十前,阿爸的门禁我不能破。” 范佑其今日无多少工作,开车把她载到附近的饭店吃了饭后便送她回廖公馆。 天已作晚橘色,烧得天穹瑰丽无比,黑色汽车又停在报社前。 范佑其理了理衬衣袖子,走近报社的办公室,弯腰从茶几处拿起那只手表。 田亦柔从房间出来,后面跟着的是关诗妤,她拿了一卷旧式海报。 “这不是……范家少爷?巧了。” 范佑其把手表扣在腕上,“有东西落在报社,特地回来取。” 田亦柔抚着额角努力拉起思绪,突然拍拍手:“对了,我看了看廖心儿的论文,太难懂了,范少爷可否用诗意化的语言,稍微美化一下?” 关诗妤在她后边压唇憋笑,怎还有这种要求,当范佑其说话时,她又笑不出来了。 “我纠正过她的用词,都是很专业化的内容,再作修改便无意义。” “年纪轻轻怎比教授还古董。” 范佑其从茶几处捏起报纸,“如果您很需要,我可以写几句心得,附在下方。” 田亦柔点点头称好,明日要印新报,非留住这二人不可。 办公室房间里,范佑其坐在沙发上,关诗妤坐在办公椅上,背后是檀木书柜,她撑着脑袋画画,摸了摸有些酸的后颈,手肘不小心把笔碰掉了。 她弯腰捡起的时候,看见范佑其的皮鞋,要换以前,她或许会把笔滚到他脚下,可现在她只是支起身子继续画画。 灯笼里装着热带鱼,从未将拔兰地的钥匙握在手心,握得紧紧要感到烧味,原来又是香烟,就请把理性带进脆弱的纸张里,穿过万花筒的混沌,无需指示。 范佑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持着尊敬的语气,“您会写长句诗吗。” 关诗妤正在勾线,仍好整以暇:“你大可猜猜我会不会。” 她讨厌一件事,他主动说句话,她就想勾勾手招他,“过来,我教你。” 范佑其靠近,并不是因为她清甜的声音,而是因为职业病一起,低头看她的画。 有危机感。该辨认清楚,是因为职业病。 关诗妤突然伸手,光洁漂亮的手指爬上他的领带,拉下来缠绕在指尖,叫他越来越近。 呼吸贴得很近,眼睛在互相对视,要的是缠绵。 范佑其的下颚,侧脸线条,鼻子,眉眼,关诗妤突然克制不住地贴近,另一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唇,“给你说个笑话呀,我们今天,差点就要吃人肉了呢……” 他的目光随之定在她的脸上,不见她领口下坠,清浅诱人的乳沟,被光柔和迷蒙。 “我知道。” “你倒是甚么都知道,却不知道……长句诗。” 关诗妤盯着他的脸,搂着他脖子,凑近闻,“我觉得,你更香,想吃你。” 她的气息一阵一阵漫向他,他的耳朵竟烧烧的。 “你这到底是甚么毛病,红了。” 范佑其压着几近欲出的狂躁,竟捏了她的脸,似要将她诱人的神情蹂躏毁灭。 关诗妤显然怔了怔,更肆无忌惮地去搂紧他,“不如你今天诊断诊断我什么毛病。” 他嗓音喑哑,好似还未痊愈,“有危机感。” 她不管他说什么,忘了昨日荒唐和疲惫,眼睛里是温柔爱抚的渴盼,“真棒,可以给小妈妈亲一下吗,亲一口我便教你。” 每个字,都带着她独特的音调,要蛊惑他的意志。他最讨厌的,便是她这幅模棱两可的样子。 关诗妤浅浅地亲了他的下唇,睁开眼睛,开始循循善诱:“雨在下着,我们在潮湿的夜里亲吻……” “如诗如画如旖旎之梦风何敢亲吻日照不知天高地厚何敢敌她这般夺目,思绪潜入雾蒙蒙的雨丝望它沾湿谁人的唇上不许泄露潋滟春光,与谁人缠绵至香汗淋漓不许言语娇笑只露浅淡嘤咛,肌肤如此细腻干净,干净得……” 干净得,像他吻过的审判者。 这满纸胡言,总该有人来试探才知道,范佑其看清她情动的眼神,努力要回自己的意识,伸手为她捋了捋发丝别到耳后,似好心告知,又似警告,说道:“乖,别再勾引我。” 关诗妤还欲说话的嘴张着愣了愣,只觉他触碰的地方和说过的话,叫她的心被洇湿了。 7.派克墨水 只不过,他又添一句,把她沉迷的心思浇灭。 “我学会了,谢谢。” 范佑其很快直起身子,将她的手别开,扭皱的领带从她手指滑开在空中晃了下,他后退,低头把它系回去。 关诗妤早有预感他不会有所行动,懒懒拿起笔,坐回椅子把玩,一直看着他系,笑着打趣:“我这算是调戏你吗。” 范佑其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没有否认:“我从前同您说过很多次,性压抑达到一定程度会加重病情,但是不代表您要在我这发泄,不合适。” 关诗妤“啪”的一声放下笔,“言下之意,我要去找你父亲发泄咯?” 范佑其把领带塞进西服的手一顿,直视着开口:“您喜欢就好。” 关诗妤听这话瞬间特别不开心,她刚才应是看错他为她流露的欲念,迟迟说道:“我喜欢就好……你又不是不知,怂死了你。” 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薄如蝉翼,他一直不逾越与她的距离,即使真的因为她的举动愠怒烦躁了,也只是发作一会儿便即刻克制。 她没了心机,低下头继续画,然而这思路被打断着实要紧,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 关诗妤画着画,画了个七八总觉得还不满意,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许是田亦柔正在把弄打字机,隐隐约约又听见她喊,“谁叫你手脚不灵活,做事马马虎虎!我这一身墨水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出门见人!这还是贵价货,狗东西。” 田亦柔来不及道别,收了东西直往报社外走。 外面的声响终于停了。 范佑其仍在写几句心得,笔迹由黑至浅,最终成尖锐的划痕,他干脆放下笔,问道:“可有墨水?” 借的是派克钢笔,对标用派克墨水,乃文艺界顶爱用的一款牌子。 最可怕的是这支笔在范佑其手上,明明纯黑雪茄型,却庸庸碌碌无光辉。 关诗妤望写字台上的一切,灯,纸团,骆驼牌烟盒,还有一套胶盒名片,就是没有墨水。 “可能在抽屉罢,”她放低手,捏着如白桃木纽扣般大小的把手,先是轻轻往外,没反应,再用力使劲拉,依然如此。 “锁了。” 范佑其只好起身开门,往外面找去,此时职员都下班了,外面只留了一盏灯,而田亦柔不敢怠慢回家,比他们先一步搭车回宅,最近地痞无赖层出不穷,总得提防住这帮人。 刚走出一步,看见地砖上有零碎的黑影,灯火阑珊鬼鬼祟祟。 范佑其往前进,手里握着那支笔,笔头锋利尖锐,足以刺死一个人。 眼睛突然被人蒙着,听见清淡的一声“嘘”,如要吹嘘烛火一般虔诚。 “你在找谁。” 范佑其的身子僵了僵,放下戒备松着握笔的力道,把她的手放低,转过身子与她对视,低不过半个头,柔软的鬈发与他齐肩。 “没,请您别再这样。” 不知为何,只要范佑其在,关诗妤便觉得心安,开始说着:“你走了我有些害怕,我方才的玩笑,你会当真吗?就是……” 她踮起脚尖,双手压他肩膀,唇送往他的耳边,捏细了声音道:“吃人肉那个玩笑。” 她说完,眉毛掠过他的颧骨。 范佑其望着她,眼带同情:“表情无法在别人面前出卖您,但在我面前,我知道这不是玩笑而是认真的。” 包括,她喜欢他这件事。 关诗妤看清他的眼神,落地退开,压低声音:“别再这样看我!也别叫敬称!还有,作为医生,你要给病人保密她看到的任何世界。” 反应如此大,大得他突然想要捏她下颌回到身前,然后推开,看她眼睛如此利落明亮还揉了几分刻薄,如星辰在阴郁黑夜要他执迷不悟,可他忍着,并且答应,以职业道德。 周围再无人影,二人回到房间,把任务都做完。 “画完没,我送您回去。” “刚刚好。” 他们踏出报社大楼那刻,里面终于有人现身,他望着二人的背影远离,火急火燎地冲进房间,拎起一串钥匙,哆嗦着转一圈,找到后捏起钥匙头对着孔插,死活插不进去。 满头大汗。 抽屉开了之后,翻箱倒柜地找,找墨水瓶,里面一点墨水没有,有的都是被剪碎的纸片。 范佑其把关诗妤送进副驾驶坐着,他关门那刻,说:“等等我,还笔。” 关诗妤看着他离开,心中有异常感觉。 再次回到报社,脚底静静地碾过地砖,范佑其推开门,见到一张惶恐颤栗的脸,那人正抱着墨水瓶。 范佑其走近,越来越近,那人退后,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汗珠从额边滑过。 “不必紧张,我来,是想还笔的。” 男子正是报社编辑,被这一番无温无火的话弄得差点要神经衰弱。 范佑其把笔放下,手指骨点在写字台,有节奏地敲着,突然轻笑,不知是讽笑还是什么,笑得肩膀都抖了两下,“您知道笔没墨水了,真周到……” 他摆了个似乎很懊恼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忘记介绍自己。您好,我是范佑其,精神病医生,看您浑身在不可控制的情况下颤抖,初步判断为焦虑,害怕,如果有需要可以到静安寺路找我治疗。” 男子一听名字,吓得嘴唇上下发颤,“我真不是故意看见的。” 范佑其盯紧他的神情,面上却是温和的,他过去,从西服里的内置口袋掏出手帕给他擦汗,慢腾腾地问:“看见我和谁了。” “你,你和关诗妤……夫人。” 他一说完,范佑其就掐他喉咙,五指合拢箍着他,“监视?” 男子被弄得无法呼吸,脸红得好像醉酒一般,发出急促又无力的咳嗽声,“我真不知道。” “说。”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和突如其来的松手,男子紧闭着眼,褶皱和睫毛黏成一块。 “是…是陈先生叫我看着田亦柔,说她最近花天酒地找男人,极其伤他面子,所以托我跟着她。” “您撒谎的时候似乎很喜欢闭眼。” “我真不知道啊。” 范佑其拿他手中的墨水瓶看,里面都是纸片,各种数字,应是摩斯密码。 然而,这男子不可能是特务,特务不会是他这副怕死的模样,他如此紧张定是要把这东西交给谁,不成,便是死路一条。 这本是与范佑其无关的事情,可他又见到墨水瓶上面的字,不是派克,竟是本土产的簇新的墨水,而且这办公室的一切都是簇新的,皆有这个标志。 他想起今日报纸刊登一则新闻,公共租界东区有一座新起的实业社,专门生产这些轻工业作物,而这实业社的所有人,在报纸上有一张极美的照片,剪彩时笑容可掬,穿金丝红梅旗袍,绘细腻的嘉宝眉,是范若婷。 如此下来,应是与这有关。 范佑其松开了他,“走。” 男子听见这话腿都软,怕不是已经被发现,都怪这田亦柔和阿兰,非要召集如此多人在办公室聚着,使他迟迟不敢公然打开抽屉。 “不如还是杀了我罢。” 范佑其朝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告诉她,我替她监视关诗妤的一举一动。” 男子豁然开朗,此话道明立场界限,松下一口气。 车窗外有一根燃着的女士烟,关诗妤戴上了皮质手套,一颗珠宝戒指圈在手套外。 范佑其稍皱眉,绕到主驾驶位进去,门一关,这狭窄的空间满是茉莉花香和烟味。 “不是去还笔罢。” 范佑其松了领带,把手表也摘下,手腕处有一道近乎微不可见的痕印,那是昨晚他没控制住自己用针加的一道伤,在黯淡的光里近乎看不见。 “姑姑在监视您。” 关诗妤一点也不意外,范佑其完全捕捉她这般神情。 “摩斯密码,你会?”没了敬称。 这会儿,她终于有了反应。 范佑其笑了笑,“我记得你对图案很感兴趣,对医生而言,病人画的图案是禁忌的潜意识,你不只喜欢画图案,还喜欢在时装设计上面加入最基本的元素,比如点、线、划。” 田亦柔的旗袍上绣了些甚么而惹得被墨水泼,要知道这料子被弄脏洗也洗不干净只能扔。 显然是摩斯密码,有人得到情报后便销毁。 “您到底是甚么人,特务处的人?”他顿了顿,“或许都不是……” 关诗妤弹弹烟蒂,再深吸一口,一丝丝烟圈迷蒙在他面前,月牙似的眼睛眯起笑着,“我当然是你父亲的情人,哦,我还是姆妈的女儿呢。” 她说完,忆起今日,范若婷与田亦柔组了个局,田亦柔正坐在范若婷的对面。 关诗妤坐在范若婷旁边,很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一年前我在卢森堡公园写生,仔细对比过婴儿和成年人如何表现得不同,换句话说,不同阶段人体的肌肤纹理、骨骼、肌肉和关节在画纸上的表现不一样。” 达芬奇的人体解剖,她说:“我怀疑……今日设宴中,范德正让吴妈煮的是婴儿的尸体,成年人的肉质煮熟后应该是柴的,但今早我看到的是非常细腻的纹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腥味。” 当下说完,范若婷捏紧手中的麻将,来报社前,她嘱咐了一句,要尽可能扩大网络,查清范德正要了谁的命。 时下上海各租界经济发达,英法租界都有地头蛇帮会,法租界乃范德正,英租界则是廖时禹,然二者不能互相干预,能在一个桌子上谈合拢,绝对有甚么事达成共识,范廖之间的婚事也许只是烟雾弹,真正勾结的行当应是隐藏在背后,很可能与日本人有关。 “别忘了,你要替我保密我看到的所有世界。” 范佑其心里有数,终于失笑,只把这称呼揉碎在喉间,“好,小妈妈。” 翌日九时,范佑其在静安寺路接诊,他开有一诊所,房间内近乎一尘不染,墙上挂一副利用了晕染法而作的油画。 “有甚么可以帮到您。” 来者身穿长褂,头戴一顶西瓜帽,珊瑚结子随步伐在飘,正是昨日那名编辑。 他坐下,吞咽了唾液后说道:“主子让我给您道歉,她说……您若很缺墨水的话,可以到公共租界东区找她。” 灯罩下散发黄光,在范佑其宽厚的肩膀撑起。 “不必了,没有兴趣。” 男子挠挠头,不理解他立场是否总在变化,“那这,这我不知如何交代。” “如实说,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除了关诗妤。 - 他做过与她有关的梦,一场叛逆真相的噩梦。 她撑在写字台,愣在那张着嘴,而后她又笑,渐渐从氲满欲念的眼睛中看清他,“我就要勾引。” 她把他压在写字台上,领带扫他敏感的耳廓,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滚烫胸膛,她喜爱低头贴在他耳边,不知死活地吻和啃咬。 实际上,他和她并无必然的联系,只要有一刻能感知到他的温度,便不该再要求她理解他,然而她的不知死活一直烦扰着他。 一直是什么呢,一直是今日她喜欢他,明日她便不喜欢他,说着一句又一句,她喜欢他,她是父亲的情人。 这就是一直。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把手背在后面解开裙子,肌肤蓄满弹性,乳尖是稚嫩的粉色,在娇俏地挺立。 纯洁干净得像他看过的圣女画。 “别怕,我不会弄坏你的。”她这么说着,让他抚摸她的胸,她闭上眼睛,咬住了唇,他还没认清,手上已经有温热粘腻的液体。 她把他的手当作画笔,在一个温热细窄的地方勾出丝丝乳白色的颜料,摸得到豆一般的红点点,一碰,惹得她睁开眼,唇边溢出不可控制的吟声。 她开始在画上画着,从锁骨慢慢过渡到胸,粉红的蓓蕾缠了些黏液,她的下体正贴着他难耐的蹭,阴唇吸着他的西裤布料,他甚至想要往内里顶,蹭得他越来越硬,越来越灼热。 后来,她失控了,把自己都蹭出血来,如胭脂红散开。 他几乎觉得无药可救,皮肤那么软那么薄,破了该是亵渎。 她倒是无所畏惧,正拿他来自慰,泄了的时候,声音都是虚的,只把脸埋在他脖颈,轻轻喃道:“舒服得……好像要见到死亡了……” 实则他知道她不能再被碰了。头是痛的,手指是冰凉的。假如,他占有了她,那种相互占有的狂热殆尽后,会是无限的空虚。 又打了一支。真怕再见到她要与之同归于尽。 ** 第七章都还没全肉,哇的一声哭起来。 8.丁香花茶 穿过丁香树,关诗妤把摘来的花放到竹编篓筐里,走一步,晨风从枝繁茂叶中钻过,吹得花扬起,如紫蝴蝶被唤醒而振动翅膀。 又穿过日式竹帘,从花园进入客厅,她将篓筐放到矮几处,毫不挑剔地,一下子就跪在毯子上,把放在矮几的报纸摊开,捻几片丁香花压在里面包裹着。 她不可能不知,身后偷偷摸摸的目光和轻微的疏忽声。 鸡毛掸子扫过金珐琅瓷器,稍不注意就戳到后面的相片框,是谁如此放不下心,连夫人在大早晨做个干花都要来观赏。 关诗妤被盯得浑身不舒服,抓着报纸角,转身对那佣人,用焦躁但仍是婉约的口吻唤道:“放下,去找吴妈来,让她准备一壶丁香花茶给我养胃,不知为何,一大早就想呕吐。” 佣人忙收回鸡毛掸子拢在身前,鞠躬道歉,小跑进厨房。 关诗妤见人溜得比狗还快,继续伏在矮几上摆弄,换了更重的力道摁压,势要把那花碾碎一般。 吴妈捧一壶茶上前,看她趴在桌边便寻了个安全带位置放下,可关诗妤突然更用力了些,手哗啦一下碰到壶壁,茶水荡漾几回,余味要比她烫得缩回手深长许多。 关诗妤疼得拧紧眉头,吴妈顿时把茶壶撤下。 “好烫!估摸要伤了,快扶我去厨房冲洗一下。” 她被吴妈搀扶起来,在后者不注意的情况下瞥见自己的手臂内侧起了个小泡。 厨房天花板吊了一盏水晶灯,极显奢侈豪华,清水与光融一齐倾斜,关诗妤偏过头,咬住下唇瓣,赴死一般地把手置在冷水里,瑟缩了一小截,然后才被完全冲洗着。 吴妈看着不安心,刚要动身去拿宅里的医药箱,关诗妤伸手拉住吴妈,语气楚楚可怜,“别走,我一个人看不得皮肤损伤。” 吴妈当然略有耳闻夫人遭遇过何等悲剧,见她一直不望自己的手,便从命地待在一旁陪伴。 “夫人,您这样怕是不能下厨房,以后想吃甚么直接吩咐丫头们,莫要自己动手。” 关诗妤只作惋惜神情,“我还想着下厨房做桂花糕给老爷呢,若是我做的他定会欢喜,现在这样好可惜,不开心了。” 说得如此动听,满腔诚意表露心事,有如望即焚心则乱的壮志,浮夸得连她自己都想笑,在心里笑一万次,哪来的不开心,明明已经开心得响叮当了。 但也不能忘记正事,“我这皮肤会留疤痕吗。” 吴妈摇摇头,“这我不太清楚,或许要请医生来看看。” 关诗妤不把它当一回事,却黯然地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不晓得有没有甚么办法让它赶紧好,口服外敷两个一起来。” 应是没有,但也只能先这样问着。 吴妈果然不负众望地回答:“中医有道,吃甚么补甚么,我让大厨们做嫩些的肉,可能有些帮助。” 关诗妤了然地嗯一声,又感叹道:“我看那日宴会的汤肉就很嫩。” 吴妈眼神有回避,开始闪烁其辞,“那是老爷托人买的极为贵重的食材,一时半会儿找不着。” 关诗妤似乎心不在焉漫不经心,把手抽出来,拧掉开关,水停了,她问:“有多贵重。” 吴妈反应很迅速:“我也不知道,只听老爷吩咐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它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切好的局部,我为了熬汤才斩得更小块些,这样每块都好入味。” 她想了想,企图忽悠道:“那肉质实在是很鲜,和猪肉狗肉不一样,也许是兔子肉。” 关诗妤清楚那不是兔子肉,也配合地敷衍说:“可我不想吃,都怪我这挑食的毛病……” 吴妈没发现异样,提议道:“夫人开心就好,要不能口服,兴许还能外敷。” 关诗妤睁圆了双眼,“用那肉外敷?未免太迷信了些。” 吴妈扇嘴呸呸呸,“甚么迷信。” “看样子这肉来头不小。” “不是这肉不肉的来头,而是您不能在这里讲迷信呀。” 吴妈清了清喉咙,走近悄声说:“好久前,您还在法国的时候,老爷发现赌场风向不对劲,那时好多客人输的输亏的亏,他担心赌鬼作祟,赶紧命人找了道士拜忏,那道士在赌场斩四十九只鸡洒血辟邪,这生意不是又好来了嚜。夫人,您不能乱讲呀,被听到可是不得了。” 关诗妤心底一寒,“在赌场斩的若不是鸡呢。” 吴妈这会儿眼神很坚定,说:“那会儿只能是鸡呀。” “好,那……” “汤”字未发出,有人突然打断,“吴妈。” 二人同时回头,是范佑其下楼到厨房,他把视线落在关诗妤手上的烫伤,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先出去,我来看看那伤。” 吴妈没有多想,恭敬地点了点头就离开厨房。 范佑其丝毫不避讳在治疗方面与她有身体接触,轻轻地捏起她的手腕,指尖在烫伤的肌肤处描绘,他近距离看着,眉眼都是认真,认真到她以为他如此怜爱疼惜她。 可他总是不解风情地拆穿:“并无大碍。” 他松开手,她又反过来握住,安静地揉捏他的掌心,然后与他十指相扣,非要摁至虎口,用尽狠力。 关诗妤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口无遮拦:“你心里肯定在想,呀,她又在发疯想自残呢,我会说,你才自残,你全家都自残。” 范佑其不言不语,她不知自己真说中一部分了。 “您也是这家子的人。” “那你说,我是以甚么身份成为的。” 范佑其从外衣内置口袋里拿出那瓶墨水,“拿好。” 关诗妤瞥一眼墨水瓶,灵敏地接过藏到长裙袖子里,“你干甚么那么明目张胆地拿来给我,还有,你哪来的墨水瓶。” “昨日有个编辑来诊所找我,让我缺了便向他们那边要,见您如此爱画画,要了一瓶送您。” 道不明的意味让关诗妤白玉一样的皮肤染上浅淡的红晕,她问:“……真的吗。” 范佑其木讷地摇头,“假的,别那么傻,尤其是对我。” 关诗妤羞愤发作,抬手就拿起他手臂咬一圈牙印,他忍了疼,否则差点要掐坏她手腕。 他咬着牙,“松开,我给你拿药。” 她咬得更狠,尝到铁锈的血腥味,这才是真实的丝丝缕缕的,无法矜持无法呼吸的心思,少女情怀作祟起来都是顽劣的发泄,她只顾着咬,吸吮了几口,又伸伸舌头舔。 麻酥酥的感觉一起,他不敢陪她疯,只能低低叫道:“关诗妤!” 她终于松开口,看见那破损的皮伤,又拿起自己手臂和他的并在一起,笑得灿烂艳美,“你不可能要比我好。” 有一秒,他真想上了她,万劫不复地上了她。 9.药膏(ωoо1⒏ υip) 引渡到梦的光线是枯萎的鸢尾,在床边散开。 灯亮了,门关紧,关诗妤已经到床边坐下,范佑其与她相近,站在床边的抽屉前,拉开,娴熟地拿一瓶药膏在手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旁边,温软的床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凹陷趁机延伸。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臂,裹着她一半的肌肤,另一边,沾有药膏的指腹开始涂抹她的烫伤。 关诗妤抬手任由他处理着,冰冰凉凉的膏体融化在他手下,越来越热,她不解地睨一眼手臂的伤口。 “为甚么更烫了。” “在起作用。” 范佑其只是握着她的手臂,用很浅的力道在她的伤口处慢慢打转按揉,她的肌肤细嫩得好似她穿过的丝绒,不得轻易糟蹋。 关诗妤望他垂首涂抹的模样,灰蓝色的光在他的耳廓和肩膀之间若隐若现,她挪一下,要离他更远些,他却突然抓紧了,以为她在胡乱挣扎。 她就该知道他这般谨慎对待治疗,安静下来,持着方才空开的距离,滑掉才换上的睡拖,侧过身子抬起脚,伸到他的腿边。 那寸手臂肌肤还在他掌心里安分得体,她的脚却在作恶,膝盖弯曲,补了寇丹的脚尖开始沿着他的裤型缓缓地滑,如羽毛挠着挠着,又像他的指尖摩挲她的肌肤一样细致。 范佑其不动声色,把最后一点膏体抹匀,识趣地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她把手掌压在床上,张开了细肩,不但没有收回腿,还伸到他腰间,不再用脚尖,用凸起的脚踝搓着,修身长裙随着动作卷到大腿边。 范佑其的腰间紧了紧,她呼吸一滞,明显感受到他的反应,可他只是抬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腿轻放到床上,拿起那只睡拖套在上面。 她甩开。 范佑其渐渐要不耐烦,只能压着那股无法言喻的热望,说道:“您可否收敛些。” 关诗妤竟然诚恳乖巧地点头,“可以。” 他不敢相信,她果然一向反常地起身抱着他的腰,撞到后边的衣柜,好笑地听见了他因为疼痛的闷声。 “听起来好痛,像做爱时发出的声音。” 范佑其闻到扑面而来的发香,是比他矮的关诗妤踮脚贴上来问他一句话。 “佑其,是不是好疼?想不想要小妈妈呵护一下。” 她说完,清浅地咬了咬他的耳尖,手指伸入他的衬衣,他感受到脊背有指尖在描绘,顺着线条一路划过,手臂的伤在隐隐发热,连同全身一起。 “我说的好烫,不是伤口烫,是你好烫。” 她的声音像融化在花茶里的蜜糖,越搅乱越蔓延,他只想把她推开,然而糖总归是有黏性的,甜痴痴地糊着,落不得一身干净。 范佑其最后还是伸手碰到她放背后的手,怎知她用指甲吊诡地抠着他的皮肤,似攥着锋利的玻璃碎片。 “你拿呀。” 他无奈地叹气,清瘦的下颚从她额间擦过,眼睛直视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再疯下去会伤到自己。” “难道不是先伤的你?”她弯着唇,恍然大悟:“看来你心疼我了。” 范佑其温柔地箍着她的手腕,而后变了力道,背上顺势添了印子,他说:“您是我小妈妈,应该的。” 关诗妤还没回应,脑子一热,晕晕眩眩,眼睛对着天花板,只见他欺身压上来挡住微弱的光芒。 光这一下,腿间就湿了,要幻想他如何抚摸自己。 范佑其低头看着她,双手撑在她的发丝上,她鬓发一侧是他被咬伤的地方,压得紧。 “我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都在遵守着,您不必一直试探我。” “我只是想和你做爱,不可以吗。” 他学她一般,“可以。” 长臂一放,转而捞起她的大腿,另一边手指抚进她的私处,有液体从指缝流过点点滴滴,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未曾想她真要突破他该死的职业道德。 范佑其探进去在内壁刮了一下,湿润得不成样子,只得快速把手拿出来,带过一片痒痒的挠心挠肺的酥麻,她被弄得难受地咬着指关节,眼睛透亮如窗外皎洁的晨光,又袒露着煎熬与柔情。 “湿了。” 他看她粉红的脸颊,知道她得不到释放便会成灾,然而他又能如此狠心,以一种宽慰体贴的口吻,折磨她:“很可惜,我没有这个义务帮助您释放。” 关诗妤放开,咬牙切齿地说着:“你再敢这样弄我却迟迟不给我,我发誓要让你死在我床上。” “你不会。” 她要踹他,他躲过,她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攥紧他衣服后领,拉着他不得不低手搂她腰,投在衣柜上的影子重迭在一块,她跪在床上攀着他的肩和他深吻,舌头肆机推进,把自己都度给他。 范佑其的呼吸变重,分开后,她把他的手指捏在唇边,在他面前含着,远远近近亲亲密密,风越过窗,绕过光线,灌进旖旎。 手指从嘴边滑过,关诗妤的眼睛里是他,问:“告诉我,你当真讨厌我?” “不讨厌,只是厌烦您总是这样挑拨,不合时宜,不合身份,我们不能再这样。” 她有些惊讶,然后索取着:“那我们就试一次,你满足我好不好。” 范佑其的视线停留在她脖颈间白皙的肌肤,很郑重地说着:“你听好,没有一次。” 关诗妤失望道:“沉闷又败坏。” “别说了。” 要知道他先前触摸她的花瓣已经想要她,不是用手指。她总要离开,甚至替他抹了药才离开,他不得不想,饱尝殷勤后的现实是一地鸡毛。 追-更:yuwangshe.one(woo18 uip) 10.灵魂枝丫 关诗妤回到自己房间,将墨水瓶里的纸片全数倒在床上,拼凑起来后,又将丁香花塞进墨水瓶,同时把纸片销毁掉。 收拾行李,她把枪和墨水瓶都塞到衣服里面,对全宅人声称在房间内休憩养着烫伤,直到傍晚才下楼循例吃个晚饭。 关诗妤看了眼吴妈,然后拿一本画报,坐在沙发上翻阅。 范若婷回来得早,刚进门就有一佣人上前脱外衣,顺势在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关诗妤刚翻了一页就被人抓着手臂查看。 “怎么那么不小心。” “一时冲动,碰到茶壶罢了。” 等范德正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他获得同样的讯息,问了同样的问题,而收到的答复却是不一样的,这话由范若婷说出口。 “吴妈上了年纪也是时候回老家养着,夫人本身就皮薄肉嫩,再被伤着还得了?” 吴妈的脸色瞬间变白,低着头不敢看范德正,毕竟她确实弄伤了夫人,百口莫辩。 范德正明白之后即时把筷子一撇,碗摇摇晃晃,在他厉声呵斥那刻才停止,“一只手还是两只手。” 本来剥猪猡死地痞搅乱赌场经营的问题就很令人头疼,他现在见谁犯错都想剐了,通通都是废柴。 吴妈吓得抿紧发干的唇,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管心惊胆颤地站着,全宅佣人注视着这一幕,心和呼吸都拿捏在一起。吴妈做事可靠,大家有目共睹,但再可靠也有犯错的一天,碰巧就遇上了今天,简直就是往枪杆子上撞。 范佑其泰然自若地听着,吃着,独独不说话。 关诗妤见状于心不忍,夹了菜放范德正碗里,说:“何必如此动怒呢,吴妈不过是担心我呕吐才匆匆忙忙做了壶茶过来。” “动怒?家有家规行有行规,犯错当罚无人能免。” 范德正权当关诗妤还是个小丫头不懂事,正儿八经教诲道:“小妤儿,撞破头进来的都是被我们捡了一条命的,若不遵守,不可能有好下场,否则你以为能快活如此之久?” 捡了一条命啊,看罢,她似乎也如这般风雨摇曳。 吴妈怆然地吸一口气,说:“是我做事不周到,老爷您罚罢,莫要赶我走。” 突然,门外司机,正是被范若婷收买了的小梁,跑进来对范德正说几句话,他盯着吴妈的眼神,变得更为狠厉。 “我刚刚得来消息,陈先生抓的那地痞,跪着说我们范宅里有人是他母亲。” 吴妈的心被那眼神激得颤了颤,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藏也藏不住地磕头,把毛毯上残留的污渍都印在脑门,“那真不是我儿,不是我儿。” “不是你儿?养虎为患,咬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地痞有团伙,在租界骚扰女人就算了,可你们不知好歹,胆敢进我赌场耍小心机偷窃坑骗,搅得我的生意一团乱!” 范若婷端庄地用手帕擦擦嘴,问道:“那道士呢,是不是死了。” 关诗妤在收到那瓶子后明白,这群人都是串通好的,厉害的是搅和了足足几年还不被发现。 吴妈定是晓得许多事才能如此周旋得当,可惜在……一日前,陈先生找报社编辑跟踪田亦柔的时候发现,那曾经骚扰过田亦柔的地痞和吴妈会了面,一切东窗事发。 多亏陈先生,各玩各的,关诗妤抬眼望范若婷,姆妈倒是与她如此,做着些桃色交易。 范德正发现自己也蒙在鼓里,气得把碗全部摔地上,手指向吴妈的脸,“你若有点规矩,就不会是吃里扒外的家伙。” 他走到她跟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慢吞吞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范佑其和关诗妤同时观察着他的嘴型,大概是,她知道太多事,是时候要送她一程,话一说完就松手,她的头受力晃了两下。 两个打手听了命令就把吴妈扣着往外拖,还没拉到外面,滚烫的血液已经从沧桑的额头流到下巴,头发乱糟糟如沾了灰的草,从前光鲜的吴妈只一瞬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想起今日她煮的丁香花茶。 “等等,我有话要和吴妈说。” 关诗妤缓缓地闭了眼,睫毛一簇簇有水雾,扶着桌子站起身,当着所有人走到吴妈旁边,抽出手帕给她温和地抹脸。 那打手还在旁边,关诗妤只是跪下说,如她今早窝在毛毯上做干花一般,她只是以一个后辈的身份饰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然真挚无比。 “谢谢您的照顾,如果您有甚么遗言,我能帮的都帮……” 吴妈落魄不堪,面如死灰,她听了这话之后仰头控制着泪水,反正母子俩肯定要死,痛定思痛,不如把一切都供出来,然而,不可能在此刻,她要苟活于此自是没有所谓的谎言和情义,死永远比真相真实。 “夫人,我吴某从不悔在范宅做事,但是我仍然要诅咒你们全家死光光,一群烂人。” 她向那矜贵的地毯,用尽毕生力气啐了一声,被拉出那刻,她做了一个口型,贩子。 乌鸦飞离卷走深夜寒气,不问缘由,不问生死,它眼睛透亮直视着光秃秃的枝丫,正伸向清冷的夜空。 如果说背朝灰海面朝月亮,树边的影子是灵魂,那么枝丫就是一条条死寂的干尸,外面惨烈的女叫声落地,灵魂和干尸不再如一。 关诗妤突然跪地捂嘴,范佑其迅速放下筷子,走到她面前扶着,她果然呕了起来,一时睁着眼一时闭着眼,偏偏心里就感知到旁边那人是他,抬起清润的眼睛,见到了他,呕得更厉害。 “一天天的弄得这么烦躁。” 范德正完全没了心思吃饭,不管关诗妤如何犯病,也只当范佑其这一举动是在诊断,转身就进入书房。 范若婷命人全部离开,快步走到关诗妤面前,不顾她此刻多凌乱肮脏,只把她抱在怀里,听她无声地掉泪,安抚道:“你还是没有适应。” 关诗妤没法回答,范佑其用手背抚了抚关诗妤的额头,皱了眉,“她现在不能。” 把她抱到自己房间,他看到她空洞麻木的眼神,可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朦胧,有光,晃影和水雾。 范佑其抚她额角的时候,她终于有反应,阖了双眼,鼻子很红,红得有哽咽:“我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抹净她的眼泪,拨开她汗湿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而她低头埋在他脖颈间,整个人都被包围着,却有很重很强烈的空虚感。 “我一直都不会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医治我。” 范佑其轻轻地拍她的背,“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关诗妤抱着他,却觉得后背上的手有些颤,鬼使神差地问:“你不怕看见人被杀死?” “不怕。” 倒是令他想起那年夏至,他亲眼看见母亲被日本人杀死,一枪一命,没有哭,但落下了后遗症。实则,肮脏而同病相怜的是他们二人。 “关诗妤,如果你还那么喜欢缠着我,我可能会把你掐死,把你经常对我做的都归还到你身上。” 他没将这话说出口,否则定要吓坏她,使她离他越来越远。 关诗妤黏着他,平静了下来,没有作势的架子,“佑其哥哥,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澳门,回来的时候,你不能和她结婚,如果你结了,我就和你偷情,往死里偷。” “我不喜欢她,你可以安心睡了。” 关诗妤眨着眼睛看他,亲昵地环着他的腰,好想要他,身心都渴望着。 “很空虚……我不要你碰,但是你别走。” 范佑其知道这会儿只有性可以麻痹她,她挂在他身上,撩开裙摆,把手伸到下面,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她的嘴唇隔着他的衬衣压在他的肩胛骨。 气息温暖如海潮,打在他的肩胛骨上,她又放开,跪在他双腿两侧。 “叫我,叫我。” 范佑其闭了眼,母亲的葬礼,吊唁花圈,关诗妤的唇曾吻过他的脸。 “小妈妈。” ** 新年快乐!情人节快乐!感谢各位的猪猪。 11.苟缠(微h) 睁开眼时,耳边残留的余温同视线一样,灰蒙蒙地清醒着,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尤其在此刻。 “我惯要惦记你。” 范佑其不知该把视线往哪儿放,她似乎琢磨透他不喜欢她这般浪荡,取下他的领带和眼镜,把后者放到一边,接着围起他的眼睛,又爱惜地摸他耳垂。 这个时刻,房间灰蓝色的光从她温暖的指尖溜走,他闻到她手中的花香,看过她的唇珠,有一刻竟然像酒窝,模糊后消失不见。 “我知道你不欢喜我这样,所以把你眼睛蒙着最好。” 范佑其感受到,她细软的胳膊开始依靠在他的脖颈旁边,本是慢慢的,察觉他没有抗拒,有些肆意而焦虑地圈紧他。 他只是坐着,坐着,该有甚么动静,她的体温是绯红的,就如那日他看见的雨丝,而雨丝又该是冰凉的。 关诗妤不让他就这么坐着,把他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她将脸藏到他的胸膛贴着,目光恰好落在他手臂上的伤口。 范佑其的手臂被她用手来回摩挲着,伤到的地方快要结痂了。 她难耐地往上趴着,头发抵着他的下巴,下身不经意磨到他逐渐硬起的地方,又取巧地移了个位置,挑开自己的底衫,手压着他的肿胀,指尖进入花穴,就这样,幻想是他进入了自己,酥酥麻麻地抵着她。 范佑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她身下的声音,只感觉她抓着他的衬衣,腿也细细地蹭着他的小腿,光是这样,他便有了欲念。 她在他身上作弄自己,故意压着他作弄自己,熟稔地找到阴蒂挑弄揉搓,逐渐搅出湿润的声音,如同她的心跳,异常平静。 关诗妤突然无动于衷,放弃着,“没有用,好不舒服。” 她依然很想要他进入她的身体,一直以来为了控制自己的状态才要沉湎性爱,自己抚弄自己其实没有更多的快感,现在依偎着他也并无惭愧或是愉快的心思,因为她僵硬着麻木着,做同一套动作。 范佑其被热烘烘的人儿靠着,喉咙耸动,“……或者您可以睡一觉,我抱着您。” 关诗妤想了片刻,只是说道:“睡不着的,如果你难受,我可以帮你。” “您帮不了我。” 她这时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固执,“我不懂你为甚么这么顽固,我只是用手,这也破了你的规矩吗。” 他说得迅捷:“破了。” “可是你硬了。” “男子遇见您这样漂亮的女子,被触碰也会起生理反应。” “我想帮你纯粹是因为我不舒服,也许这样我会好过些,不明白你有甚么负担。” 范佑其收紧她摸索的手放到嘴边,被蒙着的双眼只能看到夜色,“我做不到。” 关诗妤被他折磨得只能翻个白眼,冷不丁地说:“听厌了,真的很烦你这样,我去找别人算了,泄不开憋得慌。” 范佑其突然郁闷,她果然支起身子,花香被一阵腻腻的味道取代,领带被解开,孤零零地掉到床边。 视线刚明亮,看见关诗妤往床边踏出一步,落地,裙子如柔软的水往下落,揉过腿侧。 她身子受力一顿,而后惊讶地回望,他竟然拉她手腕,那股劲莫名地很大,掌心滚烫让她心口一麻。 范佑其握着她的手腕,似乎还能探到她的脉搏,尽量温和地问着:“非要这么对付我是不是。” 关诗妤回过神来,“明明是你自己说这般不好那般不对,这又怪我么。” 她发现他眼底有不耐,尽管他竭力表现一个很尊敬的态度。房间的光很荒诞,荒诞地亮着,因为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既无奈又有些可怜。 “我确实很难受……”他该像个小孩叫她小妈妈,亦或是毫不保留地要了她,他分不清自己处于什么状态。 关诗妤听后怔愣了下,好似心软地说道:“我早就知道。” 又转瞬两个字:“活该。” 范佑其低下眼眸,他干坐着,突然恳求:“过来帮我。” 不然,他会忍不住插坏她。 顿了顿,不自觉地,关诗妤走过去落入他的臂弯,他把她轻放在床上,又移开。 这会儿的他们都知道要做甚么,她看他侧脸,有一种矛盾在他身上,这就同他下颚到喉结那段路一样,有些温柔又有些锋利,她的手会怜爱地摸着,还有他那耳朵。 关诗妤说:“你好像个不知所措的小朋友,如果有镜子照照你的耳朵,还有你润润的嘴巴,你会发现这和我们小时候吃过的糕点一样。” 范佑其觉得她的嘴该被吻上,然而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拿着她的手潜入裤子里肿胀的欲望,她的手和她身上的温度不一样,有些寒,让他不可抑制地动了动喉咙。 “没有这样的小朋友会让你把手伸进去。” 他说起了话,声线沙哑迷人。 “对不起,我忘记你是范医生。” 她也不知自己的声音变得如此缠绵。 关诗妤在二人的声音里找到了背德的刺激,说着说着,她很聪明地掏出来紧握,好大,如果插进去是不是会很酥麻,已经摸到铃口有液体,她想含着舔。 “果然,我这样摸你反倒是愉快了些,我好像……好像又要湿了。” 范佑其分辨出来,她不如方才那般冷漠,他突然嘶了口气,她捏得有点紧,指尖先是试探性地碰一碰,然后开始打转。 她看到他的异样,问:“佑其,小妈妈把你捏疼了吗。” 他心底否认,可嘴上应承:“嗯。” 关诗妤用小了力气上下套弄,手心抚到它的筋络和褶皱,她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好让人喜爱,一遍遍越来越快地套弄着,听他的喘息。 范佑其的脖子也开始变红,也许是压抑得来的欲色,她反倒还不满足,手下还在弄着,人钻进他衬衣里,不知放荡地亲他滚烫的皮肤,用柔软湿润的舌尖扫过他的锁骨。 “你出来……” 他要受不了,她弄得不近舒服,却让他愈发肿硬,找不到出路,只想把她按在床上操着。 她探出头来,唇角还沾着一丝柔亮的液体,和他锁骨上的一模一样,他仓皇笨拙地不看,然而她贼心不死地缠上来勾出舌头亲吻他。 床单被她的膝盖凹有印记,她一边舔他下唇,一边轻咛:“你好像越来越难受,我帮帮你罢……” 手一直按压他的阳具,不轻不重,摸得她自己也出水,湿透了。 范佑其尝到她点点滴滴的味道,身下的快感密集又混乱,思路一断,终于伸手托她后脑勺主动与她交替唾液,唇齿纠缠一起便不清不楚。 他的另一只手也失了分寸,掠过饱满的肌肤摸到她胸上的红梅,五指慢慢收拢。 她轻微一颤,胸前一暖一凉,是凉风和他的掌心同时上来,一时被攻得不能适应,别扭地想要大口呼吸,手忘记了套弄。 以为她在抗拒,及时地放开她,她用力地喘息着,心也跟着一起跳了起来。 范佑其眼神灼灼,还要克制道,“我自己来。” 关诗妤还在恍惚,一下把手放开,他捞起被子盖她的脸不许她看,她深呼吸,才知道自己刚刚受了甚么,偷偷捏被角掀开一块空缺,只见他把手放到还有她温度的阳具,使劲儿而又很快地弄着。 “我明明用了比你更小的力气。” “先别说话。” 他会停不下来,自己痛苦的模样被她看见,好似沉在了无尽的谷底,要用许多力气才能重新见到天光明日。 关诗妤实则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力道才准确,不再说话,由被子捂热身体,身下的水多了起来,黏糊糊的,可是她望见他这样又满足了一些,那根粗大的东西在他手指间变得越来越大,伴随一阵阵色情的声音。 不知多久,范佑其低喘一声泄了,关诗妤还在回味他沉醉情欲的模样,问:“爽吗。” 他眼睛逐渐清明,“一般。” 脱了衬衣,拿它清理干净,站起来走到衣柜站着,光影匍匐在他紧实的背部,腰际的裤子还吊着松垮的皮带,他打开门拎一件同样颜色的衣服套上,把皮带系好。 关诗妤甩开被子要走,他只是折回来,弯过身把她抱起放到浴室。 “缓好了就自己洗。” 关诗妤蹙着眉尖,摸一块肥皂扔过去,“狼心狗肺。” 门还是被关上。 范佑其见过她的身体,以往她呕了要清洗,他只得在她空洞无力的时候褪掉她的衣服,把她抱到浴室清洗干净,每回结束,都要自己藏起来解决。 范佑其望一眼浴室门,不再想下去。 傍晚,关诗妤回到自己的房间,无聊地摇动留声机听一曲,坐于床边,脚背搭在行李箱踮着,又从床头柜找来一盒烟,没甚么牌子,上面是她自己画的图。 翻开烟卷,里面都是碎碎的烟草,剥开来能看到一串法语,意思是两个寂寞的灵魂紧靠算不上爱。 清晨以后,她会坐上轿车,穿过弄堂里的电车没入稀疏的人群,和她所谓的爱人到一个地方。想久了,一把踹开行李箱,倒是很想弄死范佑其他们父子俩。 ** 标上本文第一个微h! 12.澳门风云 中西报章老生常谈道,澳门乃“东方蒙特卡罗”,晚清时还留着新鲜的尊敬意味,到了民国时期,各人的笔头里多多少少带点嘲讽。 关诗妤忆不起自己有没有去过澳门,但因着父亲那点关系,澳门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 如此,对赌客来讲澳门倒是个黄金赌城,一旦有银在身,立马下海赌马玩回力球,完了也许还要嫖个娼,好几年前这里的花式行业盛极一时,登中西报上洋人游记,风风火火名声大噪,然而近来因为各种原因生意不旺,一片唏嘘。 听闻范德正有生意在这儿,他好歹也是响当当的上海赌王,博彩生意遍布多地,自然少不了澳门。 关诗妤到澳门,刚下轮船,就听卖报的小子喊道:“前有世界经济危机风波搅乱市面,后有上海鼎鼎大名的赌王解救,各位客官们听好了!全埠最大娱乐场所德宇大酒店在新马路已开业一礼拜!” “没钱,怎么去嘛。” 卖报的小子高声叫着,“在门口看看也好。” 范德正享受着褒奖,关诗妤一听只觉恶心,酒店的名称明显从他们二人的名字里头各挑出一个字再合一块,而且,这写报人措辞浮夸,竟把世界经济危机与范德正相提并论,真是极其不要脸。 卖报的小子掐着布袋子,挥了挥报纸,跑到关诗妤的跟前,清脆地叫道:“这是,这是夫人姊姊,买份报纸。” 他捏着报纸看看,对上范德正的脸,搓搓手上的灰想要同范德正握手,“您就是范老爷!我竟然见到您!欢迎老爷到澳门。” 范德正轻啐一声,小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对不起,熟悉的口音入了关诗妤的耳,她看他衣衫不整,年纪应是只有七八岁,她买了一份,捏起笑容,“多谢。” 范德正到哪儿都有打手跟着,从喧闹之中看这俩人,勾两下手指让打手也买几份报纸瞧瞧,再招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打手跟着那小子。 关诗妤问:“为何要遣他跟着那小孩。” 范德正只答道:“上点心罢了。” 上甚么心要花如此大阵仗,她一直猜想这范德正是不是搞起了贩卖人口的破行当,想到吴妈骂的贩子,心底印证了几分,只觉旁边这老头子心思可怖。 范德正叁两下看完这澳门报纸,然后扔到地上,“这报纸做得一般。” 关诗妤翻页看着,酒店新闻那版有酒店的外景,还有范德正的相片在上面,而文艺板块有初出茅庐的作家写的本地文学,旁边点地方还刊登了一些海派文学,最受喜爱的怕是鸳鸯蝴蝶派的故事,其他板块多是和博彩有关。 还行罢,不算一般,就许他在这装有文化似的。 关诗妤把报纸卷好收到皮包里,和范德正上了一辆轿车。 她坐在窗边,望掠过的人影,他这糟老头子敲一支雪茄在手上,不问她就点燃,这车厢内不通风,一阵辛辣的烟味很快钻进她鼻腔里。 沿途路过洋行和邮政局,这条新马路有葡萄牙风,她倒是想起霞飞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同样是孤路,耽溺于两种文化之间,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小妤儿,到了澳门就老实待在酒店别乱去,我带你来是想让你到老家附近的地方散散心,不要忘了,这不是在上海,土匪黑帮不一定听我的话。” 关诗妤只作点头,“您放心罢。” 到酒店,她发现这酒店着实繁华,还添了些西方赌博的玩意。 范德正一到酒店就不见踪影,穿白西装打丝绸领带的侍者上前招待关诗妤,他想帮她拎行李箱,她拒绝了。 “请夫人入住,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和需求可以直接叫roomservice。” 关诗妤表明清楚后,侍者刚要走,她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哪来的。” “一个小渔村。” “冒昧问一句,你的年纪……” 侍者恭恭敬敬地答:“十叁岁,我长得有些老成罢了。” 大致了解。 “这附近有甚么百货商店嚜。” “有,这酒店高层就是一百货商店,如果您想要到澳门本地的,可以到苏亚利斯博士大马路,那里有一家特别出名的百货商店。对了夫人,澳门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小的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说:“讲罢。” “虽然您是范老爷的人,但是这里卖弄嫖娼走私鸦片业的黑帮还有巡捕们……见到您可能会不怀好意,老爷估摸要挡了本地一些博彩家的生意,而且还可能钻空子躲避政府的税收。”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关诗妤让他出去,把行李箱摊在地上打开,针头盒子布料都带来了,而衣服下面藏着一把枪,她把那玩意绑到腿上,把电蓝旗袍脱了,换一套宽松些的裙子遮掩。 “烦死,这个贱人到哪儿都没好事。” 别的不要思考,她只得催眠自己杀人也是一种艺术,死亡确实是一门将阴暗与色彩杂糅在一起的图集。思绪是很跳脱的,她能回想起那个很有价值但是让她憎恶的东西,还有父亲和吴妈倒地的模样。 回想了,便还是做不到,姆妈何来的信念认为她可以做得成这些,想要人死和杀死人是两码事儿,正如她一直想让范佑其死在她裙摆下那般。 打了个电话向姆妈汇报后,关诗妤戴一顶帽子出门,上了公共汽车直往那特别绕口的马路。 有人在背后跟着,她走两步,放慢,从皮包里拿一面雕花檀木镜,照一照,戴瓜皮帽,胸口别了一支钢笔,浑身文雅气派,明显是姆妈派来监视她的人,也是个能和她接洽碰头的伙伴。 还有一人,是范德正身边的打手,她只得安分走到那家百货商店里闲逛。 逛了没多久,那打手突然失踪,关诗妤趁机出这百货商店,折去很窄很暗的巷子。 “小姐。” 说话很从容的是这名戴瓜皮帽的人,他解决掉了那打手,跟着她到巷子碰头。 “小姐,我就长话短说了,您一定要听清楚。” 关诗妤由暗暗的光线照着半边侧脸。 “不要相信酒店里的任何一名侍者,我在澳门待了叁年,这里的酒店多是为了赚钱,但是范德正的酒店不仅是为了赚钱,还有别的目的,主要是给日本人搞情报用的。他这酒店有二十层,最高层为总统层,最低层是地牢层,里面的每个赌客都可能有特别身份,比如国际特务,他们以赌客名义在那聚着,万一被范德正那帮人发现了就直接送进地牢关着,对大使馆声称扣押的理由是出老千犯了规矩。” 关诗妤站在潮湿的墙壁前,除了他的话,她还听见滴水的声音,都到这地步了,她依然挺烦这些破事儿,说:“我知道了。” 她想了想,“我怀疑这酒店里的侍者都是被贩卖过来的人。” 他表情严肃,“有留意到动向,您在澳门只需要做一件事。” “讲。” 关诗妤听后,她先出去,里头那人在里面抽了个烟才离开。 像他们这种民间自发没有党派背景的,实则也算不上很正式的间谍,她笑,身份模糊时常容易让人精神分裂。 范若婷就是那个民间自发组织的幕后人,她靠着上海饭店和新起的实业社,聚集一些来自上海社会各行各业的人,有护士姑娘、报社编辑、裁缝店老板等等,目标不定又很专一,专一在负责获取运输情报和暗杀,不定在你很难猜测对象是谁。 关诗妤是知道的,她的目标就是范德正,长远而持久的目标。 走在街道没几步,果不其然有一群长得瘦黑瘦黑的人经过,她不认为他们认不出她,时下报纸媒体如此发达,这些记者搬弄消息的速度倒是很快,托了范家的福,她和范佑其回国的事双双登报,传遍华南江南。 关诗妤立刻压低帽檐,阴影遮住半边脸,她依然站得直走得稳,只是眼睛和鼻子都被挡着,看不清楚模样。 那群人开始抢劫,马路动乱起来,葡萄牙巡捕装不看见跑去了街尾,其实都是蛇鼠一窝,就像法租界的巡捕和范德正也有勾当一般。 太乱太躁,天空仿佛也变得混浊起来,一声枪响惊破驼着钟声的白鸽,关诗妤被许多惊慌失措的人撞着,帽子跌了下来,一个很黑的像猴子的人看见,立马指着。 她发现,即刻把高跟鞋脱了,将裙子提紧往反方向跑起来。 “快!是她!抓住她还能要一笔钱!” 心都悬在喉咙,关诗妤顾不上街道的石子如何割她的脚,腿仿佛浸泡在酸酸的水里要融烂,她抄开裙子把手枪捏在手里,从不回头望,那是姆妈说的,绝不能回头望。 一路追跑,她对颜色很灵敏,澳门的建筑颜色极为鲜亮,因而她能记得这条马路的洋行商店邮局刷了什么颜色,黄褐和粉色交替入眼,顺着找回去的路。 - 上海一直在下雨,廖心儿又到范宅做客。 范佑其下楼到客厅,视线转移到沙发上放着的一迭报纸,然后才看见廖心儿,点头招呼过,她就这么挽上来,“吃茶么。” 他坐下拿起报纸阅读头条,还有画报那些内容,随便说道:“好。” 廖心儿给他倒茶,他读着报纸,望见有关诗妤作的画和他写的东西,廖心儿以为他在读她的论文,笑问:“我写得如何。” 他给得简洁:“挺好。” “这画报署名ciya?”廖心儿见他一直在看这个。 “小妈妈的画。” “还挺漂亮的,”廖心儿拿着银制勺子搅拌,随了心地讲着:“我爸一直想让夫人画一幅,但是碍于范老爷的面子也就作罢。” 范佑其沉默。 “别想多了,我爸只是欣赏夫人的作派,对她没有坏心思,他说太年轻。” “不止年轻。” 还很疯。 “她的病会好么。” 他不愿答,“我替她多谢你关心。” “其实她对我来讲也是个姐姐罢,看到她我想起从我家逃跑的丫头,听说南下到澳门做了明星,光鲜亮丽的。” 茶雾拢着范佑其的眉眼,他难得对她说:“最好给我闭嘴。” 廖心儿第一次听他这样的语气,反倒对他的欢喜更多了。 “对不起,那始终是你的小妈妈。” 范佑其把茶搁置在矮几上,想到关诗妤一大早出门的情形,她穿着的电蓝色旗袍,像被海水浸湿的绸缎,紧紧地黏在她身上,如她轻缓说过的一句话,湿透了。 “这几日或许不能陪你到医学院,我要外出采购一些药物。” 廖心儿也不能怎么样,只好说:“那我等你回来。” 13.电话(二更) 关诗妤即将跑到新马路,那群人不敢往新马路过去,因为不同痞子不敢擅自挑弄其他地方的痞子。 建筑快而像光影,刺痛了她的眼睛。 终于没被追,关诗妤只觉自己快要瘫软,她扶着旁边的树喘气,喉咙发干得要命,她在暗处立刻把枪藏回去,裙摆已经脏了,但也无碍。 到一家很隐秘的旅馆,按着那瓜皮帽的话,前往走廊尽头很角落的房间。 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女的坐在窗边,然她已是一副憔悴模样。 关诗妤走过去,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皮肤细腻,毛发却极为粗糙。 “你好。” 白郁的状态似乎更不如她,只是抱着笑看洋娃娃,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乖宝贝……” 有些上海口音,还多了些澳门熏染来的味儿。 “你的孩子很漂亮。” 白郁才抬起头来,惊慌地问:“你是谁?” 关诗妤随口说着:“和你一样的人。” 她看关诗妤也是这么肮脏,眼里颤着光,把洋娃娃抱得更紧。 这白郁就是从廖家逃出来的丫头,晚清时期的卖身契还在廖家手里,廖一直派人要逮回来,然而她被葡澳警察保护着一直没落到廖和范的手里,但是刚出生的婴儿被拐到上海,直接杀掉,而她也藏身于此。 “这是你和谁的孩子?” “我为甚的要告诉你,你滚。” 关诗妤把手枪扔到她太阳穴,她对这些其实也没多少耐心,另一只手掐她惨淡的脸逼她直视,“我滚?我冒死来找你,你说不说?全天下就你惨是么。” 白郁被吓得哭了起来,肩一直在抖,“那你死啊,为甚的不去死,我的孩子都没了,我也想和你一样死,那班狗屎特务不给我这么做,每次都到尽头了,又找医生把我救回来。” 关诗妤一把放开她,坐到那堆满剧本的床上,放映了的没放映的都有,她突然放软了声音,和善地说着:“白小姐,别哭了好吗。” 从窗头照进的月光,温柔阴凉,长满锈斑的栏杆像贴在白郁头上一般,慢慢地,连云雾也升起,入夜了。 “你到底是谁,我凭甚么信任你。” “你只要告诉我,再按我的指示做,你可以到欧洲过活下去,或者你想死都行,定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当真?” 关诗妤答得爽快:“是。” 白郁抹了抹眼泪,照着女子的直觉,她出奇地慢慢放下戒备,努力平缓声音,“多年前我从上海一家大户逃出,到港口见人追来我就躲着,躲到半夜被一日本人发现,我逃跑无知,再加上那户人家追得紧,便求他帮忙,他说他们不做这些没有报酬的事儿,我为了跑,把自己贞洁弄没了。” 关诗妤不太信任,“所以,这是日本人的孩子?” “其实我和他算是相爱……”白郁还是将心底里的说出来,“他说自己是上海一家株式会社的总经理,其实背后有特务组织,上头组织发现他有叛变嫌疑成为远东间谍,所以打算处死他,我们预备逃离,可是实在来不及,孩子被抓了,他也死了,却不是死在日本人的手下。” 关诗妤斟酌着,范德正的酒店,开得定是时候,她曾以为这吃掉的婴儿是被贩卖来的,没想到是直接抓捕的日本人孩子。 “可问一句,为何要叛变?” “我没心思去纠结那个,他就是个商人,要窃情报也只窃商业方面的,可能是利益摇摆的缘故罢。” 关诗妤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该骗,还是直接说出,孩子其实成为范德正的盘中餐了。无法想象,这实在太剐人心口,定要白郁血流不止悲愤欲绝。 “白小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将人贩卖到澳门,多是做甚么。” “女者为娼妓,男者为各大花船赌场烟馆的侍者,或者是拉拢赌客的航船,他们会抢劫,偷窃。” 实则上海也如此,只不过关诗妤待在了法租界,说是孤路完全不为过,外头乱七八糟,而法租界夜夜笙歌,梧桐树越长越壮,掉落的叶子跳过中西雨伞,落到地上被高跟鞋皮鞋践踏。 “你是特务?” “算罢,我没那心思和能力,又烦又费劲。”关诗妤打开皮包,她需要点一根烟,问:“介意?” 白郁摇头。 关诗妤吸一口,“抛去各种身份,我其实就是个留过洋的大学生,学的艺术设计。” 白郁看着散在床上剧本,又想起方才关诗妤的模样,“你以为能抛去嚜。” 关诗妤笑,“不能。今晚十点,钟声响起,有人会来接济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关诗妤把烟掐灭,走到外面,一阵凉风吹来,她回到酒店清洗干净,裹了浴巾出来。 拨了电话到范宅,接听的不是佣人,竟是范佑其。 “喂。” 关诗妤靠在昂贵的桌子边,捏着搭在上面的桌布角,她原本对着一面镜子,看见肩头被撞的淤青,听到他的声音,心口一麻。 两边一起沉默,互相等待着,呼吸的一起一伏就像方才一分一秒变幻的光影,有点灼热,隔着电话线传到心里头。 终于听见有人问,“是谁?” 关诗妤认出那是廖心儿的声音,她终于开口,说了无关紧要的话,“我想睡觉。” 范佑其听出是关诗妤的声音,手指紧扣电话,说:“那就早点休息。” 她突然笑了,抓着那电话线,“不知道你有没有电话诊断这一业务呢……” “我在听。” 她抿唇一会儿,为何从电话传来的声音更性感了。 “我今天遇到一个和我可像的人,其实也不是很像,偷偷告诉你,她就是从廖家跑出来的丫头,听完她的话,我感觉自己如果逃跑,下一秒可能要被老爷弄没命,你觉得我是在他手下,在他枪下,还是……在他床上,死去?” 范佑其蹙了眉,“您听起来很累,一直处于精神焦虑之中,最好的办法是浸泡热水放松和进入睡眠,如果控制不住,吃药。” “我问你,你觉得我要死在谁的身上?” 范佑其呼吸着,低沉道:“您还是在试探我。” “这都被你发现了,但也不准确,我不是试探,是勾引,想摸你按压你,手心都沾满你的液体,然后让我舔一舔。” 关诗妤开始卖弄俏皮,她把浴巾脱了,看见自己的胸,想起他咬她胸尖和吸吮的模样,明明他就是会因为她难受。 “你被我摸有感觉,我被你摸也有感觉。” 范佑其的喉结滑了下去,他知道她肯定要继续撩拨,只好回复:“嗯,满意了吗。” 关诗妤想到今日的场面,只想宣泄,真想伸脚压他肿胀的地方,真想坐在他身上蹭,“不满意。” “别要得太多,您承受不住。” “我就是贪。” “无知者无畏。” “听不懂你说甚么,学医的讲话都那么含蓄的吗。” 关诗妤不自觉的笑着,觉得他沉闷又有趣,至少对她来说,极有趣。 范佑其:“提醒您一句,晚上记得关窗,我父亲有风湿。” 她冷笑,“我偏要开。” 他越发清楚她憎恶父亲,“小心着凉。” “还有,画很漂亮,ciya。” 她差点抓不住电话,只觉自己要昏了头,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带她回到满溢着香水味的地方。 14.浮士德(微h) 那晚,关诗妤趁范德正睡着,独自在浴室待了许久,她抱一瓶威士忌,坐在光洁的浴缸里读《浮士德》,隐约听见自己的英文名字,又仿佛看见白郁毫无血色的嘴巴。 窗一直大开,范德正的鼻鼾打得很响,暖风拖着不眠的声音离开澳门,逐渐变稍冷的风。 桌上的日记本被风扬得翻了一页,范佑其关窗,将关诗妤临走前留下的日记放进抽屉,锁起来。 《浮士德》被酒液淋湿,满目疮痍。 寥寥几日,关诗妤一直在酒店晃荡,不去最底层也不往最高层探索,她只在某日下午试了一把西方赌博,没想到手气挺好赢了不少钱,当时范德正在最底层,消息灵通传到他耳边。 范德正因她招财而更加喜爱,经常带着她外出,关诗妤在澳门完成该做的事情后,也不再四处折腾,要么随他去,要么在酒店逛。 “您来澳门主要是干甚么。” 他们在酒店餐厅吃着饭。 “不重要。”范德正说:“这几日你赢了不少钱,那些钱全数都是你的,拿去买你想要的东西。” 关诗妤装腔弄势:“那我想要买洋娃娃,要灰眼睛白皮肤的。” “你这是童心未泯啊。” “我这是咬牙切齿呀,又剐又烧的。” 关诗妤戳着叉子,在碟子刮出瘆人的声音,撕裂而刺耳。 范德正听这阴阳怪气,只想她离家太久心情不好要拿洋娃娃泄愤,如此恶毒反而令他愉悦道:“看你这几天也不怎么快活,在酒店多待几日等我处理完公事,或者你先回上海。” 关诗妤怔愣了一下,巴不得赶紧回,她趁机投其所好,他终于命人在夜里陪她登渡轮回上海,告别惊心动魄的澳门旅程。 一夜无云,海风把唇上的咸涩印到发丝和脸前,她拨开乱糟糟的头发,以一种不可言喻的仪式感,深吸一口气。 早晨,关诗妤重返上海,无人来接,她每次回上海都要消遣一阵才回家,因而打发身边人离开,招手叫一辆黄包车。 车夫见关诗妤,问:“客人,要去哪咧。” 未曾想,关诗妤坐上去,说道:“随便。” 车夫够不着思绪,扭过头看身后已经坐下的客人,发现她只是垂首盯着手里的洋娃娃。 “我不知道这随便是甚么地方,您要说个准确点的地名,我很快就能送过去。” 关诗妤丝毫不急,抬眼看这迷迷糊糊的车夫,“带我兜个圈,你要将我放到甚么地方都随意,只有一个条件,终点不能是起点。” 车夫觉得巧合,说:“我以前在静安寺路接了和您有同样要求的客人,他叫我到处转转,兜到最后实在没去路,他才叫我送他到一个地方。” 关诗妤听完了,漫不经心道:“那就和他一样。” 与此同时,范佑其进入上海一家由传教士开设的书店买书,书店内部很暗,纤弱的光晕断断续续,被客人穿过。 范佑其站在一个架子前慢条斯理地挑着医书。 到收银点,收银的人问:“范先生可是又看完一本了?” 范佑其答:“确实如此。” 密语确认,收银的人明白之后,“稍等。” 他招一小厮往二楼去,不过半分,小厮匆忙下来领范佑其上楼。 熟门熟路,挂在过道的油画出自何人,范佑其全都清清楚楚。 小厮敲门,得到同意后门开了,落及眼中的房间充满医药师的装修风味,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简陋又寡淡,唯独玻璃柜子最繁复,里面陈满药物,包括吗啡。 传教士听说范佑其来造访,见到真人立刻笑出一声,操着带有欧洲口音的中文打趣:“又用完?这次比以前快好多,是伐啦。” 说得有些粗糙可笑,他的长相也给人带来同样的感觉,圆脸,白色络腮胡,粗壮的脖子。 范佑其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还剩两支。” 传教士蓦地收回笑容,静思片刻,虔诚地把手放到厚实的圣经上,表情凝重,转回自己的母语念念有词:“我的上帝啊,他要是上瘾我一定罪该万死。” 范佑其不甚在意,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看他沉浸在上帝的世界,学他一样振振有词:“我的上帝啊,他要是不减肥……” 传教士忏悔后才听见这话,却依然要奉陪他一个白眼,“臭小孩。” 他凑近打量范佑其,而后坐回靠椅,挠挠腮,“适可而止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行,你行我也不行。” 范佑其静了会儿,才道:“我会很烦躁。” 传教士没有愕然,开始传输经典:“念多点书,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可以摆平一切。” “神经病。” 传教士不屑:“你是在说自己。” 范佑其把那本圣经架到他脖子边,利落而迅捷地将他的头压到桌子上,使得他络腮胡要接受冰凉边缘的对质,而被迫弯着的脖子面临沉重的救赎。 传教士疼得脸见红,喘着粗气:“fuckyou!从没遇到你这样对待上司的人,见鬼!” 腕表时针走到中途,电车路过广告旗和招牌,黄包车夫尽力蹬最后几步,停下,把关诗妤送到一家书店。 几分钟后,范佑其提着一个棕色皮箱下楼,没有预料地看见刚回来的关诗妤,她一个人在书店,捏着一本崭新的《浮士德》阅读。 关诗妤没留意到特别之处,他打算提着皮箱从她背后擦身而过,她似乎发现不对劲,转过身,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嘴角碰上脸,她急忙往后退,在撞到书架之前,腰被一只有力的手托着,书本敲到地上,她反射性地抓着他的衣服。 “你为什么在这里?” 关诗妤想不到那么快就见到范佑其,回过神来,索性躲到他怀里紧紧抱着,让他的喉结被她的鬓发吻过。 尽管他们在书架与书架之间隐秘的空隙暧昧着,范佑其的手还是很快离开她的腰,说:“买书。” 他又在她耳尖处小声说:“这里不是在家,不要这样抱我。” 关诗妤不依,还在抱着,“想你想你。” 有脚步声,范佑其还没来得及回应,复而捞起她的腰贴近,躲到一个灰暗静谧的地方。 是巡捕进门搜查,听说这个书店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收银的人立刻使频率眨眼,小厮接收上楼。 关诗妤听着,这巡捕说了几句,却被范佑其在耳边的低语遮了过去,她听到书店,没听到后面说奉命审查被吊销医药执照的传教士是否违反规定,要怪他低头凑她耳边说着:“我也想你。” 关诗妤捏紧他衣服,“你是故意这么说的,骗我不要我听见那巡捕讲甚么。” 范佑其知道她不是那么好忽悠,“抬头。” 她抬头瞪他,他低头吻下去,撬开她的唇舌主动吸吮,另一只手抚她优雅的背,她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书架那边,巡捕审查无果,因为白跑一趟而气得踹歪一个摆台,另外一边,两人紧贴痴缠,亲得密不可分。 关诗妤总觉得范佑其不对劲,她发现他撩起人来直叫人魂都没。 他们是一起回宅的,以她练就的敏感度,她察觉他手中的皮箱非同寻常,而他也关注着她手里的洋娃娃,心怀各异。 回到宅中,关诗妤踢了高跟鞋就往楼上走,到自己的房间把洋娃娃塞到枕头底下,进入浴室把一路的粘腻洗掉。 洗完,她窝在被子里思考,翻来覆去还是想不通他在掩饰些甚么,最后决定去范佑其的卧室一探究竟,她偷来把钥匙,开锁后发现床上没人,一切都是那么干净整洁,转移视线,发现浴室有身影。 那箱子怎么也找不着在哪,她累了,偷偷藏进被子里,没想到闻着他的味道竟安静地睡着了。 范佑其从浴室出来,被子印着少女的轮廓,他过去,发现她已经睡熟,睫毛温柔地贴着。 刚自己解决完,又要再一次跌入欲望,要说贪,他亦贪。 钻进被子,蜷缩在她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胸,一阵茉莉花香的味道侵袭过来,他将她的睡裙扯到腰间,望住她姣好的胸,娇美诱人,他咬她的乳尖用舌头舔舐。 关诗妤推开,“好痒,不要动……” 不知唤的要谁不动,她的肩颈已经泛红,肩头圆润饱满,压在他宽厚而又有硬朗轮廓的肩上,因为她正抬起胳膊环他的脖颈。 “啊,痛,痛。” 关诗妤皱眉,胸被咬着,乳尖似乎在舌尖里胀硬,还被夹在齿间轻轻撕扯,怎么那么痛,如被刀片割着,痛得她在梦里看见灰眼珠的洋娃娃留着媚恋的血。 “我不要,我不要了,你滚开。” 她的话在此刻也没办法让他停止,他想,哪怕要被讨厌,也控制不下来,他依然和她搂缠着,手慢慢伸到她腿间私处,他弯曲指节,触碰她稚嫩的阴蒂,她明显环紧他的肩,又把胸往他嘴里送得更深,放开一声低吟。 范佑其喜欢她此刻的模样,不说话,捏着她滑滑可爱的阴蒂,她被弄得浑身颤,一时舒服起来,舒服到看见裹着血腥味的大海将她卷了进去,被波浪围着。 画面过于紧张,她也分不清自己怎么回事。 范佑其的指尖抚在她柔美的腰线,烫人的掌心压着她的臀贴近,低喘道:“小妈妈,你是我的。” 关诗妤只知道这是梦里的话,而梦境与现实从来都是相反的。 她的锁骨被他的头发擦着,他妄然吸吮她身上的一切,两具身体焦灼地缠在一起,一个在虚一个在实,被子凌乱的褶皱,是从不善解人意的欲望。 范佑其又抬头,咬住她耳垂,手在淋漓的甬道抽插起来,原本自己浑身都处于焦虑的状态中,却因为在她怀里而得到片刻疏解。 关诗妤的呼吸急了起来,下面也紧紧地吮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迎合他荡着,说着旖旎的梦话:“佑其,再深一些……” 范佑其咬得更用力,她的耳垂,也听了她的话再往里伸得更深些,滚烫的温度攀在他耳尖上,“再深些,你迟早会坏。” 关诗妤同梦里的人轻笑,“我不信。” 他压抑着没伸进去破坏她,刮着她的阴唇,舔她的耳朵,两处都是湿漉漉的。 “睡着了还那么倔。” 关诗妤笑得有些傻,却是他的小妈妈,“你好乖,哄得我好舒服,我要奖励你糖吃。” 她闭着眼,拨开迷雾一般地找寻他的唇,找不着,只能印在他头顶。 身下受着他的挑弄,柔软的壁肉在他手指两边吸附着,他找她的嘴角,待她伸出小巧的舌头,配合地含进自己的唇间,她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忍不住发出声音,“嗯……” 再醒来,发现已经在自己的卧室,好干,唇是干的,下面也是干的,果然是个春梦。 15.倦怠(二更合一的中h) 关诗妤的精力时好时坏,她若是倦怠便不愿主动撩拨,就比如现在,正值早晨,她和他坐在同一桌吃早饭,却只是撑着下颌发呆。 尤其在接连两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之后,靠发呆,脱离现实。 从范佑其的视线看过去,她的皮肤很白净,比以前更白净,准确来讲,已然是无血色的白。 大早上的,西式煎鸡蛋配松软面包,一茶匙砂糖融进温香牛奶,主子在餐桌用早餐,佣人们只得站着陪衬。 安静,连呼吸都羸弱,佣人们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要叨扰到人家,他们在心底完全坐实,这二人正如范宅有经验的前辈说的那般,一个善变,一个乏味,都是无言的煎熬。 谁也无法预测,打破煎熬的是一杯简单的牛奶,关诗妤的眼睛终于开始聚焦,眨一眨,才看清是范佑其为她倒的,还有热气蔓延。 “给您倒的,趁热喝掉。” 关诗妤依然僵硬着视线,推辞说:“不必了,我不爱喝,腻得慌。” 范佑其倒了一半停下,目光在她脸上,放低牛奶,淡淡说道:“对不起。” 她在此刻有了反应,他总是摆着一丝不苟的态度,格外清晰的眉眼,咬过的字眼,全是这般体体面面,让她想起昨日荒唐的春梦,对不上号。 关诗妤瓮声瓮气地说:“记住,我不喜欢喝牛奶。” 他没有应承,反而一句:“您看起来状态不好。” “这是经常的事,你倒是不要提醒我。”关诗妤望着那群佣人,坐在位置上不出声。 范佑其想起昨日她指腹摩挲过的空洞,那只毛茸茸玩具的塑料眼珠,再望她魂不守舍的状态,他对佣人们说:“麻烦你们先下去。” 佣人们松一口气,全部退下,只剩他们二人。 “哪里不舒服。”范佑其问。 关诗妤也问,“你还记得你承诺我的话吗。” 范佑其记得,他承诺过保密她看到的所有世界,但关诗妤并没有百分百信任他,只因她认为喜欢与信任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我去澳门统共就几日,很是叫我不爽……” 关诗妤不可能将在澳门发生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因而修饰了一番,只道因为自己是范德正的身边人而被澳门本地的黑帮追杀,险些要落入虎穴。 范佑其也听出了空缺,他不止一次遇到过不予坦白而影响诊断的人,他会诱导他们慢慢放下顾虑,可对于关诗妤,他倒是宁愿她不说如此之多。 而他亦可以保留余地,否则,不必费劲心思把皮箱藏起来。 关诗妤见他并不在意,也变得云淡风轻,手中的茶也未被一缕呼吸吹散,“总而言之,你父亲真是要我命,害得我睡不好。” 范佑其听在心里,有些疲倦地望着摆在碟子的西式煎鸡蛋:“我知道,他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从前我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 关诗妤觉得他好愚笨,真想到别的地方去。 要说阮倩茹,她还有些印象,是个舞女,那狐步舞婉约又俏丽,引来许多公子哥的追求,但他们都碍于范德正的面子不敢挑衅。 阮倩茹去范若婷的饭店,总是带着一身酒气,同她说想带着范佑其离开上海。关诗妤还小,躲在书房练字,被小厮牵着手出来,望见阮倩茹的眼底挂着泪珠,青绿眼影歪到眼角,泪珠颤一颤,她觉得掉下来那刻好美,从美中抽丝剥茧出来的是丧,丧到她不得不道一句,人间烟火七分灵叁分怨,浪荡又寡情。 而范佑其,与她有几分相似,像没了心一样。 一时无言,关诗妤舔舔嘴感到口渴,伸手往前拿起他的杯子,呷一口他的红茶,继续道:说:“罢了,不想说这个,你应是要询问我做过的梦。我昨日做了春梦,与你有关。” 范佑其抬起头,见她柔软的唇瓣从他饮过的地方轻轻抿着,问得随意:“甚么内容。” 关诗妤低眉浅笑,好似在说无稽之谈,“你在要我,就是没完全要了我,还说我是你的,唤着我是你的小妈妈。” “很真实,让我以为你确实这样做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有的梦醒了就忘记,可我记着昨日你的温度你的声音比以往都要真实。” 范佑其说得隐晦:“您先入为主地认为它是真实的,靠着逻辑去补充梦中的意象,符合您期待的真实。” “我不听,我只觉得你很古怪,假如你被我发现……”关诗妤斜着头,用叉子戳一颗豆子,她笑着张嘴,缓缓地吃进嘴里。 “就像那些很坏的人一样,我要抓着你的把柄,让你不得不为我所用。你知道姆妈为甚的那么欢喜我么,因为我知道她有很多桃色交易,而她也清楚我的秘密,比如我对你有感觉,她是知道的呀。” 范佑其顿了片刻,要拿她没办法,她的声音她的笑都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还有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媚,总是令他沉不住气,他试图轻描淡写:“那等您发现了再说。” 这是变相承认他确实有秘密,关诗妤恍然:“看来你真的不是我想的那般。” 范佑其表情无多大的变化,肯定的答复:“这里没有人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但我对您说过的话是真是假,您可以自行辨认。” 关诗妤不以为然,“你的话就是医生的字,只有医生和护士才能明白。” 范佑其笑了,觉得她也是倦怠得可爱,其实再想多些就可以明白,可她却没有,只因她不是个勤快的人,一直觉得揣摩心思很累,他是害怕的,害怕他如此掩饰,她要这份感情怀着疲倦。 但这世上不是所有渴盼都能说得出口,有的是危险的,太过饱满反而容易坠落,他不能,也不愿伤了她,更别说他们之间有着种种关系的隔阂。 范佑其不能再想着,把置得快要凉的牛奶握在手心,喝了一口,诱哄:“不腻,有安神作用。” 她依然不喜欢,委屈着脸:“我觉得腻。” 他终于这么说,要把开头她说的话,以及她方才放的狠话一并回应道:“好,我都记住了。” 关诗妤听见,如何都觉着别扭,他这样是好,那样又是好,可她就是不满意,怎么都不满意,她接受隐瞒,毕竟在这里隐瞒才是立身之道,但她不接受他任何时候,为了隐瞒而这么温柔,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瞧她。 关诗妤捏紧叉子,怀着要与他对质的冲动,转而又松开,如何呢,他就是这样瞧她,她是病人,又是被捡回来的棋子。 要真被她发现,她定要撕碎他这端着的面孔。 范佑其继续喝着牛奶,关诗妤起身,解了两颗盘扣,越过餐桌来到他身边,“我倒要试试如何不腻。” 他刚饮尽,她坐到他身上,抬手勾他下巴,低下脑袋靠近他的唇舌,他看见她,她控诉一般地把唇贴了上来,舌头轻轻伸出尝他嘴边的味道,是一股清淡的牛奶温香。 有德国纯牛奶的味道,一尝就知道味道,果然是她不喜欢的,尽管广告总是说这牛奶如何如何不腻。 可范佑其的嘴巴,怎么亲都不腻。 关诗妤松开捏在他下巴的手指,竟然有红印,她放开他的嘴巴,又缓缓下去轻微地吻着那道红印,麻酥酥的触感扫荡他下巴肌肤,一路滑下,再到他的喉骨,恨不得全数咬着。 范佑其被刺激得偏过头,又忍不住想要她给予更多。 “不许歪来歪去。”她原本咬着的喉骨差点溜走,抱怨地抬手伸直他脖子。 范佑其无奈地,想要抓她的手,“别在这。” “我要说不呢,别忘了呀,回来你可得陪我偷情。” “我没有答应您。” 关诗妤也不恼怒,随便糊弄他的意思,“忘记了,那我帮你擦掉。” 还是被她折磨玩弄的范佑其最惹人怜爱,甚么医生,见鬼去罢,她看他,果断地反了白嫩的手背压到他唇,替他把两人交换的丝丝唾液尽力搓着。 范佑其被碾得疼,不得不握她手腕,她力气怎可能比他大,所以,她的手只能被他握着离开他肿红的嘴唇,腾在半空中。 关诗妤动弹不得,她却失笑,笑得发丝颤落肩膀,“好难看。” 范佑其又看到她笑,她的脸蛋在灯光下照着,不再是无血色的白,反而浮现暖暖的温红,他不在意她的话,只知道她这般癫起来实在欠人收拾。 关诗妤望着他蹙起的眉心,哄孩子一般:“别生气,你是全上海最帅的。” 她玩够了,弯过身要下去,轮到他该思考,是把她扔到自己床上,还是就这么放她走。 范佑其拿不准她,她在他思考之时抽身离开,留给他一片凄然。 没想到,她又折回来,亲他眉心,“乖乖,小妈妈不过是调侃一句。” 背德的情话顺着她的亲吻覆上来,还带着牛奶的香气,她比任何人更懂得诱导他沉沦。 范佑其颓然地一把抱着她上楼,进了她的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她得逞地笑着,“你就是遭不住我这样。” 范佑其语气不好地问,“开心了吗。” 关诗妤摇头,“我很不开心。” 范佑其真是后悔,他也不知道为甚么抱着她上来,对她的渴盼和缠身的内疚感全部涌上心头,要想起她不过是个发起疯来的病人罢了。 范佑其想清一些,轻声说:“……我去给你拿药。” 他捏着指骨要清醒,她听这番话,又望那眼神,气得咬唇,突然欺身把他压到床上,夹紧他的腰身,用软绵绵的羽毛枕头用力地捂着不给他喘气,洋娃娃慌忙逃脱枕头的束缚,滚到他们身边,灰眼珠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 就这一下,在澳门经历的所有恐慌和愤懑,如枕头里的羽毛轻飘飘,堆积在一块却能要人性命。 关诗妤喊着:“你再这样看我我杀了你,你凭甚么这样看我!我说过不要!” 范佑其难呼吸,却任由她发泄。 关诗妤捂得死紧,很快觉得胃不舒服,她松开了枕头,一只手捂着嘴巴伏到床上,一瞬间,眼泪啪嗒掉进手指边窝起的床单,微蹙着眉,“你们全家都混蛋。” 范佑其还没喘平气,即刻把她抱进浴室,一坐到浴缸就捏着他的手呕吐,呕得脸和额头变得通红,浮肿空洞的眼底挂着点滴泪珠。 从澳门回来,她仍是恍惚的。 范佑其不愿伤害她,吊诡的是她越是这般楚楚可怜,他越是想要亲她的泪痕,在冰凉的浴缸和她做爱。 关诗妤吐完,颤着指尖扭开花洒任水淋着,范佑其的衣服也脏了,他不顾地蹲下,弯着指骨托她下颌,用毛巾仔细地擦她嘴边的污渍。 “你会不会嫌弃我?”关诗妤终于回过神来,哭着问,水一直淋着,如千行苦泪淌。 范佑其只觉这问题荒诞,没回答,调了热水。 得不到回复,关诗妤一边抽泣,一边愧疚地脱衣服,发丝凌乱地黏到她的嘴角,饱满的乳儿浸泡在水中,多了隐隐约约的美丽,雪白细肩慢慢熏了酡红,在雾里融化,像他喝过的红茶。 范佑其刚要走,又被她拉着,以为她还在纠结那个答案,他回答说,“不会嫌弃。” 她却只是扯他,轻柔地说:“进来,你也脏了。” 他对这样的她实在没甚的脾气,脱了衣服坐下去搂着她的肩膀,她斜着身子窝进他和水一般滚烫的怀里,愧疚极了。 “我不是有意的。” 范佑其嗯一声,“我也有错。我帮您洗头。” 关诗妤安静地应承,转过身,露出如雾一般的背,上面滚着几颗水珠,画在熹微的柔光朦胧里,头发已经完全湿着,她淡然地望前方白茫茫的大理石墙,手伏在膝盖。 范佑其只能藏着对她的欲望,他抬起手疏她沾得一缕缕的头发,水雾蒙蒙如画,他碰到她的耳尖,她背对着他低了眼眸,开始勾一波水流拍在自己胸上。 范佑其哑着声音,“关诗妤,我们约法叁章。” 她没有转过头,“你说。” “第一,在这个家,我不再是你的医生,我和你没有所谓的医患关系,我只是你的,”他顿了顿,忽而无奈地说,“后辈。” 意思是不要再有负担。 关诗妤应了一声。 “第二,你的事情我不过问,也希望你不要追问我。” 她没有应。 他继续说,“我们已经越界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 静了会儿,关诗妤玩着水,平静着脸色:“你说怎么那么巧呢,在巴黎,你说因为你是我的医生所以不能逾越,在上海……我就成了你的小妈妈,依然是这样。” 范佑其拧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放下来,她感知到,忽然转过身靠进他怀里,用指尖圈他的胸膛,“我答应你的话,你能不能和我做爱。” 范佑其变了神色,“不能。” 明明他已经很硬,都到她腹部,她感知得到,不再是刚才那般诡异阴森,而是温柔地对待他,顺着水流握紧它,在手心里滑弄。 一阵快慰从尾椎骨攀到后脑勺,范佑其咬紧牙关,“好了伤疤望了痛。” “我就是这般……反正逾越了就逾越罢,我不想再像在巴黎那样。” 范佑其的身子也被熏红,她是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身体,有力的手臂线条,刚刚抱着她,好紧实。 “佑其,别挣扎了。” 她刚经历着痛苦,却又要这样撩拨,她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不怯死,慷慨地让人囚禁在玻璃瓶里。 如此…… 范佑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体,不得不闭眼,挣扎几秒,突然握着她纤细的腰枝,因为难受,此刻他非常需要她,放弃地把额头抵在她肩上,“夹紧腿,不进去。” 关诗妤被他箍着一压,就这么碰到墙,肩背瞬间就变红,感官醒目起来,她下意识地把手压到他肩上。 他把灼热又沾着水滴的阳具抵到她白皙的腿间,她的穴口还被顶了一下,两人同时喟叹了一声。 二人心境不同,依然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可事已至此,她仍未发泄干净,索性认真地夹紧,而他握着她对腰,手指的力度熨帖而沉稳,阳具开始在她腿间抽插。 室温很热,雾气依稀徘徊,关诗妤的睫毛不止地颤,她的臀被迫撞在墙,她不得不弯着肩骨要贴实他,又是这样靠近,乳尖在他胸膛沾了那迷乱的透明水珠,好似娇柔饮醉地尽情画着,找不清方向。 好胀,胸好胀,碰一碰还有些疼。 范佑其怎么敢看她,一直趴在她的肩顶撞着。 圆润的头被她流下来的水湿着,他克制不住地戳到她的花心。 “嗯……” 那里痒而麻,腿火辣辣地在烧着,筋络分明的阳具在她下身摩擦,她甚么也没做,他抽插的同时揉搓着她的穴口,一直磨,磨得叫人腿软。 似乎与梦中有些相似,他好像真的摸过她,说她是他的,她想不通。 就在下一刻,关诗妤嘶一声:“你慢点,我夹不动了,好疼,感觉皮都要损了。” 脸上都是水珠,从额头掉到鼻尖,又滑到人中,微张着嘴巴,掉了进去含着,竟有一点咸味,估摸连汗也混了进去。 “疼?”疼为何还要招惹他,范佑其又加快了速度。 关诗妤急忙点头,再这样下去,血要流出来了,要滚到脚踝融进满池浴缸水,一片狼藉,可她突然又皱着脸,“虽然疼,但还是很舒服,你碰到我那里了……” 范佑其深吸一口气,他就不应听她说话,里面都是满满缠绵的修炼,每个字都简单,却有不一般的意味。 他狠狠戳几下,她禁不住地叫了,不自觉要迎合他,近乎张开腿吸吮他的肉棒。 范佑其意识到冲动,嗓音喑哑:“对不起,不能再这样了,对不起。” 抽出来,她的腿间果然见红,水流过,刺得生疼。 关诗妤却固执地不给他走,眼和嘴都倔强着,他头皮发麻,在这种氛围下几乎抗拒不了,又抱着她,戳进她腿间磨研她的下体,顶端翘着热度缠了滑腻的液体。 硬邦邦的东西来回挑弄,一股清流涌下,她平息不了呼吸。 他的全身心都在煎熬,那些不安定的情绪就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细咬心胸。 不能继续下去,范佑其慌张地离开她的腿,她顿时柔软地滑入水中,他拿一件浴袍穿上落荒而逃,而她窝在水里体验着要死的快感,酥酥麻麻迅速地窜进她的骨髓。 范佑其躲回自己房间,胸口辛苦地起伏着,差点就要把她磨出血,差点要插进去,啃咬她细嫩的脖颈。 好在,只是差一点。 ** 我尽量更得频繁些……尽量! 16.红痕 细时,我在纸窗戳个小孔,让外面嘈杂的声音有了视觉。人流,长褂,枯瘦的脸,仍有臃肿的爱意,我知道它们喜欢我,所以允许它们悄悄窥探我。 长大,我。 光线泄露,始作俑者是未关严实的窗户。往圆镜里追忆,浮现的暧昧在脖子、肩骨和腿间烂掉,颜色有点像被遗弃的果核,却是关诗妤近来觉得最有生机的意象。 她拉开抽屉,找来一瓶药膏,伸直腿,一边抹一边想,清凉的膏体在破损的皮肤融化,她的思绪也融化了,感知到范佑其有失控的可能性。 这种失控不同寻常,饱含克制。 在氤氲的氛围下,他握她腰,力道是轻柔的,而下面在尽力地磨着,他伏在她肩骨处,伴随温热的气息,体贴地问一句是否疼了,转眼又恨不能缄默着。 暗涌的情欲如兀自泄露的光线,不知是她过于坦诚,还是他未关严实。 反正,总总来看,一切都只是因为性。 关诗妤把药膏放回原处,悉心地吹吹伤口,弓起的背也有一片酡红,因为撞到了墙,肌肤大致布着些痕迹,不重,却足够让人心猿意马。 傍晚,范若婷抱着一件毛绒外衣回来,佣人上前取过,她目光泰然地递到他人手上,顺道问一句:“人呢。” 佣人闻到范若婷身上有酒气,还有浓烈的香水味,毕恭毕敬道:“都在房间里休憩着,一直没下楼。” 范若婷早已听说关诗妤先于范德正回到上海,也得到她在澳门发生种种的消息。关诗妤不在的这几日,她一直与各太太周旋,先生们职位都很漂亮,租界法院的律师、华人商会委员、戏院艺术团的编剧家,全是人脉资源。 怎么也得道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会儿回来,有些佣人比记者还灵,眼睛就同镁光灯一般捕风捉影的,说:“夫人犯病,上楼后就没出来了,少爷一直陪着。” 范若婷明白以后,下了命令:“下去罢,没甚么事不要打扰,她需要安静休息。” 她路过雕花镂空楼梯,停在房门前,敲了一下。 关诗妤打开房门,见范若婷带一身红尘若梦的气息进来,她穿着月白旗袍,别了一盏橙花胸针,扮得年轻天真也难掩她眼角的纹路,每一根都似高傲的脊骨。 “姆妈。”关诗妤并没有为来者感到出奇,因而只是淡淡地唤一声。 范若婷点头,径直往梳妆台去,坐在旁边。 “这么晚,您来做甚么。” “过来看看你,断不准让你就这么睡去,要难受了就往我手心来,莫要憋着。” 其实她待她足够好,除了别的事。在这之间,人人都有些分神,咬牙切齿神经兮兮。 关诗妤摆摆手,“放心好了,以后机会多的是,您牺牲我我牺牲您,简直大快人心。” 范若婷笑了起来,纹路越发深刻,关诗妤慢腾腾地爬上了床就躺着,睁开眼睛望颠倒的水晶吊灯,轻薄的睡裙不自知地卷到腿处,隐约可见红痕。 范若婷知道她肯定疲惫,眼睛停在她裸露的皮肤,顿住,问:“范德正弄的?” 关诗妤心知肚明这话问的是甚么,静静地翻个身,腿压在被子,随便地敷衍:“何止,身心俱疲。” 范若婷有片刻无言,走到床边,捋开她裙子衣料,上手握着肌肤细看,这样光滑,和她苍老的手果然不同。 “疼不疼?”她温和起来实在炉火纯青,潋滟柔情在指间,又在声音里呵着,像一口雾气。 少了上海名媛的那些架子,拾起母亲的角色开始安慰几句,以为这真是范德正弄的,眼神都变冰冷。 关诗妤一直在听,不搭话,而范若婷接着换到下一个话题,说白郁已经安全离开澳门,却选择在去往欧洲的途中自杀,留一双素净的白鞋停在海船上,还有一沓剧本。 关诗妤听后,毫无感情道:“仁尽义至,其他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范若婷觉得未必,她坐在床上,有些严肃地说:“她写了一张纸条,意思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保管她的剧本,而这一个人指的是你。” 还没等关诗妤接话,范若婷左腿压着右腿,依然端庄,说:“我全数烧掉了,以免被发现。” “但那是她很重要的东西。”关诗妤突然回得如此紧凑。 “我们都有很重要的东西。”范若婷同样说得干净利落。 关诗妤刚刚还在讲仁尽义至,这会儿又莫名袒护起来,她有些生闷气,自己都搞不定,还要管别人么,脑子发瘟。 “范德正要在澳门待个几日,这段时间你在家好生休养。” “希望他一直都不回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范若婷适时停止这个话题,她来的目的就是安抚关诗妤,索性说:“我给你讲故事,像以前一样。” 关诗妤有些愕然,迟疑一阵,而后轻声说着,没有一点生分,“那抱着我讲可好。” 范若婷是知道关诗妤需要甚么的,从前人讲的故事不长不短,一根烟一炷香就能讲完,将生死恩怨幻化成一缕白雾,飘向空荡荡的天穹。 她的腿上突然枕了人,手自觉地环上她的腰。 关诗妤抱着贪婪地吸气,不知是讥讽还是嘲笑:“萎靡的味道。” 范若婷肯定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但此刻就是母女的温存,想着莫要破坏,所以顺势自嘲:“我老了不是。” “多年轻啊,您要不管饭店可以去写写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再找田亦柔给您销一下,如果上面刊了相片和笔名,再说说您是女的,一定大卖。” “我没那精力,讲故事省心,你要听甚么样的。” “不要哪吒闹海孙悟空大闹天宫,讲您自己的……”关诗妤心情好了起来。 范若婷搂着她,讲到一半,便看见她阖起眼睛睡觉,不讲,也不作思虑,直接探身撩开她的裙子,竟发现腰和后背都是红的,于心不忍,放下裙子,把她放到床上盖被捋顺头发。 范若婷关上门到楼梯处,此时范佑其也从自己的房间出来。 他刚要走,她喊住:“佑其。” 范佑其停了脚步,向她称呼一句:“姑姑。” 范若婷问:“她回来可有呕吐?” 范佑其答:“吐了,状态不好。” “这几日让她好好休息,如果廖心儿要来,拒绝掉。” “好。” 范若婷看他精神不佳,方才他出来的时候正摁着太阳穴,拇指压穴,食指抚眉心,事有蹊跷,再联系他一直陪关诗妤的事,鬼使神差地试探:“你对诗妤做了些甚么事?她刚刚睡着一直叫你不要这样对她。” 故意说的几可乱真,眼神有了漠然阴冷,还添油加醋一句:“我知道她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你不要忘了她现在是你小妈妈!如果你越界伤害她,我不会放过你,哪怕你是我侄子。” 范佑其有些郁躁,以他这样矛盾的性子,在事后陷入了两种不可抗的情绪中,很难回神。 最后还是愧疚感吞噬了他,他低头认错,“我错了。” 范若婷喉咙发干,难以置信:“那红痕是你添的?” 他疏离地别过脑袋,她知道这是默认,直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咬着牙说:“我替她还你!” 范佑其被打得即刻见红,捂着脸也不觉得疼,这一巴掌又将方才的愧疚感打没了,转而是后悔,后悔没将关诗妤毁掉一同下地狱。 但范若婷竟是庆幸的,因为这不是范德正的所作所为,她也高估了范佑其的忍耐力。 首-发:rourouwu2.com(wo𝕆18 νip) 17.兰花茉莉 翌日早晨,关诗妤仍与床共眠,范若婷一如既往到饭店处理事务,整个大宅只剩关诗妤一人,她醒来,独自去花园吹风,随便画些东西,更别说她不知昨晚发生何事,闲得自在。 范佑其的脸消了些肿,但还是见红,他陪同廖心儿到医学院,廖心儿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他只说做错事受家法伺候。 医学院很大,拐角处有一个空旷的大厅,常常有教授到那里做宣讲,但也出过不少糗事。这次请了西洋传教士来宣讲,范佑其作为医学院的一份子需要迎接他,可巧的是,这传教士咬字有欧洲上海混搭的感觉。 传教士准备的宣讲主题和廖心儿写的论文不谋而合,廖心儿作为助手也上去发表了几句,未曾想突然被学生扔了个鸡蛋。 那学生站起来骂骂咧咧,不管人阻拦,扔一个上去,在廖心儿歪头捂脸的同时,他又扔一个鸡蛋,她十指紧紧地掩住脸,鸡蛋液从她头发流到眉角,滑稽得像一颗树被人打了果实流汁一样,一旁的人担心被廖家人问责,急忙拿衣服盖住她。 这学生还没过足瘾,冲着下台离厅的廖心儿叫骂,“够横的你!竟然联合你的朋友煽动一批西医起草议案要把国医逼到绝境。” 大庭广众之下,廖心儿不好发作,只是由人护着下台,她的视线落到范佑其的身上,他坐得笔直,眼神有莫名的意味,她很快因为羞耻而低下头,离开大厅直往更衣室走去。 传教士的手肘倒在讲台上,摸摸络腮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范佑其静观片刻以后,终于站起身,转向那位学生,以礼貌的口吻提醒:“如果你对讲座有意见可以坦诚公布,而不是扔鸡蛋叫骂。” 学生面对如此淡然的态度,毫无忌惮之心,放肆道:“我欲要问你们,晓不晓得羞字怎么写?” 此时,学生们坐在席位上看戏,窃窃私语,一会儿说这个无理取闹,一会儿说那个不够周到。 面对此番景象,范佑其表情无变动,语气温淡:“你大可以上台高谈论阔。” 底下一群人笑得更厉害。 “下叁滥论文,何以登报蛊惑众人!”这学生憋红了脸,又面向传教士,适才碍于他是洋人没有扔鸡蛋,只得嗤着说:“mrandrew管不好自己的学生,怎好意思在这儿宣讲。” 传教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无辜:“这可真是与我无关,手脚和嘴巴在他们身上,难不成我用手术刀切开吊起来不成?” 范佑其:“mrandrew没有这样的义务。” 学生放声大笑,笑容无温度,“瞧瞧我们范大医生,果真在这儿护着洋人。我不怕得罪你们范家和廖家,也不怕得罪你们这群端着个臭脸谱的西洋玩意儿,我今日敢朝你们扔鸡蛋,明日也敢召集一众国医学生讨公道。” 他狡黠地扬起嘴角,朝范佑其的额头直直甩一个鸡蛋。 传教士拧紧眉头,低语道:“上帝……” 范佑其收起清瘦的下巴,手指抚过黏在额角的鸡蛋液,不气不怨:“何为臭脸谱,若以为是西洋熏陶,那就错了,是因为接近过最真实的脸谱,瞪得空乏的眼睛和能让苍蝇飞进去的嘴巴。” “你说的话就同你这般,道貌岸然。” “确实,还是扔鸡蛋要略胜一筹。”他搓了搓指腹,耐心地说:“这件事我会负责,如果还有问题烦请直接到静安寺路找我。” 恰逢校方领导带着人来了,几个健壮的人猫着腰冲到学生跟前,把闹事的学生的手架了起来,他还在嚷道:“你最好有个交代!放手啊,疼死我了,就知道包庇,一群恶棍。” 来不及多说几句,他被带了下去,其余学生麻木着眼观看。 校方领导站到台前,清嗓子后说:“我们应该感谢mrandrew,是他写信到奥地利申请在上海投资创办了这所一流的医学院。” “哎哟,哪里哪里。” 趁校方领导在教诲的间隙,传教士因为肥胖而只能缓慢地走到范佑其后面,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 范佑其规矩地说:“谢谢。” 传教士在话筒音埋没的空气里继续打趣:“这鸡蛋还挺新鲜。” 接着,校方领导严肃地托了托眼镜,正儿八经地说:“虽然我们学校出身有西方背景,但并不意味着有人可以代表西医在这里党同伐异。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国医世家,有的人留洋学医,各有所志,然都为救治,我以学校领导的名义要求你们不得以私情互相阻碍。” 传教士收回手帕,第一个回应,“对对对,我尊重学校的意见,你们就别较了。” 校领导要求散会并让学生离开,传教士拍拍身上的灰尘操着沉重的步伐走远,范佑其只把目光投在换好衣服路过大厅门口的廖心儿身上。 他处理好污渍以后,湿着头发到客堂找廖心儿,廖心儿也换好了衣服,看他眉目冷淡,水珠沿着下颚,从脖颈线滑到衣服领子,生气之时依然如此好看,一时忘了说话。 范佑其语气不甚友善,“你觉得我下次还会这样帮你么。” 廖心儿听这话,心怦怦直达喉咙,拉着他的衬衣袖子,哀求道:“我真不是故意要这样挤兑国医,我好多朋友都修的这学科,是我爸要我这么做的。” “听好,这件事必须到此结束,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国医废黜,如果你做不到,不配学医。”他的语气很轻淡。 廖心儿慌忙颔首,阴影下,范佑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几句,等她松口气,上轿车离开医学院后,他按着同上次一样的做法折到书店找传教士。 在黯淡的房间内,兰花和茉莉在窗前吸着尘埃,传教士见到范佑其,开口熟稔地问:“怎么样,闻了鸡蛋液的味道是不是有些反胃。” “不好受。”范佑其转过椅子坐在上面,视线定格在传教士身上。 “你没有医师执照,他们不会听你。” 传教士直白从心地回应:“无所谓,没有了才能跳出那个圈子,我现在只想做叁件事,第一,给你提供药,第二,收集情报,第叁,老老实实做个教授。” 他进入正题,打开圣经,从里面翻到几张相片,是他托其余下属拍的,肥胖的手指拎起相片,摊开在桌上,上面是廖家人的行踪。 点一点相片里穿着和服的人,说道:“廖心儿的朋友是从日本大阪医学院来的,他和廖时寓父女俩在上海饭店吃过一顿饭,也就是你姑姑的饭店,他们应该是在商量如何挑起这场事端。” 范佑其拿起相片打量,指腹摩挲上面的人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国医被废黜,他们就可以借口创办西医来稳定在上海的日本侨民,甚至想要像当年明治维新一样革新。” “没错,到时候这些日企霸占得更厉害。” 传教士挠挠头,从抽屉里扯一根雪茄点燃,抿在厚厚的唇边,“关键是你们这些修读西医的中国学生也容易被煽动,嗯,有可能是因为是廖心儿号召力强……” “论文写得不错罢了。”范佑其这么说着。 “这件事很容易解决,把那个日本人抓去阉了不就搞定。” 范佑其轻笑,眉眼都是戏谑,“您在搞笑吗。”他目光变深,“那位同学讲得没错,拉拢一群国医学生游行示威就行,廖时禹和那日本人顶不住。” 传教士呼出一口雾,浓重的白雾越过范佑其的脸侧,点点头挤出双下巴:“还是年轻学生聪明,虽然冲动。” 范佑其突然咳嗽起来,他果真一直不欢喜闻这些味道,会让他想起关诗妤。 传教士见状,把雪茄熄灭在烟灰缸上,又抄起一张相片挥掉烟雾,说:“你需谨记,目标以外的人不要对付,包括你父亲。” “嗯,明白。” 光全数洒在兰花上,烟味消散,范佑其感觉好一些,敛起神色,靠在椅背,半边脸在阴影,半边脸有光。 传教士望向泾渭分明的光,突然说道:“有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现在你父亲和廖时寓一拍即合。” 范佑其随着这话忆起廖心儿说的内容,“他们在澳门合伙开了酒店,英法租界不相容,到澳门有保障。” “是啊,我派人去看了,碰巧遇到你可爱的病人,她行踪有些鬼祟,后来不小心把她给跟丢了。” 范佑其有些眉目,说得干脆:“她不简单。” 传教士一直想说范佑其脸上的印子,恢复憨厚的笑意:“那可真是极其不简单,看看你这脸,肯定是忍不住干了坏事。” 范佑其心思散漫,“与你无关。” “真难说,要不是我,你哪来的药。” 这个话题他不想听,“走了。” 范佑其直接离开,传教士在空无一人的室内,磨了一杯咖啡,闻着那股香气,不知不觉要回忆起那年叁月的巴黎,想起范佑其说的一句话,突然笑起,厚唇碰到滚烫的咖啡,疼得要骂一声damnit。 那时,巴黎的气温依然不高,他坐在轿车里取暖,范佑其打开车门,递过来一杯热咖啡,他穿着呢大衣,围一条围巾,上面融了些雪。 “mrandrew,这是您的咖啡。” “进来,外面冷,我有话要说。” 二人坐在轿车里,传教士闻了闻咖啡味,看见一抹人影,好奇地问:“那是你的情人?经常见到你们在一起。” 范佑其顺着传教士的眼光望去,关诗妤从咖啡馆出来,撑开一把伞,往另一条街走去。 “她是我的病人。” 传教士看出异样,迟缓地笑了一声,掀开咖啡盖,说:“每一行都有规矩,尤其是精神科,你应该明白我意思。” 范佑其收敛视线,想起她在他卧室娇红着脸自慰的模样,咖啡突然沿着壁往上涌。 “calmdown。” 传教士把一沓档案放到他怀里,范佑其翻开档案,上面是廖时寓的资料,听传教士说着,“你应该认识他,他是英租界的地头蛇,你要做的是和他女儿在一起,接近他窥探他。” 范佑其听完面无表情,把档案还给他后拒绝:“另寻高人。” “你先听我说完。” 传教士静静地说出自己的来由,他不仅服务于医学,还从事着收集情报的业务:“我只负责收集商业情报,其他不闻不问也不要碰。上海有一家日式株式会社,里面的总经理曾经向我们这边投靠,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就被廖时寓发现并处死,而你,需要顶替他的位置。” 范佑其没有表态。 “我会特意向奥地利那边申请在上海建立一所医学院,等你回到上海,我以那个学院的教授身份在上海立足,届时我为你提供适量吗啡,而你只要为我做这些事。” “还是那句话,找别人。” “你应该清楚以你目前的状态不可以行医。” 范佑其身子一顿,“您想说甚么。” “听我的,我会从各方面帮助你,包括医药、资金和你的健康证明,最重要的是,你的病人……”传教士着重强调后面几个字,继续说:“她需要你,你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份工作,你必须好好考虑。” 空气很安静,范佑其持续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等到手中的咖啡彻底凉透,他才终于答应,最后还说了一句,“我明白你意思,但是从我答应你的那刻起,我们已经破坏了规矩。” 兰花上的光逐渐移到茉莉,传教士放下咖啡杯,他的嘴巴起了个泡泡,不得不笑自己愚蠢。 18.烟蒂桃花(二更) 一日无所事事,关诗妤把整座大宅都逛了一遍。 夜风拂过裙摆,她依傍在二楼露台边,安静地享受一根烟的时间。 大宅的门一开,范佑其停好车,关诗妤站在高处注视,比划着朝他头顶弹一弹烟蒂,如此飘渺,风一吹就散成灰烬,了无生息。 他们是在楼梯碰见的。 范佑其接二连叁遇到破事,只觉劳累,避开她的目光,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而关诗妤也只是蹲下,裙摆一起一伏盖住她的腿,捏着那颗烟向旁边立着的桃花盆栽塞,由泥土熄灭。 她蹲下的那刻,他的西裤经过她的肩膀,她一只手还在盆栽,另一只手故意捏着他的裤子,然后抬眼望,“腿麻。” “您还没蹲多久。”范佑其被她拉扯,只得停下,低头看她。 关诗妤不动,他不得不抓着她手腕拉她起来,这一带正由她的鼻子蹭到他被打过的脸。 关诗妤看见佣人在下面窥视,她迅速移开后,正巧发现他脸有红印。 “被打了?” 范佑其顿了下,不让她看,耐不住她直接掐他下颚,认真地打量:“力道和位置都很熟悉,正和我以前受过的一样。” 关诗妤很正经地以长辈的语气说,“这一看就是范若婷打的。” 范佑其承认,“是我做错事。” “是呀,你做错事……你错在让她打你。我知道她是为甚么这样做,但那也应该由我来打,而不是她。” 范佑其偏着头,下巴还被她冰凉的手指扣着,“对我来说都一样,她也是我的长辈。” “无趣,你这次比任何时候都要顽固无趣。” 关诗妤松开后拍拍他脸,高傲冷淡地扬着下巴,不再笑,“你知道吗,我原本不打算放过你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 “真是受够了,你被范若婷打一巴掌还如此诚恳地认错,说明你就是怂,你就是没胆,遭不住我的挑弄,却整天把规矩放到嘴边。” 范佑其觉得她的话比手指还冰冷,满是露骨的讽刺。 “愧疚了?不说话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么,你们两个有甚的资格,你要道歉就同我道歉,而不是对她。” 她竟然开始嫉妒他对范若婷道歉,这样的感情就如藤蔓,逐渐生长扭曲起来。 范佑其认真听着,摁着指腹,“我同您说过了。” 关诗妤厉声要求:“我没接受!再道歉一次。” “对不起,是我错。” “我听不见。” 范佑其重复,然后说:“我先前和您约法叁章,您若答应,我一定遵守不再逾越。” “不接受。” “不接受我的道歉吗。” 关诗妤目光落到他身上,她根本就不要他的道歉,她气得难受,可眼睛丝毫未放过他充满忍耐的表情和举动,越是这样,她越要找到那个皮箱。 她不回应,他得不到回应,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直到半夜,她神神秘秘地进入他的房间,浴室的水在流着,床上依然没人,她的身子穿过窗纱,脚压在如纸片一样的白光处,踮着脚尖,一步一步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衣柜。 关诗妤趴在地上,慢慢地打开衣柜钻进去,任他衬衣像繁杂的纸条一样扫着她的脑袋,她不能靠光辨别,只能摸,摸了有一阵,还是寻找无果,她烦躁地后退,本就不满,取下他一件衣服撕烂。 对着摊到床上烂掉的衣服,像飘零细碎的白浪沉没她的思绪,关诗妤低头,咬着指骨思考。 好乱。 这棕色皮箱到底能够运甚么,巡捕、挂念的亲吻、梦境,还有他的失控,定是和这有关。 如果是书绝不会兴师动众藏那么严实,不可能是书,究竟是甚么。 正巧窗纱被风吹起,风涌了进来,一个胶纸袋从床边飞到她脚下,她原本要捡起来,却听见浴室里他把东西扫到地上的声音,激烈而愤怒,“他妈的,关诗妤……关诗妤!” 她心口一跳,下意识抚着双臂,好奇地凑近,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流,她把裙子卷起来,跪在毛毯上从缝隙中看,他挺拔修长的身体滚着水珠,抬起手臂,另一只手准备将一支针推进血管里,动作有些狼狈。 关诗妤愣了一会儿,似乎发现非同寻常的秘密,她后退,腿一软便跌坐在床上,脚不小心勾到甚么把灯罩扯了下来,哐当一声。 他听到动静,还没压进去就将针扔到一边,心口乱跳,应是藏不到被发现,与她这么久,终于是被发现。 水停了。 范佑其出来,他的头发有些乱,水流到眼角,眯了起来,隐约看见关诗妤,她的裙子凌乱,柔和温暖的光如纱雾一般挂在她肩上。 两人目光灼灼,在清冷的空气中对视。 他认命地看向她,依然尽力使着好脾性,问:“您不是说不纠缠我吗,还来招惹我做甚么。” “明明是你那日在招惹我!”她盯着他的脸,心境复杂,却说道:“你果然有事隐瞒。” 追-更:rouwenwu1.com(woo18 uip) 希望要开心,也请暂且不要等待 很抱歉,由于身体原因我要选择停更了,卡在这里真的很抱歉。 前几日做了bodycheck,也听了一点建议,我还是决定停更了。 希望大家一定要健康快乐。 我们有缘再见吧!感谢偷猪。 19.卧室(h) 神父终于剥夺曾经赐予的宁静。 今夜不再有巴黎之雪,外滩和别墅之间亮着灿烂的夜灯,风声穿街走巷,飘进堂皇之地。此时此刻,在这只有二人的房间,何等复杂的鲜活全数展露在这张漂亮的脸上,与窗纱抹不去的光影交相辉映。 他的梦里有她的轮廓存在,如今被现实成功描绘,道不清是期待亦或是失态。 范佑其站在浴室门前,唯一的光源是从他下颌角滴落的水珠,他的身上只着一件白浴袍,似是因为刚才急促的身影而变得有些松散,水珠借此发挥,从下颌角流淌至脖颈,没入胸膛。 他没有急着给予她要的答案,声音有些哑,反而说:“我知道您常常进入我房间。” “因为你很古怪。”关诗妤蹙着眉尖回了一句。 明明近在咫尺,只与她踮在毛毯的脚尖,隔着一道由窗户切进的微光,可她倍感陌生,从未见识他这番模样,更别说他令人不解的举动。 “你相信女子直觉吗,我总是听见一个声音,它叫我极其困扰。”她无法冷静下来,仍要抬起下巴,与他做一番理智的探讨。 “甚么声音。” 在范佑其说出此话的时候,关诗妤忽地被他扶着肩膀,压倒在柔软的床上,脚尖离地,对着画有花纹的天花板。 她一时说不出话,心跳得厉害,似有若无的香波压至脸前,嘴唇有他余温的水珠,被他用早已干燥的指腹抹过,那么清晰而主动的触感,使她更加迷茫,眨了眨眼。 他离手,静静地看她脸,未干的额发湿润她的眼睫,她被清凉拉回思绪,亦将此当作无言的爱抚,抬起手覆到他清瘦的脸颊,那里的红痕未消,她肯定地说:“那个声音说,你明明就很在意我……” 范佑其渐渐沉下脸,视线停留在她有着温情的眼睛。 “要我说多少遍,因为我是您医生,所以您的一举一动我都会留意,叁番五次越界,很有意思吗。” 关诗妤眨着清亮的眼睛,弯起嘴角笑出了声,“既然如此,你作为我医生,更应该明白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这便好像……你现在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为甚么你就是不听我从前说的话?”范佑其深深地看向她,不再用敬语,不明白此刻她为何还能如此的不害怕,仍带着笃定的明亮。 “听你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关诗妤认真地说着,她倒是好奇他在做甚么无用功,一边说,抬起下颚朝向他,说到尽情处便用力地瞪他:“你在骂我,骂我烦着你,骂我让你失控,骂我撞见你在做见不得人的好事!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不要同我扯甚么职业,甚么医生叮嘱,你是范佑其,而我是关诗妤罢了!” 几乎要出现幻觉,就是这张脸和这样的声音,在梦里让他放弃抵抗,她这般说着,用清风和细雨都磨不掉的声音引诱他出卖灵魂,他不得不捏紧她的肩骨,闭着眼,慢慢说出一声:“那是吗啡。” 接着,他睁开眼睛,语气微恼:“那是吗啡!” 要将秘密埋在心底或许得用半生,而说出来却只需一秒,又是在这一秒,他彻底缴械投降,修长冰凉的手移至她的脖颈,她未反应过来,一只脚被他压住,无法动弹,她的喉骨似是被紧紧攥着,使了狠劲要将她箍在手里。 疼,难以呼吸。 咳不出声的痛苦随着眼泪滑落,她终于有退缩害怕的觉悟,胡乱地抓着他的手腕,控诉他的所有横暴,如钓在钟楼的白鸽,突然想要急切逃离一团迷蒙双眼的浓雾。 在深夜之中,她看见,他没有表情,却又那么热烈。 白皙,细腻,温软的肌肤,有雪的味道,雪与白鸽都是那么纯洁动人,而他要将红痕归还于她洁白的身躯。 关诗妤的眼神逐渐失去聚焦,好似看见他被范若婷掌掴,好似看见他道歉,她不接受,他们不欢而散的那几幕。 感受到她的脉搏在剧烈跳动,范佑其终于停止,急忙将她轻薄的身体搂在怀里,她却条件反射地推开他,手压在床单,喘息着往后退,全然不顾脖颈的红痕,低头没有力气地咳嗽了几声。 范佑其坐在床边,胸膛在轻微起伏,不愿看她,只是望着床单说:“对不起。” 再多的对不起都无用。 她的嗓子渐疼,似藏了一根鱼刺,出不来,下不去,令她讲不出话,她不回应,只把自己埋藏在他的被子里,忍不住流泪。 关诗妤开始明白他从前所说的无知者无畏是为何——对于他的无知,对于欲望的无畏,原来疯的不只有她。只是,她从未试过如此之疼,欲干呕的冲动被遏制在他冰凉的掌心之中,令她想起那晚,她用那么柔软的羽毛枕捂住他的脸,不要他呼吸,而他方才也是这般,给她一种赴死的错觉。 这间卧室,一张床,两个人,范佑其起身走到窗户大开的露台,望着熟记于心的街景,而关诗妤则将自己埋在被窝里,抚了抚脖颈,受惊落泪。 他折回来,已将浴袍整理妥当,只剩锁骨遮不住,床往下陷,她依然不为所动。 “做吗。” 不是关诗妤问的,而是范佑其掀开被子,轻轻将下巴搁在她的肩骨,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她,一个被他几乎要置于死地的病人,由着他问要做爱吗,她不可能不感到害怕,可是她曾全心全意地渴望着此刻,也是万万没想到,他温暖的气息袭向她的耳畔,低沉地说:“不要想着我不会伤害你。” 关诗妤无法忍受那一带肌肤在发烫,终于转过身,被泪水清洗的眼睛对上他,用唇语告诉他:“你有病。” 范佑其笑了,将她掩在脸前的碎发弯至耳后,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我很尊敬您,也很想要和你做爱。” 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拼凑出一句话:“我怕我死在你身下。” 他这会儿不再宽慰:“如果你不听话……” 在这个漆黑而喧闹的夜晚,范佑其决定先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一点一滴如蜻蜓点水,然后停在她的唇边,伸出舌尖舔她嘴角的凹陷,手抚在她脑后,使她肌肤相贴于他的脸颊,他含着吸吮她的下唇瓣,她承受他带来的触电般的感觉,却紧闭着嘴巴不让他进犯,他进退无果,体谅她为他的失控作出抵抗,一丝晶亮在二人唇间断裂。 昂然的下身抵在她的腹间,他克制地埋在她脖颈间,呼吸在照料她红红的肌肤,那里才被他捏过。 只是被他这么一亲,身下已有清液涌出,关诗妤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渴望被恐惧烘托得愈发炽烈,希望神父原谅她这番矛盾的心态,在朝生暮死之间,在迷途不知返之间。 她闭了闭眼,终是迈出这一步,将手潜到他的下面,绕过浴袍,直接握住他肿胀的棒身。 关诗妤很慢很慢地说着:“我想过很多种场景,但没想过你会主动,所以……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真正认识过你,如果在被你弄死之前,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甚么,我会很不甘心。” 范佑其拉过她的手,顺带将她反剪在床头,压在她身上,说:“没必要,不要试图弄清我在想甚么,因为我连自己都不明白。” 她没有挣扎,他轻易松开,空出的手拨开她的睡裙肩带,轻飘飘滑落至她的手臂,娇美的乳尖贴在睡裙边缘上方,他往下扯,堆积在她纤细的腰际,从纤长的脖颈一路到她平坦的小腹,全数被他收尽眼底。 不知她是纯净少女,亦或是满腹心思的狐狸精,年纪不大的脸,通透的眼神,迷人的身体。 “小妈妈。”范佑其突然低声唤道,“您很漂亮,希望父亲没有将您玷污。” 对待母亲一般细致,又如对待爱人一般暴烈。 他捏着她玫红色的乳尖,另一边手指进入她泄着清露的唇瓣,挑开,挤进,漫不经心地擦过花核,不等她发出微弱的呻吟,低头堵着她的唇,而她还没适应过来,怔愣地被他索取,直到他再次刮弄她的阴蒂,她才惊呼,张着嘴轻轻递出柔软舌尖,被他尝进嘴里,清甜如小时候吃过的糯米糕点。 床单已经有水痕,她被他磨得腿根处缩了一下,不可控地紧闭着,双手环抱他的后颈,抚进他半干的发丝,与他痴缠深吻。 范佑其不满足于此,离开她被吻红的唇,窗纱飘拂不定,剪进的光切断暧昧的清丝,他解开睡袍扔在地上,明明穿着衣服那么显瘦,可脱下后又彰显线条。 呼吸变得焦灼急促,范佑其俯身遮挡微光,抹去她眼里黄昏的颜色,提着她的腰往上,而她亦灵活配合,扶着他滚烫的阳具对着自己滴水的花瓣,他却将她手放至他腰间,似是要她全身心信任,她了然地咬着被红红的嘴唇,雪白的细肩微不可察地一颤,原是小穴被他的肉棒插进一点。 还没完全进去,一种陌生的酸胀感,从脚部蔓延到脊背,她被迫仰过头,发丝垂落在弓起的脊骨上,全是疼痛。 “好疼……” 只怪她说出这句话,他不遗余力地挤进,瞬间撑开她的花唇,肿胀的肉棒没入她紧致的甬道,刮过内壁上的褶皱,她下意识地捏他腰间紧实的肌肤,那里有多疼,她就捏得有多用力。 “很快就不疼了。”范佑其嘴上温柔地哄着,不管她如何在他腰间作祟,也慢慢放缓抽动的速度。 没有开灯的卧室,天花板有甚么花纹也看不清,那么黑,那么轻浮,二人的下体终究结合在一块,轻碰出暧昧萎靡的声音,互相占领感官。 关诗妤无法思考,她的下身很热,疼痛被酥麻取而代之,一缩一缩地想要将他挤出去,他被酥软的内壁吸得腰间一紧,额上泌出薄汗。 “别这样吸,我会忍不住。” 关诗妤有些质疑他,“你在这时又顾及着我吗。” 果然,她错了。 范佑其只是简单地亲她的脖颈,接着握她身,插到深处,她的乳尖被他压着,蹭过,肿如饱满红豆,她猝不及防地张开锁骨,又抬高身体,把胸前红豆送进他嘴里。 “啊……慢点,慢点……” 他听见她的娇吟,怎么也无法慢下来。 肉棒的快速抽插撑开她的蜜穴,液体湿淋淋地滴在床单,他插入堵住,抽出又泄开。 关诗妤害怕失去意识,努力地勾着他的脖子,问:“我不明白,你,你为甚么要用吗啡,难道你也同你父亲那般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吗。” 范佑其不希望在此刻听见她提及他的父亲,重重一挺,刺到她的敏感点,“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至于吗啡,是一种工具。” 是药,也是他和上级联络的通讯工具。 “……我打了呢?” “你最好给我忘记这样荒谬的想法。”范佑其不再怠慢,将她的胯骨打开,蜜穴也随之露出缝隙,他动着腰身,紧紧地将肉棒捣进她的身体,沙哑着告诉她:“在这里,每一日都要伪装着过活,今日不知明日事,最降低风险成本的做法是守规矩。” “可是你已经破坏了规矩,你在插我,狠狠地要我……而我是你的小妈妈,凭甚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刚说完,便作一声媚心的吟叫,胯骨开得大,她只觉酸痛,下面又麻又舒服又疼,让人的感受和精力都集中在那里。 “是,你是我小妈妈,从前你是州官,我是百姓。”范佑其的薄唇碰在她的耳廓处。 关诗妤当然听明白,一边笑一边喘息,弄得整个人都痴傻得可爱,“错了,你我都是共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共犯,在巴黎是普通人,回到上海便不再是庸碌之辈。” 范佑其将她压在床上,多次进攻她的感官,让她不再说话。 他怕毁坏她娇弱的身体,决定放过她,离开她穴口后的阳具仍挺立着,而她的穴满是泥泞的液体,如小鱼的嘴张合,吐露白沫。 未曾想,关诗妤不要他离开,“佑其哥哥,和我做。” 那么动听的话,他似乎没有理由推脱。 “不怕?” “我更怕,你因为在我这得不到释放而失控,所以,我是在帮你。”关诗妤卖弄好意,佯装圣人,不知自己说的是真是假,是公是私。 范佑其变了神色,捞起她腰翻过身,要她露一道光滑的背给他,从后入,攥着她低垂的胸乳,按在她胸前变幻形状,指尖拨弄乳尖,肉棒再次插进她的穴。 她的掌心抵在凌乱的被单上,双膝伏跪在床,头发被撞得一荡一荡,落在绯红的肩胛,又被她吃进嘴边。 不知多久,范佑其的头发总是干不透,而她的头发也湿了,黏在额角,她疲惫地忍受下面的刺痛。 头晕目眩地望着床单,然后她情不自禁地闭了双眼,手一麻,软软地趴在他的床上,强烈尖锐的快感冲进身体,她急促呼吸空气,而频率又同下面收缩的一般。 只是,范佑其仍未突破,拉着她做到天快光明,淡淡的清辉爬上灰蒙蒙的天空,钟楼逐渐有白鸽飞过,而她觉得自己要烂了,烂在他的身体之下。 烂如烟蒂,烂如药膏,烂如洋娃娃,烂如狼藉的床单。 好痛,痛得她不知该睡还是该叫,而此刻的她分明叫不出来,只有不停流下的泪水和湿液,好像失策了,不管如何他都在失去理智的边缘。 范佑其终于释放,即刻吻她脸上的泪,望着她的无力,他也开始害怕,害怕她只有一次纵情施舍的慈悲。 “对不起。” 她窝在他怀里,动着干涩的唇,这次接受了他的道歉。 追-更:xs85.com (woo18.vip) 20.颠倒日光(中h) 范佑其在看一张保存完好的相片,女子年叁十,手捧露水百合,皮肤如百合花瓣般温柔,唇红齿白,莞尔一笑足以惊艳岁月,最标致的属那鬟燕尾式发式,配一身真丝旗袍,上海领,袖口缩小,两边开衩露一细腿,依着这气质,上海鼎鼎大名的交际花当之无愧。 关诗妤侧躺在床上,在听窗外清脆的鸟叫,惺忪着眼望沙白的晨雾,以及他手中的相片。 在她眼里,相片是颠倒的,命运亦仿佛颠倒,她的怀中是靛蓝柔物,如此清爽的颜色也盖不住她满身被玩坏的气息,红的痕迹,在锁骨在手臂暴露无遗,是她钟爱的胭脂色。 至于范佑其,他并无疲倦一说,线条凌厉的后背被她指尖摁得发红,却怎么也不够她身上的吻痕来得醒目。 关诗妤本应欣赏他后背杰作,得逞一笑,看见相片却有些瓮声瓮气:“上海人一贯怀旧。” 清醒后的声音仍是哑的,说起怀旧,指的是他回忆这张陈年相片,她承认阮倩茹的美丽,也承认对这份逝去的美丽产生惋惜与酸妒。 范佑其知道她醒了,将相片放回原位,对她说:“有过往,难免会怀旧,人人如此,更何况她是我亲生母亲。” “是啊,人人如此,在这里尤甚,”关诗妤则要把这件事归咎于他:“都说爱屋及乌,我并没有如此,总想把怀旧的愁思怪罪到你们头上。” “想家了?”他这么问,定是察觉她的情绪,“一大早便不开心。” “想,又不想,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到底是个外人,果然狗肉进不了大上海,我一个渔村人只能勉强讲几句沪语,时常不愿出门社交,格格不入无处宣泄,只能随便搞着二流艺术,净想些叁流心思。”关诗妤没甚么感情地说着,她犯起病来,总要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你不是外人。”范佑其的声音醇厚,还带着刚苏醒的慵懒。 “不是外人?不真实……你把我当甚么了。” 范佑其笑了笑,他的眉眼在沙质般的晨雾之中柔和起来,很快又变得清晰,只因他靠近,与她躺于一床,要揽住她腰,鼻尖相对:“我来帮你回忆。” 光一动,关诗妤宁愿放过欣赏他的俊俏,也要即刻抬手翻起被单掩盖自己,急急忙忙躲躲藏藏:“不要了,很疼。” 隐约记得自己如何被撞到手指无力,如何垂首望见胸被他握在五指里揉,麻酥酥的感觉最终被酸胀取而代之,总怀疑自己要被捅坏。 他要她回忆甚么天方夜谭的内容,约莫是他舔咬她浅粉的耳垂,在她将要不省人事之际,喘息提醒一句,她是他的。 正巧她沉浸于眼前浮浮沉沉的床单,那么像深海,而她飘飘荡荡像一只小船,泛滥的心潮隔着紧实滚烫的肌肤被掌舵,索性大胆放任自己做一回旖旎之梦,以至于,她侧过脑袋,沉醉在他臂弯里,追逐他的嘴唇缠绵热吻起来。 是梦吧,应该就是梦,如此有感情的接吻,谁醒来还愿意忘记?没想到,天一光,心思也跟着敞亮,竟都是真的。 此刻的日光更像是从纱布里透过的灯。 范佑其不可能放过她,将她放平在床上,陷入充满昨夜酣畅戏弄气味的被子,手从她腰部摸到她的阴部,两指拨开,一丝空气和他的浅浅呼吸进入。 她的鼻子皱起,感受到他的下颌抬起并吻上,湿濡的舌尖插进她两片嫩嫩的阴唇之间,探寻里面的轮廓,她的腿下意识抬起,碰到他的耳朵和头发。 “好凉……” 为何昨夜如此放肆,这时还能空虚起来,明明下面仍有针扎一样的疼痛感,又倍感柔软服帖,实在诡异。 他的舌苔扫刮她的阴唇,沉进缝隙里一时快一时慢,刺得她生疼,又带来一丝快感,她的清露流了出来,被他张开含在嘴里吸吮。 牙齿磕到小小阴蒂,即刻充血肿胀起来,而他似乎抓此机会,用舌头狠狠搓擦挑弄她的花蕊,往里压,又上下舔弄,敏感得让她娇喘,那是很奇妙的感觉。 “嗯……”涨得几近要哭,实在太过分,胳膊一紧,她抱着他的脊背,仰过头,视线雾茫茫。 越是这样叫,越是要他吸得动情,唇舌顺着她的阴唇流畅地滑下来,勾着小核打圈研磨,仔细舔弄。 关诗妤的身体逐渐发烧,浑身都软,这是不一样的感觉,她贪得无厌,知道如何让自己欢愉,轻哼着放过他的背,将纤白的手横在胸前,指尖慢慢打转自己翘起来的乳头,好涨,不敢妄动,只得张开掌心覆在上面,毫无章法地揉。 喟叹一回,接着抚过锁骨,来到珍珠白的脖子间,日光照向她手指蔻丹。 他已然感觉肿胀,想要抓着她盆骨狠狠撞进去,撞进她的灵魂深渊,这么想着,舌头抽插的力度更甚,插到尽头的错觉激得她颤了颤,下面不断紧缩,快感冲上脑门。 清液涌出,他适时停止,单手撑在她的腰侧,不由分说地将她放纵的手往下拉,一同握住他的柱身,没有进入,夹在二人之间,带着她套弄,刮走顶端渗出的粘液。 仿佛在自慰,关诗妤还没缓过那股酥麻的劲,手背被他带着,在刮搓湿淋淋的私密之处。 “不行了,手好累。”她难耐地吸气,脚尖绷直起来。 方才尖锐透彻的快感还没下去,又要来第二回合,这样的程度她几乎承受不住,手背连同阴唇都在发烫,麻到极致,黏腻得不行。 范佑其的呼吸在她脖颈轻微扫过,又贴上她的下巴,舔舐她细密的汗珠,咸而甜,她痒得别过脸。 她的脖子如此漂亮,动一动就很勾人,他低沉一句:“不要动。” “啊……这明明就是本能反应……”关诗妤有些委屈,忍不住反驳。 实在太激烈,没插进去都如此激烈,密集的快感充斥全身,一阵痉挛促使她泄出一声呻吟,微张的小嘴被他堵着亲吻,纠缠至舌头酸痛,全身酥软。 尝过一番,他继续带着她揉压,青筋脉络如此清晰,被包裹在她柔软的手心里,她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女童,没有丝毫杂质,理所当然地跟着他的节奏。 直到白色浊物射向她迷乱的脸,从眼睫和发丝流下,她失神,忽然顿悟一般失笑,眼睛被天边日光温柔抚过,衬得更加弯弯皎洁,这时她浪荡地伸出舌尖,在他的注视下舔过。 “操。”范佑其第一次在她面前低骂。 二人收拾干净以后,范佑其拾一件白衬衫穿起,肩平背直,乍一看斯斯文文,再看又有严冷方正的气质,怎知他是那般面目,他低头系纽扣,令人想吻住后颈。 窸窣一阵,室内变得清静。 “你究竟对我有甚么感觉?”她累得不想动,脸早已清透干净,在被窝里问道。 “初次见你是在姑姑饭店,你还很小,后来在圣礼拜堂认出你。”他穿戴整齐,回过身坐在床边,靠近她,指腹抚摸她的脸。 “我问你对我有甚么感觉。” “我回答完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关诗妤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游戏道:“这位先生,如此惜字如金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故意震惊道:“呀,难道你之前欺负我的模样都是在虚张声势,明明不是如此,偏要扮得如此,嗯……好一个沉闷的混蛋。” 范佑其因她的表演哭笑不得,只是回答:“沉默一直是最好的声势。” 这话一听,她便评一句:“果然你还是适合做书呆子。” 他不响,倒是承认爱读书,在漫长的时光里,唯有以此慰藉。 “不过,从前我也是书呆子。”她捏着被单,难得怀抱温情,便在这时与他怀旧,倾谈心事:“父辈祖先乃清末宦官,设立的条规严明谨慎,令女儿家自幼不能出门,不得上茶楼,亦不能赏戏剧。因此,在我儿时,父亲只得让我在书房与先生一同学习,先生要我练书法,我便每日誊抄《诗经》……那时我坐在桌前,最喜爱光投进木格窗的画面,以及街上贩子的叫卖声。” 在纸窗戳一个洞,是儿时最美好的记忆,念家,始终惦记无忧无虑的童年,只可惜很快化为乌有,又变得恨家,没有一处是圆满的。 “难道这里没有?”范佑其问。 “有,只是方言不同,你以后学几句给我听,我倒是乐意接受。”关诗妤扬一个娇美笑容,勾身抱住他腰:“佑其,想不想跟着小妈妈学呢。” 范佑其想了想,她要拎起前辈身份,他便恭敬配合,说:“您开心就好。” 末了,他正着神色提问道:“从前通读诗书礼易春秋,后来又是谁教您识摩斯密码,恐怕您连枪支都娴熟运用。” “你先前说我不是外人,自然有人手把手教。”关诗妤觉得好笑,“我们现在能面对面坦诚吗?有时候你来我往地互相猜疑,应是更刺激。” 范佑其走到陈放留声机唱片和书籍的橱柜,书籍包装如此精美,就连唱片也是那么整洁,琳琅的东西被拨开以后,里面有一个棕色保险箱,他当着她的面扭开,将吗啡拿出来,放在她面前,又弯身提起床边电话拨书店总线。 他与书店小厮通电话,接到传教士那边,传教士应了以后,他需报告她得知这一事,一通下来以后,全然暴露在她面前。 他谈及书店一事,与她在书店相遇是巧合,唐突却又躲不过,她认真复盘,心中明晰个七八分。 “当心我出卖你,这个世界上蛇蝎心肠的人太多,世人待人好,总归是有利益所在,我和你之间光靠温情恐怕不行罢,万一我发起疯来,在报纸闹得沸沸扬扬,称你是范老爷的叛徒,你会被他弄死。” 范佑其问:“您想要甚么?” 关诗妤说:“我想要你命。” “那很简单。”他说得干脆,而后不那么正经地将薄唇覆在她耳边,用法语念道:“你所知的,只是一种冲动,另一种最好不必知道,有两个灵魂住在我的胸中,它们总想互相分道扬镳;一个怀着一种强烈的情欲,以它的卷须紧紧攀附着现世;另一个却拚命地要脱离尘俗,高飞到崇高的先辈的居地。” 她了然,是她深爱的浮士德,对她有强烈情欲的浮士德。 只可惜,关诗妤仍有所保留:“我可以清晰地告诉你我喜欢你,其余无可奉告,私底下我可以是你的ciya,在外我依然是你小妈妈。” 21.巷子 正午,雾光爬窗离开,藏于乌云身后,阴雨落向大小不一的油纸伞,伞下行人经过玻璃旋转门,漫步在铺满落叶的街道。 两位小厮合力捧一盆矜贵的花,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饭店大堂,还没洒水护花,又急忙将挂于外面的鸟笼拎进大堂,大堂中央是舞厅,前来跳舞的人穿着华丽,不顾外面天气如何也要精心打扮。 范若婷在饭店处理公事的房间吃茶,木几陈放一壶茶,一把扇子,还有一台收音机。 关诗妤一进门就闻到浓郁苦涩的铁观音味,又听见清亮女声经电线传出。 “今日早晨,上海市政府领导发布郑重声明,希望各大学校统一指挥管理学生,不要进行非法游行、示威、以及集体罢课、聚众闹事等活动,各级治安部门要加强预防恐怖袭击事件……” 声音与茶气一同萦绕整个房间,范若婷坐在吃茶的桌前不曾抬眼,掀盖,轻轻吹一吹,闲适自得地抿着热茶。 关诗妤坐在她的一侧,注意力并无集中,漫不经心地玩弄玲珑茶杯,听报道的内容:“医界共谈罢黜国医一事,必为政府所重视,思所以未雨绸缪之计,拟定于叁日后举行会议……” 完毕,切换频道,播一首袅袅婉转的名曲。 报道如此明朗,范若婷将茶杯搁在台面,讲道:“聚众滋事,与佑其所在的学校有关。” “不曾听人谈起。”关诗妤依旧低眉,简单回应。 不是特意护着范佑其,也不想挑拨离间,而是她当真不清不楚,如此多事下来,实在无心思考这些。 范若婷并没有对范佑其起疑心,只是说道:“你不关注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参与其中,这件事的主角不是他,是廖心儿。” 关诗妤终于抬起头来,好奇:“廖心儿干了何等好事。” 明人不说暗话,“联合日本人罢黜国医,佑其护着她。” 关诗妤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这两句合一块实在令人不愉快。” 不愉快又如何,还不是得回到正题,她中肯地说:“先前与廖心儿打过几次照面,我发现她并不坏,傲慢之余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她父亲,另一个则是佑其,她没了他们,一有风吹草动便不知方向。” 范若婷眉目柔和:“眼光不错,我瞧你不仅是在时装裁缝上有见解,看人也渐有路数。” “那是因为他,我才多多留意。”关诗妤并没有故意要使姆妈不快,只以一种阐述事实的态度回应。 这个“他”无需多想,范若婷心知肚明,以浅浅一笑代替微愠,毕竟到了这把年纪必须懂得把握脾气的分寸:“儿女情长必然挡路,这句话我同你讲过许多遍,你务必要抛开私情看人,拓宽眼界观察时局。”她从不迟疑,抬眸看关诗妤,字字清晰:“我知道你做得到,正如你看得清廖心儿。” “然而做得到与想要做是两码事呀……”听起来似是在撒娇,关诗妤轻佻地挑起眉。 “不可儿戏,不想做也得做!近来廖心儿与一位演员太太交好,她丈夫是华人律师,叁人提及你,且需你为他量身定做一件西服。” “我有得推脱吗。” “没有。他们是人脉,是筹码,日后兴许派得上用场。” “行,我做,我做。”关诗妤握起茶杯饮茶,想起有事要计较,加重了语气:“既然不可儿戏,为甚么你不同我讲敬语呢?你打他的那一巴掌,应该由我来。” 范若婷游刃有余,只是道:“今日叫你来,除了吩咐这件事外,主要是想以母亲的身份和你吃顿饭,不是要与你争执佑其。” “是么,那我请您莫要再谈公事。”关诗妤收敛脾性,大方坦荡:“而且,我们不是在争执,是沟通。” 言下之意,这是将佑其与公事相提并论,范若婷听完以后,莫名舒心一些,接着打电话,让人送上清淡可口的菜。 送来的是杭帮菜,八宝豆腐鲜美润滑,次上的龙井虾仁色泽清雅,最后一道是油焖茄子,味道稍重一些,为的是中和这一餐口味。 入座,点一盏青灯,面对面吃饭。 “看你今日脾气不小,吃些清淡的。”范若婷难得没有以一贯的气势与她对峙,为她勺着洁白细腻的豆腐进入饭碗。 知道她放不下,仍有个心结在,且先为她解去:“我打佑其,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怎能容忍他欺辱你。” 关诗妤捏起勺子,吃一口豆腐,碎碎荡荡的就这么含在嘴里,总是要细致尝完以后才对她说:“若是我允许他这样对我呢?我不喜爱您碰他。” “你是我女儿,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欺辱你。”这会儿,范若婷认真起来,眼睛定在她的身上,不得不肯定她的非常之处,也不得不谈起大道理:“忘了再提醒你一句,女子需自爱,更何况你现在是他的长辈,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模样!你这样成何体统?” 关诗妤若无其事地夹起一颗虾仁,放进范若婷的碗里,语气平淡:“姆妈,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矛盾,在我听来又颇为讽刺,我去巴黎前不过是个温温吞吞的女孩,几乎不与人争辩,因为我连搭话都要结巴,您千万不要忘了是谁教我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要责怪姆妈的意思?” 关诗妤摇头,又点头,这模糊的回应使得范若婷无奈沉默,用筷子夹起她装过来的虾仁,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无一不透着雅致。 吃完,她声音不高地说:“你我已没有办法完全抽身,但只要你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你怪我是应该的,但你感激我也是应该的,其他暂时不必说,多吃点。” 雨一停,天空布满晚霞,关诗妤到静安寺路的夏令配克大戏院赴约,她与廖心儿约在此地,又在附近咖啡厅见过演员太太和华人律师。 商量完具体事宜,廖心儿望着那款即将远离的黑色福特汽车,如此奢侈阔绰,她牵一牵嘴角,说不清意味:“这律师少说都要年入过万,他可真不缺钱,自家拥有叁辆汽车,一辆福特不够,别克和雪弗兰还要各来一辆。” 关诗妤不在意这些,只是酝酿一句:“心儿未免说得有些夸张。” “怎会是夸张的呢,最近案件太多,他不当辩护,做一法律顾问都能收取……”廖心儿比了个五百的数,却勾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用不可一世的口吻道:“只不过这车没有佑其的好看,而且他那身家还是比不上我父亲和范老爷。” 关诗妤懒得捏一串词附和,只是嗯了一声,廖心儿欲要与她亲近,便挽起她的手走在街道。 忽然一辆车驶过,雨水泼向街道两侧,车后是一群戴白头巾的学生举牌游行,人头拥挤密集,喊出的口号如此响亮,震得路人忙往侧躲。 有人望见站在一旁的廖心儿,正要冲出来,全然不顾租界的外国巡捕如何阻止。 今日报道不差,关诗妤眼疾手快,抓着廖心儿的手腕,带她直往一个巷子跑去。 有经验,一路快而准。 进了巷子,廖心儿被放开手,因为惯性不得不踉跄几步,时髦细高跟差点摔向阶梯,好在这巷子够狭窄,雨刚停没多久,湿湿的苔藓味从墙缝散发,她猛地扶住满是苔藓的墙,不停喘气。 难以忍受吸入苔藓的味道,又觉得手上的触感恶心,正要将手帕拿出来,抬头发现一学生跟到这里。 瘦弱的身躯立在巷子里,她围着白头巾,穿着白衣黑长裙,挎一帆布书袋,身后是浅紫橘红糅合的晚霞,反倒衬得她这一张脸更加苍白,慢慢走近,完全看不出亲疏远近,情绪好坏。 “这不是廖心儿吗,师姐啊师姐,我们真有缘……如果不是范师兄担待你,就你这水平还想混出个名堂来,那可真的令人发笑啰……差点要忘记,还有日本人罩着你!上海滩有你这样的货色,让我觉得羞耻!” 这学生越走越近,还要用手指摆出枪的姿势,玩玩作罢,才正式地从书袋里拿出一把剪刀,这剪刀过于锋利,如在嘲笑:“原来你就是个纸老虎呀,如此畏畏缩缩,好想剪烂你的头发。” 不必管这是哪位学生,冤有头债有主,哪位学生都一样,只想要找廖心儿修理。 外面是嘈杂的口号,廖心儿却只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夫人,我怕。”她被这空洞而又神经质的眼神吓坏,迟钝地望向关诗妤说着,刚刚还如此嚣张跋扈,现在蔫得跟朵枯萎的花一样。 今日,她还信誓旦旦地拒绝配备保镖,想到范佑其在静安寺路,她就不希望有人跟着打扰,再者,有关诗妤在,谁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在英租界动法租界的人。 然而,学生怎会想如此之多?她低估了这帮学生的韧劲。 “夫人……” 脚下的泥巴被踩烂,关诗妤后退几步,她是个经后天精抛打磨的绝佳演员,眼睛如此透亮,一颗眼泪滚到地上,里面掺着一模一样的害怕,“我……我也怕,方才我以为把你带到这里会安全些。” 关诗妤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毕竟她那么无辜,刚想酝酿多几句,视线突然偏移到一个人身上。 范佑其不知从哪儿过来,看见往后退的关诗妤,大步向前,直接将女学生手里的剪刀拿下,没有感情地一句:“别闹了。” 女学生见来人是范佑其,心底极其不悦,高声质问,“范师兄!你袒护她,难不成你真是他们走狗。” 不道明哪个“她”,他只是提醒:“解决事情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并非一定要选择这一种。” “我问你是不是走狗!” 他语气温和:“不要挑战我耐心,要与我论是非,姑且放下你的冲动。” 女学生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操之过急,稍微冷静些,“mrandrew说你会处理,真的吗?” 廖心儿察言观色,等待解救,而关诗妤终于看不下去,“他自有分寸,在这儿质问也没用,浪费精力,你且回家等消息,叁日后便知结果如何。” 22.金丝雀的树林(中h)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关诗妤嚜。” 女学生不会当她是一回事,看她是暴发户狐狸精,将她划为上海滩厚颜无耻的女子之一,记者就跟苍蝇一样到处荡,好的乱的全往里针,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而这女学生又是那么信任报纸文字,泥沙俱下,千疮百孔,字字句句全当圣经。 “师兄!听说她还是你姑姑领养回来的啊,你本应是她前辈,没想到转个身就变成范老爷的情妇,妙哉妙哉!” 她的不满情绪需要有个突破口,她会错意,以为他要护的是廖心儿,那么她的枪口就转移阵地,一个大拐弯面向关诗妤:“刚才不是还很害怕吗,装无辜不成要大变样啰,现在又那么迫不及待地显威风,报纸上说你有病?学艺的有病……我可以给你治啊,只要你替我打廖心儿一巴掌。” 在这些大学里头,学西医的瞧不起学国医的,学国医的好歹是理科学生,也就瞧不起学艺的文科学生了,如若脱下这身衣服,眼前的女生不过是庸脂俗粉,急需一款活脱脱的香精凡士林。 关诗妤直起身子,胃已经起了反应,圆圆指甲盖被捏得发白,将包都扔在地上,无需扶墙,勾起脚就将高跟鞋拿在手中,还没等她抬手对准目标,范佑其即刻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护在身后,模糊了她眼前的景象。 燃烧的晚霞,雨后新鲜的空气,一株恶之花迎着风伸向灼灼的霞光,刚要发作,又停止生长,她突然同情怜悯那位喜爱涂蜜丝佛陀,正蹲在地上伏抱双膝的女子。 能在此刻发善心,只因范佑其在专心致志地疗愈她受伤的心思。 范佑其的声线干净,干净得只有一丝冷:“她是范家的人,是我的长辈,哪里轮得到你指点,方才给足你台阶下,你非但不领情,还要得寸进尺?” “我说的是事实罢了。” 没有要离开的动静,范佑其继续道:“只言片语作事实,日后你定无法处理好医患关系,烦请记住,小妈妈不欠你们一分一毫,不要将气泄在她的头上。一为不公,二为不能,你若不听我言,我势必请你饮茶。” “饮……茶?” “牢房茶。”他轻轻笑,将剪刀扔到地上,“总要给足你体面,毕竟你是我同窗的师妹。” 女学生深知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为了保住自己,咬牙赶上去将剪刀放进书袋里,离开的背影叫人不知该叹有教无类,还是冲动是魔鬼。 关诗妤终于在这时脚软,呜咽一声,急忙扶着范佑其的手臂,他似是发现,转过身握她的腰,她正要环住他后颈,又碍于有旁人所在,只得站在原地看他在她面前蹲下来。 鞋子递到他的手上,他望她凝脂肌肤,忍住亲吻的冲动,她怕站不稳,把手撑在他的肩上,默许他摩挲她的脚上肌肤,最后套上这一只鞋子,带着柔情与克制的鞋子。 离开之时,天色渐暗,范佑其欲开车送二人。 廖心儿不是未曾坐过副驾驶,只不过在关诗妤面前,她还是要到后排落座。 车外的光景如此鲜活,车内却是这么沉寂,关诗妤倚靠在副驾驶的窗边,轻缓一句:“心儿,你怕死吗。” 廖心儿机械地颔首,“怕。” “既然怕,就不要再做傻事了。” 她顿了顿,才说:“我不知道。” 关诗妤听这含糊不清的语气,不再发言,而范佑其也不作声。 这让廖心儿倍感紧张,耳边有咚咚咚的敲音,不知是耳膜作祟还是神经错乱,却还要不悦地诉道:“被霸凌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还是被小一届的师妹,实在令人提不起劲。” “是霸凌吗。”关诗妤不轻不重地问着,从车玻璃看见范佑其,他正专心握方向盘,如波澜漫起的霓虹,落向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是,我若是向父亲告状,她定不会有好下场。” 关诗妤的脸上有短暂笑容,按捺住降下车窗透气的想法:“你若是这么做,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廖心儿一时噎住,不服却又不得暴露,问道:“但她这样欺负到您的头上,您还不气?” “气啊,能谩骂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早已落入黄泉,一个是我的姆妈,但是姆妈又教我莫要意气用事,刚才我险些抛之脑后。”她转过头,看向后视镜的廖心儿,继续道:“你仔细掂量掂量,伤害她有甚么好处。” 廖心儿想了想,说:“弊大于利。” “确实如此。” 后又是一阵无言,范佑其没有发表意见,一路行驶,最终停泊在一座洋房别墅下,前方恰有一辆熟悉的德国牌汽车,在愈发阴暗的天色里反倒黑得光亮。 不等佣人前来接应,廖心儿自己开门下车,回头看一眼这二人,说不清哪里奇怪。 回范宅需二十分钟,期间一路无言。 驶进两侧都是树的车道,不再继续往前,关诗妤一如既往将车窗摇下,风与她的耳发邂逅,清凉不过半分,被身后的人含着饱满的耳垂,一下一下像浸在温水里,她趴在车窗深吸一口气,身上的琵琶色绒衫隔着他的西服,心跳如此贴合。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从前的从前,他是百姓,她是州官,夏令配克大戏院在播放无声的法国浪漫电影,朱古力糖果铺的玻璃橱窗摆放了泰迪熊,看完,离开,路过一条条林影大道,钻进这小小的车厢里,她无视他怎么做,临时起意,低手从包里拎一盒烟,娴熟地点上一根,含在嘴里,放火点灯皆由她做。 范佑其闻到烟味,在她的耳廓舔了舔,放过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喉咙一动,“既已突破,我亦无需掩饰,但如果您不喜欢……” 关诗妤回过头来,一只手懒懒撑在脑后,另一只跨过车窗,任烟头朝地板发光示威,她嘴角上扬,笑得好不伶俐:“我要真的不喜欢呢,你会怎么办?” 范佑其说:“毁掉您。” 关诗妤愣了愣,突然笃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你以后会多孤单……” 范佑其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说,见她又要吸烟,果然拧起了眉,问:“是不是刚刚的事情对您造成了影响?” “确实有一些,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说我有病,而你倒是对我说过不少,每次听见这些话我都在想,去死罢关诗妤,去死罢,我总在日记本写上一些话,为的就是让你们这帮人过目过目,死不瞑目,尤其是你,范佑其。” 谁让她因为廖心儿,他的未婚妻,遭受今日的烂事,甚么狗屁鄙视链,西洋学国学化学生物学哲学社会学,她还能说出一大堆。 范佑其听出来她对他不满,叹一声:“重头开始,依然如此。” “为甚么呢?你觉得我现在会甘心由你诊断吗,你不过和我一样罢了。” 关诗妤忽而踢掉鞋子,爬到他面前,夹着烟的手做出晚霞之时未做出的动作,她环住他的后颈,又含着烟啃咬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已经勾到他硬起的地方,“说啊,我问你为甚么重头开始还是要这样做,你信不信我用这烟烫你后颈,而我要用我的嘴咬烂你耳朵,咬到出血……” 说完,还要蓦地可爱一般,转过来眼睛对眼睛,呼出一口烟雾以后向他笑,在那么朦胧的视野里,他看见她的脚趾压在车垫,白白润润的。 他闻着这股烟味,忍耐她的手隔着西裤摸他,“你要我死不瞑目。” 她冷嗤一声:“那你心甘情愿么?” 范佑其没有回答,清朗眉目再次模糊她的视线,他的下颚压着她脑袋上的头发,抱过她柔软的身子往前,伸手将车窗摇上去,她却从他怀中抬起头,微微阻挠他。 窗升到半路,露一暧昧的框架给二人,里面有酥黄的雾光,影影绰绰的树林。 “就这样,在这里。”关诗妤像是命令一样。 范佑其还想考究一句是否认真,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将烟当作鱼饵扔出去,让那弯弯的月亮钩着,去引诱大上海贪恋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而她放任自流,捧着他的脸,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他的唇。 “认真的,在离范宅只有几百米远的大道里。” 范佑其不再叹,眼神变深,转而捏住她的下唇,“你总是这样说话……”怎么治好,他的梦魇。 他不耐烦地将她的衣服全部脱下,她的发贴在耳后,肩裸露在空气之中,胸的颜色在今夜变得更为柔和,他摩挲一番,再低头亲吻,锁住她的心尖肉。 然后,脖颈处变热,是他的吻密密地落在那儿,接着滑到她的耳根处,用力一咬,叫她惊呼一声,她不满,使劲掐他背上的肉。 他声音喑哑,“有脾气。” 她回敬:“你又比我好多少?” 范佑其笑了笑,褪去下半身,将她的身体抱在身上,手放在她的臀部,她瑟缩地往外躲,被他控制着往下一压,两片蜜唇撑开,红红的细肉即刻吮住他的肉棒。 她的耳根漫上潮红,手指扶在他肩,跨坐在他身上,被他搂着腰挺进。 擦过花核,又顶得大脑缺氧,没有办法地,嗓子溢出了呻吟,“啊……” 范佑其的脸被她胸前娇柔的乳尖描绘,他咬住含弄,直至越来越挺立,一番湿热之后,他却说出不中听的话:“叁日后的会议,我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都别插手。放台面来做,这就变成是医界的事情,交由我们处理。” “住嘴,我不想听这些。”关诗妤很烦,做爱也要谈公事,真想掐死他。 不必想,已经上手,她扑他的怀,不过是因为一上一下的骑荡抓不稳,却好像迫不及待地在解他上半身的衬衣纽扣一样。 几颗纽扣终于被解开,衬衣离开他的身体,她将手探到他后背搞怪作恶,掐着那紧实的肌肤。 范佑其只是皱了皱眉,迎合她,掌心抚在她白皙的腰间,带过烫人的温度,而他们贴合的下体也摩擦出烫人的温度。 冒着白浊的肉棒插进她温暖的小穴里,在软肉之中研磨了一圈,他抽出来,她的水顺着她空虚的穴,流过腿侧,滴到了他的座位,带出一股腻人的甜味。 窗外突然有一记声音,是被范若婷收买了的司机小梁,叼着颗烟,拎着早晨命人收进来的鸟笼,蹲在草丛中逗弄一只小小金丝雀。 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他一个人在灿烂星夜下对着它,偷偷复盘见过的小秘密。 两颗大树遮去了这辆车的影子,然而他们离得很近。 “田亦柔真的好浪……” “今日被你老大人命令我偷偷叫辆黄包车跟着那律师,操,我发现他有性虐倾向,那么好一副皮囊灵魂那么贱,还是你好唷,甚么都不懂,吃吃喝喝快快乐乐,来,要不要抽根烟,老刀牌来的咧……甚么?你不要,怎么还挑食,难不成你是女客官,那仙女牌如何?”小梁吞吐烟雾,挠了挠它的羽毛,瞪圆了眼睛,他憨笑,又傻傻地摸摸自己的后颈。 关诗妤听了,只觉有趣,她就这么在范佑其面前偷笑。 他见不得她为别的男子展露笑颜,手指握上她的酥胸,然后找到她合不起的嘴唇,咬住,不需撬开牙关,直接将舌头伸进去搅出蜜液,激烈得以为舌头要进入喉咙。 下身黏连的地方有水沫,他耸动着胯骨,肉棒进入她湿漉漉的穴,通往深处。 范佑其松开她的唇之后,呼吸急促,在她耳尖一咬:“插入你的灵魂了么?小妈妈。” 只有关诗妤听得见,只有她会被激得耳根一麻,两腿发软,穴肉吸附他的肉柱。 “九点一过,又要把你送回去,真不想和你分开,小金丝雀呀,把沪上缠绵甜美的情歌都唱一遍,没有生死,没有爱恨。” 是夜是夜,金丝雀同上海滩的人一般不响不响,只因温柔星月停留一时,光景如梦似幻,抓不住摸不清,夜风吹醒平凡人的梦…… 关诗妤的心跳节奏已经紊乱,她就这么被压在窗边,腿大开,身前的人不知疲倦地抽插着,每寸穴肉都被填满,她叫了一声,意识到不对劲,急忙用手背捂着嘴,手指慢慢蜷曲。 小梁原本还在沉浸自我,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以为是金丝雀发出来的,但它没有张嘴。 等他要去探探瞧瞧的时候,金丝雀终于扑着翅膀叫,他疑惑地看了看玻璃盘已经破损的表,只能拎着鸟笼站起来,摇摇头,“哎,知道了知道了,我去他妈的,又到点。” 范佑其却是没了表情,问她,“您还会怕么。” 关诗妤的眼睛都是雾,但也能看清,越过她头顶的光在他的下颌,“怕,怕那金丝雀的主人训我不够有格局,怕很多,我不想再说。” “大无畏的冒险精神伴随焦虑……”范佑其轻笑,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算作是晚安的仪式。 “得意甚么,你好不到哪儿去。”关诗妤脸红道。 “抱歉,职业病犯了。” “那也别,别呀你是不是聋子,好疼好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