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儿女》 第一章 乱战山神庙(一) 夕阳西沉,夜幕已将落下,然则弯弯的山道上,却还有着一支奇怪的小队伍正自匆匆地赶着路——队伍的规模不大,也就六男一女而已,个中两名挑着担子的脚夫、三名精干的随从,一名侍女,再有一人则是西装革履的英武青年,乍然看去,似乎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问题是如今天色已晚,又有哪家少爷敢在这等匪患遍地的宿迁县境内赶夜路的。 “呯、呯……” 就在一行人等刚走到一处山弯前之际,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刹那间,七人几乎同时作出了相同的反应——于蹿进道旁林中之同时,齐刷刷地从腰间、怀中掏出了枪,警觉无比地瞄向了山弯处。 “队长。” 枪声一直持续个不停,不仅如此,还在快速地向山弯方向靠近,这等情形一出,在最前方担任尖兵的一名“长随”显然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回首望向了那名英武青年,低低地轻唤了一声,眼神里满是请示之意味。 队长,盛家龙,宿迁县归仁镇人,时年二十五,于燕京大学就读期间入党,后因叛徒出卖,身份暴露,不得不紧急撤离北平,在武汉、上海等地辗转年余后,奉调江南新四军中任某团作战参谋,此番受命率武工队归乡,组建抗日统一战线,以迎接主力开进洪泽湖地区,彻底切断日伪军的水上运输线。 “老鲁,你去摸一下情况。” 虽说离乡已是多年,可盛家龙却清楚地知道洪泽湖一带的敌情极其之复杂,日伪顽各行其是又彼此暗中勾结,湖区匪患猖獗,大小帮派众多,民团势力林立,在己方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显然不太适宜就这么卷入他人的激烈冲突中去,是故,盛家龙下意识地便打算下令绕道而行,然则略一犹豫之下,他却又改了主意,不为别的,只因直觉告诉他,眼下这场战斗极有可能是己方介入湖区局势的一个重要契机。 “报告队长,是高铸九所部匪徒正在追杀枪帮中人,目下双方已在前面山头处的山神庙形成对峙。” 老鲁,真名:鲁明,宿迁县临淮镇人,三十出头,湖区地下党交通员,身形稍瘦却不失精干,但见其领命之余,人已灵动若狸猫般蹿出了林子,悄无声息地便转过了山弯,短短五分钟不到而已,便又已从山弯处转了回来,顾不得气喘未定,紧着便将所探知的消息道了出来。 “枪帮?高匪所部来了多少人?” 这一搞清了冲突双方之来历,盛家龙的眼神当即便是一亮,概因这还真就是个切入湖区局势的大好机会——高铸九,号称九爷,世代为匪,自明末时起,其家族便已开始为祸湖区,靠打家劫舍为生,部众多达三百余,早已暗中投靠了日军,至于“枪帮”么,则是湖区猎鸭人所组织起来的一个帮派,与“鹰帮”同为湖区渔民的保护神,与高铸九之流的盗匪乃是死敌,帮众虽不算多,可战斗力却并不差,原本就是武工队所要争取的主要目标之一,而今“枪帮”有难,武工队自是责无旁贷,只是在未摸清敌情之前,盛家龙却也不敢莽撞行事。 “不好说,不过高贼仅有的两挺机枪都在开火,其所部就算没全到,也应是到了大半才对。” 在湖区一带,论及兵力,高铸九所部并不算是最大的匪帮,可要说到凶残,其所部绝对排在第一位,说是无恶不作也不为过,内里尽多江湖亡命之徒,武艺高强者不在少数,为防打草惊蛇,鲁明先前并不敢靠得太近,自然也就无法准确判断出高部的实际兵力究竟几何。 “哦?” 盛家龙虽是有心要去救援“枪帮”人等,可此际一听高部的兵力竟有如此之多,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概因己方的人手实在是太有限了些,扣除掉报务员何雨之外,也就六人而已,尽管人手双枪,清一色的大肚匣子,火力上并不算弱,枪法也都算得上了得,可真对上了高部三百余人众,却无疑显得太过单薄了些,这仗显然不好打。 “队长,从此地后撤一里半,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前面的山梁,您看……” 身为副队长,鲁明显然是不赞成己方在此时加入战斗的,这一见盛家龙有所犹豫,立马从旁提议了一句道。 “不,枪帮必须救,这一仗再难也得打。” 鲁明的顾忌,盛家龙能理解得了,但他却并不打算采纳,理由很简单,目下日伪顽之间勾结日益紧密,我军亟需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地形复杂而又恰好掐住大运河航线要道的洪泽湖区无疑便是个绝佳之选择,若是不能尽快打开局面,势必会影响到我军的战略计划,从此意义来说,救出被围的“枪帮”中人,无疑便是个最便捷的突破口,至于冒险么,说不得也只能冒上一回了的。 “这……” 鲁明对此战的前景显然不太看好,有心要再劝谏上一番,可这一碰触到盛家龙那坚定的眼神,嘴虽是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将反对之言道出。 “老鲁不必担心,这一仗未必没有胜算,你看,高贼所部都已攻打了不短的时间了,也没能击破枪帮的抵抗,其锐气必已挫动,我们在此时从后头给他来上一家伙,只要打得够狠,高部上下势必大乱,十有八九不敢留下来应战,如此,应是可解了枪帮之危。” 手下拢共就六人而已,却都来自不同的单位,除了报务员何雨因着同在团部,相对较熟之外,余者都是出发前才刚认识的,哪怕一路行来已有三日,可彼此间的了解也着实不算太多,有鉴于此,在下决断前,盛家龙不得不耐心地解析了一番。 “队长说得对,先干他一家伙再说。” “队长,你就下命令吧。” …… 能入选武工队的都是各部队精挑细选出来的强兵悍将,斗志自然是不会缺了的,而今盛家龙都已将道理解说得如此分明了,众队员们当然不会有丝毫的含糊,尽皆旗帜鲜明地亮出了支持的态度。 “那好,何雨留下来看守电台,鲁明、胡冠仁为第一组,薛诚、许道为第二组,赵晓东与我为第三组,出发。” 众队员们的思想既已统一,盛家龙也就没再多迟疑,挥手间连下了数道命令,率部便潜出了山弯,借着夜幕的掩护,猫腰向山梁处急行而去…… 第二章 乱战山神庙(二) “大哥,点子太硬,冲不动啊,要不用手雷先轰他一阵?” 山神庙位于山梁的顶端,背后是峭壁悬崖,正前方则是一段三十五米左右的开阔地,尽管坡度不算大,可要想冒着枪帮的拼死抵抗冲进庙中,显然没那么容易,这不,高部百余悍匪连冲了三回,都没能得手,反倒在开阔地上丢下了十几具尸体,这可把负责指挥作战的刀疤六给气坏了,在将进攻不利的众手下臭骂了一通之后,急吼吼地便跑去找高铸九诉苦了。 “扯淡,哪个龟孙子敢用手雷,老子活剐了他!” 从战术的角度而论,刀疤六所言无疑是正确的,然则他所得到的却不是嘉奖,而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怒骂,倒不是高铸九舍不得手雷这等利器——于湖区的众多大小势力来说,手雷可是金贵得很,非到关键时候,都舍不得动用上一下,然则高部却并不缺乏这玩意儿——自打暗中投靠了日军以来,高铸九可是没少从日军手上拿好处,其部下几乎人人都装备了几枚手雷,真要玩命往山神庙里砸了去,里头躲着的“枪帮”人等根本不可能有半点的活路可言,问题是高铸九却不得不担心“枪帮”手中的红货也会因此有所损毁。 “呃,是。” 高铸九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加之满脸横肉,本就是一副的凶煞之状,这一发飙起来,形容更是有若厉鬼一般,当即便吓得刀疤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敢再跟高铸九讨价还价,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扭头便要赶紧走人了事。 “慢着。” 刀疤六这才刚扭了下腰,脚都还没抬将起来呢,冷不丁却听高铸九突然断喝了一嗓子,当即便又是一个哆嗦,重心失衡之下,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登时便惹得边上看热闹的匪兵尽皆窃笑不已。 “去,找几名弟兄先往庙门口砸一轮手雷,完事后,接着劝降,记住了,不准砸进庙中,若是毁了红货,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刀疤六这等孬样一出,高铸九的牛眼当即便瞪得个浑圆,没好气地又呵斥了其一通。 “轰、轰、轰……” 刀疤六可不是啥好脾气的主儿,被自家老大臭骂了一通之余,转过头来,便将怒火全都倾泻到了手下众匪兵们的身上,没处泻火的匪兵们一猴急,十数枚手雷当即便将山神庙前的空地炸得个火光四起、弹片横飞,声势好不惊人。 “萧大美人,你给老子听好了,赶紧出来投降,再敢顽抗,手雷招呼了,老子数到十,过时不候!” 一通狂轰滥炸下来,刀疤六本已被打击得够呛的气焰顿时又大起了,这都还没等硝烟散尽,就听其已扯着破锣嗓子嚷嚷了起来。 “兰香姐,怎么办,怎么办?” “他奶奶的高老狗,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冲出去,总好过窝在这被炸死,兰香妹子放心,就算豁出命不要,兄弟们也得护着妹子你杀出条血路!” …… 山神庙虽地处险要,可说到底只是座已废弃多年的破庙而已,尽管是青石所垒,倒也堪称结实,只不过内里的面积却并不甚大,先前高部匪众一味狂攻虽是凶悍,可限于地形地势,庙中残存的十数名“枪帮”帮众仗着精准的枪法倒也能顶得住,可待得高部匪众亮出了手雷这等利器,藏身庙中的“枪帮”人等震惊之余,自不免都有些个乱了分寸。 “都别慌,高老狗这是诈唬人呢,真要用手雷,早用了。” 山神庙里,人心惶惶间,唯有一名身着大红罗衫披着黑披风的妙龄女子却是镇定一如往昔,此女正是“枪帮”帮主萧虎之独女萧兰香,其人自幼随父习武,拳脚、枪法无一不佳,江湖人称“洪泽女侠”,时年十八。 “……八、九、十!混蛋,来啊,弟兄们,都把手雷给老子掏出来,准备!” 为了给庙里的人制造恐怖压力,刀疤六可是刻意放缓了数数的频率,奈何却是在白费心机,任凭他如何拖腔拖调地数到了十,庙里却根本没半点的反应,这可把刀疤六给气坏了,脸红脖子粗地便诈唬了起来。 “刀疤六,你给姑奶奶听好了,参宝就在姑奶奶手中,拿刀对着呢,你敢砸手雷进庙,姑奶奶就敢下刀子。” 刀疤六这么一嘶吼,庙里终于有了反应,只不过显然不是他刀疤六所希望的那般。 “他娘的,机枪给老子压制,弟兄们,冲,都给老子冲起来,先杀进庙里的,赏大洋两百!” 高部三百来号人此番又是打埋伏,又是玩衔尾追杀,为的便是萧兰香所说的参宝——七两为参,八两方才是宝,那玩意儿金贵得很,稍受点损伤,价值立马便会直线下降,错非如此,刀疤六等人也不致于会缩手缩脚到如此之地步,而今讹诈既已行不通,刀疤六火冒三丈之余,也自没辙了,只能是大呼小叫地再度发起了强攻。 “哒、哒哒……” 高部的武器装备在湖区算得上是第一流,可论及战术素养么,跟其它匪众也没啥区别,都是乌合之众这么个水平,其所谓的强攻战术简单粗暴到了极点,说起来就是两挺机枪交叉掩护射击,然后百余匪兵们呼啸狂冲,既无层次也无半点的协调配合。 当然了,匪兵们的冲锋虽是没啥技术含量,可架不住人多势众,又都是被重赏给激红了眼的,这一冲将起来,气势着实惊人,偏偏庙里的“枪帮”人等都被两挺机枪的火力给压制住了,一时间根本无法冒头反击,应对上但消稍有闪失,后果实不堪设想。 “打!” 最坏的局面到底不曾发生,就在庙中众人紧张万分之际,散乱观战的高部匪兵身后林子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刹那间,枪声大作中,措不及防的高部匪兵们顿时便倒下了一大片…… 第三章 乱战山神庙(三) “趴下,快趴下,机枪手,掉头,给老子打!” 高铸九不愧是积年老匪,反应着实敏捷得很,后方的枪声这才刚响起,他便已第一时间趴在了地上,一边抖手反击了一梭子,一边可着劲地便狂吼了起来。 “哒、哒哒……呯、呯呯……” 尽管骤然遇袭之下伤亡不小,可有着高铸九的表率作用在,众匪兵们倒是不曾彻底乱了分寸,很快,随着两挺机枪的先后开火,伞状的弹链横扫四方,紧接着,趴在地上的众匪兵们也都可着劲地搂火不止,枪声大作间,直打得山腰处枝叶狂飞、乱石四溅,当真好不热闹。 “兰香姐,外头……” 苦战至此,“枪帮”人等所余弹药已是不多,本正准备决死一战呢,这冷不丁听得外头响动不对,一众人等自不免皆傻愣住了,正自惊疑不定间,却见年岁最小的萧晓已是满脸跃跃欲试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先等等看。” 山神庙就是个绝地,看似易守难攻,可惜背后就是悬崖,毫无退路可言,一旦到了弹尽粮绝之时,尽墨于此乃是必然之事,反倒是趁乱杀出的话,或许还能有一线之生机,对此,萧兰香自不会不清楚,问题是在没搞清楚正与高部匪帮交火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前,她又岂敢草率作出个决断的,万一要是中了高匪的算计,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么。 “啧啧,好家伙,这火力密度都能赶上咱部队一个连了。” “不奇怪,高老贼世代为匪,背后又有鬼子撑腰,若不是这老贼名声太臭,人枪只怕还会更多。” “嘿,管他枪多还是人多,咱们啊,就当听个响得了。” …… 高部匪众们含忿反击之下,火力倾泻自是惊人得很,可惜却是白费功夫,概因武工队一行人等打完了一梭子之后,早就全都撤回了山脚下,齐齐猫在一道石坎后头,浑然将高部的拼力反击当焰火晚会看了。 “都注意了,贼众停火后,定会派人进林侦查,第一组走左面,第二组走右边,赵晓东随我匍匐向前,小胡、小许,你们二人第一时间打掉那两挺机枪,其余同志集中火力攻击前来侦查之敌,打完就撤,不可恋战。” 盛家龙并未去管束众队员们的瞎扯淡,一直在默默地靠在石坎上,直到枪声渐稀之际,这才一压手,面色肃杀地连下了数道命令。 “是。” 命令一下,正自笑谈无忌的众队员们立马便全都警醒了过来,齐齐应诺之余,纷纷操枪在手,借助着夜幕的掩护,再度向山腰处摸了过去。 “黑七,带你的人下去看看。” 高部的火力倾泻虽是凶猛,但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七分钟过后,高铸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林中潜伏的对手除了一开始的凶猛偷袭之后,居然不曾再反击过一枪,这其中显然别有蹊跷,只是高铸九一时间也搞不懂对方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不得已,只得先派出一小队匪兵前去火力侦察上一番。 “跟我来,下山!” 高铸九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材瘦小的汉子已一摆手中的大肚匣子,率三十余匪兵便往山脚下摸了去,此人正是黑七,高铸九手下的一名小队长。 “打!” 别看高部匪兵们的正面作战的战术素养很是一般,可丛林作战的经验却是不差,这不,黑七一行人等猫腰前进时,彼此间距一直保持得不错,既不会互相挤撞,又能做到彼此掩护,可纵使如此,也躲不过武工队的有心埋伏——就在黑七等人潜行了三十米左右之际,暗夜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旋即便见盛家龙等人几乎同时从暗处冒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给了众匪一阵火力覆盖。 “机枪手,给老子……” 山神庙所在的这处山坡上大树不多,倒是灌木不少,看着像是密林,可实际上能躲避枪弹的地方却是不多,可怜黑七一行人等骤然遇袭之下,根本无处藏身,当即便被打得个鬼哭狼嚎不已,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着的,全都趴在了地上,这等情形一出,高铸九可就火大了,扬声便咆哮了起来,只可惜他的命令都尚未说完呢,两翼的山坡上突然亮起了数道火线,两名机枪手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射杀当场,边上的副射手见状,紧着便要扑上枪位,可惜刚有个动作,就被后续飞来的子弹打翻在了地上。 “呯、呯呯……” 再度遭袭之下,众匪兵们全都慌了神,也没等高铸九有所命令,全都下意识地狂扣起了扳机,不管不顾地便又是一通盲目射击,直打得草木碎片漫天飞扬,可惜依旧是在做无用功——占完了便宜之后,盛家龙等人早已趁乱又撤回到了山脚下。 “停火,都给老子停火。” 子弹可是要钱的,眼瞅着手下匪兵们如此狂放地浪费个不休,高铸九登时便被气得个火大不已。 “九爷,那帮狗贼人不多,顶多不会超过十人,都是老手,娘的,枪枪咬肉,不好整啊。” 高铸九向来心狠手辣,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人也不例外,此际其既是发飙怒吼了,下头那些匪兵们自是没谁敢稍有违逆,很快,暴烈的枪声便已消停了下来,借此空档,死里逃生的黑七哪敢再在原地多呆,领着残存的十数名匪兵慌乱不堪地撤回了山上,这一见到高铸九的面,顾不得气喘正急,紧着便将侦查所得报了出来。 “嗯……都把手雷给老子拿出来,黑七,找个弟兄出面喊话,探探对方的底,若有回应,手雷侍候!” 用不着黑七来禀报,接连两次交火下来,高铸九也能察觉到武工队的兵力其实并不多,若是白日的话,他完全可以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口吃掉这一小股敌人,奈何眼下正值黑夜,星月无光,黑灯瞎火的,手下这么点兵力就算全投进林中,怕都不顶啥用场,一念及此,高铸九不得不寻思着玩上一把阴的了。 第四章 乱战山神庙(四) “林中的人听着,爷们是九路军,有胆子的,报上个名号来。” 一番部署之后,一名大嗓门的络腮胡匪兵战战兢兢地支起大半个身子,冲着黑漆漆的山林扬声便狂嚷了起来,妄图引武工队作出回应,也好借机确定武工队人等的藏身之所在,这等用心无疑极其之险恶,可惜却是在白费蜡。 “接着喊,骂狠点。” 络腮胡匪兵接连喊了几遍,声音越来越大,奈何不管他怎么喊,山下的林子中依旧是一派的死寂,一见及此,高铸九的脸色自不免便黑沉得有若锅底一般,可也没辙,只能是无奈地低喝了一嗓子。 “山下的王八蛋听着,有胆子打爷们的黑枪,却没胆子报个名号,一群龟孙……” 面对着高铸九的黑脸,络腮胡匪兵尽自心惊胆战不已,却也没敢抗命,只能是壮起胆子,冲着山下便是一通子狂骂。 “小胡,看见正前方四十米处那棵大树了么?那树旁一米开外处有块巨石,石下有个小洞,应可容一人藏身,待会你悄悄摸上去,毙了那名喊话的匪徒,然后赶紧藏进洞中,贼众不停火,就不要冒出头来,能办得到么?” 络腮胡匪兵的骂声越来越响,满满皆是污言秽语,直听得众武工队员们皆为之气恼不已,可盛家龙却根本不曾在意,略一寻思之后,但见其一招手,便已将队中枪法最准的胡冠仁叫到了身旁,低声地嘱咐了一番。 “是。” 虽有些奇怪盛家龙是如何发现那石下小洞的,然则胡冠仁却并未出言发问,更不曾有丝毫的迟疑,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猫腰便往大树所在处蹿了过去。 “呯!” 胡冠仁年岁虽只二十出头,三年余的军龄说起来也不算长,可其自幼随父行猎深山老林,摸爬滚打出了一手绝佳之枪法,当真指哪打哪,这一潜行到了巨石旁,连瞄都不用瞄,甩手便是一枪,准确无误地在络腮胡匪兵的两眼之间开出了个血洞,可怜络腮胡匪兵连声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倒翻在了地上。 “在那儿!” “打死他!” “投手雷!” …… 尽管胡冠仁这一枪打得极其突然,奈何众匪兵们早有准备,自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枪焰之所在,当即便全都轰乱了起来,电光火石间,数十枚手雷呼啸着便向巨石所在处砸了过去,两挺机枪更是疯狂地扫射着,那等枪林弹雨之密度着实吓人得很,可惜依旧是在做无用功,概因胡冠仁开枪之后,根本不曾去查看结果,只一个翻身,便已机敏无比地缩进了石下的小洞之中。 “快,都进左侧厢房,从窗口翻出去!” 庙外的战斗已断断续续地打了近半个小时,期间,无论对战的双方是激烈交火也好,沉默对峙也罢,萧兰香的脸色始终淡然依旧,哪怕身旁的帮众们时不时地出言求战,她也自不为所动,然则密集的手雷爆炸声一起,萧兰香那好看的柳叶眉却是陡然皱紧了起来,眼神一凛的同时,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兰香姐,这……” 萧兰香这么道命令着实太过突兀了些,众“枪帮”人等显然都有些个始料不及,一时间竟是都傻愣住了,也就唯有萧晓反应最快,讶异地便要出言追问个究竟。 “执行命令,动作快些,切不可惊动了匪兵。” 萧兰香显然是不打算解释根由,这都还没等萧晓将话说完,便已一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叮嘱了一句,这等模样一出,“枪帮”众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飞速地便往左厢房处涌了去。 “停火,都给老子停下!” 连番被武工队暴搓之下,高部匪兵们早就已是憋屈坏了的,这一抓住了反击的机会,自不免便陷入了癫狂状态,手雷如雨而下,直炸得砂石枝叶漫天飞舞,枪声更是有若爆豆般始终响个不停,短短七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大多数的匪兵都已将所携带的手雷消耗得基本殆尽了,如此大的代价显然已远远超出了高铸九的心理承受能力,心急火燎之余,高铸九可就难免有些沉不住气了,双眼圆睁地便嘶吼了起来。 “赵晓东,你与老鲁一组,各自散开,都记住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交替掩护,上,准备战斗!” 爆炸声方才刚一消停,趴在石坎后头观察动静的盛家龙立马便来了精神,一摆手中的大肚匣子,率部再度猫腰向硝烟密布的山腰处急行而进。 “黑七,带你的人下去看看,快去!” 按理来说,在先前那等火力密度的覆盖下,藏身林中的敌手应是伤亡不小才对,可高铸九却并不以为事情会有那么简单,一股不祥的预感始终在心头缭绕不已,只是又舍不得到了嘴边的肥肉,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再派人进林探个究竟。 “啊,这……是。” 这一听又要派自己去探路,黑七的双眼立马便是一突,张口便欲请辞,只是一见高铸九已将枪口转了过来,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哪敢再多言罗唣,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悻悻然地退到了一旁,咋咋呼呼地驱策着手下那十数名残兵赶紧依令行事。 “呯。” 上天显然是看出了黑七在进林一事上的不情不愿,所以很是仁慈地成全了其——一声枪响过后,一颗从山坡左侧高速飞来的子弹已是准确无误地射穿了黑七的咽喉,当即便吓得那十几名正准备进林的匪兵们全都大呼小叫地趴在了地上。 在被神秘敌人来来回回地暴搓了数次之后,高部匪兵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听枪声响起,不管不顾地便一通子狂乱的搂火,直打得左侧山坡上枝叶漫天飞舞,却不曾想山坡的中路以及右翼突然连续枪响,火力密度虽不大,可准头却是高得惊人,正自疯狂扫射中的高部两挺机枪瞬间哑了火,火力密度骤降之下,众匪兵们这才惊觉林子中的神秘敌人有多可怕——不开枪则已,一旦枪响,少有落空之时。 第五章 乱战山神庙(五) 高部匪兵们虽大多是江湖亡命徒,却绝不是傻子,再度交火不多久,就发现了个事实——谁打得越猛,惹来黑枪的概率就越大,当然也就死得越快,尤其是两挺机枪所在处更是重灾区,但凡胆敢冲上去搂火的,没多久必成尸体无疑,如此一来,心胆俱丧的众匪兵们可就再不敢随便开枪了,可纵使如此,因着地处高处又无工事掩护之故,哪怕趴在地上,也还是难免有人要挨枪子,本就不高的士气赫然已低落到了谷底,不少人更是悄悄地向后爬了去,明显是打算要临阵脱逃了的。 “大哥,不能再这么打了,弟兄们都吃不住劲了啊。” 反击的枪声越稀,匪兵们的士气就越低落,而士气越是低落,还敢冒死反击的匪兵也就越少,很快,逃兵就无可避免地开始出现了,眼瞅着情形不对,刀疤六可就急了,赶忙爬滚到了高铸九的身旁,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嗓子。 “娘的,告诉后头留守的弟兄,将手雷都给老子砸进庙中,撤!” 不止是刀疤六心急火燎,高铸九同样气恼得个不行,明明己方兵强马壮,却愣是被兵力不多的敌手打得如此之憋屈,着实是奇耻大辱,高铸九真恨不得全军压上,跟对手来上个鱼死网破,只是到了末了,他还是没敢真这么做了去。 “轰、轰轰……” 本着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能让旁人得到之原则,早先留守在山神庙外的两小队高部匪兵们下起手来,自不会有丝毫的容情,一家伙便往不大的山神庙里砸进了近百枚的手雷,当即便炸得山神庙内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 “兰香姐……” “枪帮”众人早前便已趁着战事最烈的空档,悄悄地从左厢房的残破窗棂处潜出了山神庙,无声无息地藏在了离山神庙二十余米开外的草丛中,自是不虞这等狂猛爆炸之冲击,可后怕与气恼却是难免之事,性子最烈的萧晓更是怒极地抬起了手,这就打算给正在撤退中的高部匪徒们来上个狠的了。 “都别动,安静。” 尽管同样被高部匪兵的无耻与凶残气得个不轻,可萧兰香却并未失去冷静,一压手便已止住了手下帮众们的冲动,倒不是对狼狈撤退中的高部匪兵们有甚怜悯之心,而是在担心打跑了高铸九所部的那批神秘人之用心所在。 “布谷、布谷。” 望着山神庙方向因连番爆炸而起的火光,盛家龙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心下里难免有些担心“枪帮”众人之安危,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静静地等着,直到确认高部匪众皆已撤走之后,这才发出了事先便约定好的集合信号,很快,随着一阵衣袂摩擦草叶的悉率声响过,五名队员先后汇集而来。 “掩护我。” 这一见五名队员虽都是一身的狼藉,好在尽皆无甚大碍,盛家龙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可也没甚太多的言语,低声叮嘱了一句之后,便即伸手整了整已凌乱不堪的西装,抬脚便往山上行了去。 “兰香,快看,有人出来了。” 尽管硝烟都已基本散尽,可“枪帮”众人却依旧潜伏在山神庙旁的草丛中,紧张地戒备着,毫无疑问,盛家龙的出现自是瞒不过“枪帮”之人的法眼。 “都别动,先看看再说。” 此际,天上密布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裂出了几道缝隙,不甚明媚的月光照耀着大地,虽颇见朦胧,可多少已能视物,尽管尚隔着有段不近的距离,可以萧兰香的眼力,却是隐约能看出盛家龙的模样,自不免有些奇怪这等大少爷般的人物怎会出现在此处,但却并未急着作出应对。 “在下归仁镇盛家龙,不知枪帮哪位当家的在此,还请出来一叙可好?” 盛家龙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山神庙前的开阔地边缘之后,并未再向前行,而是面色肃然地冲着山神庙方向一拱手,朗声便招呼了一嗓子。 “原来是盛公子当面,小女子萧兰香有礼了。” 这一见盛家龙依着江湖规矩出面喊话,萧兰香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了,但见其冲着身旁的“枪帮”人等打了个戒备的手势,而后便即起了身,缓步行出了草丛,同样以江湖礼数寒暄了一句道。 “原来是萧姑娘,久仰了。” 萧兰香只一自报家门,盛家龙立马便联想起了其之身份,心中当即便是一动,但并未带到脸上来。 “不敢,此番有劳盛公子仗义相助,我枪帮上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所需,我枪帮自是义不容辞。” 尽管有些讶异于盛家龙的儒雅与胆略,可毕竟己方眼下有着重要红货在身,萧兰香却是没打算跟盛家龙多唠嗑的,言语间虽是客气得很,可隐隐却是透着拒人之意。 “萧姑娘客气了,如今高老贼虽已退去,却难保不再复来,此地实不宜久留,盛某就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尽管很想借此机会与萧兰香搭上线,可这一见其戒备之心甚浓,盛家龙立马便意识到眼下火候未至,自不会强求,客气地拱手致意了一下之后,便即一转身,从容不迫地便往山下的林子中行了去。 “后会有期。” 萧兰香显然没料到盛家龙如此干脆地说走便走,心下里没来由地便涌起了一股失落感,只是顾及到己方身怀重宝这么个事实,她也不敢再在这等险地里多呆,冲着盛家龙的背影致意了一句之后,也自转身向“枪帮”人等所在的草丛处行了去。 这才刚走没几步,萧兰香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只可惜此时盛家龙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了林间,望着已然空无一人的狼藉战场,萧兰香心中的失落感顿时便更浓了几分,红唇微翘之下,素来飒爽英姿的女侠身上竟是突兀地现出了几丝小儿女的神态…… 第六章 不欢而散(一) “站住,干什么的?” 宿迁县自古以来匪患不绝,自清末以来,更是盗匪遍地,为自保,周边各镇无不筑城自守,更有乡兵为用,归仁镇同样也不例外,镇门处的盘查极其严格,这不,盛家龙一行人等离着城门尚有二十米开外呢,就已被持枪的守卫拦了下来。 “回家,在下盛家龙,家父盛乾,还请几位兄弟行个方便可好?” 这一见把门的乡兵警觉性不错,盛家龙心中暗自嘉许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依着江湖礼数,很是客气地自报了家门。 “二少爷?呃,您且先等等。” 盛家乃是归仁镇的第一大户,镇中近半的土地都属盛家所有,不仅如此,这些乡兵也都是盛家出钱武装起来的,纯属盛家的私兵,从此意义来说,盛家龙还真就是这些乡兵们的东家二少爷,只是江湖险诈,众乡兵们在没法确定盛家龙的身份前,却也没敢让盛家龙一行人等就这么进了镇去。 “龙哥,真的是你!” 进镇报信的乡兵去后不多久,就见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大踏步地从镇门处行了出来,只望了盛家龙一眼,便已激动万分地嚷了一嗓子。 “啸天?哈哈……好小子,你不是参军去了么,怎么跑这来了?” 盛家龙定睛一看,立马便认出了来人,赫然是其县中时的同学庄啸天,尽管早已从事先收集的情报中得知其就是归仁镇团练队长,然则盛家龙却并未露出破绽,满脸的惊喜之色浑然不掺半点的假。 “啧,别提了,如今小弟就在你盛家混口饭吃呢,走,赶紧进镇去,老爷若是知晓龙哥回来了,怕不得高兴坏了。” 庄啸天家贫,县中一毕业就投了军,在韩复渠的第三集团军中厮混,从普通一兵干起,数年后晋为连长,后因得罪了人,又被撸成了大头兵,不忿之下,干脆潜逃回乡,时值盛乾出资组建新式团练,庄啸天因有行伍经验,被盛乾看中,力邀其为队长,到如今已任职年余。 “呵,一道走好了。” 盛家龙自十七岁赴北平求学时起,离家已近八年之久,心中对父母的思念自是不消说的浓,此际也自无心在城门处多加逗留,紧着便与庄啸天说说笑笑地进了镇,沿着长街向镇中心的盛家大宅行了去。 “二哥。” 都说近乡情怯,其实呢,真正情怯最浓时却是在走到家门口之际,哪怕盛家龙生性沉稳过人,又有着庄啸天在一旁说笑着,可真到了望见盛家那两扇包了铜钉的黑漆大门之时,盛家龙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蹦了起来,正自心慌意乱间,却见一名身着长裙的美貌女子有若旋风般从侧门里狂奔而出。 “小馨?哈哈……都长成大姑娘了,来,让二哥好好瞅瞅。” 听得响动不对,盛家龙赶忙循声望了过去,略一定睛,便已辨认出了来者是他的同父异母妹妹盛宁馨,登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照着往昔的惯例,伸手便要去刮盛宁馨的小瑶鼻。 “不要,人家都大了,不许刮我鼻子,会扁的。” 盛宁馨年十八,乃是二房所生,打小了起,便一直很黏盛家龙,兄妹间年岁虽差了不少,可感情却一直甚笃。 “好,不刮就不刮,只是待会的礼物可就没小馨的份儿喽。” 见得阔别多年的小妹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而娇俏却依旧一如往昔,盛家龙的心情自是大好不已,笑着便打趣了盛宁馨一句道。 “敢?哼,二哥欺负人,回头告诉大娘去。” 盛宁馨可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新女性,当真不是好惹的主儿,只见其小拳头一扬,已是毫不客气地威胁了盛家龙一把。 “哦?哈哈……” 见得自家小妹这等活泼之模样,盛家龙当即又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 “咳、咳。” 这世上向来不会少了煞风景之人,这不,就在盛家龙兄妹俩一边笑闹着,一边行进府门之际,两声假咳响起中,一名脸型明显与盛家龙酷肖的年轻人已从厅堂后头踱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盛家龙兄妹俩。 “大哥。” 尽管已是多年不见,可盛家龙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赫然是自家兄长盛家豪,自不敢失了礼数,紧着便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招呼了一声。 “嗯,回来了。” 盛家豪扫了眼盛家龙,又看了看紧随其后的胡冠仁等人,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一声冷吭里明显透着股浓浓的不屑之意味。 “刚到。” 兄弟二人差了两岁,虽是一母同胞,可彼此间的关系却并不甚亲近,无他,相较于文武皆当行出色的盛家龙而言,盛家豪的天赋极其一般,打小了起,无论其怎么努力,都望不见自家弟弟的项背,自尊心作祟之下,身为兄长的盛家豪往昔可是没少多方寻衅暗算,兄弟间的感情虽谈不上淡漠,却也当真好不到哪去。 “混不下去回来也好,嘿,放着我盛家好好的二少爷不做,跑去跟人闹啥的共产,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吃亏了吧?” 盛家豪一向看其弟不顺眼,尤其对盛家龙放弃燕京大学学生的身份跑去投身革命一事分外的瞧不起,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自是不肯让盛家龙好过,但见其面色一板,已摆足了兄长的架势,劈头盖脸地便训斥了盛家龙一番。 “大哥,您不是也回来了么,凭啥说二哥了。” 对于盛家豪这等胡言乱语,盛家龙根本懒得回应,可在一旁站着的盛宁馨却是不干了,小嘴一撅,毫不客气地便顶了盛家豪一句道。 “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大哥我那是……” 盛家豪投入韩德勤麾下已有数年,只是因着能力平平,始终不曾受到重用,只挂了个中校参谋的虚衔,此番韩德勤为了整肃洪泽湖区,看中了盛家的势力,特委任盛家豪为上校特派员,行收编湖区各路武装之实,说起来其实不过就是个空头名义而已,可盛家豪却自以为大权在握,而今一听自家小妹拿自己与盛家龙相提并论,心火登时便大起了,但见其双眼一瞪,这就要好生训斥盛宁馨一通了的,却不料他话尚未说完,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年过五旬的贵妇已领着数名丫鬟从后堂转了出来,赫然是盛乾的原配柳氏到了,一见及此,盛家豪虽是不甚情愿,却也只能就此闭上了嘴。 第七章 不欢而散(二) “娘……” 这一见着柳氏那满是激动之色的脸庞,盛家龙深埋在心底里的浓烈之思念当即便狂猛地爆发了出来,又哪还会去在意盛家豪的态度究竟如何,只一个箭步便已抢到了柳氏的身前,可也就只唤了一声,便即哽咽住了,唯有泪水肆意狂淌而下。 “龙儿,真是龙儿回来了,娘可真想煞了啊……” 自盛家龙被迫放弃学业时起,便再也不曾与家中联系过,这数年来,柳氏可是没少央人各处打探次子的行踪,可惜一直未能有所得,心中的思念早已积累得不知有多深了,这一猛然爆发出来,当真是止都止不住。 “好了,都在这闹腾个啥,让人看笑话么,嗯?” 母子相隔多年再聚首,感情宣泄自是难免之事,可就在此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却突然在柳氏的身后响了起来。 “爹。” 听得响动不对,盛家龙立马循声望了过去,这一见来者赫然是自家老爹盛乾,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伸手一抹脸上的泪痕,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嗯,回来就好,去,好生收拾一下,回头一道用晚膳。” 盛乾显然很是不喜此处的杂乱之氛围,面无表情地丢下了句交待之后,转身便背着手往后堂行了去,脚步沉稳,看似一派从容之气度,可实际上么,这才一转回身呢,眼角便已见了泪花…… 盛家号称“盛半镇”,累世巨富,家大业大,宅院宽绰,身为盛家二少爷,哪怕离家多年,盛家龙原本所住的左跨院却依旧完好地保留着,每日里皆有人扫洒,安排鲁明等一众队员们入住其中自是不在话下,也自无须费甚事儿,前后不过半个小时而已,诸事便已尽皆停当,匆匆梳洗了一番之后,盛家龙紧着便往二进厅堂赶了去,而此时,盛家老少都已围坐在了饭桌前了。 “爹、娘,孩儿来迟了。” 见得众人皆已就座,盛家龙赶忙疾步行上了厅堂,满脸歉意地告罪了一声。 “不迟,不迟,正好呢,来,龙儿,到娘这儿来。” 盛乾为人方正,对次子的迟到难免有些不悦,只不过没等他有所表示,柳氏便已抢先发了话,对此,略有些惧内的盛乾显然无可奈何,也就只能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了事。 “二弟能独自在外创下份家业,实属大不易之事,不过呢,就目下之局势,却不是正途啊。” 柳氏将盛家龙叫到了身旁之后,根本不管家人如何看,只管拉着次子便是好一通的嘘寒问暖,更是没少追问盛家龙这些年的行踪,对此,盛家龙只能以在外经商为应对,言语间说起商道上的事儿,倒也蛮像是那么回事的,不料却引来了盛家豪的不满,一开口便毫不客气地贬损了盛家龙一句道。 “大哥教训得是。” 尽管盛家豪这么番教训之言实在不甚中听,然则盛家龙却并不打算与其争辩,也就只是淡然地一笑了之。 “二弟别不服气,嘿,如今乃是乱世,行商看似能赚些钱财,可其实却是朝不保夕啊,无论兵匪,都能拿你一把,遇上些浑的,别说钱财了,便是小命都难保,要我说啊,小弟还是跟着为兄一道干好了,不瞒二弟,为兄而今受韩主席密令,为洪泽湖区上校特派员,整顿湖区各路武装,以成抗日大业,爹已然答应以我归仁镇团练为班底,团结各路兵马,共襄盛举,二弟但消好生跟着干,为兄断亏不了你的。” 盛家豪自觉扬眉吐气之下,根本不管场合是否合适,大大咧咧地便扯了一通。 “爹,孩儿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不少了市面,却从不曾听说韩德勤有抗日之心思,倒是没少听闻其排除异己,打压各路抗日力量,此人心胸狭窄,又无德无能,岂是成大事之人,我盛家投入其麾下殊有不妥,还请爹三思啊。” 盛家豪这等自夸之言一出,盛家龙的眼神立马便是一凛,紧着便向其父进言了一番。 “放肆,韩主席英明过人,屡建奇勋,蒋委员长曾多次行文嘉奖,似二弟这等言论若是传扬了出去,少不得要被当共党分子处置,那可是要砍头的!” 盛家豪自昨日回家后,就一直在做其父的思想工作,几番深谈下来,盛乾虽不曾明确表态,可已然是有所意动了的,正因为此,他才会在此时炫耀上一把,却不曾想盛家龙竟然敢公然反对,这可把盛家豪给惹怒了,但见其猛地一拍桌子,竟是恶声恶气地训斥开了。 “抗日可不是用嘴说的,敢问大哥,韩主席可曾收复过失地,又或是曾与日寇血战沙场么?怕是都不曾吧,嘿,日寇一来,韩主席就只会夹着尾巴逃,又何曾管过百姓之死活,这等样人又有何英明可言?” 归仁镇团练一百三十余号人马虽不算多,可武器装备却相当不错,清一色的中正式,更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都是盛乾花巨资从国民党溃兵手中收购来的制式武器,团丁的训练水平虽只是一般,可在湖区却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乃是盛家龙所要争取的首要目标,他自不可能让盛家豪得手了去。 “你……” 韩德勤除了反共坚决之外,根本一无是处,不管是内战还是外战,皆是败绩累累,浑然拿不出一星半点的战功可言,饶是盛家豪急怒地要出言辩解,也自找不到个可拿得出手的理由来。 “抗战好啊,大哥要抗战,二哥也要抗战,爹爹却偏偏叫我去嫁张浩(盱眙县城维持会长张路之独子)那个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人了?汉奸,还是汉奸的妻子?” 盛家龙兄弟俩的怒争尚未尘埃落定,先前一直文静端坐着的盛宁馨却突然爆发了起来。 “够了,都给老子闭嘴,不像话!” 眼瞅着一场好端端的团圆宴居然演变成了这般模样,盛乾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怒极之下,猛拍了下桌子,愤然而起,就此拂袖而去了。 “唉……” 手心手背都是肉,柳氏虽是偏爱次子多一些,可在这等时分,她也自不好发表看法,只能是摇头叹息了一声,起身也转入了后堂,一见及此,兄妹三人也都没了用膳的心思,旋即便各归各院去了…… 第八章 针锋相对(一) “齐公,货银两讫,晚辈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孙园镇齐府的大堂上,一身红装的萧兰香默默地品着茶,直到几名齐府家丁仔细地验过了参宝之后,这才起了身,冲着孙园镇镇长齐国忠拱了拱手,语调淡然地请辞道。 “慢,听闻贵帮这一路行来颇多磨难,折损不少,老朽心实难安,且再加一成保费,还请萧姑娘万勿推辞。” 银货是两讫了,然则齐国忠却并不打算占“枪帮”的便宜,很是豪爽地便又多给了萧兰香一成的保费。 “多谢齐公了。” “枪帮”乃是猎鸭人组织起来的一个水上帮派,除了猎鸭为生外,更兼着镖客的生意,帮中并不富裕,此番保镖下来,因遭高铸九所部之伏击,人手折损过半,扣除掉伤亡弟兄的抚恤,这一趟镖的保费虽不低,可真算下来,“枪帮”其实没赚反亏了些,正因为此,萧兰香并未拒绝齐国忠的好意。 “呯、呯呯……” 就在萧兰香刚从一名齐府家丁手中接过装满了大洋的托盘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萧兰香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顿。 “怎么回事?来人,快去看看。” 枪声一响,齐国忠可就稳不住神了,霍然而起之余,紧着便断喝了一嗓子。 “老爷,不好了,魏友三、刘金然二贼联兵杀来了。” 齐国忠派去查看动静的家丁未归,倒是有一名团丁气急败坏地闯上了堂来,这一见着齐国忠的面,连行礼都顾不得,便已是高声嚷嚷了起来。 “什么?来了多少人马?说,快说。” 魏友三与刘金然都是悍匪头子,在湖区一带无恶不作,更曾干出过屠杀一镇老幼之事,这一听此二匪联袂而来,齐国忠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 “很多,小的没看仔细,估计应不少于六百人枪,大少爷正率部据守城头,老爷,您赶紧拿个章程吧。” 这一见齐国忠失惊若此,前来禀事的团丁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将所探知的敌情简略地报了出来。 “啊,这……” 孙园镇虽尚算富裕,可毕竟不是大镇,团练兵力也就八十余人而已,武器装备大半是旧式的单打一,只有少量的汉阳造,机枪也就只有一挺,对付魏、刘二贼中的一股都极为吃力,更别说眼下二贼齐至,齐国忠的心顿时便乱成了团麻。 “齐公,我枪帮在此尚有三十六人,足可拖住二贼一段时间,还请齐公赶紧派人向外求援。” 萧兰香虽是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根本无惧两股匪徒的势大,昂然便从旁自请了一句道。 “好,那就有劳贤侄女了,放心,若是镇子能守得住,老朽断不会叫贤侄女吃亏了去,若是不能,贤侄女何时想走皆可,拜托了。” 这一听萧兰香肯出面援手,齐国忠的心顿时便是一定,赶忙致谢了一番。 “齐公客气了。” “枪帮”自成立以来,就没少与各路湖匪作战,萧兰香的爷爷以及几位叔伯皆是因此战死沙场,个中就有着魏、刘二贼的手笔,正因为此,在抗击湖匪一事上,萧兰香从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见其冲着齐国忠拱手致意了一下之后,便即领了人一路向镇墙处急赶了去…… “二少爷,庄队长派了人来,说是孙园镇遭土匪围攻,已派了人前来求援。” 在意外得知自家兄长那特派员的身份之后,盛家龙几乎一夜不曾合眼,一直在思考着如何能尽快打开局面,直到凌晨时分,方才小眯了片刻,便又早早起了床,随意地用了碗白粥,便即将鲁明等一众武工队员们都叫了来,就目下之局势召开紧急会议,正自商榷间,却见一名仆人匆匆赶到,给盛家龙带了条口信。 “大家抓紧时间做好出击准备,我去去便回。” 盛家龙本正愁着局面不好打开,此际一听有土匪围攻孙园镇,立马便敏锐地意识到机会已然出现,自是一刻都不愿耽搁,丢下句交待之后,匆匆便往主院赶去,这才刚从院门的照壁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盛乾正自眉头紧锁地在大堂上来回踱着步,而庄啸天则是面无表情地地侍立在一旁。 “爹。” 只一看自家老父的神情,盛家龙便知其心中的纠结之所在,无非是想去救援老友,又担心寡不敌众罢了,心念电转间,便已有了主意,但却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故作不知详情状地行上了前去。 “嗯。” 听得响动,盛乾立马便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是次子来了,盛乾虽正自心烦意乱,可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爹,您这是……” 尽管明知盛乾在忧心些甚,可盛家龙还是耍了把明知故问。 “孙园镇处,你齐伯伯派了人来求援,说是魏友三与刘金然那两老贼联兵六百余,正在合攻镇子,龙儿看此事该当如何是好啊。” 听得盛家龙有问,盛乾倒是不曾隐瞒,略一沉吟之后,便即将实情道了出来。 “国难当头,这帮湖匪不单不思抵御外诲,反倒屡屡干出欺压百姓之恶行,当诛!” 魏友三与刘金然都是无恶不作的惯匪,本就在必剿之列,反倒是孙园镇的团练队伍可引以为用,于盛家龙来说,选择自是不难做出。 “说的也是,只是二匪势大难挡啊,若是有个闪失,那……” 盛乾与齐国忠乃是多年的好友,从道义上来说,盛乾自是乐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对方一把,问题是两股湖匪加起来多达六百之众,盛乾自不免会担心救人不成反遭贼咬。 “爹,您实无须担忧过甚,那二匪看似兵强马壮,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只消战术得当,败敌不难。” 要说担心,盛家龙其实也不是全然无忧,然则为了能尽快打开湖区之局面,他却是不得不冒险一试了的。 “荒谬!” 盛家龙话音刚落,这都还没等盛乾有所决断,就听一声怒叱暴然响起中,盛家豪已是满脸晦气地从堂下抢了上来。 第九章 针锋相对(二) “嗯?” 这一听长子出言不逊,盛乾虽不曾开口呵斥于其,可一声冷哼里却已是明显透着浓浓的不满之意味。 “爹,您万不可听二弟胡言,姑且不说魏、刘两部势大,非是我盛家这么点兵力可以对付得了的,就算能,那也不能出兵,不瞒爹,魏友三已同意将其所部改编为抗日救国军第五支队,韩主席不日将授旗该部,另,那刘金然也已有意加入抗日救国军,与我盛家已可算是一体的,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道理。” 盛家豪根本不曾在意其父的不悦,这一行上了堂,便即朗声将韩德勤的大旗抬了出来。 “哦?” 出于对共产党早年政策的疑惧,哪怕明知韩德勤不是啥好鸟,可盛乾心底里还是倾向于归入国民党阵营之中,而今一听盛家豪如此说法,其本已坚定的出兵之心思顿时便又无可避免地动摇了起来。 “爹,魏、刘二贼皆惯匪,无恶不作,民怨极深,我盛家与之为伍,岂不令祖辈清名蒙羞么,再者,唇亡齿必寒,此番我盛家若是不救齐家,将来有事,何人能救我?” 见得盛乾明显有退缩之意,盛家龙自是不敢稍有大意,赶忙从旁出言进谏了一番。 “胡扯,自古以来,乱匪受招安乃是惯例,如今国难当头,就该团结一切力量,共图抗日大业,二弟执意要破坏大局,究竟是何居心,嗯?” 盛家龙昨日虽坚称这些年来一直在行商,可盛家豪却并不甚相信,在他看来,盛家龙十有八九还是共党分子,这会儿乱扣起“破坏抗日大局”的帽子来,明显便有着试探盛家龙底细之意味。 “大哥是在说笑么?齐伯伯一向自守安民,从不闻其有投靠鬼子之事,这才是抗日所应团结之力量吧,至于魏友三、刘金然等有奶便是娘的货色,今日可以加入所谓的抗日救国军,明日也可以为汉奸,小弟实不知大哥为何定要与这等样人为伍。” 只一听,盛家龙便知其兄到底在玩甚把戏,自不会轻易坠入其彀中,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将盛家豪的言论驳斥了一番。 “放肆,你这就是在诡辩,那齐国忠拥兵自重,不服政府调度,有通共嫌疑,魏、刘二部合力剿贼,合理合法!” 被盛家龙这么一说,盛家豪的脸色顿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心火大起之下,竟是不管不顾地歪曲起事实来。 “哈哈……大哥真幽默,信口开河都能说到这么个份上,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了,嘿,好一个通共嫌疑,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魏、刘二贼欲行劫掠之勾当,到了大哥口中,居然就成了正义之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大是大非面前,自是容不得丝毫的含糊,到了目下这般田地,盛家龙又岂会给其兄留甚体面的。 “你、你……” 盛家豪的辩才本来就不如其弟,加之明显不占理,被盛家龙这么一挤兑,当即便被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够了,吵什么吵,都闭嘴。” 听到此处,盛乾对长子的无能已是难以忍受下去了,只是碍于其上校特派员的身份,却也没敢表现出偏向,这便索性一瞪眼,强行制止住了二子间的针锋相对。 “爹,自古救兵如救火,如今孙园镇危在旦夕,实不宜久拖啊。” 盛家豪本就已处在了绝对下风,自是乐得顺应盛乾之息事宁人之意,可盛家龙却不敢放任时间之迁延,也没管其父的脸色有多难看,紧着便又进谏了一句道。 “嗯……啸天,我镇团练若是前去,能有几成胜算?” 盛乾倒是倾向于出兵了,可还是不免担心救人不成反遭贼算,犹豫了好一阵子,依旧难下个决断。 “若是属下带兵,最多三成把握。” 归仁镇团练虽都是庄啸天带出来的兵,奈何这些团丁都不是职业军人,基本上是半农半兵,训练水平实在难以令人满意,正因为此,哪怕庄啸天心中也是倾向于出兵救援,可出于谨慎之原则,他却是没敢将话说得太满。 “三成?那简直就是去送死,爹,此事万不可为啊。” 盛家豪是百般不肯出兵的,此际一听庄啸天给出的胜率如此之低,他立马便来了精神。 “爹,敌众我寡之下,正面硬碰,能有三成已是不差了的,依孩儿看,若是能周密部署,巧妙利用二贼不齐心之弱点,胜率应不致低于六成。” 在主导权的争夺上,盛家龙自是寸步也不肯退让,这都还没等其父有所表示,他便已紧着给出了句建言。 “嗯……啸天怎么看?” 归仁镇团练可是盛家的立身之本,盛乾自是不愿见团练队伍有所损失,只不过他本人对军务之道一窍不通,又岂敢轻易而决的。 “回老爷的话,属下以为二少爷所言不差。” 盛乾这么一问之下,盛家龙兄弟俩的目光立马便全都聚焦在了庄啸天的身上,然则庄啸天却根本不曾与二人交换一下眼神,略一沉吟之后,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盛家龙的一边。 “庄啸天,此乃我盛家大事,岂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赶紧退下。” 盛家豪显然没想到庄啸天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选择了自家弟弟,心火顿时便不可遏制地大起了。 “豪儿休要多言,为父之意已决,尽起镇中团练,由龙儿带队,即刻赶赴孙园镇。” 盛乾尽管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己方之损失,可也不曾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最后的决心。 “哼!” 盛乾的决断这么一下,盛家豪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重重地怒哼了一声,甩手便要就此行下堂去。 “慢着,豪儿便在此处陪为父一道等消息好了。” 盛乾明显信不过盛家豪,唯恐其暗中着人去通风报信,根本没给其开溜之机会,一压手,便已将盛家豪留在了堂上,对此,盛家豪虽是怒极不已,可却愣是没敢跟其父顶撞当场,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怏怏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色铁青地独自生着闷气…… 第十章 虚实并用(一) “报告司令,炮借来了。” 下午三点已然过了半,孙园镇的激战依旧在持续着,魏、刘两部匪徒都已是接连发动了四次强攻,可除了在镇墙前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外,毫无寸进,面对着这等窘境,魏友三一双牛眼已然血丝密布,正自寻思着是否要将先前进攻不利的小头目斩首祭旗之际,却见一名匪兵飞奔而至,兴奋无比地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好,来得好,快,将炮给老子拖上去,轰他娘的!” 早在第二轮强攻未遂之际,魏友三便已意识到己方此番恐怕是踢到铁板了,不得已,只得赶紧派人去向关系只能算是一般的湖匪头子陈佩华借炮,原本也就只是想着姑且一试罢了,却不曾想居然真的借来了炮,这可把魏友三给高兴坏了,脸上阴霾尽去之同时,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炮,快看,湖匪上炮了……” 湖匪们推上阵的大炮不过只是门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而已,大半都已退出了国军现役——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江南制造局仿德国克虏伯75mm14倍径山炮造出了一批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在技术工艺方面,到了一次大战时,就已经全面落伍,无论炮口初速,射程,炮弹威力等,均无法适应现代化战争之需求,即便是极度缺乏火炮的国民党军,也不怎么看得上这玩意儿,韩德勤所部更是早将这批仅有的两门残旧火炮全都给了陈佩华的洪泽湖水警队,当然了,落后只是相对而言的,对于没太多见识的孙园镇团丁们来说,这等大家伙无疑是个恐怖无比的大杀器,这才刚一露面呢,墙头上的众团丁们便已都慌得个不行。 “萧、萧姑娘,土匪有、有炮,你看这,这……” 被大炮吓坏的可不止是普通团丁们,就连身为团练队长的齐家大少爷齐业宁也同样被震慑得面色煞白不已。 “慌什么,打就是了,镇子若破,全镇老少都别想有个好下场,大家伙都听着,为了身后的父老乡亲,拼了!” 萧兰香虽是巾帼,可胆略却明显比齐业宁要强出了一大截,并不曾被湖匪们所拖拽出来的大炮吓倒。 “对,跟他们拼了!” “奶奶的,死就死,老子怎么着也得拖上个垫背的!” …… 团丁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镇人氏,自不会不清楚湖匪们打破了镇子后会作出啥恶事来,为了自家老少之安危,全都发狠地嘶吼了起来,至于“枪帮”中人么,向来以萧兰香的马首是瞻,加之大多与湖匪们有着血海深仇,对死战到底一事也自不会有甚抵触心理。 “来啊,先轰一炮,然后派名弟兄上去劝降。” 陈佩华此番不单慷慨地借了炮,就连炮组都一并借出,五人的炮组虽远谈不上训练有素,可毕竟是从八十九军退役下来的老兵,自是不乏操炮经验,前后忙碌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将山炮架到了位,一见及此,魏友三立马便踌躇满志地下了道命令。 “轰!” 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虽已落后于时代,可火炮就是火炮,威力之大,远不是轻型枪械可比拟的,只一炮,便炸得镇墙剧颤不已,大量的弹片与碎石四下飞溅中,数名倒霉的守卫当场便被撕成了碎片。 “城上的人听着,三爷说了,你们现在开门投降,三爷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们不死,若是再敢顽抗,那就休怪爷们大炮侍候了,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一、二……” 墙头上的硝烟尚未散尽,便有一名小个子匪兵大大咧咧地跑到了离镇墙不足五十米之处,毫无顾忌地朗声冲着墙头便是一通子狂嚷。 “呯!” 小个子匪兵正在那儿自鸣得意地报着数,却听墙头上一声枪响过后,小个子匪兵的双眼之间顿时便出现了个血洞,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便已是两眼暴突地倒在了地上,赫然是萧兰香出手了! “混蛋,来啊,开炮,给老子开炮!” 炮是借来了,炮弹也有那么十几枚,可那都是要钱的,一枚炮弹,陈佩华可是开价两百大洋,金贵无比,魏友三哪舍得胡乱放炮的,本想着用大炮吓唬一下那些没见识的泥腿子,然后便可顺顺利利地诈开镇门,却不曾想墙头上的守卫居然一言不发地便打死了派去喊话的使者,这可把魏友三给惹火了,哪还顾得上啥节约不节约的,气急败坏地便狂吼了起来,很快,那门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再度开始了怒吼,每隔四分钟便将一枚炮弹砸向墙头,直炸得墙头上硝烟四起…… “二少爷,都查清楚了,那炮是魏友三从陈佩华处借来的,就一门,目下魏友三所部三百七十余人正借助炮火掩护,猛攻东门,刘金然所部一百八十余人都屯在了西门处,除了偶尔打打枪之外,并未发动过强攻。” 在大炮第一次开火时,盛家龙便已率部赶到了离孙园镇不到三里处的一片芦苇荡中,但并未第一时间投入攻击,而是先行派出了几名机灵的团丁前去侦查敌情,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而已,派去侦查的团丁便已将准确的敌情报了上来。 “老鲁,啸天,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金然所部兵力少,装备也差,摆明了是在出工不出力,只要派出少量部队,发动一下佯攻,应可将刘金然所部牵扯在西门处,如此,我军便可集中兵力猛攻魏友三所部,只要打得够狠,一战溃敌非难事,你们看这样可行,啸天率主力随我从南面直接杀过去,打魏友三一个措手不及,而老鲁率一个班去西面,待得主力打响之后,即刻全力开火,牵制住刘金然所部,等我主力击溃了魏友三之后,便即转攻西面,乘胜一举打垮刘金然。” 在搞清了敌情之后,盛家龙并未再有丝毫的迁延,一边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一边将心中所思之作战部署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第十一章 虚实并用(二) “我没意见。” 鲁明虽是武工队副队长,可说到底只是地下交通员出身,对战略战术并不太精通,这会儿表态起来,明显偏保守了些。 “我听龙哥的,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庄啸天可不是鲁明这等泥腿子,而是真正带兵打过战的主儿,自是早就看出了盛家龙断不是所谓的商人,只不过他还有求于盛家龙,却是断然不会点破个中之奥妙的。 “那好,军情紧急,就此各自行动。” 见得鲁明与庄啸天都已先后表了态,盛家龙也就没再有甚多的言语,一扬手,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很快,全军近一百五十余人便已分成了两部,一路由鲁明带着十名团丁猫腰急速向西面狂奔,另一路则是盛家龙率主力顺着芦苇荡向前急行,快速地向魏友三所部的侧翼潜行而去…… “不好了,城门被轰破了!” 风水向来是轮流转的,大半天的不顺下来,好运气终于转到了魏友三的一方——一枚本是冲着墙头去的炮弹鬼使神差般地正中了紧闭着的镇门,只一下,猛烈的爆炸便即将看似厚实的两扇包铜木门炸成了碎片,几名在门后堵门的几名乡亲更是被炸成了一地的碎肉,这等情形一出,墙上墙下的惊呼声顿时便暴响成了一片。 “哈哈……干得漂亮,弟兄们,上,先进城的,赏大洋三百,今夜不封刀,都给老子冲起来!” 就在墙头一派惶恐之际,魏友三却是乐得个手舞足蹈不已,在哈哈大笑之余,竟是开出了个极重的赏格。 魏友三的赏格一出,众匪徒们全都跟打了鸡血般,嗷嗷直叫地便往残破的镇门处狂冲了过去,与此同时,魏友三所部的一挺重机枪以及两挺轻机枪也已是全力开火,密集的弹幕打得墙头上烟尘滚滚大起。 “土匪上来了,打,快开火!” 在接连挨炮轰的情况下,墙头的守卫们伤亡已然不小,这会儿又因镇门告破而正惊惶失措中,一时间竟被被湖匪的火力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而此时,发起总攻的土匪们已然冲到了离镇门不足六十米处,再有数秒的时间,便可直接杀进镇中,好在萧兰香总算是及时反应了过来,先是一甩手,一梭子打翻了几名冲在最前头的悍匪,紧接着,运足了中气地娇叱了一声,当即便激起了“枪帮”众人的抵抗意志,城头上的守卫们终于开始了反击,只是枪声凌乱不堪,根本无力拦阻住杀红了眼的土匪们之冲势,形势至此,已到了最危险之时分! “打!” 就在众湖匪们将将冲抵城下之际,盛家龙终于率部赶到了,这一从芦苇荡中冲出,就见盛家龙左右手联动之下,两梭子便扫倒了几名在芦苇荡前观战的魏部哨兵。 “哒、哒哒……” 紧随在盛家龙身后的是武工队员赵晓东,但见其捧着艇机枪,一边向前冲,一边可着劲地搂火,瞬息间便将远处正趴在地上射击的魏部两名重机枪手全都打翻在地,原本死死压制住墙头的弹幕陡然便是一窒。 盛家龙所部出击的时机着实掐得太好了些,此时此刻,魏友三所部的绝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总攻去了,留在后方阵地的除了炮组之外,就只有魏友三的警卫排三十余众,而轻重机枪阵地又因要压制墙头火力而前置到了离城墙两百米左右处,恰好处在了魏友三的警卫排与盛家龙所部之间,那几名吃惊不小的轻机枪手们连掉头都来不及,便先后被藏身在归仁镇团练队伍中的武工队员们轻松解决个精光。 “该死,警卫排,都给老子上,夺回机枪,快上!’” 魏友三原本正自做着打破孙园镇的美梦呢,冷不丁被盛家龙率部这么一打,心头顿时便是拔凉一片,只是那三挺机枪可是他的命根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哪怕明知此时冲上去抢夺机枪会付出大量的牺牲,他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两军相逢勇者胜,杀过去!” 魏友三的警卫排装备相当之不错,清一色的大镜面匣子,又都是精选出来的悍匪,战斗力相当之强悍,这一冲起来,气势当真惊人得很,然则盛家龙却无丝毫的惧色,健步如飞般地便率部迎击了过去,双方子弹对射之下,时不时有人惨嚎着跌倒在地,相较而论,有着两挺机枪开道的归仁镇团练无疑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很快便打得魏友三的警卫排不得不趴倒在地,只是到了此时,原本向孙园阵发起进攻的魏部主力已然回过了神来,正自疯狂地杀向归仁镇团练的侧翼。 “许道,供弹!” 在付出了六人伤亡的代价之后,盛家龙终于率部抢先赶到了原魏友三所部的机枪阵地所在处,而此时,回头杀来的魏部主力距离机枪阵地已不足百米了,眼瞅着己方有遭敌两面夹击之危,盛家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抖手将两把大肚匣子全都插回到了腰间,飞快地便趴在了重机枪前,一边搂火射击,一边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哒、哒哒……” 重机枪这么一开火之下,密集的弹幕顿时便将狂冲而来的魏部匪徒扫倒了一大片,很快,赵晓东以及另一名归仁镇的机枪手也都跟着卧倒狂扫,很快便将疯狂冲来的魏部主力压制得全都趴在了地上。 “大炮掉头,给老子轰死那帮狗娘养的,快轰!” 这一见己方的拼死出击不单没能夺回机枪阵地,反倒损失了近三十人手,魏友三的眼珠子当即便布满了血丝,气急败坏地喝令炮组赶紧给盛家龙所部来上一家伙。 “不行,太近了,打不了,形势不对,我们要先撤了。” 魏友三倒是嚷得个山响,可惜炮组并非其手下,为首的炮长毫不客气地便拒绝了其之提议。 “不许撤,娘的,你们几个看住他们,将炮往后移,给老子开炮轰死对面那群狗贼!” 魏友三已然输红了眼,这一听那名炮长打算先撤,当即便翻了脸,喝令身边仅剩下的几名亲卫上前用枪逼住了整个炮组。 第十二章 虚实并用(三) 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虽说早已落后于时代,其有效射程不过四千米而已,可要说不能打到百米开外的目标么,那完全就是句谎话,左右不过是那名炮长不打算在此继续冒险罢了,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魏友三这等无赖,想撤都没得可能,只能是在枪口的逼迫下,将大炮后撤了百来米,再度摆开炮位,当然了,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操炮的动作明显比早先不知慢了多少倍,而这,无疑便给了盛家龙所部充裕的调整之时间。 百米之距并不算远,以盛家龙的目力,自是能瞧得清炮组的后撤,尽管不明所以,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若是不能尽快消除那门火炮的威胁,己方的损失怕就要惨重了去,奈何眼下己方主力已被两路魏部匪徒给夹住了,哪怕火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可一时半会也难以迅速击溃其中一路,一念及此,盛家龙的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孙园镇东门处都已是打得个哄乱了,可西门处却依旧没啥大的动静,此无他,刘金然意图保存实力是一个方面,更为主要的是刘部的武器装备实在太差了些,全军一百八十余号人,拢共也就只有十余把大肚匣子外带十数支膛线都快磨没了的单打一,剩下的全都是打野鸭用的鸭枪,连挺机枪都没有,就这么个状况,根本无力展开强攻,哪怕对面墙头上的守军拢共也不过就二十余名团丁而已,可刘金然所部也就只能干看着,偶尔打上一两枪,勉强算是起个牵制作用了事。 “报,金爷,三爷派人来传了口信,说是东门处遭了归仁镇盛家的暗算,损失不小,提请金爷赶紧移驾东门,合击盛家狗贼。” 此番被魏友三请来配合,本来就只能喝上一口汤的,刘金然自然不可能将家底全都压上,也就只是打着玩玩而已,却不曾想天不遂人愿,就在刘金然梦想着该如何从魏友三处多捞些好处之际,一名亲信匆匆赶到,给刘金然带来了条着实不算美妙的消息。 “盛家?那不是盛家豪那小子的人么,怎地跟老三打起来了?” 刘金然的实力在各路湖匪中虽排不上号,可到底是一路首领,自是有资格受盛家豪的招安,他也确实答应了要率部归入抗日救国军中,而今一听归仁镇的团练队伍居然跑来打了魏友三一把,刘金然登时便被搞糊涂了去。 “天晓得,三爷若不是被打惨了,怕是不会派人来喊救命,金爷,您看……” 对于刘金然的疑问,前来禀事的匪兵小头目根本一无所知,又哪可能答得出个所以然来。 “唔……” 归仁镇团练的实力,刘金然自是早就知晓了的,并不以为能有多强,可眼下居然将素来骄狂的魏友三都打得要找人救援了,刘金然自不以为这其中仅仅只有团练本身的力量,正是出自此等想法,刘金然对于是否要救援魏友三可就不免起了疑惧之心思。 “呯、呯呯……” 没等刘金然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其左侧的一处树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当即便有数名湖匪惨嚎着跌倒在地。 “趴下,都趴下,开火,反击,反击!” 骤然遇袭之下,刘金然可就顾不得去思考是否该增援魏友三了,紧着便滚趴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狂吼了起来。 反击?刘金然所部倒是拼力在反击了,可问题是其所部大量装备的鸭枪射程实在有限,最多不过能打倒三十米开外而已,而鲁明等人藏身的树林却足在八十米开外,任凭刘部匪徒如何疯狂射击,那鸭枪射出的散乱弹丸也根本够不着林中的对手,不过只是打个热闹罢了,然则刘金然却并不介意手下匪众们的浪费,只因他已是起了退意,只想着靠鸭枪的凶悍火力阻止住对手的可能之冲锋,以留出撤走之余裕。 “停止射击,注意隐蔽。” 鸭枪对鲁明等人虽是毫无威胁可言,可大量鸭枪激发时所腾起的硝烟却是浓烈得很,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双方便已被硝烟彻底隔了开来,目力受限之下,素来偏保守的鲁明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率部静静地藏在了林子中…… 大半天的血战下来,无论是“枪帮”人等还是孙园镇的团丁们,都已是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在临危得救之际,更是全都累得瘫软在了墙头上,唯有萧兰香却是始终保持着警惕,自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那门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的动向,心下里虽是略有疑惑,可很快便看出了眼下明显占据上风的盛家龙所部其实有着不小的隐患在,那便是因遭夹击之故,队伍明显太过密集了些,一旦遭炮击,损失必惨重无比。 “快,全体下城集合,准备出击。” 尽管已是又累又饿,可一想到援军有着遭重创之可能,萧兰香立马便稳不住了,一摆手中的大镜面匣子,声线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萧姑娘,您这是……” 齐业宁虽也是习武之人,可本质上却依旧是齐家大少爷,就战斗意志来说,实在强不到哪去,自归仁镇团练赶到后,他自以为得救之下,早已没了斗志,只顾着趴在地上大喘着粗气,这冷不丁一听萧兰香打算率部出击,心不由地便是一慌。 “看清楚了,湖匪的大炮正在重新部署呢,此时不趁早出击,孙园镇必难有守住之可能,齐大少若是不想去,请自便好了。” 这一见齐业宁满脸的慌乱之色,萧兰香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只是念及其盟友的身份,还是耐着性子地解释了一番,而后么,也没管齐业宁是怎个表情,率残存的二十余名“枪帮”人等便往墙下冲了去。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下城集合!” 被萧兰香这么一激,齐业宁的脸面可就有些挂不住了,没好气地骂了一嗓子,领着众团丁们也跟着下了墙头…… 第十三章 虚实并用(四) “活捉魏老三,杀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盛家龙琢磨着该先打哪一路之敌时,镇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娇叱,旋即便见一身红装的萧兰香率部从残破的镇门处狂飙而出,气势如虹般地向先前攻城不遂的魏部主力冲将过去。 “赵晓东,各机枪组掩护侧翼,其余人等上刺刀,冲啊!” 魏部主力士气本就不高,这一见镇中守卫从后掩杀而来,顿时便全都慌了手脚,一见及此,盛家龙自是不会错过这等破敌之良机,急速地将重机枪猛地一搂火,打空了最后一梭子弹,而后猛然跃起,大吼了一声,率部也自发起了狂猛的冲锋。 “顶住,不要乱,顶住,顶住!” 魏部上下虽都是惯匪,可真说到作战意志么,其实真高不到哪去,面对着归仁镇团练与镇中守军的两面夹攻,当即便陷入了崩溃状态,哪还顾得上啥夺回机枪的命令,稀里哗啦地全都翻身而起,丢盔卸甲地往东面撒腿便逃,这等情形一出,正在逼迫炮组赶紧架炮的魏友三登时便急坏了,挥舞着手中的大镜面匣子,可着劲地狂吼着。 顶住?值此兵败如山倒之际,又有谁会去听魏友三的命令,无论是其主力还是那些奉命前去拦截盛家龙所部的警卫排,到了此时,都只顾着亡命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条腿,到了末了,就连魏友三本人都被溃兵给席卷着逃向了远处。 “别追了,快,啸天,派两个班将大炮拖回去,其余人等随我来,去西门!” 魏友三所部全面溃败不打紧,原本正自慢条斯理地架着炮的炮组士兵们也被呐喊杀来的追兵给吓坏了,竟是丢下了山炮,不管不顾地撒腿便逃,这可把高速追来的盛家龙给乐坏了,甚至顾不得再去追歼残敌,紧着便要将这宝贝家伙给捞自家兜里去。 “是你?” 盛家龙光顾着乐呵,冷不丁却见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由地便是一愣,这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来人已是先开了口。 “萧姑娘,幸会。” 于率部前来之时,盛家龙便已知有支“枪帮”的小队伍在协防孙园镇,可却没想到率队的人居然会是萧兰香,这会儿明眸皓齿就在眼前,盛家龙的眼神登时便亮了起来。 “报告,二少爷,刘四乱子(刘金然的匪号)溜了。” 萧兰香显然对盛家龙的真实身份已是起了疑心,本正打算借机盘一下盛家龙的底,可被盛家龙那明亮的眼神一看,到了嘴边的话语却愣是说不出来了,恍恍然间,一张俏丽的脸庞却是渐渐泛了红,可就在此时,却见一名归仁镇团丁风风火火地跑了来,一句禀报之言顿时便将二人间的旖旎敲成了碎片。 “溜了?怎么回事?” 刘金然势弱,装备也差,盛家龙本来还想着一口吃掉其所部,以便立威呢,却不曾想己方主力都尚未来得及赶去,刘金然就已先逃了,心下里难免有些失落。 “二少爷,是这样的,那姓鲁的带着兄弟们到了西门外,就只藏在林中打了一阵枪,随后刘四乱子的手下那些鸭枪就响了个没完,待到硝烟散尽,刘四乱子一伙人就都不见了。” 见得同袍们又是抬炮又是哄闹地摆弄机枪,前来禀报的团丁羡慕之余,心下里难免有些怨气,在应对间,竟是不甚客气地告了鲁明一状。 “无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将来自有收拾此獠的机会,好了,告诉弟兄们,赶紧打扫战场,撤进孙园镇中。” 失落归失落,以盛家龙的自制力,情绪调整起来自是快得很,言语间更是显示出了庞然的自信心,当即便令站在一旁的萧兰香眼神又是一亮…… “贤侄啊,此番可是多亏了你了,若不然,老朽一家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喽。” 能在六百余土匪的围攻下保住家园,齐国忠心中的激动自是可想而知,其不单亲至镇门处迎接凯旋之师,待得在自家二门厅堂上坐定之后,更是慎重其事地向着盛家龙拱手致谢不已。 “齐伯伯客气了,贵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彼此相帮本就是应该之事,倒是萧姑娘仗义援手,这才是真正的狭义无双啊。” 盛家龙并未因大胜而自矜,更不曾居功自傲,言语谦虚地便将功劳都推向了萧兰香。 “盛公子客气了。” 萧兰香自出道以来,便即行镖各地,一向落落大方,可此番在应对间,却是不自觉地红了脸。 “贤侄说得是啊,若不是有萧姑娘帮衬着,镇子早被破了,你们可都是我孙园镇老少的救命恩人啊,将来若有所需,只一句话,老朽便是拼了一条老命不要,也断不会让二位失望了去的。” 齐国忠虽老,却并未老眼昏花,显然是看出了盛、萧二人间的朦胧之感情,但并未点破,而是笑着给出了个承诺,言语间有意无意地便将二人并列在了一起。 “齐伯伯,请恕小侄多一句嘴,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难有千日防贼之理,如今湖区各路匪徒已有联合之势,似此国难当头之际,这帮害群之马不思报效国家民族,却总干些鱼肉百姓之勾当,若不早作图谋,似今日这般围攻各镇之事却恐有愈演愈烈之虞啊,不知齐伯伯对此事可有甚想法么?” 齐国忠为人方正,其麾下孙园镇团练训练水平虽不足,可尚算得上是支保家安民的队伍,本就是盛家龙要争取的目标,而今既是得便,盛家龙自是乐得趁热打铁上一番。 “这……” 一听盛家龙这般说法,齐国忠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苦,没旁的,此番他求援的目标可不止盛家,周边几个镇都去了人告急,可最终也就只有盛家龙慷慨率部来援,目下虽是暂时打退了湖匪,却难保各路湖匪们不卷土重来,待到那时,他可不敢保证还能有盛、萧二部的及时来援,一念及此,齐国忠拈着长须的手可就不免有些发紧了起来。 第十四章 趁热打铁(一) “盛公子心中想来应是有所计较了的,小女子暗昧不明,还请赐教。” 不止是齐国忠对湖匪势大忧心忡忡,一向与各路湖匪仇深似海的萧兰香同样也自深为警惕,所不同的是萧兰香的视线始终不离盛家龙的脸庞,自是注意到了盛家龙在言事时的自信与从容,心中一动之下,紧着便出言请教了一句道。 “简而言之就两个字——团结,湖匪们都知道该联起手来作恶,我等良善者若是不团结起来抗争,那就只会被湖匪们各个击破,到那时,却恐悔之晚矣。” 盛家龙本就准备借着大胜的东风挑出筹建淮河武装委员会一事,这会儿萧兰香既是递了个梯子过来,他自是乐得顺着便点出了关键之所在。 “贤侄这话说得好啊,早些年,各镇的团练乡兵都弱,随便一股湖匪都可肆意横行,如今各镇是武装起来了,可湖匪们单干不成又耍起了联兵的把戏,若不早作绸缪,似今日这般磨难怕是会越来越多喽,这团结抗争之事,依老朽看,当是势在必行啊。” 孙园镇这才刚被两股湖匪给狠揍了一顿,齐国忠对联合一事自然也就感触多多,无甚犹豫地便表明了赞同之态度。 “各方虽是真能团结起来,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盛公子打算以什么名目来团结各方。” 在山神庙一战时,萧兰香便已在怀疑盛家龙的真实身份,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探究根底罢了,而今一听盛家龙有意出面整合各方,自是不打算再将怀疑埋在心中了的。 “萧姑娘问得好,如今日寇入侵,我中华大地烽火处处,生灵涂炭,无数乡亲父老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求生,偏偏某些自居正统者,不单不思抵御外诲,反倒是借机行排除异己之实,更有甚者,竟肆意收拢无恶不作之湖匪为用,不去与鬼子血战,却纵容湖匪们劫掠百姓,似这等所谓的正统,盛某实难苟同,当今之江南,唯有新四军才是真正抗日之队伍,不瞒二位,盛某此番回归故里,便是受了新四军首长之委托,团结各方之有生力量,以配合我军主力一举消灭各路湖匪,还我洪泽湖地区一个朗朗之乾坤,还请齐伯伯与萧姑娘助在下一臂之力。” 在已然基本掌握住归仁镇团练的情况下,原本需要保密的身份也就无须再多方隐瞒了的,为表诚意,盛家龙无甚顾忌地便将自己的底细道明了出来。 “贤侄原来是陈毅将军的部下啊,好,这联合一事,老朽同意了。” 新四军在苏北抗战已有两年之久,早已打出了赫赫威名,虽一直不曾进入过洪泽湖地区,可在湖区的名声却是极佳,齐国忠对此显然是早有耳闻,此际一听盛家龙代表的是新四军,心中的忧虑顿时尽去。 “多谢齐伯伯抬爱。” 在盛家龙原先的预计中,一直与湖匪对抗不止的“枪帮”应是更好说服些,至于齐国忠么,到底是大户人家,要想劝说其加入武装委员会,难度怕是不小,可却不曾想实际的结果是齐国忠第一时间便答应了联合之提议,反倒是萧兰香沉默了下来,这等情形一出,盛家龙表面上虽是淡定依旧,可心下里却是难免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 “盛公子海涵,小女子并非帮中掌舵人,实难给公子一个明确之答复。” 萧家死在湖匪手中的亲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是真能一举消灭横行无忌的各路湖匪,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萧兰香也不会有所犹豫,奈何她虽是少帮主,却并无决定大事之权限,面对着盛家龙期盼之目光,她也只能是满脸愧色地给出了个解释。 “无妨,他日在下自当亲至贵帮,与萧帮主等共商大事,还请萧姑娘代为致意可好?” “枪帮”虽一向作风正派,可毕竟是江湖帮派,内里权力瓜葛必多,对萧兰香的歉意,盛家龙自是不疑有它。 “一定带到,时候不早了,小女子还别有要务在身,就不多打搅了,齐公,告辞了。” 在自忖难以给盛家龙一个保证的前提下,萧兰香自是不愿再在此地多呆,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不顾齐国忠的殷勤挽留,就此率部离开了孙园镇…… “站住,干什么的?” 蒋坝临湖的一处密林边上,有着座残破的军寨,始建于清初,本是大清洪泽湖巡防司的一个小型水寨,清末裁撤后,便已半废,后被魏友三所部占据,成了魏部的大本营,有鉴于魏友三的赫赫恶名,周边十数里早无人家,平日里也无人敢往此处靠,可眼下却有一艘乌篷船缓缓从东面驶来,慢悠悠地向水寨靠了过去,当即便惹来了站岗的匪兵们的怒喝。 “江苏省府洪泽湖区上校特派员盛家豪在此,还不快去通报魏大掌舵。” 被匪兵们这么一喝,乌篷船上的舟子自是不敢再往前靠,手忙脚乱地便蹲在了船甲板上,然则弯腰从船舱中钻出来的盛家豪却根本不曾在意那些匪兵们的挺枪瞄准,面无表情地便朗声自报了家门。 “报,禀大当家的,寨外来了一条船,其上有一人自称是江苏省府洪泽湖区上校特派员盛家豪,说是要见大当家的。” 见得盛家豪气度不小,在寨墙上轮值的匪兵们倒是没敢无礼过甚,很快便有一人匆匆跑去了军寨之聚义大堂,将盛家豪的来访报到了魏友三处。 “嗯?狗贼,来得好,去,将那小子给老子押上来!” 魏友三之所以肯挂上游击五支队司令的头衔,皆是盛家豪信誓旦旦地表示韩主席会全力给予支持之故,可他却没想到自家与刘金然的联军会被盛家的武装给狠揍了一顿,不单没能抢到财货,就连自家所有的三挺机枪也丢了,更可气的是从陈佩华处借来的大炮也落在了盛家团练的手中,当真狼狈得个无以复加,以致于这几日都没敢出门,只能猫在水寨里喝闷酒消愁,此际一听盛家豪居然自己送上了门来,魏友三的糙脾气立马便暴了。 第十五章 趁热打铁(二) “跪下!” 魏友三既然吩咐的是押上来,下头那些匪兵们自然不会将盛家豪的特派员身份当一回事儿,一路推推搡搡不说,这一上了堂,毫不客气地便齐齐出脚踹向了盛家豪的腿弯,只一下便将盛家豪踹得趴在了地上。 “魏友三,你个老小子,不想报仇,不想拿回山炮、机枪,你就接着横,小爷看你能横到几时!” 盛家豪的才干虽是不及其弟,可胆略却是半点都不差,哪怕魏友三等土匪们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之状,可盛家豪却并无丝毫的惧色,人尚趴在地上,威胁之言便已无所顾忌地道了出来。 “哟,误会,误会,呵呵,老弟快快请坐,来来来,坐下再说,混蛋,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上酒菜,给盛老弟压压惊。” 盛家豪这么句话虽不中听,可无疑却是恰好打在了魏友三的软肋上——魏友三为匪二十余载,一直是洪泽湖区的扛把子人物,尽管历年来没少遭官府围剿,其部众几次都被打得半残,可每回用不了多久,魏友三就能再度崛起,各路湖匪大多乐意与其联手作案,靠的可不是魏友三的勇武过人,而是魏友三其人向来重然诺,只要是答应旁人的事儿,那便是吃大亏都要做到,这也正是陈佩华尽管与其关系一般,却肯借出大炮的根由之所在,可眼下炮丢了,魏友三根本没地方去找炮来还给陈佩华,眼瞅着多年培养起来的信誉就要这么丧尽,他又怎能不急的,故而一听盛家豪愿意还炮与机枪,魏友三哪还顾得上摆甚大掌舵的架子,一骨碌便起了身,好说歹说地便将盛家豪往桌前让了去。 “魏司令就不必瞎张罗了,明了跟你说吧,那炮与重机枪目下就在我家里摆着呢,可惜啊,家里如今却轮不上我做主喽,魏司令若是真想拿回炮,那就得帮我办一桩事。” 盛家豪根本没在意魏友三的刻意讨好,一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出了个要求。 “您说。” 魏友三重诺,故而他从不轻易许诺,在没搞清盛家豪来意前,魏友三根本不可能给其一个保证。 “很简单,我要你杀了这个人。” 盛家豪伸手从怀中取出了张相片,往桌子上一拍,摁着便推到了魏友三的面前。 “是他?” 相片虽不大,可以魏友三的眼力,却是一眼便认出了那相片上的人赫然便是前几日率盛家团练悍然杀来的主谋盛家龙,眼皮子不由地便是一抽。 “办得到么?” 盛家豪根本没管魏友三的脸色有多精彩,寒着声便追问了一句道。 “这……” 魏友三可是个很记仇之人,盛家龙此番可是将其得罪狠了的,只消有一丝的可能,魏友三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盛家龙,问题是面前这位可是盛家龙的亲兄长来着,在没搞清盛家豪的葫芦里所卖的药之前,魏友三自是不肯轻易表明态度。 “哼,据可靠消息,明日一早,此人将会去成子湖东岸,找‘枪帮’谈事,魏司令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对魏友三这等温吞水的态度,盛家豪显然已是不耐了,但听其冷冽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嗯,明白了,盛老弟只管等着听好消息便是了。” 成子湖东岸可是“枪帮”的地盘,那都是些二愣子似的人物,错非必要,魏友三根本不想跟那些不怕死的家伙硬拼,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已然有所定算,他也自不曾明说,也就只是笑呵呵地给出了个简单的承诺了事…… “站住,此路不通,先生请回罢。” 成子湖东岸的六岔甸子芦苇密布,河道纵横,不单是藏兵的好所在,更是猎鸭的好地方,“枪帮”的大本营就藏在这密布的芦苇甸子中,从陆上走的话,就只有一条弯曲小路可通往“枪帮”之所在,很显然,要想悄然从陆上接近“枪帮”总舵,是断无此可能的,这不,伪装成算命先生的盛家龙这才刚在芦苇荡中走没几步,就被两名突然从芦苇中闪将出来的年轻人给挡住了去路。 “萧老弟,这才几日不见而已,不会如此健忘吧?” 面对着满脸肃杀之色的两名年轻人,盛家龙不单不慌,反倒是笑了起来,一边随手将戴着的墨镜取下,一边满不在乎地打趣了左手边的那名年轻人。 “龙哥,哈,还真是您啊,快请,我叔他们可是早等着您来呢。” 左手边那名年轻人正是萧晓,在山神庙一战中便已曾见过盛家龙一面,而在随后的孙园镇一战中,因仰慕盛家龙的勇武与胆略,可是专门跑去跟盛家龙寒暄过几句,此际一见盛家龙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其紧绷着的脸当即便乐开了花。 “呵,那就请萧老弟带路好了。” 听得萧晓这般说法,盛家龙不由地也是一乐,摆手示意了一下之后,便即由萧晓陪着一路向芦苇荡深处行了去。 “你就是盛家龙?” 在芦苇荡中七弯八拐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来到了个不算太大的寨子前,这才刚走进寨门,都还没等盛家龙看清寨内的景致,就见一名满脸阴霾之色的年轻人已大踏步地迎了上来,毫不客气地挡住了盛家龙的去路。 “王鹏,你想干啥?” 盛家龙定睛看了看,却愣是没搞懂面前这主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刚想着拱手盘个底儿,却不曾想萧晓已是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拦在了盛家龙的身前。 “老子干啥,关你屁事,滚开!” 那叫王鹏的年轻人显然没将萧晓放在眼中,毫不客气地便一拨手,试图将萧晓拨到一旁去。 “混蛋,这里是枪帮,不是你鹰帮的地盘,要耍威风,滚回你家去。” 萧晓个子虽不算矮,可毕竟才十七岁不到,身体发育明显不足,哪经得起那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之拨弄,只一下,便险些摔倒在地,当即便激得萧晓忍不住骂了开来。 第十六章 趁热打铁(三) “哟呵,你个小耗子,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嘿,你家鹏哥没功夫跟你扯淡,滚一旁玩泥巴去。” 饶是萧晓暴怒得有若只小狮子一般,可惜王鹏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毫不客气地便要伸手再次拨开萧晓的身子。 “朋友,过分了吧。” 在没搞清情况之前,盛家龙本来是不打算展露峥嵘的,可这一见萧晓与那王鹏都已闹得要动手了,也没见“枪帮”有人出头拉架,反倒是全都聚集在一旁看着热闹,很显然,个中自是别有蹊跷,在盛家龙看来,无疑便是个下马威,对此,他自是不会示弱,手一伸,便已准确无误地叼住了王鹏伸向萧晓的胳膊。 “放手,你给老子放手!” 王鹏虽是一直在跟萧晓拉扯,可注意力却是大半都放在了盛家龙的身上,纵使如此,他也没能躲过盛家龙的一叼,其手腕被擒之下,不由地便是一惊,赶忙甩臂便要强行挣脱开来,可惜无论他是用力扭还是用力甩,都愣是没能挣脱开盛家龙如影随形般的钳制,一张黑脸顿时便被憋得红里透紫。 “朋友既是执意要与盛某人为难,那就请划下个道来好了,无论文的武的,盛某人都接下了。” 尽管不清楚面前这位黑脸青年为何要找自己的麻烦,可这一见周边“枪帮”人等浑然没半点插手之打算,盛家龙便知不过了这一关,根本没可能见到正主,索性便放开了,在松手之同时,无所畏惧地便亮明了奉陪到底之态度。 “好,老子跟你比枪法,若是你输了,从哪来就回哪去,打今日起,不得再跟香儿见面。” 王鹏牛高马大,本来自忖身手不凡,是打算跟盛家龙比拳脚的,可先前接连几下都没能挣脱盛家龙的钳制,又哪会不知面前这看似文弱书生的主儿身手其实高得惊人,立马便改了主意。 “比枪法么?可以,只是条件却须得改上一改,这么说吧,若是我输了,掉头走人便是了,至于萧姑娘乐不乐意与盛某人见面,那是她的自由,盛某人没权利替她做主,如果你输了,那就请让开路。” 只一听王鹏开出的赌注,盛家龙立马便意识到此人必定是萧兰香的狂热追求者,此番前来拦阻自己,十有八九是受人挑唆所致,心下里厌烦难免,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作出了个解释。 “好,老子跟你赌了!” 王鹏想的就是要当众削一下盛家龙的面子,至于能否赢回萧兰香的芳心么,倒还在其次,而今一听盛家龙愿赌,王鹏自是不会有甚迟疑,昂然便同意了盛家龙所开出的赌局。 “爹,鹏哥他太过分了吧,居然拿女儿来当赌注,您也不管管,王叔,您说呢?” 就在王鹏可着劲地逼迫盛家龙之际,不远处的塔楼上,萧兰香正自嘟着嘴向其父以及“鹰帮”帮主王逍告着王鹏的黑状。 “嘿,要想娶我家乖女儿,没点真本事,想都别想!” 面对着萧兰香的小女儿神态,王逍只笑不言,可萧虎却是没那么个忌讳,只一句话便令萧兰香羞得满脸通红。 “爹,您胡说个啥啊,女儿不过才与盛公子见过几面而已,哪有,哪有……” 萧兰香大羞之下,强自辩解的话语竟是越说越小声,到了末了,已是低得跟蚊呐一般。 “哪有?哪没有了,这几日来,香儿五句话里就有一句提到那盛公子,真当爹年老昏庸啊,嘿,没点真本事,哪能养得起咱家香儿吗?不扯了,先看看那小家伙能有啥大能耐再作计较。” 萧虎可不管其女的羞意有多浓,咧着大嘴便将萧兰香的心思毫无顾忌地揭了开来,当即便羞得萧兰香大窘地低下了头。 “小子,看好了!” 就在萧虎作弄其女之际,王鹏已是拎着把大镜面匣子走向了寨门的左面,抬手便是三枪,枪枪皆命中四十米开外处的靶子之红心,当即便激得围观众人欢呼连连。 “萧老弟,来,帮个忙,拿着这两枚袁大头,我叫你丢,就用尽全力往两旁的天上甩,能办得到么?” 王鹏三枪皆中靶心,压力无疑便全都转到了盛家龙的身上——哪怕他也能连中三元,最多不过是平手而已,可只消有一枪疏漏了,那无疑便要输了,很显然,若是跟着王鹏的步调走,根本不可能有获胜之机会,以盛家龙之睿智,自是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但见其略一沉吟,便已取出了两枚大洋,随手递给了萧晓。 “好叻。” 尽管不是很明白盛家龙要干啥,然则萧晓却并未多问,伸手便接过了大洋,一手拽着一枚。 “丢!” 盛家龙将身上的长袍撩到了腰间,露出了腰带上插着的两把大肚匣子,但并未就此抽枪,而是先行断喝了一嗓子。 “呯、呯、呯、呯。” 随着盛家龙一声大吼,萧晓张手便将两枚袁大头一左一右地用力向天上丢了去,旋即便见盛家龙双手飞速一抖,插在腰间的两把大肚匣子已然抄在了手中,左右开弓之下,连着击发了四枪。 “好!” “干得漂亮!” “神了!” …… 盛家龙所打出了四发子弹无一落空,生生将两枚大洋打得激飞上了半空,这等难度明显远超王鹏先前之所为,围观众人皆是识货之辈,叫好声当即便暴响成了一片。 “我、我……唉……” 王鹏本以为自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的,却不曾想盛家龙居然如此别出机枢,枪法之精妙,远不是其所能相提并论的,心下里虽很是不甘,可愣是没好意思再找茬,结结巴巴地吭哧了几声之后,实在是没脸再多呆了,只能是恨恨地一跺脚,灰溜溜地就此走了人。 “好小子,这手枪法可了不得,走到哪都饿不死,嘿,足够养我家香儿了,哈哈……” 塔外闹腾得欢快,躲在塔上偷窥的萧虎也同样乐得个哈哈大笑不已,他倒是爽了,却令萧兰香羞得再也呆不下去了,一扭腰,竟是有若受惊的小鹿般就此跑得没了踪影。 第十七章 生死一线(一) “在下归仁镇盛家龙见过二位前辈。” 在打退了王鹏的挑衅之后,盛家龙再不曾遇到甚阻碍,很快便由萧晓陪着行上了塔楼,这才刚从楼道处行出,入眼便见两名中年汉子一左一右地盘坐在地,待得萧晓引见,盛家龙这才得知左面坐着的那名虬髯大汉正是萧虎,而右边那名消瘦汉子赫然是“鹰帮”大掌舵王逍,自不敢稍有大意,赶忙依着江湖礼数向着二人行了个礼。 “嗯,好小子,不错,配得上我家香儿。” 饶是盛家龙礼数周全,可惜萧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只一句话便令盛家龙闹了个大红脸。 “前辈过誉了,在下此番是来……” 盛家龙好歹是走南闯北过的人物,尴尬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罢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张口便要紧着道明来意。 “不就是成立武装委员会么,嘿,老夫没意见,王帮主也同样如此,只要能尽快消灭了湖匪,要啥都成啊,可有一条,你小子却是得听好了,不许亏待了我家香儿,若不然,就休怪老夫扛枪杀上你盛家去。” 这都没等盛家龙将话说完呢,萧虎已是大大咧咧地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扯了一大通。 “前辈放心,晚辈知道该如何做了。” 要说对俏丽能干的萧兰香没好感,那绝对是假话,可要说有甚深厚之感情么,同样也不可能,毕竟双方拢共才见过两次面而已,所谈诸事都不曾涉及到个人感情,盛家龙实在搞不懂萧虎为何要再三将萧兰香往自己身上推,然则为了确保联合之大局,此时此刻,盛家龙也自不可能说出甚煞风景的话来。 “哈哈……好,来人,备宴,今日不醉不休!” 萧虎出身十里墩萧家,十数年前,魏友三联合各路湖匪一千五百余人围攻不肯通匪的十里墩,萧家满门基本战死,唯有萧虎仗着过人的武艺,带着年幼的萧兰香以及侄儿萧晓逃出了生天,其后联合猎鸭人组建了“枪帮”,生平夙愿只有两个,一个是消灭湖匪,再一个是为自家女儿找个好归宿,如今两桩事皆有了着落,萧虎心情自是大好,也没管盛家龙窘还是不窘,哈哈大笑地便咋呼了一嗓子,很快,“枪帮”大本营里便已是一派的欢歌笑语,唯独没见本应是主角之一的萧兰香露面…… 无论是以猎鸭为主业的“枪帮”还是以饲养鸬鹚捕鱼为生的“鹰帮”,其帮众大多都是朴实汉子,没太多的花花肠子,可就是这么些老实人,劝起酒来,却是情真意切得令人难以拒绝,于是乎,盛家龙不出意外地醉倒了,哪怕其酒量再豪,也经不起如此多汉子的轮番上阵,其结果便是盛家龙不得不在“枪帮”大本营里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实在受不了两帮帮众之热情的盛家龙不得不以有紧急公务在身之名义坚决请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六岔甸子,踏上了归家的道路。 无论是在地方上还是在军旅生活中,盛家龙一向自律,还从不曾似昨日那般肆意过,头一回宿醉的结果便是头一直微微地疼着,走起路来,也就难免有些个脚步虚浮,可不管怎么说,能达成联合“枪帮”、“鹰帮”之目的,这一切,于盛家龙来说,都是值得的,当然了,值得归值得,头疼却是不掺假之事,警惕心也因着注意力难以集中而难免有所松弛,以致于不曾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缀上了三名尾随者。 不对,有情况! 盛家龙到底是干过地下工作的,跟踪与反跟踪的经验并不缺,在偶然回头发现了那三名尾随者之际,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那三人分别扮成了货郎、农夫与扛着鱼篓的渔民,明明是风马牛难相及之辈,却如此生硬地走在了一起,本就已是奇怪得很,更古怪的是三人虽并肩而行,却并不曾有所交谈,这无疑便是个最有悖常理的破绽之所在。 被人跟踪倒不是最大的威胁,在北平与武汉从事地下工作时,盛家龙就没少被敌特所追踪,真正令盛家龙忧心的是前方就要经过一处林子了,若是前方有所埋伏,那一准便是在林子中,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贸然接近林子无疑就是在自寻死路,问题是后方那三人明显有所戒备——三人的右手始终摸在腰间,该如何尽快抢得先手便成了摆在盛家龙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哎呀!” 渐行渐近间,距离树林已然就只剩下六十米左右了,再往前,就已近了生死警戒线,到了此时,盛家龙不敢再犹豫了,但见其行进间突然像是踏空了一般,一声惊呼之下,人已向地上趴了去,这才刚一着地,便已翻滚着转向了身后,与此同时,原本插在腰带上的两把大肚匣子也已抄在了手中。 “呯、呯呯……” 盛家龙这几下连续动作固然是为了在顺利出枪的同时,尽可能地降低自己中弹之几率,与此同时么,也是出自谨慎之原则,试探一下后方三人的反应,果不其然,盛家龙方才刚翻转到位,后方三名尾随者皆已抄枪在手了,只是还来不及瞄向盛家龙而已,一见及此,盛家龙又岂会有丝毫的客气,双手几乎同时搂火,两梭子扫将过去,当即便将那三名尾随者全都撂倒在地。 “该死,莫要让盛家小儿逃了,快上!” “姓盛的,受死!” “开火,给老子打!” …… 就在盛家龙解决掉三名尾随者之际,林子中突然冲出了近四十名手持长短枪的土匪,一边谩骂着,一边不断地搂火射击,枪打相当准,瞬息间,盛家龙身周便腾起了一柱柱的碎泥,若不是盛家龙翻滚得快,只怕早被打成筛子了。 “呯、呯呯……” 面对着土匪们的密集火力,盛家龙根本无法起身逃脱,只能一边翻滚,一边搂火还击,仗着绝准的枪法,接连击毙了数名冲得最猛的土匪,可纵使如此,也自难以压制住土匪们的疯狂冲锋,形势对于盛家龙来说,已然是危急到了极致。 第十八章 生死一线(二) “散开,围上去,死活勿论!” 这股突然杀出的悍匪正是魏友三精选出来的暗杀队,领队的则是魏友三的警卫排长吕大牛,别看其人名字土,可人却不傻,不单不傻,还精明得很,这一见盛家龙枪法神准,立马便及时地更改了战术,随着其一声令下,还活着的三十六名土匪很快便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一边拼命射击,一边飞速地向盛家龙所在之处冲去。 若是土匪们一窝蜂地直冲而来的话,盛家龙反倒不是那么担心,凭借着手中的两把大肚匣子,他绝对有信心在土匪们冲到半截时,灭敌一半以上,至于剩下的一半么,怕就该吓破胆了,可眼下土匪们这么一分散开来,盛家龙当即便成了被围猎的对象,一见事已不可为,他自是不可能在原地等死,猛打了两梭子之后,一跃而起,急速地便掉头向来路狂奔了去。 “嘶……” 盛家龙逃窜的动作不可谓不敏捷,可惜此番运气显然没站在他一边,就在他刚冲出不到十米之距时,一颗子弹狠狠地在其左肩膀上咬了一口,剧痛袭来之下,盛家龙的手不由地便是一松,握着的大肚匣子遂就此落了地。 “该死!” 两把枪都难以挡住土匪们的衔尾追杀,若是只剩下一把,早晚会因没了子弹而陷入必亡之境地,奈何纵使明知如此,盛家龙也没敢掉头去拾枪,只能是无奈地骂了一声,继续猫腰向前狂奔,甚至顾不得肩头上冒出来的血已顺着手臂滴淌了一地。 枪! 在跑过早先被击毙的那三名尾随者之际,盛家龙突然发现一把大肚匣子就这么静静地横亘在路中,登时大喜过望,于冲刺间,左脚一挑,便已灵巧无比地将枪挑了起来,左手一抄,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勉强将枪握在了手中,用力在大腿上一擦,就此拨开了保险,顺势往身后便猛打了一梭子,撂倒了两名追得最猛的土匪。 “不许停,给老子追,他受伤了,逃不了多远!” 众土匪们没想到盛家龙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如此神准的枪法,一时间不免皆被震慑得脚下一缓,只不过没等众匪徒们将速度彻底降下来,吕大牛已是恶声恶气地狂吼了一嗓子,驱策着众匪兵们死追着盛家龙不放。 盛家龙的体力一向很好,往昔在部队上时,负重越野这一科目从来都是全旅最佳之一,可架不住眼下肩头有伤,血流不止的情况下,体力很快便已将告竭,而此时,他距离能藏身的芦苇荡还有着足足百米之距,看似不长的一段距离,对于目下的盛家龙而论,却宛若天堑一般。 “呯、呯呯……” 随着鲜血的流逝,本就因宿醉而大受影响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脚步蹒跚之下,盛家龙已然再坚持高速飞奔了,而此时,衔尾追来的土匪们则是嗷嗷直叫地趁机拉近着双方间的距离,眼瞅着已是在劫难逃之际,前方的芦苇荡中突然杀出了个红衣人,张手间便向狂追的土匪们扫出了两梭子,当即便打得措不及防的土匪们惨嚎连连不已,追击的势头也因此陡然一窒。 “兰香?” 盛家龙本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了的,却没想到会有救兵突然杀出,待得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冲出了芦苇荡的那名红衣女子赫然是从昨日便已不见了人影的萧兰香,盛家龙不禁便愣住了。 “快,跟我来,进芦苇荡!” 萧兰香一边高速向盛家龙冲去,一边不断地搂火射击,靠着精准的枪法,竟是硬生生地遏制住了追兵们的冲势,顺利地冲到了盛家龙的身旁,这一见盛家龙半边身子都是血,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可也顾不得细看,紧着将左手的枪插回了腰间,一把托住盛家龙的胳膊,趁着众土匪们大乱的空档,飞速地向芦苇荡跑了去。 “他奶奶的,是萧兰香那臭丫头,给老子追上去,男的杀了,女的谁抓住归谁享用,上,都给老子上!” 吕大牛的眼神相当好,尽管处在慌乱中,可也就只一眼便已认出了那半路杀出来的人是萧兰香,邪念顿时便大起了,骂骂咧咧地蹿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大镜面匣子,驱策手下众匪接着向前追。 时值初夏,芦苇荡虽密,却也不是那等密不透风的密,尚且青涩的芦苇并无法完全遮挡住萧、盛二人的身影,饶是二人都已是在全力飞蹿了,可依旧难以甩脱在后死追不放的匪徒们,双方不断地开枪射击,直打得芦苇荡中碎叶漫天飞扬。 激烈的对射下来,已逃亡一段时间的盛家龙率先打空了弹匣,不得已,只能将两把大肚匣子都插回了腰间,而此时,萧兰香双枪里的子弹也同样不多了,偏偏后头的众土匪们还有着二十余人之多,始终死死地咬住二人不放,再这么奔逃下去,怕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会被土匪们从后追上。 “咬住芦管,在此处下水,我去引开土匪。” 边打边撤中,萧、盛二人终于逃到了一道河汊口处,靠着此地较为密集的芦苇荡,暂时与身后的追兵拉开了一段距离,可纵使如此,要想一起逃出生天依旧没太多的可能,到了这般田地,萧兰香不得不冒险行事了,但见其飞快地将左手枪插回腰间,一抬手,摘下了根芦管,递给了盛家龙,简单地交待了一句之后,也没管盛家龙是啥表情,一哈腰,便已急速向左侧冲了去。 “呃……” 盛家龙这一辈子都是保护别人,还从不曾被人保护过,这一见萧兰香要冒死掩护自己,盛家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一伸手便要去拽萧兰香的胳膊,可惜肩头有伤,一把捞空之下,萧兰香早已跑远了,一见及此,盛家龙虽满心的无奈,却也没敢多犹豫,匆匆将芦管往口中一衔,身形一沉,人便已顺着岸边滑进了水中。 “他们逃不了,搜,给老子搜仔细了!” 盛家龙方才刚没入水中,吕大牛便已率众匪们赶到了附近,一双大脚甚至就落在了盛家龙先前站立之处。 第十九章 生死一线(三) 河汊口处的水其实并不深,也就只是勉强过腰而已,盛家龙其实是卷着身子蹲在水中的,更要命的是他肩头处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那一缕缕的血痕在清澈的河水中无疑显眼得很,但消那名已来到了岸边的土匪低头看上一眼,盛家龙的行藏必会暴露无疑,然则纵使明知如此,弹尽粮绝之下,盛家龙也自没甚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呯。” 命运女神这一回显然是站在盛家龙一边的,这不,就在那名近在咫尺的土匪即将低头查看河面之际,左前方二十余米开外处突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呼啸而至,准确地命中了那名匪徒的左侧太阳穴,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倒霉的匪徒连吭都没能吭出一声,便被打得横飞而起,一头栽进了水中,那淌血的脸面正好与盛家龙来了个脸对脸,满口的黄牙距离盛家龙的眼帘只有寸许之距,恶心得盛家龙反胃得个不行。 “在那儿,追上去,他们逃不了了!” 吕大牛虽是不曾亲眼瞧见盛家龙藏身水中,可先前却是隐约察觉到萧、盛二人似乎曾在河汊口处停了段时间,出于谨慎之原则,他原本正打算喝令临水的几名手下仔细搜索下河面,然则这等命令尚未出口,就被突然响起的枪声给打断了去。 “呯、呯!” 别看先前萧兰香击毙临河匪兵的一枪打得神准无比,可实际上么,她不过只是随手盲射罢了——河汊口处的芦苇实在太密集了些,隔着几步就已看不见人了,更别说隔了二十余米,那一枪的目的仅仅只是想着吸引匪兵们的注意力罢了,却不料就是这么随意一枪的效果竟是好得不能再好,不单解了盛家龙之危,更是将众匪兵们全都吸引了过去,只不过萧兰香本人却并不清楚实情,在接连又左右开弓地打了两枪之后,方才猫腰向前急冲不止。 “呼……” 人在水中,其实是无法听得清岸上的响动的,可凭着感觉,盛家龙却能认定追兵应是都已被萧兰香引走了,自是不愿再与那狰狞的死人脸紧贴在一起,脚下略一用力,人已从水中缓缓冒出了头来,一边深深地呼吸着,一边飞快地逡巡了下四周,视线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具半倒在河面上的匪兵尸体的右手上,果然发现此獠搭在岸边的手上赫然握着把大镜面匣子,盛家龙的眼神登时便是一亮,毫不迟疑地便伸出了手。 “嘶……” 左肩上的枪伤被冰冷的河水一泡,已然止住了血,若是不动的话,倒是没太多的感觉,可急着取枪之下,盛家龙的动作却是不免稍大了些,结果么,自然是扯着了伤口,当即便被疼得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然则纵使如此,盛家龙取枪的手也自不曾收回,用力地掰开了那名匪兵已见僵硬的手指,强行将枪取在了手中,而后方才强撑着翻上了岸,趴在芦苇根部,急促地大喘了好一阵的粗气。 “别动,动就打死你!” 盛家龙显然估计错误了,并非所有的匪兵都被萧兰香诱走,还有一名掉了队的消瘦汉子正在不远处左顾右盼着,恰好瞧见了盛家龙从河中起身的那一幕,消瘦匪兵大喜过望之下,并未急着开枪射击,而是悄悄地猫腰向前,趁着盛家龙大喘气的空档,手一伸,冰冷的枪管便已毫不客气地顶在了盛家龙的后脑勺上。 “兄弟,别动手,在道上混的,不过求财而已,在下出钱买命,莫要动手啊。” 直到发现不对,盛家龙这才暗悔自己着实太过大意了些,但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先是松开了握在手中的枪,以示诚意,而后冷静地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买命?好啊,钱呢?” 当土匪的人为的都是财,这名消瘦匪兵自然也不例外,此际一听盛家龙自言要买命,眼珠子当即便亮了起来。 “在怀里呢,不多,就只有二十多枚袁大头,还有两条小黄鱼,这算是定金,在下若能回到盛家,还有厚谢,兄弟若是不信,自己取好了。” 被人用枪管顶住后脑勺乃是绝境,再强的身手也是白搭,为了能转移开那名匪兵的注意力,盛家龙不得不信口开河地乱许诺了起来。 “别耍花招,慢慢弓起身,将钱给老子拿出来。” 二十多枚袁大头已然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更别说还有两条小黄鱼(金条),消瘦匪徒一闻及此,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但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只见其握枪的手用力向前一推,枪管重重地便将盛家龙的额头摁进了腐土与烂叶之中。 “轻点,兄弟轻点,在下这就取,这就取。” 尽管身后那名匪兵表现得很是警觉,可从其粗重的喘息声便可知其内心早已是充满了贪念,盛家龙原本略显慌乱的心顿时便是一稳,在弓起身子的同时,顺势侧了下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了个小钱袋,手指飞速地动了几下,便已灵巧无比地将束绳解开,而后假作慌乱状地一抖手,钱袋当即便口朝下地往地上掉了去,内里的事物稀里哗啦地全都掉落了出来。 “咕噜。” 消瘦匪兵对盛家龙所言本来只是将信将疑,却不曾想那钱袋里还真掉出了袁大头与小黄鱼,眼珠子当即便突了出来,贪婪无比地狠咽了口唾沫,原本顶在盛家龙后脑勺上的枪口自不免便就此松了下来。 “噗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消瘦匪兵的注意力被转移开的那一刻,盛家龙突然动了,只见其猛然一翻身,避开了枪管的指向,顺势一扬手,先前从怀中悄悄取出的一把柳叶飞刀已然激射而出,没等那名消瘦匪兵回过神来,锋利的飞刀已毫不容情地射穿了其之咽喉。 剧痛袭来之下,倒霉的匪兵慌乱地松开了握枪的手,双手死命地抓向了咽喉,试图以此来挽救自家小命,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在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咕噜声之后,只见其单薄的身子猛然一僵,便就此再没了声息。 第二十章 生死一线(四) 这一笔钱财,盛家龙从家中支取而出,本意是想着以此来安置“枪帮”老弱的,只不过萧虎并未接受这等好意,不得已之下,他也只能将带来的钱财又贴身带了回去,却不曾想居然是这么笔钱财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这等结果当真令盛家龙很有些个啼笑皆非之感。 嗯,不对! 急喘了片刻之后,盛家龙狂跳的心脏总算是稍缓了些,这才察觉到远处的枪声明显有些不太对劲——枪声倒是不算太密集,可断断续续地响了好一阵了,却始终不曾移动过,毫无疑问,一准是诱敌的萧兰香被围住了,一念及此,盛家龙可就稳不住神了,顾不得伤后无力,快速地将自己早先插在腰带上的两把已然没了子弹的大肚匣子往地上一丢,顺手抄起掉在地上的两把大镜面匣子,猫腰便往枪响处踉跄奔去。 “萧丫头,你无路可逃了,投降吧,爷们会好生疼你的。” “臭丫头,再嚣张啊,待会看老子如何收拾你,哈哈……” “萧兰香,你给老子听着,你最多就只剩下四发子弹了,爷们可还有十三人呢,再不投降,待会被爷们抓住了,就休怪爷们不怜香惜玉了。” …… 果然不出盛家龙之所料,光顾着要将匪兵们诱走的萧兰香忙不择路之下,竟是逃到了湖边的一个岬角上,后有追兵逼近,前面则是一览无遗的湖面,转身变向已然没了可能,而跳下水中更是只能成为众匪兵们的靶子,好在湖边有块近一人高下的大石头,凭此地利,萧兰香应是以双枪挡住了匪兵们的进逼,屡次靠近无果的情况下,众匪兵们倒也不曾发起强攻,而是一边不断地开枪施压,一边嘻嘻哈哈地扯着荤话,明摆着是打算将萧兰香逼将出来。 “谁先上来,姑奶奶就先打死谁,有胆子的,就来啊,姑奶奶等着呢。” 萧兰香的枪里其实连四颗子弹都没了——左手枪还有两发,右手枪则只剩下一发而已,若是土匪们真敢一拥而上,萧兰香除了拼死跳进湖中之外,怕是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了,然则纵使如此,萧兰香也自不肯弱了自家之威风,毫无顾忌地便给出了强硬的回应。 “呸,骚蹄子,你们俩给老子上,拿下那丫头,头汤归你们,敢后退半步,休怪老子枪下无情。” 此番没能拿下盛家龙,吕大牛自忖难以向魏友三交待,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萧兰香的身上,为确保自家不受魏友三的责罚,吕大牛可就顾不上手下匪兵们的死活了,但见其双枪一歪,分别逼住了两旁的两名匪兵,喝令二人上前去消耗萧兰香所余不多的子弹。 “萧丫头,你家王爷爷疼你来了!” “臭丫头,出来受死!” …… 吕大牛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杀人如割草,不单杀百姓手狠,杀起自己人来,也断不会有丝毫的手软,被这等样人一逼,两名倒霉的匪兵尽管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发起了进攻,但见二匪一边举枪狂扫着,一边飞速地向前冲,试图以最快速度冲到大石头处。 尽管不曾探出头去,可光从二匪那肆无忌惮的冲锋之脚步声,萧兰香便能判断出二匪的意图之所在,可那又能如何呢,到了此时,选择权已然不在自己手上了,所能做的无外乎是在干掉二匪之余,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罢了。 “呵。” 后悔么?多少有那么一点吧,只不过萧兰香后悔的不是出手救了盛家龙,后悔的是昨日不该耍小性子不会大寨,以致于没能跟盛家龙真正认识上一番,可惜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卖,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萧兰香凄然地一笑之余,双手猛然握紧了枪柄,腰腹一用力,这就准备霍然而起了。 “哒、哒哒……” 萧兰香的战术动作都尚未作出,众匪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大镜面匣子独有的扫射之声,刹那间,弹如雨下,正在督阵的吕大牛措不及防之下,当即便被打成了筛子,其左右两旁看着热闹的两名匪兵也同样没能躲过子弹的扫射,一死一重伤,死的倒也就罢了,重伤的那位却是狂嚎得有若杀猪一般。 “呯、呯!” 惨嚎声一起,成扇形分布的众匪们顿时全都乱了手脚,而正在发足冲向萧兰香处的二匪同样受到了影响,二人的脚步几乎同时一顿,正自犹豫着是要接着向前冲还是先趴到在地之际,萧兰香已霍然起了身,甩手便是两枪,准确无误地在二匪的胸膛上各开出了个血洞。 “大牛死了,逃啊,快逃啊。” 骤然遇袭之下,众匪们的士气陡然便跌到了谷底,再一看连吕大牛这个凶人都死了,众匪兵们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可言,稀里哗啦地便往芦苇荡深处狂逃了去,只片刻功夫,便已没了踪影,现场只剩下一名重伤垂死的匪兵还在血泊里有气无力地哀嚎个不休。 “萧姑娘,是我。” 吃一堑长一智之下,这一回盛家龙并未急着露面,一直等到众匪们都逃了个精光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从芦苇荡中行了出来,先出一脚,将那么还在哀嚎挣扎的匪兵踹了个跟斗,待得确定其手中无枪,而后方才拖着脚向萧兰香的藏身处行了过去。 “……” 一阵衣袂的摩擦声响中,一身红装的萧兰香已款款从大石后头行了出来,但并未有甚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盛家龙,渐渐地,其原本白玉般的脸颊慢慢地便浮起了一层红晕。 “兰香……” 望着眼前的俏丽佳人,盛家龙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啥才好,也就只呢喃了一声,整个人便已痴在了当场,这天、这地此时此刻都化成了个剪影,唯有处在正中的佳人方是唯一的颜色,无须甚言语,光是眼神的交流,彼此间便已明了了对方的心意,恰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一) 尽管因遭土匪袭击而负了伤,然则盛家龙却并未被吓住,依旧热火朝天地筹备着成立洪泽湖区武装委员会一事,经过多方努力,继归仁、孙园二镇之后,又有着石集、青阳、陈圩等四镇宣布加入武装委员会,再算上“枪帮”、“鹰帮”的先后并入,所能聚集起来的兵力已然多达一千两百余,只是在武器装备上却是不免稍稍欠缺了些,除了归仁团练以及“枪帮”武备相对较强之外,余者大多以鸭枪、抬枪为主要武器,另有土炮十数门,寒碜是寒碜了些,可终归是奠定了个尚算不错的发展基础。 从地理位置来说,孙园镇处于各镇的中心位置,似乎更适合为武装委员会的总部,然则考虑到归仁镇团练的装备乃至战斗力为各镇之首,盛家龙最终还是决定将委员会的总部放在了归仁镇的镇公所,只待成立大会举行之后,便将正式挂牌办公。 离着成立大会就只有几天时间了,各项准备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着,身为委员会主席,盛家龙肩头的责任可谓是重大得很,为确保诸事顺遂,他可是接连数日都泡在了镇公所中,哪怕家其实就在近旁,都不曾回过一趟,始终忙得个不可开交,今日也同样不例外,从一大早睁开眼起,一直忙碌到天将午时,这才算是得了个喘息的空档,却不曾想盛宁馨突然哭哭啼啼地找上了门来,背后还跟着个诚惶诚恐的庄啸天。 “小馨,这都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一见情形不对,盛家龙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先是下意识地瞪了庄啸天一眼,而后方才冲着其妹关切地发问道。 “二哥,盱眙张家派了人来,说是要选个日子来迎亲,正跟爹商议着呢。” 听得盛家龙有问,盛宁馨先是伸手抹了把眼泪,而后方才带着哭腔地给出了个答案。 “哦?” 盱眙张家一直是湖区的官宦人家,传至当代,已是盱眙首富,与盛家世代交好,纵使张家当代家主张礼投靠了日本人,成了伪维持会的会长,与盛家之间的往来也没见少,盛宁馨与张礼的独子张浩更是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对此,盛家龙其实是知道的,心中虽是极其不赞成,只是鉴于目下诸事缠身,没打算急着处置此事罢了,却不曾想张家居然在这等紧要关头要派人来迎亲,自是由不得盛家龙不起疑心了的。 “二哥,我不嫁,谁要嫁,谁自己嫁了去好了。” 这一见盛家龙不曾有所表示,盛宁馨登时便炸了,一梗脖子,赌气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呵,好啊,那小妹打算嫁给谁,莫非是啸天这个傻小子么?” 盛家龙看了看气鼓鼓的自家小妹,再看了看尴尬不已的同窗好友庄啸天,立马便猜到了二人间的关系,不由地便乐了,笑呵呵地调侃了二人一句道。 “龙哥,你……” 别看庄啸天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被盛家龙这么一调侃,一张微黑的脸庞瞬间便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 “那又如何?” 相较于庄啸天的羞涩来说,素来敢爱敢恨的盛宁馨无疑要胆大得多,面对着盛家龙的调侃,不单不曾有丁点的慌乱,反倒是昂起了头,一副理所当然般地反问道。 “哈,馨儿了不得,嘿,新时代女性啊,好,此事,二哥管定了,走吧,一道回家看看去。” 不管是出于自家小妹的幸福考虑,还是从目下的大局出发,盛家龙都断然不能容许张家在此时来归仁镇插上一手,至于所谓的世交之情分么,在民族大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盛家龙领着自家妹子匆匆回到了府上,这才刚从二门的照壁处转将出来,入眼便将自家老父高坐在大堂的主位上,而贵客位置上则端坐着名梳着三七开头的长衫中年人,其背后更有着四名腰挎盒子炮的护卫,毫无疑问,那长衫中年必是张家来人无疑。 “爹。” 盛家龙并未去仔细观察张家来人,几个大步便行上了厅堂,很是恭谨地便向其父行了个礼。 “龙儿来得正好,这位便是你张家二叔张道,来,先见了礼。” 盛乾本正为如何应付张家来人而头疼着呢,无他,张家的门第可是比盛家要高了不少,当初两家决意联姻时,张家可是曾帮助盛家渡过了几次难关,说起来,盛家可是欠着张家的人情,按盛乾的本意,嫁女乃是约定之事,自是不能反悔,奈何盛宁馨死活不肯,加之考虑到张家如今全族都成了汉奸,盛乾也自不无悔意,只是碍于情面,又不好行悔婚之事,自不免烦恼在心,而今一见自家次子赶到,盛乾紧绷着的心弦不自觉地便松了下来。 “张道?可是盱眙县别动队的张道么?” 盛家龙哪可能会给一汉奸见礼,眉头只一皱,便已是不甚客气地发问道。 “不错。” 这一见盛家龙不单没给自己见礼,问话的语调也明显不对味,张道的脸色可就不免阴沉了下来。 “这么说来,去岁的马坝惨案、旧铺惨案乃至今春的双沟惨案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喽?” 盛家龙根本没在意张道的脸色究竟如何,冷冽地一笑之后,便即接连喝问了起来。 “不知所谓。” 张道其实不怎么瞧得起土财主的盛家,一向以为自家跟盛家联姻是桩大跌面子之事,此番之所以前来商定婚事,也不是他自己愿来的,而是受了日军少佐本田一郎之密令前来破坏武装委员会之成立的,正是因为此,他先前才能耐下性子跟盛乾打哈哈,可眼下被盛家龙这等无礼的态度一激,张道的大爷脾气可就有些摁捺不住了。 “不知所谓?嘿,好一个不知所谓,马坝惨案中,阁下引到日寇百余人悍然杀死我马坝镇乡亲五百余众;去岁八月,阁下又率别动队配合日寇偷袭旧铺镇,屠戮我无辜百姓近五百人;今春二月,阁下又率别动队趁夜渡河,偷袭双沟镇,杀死无辜百姓六百三十余,诸般恶行罄竹难书,在下没说错吧?” 盛家龙根本没打算给张道留丝毫情面,义愤填膺地便将张道所干的诸般罪行全都道明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二) “放肆!长辈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张家早在一九三八年日寇第一次攻占盱眙时便已举族当了汉奸,领着鬼子在县城及周边各镇大肆杀戮,其后又随日寇一道撤去了蚌埠,直到一九四零年,日寇再度攻占盱眙时,方才跟着回到了城中,全族老少皆是鬼子的走狗,恶事不知干了多少,其实远不止盛家龙所言的那三桩,张家的名声早就臭遍了四乡八里,只是因着张家势大,旁人敢怒不敢言罢了,而今居然被盛家龙这么个后辈当面训斥,张道登时便怒了,但见其愤然一击身旁的几子,双目圆睁地便骂了一句道。 “长辈?你也配?嘿,你张家上上下下都是日本人的狗,卖国求荣的东西,也敢来我归仁镇闹事,当真好胆!” 在当下的年月里,悔婚,尤其是不占理的悔婚,可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不管是为了盛家的清誉也好,还是为了确保武装委员会的顺利奠基也罢,盛家龙既不能让张家将手伸将进来,也不能让盛家的清誉受损,如此一来,抢占道德至高点也就成了盛家龙唯一的选择。 “黄口小儿,老子毙……” 盛家龙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些,纵使已隐约猜到了盛家龙这就是在有意激怒自己,可张道还是无法摁捺住心中蒸腾而起的怒火,愤然起身之余,伸手便要去掏腰间插着的大肚匣子。 “别动,动就打死你!” 张道的掏枪动作已然不算慢了,却不曾想庄啸天更快,就在张道的手方才刚摸到枪盒子之际,站在盛家龙身后的庄啸天突然一个大步闪出,顺势一摆臂,便已将枪掏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顶在了张道的额头上。 “都别动,慢慢弯腰,把枪盒子都放在地上!” 见得张道被庄啸天制服,其四名贴身保镖显然都慌了神,齐齐伸手便要掏枪,只可惜已然来不及了,只见盛家龙双手往腰间飞快地一抹,便已将两把大肚匣子全都拔了出来,满脸肃杀之气地逼住了那四名惊慌失措的保镖。 “小子,你有种,嘿,开枪啊,敢伤了大爷一根头发,拿你全镇老少的命来填。” 张道就是个亡命之徒,尽管被庄啸天用枪逼住了脑门,却并未就此屈服,反倒是咬着牙放出了句狠话。 “龙儿,啸天,你们这是干什么?放下枪,有话好好说。” 厅堂上这等剑拔弩张的架势一出,盛乾可就稳不住神了,要知道他可是曾欠过张家几次不大不小的人情,如今又欲悔婚,本就内疚于心,自是百般不愿见到张家的人在自家府上有所损失。 “爹,这几个根本不是人,是恶狗,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您想想今春被屠了个精光的双沟镇,六百三十八人啊,全都被这狗汉奸带鬼子给杀光了,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一群畜生,不杀何以平民愤!” 哪怕盛乾都已是发火了,可盛家龙却并未依其言放下枪,而是慷慨激昂地陈词了一番。 “可、可……” 双沟惨案就发生在两个半月前,是时,闻知双沟镇遭劫一事,盛乾在慨然捐赠一千大洋,以为善后之用外,也自没少怒叱日寇的蛮横,而今听得盛家龙明指此惨案就是张道带领鬼子干的,盛乾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呯!” 张道的几名手下显然是不打算束手就擒,趁着盛家父子对话的空档,个中一名精壮汉子悄然伸手便要掏枪,动作倒是隐蔽得喝,奈何却瞒不过盛家龙的法眼,对这等汉奸之流,盛家龙自是不会有啥客气可言,手指一扣扳机,一枪便打在了那名精壮汉子的手腕上,当即便疼得那人扼腕狂嚎了起来。 “下了他们的枪!” 枪声一响,几名盛家下人立马齐齐涌上了堂来,一见及此,盛家龙紧着便断喝了一嗓子,众下人们自不会有甚含糊,齐齐应诺之余,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便将张家来人全都缴了械。 “盛兄,您可真是好样的,悔婚就悔婚么,拿这等无赖手段来对付人,太下作了吧?” 张道虽是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坏种,但却绝不是傻子,眼瞅着情形不对,他立马便放弃了抵抗,也不再跟盛家龙置气,转而用言语去挤兑作风老派的盛乾。 “张兄,这、这……唉,龙儿不得无礼,放人。” 盛乾果然受不得挤兑,但见其面色变幻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息事宁人了事。 “爹放心好了,今日孩儿并不打算杀狗,啸天,去喊几名弟兄来,将这帮恶狗赶出归仁镇。” 但消能斩断张家伸手归仁镇之想头,于盛家龙来说,便已是足够了的,至于几名汉奸的死活么,他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枪还来,老子自己会走。” 破坏武装委员会成立的目的既是已然无实现之可能,张道也自没打算再在盛家多呆,然则他却是舍不得己方的五只大镜面匣子,一张手,便冲着盛乾讨要了起来。 “龙儿,还给他!” 双方虽已是彻底撕破了脸,可盛乾到底还是要脸面,真没打算黑了张家的五把大镜面匣子。 “不行,武器掌握在汉奸手中,倒霉的只会是我中华百姓,嘿,张道,你不想走,那就不要走好了,枪没有,子弹倒是可以送你一颗。” 武装委员会正缺枪呢,这送上门来的五把好枪,盛家龙又怎肯平白再还了回去,只见其一摆手,便已是语调绝然地拒绝了其父的要求。 “好,好样的,哼,走着瞧好了!” 被盛家龙这等言语一冲,张道当即便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可再一看奉命赶到的归仁镇团丁们那一张张不善的脸庞,张道也真没胆子再多呆,只能是咬牙切齿地丢下了句狠话,怒气勃发地便就此走了人。 “唉!” 一场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议婚之事最终闹成了眼下这般模样,盛乾自不免深感丢了面子,待得张道去后,他也没脸在厅堂上多呆了,哀叹了一声,一跺脚,便就此转入后堂去了。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三) “龙哥,我……” 成功破坏掉了盛、张两家之联姻,于庄啸天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可这一见盛乾盛怒而走,庄啸天却又不免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 “无妨,加紧时间操练队伍,接下来的大战恶战怕是不少,去吧。” 用不着问,盛家龙也能猜到庄啸天的心思之所在,只是眼下显然不适合谈论此事,盛家龙自是不愿在此时多言罗唣,只一压手,便已将庄啸天打发了开去,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缓步跟着也转进了后堂去了。 “唉……” 盛乾一生好强,最讲究的便是体面,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张浩并非盛宁馨的良配,也自不愿作出悔婚之事,却不料最终竟是闹成了眼下这般地步,这叫盛乾情何以堪,方才一回到后院书房,盛乾便即跌坐在了椅子上,满脸愁苦地叹息不已,哪怕是瞧见了盛家龙的跟来,也自不打算搭理。 “爹,您莫生气,且听孩儿说,那张家上下皆数典忘祖之辈,投靠鬼子,为虎作伥,残害百姓,丧尽天良,我盛家世代书香,又岂能与之为伍,与之决裂乃势在必行之举,百姓闻之,只会拍手叫好……” 不管是身为人子,还是统战之需要,盛家龙都断不能让盛乾心情郁闷难解,出言开道也就属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龙儿不必多说了,这些道理,为父又岂能不知,只是如今已将张家得罪死了,张家又岂会甘心,怕是必会引鬼子前来报复啊。” 没等盛家龙将话说完,盛乾便已是一压手,双眉紧锁地便将心中的担忧道了出来。 “爹,您说反了,此次张家之所以挑在这么个时机来议亲,背后十有八九就是鬼子在耍阴招,这是怕我武装委员会壮大呢,小鬼子亡我之心不死,前来扫荡不过是迟早之事罢了,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中华男儿又岂会怕了小鬼子的猖獗,爹,您只管放心好了,孩儿心中有数着呢。” 成立武装委员会的根本目的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肃清那些不堪一击的湖匪,而是为了抗战大业,从此意义来说,就算张家不来找麻烦,武装委员会也迟早会发起掐断敌大运河运输线的战役,与张家决裂乃是必然之事,既如此,盛家龙又岂会怕了鬼子的报复。 “龙儿既是已有成竹在胸,那就放手去干好了,爹支持你。” 尽管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顾虑,可这一见盛家龙表现得如此之自信,盛乾也就没再多问,伸手揽了揽胸前的长须,语调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半城镇,安河口村刘家祠堂中,一张长桌的两旁歪歪斜斜地坐着二十余号人,不止是陈佩华、高铸九、魏友三等洪泽湖上威名最盛的匪首尽皆在列,更有着刘乃香、赵小根等众多的后起之秀,但凡在湖区能叫得上号的匪首几乎都来了,绝对堪称是洪泽湖区的土匪头子大串联。 按理来说,如此多刀尖舔血的主儿凑在一起,吵嚷对骂怕是难免之事,可今日却是怪了,众匪首们除了一开始的寒暄之外,自打入了座,就很少再开口了,祠堂里的气氛自不免便显得格外的压抑。 “特派员到!” 土匪们的耐性通常都不太好,等的时间稍稍一久,一个个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虽尚不曾开口骂娘,可大多数匪首的脸色都不免有些发黑了,好在外头总算是有了动静,随着一声呼喝响起中,盛家豪已然出现在房门处,那一身崭新的国民党军校官服饰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说是熠熠生辉也不为过。 “哟,盛老弟总算是来了。” 这一见盛家豪已到,三大匪首的反应各不相同,个中魏友三反应最快,表现得也最是亲热,至于水警队的陈佩华么,仅仅只是矜持地略欠了下身而已,而高铸九则根本没向盛家豪看上一眼,不仅如此,其口中更是含糊其辞地嘀咕了几声,显然没啥好话。 “诸位,抱歉啊,盛某约请诸位前来,本该先在恭候诸位才是,只是呢,韩主席临时召盛某前去,不得已,盛某也只能让诸位多等了会,海涵,海涵啊。” 盛家豪能力虽是平平,可毕竟在官场上打滚了近十年,那些官话套话的,说起来倒也顺溜得很。 “盛老弟不必如此,公务要紧么,我等左右无事,多等等也没啥大不了的。” 魏友三本就有着笑面虎之称,眼下又正自有求于盛家豪,说起奉承话来,自然也就是一套接着一套了的。 “特派员有啥指示就赶紧说好了,高某家中还有婆娘等着呢。” 魏友三在众匪中人缘素来不错,有了他的带头,刘金然等匪首们自都乐得跟着一道捧臭脚,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便响成了一片,这可就把高铸九给惹恼了——高铸九可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与韩德勤一方虽在反共一事上有着共识,可毕竟还是彼此敌对之关系,此番他之所以肯来参与这么场聚会,并不是盛家豪面子大,也不是冲着魏友三这个召集人来的,完全是因着本田一郎的密令之故,正因为此,高铸九自是怎么都看不惯盛家豪的得色。 “九爷家的婆娘多啊,回了家怕是都不知该上哪炕了。” “哈哈……那九爷可得悠着点啊,莫要淹死在裤裆里才好。” …… 高铸九小气而又凶残,黑吃黑的事儿可是没少干,在道上的名声极差,只不过因着其所部装备精良,又有日寇为靠山,众匪们对其一向是敢怒不敢言的,至于而今么,自忖有了国军的靠山,大家伙又都已抱成了团,众匪首们可就不像往昔那般对高铸九又敬又畏了,竟是全都不管不顾地拿高铸九来开涮了。 “哼!” 高铸九可不是啥好脾气的主儿,加之本就瞧众匪们不起,受激之下,心火顿时大起了,但见其霍然起身之余,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便要就此拂袖而去了。 第二十四章 山雨欲来(四) “九爷且慢。” 对于高铸九这个桀骜不驯的惯匪,盛家豪心下里其实很是不待见,奈何此人背后有着鬼子撑腰,加之其所部之装备又堪称湖区各路土匪之首,盛家豪心中不爽归不爽,却是断不敢真让高铸九就这么负气而去的。 “嗯?” 高铸九所谓的要走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故作姿态罢了,真要是他敢就这么走了,本田一郎不扒了他的皮才是怪事了的,而今被盛家豪这么一拦,高铸九立马便顺坡下了驴。 “九爷莫急,且听我说么,唔,听闻半个月前,九爷在追杀‘枪帮’时,可是曾遭一伙神秘人半道截击,以致于功亏一篑,不知可有此事么?” 盛家豪早就知晓高铸九其人不是那么好驯服的,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而今见联盟一事尚未开始,便已有崩盘之危,盛家豪不得不将暗藏的猛料先行抖将出来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山神庙一役可以说是高铸九平生所打的最憋屈的一战,三百多人手,耗费了大量的弹药,居然没能战胜那支不到十人的小队伍,反倒被人打得死伤惨重不已,每每一想起那一战的经过,高铸九都郁闷得想杀人,这会儿被盛家豪当众揭开了兀自滴血的伤疤,高铸九原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 “不瞒九爷,那黑手正是我家那劣弟盛家龙,此人早年便已加入了共党,如今又率数名共匪流窜到我湖区造乱,搞出了个啥武装委员会,说是要抗日,其实是要跟诸位过不去啊,不止九爷吃过亏,前些日子,三爷也挨了黑棍,此獠不除,我湖区难平啊,为保境安民故,韩主席已决意着王光夏将军率常备第七旅西进,配合我等剿灭湖区共匪,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诸位何不携起手来,共襄盛举,九爷,您看呢?” 为了实现自身往上爬的愿景,亲情本就不在盛家豪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会儿为了引起高铸九以及众匪们的同仇敌忾之心,盛家豪自是毫不含糊地便将盛家龙给卖了。 “嘿嘿……哈哈……好,说得好,老子定要亲手扒了那小狗的皮!” 盛家豪这么番长篇大论一出,众匪们顿时便轰然了起来,而高铸九更是爆发出了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声。 “好,既然诸位都有意共襄盛举,那在下便宣布我洪泽湖区反共统一战线就此成立了,望诸位群策群力,以便早成大业,还我湖区一个朗朗之乾坤!” 听得众匪们纷纷慷慨激昂地表着态,盛家豪心中当真有若喝了蜜一般地甜得个不行,扬手高呼间,意气风发,还真有了几分的领袖之风范…… 洪泽湖区抗日武装委员会成立已有半个月之久了,可在对外扩张上,却一直没太大的进展,龙集、半城等诸多周边乡镇团练都处在观望之中,态度暧昧,对此,盛家龙也并不着急,概因他很清楚火候未至,本就难以强求,与其盲目扩张,不若将注意力专注在内部整合上,为此,他可是第一时间便成立了区武工大队,以归仁镇团练为骨干,将各镇精锐皆编入其中,全大队三百五十余人,分成十个小队,每日操练不休。 “主任,内线传来最新消息了。” 盛家龙的紧张备战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不,七月十八日,就在盛家龙在镇公所里忙着就前一段时间的训练问题作出总结之际,却见副主任鲁明已是满脸凝重之色地从房外行了进来。 “呵,好家伙,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啊。” 一听鲁明这般说法,盛家龙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赶忙伸手接过了鲁明递过来的一张小纸片,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嘴角边立马便绽露出了几丝不屑的冷笑。 “来者不善,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主任,您看是否要向主力去电求援?” 鲁明行事风格向来偏保守,这会儿见盛家龙似乎并不是太重视此战,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不急,老鲁你看啊,各路土匪是从成子湖西岸杀来的,要至我归仁镇,须得先经过界集,而王光夏的第七旅所出动的两个团却须得先过了运河与安河才能进抵我归仁镇,且两路敌军基本成直角,彼此看似能互相呼应,可其实联系困难,换而言之,两路敌军根本无法默契配合,故而可以认定王光夏出动的两个团根本目的的其实不是我归仁镇,而是要牵制我军主力南下增援,既如此,我武工大队的对手其实就只是那一千五百余土匪罢了,虽说敌众我寡之势未变,可真要应对起来,却也不算太难之事。” 相较于地下交通员出身的鲁明来说,盛家龙的战略眼光无疑要高出了不老少,他并未被常备第七旅的大举出动而吓倒,反倒是敏锐地判断出第七旅出动的根本目的之所在。 “那依主任看来,这一仗该如何打?” 鲁明对战略战术实在难言精通,他负责的其实就只是情报收集工作而已,正因为此,哪怕盛家龙分析得再仔细,他也依旧是一头的雾水。 “很简单,我武工大队只管对付土匪,至于王光夏的两个团么,就交给主力去打便好,只要我武工大队能坚持到主力回援,不止可重创各路土匪,更有着一举拿下泗阳之可能,待到那时,没了顽固派为援的湖匪们也就成了秋后的蚂蚱,再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具体的部署我看可以这样……” 盛家龙向来不缺乏耐心,哪怕明知道鲁明在战略战术上有所欠缺,他也自不曾有甚不耐烦的表现,很是详尽地便将所谋之策细细道了出来。 “明白了,请主任放心,情报科坚决完成任务。” 鲁明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紧绷着的心弦微松之余,也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面色肃然地便给出了个保证。 “小何,给旅部发报……” 尽管胸有成竹,然则军情紧急,盛家龙也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这一将鲁明送走,紧着便进了保密室,面色凝重地口述起了电文来。 第二十五章 接连的闷棍(一) 凌晨四点半,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可湖面上却并不宁静,三十余艘尖头小船呈人字形列阵,当先一艘乌篷船的前甲板上立着名有若狗熊般的黑衣大汉,此人正是悍匪头目孙乃香,匪号“胖奶”。 别看孙乃香的名字与匪号都透着股浓浓的女性化,可其实却是个穷凶极恶之辈,素喜虐杀俘虏,又爱食人肝,尤其是小孩儿的肝,更是被他称为“人参果”,此番之所以请命为攻打界集镇的先锋,为的便是要痛快大吃上一回。 “快划,都他娘的快点,天亮前赶到界集,好吃好喝尽管够,娘们谁抢到了归谁!” 尽管每艘船上都点燃着数支火把,奈何黎明之际天实在太黑了些,众匪兵们都不敢放开了划,整支船队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对此,急欲前去偷袭界集镇的孙乃香自是难感满意。 “嘭、嘭嘭……” 俗话说得好,有怎么样的头领,就有着怎样的兵,孙乃香以凶残著称,其手下自然也大多都是狠戾之徒,这一有了孙乃香的许诺,哄闹声顿时喧天而响,整支船队的速度也自陡然快了几分,不多会便已沿着小河汊鱼贯着冲进了芦苇荡中,可就在此时,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但听轰鸣声接连暴响不已间,无数的弹丸从河汊两旁的芦苇荡中喷薄而出,劈头盖脸地便罩向了孙乃香所部。 “撤!” 开火的是鸭枪,打伏击的人是前“枪帮”年纪偏大的帮众们,带队的人正是前“枪帮”帮主萧虎,别看伏击的人手并不多,也就三十二人而已,可人手一支鸭枪的情况下,火力密度却是高得惊人,哪怕弹丸的威力其实并不太大,最多也就只能打到三十米开外罢了,可此时的小河汊也不过就十余米宽而已,这一家伙打将过去,当即便打得措手不及的孙乃香所部人仰马翻,哀嚎着跌入水中的当真不在少数,只不过萧虎根本往河面上瞅上一眼,排枪一打完,便即领着手下队员们往芦苇荡深处蹿了去。 一通子弹丸雨挨将下来,孙乃香所部被打死的人其实并不多,也就六、七人罢了,可伤者却是不少,就连孙乃香本人也挨了几枚弹丸,后背上衣衫残破、鲜血淋漓,直疼得孙乃香也自呲牙咧嘴地惨嚎了起来。 “反击,反击,机枪,给老子打!” 孙乃香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纵使骤然遇袭,他也没乱了分寸,哀嚎了几声之后,便即跳着脚地咆哮了起来。 “哒、哒哒……” 孙乃香所部的装备其实很一般,除了一挺机枪之外,就只有十数把大肚匣子,其余的匪兵拿着的不是老掉牙的单打一,便是打得响却打不远的鸭枪,可不管怎么说,孙乃香所部好歹也有着一百四十余人,同时开火之下,声势倒也浩大得很,直打得河汊两旁的芦苇荡中碎叶残枝漫天飞舞,可惜萧虎所部打完了枪便已第一时间撤离了,任凭孙乃香所部如何泄愤开火,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报,禀二位大当家的,界集镇里都空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挨了萧虎一记闷棍之后,孙乃香所部的战损虽不算大,可士气却是被打没了,无他,几乎人人带伤的情况下,谁又能兴奋得起来,为防再遭暗算,孙乃香率部出了芦苇荡之后,愣是没敢直接向界集镇杀去,直到第二梯队的王乃汉所部赶到,孙乃香这才派了人去侦查一下界集镇的守备,结果么,这才一炷半香的时间而已,前去哨探的匪兵便已给孙,王二人带回了条不甚美妙的消息。 “没人?怎么会没人,你给老子说清楚了!” 孙乃香本还想着在界集镇中大肆杀戮上一番,也好提升一下己方低迷的士气,可却万万没想到镇里居然空了,这可把孙乃香给气坏了,只见其双眼一瞪,一把便将那名倒霉的匪兵给提溜了起来。 “大当家的息怒,息怒啊,镇里确实空了啊,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大当家的手下留情啊。” 为了确保自己的肝不会成为孙乃香的早餐,可怜的匪兵虽是被孙乃香摇晃得快散了架,却愣是没敢挣扎上一下,只顾着苦苦哀告不已。 “他娘的,这帮泥腿子看来是早有准备啊,你我若是不小心些,闹不好吃饭的家伙都得交待出去喽。” 前几日议定军事之际,王乃汉可是跟孙乃香就谁打先锋一事起过不小的冲突的,最终比枪法输给了孙乃香,不得已,只得成了第二梯队,此事,他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的,这会儿见得孙乃香吃瘪连连,王乃汉心情一舒爽,可不就说起了怪话来了。 “呸!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跟我来,进镇!” 镇子可以空无一人,可财货却未见得能清空,不甘心空走一趟的孙乃香最终还是打算亲自率部进镇捞上一把再说。 “都愣着干啥,走,进镇去!” 王乃汉的枪法不如人,拳脚更是比不上人高马大的孙乃香,至于手下儿郎们,也不过与孙乃香相当而已,真要论起来,战斗力怕是没孙部强大,明显处在劣势的情况下,哪怕被孙乃香给批了面皮,王乃汉也愣是没敢跟对方犟嘴,只得将火气撒在了自家部下们身上。 “呯!” 镇子的前后门都是开着的,内里静悄悄地,似乎早已是彻底放了空城,然则似乎也就只是似乎罢了,并非事实,就在孙乃香怒气冲冲地率部向敞开着的镇门处行将过去之际,墙头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空间,准确地从孙乃香的双眼之间钻入了其头颅之中,可怜孙乃香连声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向后倒翻在地上,手足胡乱地抽搐了几下,便已就此没了声息。 “大当家的死了,大当家的死了。” “趴下,快趴下!” “开火,反击,快反击!” …… 孙乃香这么一死不打紧,其手下百多号人马顿时便乱成了一团,连带着王乃汉所部都跟着慌得个不行。 第二十六章 接连的闷棍(二) “哒、哒哒……呯呯……嘭嘭……” 接连遇袭之下,孙乃香的部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没人去看顾孙乃香的尸体,呼啦啦地便全都趴在了地上,机枪、步枪、驳壳枪猛烈开火不止,就连射程根本不够的鸭枪也跟着凑了把热闹,直打得镇门上方的城头碎砖四下乱溅。 打得再猛烈又能如何呢,城头上早没人了——事先埋伏在城上藏兵洞中的神枪手胡冠仁就只开了一枪而已,打完之后,连效果都不曾去看上一眼,便已猫腰蹿下了城,沿着长街一路狂奔着便出了北门,孙、王两部匪兵们的射击不过是在开枪为他送行而已。 “停火,都给老子停火!” 慌乱是会传染的,这不,孙部的胡乱射击很快便引得王乃汉所部匪兵们也都跟着乱打了一气,子弹浪费了不少,效果却是半点皆无,到了末了,王乃汉终于发现不对味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枪之外,镇中居然再没了动静,个中若是没有蹊跷,那才真是怪事了的。 土匪们虽没啥组织纪律性,可大当家的一旦放了话,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很快,枪声便已消停了下来,须臾,硝烟也已渐散,然则界集镇中却是安静如故,两扇大开的镇门就有若一张笑脸般无声地讥讽着土匪们的狼狈与不堪。 土匪的本性都是贪婪的,往昔,若是遇到这等镇门大开之情形,所有的土匪一准会雀跃着杀进镇中,肆意地狂欢上一把,可眼下么,三百余号人马面面相觑了良久,也自无人敢越雷池一步,谁都担心镇里头会不会再飞出一枚致命的子弹,万一要是不幸落在自家头上,那岂不是得跟孙乃香一道作伴去了么。 “你们几个带人进去,给老子搜彻底了!” 光这么傻愣着显然不是个办法,王乃汉眯缝着眼想了想之后,突然一摆手中的两把大肚匣子,毫不客气地逼住了孙乃香手下的几名小头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道命令。 孙乃香才刚死,其手下部众还来不及推举出新的领头人,自是无法跟王乃汉相抗衡,在枪口的逼迫下,孙部几名小头目不得不硬着头皮各率本部匪兵战战兢兢地进了镇中,当然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搜查起来自然不会有多卖力,直到盛家豪率主力赶到时,镇中的搜查居然还没个结果。 “怎么回事,王大当家的为何迁延不进,嗯?” 盛家豪虽已是从军多年,可一直不得重用,始终是个闲散的边缘人物,直到此番奉命整编了湖区的各路土匪队伍,方才尝到了手握兵权的滋味,本正自意气风发得很,却不料方才一开战,意外状况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心情不畅之下,盛家豪可没给王乃汉留啥情面,一张口便是居高临下的训斥之言。 “哟,特派员,各位大当家的,这可不是王某偷懒啊,先前镇中有神枪手埋伏,只一枪就干掉了‘胖奶’,那枪法,啧啧,神了啊,嘿,在没查清镇中是否还有埋伏前,王某实在不敢妄动啊。” 王乃汉可不是孙乃香那等莽撞之辈,其人生性狡诈油滑,嘻嘻哈哈间便已将身上的责任全都推卸了个干净彻底。 “哼!加派人手,进镇仔细搜索。” 别看盛家豪满脸肃杀之气,似乎很有大将之风度,可其实么,他根本就没啥指挥经验,被王乃汉这么一说,还真就派出了大量兵力进镇搜索了起来。 盛家豪这么道命令从战术的角度来说,似乎不能说错,毕竟一名藏在暗处的神枪手对于战场指挥官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能将这等神枪手找出来干掉或是赶走,哪怕稍浪费些时间也是值得的,只不过他明显漏算了一点,那便是他手下的可不是正规军人,而是一帮临时凑合起来的土匪,这么群乌合之众若是聚集在一起,还勉强能听指挥,一旦散了开来,那可就真乱套了——镇中百姓确实是早就撤走了,细软等值钱的东西能带的都随身带走了,可不少鸡鸭等家禽却大多留在了镇中,半夜就出发的众土匪们到这会儿早饿了,一见有如此多的家禽在,又哪会有啥客气可言,竟是不管不顾地便在镇中耍起了烧烤大会,东一团、西一簇地吃得个开心无比,至于盛家豪的命令么,却是谁都不曾放在心上。 “一群混蛋,杨排长,带你的人上,将人都给老子赶出镇去,有敢迁延不动者,都以抗命不遵处置。” 一开始,在镇内传来频繁的呦呵声与撞门声之际,盛家豪还不免为自己的英明指挥而暗自兴奋不已,可随着镇中处处黑烟滚滚而起,他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赶忙派人进镇一查,这才得知那帮进了镇的乌合之众居然在当街烧烤,当即便令盛家豪气得个不行,火冒三丈地便将手下的警卫排派进了镇中。 盛家豪手下的警卫排可是从常备第七旅调来的正规军,尽管是地方部队,可在军规军纪以及执行力上,明显要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土匪强出了一大截,一通忙乎下来,倒也算是顺利地将众匪兵们全都赶出了镇,只是到了此时,天都已近了午,宝贵的时间就这么被众土匪们的无纪律浪费了去,对此,盛家豪虽是火大不已,可也没辙,只能是无奈地驱兵继续北上。 “给我打!” 一路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两个小时,下午一点半,一千五百余的土匪们总算是磨到了小洋河边,又饿又渴之下,众土匪们连请示都不曾,便已是稀里哗啦地全都拥到了河边,或坐或跪地便畅饮开了,整个南岸处一派的紊乱,就在此时,却听北岸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紧接着,大批的武工队士兵已掀开了遮盖在狭窄战壕上的伪装草木,机枪、步枪、驳壳枪齐齐开火,密集的子弹当即便有若狂风暴雨般打得措不及防的土匪们死伤惨重不已。 第二十七章 接连的闷棍(三) 小洋河就只是条小河而已,宽不过二十余米,水深也就才刚及腰罢了,若是平常时期,这么条小河沟根本不足为虑,可在眼下,却成了道要命的天堑,全军一千五百余人就没谁敢冒着枪林弹雨往河里跳的,无论是土匪们还是盛家豪所率的那一个排的士兵,全都齐刷刷地掉头狂逃不已,这一逃就足足逃出了千米之遥,众匪兵们方才在匪首们的喝令下,狼狈不堪地停了下来,再一清点人马,赫然发现竟少了近一成,当然了,个中真正被打死的其实并不算多,也就只有三十余人罢了,余下的那一百多人却是不知跑到哪去了。 “废物,都是废物,就这么点泥腿子,居然都被吓成这般模样,无能!” 望着身前那千米狼藉之地上掉落的大量草鞋、布鞋,盛家豪心火本就已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再一看军中仅有的一门山炮以及二十余门土炮也全都被急于逃命的众匪兵们给丢在了河岸边,盛家豪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被怒火给彻底淹没了,竟是不管不顾地冲着众匪首们便是一通子咆哮。 “我呸,你个雏鸟,说啥呢,他奶奶的,有种你自己别逃啊。” 众土匪们可不是啥好脾气的主儿,之所以玩聚兵的把戏,完全是因武装委员会的压力罢了,并非是有感于盛家豪的个人魅力,早前看似听从盛家豪的指挥,不过是看在盛家豪背后的常备第七旅罢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桀骜不驯的众匪首们能容忍盛家豪的肆意谩骂,这不,盛家豪的话音方才刚落,高铸九便已头一个开腔反唇相讥了。 “就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他娘的,也不知道是谁说夜袭能破敌,结果倒好,敌人的毛没见着一根,大家伙倒是被打得个灰头土脸,晦气!” “你个狗屁不通的白脸小子,扯啥犊子,信不信爷们一枪崩了你。” …… 高铸九在众匪们中虽一向没啥人缘,可眼下这么句粗口却是恰好激起了众匪们的共鸣,一时间王乃汉、张文博等一些实力较强的匪首们顿时全都跟着骂开了,直骂得盛家豪面如锅底一般,有心想要拿军法来说事,可一见众匪首们尽皆是满脸的凶煞之气,心不由地便虚了。 “好了,都吵个啥,没地让对面的泥腿子看笑话不是?嘿,就这么条小河沟,一群大老爷们不会连过都不敢吧?” 眼瞅着形势要坏,魏友三可就看不过眼了,一压手,摆出了老资格,硬是压住了众匪首们的喧嚣。 “三爷,您做主,说咋打便咋打,弟兄们绝不含糊。” “是啊,三爷,您就下命令好了,兄弟们都听您的。” “三爷老将出马,一个顶三,总比那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强。” …… 接连遭挫下来,众匪首们显然对盛家豪的指挥能力不再信任了,一个个嚷着要魏友三出面收拾残局。 “好,既是诸位老少爷们抬爱,那魏某就献丑了,嘿,河对面那些泥腿子好枪不少,可人却不多,正面硬打,伤亡怕是不小,不过呢,咱们弟兄多啊,正面一部诱敌,再分兵上下游,只要能过了河去,那群泥腿子便休想逃出生天,这样好了,特派员手下一排人装备精良,就佯攻正面也罢,高老弟、张老弟,你们二人待得战起,分头向上下游移动,悄悄过了河,然后左右夹击那帮泥腿子,都行动吧。” 这大半个月来,魏友三之所以一直巴着盛家豪,并不是真被盛家豪的魅力所征服,不过是念着盛家豪能给出的好处罢了,而今么,他原本欠着陈佩华的账已被盛家豪给接了过去,无债一身轻的情况下,魏友三可就没打算再绕着盛家豪的指挥棒转了,这一有了众匪的举荐,立马毫不客气地便接过了指挥权。 “你们,你们……” 被众匪首们这么一颠覆,盛家豪这才发现自己所谓的权威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再一看众匪首们有意无意地都将枪口朝向了自己,盛家豪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 “特派员不必担心,又不是真的强渡,随便打打就成,放心好了,魏某自当率部为你压阵,请罢。” 相较于众匪首们不加掩饰的鄙夷态度而论,魏友三明显要和煦上不少,只不过言语虽是客气,可内里却满满皆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排长,带上弟兄们,跟我来,上!” 盛家豪虽有心抗辩上一番,可这一见众匪首们的枪口赫然都已抬高了起来,哪敢再多言罗唣,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嘶吼了一声,率手下四十余名士兵猫腰便往小河边冲了过去。 “队长快看,好像是国军上来了。” 盛家豪所部这么一往前压,在战壕里戒备着的武工队了望哨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对,赶忙便发出了警报。 “哟,还真是大少爷啊,告诉弟兄们,稍稍注意些,最好别伤着了大少爷。” 带队在河对岸打阻击的正是庄啸天,他眼下虽已是武工队的副队长,可思想水平其实真没太多的提高,隔着大老远发现带队杀来的人是盛家豪,头登时便大了一圈。 “冲,先过河的,赏大洋两百。” 被众匪首们毫不客气地掀下了台之后,盛家豪自以为大跌了脸面,心下里满是怨气,头脑发热之下,不是想着如何保存实力,竟是起了孤军杀过河去之心思,试图以此来证明自身的武勇与能耐。 “给我打!” 重赏之下向来不缺勇夫,盛家豪手下那一个排的士兵当即便全都被刺激得嗷嗷直叫,发足狂奔之下,竟是很快便冲到了离河边不足三十米之处,一见及此,庄啸天自不敢稍有大意,甩手打出一梭子的同时,中气十足地便下了道命令。 “卧倒,反击,快反击!” 河对岸的枪声一响,正自高速奔行的国军士兵当场便被打倒了数人,眼瞅着情形不对,盛家豪登时便慌了神,一头便趴倒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狂吼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接连的闷棍(四) 庄啸天所部共三个小队,其中配置在此处战壕里的就只有两个小队,总兵力七十三人,算起来是盛家豪所部的近一倍,可火力上却并不占优势——武工队极度缺乏重武器,每个小队三十五人才拥有一挺机枪,至于步枪么,也是好坏参半,而反观盛家豪所部么,配置就明显豪华得多,每个班都有一挺机枪以及一挺花机关枪,排里甚至还有一挺重机枪,这一全力开火起来,很快便将武工队压在了下风,只是因着武工队有着战壕的掩护,伤亡倒也并不大。 “他娘的,真是一群败家子。” “这都打的啥仗啊,娘的,烧钱啊,崽卖爷田。” …… 盛家豪所部在前头倒是打得个热火朝天,后头的众匪首们吃味之下,不单没人为盛家豪叫好,反倒是怪话连连,酸气冲天。 “好了,都别扯了,高老弟、张老弟,您二位也赶紧行动吧。” 要说怨念的话,魏友三其实该是最浓的一个,没旁的,他所拥有的轻重机枪可不就是被对岸的那帮泥腿子给缴获了去了,指不定正在开火的机枪原本就属他魏友三所有,当然了,怨念归怨念,这当口上,魏友三倒是不会忘了正事,只见其一压手,便已止住了众匪首们的乱议。 自孙园镇一战遭重挫后,魏友三的实力已然不是众匪中最强的一股,可其往昔的威望依旧还在,无论是骄横的高铸九还是阴险狡诈的张文博,都不曾对魏友三的指挥有甚质疑,很快便兵分两路,悄悄地向上下游机动,个中高铸九所部走的是上游,而张文博则率部去了下游。 “打!” 高铸九所部兵力多,装备也自相当不错,比之盛家豪的警卫排虽差了不少,可比起对岸的武工队来说,却又强出了一大截,自以为实力雄厚,在选择渡河地点时,也就没怎么在意隐蔽不隐蔽的,大大咧咧地便在上游三百米开外处开始了强渡,却不料他的先头部队方才刚下河,对岸的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紧接着,枪声大作间,下了河的匪兵们当即便被扫倒了十数人,鲜血很快便将河水染得个通红。 “该死,趴下,反击,机枪,快,加起来,给老子打!” 高铸九万万没想到武工队在对岸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这一见下了河的先头部队被打得个七零八落,登时便怒了,咆哮着便连下了数道命令。 “轰、轰……” 在山神庙遭挫之后,高铸九有鉴于手雷的投掷距离过近的弊端,特意去了趟盱眙,找本田一郎讨要来了两具掷弹筒,这会儿还真就派上了用场,随着手雷在对岸的不断爆炸,武工队的火力顿时便被压制住了。 “撤!” 为了能堵住高铸九所部,薛诚的第七小队先前一直在灌木丛中机动着,自然不可能有战壕之掩护,这一遭到掷弹筒的攻击,伤亡立马便出现了,眼瞅着火力上难以跟高铸九所部相抗衡,薛诚自是不敢再硬战下去,只打了片刻,便率部向归仁镇方向急撤而去了。 “别打了,各小队即刻顺交通沟后撤,快撤!” 薛诚的小队这么一败退下去,高铸九所部很快便从上游渡过了河,而下游处,不曾遇敌的张文博所部也已过了河,一见及此,庄啸天自是不敢再在原地多呆,率部沿着壕沟冲进了纵向的交通沟,不多会便已逃得没了踪影…… 武工队倒是撤得个干脆彻底,可在连番吃亏的情况下,众匪们虽是顺利地过了河,也愣是没敢再这么直扑十里开外的归仁镇,彼此争议了一阵之后,最终由着魏友三下了个决断——全军先到徐家村安顿下来,好生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兵发归仁镇。 徐家村不大,也就只有八十余户人家而已,位于从界集镇到归仁镇大道旁,离着归仁镇只有六里左右的路程,因不靠湖,全村皆以耕牧为生,村中所产的芦花鸡美味无比享誉周边诸县,众匪们选择徐家村为夜宿地,显然就是冲着芦花鸡去的,可惜的是武工队显然早有准备,坚壁清野之下,徐家村早已空无一人,鸡毛鸡屎倒是满地,至于芦花鸡么,根本没处寻了去,又累又饿的众匪兵们傻眼之余,也就只能去地里胡乱刨了些番薯,在村中各处烤着吃,勉强算是能得个半饱。 七点过半,夜幕终于落了下来,天空中不知何时已聚起了大片的阴云,风渐起,带走了酷暑的燥热,疲惫了一日的匪兵们出了轮值的哨兵之外,很快便在村中各处躺了下来,期颐能趁机睡上个好觉,可就算是这么个微薄的愿望,也愣是没能实现——就在众匪兵们方才刚酣然入睡之际,村外突然一声枪响,一名站在村口处警戒的哨兵当即便一头栽倒在了血泊之中,刹那间,整个村子便乱成了一团。 凶手?没有人能发现凶手,饶是众匪兵们三五成群地冲出了村子,可找遍了周边田野,也愣是没能发现凶手究竟在哪,不得已,只得又陆续撤了回去,却不曾想这么个骚乱仅仅只是一夜动乱的序幕而已,自此往后,每隔一个小时左右,村外便会闹出各种各样的事端来,不是冷枪袭击,便是鞭炮齐鸣,几乎折腾了一夜,弄得众匪兵们根本没法入睡,一直到天色已然微亮之际,村外的喧嚣方才算是彻底消停了下来。 一夜的所谓休整下来,众匪兵们的疲劳不断没能缓解,反倒是更疲了几分,顶着乌鸡眼的匪兵可不在少数,全军上下哈欠连连,不止普通匪兵如此,众匪首们也没好到哪去,没法子,魏友三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徐家村多休整半日,用过了午膳之后,这才率部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归仁镇,打算依仗着兵力与火力上的绝对优势,一举打破镇子,从而将新生的武装委员会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 第二十九章 血战归仁镇(一) “队长,旅部来电了:鉴于泗阳之敌尚未出动,为防打草惊蛇,我旅主力实不宜轻动,你部能否挡住湖匪强攻,请回复。” 归仁镇镇公所的机要室中,报务员何雨从午前起,就一直在用特定频道联系着旅部,只是迟迟没见回应,眼看着规定的联系时限将过,何雨都已准备停手了的,却不料就在此时,旅部电台终于发来了条问讯。 “给旅部回复:我部兵力虽处劣势,然,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足可坚守三日以上,只是恐湖匪战损一旦稍大,势必会溃逃而走,我部兵力不足,恐难尽歼各路湖匪。” 尽管电文里没有明说,可旅部的意思无疑表达得很是清晰了,那便是旅主力此战的重心在常备第七旅身上,恐难以及时支援归仁镇,如此一来,问题可就复杂了——从前面几番作战的情况来看,湖匪的战斗力乃至战斗意志都不太强,盛家龙不担心己方会守不住归仁镇,担心的是湖匪一旦因受挫而撤走,势必会再度分散开来,要想在偌大的洪泽湖上围歼湖匪,显然没那么容易,有鉴于此,尽管能理解旅部先强后弱的选择,可考虑到湖区的形势之复杂,盛家龙还是谨慎地将心中的担忧点了出来。 “旅部回电:你部的担忧不无道理,然,局部必须服从全局,为确保我根据地侧翼之安全,旅部原定计划不变,盼你部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尽量拖住湖匪主力,以待我军主力从外线回援,如有困难,可酌情撤出归仁镇,具体如何行动,由你部自行决断。” 旅部那头回电很快,显然主意已定,虽不曾明说,可文字间无疑是对湖区武装委员会提出了个难度不小的要求,那便是如何安排出个与来犯之湖匪势均力敌之局面,以此来诱使盘踞在泗阳县的王光夏所部兵进归仁镇,从而为旅主力全歼常备第七旅创造出有利之战机。 “给旅部回电:请旅长、政委放心,我部坚决完成任务!” 要想完成旅部的作战命令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此一来,湖区武装委员会便须得作出重大的牺牲,方才能确保拖住湖匪的主力,而这,对于新生的湖区武装委员会来说,无疑是个艰巨的考验,不止是人员牺牲的问题,同样也会影响到下一步统一全湖区的行动进程,代价不可谓不大,然则盛家龙却并未有丝毫的迟疑,很快便给出了最后的答复…… “派个人去城前喊话,让镇里的人交出盛家龙等一干共匪。” 从徐家村到归仁镇不过就短短的六里左右罢了,可饱经折磨的众湖匪们却足足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方才乱哄哄地来到了归仁镇外,自忖兵力足足是武工队五倍的魏友三并未第一时间下令攻城,而是盘算起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头。 “镇子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家三爷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戮,只要你们肯交出盛家龙等一干共匪,三爷可既往不咎,若敢顽抗,当年的十里墩就是尔等之榜样……” 土匪中不怕死的愣头青还是有的,这不,随着魏友三一声令下,立马便有一名长相凶恶的络腮胡土匪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离镇门不足五十米的距离上,昂首挺胸地冲着城上便是好一通的狂言。 “狗贼!” 十余年前,十里墩可是湖区武风最盛的大镇,也是少有的不肯屈服土匪淫威的镇子,屡屡与各路土匪大打出手,最终就是被魏友三联合了各路湖匪强行打破了镇子,镇中近两千民众几乎被屠戮殆尽,只有萧虎等少数人侥幸逃出了生天,是时,萧晓的父母兄长皆惨死在湖匪们的刀枪之下,而今一听那名络腮胡匪兵公然将十里墩惨案搬出来当榜样,趴在城头上备战的萧晓当即便气得不管不顾地骂了一声,一动手中的步枪,便打算给那名喊话的匪兵来上个狠的了。 “嗯。” 萧兰香就趴在萧晓的身旁,尽管同样被湖匪们的嚣张气焰气得不轻,但却并未失去了理智,这一见萧晓乱动枪,立马一压手,止住了萧晓的冲动。 “兰香姐,他们……” 萧晓虽已被编入了武工大队中,可毕竟时日尚短,江湖习气依旧还在,心底里还真就缺少了根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弦,这会儿心火正旺,张口便要罗唣上一番,可被萧兰香的冷眼一看,最终还是没敢再往下说了去,只是眼神里的不甘却是浓烈得惊人,不止是萧晓,其余从“枪帮”、“鹰帮”抽调出来的年轻队员们也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胡冠仁,开枪,打准点。” 听得那名喊话的匪兵在那儿叫嚣个不休,盛家龙实不免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无他,那所谓的阵前喊话简直就是在帮着盛家龙做战前动员,效果还真不错,这一点,从萧兰香等人的反应便能看得出来,当然了,对于这位送上门来的免费政委,盛家龙自是不好意思太过亏待,奉送上一颗花生米还是要的。 “呯!” 以胡冠仁的精准枪法,打五十米左右的目标,根本连瞄都不用瞄,这不,盛家龙话音方才刚落,胡冠仁手中的步枪已然打响了,子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名匪兵的两眼之间,又从其脑后炸裂而出,带出的红白之物如喷泉般狂溅出丈许之遥,又纷纷洒洒地向地上落了去。 “好,很好,来啊,将炮都给老子搬上来,将大门轰开,今日三爷要大开杀戒,血洗归仁镇,无论老少,一个不留!” 胡冠仁这精准的一枪登时便惹得武工队员们尽情地喝彩与欢呼了起来,而原本正自施施然地立在群匪中间的魏友三却是被刺激得个双眼血丝密布,咬牙切齿间,便已是悍然下达了攻击之令,旋即便见大批湖匪们掩护着十数门土炮向城门所在处逼去,一场攻防血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三十章 血战归仁镇(二) 炮,不止是湖匪们有,武工队同样也有,只是不多而已,南北城门楼前各安置了三门,当然了,都是从各镇收上来的土炮而已,至于那门从魏友三处缴获来的山炮么,全武工队上下无人受过相关训练,只能闲置在镇公所里当摆设用。 “各炮位注意了,不要急着开炮,等匪兵们将炮架好后再打。” 武工队的土炮数量虽是远不及湖匪,可也不是没有利好——早在确立了以归仁镇为防御核心时起,南北城门上的土炮都已事先设定好了炮击诸元,大体圈定了湖匪们可能布置炮位的大致范围,而这无疑是个很隐蔽的优势,盛家龙自是希望能将这么个优势发挥到最完美之状态。 “轰、轰、轰!” 土炮的威力不大,技术上更是落后,射程近不说,架炮以及装填、发射都极为的繁琐,饶是众湖匪们在操炮上都算得上老手,可也足足花了一刻多钟,方才勉强将炮架了起来,然则没等湖匪们完成后续的火药以及炮弹装填,城头上的三门土炮便已同时轰鸣了起来。 “机枪,给我打!” 土炮就是土炮,尽管预先设定好了炮击诸元,三枚实心弹也确实准确地砸进了湖匪们的炮兵阵地中,可真正取得的战果却并不大,也就只有一门土炮被炮弹掀翻,另有数名湖匪被砸死砸伤而已,可造成的混乱却是不小,一见及此,盛家龙自是不会错过了这等痛打落水狗之机会。 “哒、哒哒……” 武工队的一挺重机枪以及四挺轻机枪其实早就已悄悄将枪口瞄向了湖匪们的炮兵阵地,先前之所以不开火,不是够不着,而是早先湖匪的掩护部队挡在了土炮阵地前方,强行开火射击的话,虽是能射杀那些掩护的湖匪,却恐难以打掉藏在后头的炮手们,也就很难限制住湖匪一方的火炮优势,至于而今么,因着城头土炮的先敌开火,那些负责掩护的湖匪们心慌意乱之下,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全都趴倒在了地上,如此一来,正在装填的炮手们可不就被暴露了出来,武工队的轻重机枪这么一扫,整个炮兵阵地登时便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武工队打得极其有章法,并不是一味的火力狂扫,实际上,除了一开始的猛烈横扫之外,其后都是在打急促短点射压制,不给湖匪转移土炮之机会,而城头上安置的那三门土炮则趁机不断地装填开火,再装填再开火,力求在湖匪们反应过来前,尽可能地摧毁湖匪们所拥有的土炮。 “陈老弟,这回怕是又要麻烦您了,呵,您看是否能将山炮摆上,先打掉城上的土炮机枪,弟兄们也好接着往下打啊。” 武工队两轮炮击下来,魏友三可就看出不对了,偏偏此际他手头能调动的力量实在有限得很,哪怕明知道武工队居心叵测,可他还真就没敢再派人上去抢救那些土炮,无奈之下,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陈佩华的身上。 “嗯……那就先打五发好了,剩下的事可就全看三爷您的了。” 出去被武工队缴获的一门之外,陈佩华手中还有一门沪造七十五毫米克式山炮,只是炮弹并不多,拢共也就只剩下三十余发,用一发就少一发,一旦打完了,根本没地方补充,错非情不得已,陈佩华根本不打算动用,只是眼下战局不利,面对着众匪首们的期盼之目光,他也自不好说出个“不”字来,犹豫了好一阵之后,这才咬咬牙,应承了五发的支援额度。 “好好好,多谢老弟了,快,给前面那群蠢蛋传个信,一旦陈老弟的山炮打响了,赶紧都给老子起来用命,务必炸开城门,谁敢怂包软蛋,老子一枪崩了他。” 尽管上回丢炮的责任已然由盛家豪那个蠢蛋大包大揽地接了过去,可不管怎么说,魏友三都是欠了陈佩华一个大人情的,如今人情未还又要借用大炮,魏友三自己都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本以为恐难得陈佩华之应允了的,却不曾想陈佩华犹豫归犹豫,最终还真就答应了火力支援之要求,这可真把魏友三给感动得个不行。 “轰!” 克式山炮虽已然落伍,可无论是射速、射程还是威力,都不是那些土炮所能比拟得了的,加之陈佩华手下的炮组可是从正规军里退下来的老炮手,操炮的能力当真不差,第一炮便正中了城门楼,数名武工队的炮手连反应都来不及,被已被纷飞的弹片炸成了血人。 “快,轻重机枪都撤下城头,炮手跟上,赶紧撤!” 克式山炮的有效射程足有四千米,远在武工队轻重武器的打击范围之外,在这等情况下,硬扛无疑是件愚蠢透顶之事,正因为此,盛家龙第一时间便将己方的重火力先行撤下了城去。 “快,都给老子起来,架好炮,轰他娘的!” 武工队的重火力一撤,城头上的枪声顿时便稀拉了下来,而先前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湖匪炮手们顿时便来了精神,很快便在一名小头目的哟呵声中将被轰得狼藉不已的土炮阵地重新部署了一番,残存的九门土炮齐齐将炮口瞄向了城镇门处。 “轰、轰、轰……” 在克式山炮的强力掩护下,湖匪们的土炮阵地再不曾遭到攻击,很快,九门火炮依次开始了轰鸣,九枚硕大的铁弹呼啸着划破空间,急速地向镇门方向射将过去,个中六枚打偏,砸在了青石垒成的城墙上,砸得城墙好一阵的乱颤,另三枚则先后砸中了紧闭着的镇门,巨大的冲击力下,看似厚实的镇门很快便被砸得个碎片乱飞。 对于没有瞄准系统的土炮来说,能取得如此高的命中率,无疑是桩极其惊人之事,众湖匪们当即便被这等幸运之结果给刺激得欢呼雀跃不已,可待得硝烟散尽,正等着发动强袭的匪兵们却全都傻了眼,原因无他,镇门是破了,可城门洞里满满当当地全都是垒将起来的沙袋,浑然没半点的缝隙可资利用。 第三十一章 血战归仁镇(三)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情况下,最终靠着幸运女神的眷顾,只一轮炮击便轰开了城门,无疑值得好生庆祝上一回,可望着那塞满了整个城门洞的沙沙袋,众匪兵们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在抱着侥幸的心理,又连着炮轰了三轮,却完全没能奈何得了那层层叠叠的沙袋之后,众湖匪们的士气很快便跌落到了谷底。 这仗显然没法再往下打了,一来天色已近了黄昏,二来么,众湖匪们事先根本就不曾准备好梯子等冲城器具,哪怕有着火力上的优势,也断无可能转化为胜势,至于说到覆盖攻击城头么,湖匪们携带来的火药、炮弹并不多,哪舍得胡乱浪费,无奈之下,魏友三不得不下令全军后撤宿营。 夜幕很快便落了下来,随着一堆堆篝火的燃起,连着两日不顺的湖匪们一开始士气明显有些低落,可随着干粮的下肚,众匪兵们又没心没肺地闹腾上了,整个宿营地到处都是哄乱的喧哗之声,而反观两里开外的归仁镇却是一派的漆黑,城头上甚至连火把都不曾点燃,身为最高指挥官的盛家龙就这么静静地屹立在城碟前,默默地远眺着湖匪们的宿营地,一双剑眉微微地皱着,显然心中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忧心是难免之事,别看这两日来屡屡占得上风,然则敌强我弱之势依旧未变,偏偏主力那头又别有安排,暂时不可能来援,反倒需要武工队全力跟湖匪们死顶,在缺乏转圜余地的情况下,这一仗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主任。” 就在盛家龙沉思不已间,却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中,鲁明已是满脸凝重之色地从城门楼旁的梯道处行了上来。 “哟,老鲁来了。” 听得响动,盛家龙立马回首望了过去,这一见来的是鲁明,笑着便打了声招呼。 “主任,那帮湖匪在外头如此闹腾,看来是非要打破我归仁镇不可了,敌众我寡,硬拼不得啊,不如先趁夜撤离,进芦苇荡,跟湖匪打游击,反倒能多几分胜算。” 鲁明显然对守城战没太多的信心,趁着边上无人,一开口便提出了撤出去打游击的主张。 “上级有指示,我部必须在此坚守三日以上,撤离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按盛家龙的性子,他也不愿打这等死战呆战,可惜这事轮不到他做主,为保密之故,他甚至不能将上级的真实意图说将出来,无奈之下,也只能给出了个笼统的解释。 “呼……” 这一听是死守乃是上级的指示,鲁明原本组织了一肚子的建议顿时便全都被憋了回去,末了也就只发出了一声叹息,对此,盛家龙也没再多言解释,目光再度转向了喧嚣的湖匪宿营地…… 果然不出盛家龙之所料,次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众湖匪们便已齐齐压到了城外,兵分两路,一路由王乃汉统领其本部以及孙乃香的残部屯于归仁镇的北门外,以牵制武工队的有生力量,另一路则是魏友三亲统湖匪主力,列于南门外,摆出的便是一副强攻之架势。 “弟兄们,都给老子听好了,今日一战有进无退,率先杀进城者,可得城中财富的三成,战死的弟兄都有五十大洋的抚恤,敢有迁延不进者,杀,后退者,杀,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者,杀,进攻!” 七点一刻,太阳才刚刚从远方的山尖上探出个头来,湖匪主力一千人马便已在南门外部署就绪,身为总指挥的魏友三撸起袖子,目透凶光地站在敢死队的前方,恶声恶气地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 “轰、轰、轰……” 魏友三的话音方才刚落,陈佩华所有的那一门克式山炮便已率先开了火,一轮五发急速射下来,城头上顿时便腾起了浓浓的硝烟,四下横飞的弹片密集如蝗一般,很快,城上便响起了伤员的哀嚎之声,借此掩护,数十名湖匪们扛着厚木板稳步向前,掩护着炮手们推着已然装填完毕的土炮向城墙逼去,明显是准备抵近轰击城头。 “哒、哒哒……” 湖匪们此番攻城之准备显然极其充分,就在土炮部队开始前移的同时,十数挺机枪几乎同时开始了轰鸣,以密集的弹雨覆盖城头,火力密度高得惊人,直打得城碟处火花点点、碎石乱溅。 “各小队注意隐蔽,将敌人放近了再打,炮手,瞄准敌土炮群,开火!” 尽管有些意外湖匪的进攻居然能组织得如此有层次感,然则盛家龙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审时度势地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轰、轰!” 城头上原本安置着的三门土炮在昨日一战中已然被击毁了两门,不得已,盛家龙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地从北门处调了一门来加强正面的防御,这会儿两炮齐齐开火之下,倒也有些声威,可惜效果一般,只有一枚炮弹打进了乱匪之中,砸伤了两名推炮的匪兵,紧接着便被湖匪们的机枪火力给压制住了,别说再开炮了,就连起身装填火药都办不到。 “轰、轰、轰……” 没了城头土炮的干扰,湖匪们的九门土炮很是顺利地便抵近到了离城墙不足七十米的距离上,冲着城头便是好一通的狂轰乱炸,尽管射速慢、霰弹的威力也只是一般,可声势无疑惊人至极,两轮齐射下来,直炸得城头浓烟滚滚而起。 “弟兄们,跟我来,冲啊!” 刀疤六的手气不太好,昨夜在替高铸九抽签时,抽到了首攻的苦差事,惹得高铸九雷霆震怒,如此一来,此番首攻的任务也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刀疤六的头上,不过么,刀疤六本人却并不在意,此际见得城头上的守军明显已被己方的凶猛炮击给压制住了,他自是不打算再多等,但见其一摆手中的大镜面匣子,咆哮着便率一百二十余名敢死队员,扛着长梯狂冲出了本阵,有若旋风般杀向城墙所在处…… 第三十二章 血战归仁镇(四) “打!” 尽管湖匪的火力压制极猛,然则盛家龙却并未被吓着,始终通过城碟的射击孔冷静地观察着湖匪一方的调动,待得见其冲城部队终于出动,他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一待湖匪的前锋冲到了离城墙六十余米的距离上,立马高呼了一声,率先从城碟边缘打出了一梭子,准确地撂倒了三名冲得最猛的匪兵。 “哒、哒哒……” 盛家龙的命令一下,赵晓东等几名机枪手紧跟着也从城碟处探出了身去,一搂扳机,弹幕如雨般泼洒而出,当即便打得湖匪敢死队前锋倒下了一大片,余者无不惊恐地趴在了地上。 “呯、呯……” 就在机枪开火的同时,武工队中枪法最准的胡冠仁也开始了射击表演,只见其很有节奏地扣动着扳机,射速虽不算快,可每一枪都能打掉在敢死队后方支援的匪兵机枪手,光凭其一人之力,竟打得匪兵四艇机枪逐一熄了火。 “机枪掩护,掷弹筒,上,给老子打掉共匪的机枪。” 为了毕其功于一役,湖匪们可是下足了血本,就连高铸九这等算是相当抠门的家伙,都将作为压箱底的两具掷弹筒都拿了出来,在遭遇到城头猛烈阻击之际,他第一时间便将掷弹兵派上了前去。 “轰、轰、轰……” 掷弹筒这玩意儿技术含量虽不高,价格也不贵,可却极其实用,哪怕高铸九所部并未得到日军的专用榴弹,只能用发射药盂来激发手雷,射程只有两百米左右,射速也略低上一些,可在这等低烈度的战场上,无疑是件大杀器,两名掷弹兵尽管训练水平一般,可轮流击发之下,城头上还是被炸得个火光团团腾起,作战经验明显不足的武工队登时便吃了个暴亏,除了赵晓东反应快,及时转移了阵地之外,另两名机枪手都被手雷炸死当场,两挺机枪也因此被摧毁了一挺,火力密度顿时骤降了下来。 “共匪顶不住了,兄弟们,冲城,快冲!” 就在掷弹筒肆虐的同时,湖匪的九门土炮也跟着狂轰了一轮,城头上的两小队武工队员们伤亡陡然聚增之下,军心难免受挫,这都还没等盛家龙作出调整呢,先前一直趴在地上的刀疤六却是来了精神,狂嘶乱吼地驱兵便往城墙处奔了过去。 “哒、哒哒……” 湖匪敢死队方才刚发起冲击,已然转移了阵地的赵晓东立马从城碟后头探出了半个身位,猛搂了下扳机,密集的弹雨当即便将才刚站起来的匪兵们打倒了一大片,与此同时,盛家龙也已然翻滚着拽住了一挺机枪,从另一侧给了湖匪敢死队一阵猛扫,二人交替开火之下,竟硬生生地将刚起了势的湖匪敢死队又压趴在了地上。 “卧倒,贴近城碟!” 正常情况下,连遭重创的突击队已然不可能再有甚士气可言,可惜的是湖匪一方不止有掷弹筒,也不止有土炮,更有一门克式山炮,在魏友三的要求下,陈佩华再度慷慨地许诺了五发急速射,炮火一覆盖,城头上顿时弹片横飞,不少来不及卧倒的武工队员们都被弹片打倒在地,一见及此,盛家龙也自顾不得火力压制了,在紧急卧倒之同时,拼尽全力地便嘶吼了起来,可惜这会儿炮声隆隆大响,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两个小队共计七十名士兵很快便折损了过半。 “第二梯队,上,第一梯队胆敢不冲的,就地格杀!” 魏友三为匪多年,攻打镇、寨的经验极其之丰富,素来心狠手辣,为达成尽快破镇而入之目的,他根本不管下头匪兵们的死活,不等炮击停止,他便已声嘶力竭地又下了道攻击之令,旋即便见张文博亲自率第二梯队的两百余名匪兵呐喊着冲了起来。 “萧晓,快,通知第三、第四小队上城防御,快去!” 尽管早在昨日便已料到今日之战注定艰难无比,可眼下的战损之大,还是有些出乎盛家龙的预料之外,眼瞅着城上可战之兵已不足一半,他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趁着湖匪们尚未进抵城下之空档,厉声便下了道紧急命令。 “机枪掩护,其余弟兄赶紧竖梯子,抢城,抢城!” 湖匪的步炮协同能力其实就只是一般般而已,可此番的配合却是有若神助一般,隆隆的炮声方才刚停,张文博所率的第二梯队便已携裹着第一梯队的六十余残兵杀到了城下,随着其一声令下,四名身高体壮的匪兵抱着机枪冲着城头便是一通子猛扫,其余匪兵则是狂乱地扬起了梯子,而此时,奉命去调兵的萧晓方才刚冲下城没多久,形势对于武工队来说,无疑严峻到了极点。 湖匪们的冲城行动虽是果决狠戾,可其实还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若是在冲抵城下之际,不急于竖梯子,而是先用手雷往城头上招呼一阵,只怕城上仅剩下的武工队员又要折损一半以上,真到那时,就算不彻底溃败,也断无力阻止湖匪们的抢城行动,一旦城防告破,也就意味着武工队必然尽墨于此之下场,可惜的是负责指挥的人已然不是刀疤六,而是第二梯队的张文博,他的队伍可没有手雷这等战场利器,自然也就不会想到刀疤六所部有这么个攻防的宝贝,而这,无疑便给了武工队一线翻盘之可能。 “两军相逢勇者胜,将土匪打下去!” 湖匪一方既是如此慷慨地给出了机会,盛家龙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客气可言,但听其一声咆哮,霍然而起,抱着机枪便是一通子狂扫,可怜那些正急于竖云梯抢攻的湖匪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被扫倒了不少人。 开火的可不止盛家龙一人,赵晓东、胡冠仁等小队长也都纷纷以身作则地发起了反击,城上城下弹雨纷飞,每一时每一刻,都有着双方的士兵惨嚎着倒下,战事至此,已到了白热化之程度,相较而论,兵力明显处于下风的武工队尽管战果更大,可形势却无疑是吃紧的那一方。 第三十三章 血战归仁镇(五) “好,上去了,哈哈,上去了!” 纵使是精锐中的精锐,要想以三十余人的兵力,防御住两百五十余土匪在宽正面上的强行登城,只怕也是力有不逮,更遑论如今的武工队才刚成军没多久,技战术能力其实并未比匪兵们强到哪去,尽管都已是在搏命了,可还是无力阻挡匪兵们的多路强突,很快便已有匪兵翻上了城头,这等情形一出,正在后阵观战的魏友三顿时便激动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老子的兵,奶奶的,关键时候还得看老子的。” 高铸九定睛一看,这一见最先翻上了城头的赫然是自己手下的兵,当即便洋洋自得地自吹了一把,可惜他在众匪中人缘实在太差,除了盛家豪跟着捧了他几句之外,其余匪首们全都装成没听到。 “达达,咔!” 城下的匪兵欢呼声一起,盛家龙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不对,赶忙一个旋身,顺势在地上滚了半圈,用眼角的余光飞速地观察了下左右城墙,立马便发现了左翼已然被突破,登时便急了,翻身而起的同时,猫腰便往左翼冲去,一边冲,一边可着劲地扣着机枪的扳机,可惜他先前打得太猛,弹匣里就只剩下两发子弹,仓促间根本不曾伤到已然狂呼杀来的四名匪兵。 “他没子弹了,上!” “杀了他!” …… 先前见着盛家龙突然挺着机枪杀来,四名匪兵都已被吓坏了,本以为在如此狭窄的地形下,断然躲过机枪的扫杀,却不曾想盛家龙手中的机枪居然没了子弹,四名匪兵顿时大喜过望,挺枪便向盛家龙扑了过去。 “呯、呯呯……” 四名匪兵的愿望无疑极美,可惜现实却是无比之残酷,就在他们刚发力冲起之际,只见盛家龙双手一松,便已将机枪丢在了地上,双手一抹,插在腰带上的两把大肚匣子便已抄在了手中,左右开弓便是两梭子打了过去,可怜那四名匪兵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高速飞来的子弹打翻在了地上。 “哈!” 城头兵力捉襟见肘之下,处处被破防,就在盛家龙刚击毙了那四名匪兵,人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站稳脚跟,又一名匪兵从其身后一米不到的城碟处翻了上来,这一见盛家龙背对着自己,那名匪兵顿时便乐了,一声大吼之下,挺着已然上了刺刀的长枪,纵身飞扑而下,从侧面一枪捅向盛家龙的头顶。 不好! 双方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尽管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奈何重心不稳之下,盛家龙已然来不及作出应变了,心不由地便是猛然一沉。 “二少爷小心!” 就在盛家龙自忖此番就算不死也得重伤之际,却听背后一声大吼响起中,一道身影已然高速虎扑而来,只一撞,便已将盛家龙撞得向前飞跌了出去。 “噗嗤!” 来人的飞扑虽是及时救出了盛家龙,可他自己却因对撞的反冲之力,没了闪躲之余力,只听一声闷响过后,竟是被那名从高处扑击而下的匪兵一枪捅穿了后背。 “呯、呯……” 盛家龙翻滚了几圈之后,总算强行稳住了身子,急速转身一看,见先前偷袭的那名匪兵正要将枪刺拔出已被捅杀当场的武工队员之身体,更有另一名匪兵也已从城碟处冒出了头来,盛家龙大怒之下,甩手便是一梭子打了过去,将那两名匪兵全都击杀当场。 “打,将贼子赶下城去!” 盛家龙的枪法是高绝,可他一人就双枪而已,又哪可能堵得住处处漏风的城防,随着守城将士的死伤渐重,翻上城头的匪兵也就越来越多,眼瞅着城防即将彻底告破之际,萧兰香终于率两个小队的援兵赶到了。 生力军这么一上城,湖匪们原本狂猛的攻势顿时便被强行遏制住了,双方拼死厮杀了一阵之后,上了城的匪兵基本被全歼,后续无力之下,还在城下准备上城的匪兵们顿时便吃不住劲了,呼啦啦地便全都拔腿往本阵方向逃了去。 “趴下,快趴下,紧贴城碟,小心土匪的炮火覆盖!” 见得湖匪们大败而逃,血战余生的武工队员们全都雀跃地欢呼了起来,唯有盛家龙却是警醒得很,高声呼喝之同时,一把拉住了萧兰香的胳膊,顺势拽着便往城碟处避了去。 “呀。” 萧兰香措不及防之下,重心顿时失衡,待得回过了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已然靠在了盛家龙那厚实的胸膛上,脸不由地便是一红,大羞之下,赶忙挣扎着要起,可就在此时,城下已然停火多时的土炮群突然轰鸣了起来,紧接着,高铸九所部的两门掷弹筒也开始了发威,直炸得城头上浓烟滚滚而起,萧兰香心一慌,也就没敢再强行挣扎,就这么静静地趴在了盛家龙的胸膛上…… “报告旅长,归仁镇急电。” 三点过半,宿迁东南十里开外的新四军某旅旅部中,一名机要员匆匆从电报室中抢出,冲着屹立在大幅地图前的旅长便是一礼,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念。” 旅长并未回头,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我部自晨时起,已接连打退了湖匪四次强攻,歼敌近三百,然,我部减员也已近三分之一,储备弹药已消耗过半,最多只能再支撑一日半时间,请旅长、政委早作决断。” 听得旅长有令,前来禀事的机要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朗声便将电文宣了出来。 “呵,看来我军不动,王光夏那老小子也不肯动了,既如此,那就先派一团向归仁镇移动,作出增援之姿态,看那老小子动还是不动,政委看可行么?” 旅长显然有些意外湖匪的攻势居然会如此之猛,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调整了一下预定的作战部署。 “应是可行,王光夏是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家乡落入我党掌控之中的,先将其第七旅调出来,歼敌于野,此上上之策啊。” 相较于旅长的谨慎,政委倒是爽利得很,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个判断。 “那好,就这么定了,命令第一团即刻启程,其余各团同时做好出击准备。” 这一听政委同意了自己的意见,旅长自是没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三十四章 摧枯拉朽(一) “报告旅长,盘踞在宿迁以东之共匪已派出一个团紧急南下,应是要去增援归仁镇。” 泗阳县常备第七旅旅部中,王光夏正自背着手站在挂于墙上的大幅地图前,目光游移不定地在宿迁县城与归仁镇之间来回逡巡,正自愁眉不展间,却见一名副官从机要室中大步抢出,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归仁镇方向可有何新动态么,嗯?” 这一听新四军已然发兵南下,王光夏的眼神陡然便是一亮。 “暂时没有,还是十分钟前的消息,目下应是正在组织发起第五轮强攻。” 机要员摇了摇头,给出了个很是肯定的答复。 “嗯,来人,命令第四团留守泗阳,第一、二、三团即刻集结,十八点前用晚餐,准备连夜东进!” 王光夏其实并不关心归仁镇能否顺利拿下,他关心的只是能否借此机会给盘踞在宿迁的新四军一个重创,当然了,在打掉了新四军援军的情况下,他倒是乐得顺便将湖区这么个要地掌控在自家手中,正因为此,在确定新四军已派出了援军之际,王光夏自不会有甚含糊,紧着便下了道针锋相对的命令…… “废物,一群没卵蛋的蠢货……” 下午四点,精心准备了足足大半个小时的第五轮强攻再遭惨败,更可气的是整轮强攻居然只打了五分钟不到,这叫魏友三如何能咽得下胸中的恶气,也自没管那些湖匪们是否他的嫡系手下,脸红脖子粗地便狂骂了起来。 “哈哈……三爷,诸位,好消息啊,最新电报,王将军已率第七旅主力三个团连夜东进了,最迟明日午间便会赶到归仁镇!” 明明兵力火力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可仗却愣是被打成了眼下这般模样,众匪首们也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哪怕魏友三骂得再难听,大家伙也只能是无奈地挨着,可就在此时,先前借口跟上峰联系而逃避参战的盛家豪却是激动万分地冒出了头来,也自没管现场的气氛如何,自顾自地便哈哈大笑不已。 “此话当真?” 别看魏友三先前骂得众人狗血淋头,可实际上么,他也不愿再这么强攻下去了,不止是伤亡过巨之缘故,更多的则是弹药都已将见底了,虽说盛家豪在战前承诺过此战消耗的所有弹药皆会有由第七旅补齐,可谁又敢保证第七旅一准会依约行事,若不留点底牌,万一被第七旅搂草打兔子一把,那可真就要闹笑话了,正因为此,魏友三骂得虽凶,却根本不曾提起再攻之事,而今一听第七旅已然出动,魏友三的眼神可就不免有些复杂了起来。 “断然不假,现有电文一封在此,三爷若是不信,且请自己看好了。” 自打被众匪们挤兑得丢了指挥权,这两日来,盛家豪心底里可是一直憋着把邪火,可是就等着第七旅来为他这个特派员主持一把公道了的,为显示一下自身的重要性,盛家豪竟是不顾保密之军规,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将译电文递给了魏友三。 “看就不必了,老弟的话,魏某信得过,既是国军大部队将至,那我等也就不必再多费力了,收兵。” 魏友三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外,其它啥字都不识,叫他看译电文,那无疑就是个笑话,为免遭众匪首们讥讽,魏友三故作大度地便摆手拒绝了盛家豪的好意,而后么,也没给旁人开口的机会,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收兵之令。 “主任快看,湖匪撤了。” 鏖战了近一日下来,饶是盛家龙身强体健,也已是吃不消了的,这才刚一打退了湖匪的第五轮强攻,当即便瘫软地靠在了城碟后头,正自大喘着粗气呢,冷不丁却听身旁不远处的了望哨突然嚷了一嗓子。 “各小队就地休整,薛……” 这一听湖匪已撤,盛家龙第一时间便抬头看了下天色,而后方才吃力地起了身,趴在城碟处,面带狐疑之色地观察着湖匪们的撤兵行动,待得发现湖匪们并未在昨日的宿营地停将下来,而是径直往徐家村撤了去,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下意识便要点原侦查尖兵薛诚的名,只是才刚喊出了个姓,却突然想起第四小队队长薛诚已然在先前的战斗中牺牲了,心一疼,不禁为之默然,片刻之后这才声线暗哑地开口道:“啸天,派几名弟兄出城,摸清湖匪动向。” “是。” 一场血战下来,庄啸天同样也已是累得快直不起腰了,可这一听盛家龙有令,却是不敢稍有迁延的,朗声应诺之余,很快便点出了两名徐家村出身的武工队员,以绳索垂下城头,就此遥遥地缀在了湖匪大部队的身后…… “命令:一团抢占三零三高地,二团进占二七九高地,三团就地警……” 一夜的急行军下来,尽管全军上下皆已是疲惫不堪了的,可总算是在太阳升起前赶到了预定的伏击地,王光夏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一边把玩着拽在手中的白手套,一边信心满满地下着一连串的命令,遗憾的是他的踌躇满志并未能保持多久,这都还没等他将命令下完呢,异变就已突然发生了——一阵嘹亮的军号声突然在大道两旁的林子中先后响了起来。 “打倒顽固派!” “活捉王光夏!” …… 这都还没等王光夏从惊愕状态里回过神来,就听呐喊声暴起中,两旁的林子中大批新四军将士已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有若怒涛卷地般杀向了乱作了一团的第七旅。 “稳住,不要乱,反击,快反击!” 自一看来袭的新四军之规模,王光夏便知己方此番怕是难逃一败了,然则纵使如此,他也不甘心就此认栽,声嘶力竭地便狂吼着,试图稳住己方之阵脚,可惜他手下的兵不争气,值此大乱时分,根本无人去理会自家旅长的命令,都只顾着掉头而逃,人同此心之下,竟是全都挤成了一团,被新四军四个团的部队一冲,当即便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 第三十五章 摧枯拉朽(二) “还没联系上么?” 在确得知王光夏已率三个主力团向归仁镇赶来的情况下,魏友三显然是起了忌惮之心,在徐家村休整了一夜之后,并未再驱兵前去攻打归仁镇,就此在徐家村盘踞了下来,从一大早起,便一直在电台附近待着,不断地督促盛家豪赶紧与王光夏取得联系。 “没有,王将军所部此时应还在行军途中,电台并未开机。” 要说急,盛家豪其实也很急,他可是等着王光夏的大军前来撑腰的,奈何电台都已是从早晨开始不停地呼叫了,却愣是没能得到回应。 “哦,那能不能先联系一下泗阳?” 尽管盛家豪给出了个合理解释,然则魏友三却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这都已近中午了,按理来说,王光夏的先头部队应该能赶到归仁镇附近才对,可派出去侦查的匪兵却始终没传回相应之消息,自由不得魏友三不为之心存疑虑的。 “也好,即刻呼叫泗阳。” 盛家豪还真就一直没想过要联系泗阳旅部的,此际一经魏友三提醒,他立马便向报务员下了道命令。 “联系不上。” 报务员在电台前忙乎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还是没能跟泗阳旅部取得联系。 “嘶……撤,快,所有人等赶紧撤!” 魏友三本来就对第七旅迟迟未至起了疑心,这一听泗阳也无法联系上,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而后猛然一个激灵,咆哮着便要往外冲了去。 “三爷,您这是……” 见得魏友三要走人,不明所以的盛家豪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赶忙伸手便要拦阻。 “滚你娘的,想死,你就自己留下,老子不奉陪。” 魏友三急着要逃,哪有闲心跟盛家豪多言罗唣,一把将盛家豪推了个趔趄,骂骂咧咧地便冲出了屋子。 “混蛋,还愣着作甚,撤!” 盛家豪一向心高气傲,可这几日来,却愣是被一帮土匪给整得个灰头土脸的,本就憋屈得不行,再被魏友三这么一推,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只是恼火归恼火,他也真没胆子独自留下,只能是将火气全都撒在了报务员等人的身上…… 午时已过,湖匪却迟迟未来攻城,而旅部那头又始终无法联系上,情形不明之下,盛家龙的心情难免有些烦躁,只是身为指挥官,他自是不能将这等烦躁表现出来,只能靠巡视城防各处来舒缓一下紧张之情绪。 “报告主任,湖匪正高速向南撤退。” 消息很快便有了,只不过显然不是盛家龙所期盼的结果——就在盛家龙巡视到东面城墙之际,一名武工队员急匆匆地顺着城墙冲了过来,给盛家龙带来了一条不甚美妙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听湖匪撤走,盛家龙可就真没法淡定了,道理很简单,上了岸又聚集在一起的湖匪好灭,可一旦下了湖,那要想剿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洪泽湖自明末以来,就一直匪患不断,历朝历代都没少下力气剿匪,就连一向腐朽的国民党,在抗战前,也曾调集重兵试图清剿洪泽湖的各路土匪,可结果呢,湖匪越剿越多,原因就在于洪泽湖浩淼不说,周边芦苇荡又多,湖匪打不过可以藏起来,哪怕是挖地三尺,也难将有心躲藏的湖匪们找将出来。 “午前,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了。” 这一见盛家龙声色不对,前来禀报的武工队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给出了答复。 “知道了,让侦查小组继续追踪,看湖匪们究竟要撤向何处,去吧。” 昨日一场恶战下来,武工队固然击毙了三百余湖匪,可自身也战死了百余士兵,更有六十余伤员,如今可战之兵已不足两百,弹药也已消耗得个七七八八了的,在旅主力未至前,武工队守城都已颇见勉强,至于出城追击么,那更是没丝毫的可能,事已至此,尽管满心的不甘,盛家龙也自没甚法子可想了的。 “主任,主任,一团、一团到了!” 就在盛家龙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懊丧不已间,却见胡冠仁沿着城墙急速狂冲而来,这都还隔着老远呢,便已是兴奋无比地狂嚷了起来。 “好,来得好,走,去北门,迎接我军主力!” 盛家龙本就是一团的作战参谋,此际一听娘家人来了,顿时大喜过望,这都还没等胡冠仁跑到近前呢,他便已是大步流星地顺着城墙往北门狂奔了去…… “团长、政委,洪泽湖区武装委员会盛家龙奉命前来迎接,请首长指示。” 北门外,风尘仆仆的第一团一千六百余指战员已在城外列好了队形,在率部搬空了堵门的沙袋之后,盛家龙第一时间便小跑着赶到了队列前方,抬手冲着两名中年军人便行了个军礼。 “哈哈……好小子,干得不错,这都已是主任了,下回再见面,怕不是该轮到俺老张向你小子敬礼了?” 一团长张飙可是标准的山东大汉,性子豪爽过人,这一见着盛家龙的面,当胸便给了盛家龙一锤,哈哈大笑地便调侃了盛家龙一把,至于带着眼睛、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政委赵波倒是没太多的表示,仅仅只是笑着还了个礼。 “哈,那就借团长吉言了,还别说,我还真就想看看团长给我敬礼时的表情呢。” 盛家龙在一团任职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也就年余而已,可与性子爽朗的张飙却是相处的不错,刨除上下级之关系,私下里可是没少在一起吹牛瞎扯,而今双方已然没了隶属关系,彼此笑谈起来,自然也就更随意了许多。 “哈哈……好小子,这就琢磨着要爬俺老张头上去了,不得了啊,看来俺还得防着你小子一手不可。” 盛家龙这等俏皮话一出,当即便惹得张飙又是一通大笑,边上的两部将士也都没少跟着笑了起来,武工队一方的将士们原本尚存的疑惧之心思也就在两位主将的互相调侃中烟消云散了开去。 第三十六章 摧枯拉朽(三) “团长,政委,不知泗阳来犯之敌可曾解决了么?” 一番彼此介绍之后,两部的主要军官都在镇公所里落了座,盛家龙并未掩饰自己对战局的牵挂,第一时间便问起了关键之所在。 “嘿,俺老张都坐在这了,王光夏那老小子岂能落得个好,放心,王光夏的三个主力团都垮了,旅长率主力东进,如今啊,怕是连泗阳城都拿下了。” 如今战局已明,自是无保密之需要,只见张飙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便将今日凌晨一战的结果简略道了出来。 “好,如此一来,我湖区剿匪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团长、政委,您们就下命令吧,我部必全力配合主力作战,务求彻底肃清湖区匪患。” 隔着淮河的盱眙日寇战斗力虽较强,可毕竟兵力较少,在未从蚌埠调足部队前,暂时无法干扰到湖区的剿匪行动,真正令盛家龙担心的就只是盘踞在泗阳的王光夏所部,而今,这个潜在威胁既已被主力拔除,那就意味着湖区的剿匪行动成功了一多半,盛家龙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个命令该由你来下,旅长有交待,地方上的同志熟悉匪情,让俺老张与老赵都听你的,好了,不要藏着掖着了,早知道你小子诡计多端,这就赶紧将相关部署拿出来吧。” 湖区武装委员会暂定是县级机构,盛家龙的主任身份与张飙的团长是同级,当然了,按我军的惯例,在作战时,地方上必须听从军队的调遣,从此意义上来说,张飙出任总指挥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只不过他并未这么做,而是大度地将指挥权交给了盛家龙。 “团长,您可真是高抬我了,也罢,那我就先说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还请团长、政委斧正。”尽管张飙已是明确表态军队听从地方指挥,可盛家龙却又哪敢真当仁不让地接过指挥权,谦虚地逊谢了几句之后,这才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朗声道:“如湖匪主力已在半个多小时前急速向南逃窜,我军此时去追,最多只能打成击溃战,却难伤及湖匪之筋骨,一旦湖匪分散潜入芦苇荡中,则我军下一步要想肃清匪情恐就难了,故此,我建议先不急着展开追击。” “有理,接着说。” 张飙可是老游击队员了,对游击战术熟稔已极,只一听便知盛家龙所言无虚。 “湖匪都是在水上讨生活之人,大多都有着一身的好水性,这既是湖匪的优势,可若是绸缪得当的话,也可以转化为其致命之关键,我认为可以分三步走,一是我军主力在先收复界集镇之后,便即派人放出风声,说是我军官兵基本不识水性,根本无力下湖作战,很快便会调离湖区,以慢敌军心;第二步便是由武装委员会牵头,发动渔民改造渔船,在此期间,我军主力可在河汊内秘密展开水上练兵,确实提高水上战斗力,有我湖区广大渔民协助,预计半个月时间便足可成事;其三,在发动剿匪之战时,提请旅部派出一部分兵力向西南运动,假作要渡河攻击盱眙之姿态,迫使盱眙日寇急图自保,从而为我军主力从容围剿湖匪创造出有利之战机。” 盛家龙在部队上就是作战参谋,本身就战略战术就不陌生,一番长篇大论下来,自是全都讲到了点子上。 “这个主意不错,可行倒是可行,只是俺老张却有个条件。” 在部队上有句俗话——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实情倒是实情,却无法套用到盛家龙的身上,实际上,自打盛家龙到了一团,绝大多数的作战计划都是盛家龙一手包办了的,对其之能,张飙素来不疑。 “团长有何要求且请明言,只要我湖区能办得到的,自当全力而为。” 这一见张飙态度如此严肃,盛家龙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赶忙慎重其事地给出了个保证。 “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嘿,俺老张要的不多,要的就是你小子摆在院子里的那门炮,怎样,不会舍不得吧?” 盛家龙这等言语一出,张飙登时便乐了,一击掌,得意洋洋地便索要起了那门克式山炮来。 “哟,上当了!” 湖区武工队无人会用炮,再说了,武工队的性质决定了其战术只能是打游击而已,哪怕克式山炮能拆卸成数块,搬运起来不难,可对于武工队来说,也不是必要之武器,与其拽在手中用不上,倒不如让主力部队好生利用起来,对此,盛家龙自不会拒绝张飙的要求,当然了,假意惋惜上一番以活跃气氛还是要的。 “哈哈……” 盛家龙的懊丧样子一出,在座人等全都被逗得个哈哈大笑不已,军地间原本尚有的一丝隔阂也就在这等哄堂大笑中烟消云散了个精光…… 半城镇,古徐城旧址,因建镇时,有部分城墙为残存的古徐城,故得名半城镇,紧靠着洪泽湖,因地理优势明显,一直是渔获以及南北货物的交易地,镇子虽不算大,可却是湖区最富庶的乡镇,在补给上有着天然之优势,正因为此,从归仁镇撤兵之后,魏友三根本不曾在空无一人的界集镇多逗留,连夜便率千余残匪乘船西撤半城镇,以此为临时根据地,打算先看一看风头如何再定夺是战是散。 湖匪们都是本地人,就打探地方消息上,倒是不算太难,短短数日时间而已,大量的消息很快便汇总到了魏友三处,个中既有王光夏所部的惨败之情形,也有湖区武装委员会大肆发动渔民以组建水上联合力量的情报,更有关于新四军官兵因不识水性而闹出的种种笑话,魏友三原本惶恐的心也就此安稳了不少,竟是公然在半城镇编演起了各路匪兵,打算利用己方水上力量强大的优势,给胆敢来犯的新四军一个血的教训,战争的乌云便在双方各自的积极备战中再度浓密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摧枯拉朽(四) “大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共匪的船队杀来了!” 中秋将至,酷热的天气总算是凉了下来,睡眠一向极浅的魏友三难得地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了床,由镇上大户人家派来的侍女好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不紧不慢地用上了白粥,正自舒爽间,却见一名匪兵小头目飞奔而来,人都尚未到近前,便已是惶急无比地狂嚷个不休。 “慌啥,说清楚了,来了多少船多少人,嗯?” 若说新四军从岸上打来,魏友三肯定第一时间跳起来逃跑,可这一听新四军居然派船队来攻,魏友三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一边喝问着,一边还好整以暇地接着喝他的粥。 “很多,看上去不少于一百五十艘,钢划子、乌篷都有,是从东面沿岸边划来的,离码头最多还有十里了。” 见得魏友三如此镇定,前来禀报的匪兵头目也就很快便稳住了神,大喘了几口气之后,这才紧着将所探知的敌情报了出来。 “嘿,天堂有路不走,偏要到湖里喂王八,好啊,老子成全他们,去,传令各部紧急集合,上船备战,着张文博、盛家龙两部留下看家,其余人等全部出击,谁敢怂包懈怠,老子扒了他的皮!” 一百五十多艘船听起来不少,可相较于湖匪们所拥有的三百五十余艘各种船只来说,当真多不到哪去,更别说湖匪们的水性、操船能力应远在新四军之上,况且经过大半个月的整补之后,湖匪的总兵力已然多达一千八百余众,哪怕装备稍差了些,可在魏友三看来,己方胜算明显极大,他自是无惧于跟新四军来上一场水上大决战的…… “盛主任快看,湖匪的船队出来了。” 十里并不算段很长的距离,若是陆路的话,乘马而行不过就只是十来分钟的脚程罢了,可在湖面上靠微弱的风力以及船桨的划动,十里之距可就颇显漫长了,就在新四军的船队行驶到离半城码头还有五里左右之距时,湖匪的船队终于从码头内浩浩荡荡地驶了出来,远远望去,帆樯林立,气势如虹。 “传令下去:各船稳住了,按预定计划展开,等我命令。” 盛家龙就在第一艘乌篷船上,了望哨一喊,他立马便循声往码头方向望了过去,略一估算,见湖匪所出动的大小船只绝对不少于三百之数,又怎会不知湖匪此番可是孤注一掷地掏出老本来了,嘴角边立马便荡漾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抬手间便已冷声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船上的旗语兵飞速地舞动着手中的两面小旗子,将命令转达到了各船。 “哈哈……土八路就是土八路,这么点破船也敢来跟爷们一较高下,当真找死,弟兄们,来啊,用力划,冲上去,干死土八路!” 就在盛家龙发现敌船队之际,奉命打先锋的陈佩华也一眼便瞧清了新四军的船队之规模,自忖无论兵力还是操船能力都远在新四军之上,陈佩华又怎会将新四军的船队放在心上,一开口便是狂妄之言。 “司令英明,大家伙用力划啊!” “杀光土八路,正好回去吃午饭!” …… 陈佩华所部可是水警支队,吃的就是水上这么碗饭,就装备来说,远在其余各路湖匪之上,其部众皆是骄横之辈,而今被陈佩华这么一鼓动,登时便全都喧哗了起来,个个有若吃了枪药一般地拼力划桨,很快便从湖匪的大部队里脱颖而出,气势汹汹地向新四军的船队冲了过去…… “报告团长,时间到了。” 就在盛家龙率两个营的新四军将士乘船即将与湖匪对冲之际,在双沟镇西北两里开外的一处林子中,由八路军南下支队改编而成的新四军四师某旅某团正静静地等待着出击的号令,队伍的最前方,一名年轻的作战参谋正在不断地看着怀表,直到指针终于走到了预定的位置上,那名作战参谋这才大松了口气,赶忙一旋身,一个大步抢到了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军官面前,举手敬了个礼,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出发,以最短时间拿下双沟镇!” 中年军官正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史书明,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现任新四军四师某团团长,此番受命率部从泗县潜入淮河入湖口,以配合兄弟部队的剿匪行动。 “呯、呯、呯……” “土八路来了,土八路来了!” …… 双沟镇本是宿迁较富庶的镇子之一,然则今春却惨遭日寇洗劫,城中百姓被杀的杀、逃的逃,如今镇中就只有一个连的伪军屯于其中,大老远瞧见新四军高速冲杀而来,镇墙上的轮值伪军顿时便全都慌了神,狂呼声、枪声乱七八糟地响成了一片,打得倒是热火朝天,问题是新四军的先头部队都还远在射程之外呢,这等狂乱的射击除了为自身壮胆外,根本没丝毫的作用可言。 “呵,闹啥呢,开枪欢迎啊,一群废物,传令下去:一营主攻,二营随时准备接应,将重机枪、掷弹筒都给老子拿出来,狠揍这帮该死的汉奸!” 史书明接到的命令就是以最狂猛的姿态拿下双沟镇,然后作出一副要渡河攻击下草湾日军据点之态势,不让盘踞在盱眙一带的日军有插手湖区剿匪之战的机会,正因为此,这一见镇子里的伪军如此之慌乱与脆弱,史书明不禁便乐了,大手一挥,这就准备将压箱底的家伙都搬出来好生打上一回了。 “别打了,我们投降,投降了。” 汉奸从来都是没骨气的代名词,节操啥的,那是根本别指望能从伪军身上找到,这不,新四军的掷弹筒与轻重机枪方才刚开始轰鸣没多久,城头上便已冒出了面白旗。 “晦气,真是一群废物,去,让他们打开镇门,出来缴械,胆敢顽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八路军在作战时,一向都是节约着打,此番受命可以敞开了用弹药,史书明本来还指望着能好生过一把瘾呢,却万万没想到己方的攻击才刚刚开始,那帮伪军就投降了,还真令史书明很有一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感。 第三十八章 摧枯拉朽(五) “嗯?” 日军盱眙驻屯军最高指挥官本田一郎有一个嗜好,那便是吃完午饭后,只要有可能,那就要静静地喝上一壶茶,在这等时分,他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来搅闹,偏偏电话还就响了,本田一郎火大之余,抄起电话便是一声不悦至极的冷哼。 “报告少佐阁下,土八路突然向我双沟镇发起强攻,柳明路所部不战而降,如今土八路正在准备渡河攻我下草湾据点,我部请求战术指导。” 电话线的那一头,一名日军军曹显然是慌了神,根本顾不得顶头上司的上司有多不爽,语带颤音地便禀报了一番。 “八嘎,来了多少土八路,装备如何?” 这一听有八路军来袭,本田一郎可就顾不得发脾气了,赶忙寒声追问了起来。 “隔着河,看不清具体规模,光是在河边伐木造筏的就不少于两千人,先前听双沟镇方向响动,土八路火力很猛,轻重机枪不少,更装备有掷弹筒,我部恐难坚持太久,请少佐阁下指导。” 日军军曹手下不过就只有十三名鬼子,外带一个排的伪军而已,纵使据点工事尚算坚固,却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大量新四军的强攻,为自家性命着想,此獠在禀报敌情之际,明显夸大了几分。 “八嘎,帝国军人只能战死,敢逃的,一律格杀勿论,给我守住,援兵随后就到!” 本田一郎也没指望下草湾据点那么可怜兮兮的一点兵力能挡得住新四军的强攻,然则他却并不打算让那名军曹撤走,目的就一个,那便是指望着据点的兵力能拖住新四军的前进脚步,从而为集中分散在各据点中的兵力争取到最为宝贵的时间。 “嗨!” 日军等级极其森严,哪怕明知是送死,那名倒霉的军曹也不敢违令,只能是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八格牙路,土八路到底想干啥?该死,来人,即刻给各据点通电话,着令各中队即刻向县城集结,不得有误!” 八路军在苏北等地极其活跃,往昔也没少攻打日军的据点,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夜里行动,似此番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发起强攻的还真就从来没有过,自是由不得本田一郎不疑惑万千的,可不管怎么说,如今新四军既已杀来,且光是前军就有近两千之多,天晓得后头是不是还有大部队,在守土有责的情况下,本田一郎虽是满心的疑惑,却也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下了决断,准备先将分散出去的兵力全都集中起来,而后再看是攻还是守…… “老张,时间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几乎就在史书明下令攻击双沟镇的同时,离着半城镇五里开外的一处村庄中,团政委赵波也正在出言提醒团长张飙。 “好,命令各部跑步前进,给老子抄了土匪们的老巢!” 张飙其实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际一听政委如此说法,立马便来了精神,一挽袖子,兴奋地便下达了出击之令,旋即便听嘹亮的军号声中,两个营的新四军官兵有若潮水般冲出了隐蔽了大半夜的村庄,跑步向半城镇冲去…… “传令下去:各炮船即刻上前固定船身,各炮位做好攻击准备,主力舰向两翼拉开,各重机枪位准备开火。” 近了,更近了,就在张飙率部冲出埋伏地之际,两支相向而行的船队越靠越近,彼此间的距离很快便缩短到了七百米左右,已到了备战之最关键时刻,盛家龙自是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一扬手,中气十足地便下了道命令。 随着旗舰上的传令兵不断地挥动手中的两面小旗子,很快便见原本藏在舰队中央位置的八艘平板船就此露出了真面目——由乌篷船改建而来的炮舰拆除了篷子,在船舱上加盖了层厚实的木板,每艘炮舰上前后各安置有两门迫击炮,除此外,船舷两侧各有前后两根竹篙,行船时拉起,一旦需要固定时,则将长长的竹篙深插进水下,以为炮击提供相对稳定之基础,至于向两翼拉开以掩护炮舰的主力舰则清一色都是乌篷船,前甲板上加装了钢板,部署有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一挺,船身上更是抹了层厚实的淤泥。 “该死的土八路,快,炮船上前轰击,给老子狠狠地打!” 新四军的炮船藏得太深了些,饶是陈佩华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新四军的船队,却始终不曾发现那些怪异的炮船,待得惊觉不对之际,双方间的距离已然不足五百米了,此时要想掉头逃跑,那只会平白挨新四军的炮轰与机枪的狂扫,有鉴于此,尽管又气又急,可到了底儿,陈佩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派出他所装备的炮船上前迎战。 陈佩华所拥有的炮船同样不是啥正规炮艇,拢共就三艘而已,皆是由乌篷船改建而来的罢了,除了船头加装了钢板之外,还加装了一门土炮,因炮管细长,又呈锥形,故而俗称为九里锥,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比寻常土炮要强出了不少,一向是陈佩华所部纵横湖上的最大凭仗。 “轰、轰、轰!” 能被陈佩华依为压箱底的利器,九里锥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尽管是只是土炮,可打起来却是相当之威猛,这都还没等新四军的各船完全调整到位,三门九里锥已然同时开火了,但听三声巨响中,三枚圆锥形的弹头呼啸着划破长空,笔直地向新四军船队射将过去。 “各炮舰开炮,重机枪掩护!” 三门九里锥炮先声夺人之下,还真就取得了开门红——一艘新四军的炮舰挨了一记炮弹,尽管不曾伤着人,可却将船上的风帆撕扯得个稀烂,一见及此,盛家龙可就不敢再多拖延了,挥手间便已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轰、轰、轰……哒、哒哒……” 随着盛家龙的命令下达,各炮船以及主力舰上的新四军将士们立马开始了行动,刹那间,枪炮声顿时便暴响成了一片。 第三十九章 摧枯拉朽(六) 迫击炮的准头其实也不是太行,尤其是新四军的炮手们因着炮弹的稀缺,在训练水平上并不算太高,可架不住数量多啊,八艘炮船可是足足有着三十二门迫击炮的,更别说还有着主力舰在两翼助战,光是这等火力密度,就不是陈佩华那区区三艘简陋炮船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不,新四军仅仅只是两轮齐射而已,陈佩华所部的三艘炮船便已被打得个稀烂,船上的匪兵不是被炸死了便是跳进了湖中,再无丝毫的抵抗之力。 “撤,快撤!” 迫击炮的射速何其之快,两轮炮火覆盖下来,也不过就两分钟左右而已,待得陈佩华从惊诧莫名状态中醒过了神来,他依为长城的三艘炮船已燃成了三支火炬,面对这等惨状,早前的雄心壮志当即便被无尽的惶恐所取代,到了此时,陈佩华哪还顾得上后头的各路湖匪们之死活,嘶吼着便要喝令手下船队赶紧掉头逃跑。 “陈佩华,你个狗东西,滚开,快滚开!” “不要乱,稳住,稳住了!” …… 陈佩华所部心胆俱丧之下,逃起来自然不会有甚犹豫,稀里哗啦地便忙乎着要原地转舵掉头,这下可就好了,后头满帆顺风顺水冲将上来的各路湖匪们根本来不及作出避让,一下子便跟陈佩华所部的数十艘船纠缠在了一起,谩骂声、叫嚷声、枪炮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整个湖面上有若开了锅的水一般,又怎个乱字了得。 “炮船延伸轰击,各主力舰加速前冲,钢划子跟上掩护!” 陈佩华所部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不止是湖匪们没有想到,盛家龙同样也有些个始料不及,只不过他也就只愣神了不到两秒钟,便已然回过了神来,自是不会错过这等痛打落水狗之良机。 新四军所装备的迫击炮都是缴获来的战利品,型号复杂也就属难免之事了的,个中不单有较为先进的国军使用的八二式以及日军的九七式,也有日军已逐步淘汰下来的九四式与九二式,可不管是哪一个型号的迫击炮,其有效射程都在八百米以上,很显然,挤成一团的湖匪船队基本上都在新四军的炮火覆盖范围内,结果么,三轮急速狂轰下来,湖匪的船队当场战沉的就多达三十余艘,带伤的也不在此数之下,这都还没等新四军的主力战船赶到呢,湖匪们的抵抗意志便已被彻底瓦解了个精光。 “唉,一群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见得己方船队大乱不堪,魏友三当真气急不已,本还打算端出总掌舵的身份,强行弹压住各路湖匪们的慌乱,却不曾想都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呢,为了争夺活命的机会,各路湖匪们居然自己打了起来,这等情形一出,魏友三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心灰意冷之下,也懒得再出面收拾残局了,甚至没去管心腹手下们的死活,趁人不备,一个健步便跃入了水中,仗着高绝的水性,竟是一口气潜离了乱战之所在,很快便游得不见了踪影。 “哒、哒哒……” 三轮炮火覆盖过后,新四军的主力战船以及众多的钢伐子已然赶到了乱作一团的湖匪船队处,两翼一包抄,轻重机枪这么一扫,可怜毫无反抗之心的众湖匪们当场便被打死了一大片。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投降……” “停火,快停下,我们降了,降了啊。” …… 湖匪中敢于玩命的不少,可也情愿平白去死的,那却是绝对没有,这一见根本无法躲开新四军的攻杀,乱作一气的湖匪们心胆俱丧之下,很快便全都跪在了船头上,哀嚎着告饶不已,唯有高铸九早先就一直故意落在最后,待得乱起之际,他又逃得最快,趁着新四军的船队收拾那些倒霉的同袍之际,率手下三十余艘船拼命地向半城镇方向逃了去。 “盛主任快看,前头逃走的好像是高铸九所部。” 盛家龙所乘的旗舰进抵战场稍迟了些,待得赶到之际,残匪们都已缴械投降了的,对此战果,他自是无甚可不满意的,却不料站在他身边的萧晓眼尖,突然发现西面有一支小船队正在疯狂逃窜中,萧晓立马便警觉了起来,睁大了双眼,仔细辨认了下船樯上的旗号,当即便认出了那逃走的赫然是高铸九所部。 “一营留下来打扫战场,二营跟我来,追上去,休走了高老贼!” 相较于那些光懂得打家劫舍的湖匪们来说,投靠了日本人的高铸九对湖区的威胁明显要高出了不老少,似这等样人,盛家龙自是不能容其就这么便当地逃之夭夭,第一时间便作出了针对性的调整…… “败了?这就败了?怎么可能,不应该啊。” 湖上战场离着半城镇虽是有着五里半之距,可站在南城门上,却足以瞧得清大体之战况,面对着兵败如山倒之情形,盛家豪当场便傻了眼。 “唉……” 站在一旁的张文博也没比盛家豪好到哪去,一声哀叹里也不知有着多少的迷茫与苦闷。 “特派员,不好了,不好了,共匪从北面杀来了。” 这都还没等盛、张二人从震惊状态里回过神来,就听一阵狂乱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国军士兵已沿着城墙从左翼疯狂冲了来,尚隔着老远便已是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什么?说清楚了,来了多少人马,说,快说!” 盛家龙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伤感一下湖匪们的惨败,转过头来,就轮到他自家要面对新四军的强攻了,心登时便慌了,但见其一把拽住那名士兵的胸襟,气急败坏地便狂吼了一嗓子。 “看不太清,应该不少于八百人,离北门已不足两里了。” 被盛家龙这么一拽,那名士兵的脸色瞬间便是一派煞白,可又哪敢不答,只能是颤着声地给出了个笼统的答案。 “啊……” 盛家豪虽在军中厮混了好些年,可一直都是边缘人物,少有正儿八经带兵打仗的机会,战阵经验实在难言丰富,这一听高速杀来的新四军居然有如此之多,当即便目瞪口呆地傻愣住了。 第四十章 隐患尤存(一) “特派员,你、你……” 盛家豪这么一发愣不打紧,手下可就没了轻重,用力过巨之下,可怜那名前来告急的士兵当即便被衣领掐住了咽喉,愣是被憋得个面色发紫。 “快,去叫弟兄们都上城墙,备战,备战!” 在被那名前来告急的士兵抓挠了几下之后,盛家豪总算是从茫然状态里醒过了神来,心一慌,赶忙将那名倒霉的士兵往外猛地便是一推,气急败坏地咆哮了一嗓子。 “呵。” 这一听盛家豪居然打算负隅顽抗,张文博可就实在是忍不住了,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盛家豪一眼,而后怪笑一声,转身便要往梯道处冲去。 “张……” 将那名告急的士兵打发走了之后,盛家豪原本正打算与张文博商榷一下防御事宜,可回头一看,却猛然发现张文博居然不声不响地便要往城下跑,登时便急了,张口便欲叫住对方。 “想死,你就自己留下。” 对盛家豪这等无能之辈,张文博根本就瞧不上眼,本不打算理睬其之招呼的,可又不免担心这家伙的胡乱嚷嚷会给自己的逃亡造成麻烦,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是头也不回地给出了句提点。 “啊……等等我。” 一听张文博此言蹊跷,盛家豪不由地便是一愣,待得搞清了内里的意思之际,张文博的背影早都已消失在梯道的弯角处了,这可就把盛家豪给急坏了,哪敢再在城头上多逗留,惊呼了一声,连滚带爬地便往城下蹿了去。 “开船,快开船!” 为了能逃命,张文博根本就不曾去通知镇北的手下,这一冲下了城头,便领着三十余亲卫打开了镇子的南门,如飞般地蹿到了码头上,一众人等分别上了七条乌篷船,正值手忙脚乱地做着启航之准备时,盛家豪已狼狈万状地追了上来,也没啥言语,一骨碌便蹿上了张文博所在的那艘船,猫在一角,瑟瑟发抖不已。 “九爷快看,是张文博那小子。” 湖面上,高铸九正率残部拼命向半城镇码头方向狂逃,冷不丁见得码头上有船疯狂冲出,众匪兵们皆不免为之一愣,唯有刀疤六的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便嚷嚷了一嗓子。 “快,转舵,向西南撤!” 高铸九本还以为码头中冲出来的船是要来接应己方的,可再定睛一看,那几艘船一冲出了码头,立马在湖面上画了小半个圆弧,满帆便往西南狂蹿,高铸九立马便意识到半城镇怕是出岔子了,哪敢再往码头方向去,赶忙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 “各船都有了,卸掉钢板等杂物,全速追击!” 尽管各船上“鹰帮”出身的武工队员们已在竭尽全力地操篙划桨了,奈何起步较迟,新四军的船队一直无法缩短与高铸九所部的距离,直到高铸九的船队因转舵而出现了紊乱与停滞之际,新四军的船队方才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些,可依旧不足以发起强攻,一见情形不对,盛家龙的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到了此时,他已是顾不得自身之防卫安全了,扬声便下了道命令。 “九爷,土八路的船追上来了。” 随着盛家龙的命令下达,新四军各船很快便全都将装载着的防护钢板卸入了湖中,速度陡然便提升了老大的一截,很快便追到了离高铸九所部队尾不足四百米之距上,这等情形一出,湖匪们可就不免有些慌了神。 “他娘的该死,快,将船上杂物都给老子丢了!” 听得后头响动不对,高铸九赶忙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新四军的船队不知何时已然起速杀来了,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只略一盘算,立马便知己方若是不作出改变,只怕在靠上湖岸之前便会被新四军的船队追上,自不敢稍有大意,忙不迭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各主力舰开火,划子加速,冲上去,缠住敌船队!” 高铸九的决断速度倒也不算慢,可惜盛家龙的反应更快,就在湖匪们手忙脚乱地清空船上杂物之际,盛家龙已朗声下达了攻击之令。 “哒、哒哒……” 各主力船的重机枪这么一开火,八条弹链当即便有若八道死亡镰刀般扫得高铸九所部的后队一派大乱,船速陡然便狂降了下来,没能跑出多远,便被新四军的众多小伐子追上了,侥幸存活下来的残匪们根本没丝毫的抵抗之心,很快便全都跪在了船上,老老实实地当了俘虏。 “快,进河汊,准备弃船上岸!” 逃在最前方的张文博所根本不曾去理睬高铸九所部的悲惨遭遇,只顾着驱策手下匪兵拼命划桨,总算是抢在新四军船队追上来前,赶到了岸边一处小河汊口处,而此时,耍了把壁虎断尾的高铸九所部仅存的十二条船也已高速冲到了离张文博所部后队不远处,饶是如此,张文博也没打算停下来等一等高铸九,厉声嘶吼着便驱策手下船队高速冲进了小河汊中。 “追进去,歼敌务尽!” 在丢下一个排的兵力收拢战俘之后,盛家龙率二营主力依旧一往无前地追击着残敌,可惜的是因着先前歼灭高铸九所部后队稍稍耽搁了些时间,待得赶到河汊口处时,张、高二匪的船队都已先后冲进了河汊中,在这等复杂地形下追击残敌,无疑有着不小的风险,一旦遭敌回马一枪,闹不好便会吃大亏,盛家龙也自不免微有些犹豫,可再一想,若是让高、张二人逃出了生天,湖区的匪患怕是难以彻底根治,再想找到似今日这般歼敌的良机可就难了,一念及此,盛家龙最终还是咬着牙下达了追击之令。 小河汊弯弯曲曲地在芦苇荡中穿行着,船行其间,速度自是快不起来,连着转了几个弯之后,只能隐约听见前方有动静,却再难瞧见湖匪们的船只,饶是如此,新四军的船队也依旧不曾放弃追击,循声不断向前,再向前。 第四十一章 隐患尤存(二) 就在盛家龙率部追击高、张两部残匪之际,半城镇北门的战事依旧在持续着,尚且不知张文博与盛家豪都已逃走的匪兵们在杨排长的指挥下,打得极其凶猛,两挺重机枪以及六挺轻机枪全都在疯狂开火,而反观新四军一方,兵力虽多达两个营,奈何重武器都被调去了船队,全军上下就只有四挺轻机枪而已,至于掷弹筒么,也不过就有六门,火力上愣是没法彻底压倒城头的匪兵,战事打得胶着无比。 “机枪手,火力掩护,爆破手,再上!” 无法在火力上占据优势,这仗无疑就难打了,一连派上了两名爆破手,都没能突破守军的火力封锁,直气得张飙重重地捶了下地。 “首长,我来试试。” 张飙话音刚落,背后便已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你?” 听得响动不对,张飙霍然回首一看,见来者赫然是湖区武装委员会配属作战的小队长萧兰香,不由地便是一愣。 “呯、呯呯……” 面对着张飙疑惑满满的眼神,萧兰香并未多言解释,但见其双手一抬,左右开弓,两把大肚匣子交替开火之下,几乎枪枪夺命,接连击毙了城门楼前的两名重机枪手以及两名轻机枪手,城头上原本正自疯狂倾泻而下的弹雨顿时便是一窒。 “爆破手,上!” 张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义者,更别说他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武工队的战斗力,也就只将武工队当向导用罢了,根本就不曾考虑过让武工队上阵之事,却万万想不到萧兰香的枪法竟然是如此之精准,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待得反应了过来,又是好一阵的狂喜。 “轰!” 有了萧兰香神准枪法的掩护,再加上两厅挺轻机枪的全力配合,城头上的守军将士当即便被打得抬不起头来,第三名爆破手扛着炸药包很快便冲到了镇门处,一拉引信,顺势一个翻滚,人已站了起来,猫腰疾行地冲到了安全地带,不多会,便听一声轰然巨响暴起中,两扇包铜大门便已被生生炸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吹号,全军突击!” 这一见镇门已被炸开,不等硝烟散尽,张飙便已是猛然跃起,高呼着率部向城门处狂冲而去。 随着新四军大部队在嘹亮的军号声中冲进了半城镇,残敌根本不堪一击,负责指挥作战的杨排长被击毙当场,余匪非死即降,前后不过半个小时而已,半城镇便已被新四军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半城镇的战斗已然落了幕,湖面上的水战也已结束,可盛家龙所率的二营将士却还是没能在分叉不少的河汊口处追上疯狂逃窜的高、张二匪,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隐约能听得的划桨声渐渐消失在了芦苇荡的深处,对此,盛家龙显然也没啥太好的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的。 “主任快看,湖匪的船都在那儿了。” 时值得中秋,正是芦苇最茂盛的时候,这一片河汊口处的芦苇荡实在是太密了些,河道又窄,船行其中,格外艰难,足足大半个小时的搜寻下来,眼尖的萧晓第一个发现了被湖匪们遗弃在一处浅滩上的大批船只。 “将所有的船都开回去,撤!” 船队缓缓地开到了那些被遗弃的船只旁,其上早已不见了湖匪们的身影,偌大的芦苇荡中更是茫茫成片,要想从中找出匪徒们的行踪,简直就跟海里捞针一般,可能性微乎其微,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哪怕明知让高、张二人就此逃走的话,于湖区来说,后患无穷,奈何己方就这么三百不到的兵力,便是想追也已无从追起了,无奈之下,盛家龙也只能是声线暗哑就此下达了收兵之令…… “别动!” “不许动!” …… 茫茫芦苇荡中要刻意去找躲藏起来的人无疑极难,可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偶遇的可能性还真就不缺,这不,分成前后拨逃走的张文博与高铸九两部匪兵尽管走的不是一条路,却无巧不巧地在芦苇荡中的一块较为稀疏的鹅卵石浅滩上迎面对上了,措不及防之下,双方几乎同时作出了警戒动作,拉动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哟,这不是九爷么?” 张文博先前明明瞧见了高铸九被新四军追上,却毫无半点相助之意,这会儿迎面对上了,心自不免便有些虚,没旁的,只因对面的高部还有着七十余人,而他张文博的手下就仅仅只剩下三十二人了,彼此间实力可是有些悬殊了。 “他娘的,张老四,你小子不仗义,属兔子的吧?” 饶是张文博的姿态都已是放得很低了,可高铸九却没给他留甚情面,出口便成脏。 “别误会,别误会,九爷,如今国难当头,我等皆是党国精英,还须得精诚团结啊。” 盛家豪一直跟在张文博的队伍中,而今见得高、张二人要起冲突,他登时便慌了神,唯恐遭了池鱼之殃,加之自忖这大半个月来,与高铸九相处得还算融洽,这便赶忙从旁闪了出来,试图为二人说和上一把。 “呸,滚你娘的党国精英,废物一个,滚开!” 这帮湖匪们就没一个瞧得起无能的盛家豪,高铸九前一段时间之所以一直与其套近乎,并非是真的打算跟盛家豪交心,不过是惦记着盛家豪手下那支警卫排手中的精良武器罢了,而今盛家豪就一丧家之犬,高铸九又哪还会有心思跟其扯淡的。 “啊,你。你……” 盛家豪虽看上去高大,可其实并不强壮,被高铸九一推,当即便摔倒在了地上,气急之下,张口欲骂,却不曾想高、张二部的匪兵们齐刷刷地都将枪口瞄向了他,登时便吓得盛家豪浑身哆嗦不已,到了嘴边的粗口愣是没胆子说将出来。 “张老四,老子要去盱眙,同去?” 高铸九根本没理会盛家豪的委屈与惶恐,甚至连看都不曾朝其看上一眼,视线始终死死地盯在了张文博的身上。 “哈,求之不得,九爷,请!” 张文博本来就不是啥有大气节之人,自忖已难在湖区立足,原就想着要找根粗腿抱上一抱,这也正是他一直不曾将废物一般的盛家豪丢弃的根由之所在,而今么,高铸九能为他引荐实力明显更强的日本人,张文博自是没理由拒绝。 “好,请!” 这年头,日本人那儿也不好混啊,当汉奸的实在太多了些,没点实力,跑去投日本人也不得重用,正因为此,高铸九才会向张文博发出邀请,而今一听张文博慨然应允了下来,登时大喜过望,一摆手,便与张文博一道肩并肩地往芦苇荡深处行了去。 “啊……等等我,等等我。” 无论是高铸九还是张文博,乃至二人手下的匪兵们,在离开前,竟无人朝瑟瑟发抖中的盛家豪望上一眼,就这么任由他独自坐到在地上,本来么,盛家豪还在为能从高铸九手下侥幸得生而庆幸,可待得见众人都已要走得没影了,他方才惊觉不对,赶忙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地便追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以游击对游击(一) 端坐在窗明几净的宽敞办公室中,感受着从半开的窗子处轻轻吹拂而来的暖暖秋风,无疑是件很舒爽之事,然则本田一郎却显然兴致不高,一切的一切,只因又该到了武器保养的时间了。 望着手中那把南部十四手枪,本田一郎很有种将这家伙丢茅厕里去之冲动,概因这就是把一无是处的破枪,三天不保养,就一准成废铁,可就算是天天保养,也总在要命的时候卡壳,简直就是一把拿来自杀都办不到的垃圾。 当然了,厌恶归厌恶,丢却是丢不得的,这可是军官的标志配枪,丢了枪,回头军衔怕也就难保了,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对南部手枪有着再多的怨气,本田一郎也只能捏着鼻子,按照枪械管理条例,亲自动手保养上一番。 “报告。” 南部手枪性能垃圾不说,保养起来也费事得很,加之本田一郎对这玩意儿心有怨气,保养起来就更显拖沓,忙乎了好一阵子,也不过才保养到一半而已,可就在此时,办公室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请示。 “进来!” 本田一郎本来就不愿在保养手枪上多费时间,这一听有人来了,索性便随意地将拆开的手枪快速装配完成,往桌下的抽屉里一丢,而后方才面无表情地吭哧了一嗓子。 “报告太君,人带来了。” 门开之后,进来的是名油头粉面的年轻人,一身的奴颜媚骨,此人正是盱眙县城维持会长张路之独子张浩,现为本田一郎的翻译官。 “嗯,呦西,让他进来。” 尽管张浩没明说带来的人是谁,可本田一郎显然是心中有数的,毫不犹豫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嗨。” 张浩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便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满脸诚惶诚恐之色的盛家豪已是颤巍巍地从室外行了进来。 “太、太君。” 盛家豪本来就不是胆略过人之辈,面对着恶名远扬的本田一郎,心底里的恐惧一浪高过一浪地狂涌而起,身体明显不受控制,腿脚哆嗦个不停,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比哭也好看不到哪去。 “盛君不要紧张么,这些天过得可还好么?” 本田一郎早年加入黑龙会,潜入东三省多年,汉文说得极其顺溜,若不是那一身的鬼子军装,光听声音的话,还真就像个东北汉子。 “好,还行,还行。” 自打跟着高、张两部湖匪潜逃到了盱眙,盛家龙的日子过得可谓是苦不堪言——高、张二人根本就没管盛家龙的死活,二人手中有兵有枪,到了盱眙之后,很快便被日军所接纳,改编成了伪军别动队,至于盛家豪么,第一时间便被高、张二人收刮干净之后,当场清理了出去,差点就落得个流落街头之下场,好在总算想起了盱眙城中还有位张浩这么个往昔的狐朋狗友在,腆着脸找上了门去,这才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处,吃穿啥的,张家倒是没亏了他这个盛家大少爷,可要想花天酒地,那就没指望了,这令过惯了大手大脚日子的盛家豪苦闷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 “嗯,这几日让盛君受委屈了,以盛君之身份与才干,在下应早几日请盛君来才是,只是呢,盛君乃是上校特派员的身份,在下这里庙小,在不知盛君可愿屈就的情况下,在下也不敢莽撞开口啊。” 早在盛家豪到达盱眙的第一天,本田一郎就已经得知了其之真实身份,之所以不急着召见于其,不过是为了熬鹰罢了,而今,火候既是已差不多了,本田一郎显然不打算再迁延下去了。 “愿意,愿意,太君放心,小的愿意为太君效力。” 盛家豪目下已然是走投无路了的——大败之余,韩德勤处是肯定不能回去了的,就算不挨重处,怕也得将冷板凳坐穿,至于回家么,那就更不可能了,此番闻知自己的长子与湖匪沆瀣一气,盛老爷子可是大病了一场,言称抓住了盛家豪,定要打断他的腿,在身无一技之长的情况下,盛家豪除了投靠日本人之外,其实也真没啥旁的路可走了的,当然了,他本人对此也真没太多的廉耻之心。 “哈哈……好,大东亚共荣圈就是需要像盛君这样的有为人才加入啊,好,很好,盛君好生准备一下,就先去别动队任队长,要人,皇军给,要枪要物,只管开口,不过呢,要求也是有的,给盛君一个月的时间磨合,入冬后进驻双沟,伺机而动,务求为明春的战事奠定坚实之基础,盛君能办得到么?” 本田一郎显然很是满意盛家豪这等恭顺的态度,慷慨地便给出了个优厚的待遇。 “太君放心,小的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一听自己一上来就能得高位,还能有机会教训一下对自己不敬的高、张二匪,盛家豪当即便兴奋得个难以自持。 “嗯,那就先这样好了,去吧。” 盛家豪这等摇尾乞怜的姿态一出,本田一郎脸上的满意之色也就跟着更浓了几分,但并未再跟盛家豪多言罗唣,一摆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其打发了开去。 “太君,他能行么?” 尽管是盛家豪名义上的引荐人,可实际上么,张浩对志大才疏的盛家豪也当真没太多的好感,之所以肯接纳走投无路的盛家豪,不过是因本田一郎的命令罢了。 “行又如何,不行又如何,姑且一试又有何妨。” 张浩虽是一条忠心的狗,然则本田一郎对其却并无绝对的信任,自然不会跟其解释如此安排的真实用心之所在——盛家豪的能力虽平平,可却是盛家龙的亲兄长,他所干出的恶事越多,盛家龙所要遭到的非议以及责难就越多,时间稍长,所谓的湖区武装委员会怕就该落得个分崩离析之下场了的,这既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至少在本田一郎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太君英明。” 张浩根本就没搞懂本田一郎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只是见得本田一郎不想说,他也没敢往下追问个不休,乖巧地称颂了一句之后,也就此退出了房去。 第四十三章 以游击对游击(二) 时光荏苒,一转眼,天已十月中旬,自基本肃清了洪泽湖北岸的匪患之后,尽管才刚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可湖区一带的形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级指示,将洪泽湖区武装委员会改为洪泽湖工委,并将湖区武工队更名为新四军湖区总队,任命盛家龙为洪泽湖党工委书记,并兼任湖区总队政委,由新四军某团副团长李祈调为湖区总队总队长,并从各地调了一批党员充实基础,全力发展各镇党组织,以巩固湖区根据地。 湖区根据地的形势虽是蓬勃发展着,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鬼子突然在徐州周边发起了秋季大扫荡,进入湖区休整的新四军各师不得不紧急向外线转移,以免殃及方才刚起步的湖区根据地,可纵使如此,从伪军内线得到的准确消息指出,蚌埠方向的日军已然在部署针对湖区的冬季大扫荡计划,反扫荡的重任就这么骤然落在了盛家龙的肩膀上。 “书记,出事了,我上塘镇柳家村昨夜遇袭,村长、支书、民兵队长都惨遭杀害,更有数名妇女被伪军别动队抓走。” 屋漏之时往往总会遭到连夜雨,这似乎就是个定律——就在盛家龙因主力突然撤走而头疼不已之际,成立月余一直没有动静的伪军别动队却是突然活跃了起来,接连袭击我基层村庄,先是安家口村遭敌别动队从水上发起夜袭,接着又是牛李庄白日里突遭别动队与驻双沟镇的日伪军联合强袭,来不及逃走的村民百余人皆被鬼子残杀了个精光,这都还没等湖区党工委作出反应呢,第四日一大早地,又有一名民兵匆匆赶到了归仁镇的党工委办公处,再度给盛家龙带来了条噩耗。 “嗯,知道了,你且尽快赶回上塘镇,就说我交待的,让镇长、书记都赶去柳家村,先安抚好百姓,回头区里会尽快采取相应措施的,去吧。” 三天三起血案,作案方式虽不尽相同,可却都是盛家豪领人干的恶事,这无疑是在向新生的湖区党工委示威,做出强硬回应乃是必然之事,只是在此之前,盛家龙却是没忘了要先安排好安抚百姓之事宜。 “是。” 见得盛家龙如此镇定,前来报告的民兵明显心安了许多,高声应诺之余,匆匆便自行回转上塘镇去了。 “萧晓,去,通知工委全体委员以及总队支队长以上干部即刻到党工委会议室开会。” 在将前来告急的民兵打发走了之后,盛家龙并未急着展开行动,而是在办公室内默默地推演了起来,直到心中已有了个大体的算计,而后方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侍立在门外的警卫员萧晓轰然应诺而去,大半个时辰之后,与会干部皆已先后赶到了党工委的会议厅中。 “同志们都静一静,据刚传回的消息,昨夜伪军别动队再次出动,洗劫了上塘镇柳家村,残害我党基层干部,更抓走了无辜女村民数人,算上这一起,三天下来,别动队已然犯下了三桩血案,气焰嚣张,丧心病狂至极,若不给予严惩,不单无法向死难百姓交待,更会严重影响到我党我军的声威,为确保接下来的反扫荡斗争的顺利展开,也要求我们尽快肃清这股猖獗之敌,同志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就都提出来议上一议好了。” 盛家龙已不是第一次主持党工委扩大会议了,对议事之流程自是早已驾轻就熟,为明确决心,他在简略地通报完了近来的敌情之后,紧着便定下了议事的基调,那便是必须给予别动队重创。 “书记说得好啊,这股由湖匪组成的汉奸队伍自恃熟悉地形,又有内奸接应,仗着武器装备好,在我根据地内四下流窜,行事猖獗,已严重威胁到了我根据地的安全,必须在最短时间里铲除彻底,此事看起来难,其实并非如此,原因很简单,我们才是游击战的老祖宗,这帮汉奸班门弄斧的结果,注定是要自取灭亡的。” 新调来的总队长李祈尽管只三十出头,可却是梅岭出来的老游击队员了,自是一眼便看破了伪军别动队的根脚之所在。 “对啊,我看应该先发动群众,盯死汉奸们的行踪,然后再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剿灭这股汉奸。” “盯死汉奸们的行踪看似难,其实不难,那帮狗贼一直驻扎在双沟镇中,只要盯住双沟镇,无论汉奸们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逃不过人民群众的法眼,难就难在消息如何及时传回上。” “书记,您就下命令罢,您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 书记与总队长既是都已先后定了调,与会的干部们也就都放开了,纷纷发言,既有献计献策的,也有表决心的,尽管所言所述大多不是太有用,可原先压抑的气氛却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同志们的发言很踊跃,足可证明我湖区总队上下不畏强敌,有着克服一切困难的决心,这是好事,当然了,具体到备战一事上,我们还是要本着谨慎之原则,小心应对日伪军之猖獗,要在确保反扫荡准备工作不受太大影响的前提下,务求尽快解除伪军别动队的威胁,要想达成此事,就必须有一支精干力量去专务歼敌之事,有意牵头此事的同志可以举手报名,党工委会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相应的判断。” 剿灭伪军别动队固然重要,可相较于反扫荡的各项准备工作来说,却无疑差了几个数量级,正因为此,尽管很想亲自带队去剿灭别动队,可盛家龙最终还是强忍住了这等冲动,决心将此重任交给总队的干部们。 “我。” 盛家龙话音方才刚落,一道倩影便已起了身,赫然是副总队长萧兰香。 “还有别的同志要请命么?若是没有,那就这么定了,党工委委员留下,散会。” 这一见站出来请命的人是萧兰香,盛家龙下意识地便要拒绝,无他,概因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一不小心便有着打蛇不成反遭蛇咬之可能,身为恋人,盛家龙自是舍不得让萧兰香去遭那份罪,然则身为党工委书记,盛家龙却又不能让儿女私情影响到根据地的全局,尽管心中担忧不已,可在下决断时,却并未有太多的犹豫。 第四十四章 以游击对游击(三) 我党一向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作风,在发动群众上,无疑有着天然的优势,随着党工委的决议作出,各路工作小组很快便深入到了各村,在配合基层组织准备反扫荡事宜的同时,展开了大规模的排查以及相关之部署,短时间里便利用几名策反过来的暗桩,拉出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别动队前来自投罗网了。 湖区总队的网虽已张好,可别动队却迟迟没见再有行动,一直藏在双沟镇中,愣是近十日没见出来,倒不是盛家豪已然察觉到了湖区总队的针对性部署,而是这厮想偷懒了——在连着犯下了三桩血案之后,盛家豪自以为已然交过了投名状,不愿再冒险行事了,只想着窝在双沟镇里图个安稳。 盛家豪倒是想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大早地,盛家豪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说是太君有请,这都已当了狗,主人有召唤,再给盛家豪几个胆,他也不敢抗命,老老实实地便赶到了日军小队长横野少尉的办公室,这才刚一进门,就被横野少尉好一通的猛喷,可怜盛家豪根本不懂日语,当场便被训懵了,不得已,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翻译官许奇。 “太君说了,花姑娘不够了,盛队长必须赶紧去多找些来,这是命令。” 看在盛家豪这些日子没少巴结的份上,一向与张浩不怎么对路的许奇倒是没为难盛家豪,装腔作势地便将横野少尉的命令解释了一番。 “啊,花姑娘不是……” 这一听许奇如此说法,盛家豪可就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三次出击下来,他可是特意下令抓捕了十数名青年妇女,拿来讨好鬼子,这如今才刚过了不到十天而已,横野少尉居然又要花姑娘了,这叫盛家豪难免会疑心许奇是不是在假传圣旨。 “叫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啥。” 别动队送来的女子是不少,可架不住鬼子都是一群畜生,那些妇女除了不堪受辱而自尽了数人之外,余者全都被鬼子百般侮辱之后,沉了洪泽湖,这等丑事,许奇虽是知晓,却哪敢说破,只能是一板脸,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盛家豪一句道。 “啊,是。” 当狗,就必须有当狗的自觉,早没了廉耻的盛家豪显然不缺这等自觉,尽管满心的狐疑与不爽,却根本不敢再多抗辩上一个字,恭顺应诺之余,匆匆便赶回了队部,喝令高铸九与张文博二人赶紧集合好队伍,一行百余人骑着脚踏车,浩浩荡荡地便出了双沟镇。 盛家豪连日来之所以不出击,只是因着懒罢了,其心底里根本就不曾将湖区总队放在眼中,当然了,他也确实有着狂傲之资本——别动队虽只有一百零六人而已,可人人皆有脚踏车可借力,来去如风,身上所配的都是清一色的大肚匣子,不少队员甚至是身配双枪,无论是枪法还是火力,显然都比湖区总队那些新兵蛋子要强出了老大的一大截,更别说别动队都是当地人,对周边的地形地势熟稔于心,又有着不少原湖匪的探子之存在,自忖耳聪目明的情况下,盛家豪还真不是太担心会败在湖区总队的手下,这一率部骑车出了双沟镇,毫不掩饰地便往北而去,却浑然没发现镇子外的湖面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只火红色的风筝。 风筝上天本身并不是件多稀罕的事儿,在风力不缺的洪泽湖区,玩风筝的孩子向来不少,只要不下雨,天空中总能发现风筝的存在,盛家豪一行人等自然不会去在意那么一只小风筝的升空,当然也就不会注意到一个事实——随着这只红色风筝的升空,从此一路向西北,每隔着数里皆有风筝依次升空,形状或许不同,可颜色却皆是一律的大红。 “兰香姐,风筝升起来了,是红色的!” 很快,离着青阳镇不到三里的阮庄附近也升起了一只大红风筝,正自百无聊赖地在镇墙上轮值的萧晓当即便瞧了个分明,精神一振间,竟是一骨碌跳将起来,撒腿便冲下了梯道,一路狂奔着赶到了镇公所中,顾不得气息正乱,兴奋无比地便嚷了一嗓子。 “命令:锄奸队即刻全体集结!” 对于萧晓这个生性跳脱的堂弟,萧兰香实在是头疼得很,只是大战将起,她可没时间去训斥萧晓的不稳重,也就只横了其一眼了事。 “好叻。” 萧晓一门心思想打仗,为此,他可是放着盛家龙的警卫员不干,死磨乱缠着要加入锄奸队中,而今,终于到了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了,萧晓又哪会在意其姐的不满,作了个鬼脸之后,急三火四地便又蹿出了门去…… “报告书记、总队长,南面风筝升起来了,是红色的!” 红色的风筝一路依次向北延伸着腾空而起,很快,作为湖区中心的归仁镇也及时得到了消息,当即便有一名轮值的士兵将此状况报到了盛家龙处。 “书记,别动队大举出动,以锄奸队的实力,要想一口吃掉这伙汉奸,恐怕还稍差了点牙口,您看,要不我这就带几小队主力赶去增援?” 李祈就在盛家龙的办公室中,身为主事人,他自是清楚红色的风筝就意味着伪军别动队已然全员出动了,在这等情形下,他难免有些担心仅有五十余精锐骨干的锄奸队会在别动队面前吃了亏,这便谨慎地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也好,老李就将三个小队都带上,一路上看风筝指示行动,务必确保予敌重创。” 网其实早已张好,不管别动队去了哪个镇哪个村,都断然躲开湖区总队所布置下的天罗地网,从此意义上来说,李祈的建议并非必要,然则出于谨慎之考虑,盛家龙最终还是同意了其之请求。 “好,事不宜迟,那我这就率部出发。” 李祈就是个标准的军人,一旦有所决断,行动起来自是迅捷得很,只丢下了句交待,便即就此匆匆离去了,反倒是年岁比其小上许多的盛家龙表现得明显更为沉稳些。 第四十五章 以游击对游击(四) 别动队前三次的出击虽是疯狂,可却都是目的明确之举,在内应的配合下,根本无须费太大的事儿,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然则这一回却是临时受命出击,心中没谱之下,盛家豪一时间也没个章程,就只是率部骑车一路北上,想的是随便找个附近的村庄,抓上些婆娘回去交差便算完事了。 双沟镇乃至周边村子如今已经没有百姓了,个中镇中的居民早在年初便已被鬼子屠戮个精光,而周边村子的百姓们在日伪军再度占据了双沟镇时,便已由党工委出面将各村百姓都转移安置到了其余各镇,盛家豪要想达成此行的目的,所能寻的就两个地儿,不是上塘镇便是青阳镇,至于究竟该选择那个镇么,盛家豪其实根本没去细想,就只是凭感觉往青阳镇方向骑行而已,可走着走着,一股心悸感却是没来由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 “停下!” 眼看着车队即将踏进青阳镇的范围之际,盛家豪心底里的不祥之预感已是浓烈得惊人,尽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等预感究竟因何而起,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扬手断喝了一嗓子。 “搞啥呢?” 盛家豪这么一嚷,车队倒是及时停了下来,可高铸九不满的抱怨声也同样及时无比地响了起来,显见对盛家豪的不满有多深,这也不奇怪,本来么,论资历,高铸九可是最早投靠日本人的,论实力,他手下原本还有着近八十号人,别说不是盛家豪这么个孤魂野鬼能比的,就连张文博的实力也才是他高铸九的一半,结果呢,居然是盛家豪当了别动队的队长,更可气的是靠着日本人的支持,盛家豪居然能拿到大量的作战物资,在武装别动队的同时,对他高铸九的手下大肆分化拉拢,以致于如今还肯死心塌地跟着他干的弟兄连原先的一半都不到了,这叫高铸九如何会给盛家豪有甚好脸色的。 “就是,好端端地停下作甚?” “嘿,这荒郊野地哪有婆娘可逮,莫非队长这是要抓些母蛤蟆回去不成?” “大冷的天,怕是蛤蟆都没地方抓吧,哈哈……” …… 高铸九这么一带头,其死忠的手下立马便跟着闹腾上了,丝毫没给盛家豪这个所谓的队长留甚情面,而张文博一系的队员们么,虽不曾参与进去,却也无人在此时出头为盛家豪顶上一把的。 “不想死就都给老子闭嘴,全体都有了,转向西北!” 若是别动队刚成立那会儿,在高铸九这等老牌土匪头子面前,盛家豪根本不敢有丝毫的脾气,可眼下么,利用日本人的支持,盛家豪已是分化拉拢了不少高、张二人的旧部,手底下的部众已占了整支别动队的一半还多,底气十足之下,他根本就没将高铸九一伙放在眼中,张口便是一通冷厉的训斥,大有一言不合,便拿高铸九是问之架势。 “走吧、走吧,反正从此转去上塘也不远,多半会就到了,同去,同去。” 高铸九这辈子就讲究的就是体面,此际被盛家豪这么当众一呵斥,面色顿时便黑沉了下来,手不自觉地便按在了腰间,大有要就此跟盛家豪火并上一场之气概,好在此时冷眼旁观的张文博总算是及时站了出来,嘻嘻哈哈地打了几句圆场,这才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大队人马调转车头,呼啦啦地便改道往西北去了。 “兰香姐,风筝断线了!” 别动队一行人等才刚改道不多久,其原本停驻处往青阳镇方向的一只红色风筝突然断了线,飘忽着往地面上掉了去,阮庄外的林子中,正趴在萧兰香身边的萧晓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对之处,紧着便咋呼了一声。 “都别动,先等等。” 风筝断了线有着几种可能性,既有可能是哨兵不小心弄断了线,也有可能是别动队改了道,而第三种可能便是别动队发现了情况不对,撤回了双沟镇,三种情况的应对完全不同,在未搞清实情之前,萧兰香自是不打算轻举妄动。 “兰香姐,快看胡桥方向。”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十分钟,原本风筝断线处并未再有新的风筝升起,反倒是上塘方向突然升起了一只大红风筝,一见及此,眼尖的萧晓又率先咋呼了起来。 “好,胡冠仁,你率第五、第六小队即刻向前,直插李庄,切断别动队归路,锄奸队,跟我来,赶去胡桥!” 萧兰香循声往西南方向一看,立马便确认那就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毫无疑问,别动队是突然改道去往上塘了,尽管不明白个中之缘由所在,然则萧兰香却并未有丝毫的迟疑,紧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很快,埋伏在道旁林子中的总队官兵迅捷地分成了两路,以急行军之姿分别赶往各自的目的地…… “停!” 双沟、上塘、青阳三镇本就紧挨着,呈三角分布,别动队虽是半路改道,可也就只花了十几分钟的骑行时间,便已进抵了胡桥村附近,沿途所过皆无人烟,一切皆与往常并无甚区别,可不知为何,盛家豪心底里萦绕着的不祥之预感始终未见有太多的减弱,不安之下,他愣是没敢直接杀向胡桥,而是在离村两里半左右的距离上再次叫停了一嗓子。 “又怎么了?好端端地发傻么?” 高铸九先前便已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一见盛家豪神叨叨地又叫了停,当即便拉下了脸来,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队长,您这是……” 盛家豪接二连三地下这等莫名其妙的命令,别说高铸九闹心,心机深沉的张文博也自同样看不过眼了,两名副队长同时开腔之下,竟隐约有着几分逼宫之架势了的。 “老张啊,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胡桥村里可是有你的人在其中吧?且先派个弟兄去联络一下,若是没有意外,再杀进村中也不迟么,你说呢?” 盛家豪自然知晓两位副手都对自己十二万分的不服气,皆有着要取自己而代之之心思,不过么,盛家豪却根本不以为意,并未解释根由,端出队长的架子,反过来冲着张文博便提了个要求。 “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望着盛家豪那满是杀气的眼神,饶是张文博胆子过人,也不禁心底一虚,竟是不敢再发难,无奈地应了一声之后,挥手叫过了一名手下,着其换了身老百姓的服饰,即刻前去村中联络旧部。 第四十六章 以游击对游击(五) “站住,干什么的?” 中秋一过就已是农闲时分,在这等战乱的年代,自然不可能有啥娱乐活动,若说有,那也顶多是村中老幼聚集在晒谷场上谈天扯地罢了,当然了,那都是老黄历了,自打湖区党工委成立之后,各村各镇都已被组织了起来,聚集在晒谷场上的不再是闲扯的男女,而是持枪操练的民兵,守在村口的则是村中少年组织起来的红孩儿小队,在这等情形下,要想悄无声息地混进村中,显然没太多的可能,这不,奉命进村打探消息的那名汉奸方才刚走到村口,便被两名手持红缨枪的少年拦了下来。 “小兄弟,别误会,我是来探亲访友的,我找胡老三有事呢,还请小兄弟行个方便啊。” 刘小四在当湖匪时,就没少干踩盘子的勾当,这会儿哪怕有些诧异于胡桥村的戒备,可也没怎么在意,满脸堆笑地便给出了个解释。 “从哪来的,路条呢?” 饶是刘小四笑得很是和煦,可两名少年却并未有丝毫的放松,指向其胸膛的红缨枪根本就不曾放下。 “啊……” 刘小四根本搞不懂路条究竟是啥玩意儿,自然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登时便傻愣住了。 “没有路条,那就是汉奸,不许动,跟我们走!” 没等刘小四反应过来,两名少年已是齐齐用枪往前一送,锋利的枪尖立马便顶在了刘小四的胸膛上。 “误会,误会啊,我这不是走得急么,没整路条呢,我跟你们说啊,胡老三是我姑表兄弟,几年没见了,如今啊,我家妹子就要出嫁了,再怎么着也得通知到老三兄弟不是?行行好,给个方便可成?” 刘小四到底不愧是踩盘子的好手,尽管没能搞懂路条是怎么回事,可猜也能猜到应是土八路控制人口流动的一种手段,眼睛咕噜一转,谎话信口便有了。 “这样啊,老三叔可是咱村里的干事呢,这会儿一准在村委会里忙着呢,你跟我来好了。” 两个少年似乎被刘小四这么番说辞给打动了,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齐齐收回了红缨枪,旋即便见其中一名年岁较小的冲着刘小四招了招手,就这么将其引入了村中。 刘小四自以为得计,兴高采烈地便跟着那名少年进了村,一边随口打探着村中的情形,一边贼眼溜溜地观察着村里的动静,却不曾发现就在他刚走进村口时,便有一名在村口墙根处的少年早已疾步跑向了村委会所在的胡家祠堂。 “报告支队长,汉奸来了,三儿正领那家伙进村呢。” 少年跑得飞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已冲进了村委会中,这一见到第二支队支队长许道的面,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好,你立功了,赶紧归队去。” 许道先前便已从风筝的变动中得知别动队全军向胡桥杀来了,然则为防打草惊蛇,他并未将随同他一道赶来胡桥的第二、三支队的战士们全都摆在明面上,仅仅只率几名警卫进了村,紧急部署了一番,目的便是要将别动队骗进村来,而今,别动队的探子既已出现,那就意味着己方所部属的大戏就要开锣了。 “是。” 小少年一听自己立了功,登时便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应诺之余,有若小鹿般蹦跳着便蹿出了村委会。 “胡老三,你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该怎么说,就不用我来教了吧?” 将小少年打发走了之后,许道的脸色陡然便是一肃,侧头看了眼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的一名中年汉子,声线冷厉地喝问了一句道。 “支队长放心,小人断不敢误事的。” 事到如今,胡老三除了认命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别的路好走了,本来么,他奉了张文博之密令,以假积极的面目,打入了村委会中,当了保卫干事,结果呢,才当上干部没几天,就在大排查中落了网,如今已是砧板上的死鱼罢了,根本无力再折腾了的。 “那就好,你要相信我党的政策,只要有立功表现,过往可以不咎,好了,接头的汉奸就要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事态紧急,许道也没再多言罗唣,叮嘱了胡老三几句之后,便即领着几名警卫员退到祠堂后头的地窖中去了…… “队长快看,刘小四回来了。” 离着胡桥村两里半开外的一处道旁林子中,盛家豪正自心神不宁地在林子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冷不丁却见一名队员兴冲冲地赶了来,朗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都别动,等着。” 这一听刘小四已回,盛家豪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林子旁,往外一看,果然发现刘小四独自一人正自溜达着往回走,一切似乎正常得很,然则盛家豪却并未因此放松了警惕,冷声便下了道命令。 “报告队长,见到胡老三了,村中一切正常。” 刘小四一直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到了林子旁时,方才紧张地回头张望了一下,见后头并无尾随之人,这才大松了口气,赶忙猫着腰便蹿进了林子中,一见到盛家豪的面,紧着便给出了个判断。 “哦?说具体点。” 因着心底里的不祥预感始终不曾消减之故,哪怕刘小四说得极为的肯定,可盛家豪还是不曾放松警惕,只见其眉头一皱,便已是寒声喝问了一嗓子。 “回队长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见盛家豪声色不对,刘小四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从其到了村口时,如何被几名少年盘问说起,一直说到与胡老三接上了头之后的对话,事无巨细尽皆复述了一番。 “干得漂亮,看来胡桥村里应是没有准备了,好,全体都有了,上车,跟我来,杀进村去!” 听完了刘小四的陈述之后,盛家豪心底里的担忧顿时便已消减了大半,自以为定可顺利拿下胡桥村,也就没再多迟疑了,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便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百余汉奸齐齐上了车,飞速骑行着便往胡桥村狂冲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以游击对游击(六) “汉奸来了,汉奸来了……” 别动队这么一大举杀出,正在村口处放哨的两名少年立马便被惊动了,大呼小叫地便往村子里逃了去。 “哈哈……兄弟们冲啊,男的都杀光,女的全抢走!” 大老远瞧见村口处那两名少年的慌乱,盛家豪心底里最后一丝担忧顿时尽去,得意洋洋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当即便惹得众汉奸们也都跟着嗷嗷直叫不已。 “打!” 别动队进村极其之顺利,别说阻击了,连人都没遇到一个,只不过这等幸运并未保持多久,就在众汉奸们大呼小叫地冲进晒谷场之际,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但听一声大吼响起中,三面房舍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伏兵,刹那间,枪声便有若爆豆般狂响了起来,措不及防之下,众汉奸们顿时便被打得个鬼哭狼嚎。 “该死,有埋伏,撤,快撤!” 众汉奸们中,论及枪法以及反应速度,无疑是高铸九最强,尽管是骤然遇袭,可此獠却并未乱了分寸,甩手便是一梭子打了出去,准确无比地便将正面房屋上正自猛烈开火的几名机枪手射杀当场,而后脚下猛然一点地,腰腹一扭,竟是灵巧无比地将座下的脚踏车强行调了个头,一边急速地猫腰向外骑行,一边声嘶力竭地便狂吼了一嗓子。 “冲上去,消灭这群狗汉奸!” 在晒谷场周边埋伏的是湖区总队第二、三支队,总兵力虽是多达三百五十余人,可就武器装备来说,却并不算强,机枪总共就四挺而已,个中正面房顶上部署了两挺,两翼各一挺,其余战士则基本上都部署在了房屋之后,原本按着这等部署,足可形成网状交叉火力,可惜的是正面两挺机枪才刚开火没多久,就被高铸九给灭了,如此一来,火力网可就难免要出现疏漏,尽管一开战便射杀了三十余名汉奸,可余者却是趁着湖区总队火力骤减的空档,乱哄哄地完成了掉头,不管不顾地往村口方向狂冲了去,一见及此,许道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大吼着便下达了出击之令。 汉奸无疑是最惹人厌的货色,比之鬼子还遭人恨,道理很简单,鬼子的凶狠都摆在明面上的,惹不起可以躲,躲不开还可以拼,可汉奸就不同了,这帮家伙都是地头蛇,有他们带路,想躲都难,偏偏这群数典忘祖的家伙都是鲜廉寡耻之人,啥恶事都敢干,对这等货色,只要是正常人,就没谁不想除之务尽的,众总队官兵们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冲出了埋伏地,便即展开了疯狂的追杀,一开始还好,倒也能击毙几名掉了队的汉奸,可随着汉奸们的起速,光靠两条腿奔行的总队官兵们很快便被越拉越远,纵使如此,进了村的百余名汉奸最终也就只有六十余人逃出了生天,余者皆被愤怒的总队官兵们击杀当场。 好不容易逃出了条命,众汉奸们全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根本不敢回头张望,拼命地蹬车向前冲,很快便沿着田间的道路冲到了一处以树林为界的三岔路口处,这才刚冲出路口,北面岔路处正好也冲来了一支队伍,赫然是萧兰香率五十余名锄奸队员赶到了,两下里就这么无巧不巧地交汇在了一起,双方一时间还真都有些个反应不过来。 “开火!” “给我打!” …… 双方显然都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心下里都没丝毫的准备,措不及防之下,也确实很难及时反应过来的,可也有例外,这不,就在双方皆惊诧莫名之际,萧兰香与高铸九几乎同时断喝了一嗓子,而动作也都一模一样——但见二人向侧面翻滚之同时,齐齐扣动了扳机,手中的大肚匣子顿时便同时倾泻出了一片弹雨。 这等几乎是面对面的枪战无疑极其考验人的神经,在这一点上,双方显然都不太合格——汉奸们是惊恐未定,躲的多,开枪的少,而锄奸队一方么,碍于训练时间短,战术能力欠缺,第一时间趴下的多,敢于冒着弹雨开火的可谓是少之又少,结果么,自然不会有例外,除了萧兰香与高铸九之外,真正及时开火的人并不多,双方皆如此,死伤么,自然也都不算大,双方个有六七名士兵惨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开火,压制,都他娘的给老子开火!” 高铸九老奸巨猾得很,翻滚到了一旁之后,紧着便咆哮了起来,这才算是将众汉奸们给惊醒了过来,刹那间,枪声便暴烈地狂响成了一片,而反应稍慢了一拍的锄奸队当即便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是向后爬着退回到了来路上。 “撤,快撤!” 时间,对于汉奸们来说,无疑是最要命的事儿,一旦被锄奸队拖在此处,那就难保不被从胡桥追来的总队官兵包了饺子,对此,老辣的高铸九显然是心中有数的,这才刚将锄奸队压制住,他立马便嘶吼着往田里跳了下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射击,一见及此,众汉奸们又哪敢稳得住神,有样学样地便全都丢了脚踏车,边开火边往南面狂奔。 锄奸队的队员们虽都是从总队中刻意挑选出来的枪法好手,可说到玩枪的水平么,除了萧兰香、萧晓等少数几人之外,余者跟由湖匪们转变的汉奸相比,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尽管勇气可嘉,在汉奸们逃进田中时,众锄奸队员们很是勇猛地也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与汉奸们对射,然则从战果来说,却极其不理想,虽是又打死了八名汉奸,可自身也先后损失了十多人,到了末了,还能跟在萧兰香身旁的战士已然不足三十人,而反观汉奸一方,还有着四十余人,到了此时,若是让汉奸们稳住了阵脚,反过来打锄奸队一把,后果可就真不好说了。 “别跑了,都给老子回头,干死他们!” 高铸九不愧是积年老匪,性子狠戾异常,待得回头瞧见锄奸队剩下的人手也就只有己方的一半而已,恶念顿时便大起了,不单不曾再逃,反倒是就此回过了身来,这就要一口将萧兰香所部吃个干净了。 第四十八章 敌进我退(一) “趴下,快趴下!” 萧兰香先前之所以一直率部紧追不舍,固然有对汉奸们恨之入骨的缘由在内,可其实也是在担心众汉奸们会回头反咬上一口,试图以猛追猛打来瓦解汉奸们的抵抗意志,可惜这等企图却被高铸九给识破了,待得见众汉奸们齐齐回头杀来,萧兰香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哪敢有丝毫的大意,先是左右开弓地连打出了两梭子,撂倒了两名冲得最狠的汉奸,而后紧着便往地上趴了去。 随着锄奸队员们的纷纷卧倒射击,众汉奸们也不敢冲了,只得跟着卧倒在地,双方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对射着,打得倒是热闹无比,可所能取得的战果却都是寥寥,战事就这么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僵持状态。 “冲啊,杀光狗汉奸!” 僵局对于汉奸们来说,显然不是件好事,这不,就在双方对峙了一刻钟不到之际,一阵嘹亮的军号声中,胡冠仁已率总队第五、第六支队从侧翼的李庄方向压了过来,速度倒是不慢,遗憾的是这一带都是抛荒了的田地,一览无遗,根本无法做到隐蔽接敌。 “撤,快撤!” 盛家豪本来就不赞成回头去歼灭萧兰香所部,之所以跟着回了头,不过是因担心一人行动难以逃脱罢了,而今一见胡冠仁所部呐喊着冲杀而来,哪还敢有半点的犹豫,一骨碌便从地上翻身而起,撒腿便往南面鼠窜了去,他这么一带头,众汉奸们又哪有谁肯留下来送死的,自是全都不管不顾地拔脚就逃。 “别追了,撤!” 汉奸们逃得实在太快了些,饶是湖区总队官兵们拼命追击,也没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这一追就追到了离双沟镇不足两里之地,眼瞅着再往前追,就有着被日伪军打反击之危险,萧兰香尽管不甚情愿,却也只能无奈地下了撤退之令,赶在镇中日伪军反应过来前,隐进了芦苇荡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少、少佐阁下,您、您怎么来了?” 旁人偷鸡不成,顶多蚀把米,可轮到盛家豪处,却是蚀了血本,不单如此,就连老命都差点丢了,对那位让他去抓花姑娘的横野少尉,盛家豪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一边往双沟镇的大门走着,一边寻思着该如何到本田一郎面前去告横野少尉一状,却不曾想这才刚走进镇门,入眼便见本田一郎居然就背着手站在镇门后方的长街上,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 “盛君,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本田一郎并未呵斥盛家豪的一惊一乍,反倒是面色肃然地冲着其便是一鞠躬,诚意满满地致歉了一句道。 “啊……” 盛家豪压根儿就没搞懂本田一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自处才是了的。 “过来!” 鞠躬一毕,本田一郎也没急着作出解释,而是一招手,将站在一旁的横野少尉叫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通子猛扇,直抽得横野少尉口鼻喷血,一张脸顿时便肿得有若猪头一般。 “盛君,横野少尉胡乱下令,以致于盛君所部损失惨重,此皆是我御下不严之过,还请盛君多多包涵。” 狠抽了横野少尉一顿之后,本田一郎这才满脸愧色地再度致歉了一番。 “不敢,不敢,我、我……” 受宠若惊之下,盛家豪登时便凌乱得连道不敢。 “盛君放心,你的损失,皇军会尽快给你补齐,李司令所部两个团目下都已过了河,盛某可自行去要人,不管是谁,都得听从盛君的调遣,我的要求就一个,还请盛君尽快完成别动队的整补,务必在三天时间里形成战斗力,能办得到么?” 本田一郎并未让盛家豪多费思量,很快便将要求提了出来。 “嗨!” 听得本田一郎这般说法,盛家豪当即便被感动得个热泪盈眶,点头哈腰之际,还真就有着股士为知己者死之气概…… “萧兰香同志与许道同志都打得很好,一举打掉了汉奸别动队的嚣张气焰,大长我根据地军民之士气,我提议,给萧兰香同志、许道同志各记一大功。” 夜幕落下之后,党工委扩大会议再次在归仁镇的镇公所会议堂里拉开了序幕,这才刚开始,李祈便已率先对今日一战定了个基调。 “同意。” “同意。” …… 这一仗打将下来,虽未能全尽全功,可也取得了毙敌七十一人的战果,更缴获不少的枪支与脚踏车,怎么说也是一场胜仗,论功行赏乃是题中应有之意,与会众人对此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同志们都先静一静,这一仗我军虽胜,可也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在准备如此充分的情况下,居然还未能全歼来犯的汉奸队伍,反倒导致了我方四十余人的伤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能算是惨胜,这个责任在我,会后,我将向边区党委作出检讨,此事就不在此时多议了,如今汉奸们吃了大亏,其主子定不会善罢甘休,尽管尚未有准确消息,然,在我看来,鬼子的大扫荡恐怕有提前之可能,为确保我根据地不遭太大的损失,坚壁清野计划必须在最短时间完成,各支队即刻分散到各镇、各村,组织群众向预定地点疏散,完成此项工作后,各支队要尽快做好战斗准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打,充分利用我根据地芦苇荡多的优势,巧妙与敌周旋,迫使日伪军无法在我根据地站稳脚跟,同志们可就此事展开讨论,集思广益,以尽快形成相应之部署。” 盛家龙对胜利的看法显然与李祈有所分歧,在他看来,这一仗根本谈不上是场大胜,反倒暴露出了湖区总队的战斗力尚显稚嫩这么个事实,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扫荡,盛家龙心下里难免便多了几分的担忧,正因为此,他不单不曾出言夸奖此一战的功臣,反倒给众人狠泼了盆冷水,目的就一个,那便是要众人提高警惕,以防在反扫荡中损失过巨。 第四十九章 敌进我退(二) 盛家龙的凉水泼得很是及时,根据地内因着剿匪成功以及重创了别动队而浮躁起来的情绪很快便被这么盆凉水给浇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相对较为踏实的工作作风,大批的干部分散到了各镇各村,开始了坚壁清野前的诸般准备工作,于此同时,日伪军那头也在忙乎着扫荡事宜,大批的部队南岸调到了双沟镇一带,八艘鬼子的汽艇强行封锁了双沟镇附近的湖面,一场进剿大战随时都有爆发之可能。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日,在精心准备了十数日之后,日伪军终于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大扫荡,一个大队的日军以及两个团的伪军,在别动队汉奸们的配合下,兵分两路——一路以八艘汽艇拖拽木船走水路,直奔半城镇,另一路则是以五辆汽车以及十数辆摩托为先导,从双沟镇出发,兵进青阳镇。 日伪军仗着半机械化的优势,出兵极其迅猛,试图打湖区军民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根据地军民早就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前期准备,在日军杀出双沟镇之际,便有了望哨用风筝发出了警报,各镇各村很快便在党员干部的带领下,按着事先规定好的撤退路线,有条不紊地撤进了芦苇荡中,待得两路日军的先头部队进抵半城以及青阳镇之际,两地军民早已撤了个精光,甚至连颗大米都没给日军留下。 “报告书记,日军先头部队已到青阳镇,孙园镇大李庄三百余百姓却还未撤走,据查,大李庄村长李补已举家潜逃,不知去向,并未通知村中百姓撤退。” 再严密的绸缪都难以避免出现纰漏,这不,就在盛家龙率第一、第五支队准备撤离归仁镇之际,一名基层干部却匆匆赶了来,给盛家龙带来了一条不甚美妙的消息。 “你即刻去组织大李庄百姓撤离,第一、五支队跟我来,赶赴濉河北岸布防!” 这一听那名干部如此说法,盛家龙的眼神顿时便是一凛,可也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当机立断地便连下了两道命令,旋即便听军号暴响不已间,三百六十余总队官兵便在盛家龙的带领下,跑步向濉河边赶了去…… 濉河是条典型的季节性河流,时值隆冬枯水期,河面也就只剩下四十米不到,水深更是不足一米,并非不可逾越之天险,若是可能的话,盛家龙并不情愿在这等地形上与日伪军硬碰,奈何他却断然不能坐视大李庄百姓惨遭屠戮,为掩护百姓的及时撤退,一场阻击战已是必不可免了的。 “书记快看,鬼子来了!” 鬼子的前锋既已出现在青阳镇,留给总队的时间绝对不会太多,挖战壕显然是来不及了的,盛家龙也只能着令战士们抓紧时间挖些单兵掩体,可就算是这么个简单的要求,也未能在鬼子到来前完成。 “卧倒,准备战斗!” 盛家龙循声往河对岸一看,入眼便见几辆摩托沿着土路轰鸣而来,其后还有着三辆汽车在跟着,立马便判断出来的应该是鬼子的一个中队,兵力虽只有己方的一半多一些,可武器装备却不知强过己方多少,这一仗显然不是那么好打的,然则再不好打,也得打,故而,哪怕心头发沉不已,盛家龙也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冷声便下了道命令。 “八嘎,土八路这是要找死么,命令:各小队沿河展开,横野君,带你的人上,限一刻钟内突破土八路防线。” 疾驰而来的日军车队一见渡口对面有总队的官兵在布防,倒是没敢直接将车开到岸边,而是在离河岸八十米左右的距离上停了下来,中队长河池一鸣中尉抄起望远镜,朝着总队的阵地瞄了一阵,见总队所挖出来的工事简陋不堪,武器装备更是低劣得可怜,别说迫击炮与重机枪了,就连轻机枪都没见摆在阵地上,哪怕总兵力看起来不少,可对于战斗力强大的日军来说,完全不值一提,自以为必胜的情况下,河池一鸣连准备都懒得去精心准备一下,随口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嗨!” 横野少尉刚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本正需要战功来折罪,此际一听首攻的任务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当即便兴奋得眼珠子都泛了红。 “轰、轰、轰……” 河池一鸣虽是骄狂,可在战术选择上,却并未犯下轻敌之错误,一上来便下令中队所有的两门迫击炮以及八门掷弹筒对总队的阵地发起了连番的轰炸。 “不要起身,卧倒,都卧倒。” 湖区总队成立的时间并不长,尽管盛家龙一直在狠抓战术训练,奈何训练归训练,就算练得再好,也不是实战,值此日军狂轰乱炸之际,以新兵为主的总队官兵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恐慌之中,不少战士面对着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竟是被惊得起身乱窜不已,一见及此,盛家龙也自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半直起身子,运足了中气地便狂吼了起来,只可惜爆炸实在太猛烈了,真能听到其喊话的士兵并不多。 “哒、哒哒……” 在日军的机枪面前,站起身来就意味着要惨遭屠戮,可怜那些受了惊的士兵根本没能跑出多远,便被日军突然开火的轻重机枪全都扫成了滚地葫芦。 “趴下,都别动,等我命令!” 这才刚开战呢,总队官兵便已因敌猛烈炮火之洗劫而减员了三十余人,心疼得盛家龙手指甲都握进了皮肉之中,纵使如此,他也没急着下令开火还击,不是不想打,而是不能如此快便暴露了己方机枪之所在。 这一见对岸的敌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河池一鸣连命令都懒得下了,也就只是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示意横野少尉可以发起攻击了。 “全员突击!” 横野少尉早都已在跃跃欲试了,这一得令之下,哪还会有丝毫的犹豫,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向着对岸便是用力一个虚劈,声嘶力竭地狂吼了一声,大步向前一冲,竟是一马当先地跃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给我打!” 见得日军一个小队已然发起了冲锋,盛家龙自是不敢再等,一声大吼之下,率先抖斗打出了一梭子弹,准确地撂倒了冲在最前方的横野少尉,当即便令嗷嗷直叫的日军冲锋部队不由地便是一乱。 “哒、哒哒……” 没等日军冲锋部队反应过来,事先藏在单兵掩体里的四挺机枪几乎同时被总队官兵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通猛扫,直打得日军士兵有若被割到的麦子一般,稀里哗啦地往水里倒了去。 第五十章 敌进我退(三) “轰、轰轰……” 日军的反应速度奇快,湖区总队的四挺机枪方才刚刚开火没多久,日军的两门迫击炮以及八门掷弹筒便已飞速地调整好了诸元,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狂轰乱炸,在这等情形下,没有战壕掩护的机枪手显然无法躲开密集的炮弹之洗劫,很快,四挺机枪便已被打掉了两挺,剩下两挺机枪不得不赶紧撤离原地,如此一来,湖区总队的火力密度陡然便是一降,这就给了原本被打得趴在水中的日军渡河士兵一个撤退的机会。 “停止射击!” 湖区总队每名士兵的弹药携带量极其有限,根本无法跟日军拼消耗,正因为此,这一见残存的三十余名日军冲锋士兵已撤回了对岸,盛家龙第一时间便高呼了一嗓子,很快,湖区总队阵地上的枪声便就此消停了下来,不多久,见炮轰与机枪扫射无法击溃湖区总队之抵抗的日军也停止了射击,双方再度恢复了隔河对峙之格局。 “八嘎!” 明明是自己指挥失误造成的进攻不利,可河池一鸣却不打算承认,反倒是将怒火倾泻在了败逃而归的进攻部队身上,拽住一名军曹,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狂抽,直打得那名倒霉的军曹口鼻喷血不止。 “各支队即刻安排伤员后撤,通知大李庄干部,组织群众抓紧时间转移,人要紧,东西带不走就不要带了。” 能顶住日军强大的火力覆盖并击退其先头部队,这对于没太多战阵经验的湖区总队来说,无疑是个胜利,然则这等胜利却不是盛家龙所需要的胜利,只因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新生的湖区总队根本经不起这等高强度的损耗——这才刚开战而已,居然就已出现了七十余人的伤亡,奈何为了掩护大李庄数百民众的安全撤退,哪怕明知此战注定要吃亏不小,盛家龙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了。 “火力覆盖,第一小队负责正面,第二小队左翼,第三小队右翼,准备突击!” 尽管首攻受挫,可河池一鸣的骄横却依旧不改,在狠扇了那名倒霉军曹一通耳光之后,河池一鸣心头的怒火不单没见消减,反倒是更旺了几分,也没打算再多做部署,咆哮着便下达了总攻之令。 “胡冠仁,打掉敌指挥官,动手!” 随着河池一鸣的命令下达,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以及轻重机枪再次开始了发威,密集的弹雨压得湖区总队官兵们连头都很难抬起,而日军三个小队的士兵则趁机集结了起来,做好了全面强渡之准备,一见及此,盛家龙也就不免有些急了,扬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呯!” 湖区总队的阵地并非紧贴着河边,而是部署在离岸近三十米处,再算上河宽的四十余米以及日军礼河岸的八十米之距,从胡冠仁所处的位置,要想击中一百六十米开外的目标,本来不算太难,可问题是河池一鸣并未站在开阔地上,而是猫在了一辆摩托车的后方,前头还有些日本兵在晃荡着,这等情形下,要想命中目标,难度着实不小,然则胡冠仁却并未有丝毫的迟疑,只见其伸手从边上的警卫员手中抓过了一支步枪,深吸了口气,趁着敌机枪火力方才刚刚扫射而过的空档,猛然半跪而起,端起步枪,移动间便已瞄准了河池一鸣,轻轻一扣扳机,一颗子弹便已呼啸着激射而出了。 “啪嗒!” 胡冠仁这一枪打得实在是太准了些,高速飞射的子弹准确无误地命中了河池一鸣的眉心,当场便将河池一鸣打成了三只眼的马王爷,不仅如此,巨大的冲击力更是令河池一鸣的身体猛然向后一仰,重重地便砸在了地上,手足胡乱地抽搐了几下,便就此没了声息。 日军虽说有着严格的战场指挥官递补程序,并不会因指挥官被击毙而造成指挥权的混乱,可攻势却是难免会遭影响——三支本已做好了出击准备的日军小队不得不再度后撤,以接受新接任的第一小队队长鹿岛赤少尉的重新部署,前后这么一拖延就是七八分钟过去了,这么段时间虽不算长,可对于湖区总队来说,却无疑是珍贵得很。 “报告书记,总队长已率第三支队接应到了大李庄百姓,目下正在向界集方向急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很快,更换了指挥官的日军再度重振旗鼓,沉寂了好一阵子的重火力再度轰鸣了起来,而就在此时,一名通讯员终于给盛家龙带来了条好消息。 “好,吹号,命令部队脱离战斗,即刻撤往大李庄!” 这一听百姓已然撤走,盛家龙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自是不肯再在这等开阔地带与敌死战,紧着便下了撤退之令。 “八嘎,土八路要逃了,给我追!” 鹿岛赤少尉费心费力地整顿好了队伍,正准备再度发起全面强袭呢,却冷不丁发现对岸的土八路居然就这么逃了,顿时大怒不已,挥舞着指挥刀,气急败坏地便下达了追击之令。 日军的执行力极强,随着鹿岛赤少尉一声令下,全中队立马嗷嗷直叫地冲了起来,根本不管河水有多冰凉,呼啦啦地便全都冲进了河中,艰难跋涉地向对岸杀去,奈何湖区总队跑得更快,这都还没等日军上岸呢,湖区总队的官兵们便已跑出了五百余米了,纵使如此,死了中尉、少尉各一名的日军也自不肯停下追击的脚步,可着劲地在后头死追不放,可追着追着,双方间的距离不单没有缩短,反倒是越拉越远了,道理很简单,日军的体力耐力虽都不差,可惜身上的棉衣棉裤都已湿透了,这等负重着实不轻,哪能及得上湖区总队官兵的轻身而逃。 “快,进庄!” 盛家龙从来就不是个吃亏不还手的主儿,先前被迫迎战之下,已然折损了八十余人,若是不找回点场子,这事儿便不算完,正是出自此等想法,这一见后头的日军狂追不舍,盛家龙立马便起了狠揍鬼子一顿的心思。 第五十一章 激战大李庄(一) “报告少佐阁下,濉河渡口处发现土八路主力,河池中尉、横野少尉战死,鹿岛少尉率部击溃敌军抵抗,目下正向大李庄方向追击前进,请少佐阁下指示。” 青阳镇的镇门处,本田一郎骑着匹大白马,正自面色阴晴不定地目视着大批日伪军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城中,冷不丁却见一辆摩托疾驰而来,在其附近戛然而止,旋即便见一名通讯兵身手敏捷地翻下了车斗,跑步来到本田一郎的马前,举手敬礼的同时,朗声禀报了一番。 “嗯?地图!” 此番兵分两路进剿湖区根据地说起来是势如破竹,可实际上呢,两路大军所过之处无论城镇还是乡村,皆空无一人,与其说是在扫荡,不如说是在武装大游行,在劳师动众却一无所得的情况下,本田一郎本正窝火得紧,此际一听发现了土八路的主力,当即便来了精神,在翻身下马的同时,声线高亢地便吭哧了一嗓子。 “嗨。” 听得本田一郎有令,跟随在侧的一名日军作战参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躬身应诺之余,赶忙从挎包里取出了一副军事地图,抖手摊将开来,由两名士兵各持一边,呈送到了本田一郎的面前。 “我命令:李肖田的一团即刻转向东面,汇合半城镇第二中队一路横扫龙集、界集,切断土八路主力南下道路,大野中尉即刻率第三中队并王雷武所部第二团北进,攻占归仁、洋河、临河三镇,堵死土八路向北、向东逃窜之可能,第四中队并大队部各直属部队留驻青阳镇,随时准备接应各方。” 本田一郎其实并不太相信濉河渡口处的那支部队会是土八路的主力,不过么,他也不是太在意,在他看来,只要能围住这股土八路,就有可能诱使土八路的真正主力来援,从而创造出一举歼灭土八路主力之有利战机,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本田一郎就着地图略微盘算了一阵之后,便即连下了数道命令,试图以此来张开一张大网,而后坐等湖区总队自己往网口上撞…… “齐业宁、胡冠仁,你们二人各率本部战士在后庄埋伏,注意构筑交叉火力,将鬼子放进庄来打,萧晓,带上警卫班,跟我来,埋伏前庄!” 在本田一郎试图拉网捕鱼之际,率部退进了大李庄的盛家龙也在紧张地织着网,准备利用庄中的复杂地形,将尾随追来的日军一个中队的士兵吃下。 “秋野君,带你的人上,尽快摸清敌情。” 日军是骄横,却绝非傻子,待得发现前头逃窜的土八路全都隐入了大李庄中,鹿岛赤少尉立马便警觉了起来,并未第一时间率部冲进庄中,而是先在庄子外紧急部署好了火力封锁线,而后方才谨慎地派出了本就已是半残的第一小队进庄火力侦察。 “嗨。” 日军的上下等级极其之森严,身为下级,哪怕明知上级的命令就是叫自己去送死,秋野军曹也不敢公然反对,只能满是无奈地应了一声,领着手下残存的三十五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沿着田间小路向静悄悄的庄口处摸了过去。 大李庄全村老幼三百六十余人,在湖区算得上是排名前几的大村了,村中民房多达百余栋,砖瓦房不多,大多都是青石墙垒成的一个个小院子,外形都颇为的相似,因着没什么规划之故,村中的道路相当之复杂,七弯八拐地不说,还多岔道,别说不熟悉的外人了,便是本庄之人,稍不留神都会走错了路,至于秋野军曹一行人么,哪怕其中有一半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可要想在短时间里摸清村中的道路,简直就是天荒夜谈,压根儿没可能的事儿,实际上,秋野军曹等人才刚走进村子没多久,就被复杂的路况给转昏了头。 秋野军曹可是从东北一路打过来的老兵了,作战经验极其之丰富,哪怕领受的命令是尽快摸清敌情,可他在具体实施时,却一直以稳为主,无论是分叉、弯道还是院落,都要先派尖兵查看清楚,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方才会率部继续向前,如此一来,倒是降低了遭遇突然袭击的几率,可推进的速度么,却无疑是慢得可怜,足足十分钟下来,也不过才走过了六个院落而已,只是到了此时,村中地形的复杂性也就开始展现其威力了——秋野军曹突然发现己方这支小部队好像是迷路了,前后左右的青石墙几乎一模一样,全小队无人能辨识出来路究竟是哪一条,也说不好接下来该往哪条岔道上走。 “呯、呯呯……” 日军并未迷茫多久,有人帮他们做出了选择——就在日军士兵们犹豫不决之际,萧晓突然从左侧巷道的弯角处蹿了出来,抬手便给了日军一梭子,而后么,根本没去看战果究竟如何,转身便狂奔了起来。 “在那儿,追!” “该死,是土八路,杀了他!” …… 萧晓这一梭子根本不曾瞄准,也就只是随手打出而已,可架不住日军士兵此时正挤在岔道口处,事出突然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避,当场便有两名士兵中弹倒在了血泊之中,二十余名没太多战阵经验的补充兵顿时便都被激怒了,这都没等秋野军曹有所表示,便已是气势汹汹地挺枪冲进了左边巷口。 “八嘎!快,都跟上!”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秋野军曹的作战经验丰富,枪声方才刚响,他便已第一时间卧倒在了地上,自然也就来不及去阻止那些补充兵的冲动,待得反应了过来,身边就只剩下十来名老兵还在或卧或跪地持枪戒备着,至于那些补充兵早跑过了弯道,一见及此,秋野军曹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可又哪敢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补充兵去送死,尽管不甘不愿,却也只能怒骂着率十数名老兵拔脚便冲进了左侧的巷道之中。 第五十二章 激战大李庄(二) “打!” 秋野军曹的反应虽不能算慢,可惜还是来不及了,就在他才刚刚率老兵冲将起来之际,那二十余名补充兵已然冲到了又一处三岔路口,没等众日军士兵判断出该追向哪条路,就听巷墙顶端突然响起了一声断喝。 “呯、呯呯……” 刹那间,枪声便有若爆豆般响了起来,不止是两侧的巷墙上道道火舌喷涌,对面两条路口处也各有着数名手持大肚匣子的湖区总队士兵突然闪身而出,举枪便射,四个方向上射出的子弹密集如蝗不说,还形成了道道交叉火力,可怜众日军士兵们追得正急,哪来得及及作出应变,加之手中的三八大盖实在太长了些,根本无法在这等人挤人的巷口处举枪反击,除了寥寥数名士兵及时卧倒在地外,余者全都被密集的弹雨生生打成了筛子。 “啪勾、啪勾……” 侥幸逃生的几名日军士兵显然是被这等突如其来的乱枪给吓坏了,趴在地上便胡乱地扣动扳机,打得倒是果决,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概因突然杀出的盛家龙等人都只各打了一梭子便即干脆利落地全都撤走了。 “八嘎,撤,快撤!” 秋野军曹都已是冲得飞快了,可等他赶到了战场,就只看到满地的尸体以及几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补充兵,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哪敢再在村中多呆,甚至顾不得按照军规去破坏注定无法带走的武器,一跺脚,扭头便率众往来路狂冲而去。 撤,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可怜秋野军曹等人先前就已迷了路,如今又处在惶恐之中,更是难以辨清道路,一味埋头狂奔的结果便是在前庄里胡乱地兜着圈子,一时半会根本就找不到出去的路。 “快,将鬼子的武器都收拢起来,枪支弹药先搁在那院子地窖中,所有手雷带上,动作快点。” 秋野军曹方才刚率残部掉头逃走没多久,盛家龙便已率警卫班又从右侧岔道处冒出了头来,这一见鬼子居然不曾打扫战场,眼神陡然便是一亮,紧着便招呼了一声。 巷口处那十几名鬼子的尸体基本上人人都挨了数颗子弹,飙出来的血自是不少,现场一派狼藉不说,血腥味更是刺鼻无比,然则众警卫班士兵们却根本不以为意,一拥而上,毫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鬼子尸体上能用的武器全都扒拉了下来,就连靴子都没放过,而这还不算完,盛家龙又亲自动手,在鬼子的尸堆里又捣腾了一阵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率众往右侧的岔道处行了去…… “八嘎,废物,帝国军人的耻辱……” 秋野军曹一伙人的运气还算不错,跌跌撞撞地乱冲了一阵之后,还真就误打误撞地跑出了村子,只不过迎接他的不是欢呼声,而是鹿岛赤少尉劈头盖脸的怒骂以及耳刮子侍候,可怜秋野军曹早先原本就被河池一鸣打得青肿的脸庞再度遭了殃,却连句抗议的话都不敢说,只能是不断地“嗨”个不停。 “你,带路,全员进村!” 狠揍了秋野军曹一顿之后,鹿岛赤少尉心中的火气总算是稍减了些,可与此同时,羞辱感却又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曾几何时,日军一个中队就敢攻击一个营,甚至是一个团的中国军队,可眼下,村子里就那么不到三百人的土八路居然打残了己方的一个小队,这等结果,对于鹿岛赤少尉根本不能接受,报仇心切之下,鹿岛赤少尉可就不打算等己方主力赶到了,咆哮如雷地便下达了全员攻击之令。 鹿岛赤少尉所在的第一中队乃是满编中队,全员一百八十一人,尽管开战后主官河池中尉被击毙,第一小队又战损了近四十人,可实有兵力依旧有着一百四十三人,这会儿展开全员进攻,声势还真不算小,一时间村口一带的民房全都遭了殃,愣是被这群鬼子翻箱倒柜地乱折腾了一气,可不管鬼子怎么找,都没能在前庄处找到早已藏起来的盛家龙等人。 “该死的土八路,去,看看还有活的么?” 搜索前进的鬼子中队很快便又推进到了先前第一小队遭袭击之处,面对着满地就只剩下兜裆布的袍泽之尸体,鹿岛赤少尉当即便被气得个瞠目欲裂,怒骂着便喝令先头部队上前查看个究竟。 “轰、轰、轰!” 活口自然是不会有的,就算原先有,在盛家龙等人收集完战利品之后,有一口气的也都被整没了,十数名上前试图救助袍泽的鬼子没能找到活口,却在翻动尸体时触动了盛家龙所布置下的诡雷,三枚手雷几乎同时炸响,可怜那十数名措不及防的日军士兵当场便被炸成了滚地葫芦,死的倒是不多,也就两人而已,可剩下的却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一时间哀嚎声便即狂响成了一片。 “呵,李宇,上去看看。” 尽管身处毫无半点光亮的地窖中,只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三连爆,可盛家龙立马便意识到自己早先布置下的诡雷一准被鬼子触发了,哪怕并不清楚战果究竟如何,可盛家龙还是不免为之一乐,倒不全是自得诡雷设计得巧妙,而是欣喜于鬼子已然落入了己方的圈套之中,当然了,乐归乐,盛家龙却是断然不会忘了正事。 李宇,警卫班战士,就是大李庄本地人,众人所藏身之处即是他家的地窖,位置就在入村口处第二个庭院的后院中,要说有多隐蔽么,其实也不尽然,说来也就只是在靠近墙根的窖口处堵上了块石板而已,若是鬼子仔细查验,发现地窖的几率其实不小,只不过鬼子显然是陷入了思维定式,并不以为土八路敢藏在自家的鼻子下,故而在搜索时看似热闹,却并未用心,仅仅只搜查了个明面,便即草草了事走人了,这也正是盛家龙敢于冒险藏身于此的根由之所在,事实证明,盛家龙这一招“灯下黑”还真就奏效了。 第五十三章 激战大李庄(三) 地窖很深,入口处几乎是笔直向上,并未设梯道,有的只是地洞的两旁有些搭手踏脚的坑洼而已,于一派漆黑中,实难以找准方位,可对于习惯了在自家地窖里爬上爬下的李宇来说,却根本不算啥难事,只听其低声应诺之余,人已若灵猴般蹿起,手足并用地便往上攀爬了去,不多会便已到了地窖口处,小心地挪开了盖板,双手再一撑,人已顺势翻滚着上了地面。 “报告书记,庄外没见到鬼子留守,应该是都进庄了。” 五分钟过后,一阵衣袂的摩擦声响起中,李宇已从入口处再次钻入了地窖之中,低声地冲着盛家龙禀报了一句道。 “好,全体都有了,上地面。” 盛家龙原本还担心鬼子会留部分兵力在庄外以为策应之用,却不曾想鹿岛赤少尉报复心切之下,居然孤注一掷地率全中队杀进了庄中,这无疑恰是盛家龙最乐见之局面,他自是不会有甚犹豫,一挥手,便已下了道命令。 “继续前进,消灭土八路!” 就在盛家龙下令的同时,刚指挥手下士兵打扫完战场的鹿岛赤少尉也恰好正在下令,双方的部队几乎同时开始了动作。 再度出发的日军明显谨慎了许多,推进的速度也自慢了许多,不单派出尖兵探路,所过处,更是搜查得极为的仔细,绝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就连民宅中的稻草堆都会用刺刀捅上几下,以确定其中没有藏着人。 平心而论,谨慎起来的日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于推进之际,运转得就有若咬合完美的齿轮一般,各小队彼此掩护,层层而进,很快,鬼子一个分队的尖兵便已出现在了庄子正中的晒谷场上,但并未急着穿过这片开阔地,而是谨慎地持枪警戒着四周。 “上!” 鬼子小分队静静地等了片刻之后,哪怕周边并无丝毫的动静,可身处众鬼子中央的那名军曹却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只见其伸手拍了拍最前方的两名士兵的肩头,冷声便下了道命令。 “打!” 晒谷场周边虽静,却并非没有人在,实际上恰恰相反,湖区总队第一、五支队退进了庄子的二百六十三人全都埋伏在了晒谷场的三面,先前之所以不开火,不过是想将更多的日军诱到晒谷场上罢了,可惜日军的尖兵分队实在是太谨慎了些,眼瞅着己方的埋伏有被撞破之虞,负责临时指挥的胡冠仁也就不敢再犹豫了,大吼了一声之余,率先便从房顶上半跪而起,抬手打出了一梭子。 “哒、哒哒……” 胡冠仁这么一开了头,部署在两侧民房顶上的两挺机枪立马便跟着开始了咆哮,密集的弹幕瞬间便组成了一张死亡的火海,顷刻间便将那支鬼子尖兵小分队扫倒了大半,紧接着,埋伏在房后的众多湖区总队战士也都纷纷从埋伏地探出了身子,一阵排枪打将过去,十三人的日军小分队最终就只有两人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了巷口中。 “八嘎,机枪上巷口压制土八路,掷弹兵,给我轰,第三小队,进两侧宅院,攻击,攻击!” 这一见派出去的侦查小分队居然就只剩下两人逃了回来,鹿岛赤少尉当即便有若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一般,瞬间便陷入了狂暴状态,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声嘶力竭地便狂吼了起来。 “轰、轰、轰……哒、哒哒……” 日军的军事素质极强,哪怕鹿岛赤少尉的命令有些凌乱,可各日军小队的行动却是分外的果决与迅速,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各小队便已全面展开,先是掷弹兵冲进了两侧的民宅院子中,飞速地调整着掷弹筒,瞄着记忆中先前响枪的地方便是一通狂轰滥炸,紧接着,两挺重机枪也在巷口处布置完毕,将密集的弹雨泼洒向对面,再然后,第三小队的日军或是翻上房顶,或是趴在了围墙上,与三面的湖区总队展开了对射。 按理来说,湖区总队握有先手之力,又占据了三面制高点,兵力也比日军目下所展开的要多,火力密度上虽弱了些,可也差得不算太多,打成平手应是不难才对,可实际上呢,彼此对射没多久,湖区总队便有些顶不住了,此无他,日军的射击水平远高出湖区总队士兵不止一筹,双方对峙了才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湖区总队便已付出了二十余人的伤亡,而反观日军一方,不过只有三名士兵被击毙而已,这等战损比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了些,若不是湖区总队握有着地利上的优势,能及时补充战线上的损失,只怕很快便会被打出致命之破绽了的。 “手雷准备,投!” 在兵力占优,又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还打不过对手,这无疑极其摧折士气,湖区总队又是支新军,训练水平有限,这么打着打着,随着战死的士兵越来越多,全军很快便陷入了恐慌状态,好在此时盛家龙终于率警卫班从敌后赶到了战场,他并未直接率部去冲击藏身巷中的日军,而是率部潜入了一栋与日军所在处有着道横巷之隔的宅院中,毫不客气地以一通手雷雨砸向了日军的集结地,剧烈的爆炸声骤然大作间,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可怜那些挤在一起的日军士兵们根本无处躲藏,当即便被炸得个人仰马翻。 “吹号,出击!” 日军虽勇悍,可被这么顿突如其来的手雷雨一炸,也自不免乱了阵脚,一见及此,胡冠仁可就来了精神了,只见其身形一长,人已霍然半跪而起,甩手便是一梭子,将那几名操持重机枪的日军打翻在地,而后猛然一跃,竟是奋不顾身地从房顶上跳了下去,大吼着便下达了冲锋之命令。 随着胡冠仁一声令下,嘹亮的军号声顿时便暴响了起来,大批的湖区总队战士纷纷冲出了埋伏地,汹涌地杀进了晒谷场,而此时,盛家龙等人的手雷雨还在不停地狂下着,几乎一口气便将所有缴获来的六十余枚手雷全都砸进了鬼子所在的巷口以及宅院中,激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措不及防的日军士兵顿时便倒了血霉,被纷飞的弹片扫倒了一大片。 第五十四章 激战大李庄(四) 盛家龙一行人并不多,连同盛家龙本人在内,也就十二人而已,若是日军有所防备的话,哪怕盛家龙等人都是枪法好手,也翻不出甚大浪来,偏偏鹿岛赤少尉急欲报复之下,实在太大意了些,根本没想到己方已然严密搜索过的前庄里还会有湖区总队的伏兵在,并未在后路上安排警戒力量,这就注定了日军惨遭重创之下场——仅仅这么一通手雷雨而已,麋集在狭窄巷子里准备发起突袭的六十余日军士兵当场就被炸翻了一多半,而安排在两侧民宅里的士兵也没能讨得了好,最为倒霉的便是那些掷弹兵了,几乎第一时间便被手雷雨给淹没了去,死的死伤的伤,连个囫囵的都没有。 “八嘎,为了天皇陛下,板载,板载!” 鹿岛赤少尉第一时间就被打懵了,待得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形势已然败坏到了极致,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打算束手就擒,但见其一个大步便蹿出了巷口,指挥刀向前重重一个虚劈,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自杀性冲锋的口号。 “板载,板载!” 日军的战斗神经始终是坚韧无比,纵使被盛家龙等人的手雷雨炸得方寸大乱,可到了这等危机关头,却无一人有丝毫的犹豫,纷纷怒吼着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手脚麻利地将刺刀安上,狂呼着便冲了起来,哪怕残部其实只剩下八十人不到,可气势却依旧极盛。 “上,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给我打!” 在主力部队时,盛家龙可是曾跟鬼子正面拼杀过的,自是清楚鬼子的拼刺技术了得,纵使我军主力部队,在这一方面都难以占据上风,至于训练未足的湖区总队么,别看人多势众,真跟鬼子拼杀起来,少不得要付出重大的牺牲,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赶忙率警卫班便跳出了垒墙,抬手便是一梭子打将过去,将几名落在后头的鬼子打翻在地。 乱战很快就开始了,鬼子往往以三人为一组,彼此背靠背与湖区总队战士周旋,仗着拼杀技术高超,竟是生生挡住了三倍有余的湖区总队官兵的狂冲,不仅如此,短时间里便挑翻了十几名冒进的湖区总队士兵,好在此时盛家龙率警卫班及时杀到,毫不客气地以大肚匣子点射击杀那些负隅顽抗的日军官兵,这才算是打乱了鬼子的布阵。 “哇呀呀……” 就在盛家龙一边游走一边开枪击毙负隅顽抗的鬼子官兵之际,鹿岛赤少尉突然在两名鬼子的掩护下,强行冲出了包围圈,挥舞着指挥刀,高速向盛家龙扑了过去。 “书记小心!” 鹿岛赤少尉这一记突击实在是太突然了些,也太凶狠了些,周边混战着的湖区总队官兵一时间都来不及去拦截其之突破,眼瞅着此獠手起刀落,萧晓等警卫班的战士们全都急红了眼,奈何盛家龙一直冲杀在前,众人唯恐误伤之下,根本不敢开枪射击,只能是瞠目欲裂地狂呼着。 “呼……” 尽管同样没料到鹿岛赤少尉会在此时突然杀出,然则盛家龙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面对着劈面而来的刀光,盛家龙左脚猛然一用力,整个已若陀螺般侧旋着便往边上翻滚了过去,那刀光竟是紧贴着盛家龙的左臂一闪而过,生生将左臂的棉袖管削掉了一层,内里的棉絮当即便飘洒了出来,纷飞得有若雪花一般。 “啪嗒!” 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之后,盛家龙顺势抬起了手,这就准备给鹿岛赤少尉来上一枪,却不曾想鹿岛赤少尉身手了得,抢在盛家龙扣动扳机之前,抬起右脚便是一踢,竟是准确地踢在了盛家龙的手腕处,但听一声闷响过后,盛家龙手中的枪便已被踢得横飞了开去。 “啊哈!” 没等盛家龙再有所动作,鹿岛赤少尉已借着出腿之势,腰胯一扭,大吼了一声,刀锋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盛家龙的脖颈之间,这一刀若是劈着了,盛家龙的首级定然不保。 “呀哈!” 盛家龙自幼习武,一身的武艺也不是白给的,先前虽是一时不备失了先机,可鹿岛赤少尉要想就这么斩下他的首级,那也绝对是妄想——就在鹿岛赤少尉扭腰之际,盛家龙也同时有了动作,只听其一声大吼,身形后倒的同时,双脚如剪刀般便绞击了出去。 “咔哒!” 鹿岛赤少尉显然没料到盛家龙的反应会是如此之快捷,待得惊觉不对,招式已老,根本无力再作出调整,但听一声脆响过后,鹿岛赤少尉立在地上的左脚当即便被盛家龙的双脚搅成了个古怪别扭的姿势。 “啊……” 脚腕处的剧痛袭来之下,饶是鹿岛赤少尉自诩为武士道精英,还是忍不住惨嚎了起来,可纵使如此,他也没放弃击毙盛家龙的努力,但见其在身形倒下的同时,空着的左手猛然一合刀柄,双臂一用力,努力地对准了盛家龙的胸膛,借着身体下沉的速度,全力一刀向盛家龙捅了过去。 “噗嗤!” 此际,盛家龙的招式同样也已见老,好在鹿岛赤少尉调整方向时稍稍耽搁了一下,这就给了盛家龙死里逃生的机会,只见盛家龙全力一扭腰,强行将身子一侧,急速插来的刀锋便已擦着盛家龙的左肩刺进了地上,虽是刮下了肩头的一层皮,却并未见血。 “嘭!” 一刀刺空的鹿岛赤少尉再也无力调整身形,整个人便即重重地撞在了盛家龙的身上,两人很快便翻滚着打成了一团,到了此时,受伤不轻的鹿岛赤少尉显然挡不住盛家龙的拳脚之威了,很快便被揍得个口鼻喷血。 “嗤……” 鹿岛赤少尉显然不打算当俘虏,被盛家龙打得急了之下,竟是不还手了,趁着翻滚之际,突然伸手抓下了后腰上挂着的一枚手雷,毫无畏惧地便扣掉了保险,这就要跟盛家龙同归于尽了。 第五十五章 敌驻我扰(一) “嘎嘎……” 握着冒烟的手雷,鹿岛赤少尉当即便得意得怪笑了起来,只是其先前已被盛家龙的铁拳打掉了半嘴的牙,处处漏风之下,那笑声简直就跟拉风箱般难听。 “嘭!” 鹿岛赤少尉开心得显然太早了些,没等他伸出右手去拽盛家龙的胸襟,就见盛家龙已左手一格,挡开了鹿岛赤少尉抓来的手,右臂猛力一挥,重重地一拳便砸在了鹿岛赤少尉的眉心处,而后趁着其头晕目眩之际,双脚一用力,整个人便已翻滚着往边上避让了开去。 “轰!” 晕眩感渐消之后,鹿岛赤少尉这才惊觉冒烟的手雷还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对手早已滚得远了,大恐之下,赶忙要全力将手雷丢将出去,可惜伤后无力,手虽是抬了一下,却终归没能抬起,而此时,手雷终于爆开了,一团火光炸裂之下,鹿岛赤少尉当即便被弹片炸成了个血人,手脚胡乱地搐动了几下,便就此没了声息。 激战很快就结束了,鬼子无人投降,当然了,杀红了眼的湖区总队战士们也没打算要俘虏,刺刀拼不过,那就子弹侍候,来犯的一个中队日军全军覆灭,而打阻击的湖区第一、五两支队同样牺牲巨大,战死一百六十三人,受伤五十七人,论及伤亡人数,比日军还要多了一些,两个支队都被打得个半残,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书记,来,喝一口,暖暖身子。” 仗打胜了,本该是件值得庆贺之事,要知道即便是主力部队与鬼子交手,也很难达成一比一这么个交换比,更别说湖区总队这么支新军了,能以劣势装备打出这等成绩,说是奇迹也不为过,然则一想到牺牲了如此多的战士,盛家龙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哪怕明知慈不掌兵乃兵家至理,可人心终归是肉长的,尤其是听到芦苇荡深处传来烈士家属的哭泣声,盛家龙的心便沉得厉害,独自一人端坐在篝火前,默默地复演着今日一战之得失,正自想得入神间,却见搭档李祈拎着个酒葫芦凑到了近旁,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呼……好烈的酒。” 盛家龙平日里并不怎么喝酒,只是眼下心情不太好,正需要来上一口烈的,自也就不会拒绝李祈的好意,仰头便猛灌了一大口。 “书记,大李庄这一仗可是打疼鬼子了,接下来,本田一郎那个老小子怕是要发狂喽,不知书记可有应对之妙策么?” 不同于盛家龙的烦闷,李祈对大李庄一战的结果可是极为兴奋的,要知道他在主力部队如此多年,与鬼子交手不知凡几了,还就不曾取得过似大李庄之战这等胜利——往昔,为了消灭鬼子一个中队,主力部队往往要以一个团甚至两个团来围攻,结果还不一定能彻底吃掉日军,可盛家龙倒好,居然以两个基本上都是新兵的支队,办到了主力部队都难以办到之事,这叫李祈惊叹之余,对这位年岁比自己小了许多的书记打心底佩服不已。 “不急,先让鬼子与汉奸折腾上几天,然后再寻机歼敌一部,逼其立足不住。” 日军骄横惯了的,此番吃了如此大的个亏,肯定急欲报复,敌强我弱之际,自然不能跟日伪军硬拼,避敌锋芒乃是毋庸置疑之事,左右党工委对此早有准备,盛家龙还真不怕日伪军能折腾起多大的浪花来的。 “如今芦苇枯黄,怕是须得提防鬼子放火烧荡啊,我看此事恐怕还须得多做些准备才好。” 李祈可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游击队员了,游击战术那一套,自已熟稔于心,对盛家龙的全局部署,自不会有甚异议,只是对全区军民皆藏身芦苇荡中还是不免有些放心不下。 “呵,鬼子定会来火攻的,最快明日午间,最迟也不会超过后日一早,先安排民众向李口、裴圩转移,至于此处么,明日一早,各支队一起出动,先挖上几道防火沟,足够鬼子烧上好几天的了。” 隆冬时节的芦苇荡虽还是能藏人,可芦苇枯黄却是不争之事实,此时火攻无疑便是破解湖区军民藏兵之绝对妙策,然则盛家龙却并不是太在意,道理很简单,洪泽湖的芦苇荡与旁的地方并不尽相同,芦苇荡深厚不说,其间还水道密布,只要能充分利用那些水道,便可以轻松遏制住大火在全荡的蔓延,至于说层层推进地往湖边烧么,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来时间便会拖得许久,在我军坚壁清野的情况下,一向以战养战的日伪军未见得能支撑得下去,二来么,等日伪军真正深入水网之中时,那就是湖区总队表演之时间了的。 盛家龙并未料错,十一月十三日一大早,在空无一人的湖区根据地拉网搜索未果的日伪军很快便从三个方向赶到了界集镇一带,不仅如此,更有鬼子的八艘汽艇也从半城镇方才开到了界集外围的湖面上,水陆夹攻,一举歼灭湖区军民于芦苇荡中。 “报告少佐阁下,水警中队来电,各汽艇已在界集外围湖面上部署完毕,请少佐阁下指示。” 九点整,冬日方才刚升起三竿高,一名日军报务员疾步从作为密室的帐篷里行出,赶到了本田一郎的马前,敬礼之余,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上,给我烧!” 本田一郎的气色极差,显然连着两天都没能睡个好觉,自列阵芦苇荡前时起,脸色便一直是铁青着,直到听闻水警队的汽艇已然到位之际,脸上方才绽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在一众伪军们用汽油引火之下,干燥的芦苇荡很快便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已是浓烟滚滚而起,遮天蔽日,大量的草木灰漫天飞舞,大有将整个芦苇荡一举烧完之势,只是烧着烧着,原本快速推进的火线却是突然停滞不前了,对此,日伪军官兵们虽是大惑不解,奈何火场上温度极高,却也没法入内查看究竟,纵使再心急,却也只能在火场外干等着。 第五十六章 敌驻我扰(二) “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火线没再往南推进,可依旧足足烧了一个多小时,方才消停了下来,待得浓烟散尽,天都已近了午时了,端坐在马背上的本田一郎这才诧异地发现火场尽头明明还有着芦苇,同样是枯黄干燥的货色,却居然没被引燃,惊疑不定之下,紧着便强行下令伪军上前探勘个究竟。 “报告少佐阁下,前面有道环形河道,两侧的芦苇都被土八路割了,火烧不过去。” 火是熄灭了,可熄灭的只是明火,地上厚厚的余烬力可是还有着木炭在明灭不定地闪着,温度自是不低,可怜那几名被推举出来的伪军脚下穿着的不过是布鞋而已,要想趟过火场,又岂是件容易之事,只能是一边用刺刀挑开灰烬,一边慢慢地向前摸索,又是大半个小时的折腾,这才算是搞清了先前火线为何不向前烧的根由之所在。 “八嘎,狡猾的土八路,你们几个过去,接着放火,快去!” 这一搞清了根由,本田一郎忍不住便骂了一嗓子,但却绝不打算就此作罢,毫不客气地便将放火的任务强压给了那几名前去探路的伪军士兵。 “啊,是。” 那几名倒霉的伪军士兵本以为去探个路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却万万没想到放火的事儿也得一肩挑着,自不免全都面露难色,只是一见本田一郎眼中已然冒出了凶光,却又哪敢说个“不”字,只能是躬身应诺之余,拎着汽油桶、火把等物战战兢兢地再度踏进了火场,小心翼翼地往环形河道边凑了过去。 “呯、呯呯……” 那几名伪军士兵的好运显然是用尽了的,这才刚走到半道上,对面的芦苇荡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一梭子子弹激射而至,瞬息间便将那几名伪军士兵撂倒在地。 “有土八路,开火!” 枪声一响,列阵在前的伪军李肖田所部顿时便慌了神,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伪军们顿时狂乱地射击了起来,很快,被枪声带动的日军掷弹兵也跟着狂轰了一番,直打得芦苇荡中枯枝烂叶漫天飞舞,火头四起之下,很快便又烧成了冲天之势,这下好了,根本用不着再派人去引火了。 “停止射击!” 日伪军们倒是打得个热闹非凡,可芦苇荡中除了一开始打出的那一梭子之外,就再也没了响动,而此时,火势已起,显然没有再浪费子弹之必要了,可偏偏受了惊吓的伪军却依旧在乱打个不停,一见及此,本田一郎的脸色可就不免有些发黑了,气恼不已地便怒吼了一声。 枪声停了,没多久,看似冲天的大火也突然后继无力地渐渐熄灭了下来,只剩下浓烟依旧滚滚,偏偏这浓烟却迟迟不见消散,日伪军们足足等了近一个半小时,浓烟也不过才稍稍淡了些,真要等浓烟消失,天晓得还得等上多久。 “李君,派一个连过去看看。” 等待复等待,眼瞅着日头都已偏西了,可前方的浓烟却依旧还在冒着,本田一郎的耐心渐渐磨没了,这便一招手,将伪军团长李肖田叫到了身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道命令。 “是。” 当了汉奸,就不要再指望啥人权不人权的,只能将自己当狗看,在这一点上,李肖田显然很有自觉,哪怕明知在这等蹊跷时分,派过去的那一个连十有八九会出意外,可李肖田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恭谨应诺之余,紧着便跑回了本阵,咋咋呼呼地点了一名连长的名,喝令其率部赶去前方探查敌情。 “机枪,打一梭子,让那些废物动作快点!” 那一个连的伪军显然也都预感到此行恐怕不太安全,自是不怎么情愿向前,在早先的火场上慢吞吞地摸索前进,这等样子一出,本田一郎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当即便更阴沉了几分,一抬手,寒声便下了道命令。 “哒、哒哒……” 本田一郎这么一下令,边上立马有一名传令兵紧急跑向了机枪阵地,很快,一名鬼子机枪手便毫不客气地一搂扳机,枪声暴响不已中,一梭子弹便已紧贴着伪军的后卫线打在了满是灰烬的地上,当即便吓得那帮伪军士兵大呼小叫地向前狂奔而去。 “哒、哒哒……” 伪军们方才刚加速前冲,对面突然也响起了一阵枪声,同样是机枪扫射,可射过来的子弹却是冲着伪军们的胸膛去的,可怜众伪军士兵们措不及防之下,当场便被扫倒了数人,余者无不狂嚎着躺在了灰烬之中。 “开炮,给我轰!” 本田一郎之所以派出一个连的伪军,目的就是想逼出藏在暗处的土八路,正因为此,火场对面的机枪方才刚开火,早有准备的本田一郎已是毫不犹豫地便下了反击之令。 “轰、轰、轰……” 日军这一次开火的可就不止是掷弹兵了,十数门迫击炮也连着打了三轮急速射,很快便将先前机枪开火处炸得个火光冲天,于是乎,又一处芦苇荡冒起了冲天大火,只是结果与前一次并无太多的不同之处,也仅仅只燃烧了半个小时左右而已,所冒出来的浓烟与前一火场所冒起的很快便连在了一起,遮天蔽日,到了此时,别说进攻了,便是想看清火场内的情景都已没了可能,目力所致全是滚滚黑烟。 “后撤至界集镇宿营!” 面对着那浓得望不穿的黑烟,本田一郎可就不免有些傻了眼,这都打了一整天了,连一名土八路都没瞧见不说,该烧光的芦苇也不过才烧了三百余米而已,相较于湖区那动辄十数里厚度的芦苇荡,这么点成果实在不值一提,偏偏此际天已是黄昏,本田一郎不得不担心会遭土八路夜袭,无奈之下,尽管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就此下达了收兵令,须臾,但听军号凄厉地暴响不已中,一千八百余日伪军急速地往界集镇方向撤退了去。 第五十七章 敌驻我扰(三) 隆冬的天黑得早,这才刚到六点而已,夜幕便已落了下来,而此时,本田一郎方才刚率部撤回到了空空如也的界集镇,这都还没安顿下来呢,一支二百余人的湖区总队官兵已在盛家龙的带领下,悄悄从火场的左侧芦苇荡中穿了出来,以急行军之姿一路北上,早先在芦苇荡中打黑枪的胡冠仁与赵晓东皆在其中,一个小时过后,李祈也领着六十余名总队战士扛着铁皮桶等物从芦苇荡中行出,摸黑赶往界集镇。 夜渐渐有些深了,尽管没下雪,风也不大,只是气温却已是极低,归仁镇的城墙上虽是灯火通明,可轮值的李肖田所部伪军却没多少的精气神可言,一个个不是猫在城门楼处偷着懒,便是缩头缩脑地凑在一块瞎扯淡,就这等松懈的警戒状态,自然是发现不了城外暗夜里正有不少的人影在田间地头几无声息地窜动着。 “找到了,在这里!” 黑鸦鸦的人影在田间拉网式地来回梳理着,显然是在找东西,尽管艘得很是仔细,奈何天实在太黑了些,足足一刻钟过去了,那些参与搜索的人依旧一无所得,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声满是惊喜的低呼响起中,众人所要寻找的井台终于在一处田埂交汇点上被发现了。 “萧晓,下去看看,井下两米处的左侧是否有个洞口。” 低呼声虽是不大,可在这等暗夜里,却足以将所有正在搜寻的人全都聚集了过来,盛家龙赫然就在其中,但见其绕着井台转了个圈,细细地将井台的形状与自家老父所言的对比了一番,而后方才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下了道命令。 “好叻。” 萧晓到底是孩子心性,对下井一事不单没丝毫抗拒心理,反倒是兴奋得很,但见其满脸笑容地应了一声,人已抓住了井绳,滴溜溜地便沉下了井去,不多会,一颗脑袋又从井台处冒了出来,满是惊喜地禀报道:“报告书记,真有个洞,很深,不知通往何处。” “呵,通往我家后院,好了,赵晓东,你带第六支队就在附近设伏,一旦城中残敌逃出,给我狠狠地打,胡冠仁,你带第五支队跟我来,下井。” 井中密道乃是盛家祖辈挖出的,向来只有家主知晓,盛家龙也才刚从其父口中得知有这么条密道在,可也就只知晓内外的出口所在罢了,至于地道里的情形么,别说他了,便是其父也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有着这么条密道在,就足以从镇内给守城的伪军一个致命的打击,盛家龙对此可是信心十足得很,并未有甚犹豫,挥手间便已豪气十足地连下了几道命令,很快,两个支队的士兵立马便分头行动了起来…… “九饼。” “碰,幺鸡。” “哈哈,胡了,清一色。” …… 夜已深沉,近五百名伪军除了轮值的一个连之外,余者基本都已沉入了梦乡之中,然则作为临时团部的盛家大院的书房中,却依旧是一派的喧嚣,伪军团长李肖田、参谋长薛登以及团副、一营长等人却还在忙乎着打麻将,嘻嘻哈哈之声始终没见消停。 “咔哒。” 盛府很大,哪怕其中驻扎了李肖田的团部以及一个警卫连,依旧不显得拥挤,时值深夜,宽绰的后花园里早没了人,一派漆黑的死寂中,一座临水的亭子间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尽管音量不算大,可在这等暗夜中,无疑极其刺耳,只可惜鸠占鹊巢的众伪军们不是在酣睡就是沉迷于麻将局中,自然都不可能察觉到后花园里的异常。 “咯吱吱……” 脆响也就一声而已,很快,亭子间里又恢复了宁静,直到五分钟过后,方才又响起了一阵微弱的摩擦声,亭中的两块石头缓缓分开间,露出了个黑黝黝的地洞,不多会便见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地洞里冒了出来,一个翻滚,藏在了亭子的立柱后头,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待得见一切安详如故,这才转身回到了地洞口处,冲着内里轻声地学了几声布谷鸟的鸣叫。 “行动!” 鸟鸣声过后不久,便见一道道人影依次从地洞里冒了出来,飞速地在亭子间周边摆开了警戒阵型,八分钟之后,参与行动的六十五人都已陆续爬上了地面,一见及此,盛家龙紧着便一摆手中的大肚匣子,低声下了道命令。 尽管不清楚伪军在盛家大宅里的部署情况,也不清楚宅院里到底驻扎了多少的伪军,然则参与行动的众人却都无一丝的畏难之心,很快便分成了五组,按着事先演练过的行动章程,飞速地向各目标院落摸了去。 书房中,麻将大战依旧正酣,时不时地爆发出赢家得意的大笑声以及输家的哀叹声,而这,对于守住门口处的丁小四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诱惑,不为别的,只因他就是个赌徒,一天不赌上几把,手就痒得个不行,偏偏今夜轮到他站岗,就算想赌都没地儿赌了去,也就只能是心痒难搔地站着,只是一双眼却是自觉不自觉地往紧闭着的门处瞄着。 “别出声,动就打死你!” 就在丁小四幻想着自己也能摸上几把麻将之际,腰间突然被顶了一下,心一慌,刚想着张口呼叫,一支大手已毫不客气地捂住了他的嘴,耳边更是传来了句满是杀气的警告之声,丁小四当即便慌了神,赶忙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同僚,显然是指望着同僚能救其于危难之中,可惜现实却是无比之残酷——门的另一旁,丁小四的同僚同样被一名黑衣人控制住了,一见及此,丁小四纵使再不甘,也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任由身后钳制之人将自己拖拽了开去。 “咣当!” 解决了两名岗哨之后,负责突袭行动的萧晓立马毫不犹豫地抬脚便踹开了门,这等暴烈的动作一出,房中正嬉闹着的众伪军军官们顿时便全都傻愣在了当场。 第五十八章 敌驻我扰(四) “都别动,谁动打死谁!” 一脚踹开门之后,萧晓立马便领着两名警卫班战士冲进了门中,与此同时,书房两侧的窗棂也被几名事先埋伏到位的战士捅开,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便瞄向了室内。 “小兄弟,误会了吧?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一派惊愕的死寂中,身材肥胖的李肖田率先回过了神来,尽管明知情形不妙,可还是强作镇定地探问了一句道。 “听好,爷们就是新四军,都举起手来,再敢乱说乱动,小爷手中的家伙可不认人了。” 萧晓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在自报家门时,难免自得不已,手中的大肚匣子摆动的幅度也就不免稍大了些。 “呯、哒、哒哒……” 此时此刻,从三面围住了书房中诸敌的新四军一方无疑已是掌控了局势,萧晓就算因得意而稍有些闪失,本来也自不妨事,可坏就坏在左跨院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暴烈枪声,在场之人几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大跳,视线自觉不自觉地都往左边瞧了去,个中就包括萧晓在内,如此一来,萧晓先前暴露出来的微小破绽也就难免放大了不少。 “呯!” 几乎之所以是几乎,就意味着有例外,这不,就在众人的注意力皆被转移之际,一名立在李肖田身后的伪军副官飞快地逃出了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抬手便打,呼啸而出的子弹擦着萧晓的头皮而过,虽不曾真正命中,却还是将萧晓的头皮拉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瞬间便顺着额头流淌而下。 “呯、呯呯……” 事发突然之下,萧晓根本没时间细想,抬手便还击了一枪,固然是将那名副官撂倒在地,可也因此引得精神紧绷的众警卫班战士们全都不管不顾地扣动了扳机,刹那间,密集的弹雨便在书房里肆意地横扫着,措不及防的李肖田等人当即便全都被打成了筛子。 “停火,都停火!” 八把大肚匣子全力扫射之下,那等火力密度着实高得惊人,待得站在房外的盛家龙察觉到不对,高呼停火之际,书房里麋集着的十数人早没了个囫囵的。 “书记,我……” 望着书房中的一派狼藉,萧晓顿时便傻了眼了,这才想起他所领受的任务是活捉李肖田等一干伪军军官,可这一家伙却将人都给打杀了个精光,任务显然是失败了的。 “走,去左跨院!” 盛家龙本来是打算生擒李肖田等人,以逼降镇中守军的,可眼下人都已死光了,再去责备萧晓也没用,再者,此际正值战时,他也没那个闲工夫去呵斥萧晓的办事不牢靠,一声喝令之下,率警卫班便往左跨院赶了去。 “书记,这群二鬼子很顽固,一直在顽抗,这都已连着向外冲了两次了。” 胡冠仁正自趴在地上举枪射击之际,突然察觉到身边来了人,赶忙警觉地侧头一看,见来者是盛家龙,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稍稍一松。 “让战士们上墙,用手雷轰!” 本该押到此处来劝降的李肖田等人都已被打死了,再要想劝降,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而一旦镇中各处的伪军反应过来,己方进了城的这么点兵力可就有些不够看了,为防有变,盛家龙也就顾不得保留实力了,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书记……” 盛府可是盛家龙的家,左跨院更是盛家龙的住宅,真要是手雷乱轰,这左跨院显然不可能保得住,对此,胡冠仁自不免有些担忧。 “执行命令。” 用不着胡冠仁往下说,盛家龙也知晓他心中的担忧何在,但并未多言解释,仅仅只是遇到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是,一排长,带人翻上院墙,用手雷炸!” 听得盛家龙声色不对,胡冠仁自是不敢再稍有迁延,赶紧紧着便咆哮了起来,旋即便见三十余名士兵飞快地跑去旁的地儿搬来了家具等物垫脚,纷纷上了墙头,冲着左跨院便是一通子手雷狂轰乱炸。 左跨院占地虽是不小,可架不住湖区总队战士们的手雷雨实在是扔得太猛烈了些,刹那间,大半个跨院里全是炸开的火团,措不及防的伪军士兵们当即便被炸得个鬼哭狼嚎不已,军心大乱之下,哪还有多少的组织性可言,没死的全都稀里哗啦地掉头往院子内的房屋里蹿了去。 “冲进去,不降者,杀无赦!” 打铁自是须得趁热,这一见院中的伪军已然陷入了崩溃状态,盛家龙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一声令下,率部便冲进了院中。 左跨院中的伪军本有着一个连的兵力,装备相当不错,只不过在夜里遭袭之下,有三分之一的士兵还在睡梦中便已被湖区总队的士兵们用匕首干掉了,之所以还能组织得起抵抗,说起来就是个意外——一名起夜的士兵睡眼朦胧间正好发现了猫腰潜入房中的一名湖区总队士兵,大声呼喊之下,将剩下的伪军士兵全都惊醒了过来,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强行将潜入院中的十数名湖区总队士兵赶出了院子,在试图发起反攻时,胡冠仁及时率部赶到,这才打成了僵持,可在被湖区总队这么一通手雷雨一炸之后,伪军们就再没了抵抗的勇气,很快,随着湖区总队的大举杀入,残存的六十余伪军官兵死的死,降的降,战事仅仅只持续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已,便已告了终了。 “报告书记,敌军从镇南、镇东两个方向冲来了,夜太黑,看不清具体规模,估计应不下一个营的兵力。” 就在湖区总队官兵们紧张地打扫战场之际,一名在府门处警戒的士兵突然狂奔而来,这一见着盛家龙的面,紧着便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将所有俘虏关进房中,一排随我断后,其余人带上缴获的武器弹药,撤回地道。” 进了盛府的湖区总队官兵拢共也就六十五人而已,一场血战下来,已伤亡了十数人,剩下不过就一个排的兵力而已,显然不可能挡得住伪军一个营的攻击,盛家龙自是不敢意气用事,紧着便下了撤退之令。 第五十九章 敌驻我扰(五) “报告少佐阁下,归仁镇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疑是土八路正在攻打归仁镇。” 本田一郎一向习惯早睡早起,时值深夜,他早已上了床,正自鼾声如雷间,却被一名参谋从睡梦里摇醒了过来。 “嗯?电台跟李肖田联系上了么?” 这一听归仁镇出现了敌情,本田一郎可就稳不住神了,一骨碌翻身而起,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了北方隐约传来的枪声以及爆炸声,心头猛然便是一跳,紧着便喝问了一句道。 “联系不上。” 听得本田一郎有问,前来禀事的参谋赶忙便是一个立正,满脸黯然之色地给出了个答案。 “嗯……电台继续呼叫,另,着各部即刻集结待命。” 尽管有些意外土八路居然敢去围攻归仁镇,然则本田一郎却也不是太担心,毕竟归仁镇的李肖田所部可是有着近五百的兵力,虽说战斗力弱了些,可在本田一郎看来,也断不是土八路能一口吃下的,正是出自此等想法,本田一郎虽已下令全军集结,却并不打算连夜派兵前去增援。 “嗨!” 本田一郎既是有所决断,前来禀事的参谋自不敢有甚异议,恭谨应诺之余,一旋身,便要就此退出房去,然则脚尚未抬起,却突然被镇外突然暴响而起的枪声给惊得愣在了当场。 “八嘎,怎么回事,去查查看。” 本田一郎显然没料到土八路居然敢来攻打己方重兵云集的界集镇,登时便被气得个不轻。 “嗨!” 这一见本田一郎气色不对,那名参谋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往外冲了去…… “快,接着往里投鞭炮,一起喊:活捉本田一郎!” 界集镇东南方一里开外处,李祈领着一帮湖区总队的战士们正自忙乎得个不可开交,不是往几个大铁桶里投鞭炮,便是冲着镇墙方向打鸭枪,要不就是狂呼乱叫,闹腾得个欢快无比,不止是此处,镇西南方向上,齐业宁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别看两处加起来的兵力不过六十余人,可造出的声势却是惊人至极,光是那十几个大铁桶里狂炸的爆竹,听起来就像是十几挺机枪在同时开火一般,至于鸭枪么,虽说射程有限,根本打不到镇墙处,可架不住那声响巨大,远远听上去,还真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攻城一般。 “八嘎,土八路哪来如此多的兵力,嗯?” 镇外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轮值的日军岗哨们自然不可能不被惊动,很快便有人将警讯报到了本田一郎处,说是城外少说也有两个团的土八路正在攻城,对此,本田一郎显然不信,道理很简单,他之所以敢以一个大队以及两个团的伪军悍然发起大扫荡,就是因为知晓土八路的主力都已撤离了湖区,根据地中剩下的不过就是些民兵而已,拢算了去,也就七百出头罢了,毫无疑问,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团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太君,这一准是土八路在故弄玄虚,是想阻止我军前去救援归仁镇,良心大大地坏了。” 面对着本田一郎的喝问,前来禀报的日军军曹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在场的日伪军军官也都没敢胡乱言事,倒是盛家豪这个刚投诚的狗腿子却是自以为得计地冒出了头来。 “真是这样的么,你能保证?” 本田一郎心下里虽说认同盛家豪的分析,但却并不打算公开承认,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本田一郎根本不打算冒险去救援李肖田,在他看来,李肖田所部五百多人的性命根本不值钱,全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名日军士兵重要,错非真能保证歼灭土八路主力,否则的话,为救一群狗,搭上日军将士的宝贵生命,无疑是件极其愚蠢之事,只是鉴于在场的还有不少汉奸在,这等话么,本田一郎却是断不会直接说的。 “啊,这个,这个……” 盛家豪强自出头,不过是想邀功而已,可这一见本田一郎声色不对,顿时便傻了眼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电台继续联络,命令各部保持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城出击,违令者,杀!” 本田一郎没去理会盛家豪的尴尬与无助,面带杀气地便下了道死命令,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天亮之后再作决断了的,对此,在场的日伪军军官自是都不敢有甚异议,齐齐高声应诺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 “报告,后院发现有一地道,不知通往何处。” 李肖田所部营以上的军官都已被打死,三个连的士兵在各自连长的带领下,虽是及时赶到了盛府门外,可因着缺乏统一指挥之故,愣是被盛家龙率领的三十余断后队伍挡在了外头,接连几次冲锋都无功而返,直到盛家龙所部全都撤了个精光之后,三个连的伪军这才得以进入盛府,可搜来搜去,除了一地的尸体之外,愣是连个活人都没见着,就在三名连长一筹莫展之际,却见一名伪军士兵兴冲冲地赶了来,言称后院发现了地道。 “你,下去看看。” 这一听发现了地道,三名伪军连长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齐齐赶到了后院亭子间,围着地洞口转悠了片刻之后,却是谁都没敢往下跳,末了还是性子最急的一连长一把拽住了一名在边上探头探脑的士兵,满脸戾气地便下了道命令。 “啊……是。” 那名倒霉的士兵本不想去,可这一见一连长的枪口已然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当即便被吓坏了,尽管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是无奈地跳下了地洞,这才刚落脚,就发现脚下踩到的木板似乎有些不对劲,慌乱间赶忙用手在地洞口处一撑,双脚便即悬空了起来。 “轰!” 地洞口的那名伪军这么一缩腿,木板下压着的压发雷可就当场爆了,那名倒霉的伪军当即便有若坐了火箭一般直冲夜空,与此同时,无数的弹片跟着腾空而起,瞬息间便将站在周边看着热闹的伪军官兵炸倒了一大片。 第六十章 狼狈而归 十一月十四日,八点过半,两辆鬼子的军车从双沟镇出发,沿着乡间土路一路北上,车上满载着用麻袋装起来的粮食,每辆车的车头顶部都趴着名机枪射手,车厢内另有三名伪军、一名日军士兵负责押运,车前车后还各有着两辆偏三轮保驾护航。 “花姑娘,哈哈……花姑娘。” “哟西,你们几个下去,抓花姑娘的干活,快去!” …… 这伙押车的日伪军很谨慎,每经过树林或是芦苇荡,先导摩托车上的机枪手总会搂火打上一梭子,来上个火力侦察,而每每遇到拐弯处,先导摩托车也总是抢先冲过去,以试探周边是否有埋伏,然则这等谨慎在发现几名花衣女子慌乱地向一处不大的丛林处蹿了去时,就荡然无存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的淫邪之嘻哈。 “姑娘,别跑了,跑也跑不掉的,出来吧。” “看到你了,往哪跑。” …… 几名伪军显然都是丧尽天良的货色,这一跳下车,挺着枪便往林子里冲,一边冲,还一边口花花地瞎嚷嚷着,浑然没半点的廉耻之心。 “打!” 就在鬼子们的注意力全都被伪军们搜捕花姑娘的行动所吸引之际,道旁不远处的芦苇荡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断喝,旋即便见许道率先从芦苇荡中探出了半个身子,抬手便是一梭子打将过去,将几名正自翘首笑闹的鬼子打翻下了车。 “轰、轰、轰……” 没等日伪军们反应过来,芦苇荡中便已飞出了六十余枚手雷,密集的爆炸声中,措不及防的日伪军当即便被炸死了一大半,剩下不到十名的日伪军顿时便全都慌了神,趴在车上,试图跟来袭之敌展开对射。 “冲上去,杀啊!” 鬼子的枪法很准,机枪也多,真让鬼子稳住了阵脚,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对此,出身主力部队的许道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手雷的爆炸之余波未消,他便已一扬手,率部有若潮水般冲出了芦苇荡,呐喊着向汽车所在处杀将过去。 “狗汉奸,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战斗方才刚打响的那一刻,装扮成村姑的萧兰香也不再跑了,回身之余,顺势便操起了搁在包裹里的双枪,冲着那六名包围过来的伪军士兵便是两梭子打了过去,只这么一下,便将四名伪军士兵打翻在地,剩下两人见事不妙,竟是不敢上前应战,猛然便往地上趴了去。 “轰、轰、轰。” 那两名伪军士兵倒是想趴在地上跟萧兰香对射,可惜动作才刚做出,另三名乔装成村姑的湖区总队战士便已毫不客气投出了手雷,又将一名伪军给炸得腾空而起。 “不要杀我,投降,我投降了,投降了啊……” 仅剩下的一名伪军本来还想抵抗,可这一见己方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当即便慌了神,哪还有甚战意,赶忙丢下了枪,跪直了身子,高举着双手,哀哀切切地告饶不已。 “看着他!” 土路上,战斗还在持续着,尽管湖区总队官兵们抢先发起了冲锋,可随着两名鬼子机枪手的先后开火,密集的弹雨很快便压制得湖区总队官兵们难以抬起头来,耳听着林子外的响动不对,萧兰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顾不得去收拾那名伪军士兵,丢下句交待,猫腰便往林子外冲了过去。 “呯、呯!” 鬼子的火力以及注意力都被许道所部给吸引住了,竟是无人察觉到萧兰香已从侧后方杀来,如此好的机会,萧兰香自是不会错过了去,但见其双手各持一枪,一边跑一边急速地调整了下身子,瞄准两名正在车顶上猛烈开火的鬼子机枪手,沉着冷静地扣动了扳机,但听两声枪响过后,两名鬼子机枪手几乎同时脑门冒血地趴倒在了机枪上。 “同志们,冲啊!” 鬼子的机枪这么一歇火,火力密度顿时便降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之地步,一见及此,许道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大吼了一声,再度率部狂奔了起来,很快便冲到了汽车旁,与仅剩不多的鬼子展开了一场白刃战,靠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名负隅顽抗的鬼子全都送去了地狱。 “快,打扫战场,能搬的都搬走,搬不走的,全烧了!” 伏击战打得虽算是顺利,然则增援的鬼子随时可能赶到,身为湖区总队副总队长,萧兰香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战事方停,便已是紧着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众湖区总队官兵们齐齐动手,将缴获来的武器弹药以及车上装载着的大米等物全都扛上了肩,飞速地往芦苇荡里撤了去…… “报告少佐阁下,我军运输队遭袭,押运官兵全部玉碎,两辆汽车、四辆摩托被毁,所运粮食全部被劫。” 界集镇的镇公所中,本田一郎刚得知李肖田所部营以上军官全都战死之消息,正在大发着雷霆,气势汹汹地准备率部再去烧芦苇,却不料他尚未动身,就见一名参谋捧着份电文,匆匆从外而入,朝着本田一郎便是一躬身,满脸沉痛状地禀报了一番。 “纳尼?” 这一听运粮车队被劫,本田一郎的眼珠子当即便瞪得险些掉出了眶,一张胖脸更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没旁的,鬼子一向信奉以战养战,此番大扫荡也不例外,全军连同伪军在内,都只携带了两天的干粮,不足之处么,自然是靠抢根据地民众的粮食来补充,可眼下根据地实行坚壁清野,偌大的湖区各镇各村别说百姓了,就连一粒米都没给日伪军留下,要想得到补给,就只能从后方调,如今粮食被劫倒是小事,汽车被烧毁才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报告少佐阁下,据查,是土八路半道伏击所致,野山中尉已率部在沿线扫荡土八路,目下尚未有进一步的消息。” 见得本田一郎声色不对,前来禀事的参谋不自觉地便哆嗦了一下,赶忙从旁解释了一番。 “八嘎,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撤!” 真要等留守部队查出个究竟,前线的大军怕是早饿死个干净了,到了目下这般田地,本田一郎虽是气得个够呛,却也不敢再在根据地里多呆了,恨声便下达了撤军之命令。 第六十一章 劫煤(一) “同志们,上级领导发来了贺电,对我湖区根据地能在短短数日时间里一举粉碎敌人的大扫荡,并取得歼灭日军一个中队以及伪军一个团部的可喜战果,表示热烈的祝贺,同时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据内线通报,蚌埠之敌将于近日内运载大量煤炭走水路前往南京,上级命令我部设法拦截,为此,特派出徐震、孙启山两位同志前来我湖区根据地指导工作,这两位都是我军有名的制雷专家,大家鼓掌欢迎。” 归仁镇的镇公所中,湖区党工委扩大会议刚开始,身为主持人的盛家龙率先作了发言,在总结反扫荡胜利之同时,也将上级交代的新任务就此提了出来。 “谢谢大家的热情欢迎,以后我们都是同事了,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军械所的工作,谢谢。” 徐震年过半百,敦厚的脸上除了笑容之外,并无甚多的言语,倒是三十出头的孙启山风度翩翩,言语虽不多,却显得颇为的老道。 “好了,同志们,都静一静,如今的形势相当微妙,我湖区虽是取得了反扫荡的胜利,可从徐州方向冲来的日伪军却还在淮阴一带徘徊不去,运河沿线除了我湖区之外,眼下都已被鬼子所占据,从此意义来说,唯有我湖区能有机会切断日伪军的水上运输线,上级领导既已将此重任交托给我湖区党工委,那我湖区上下就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以达成上级的指示,还请大家就此一事畅所欲言,说错了也没关系,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么。” 一番彼此介绍以及寒暄过后,就见盛家龙一压手,紧着便将议题转入了劫煤一事上。 “……” 饶是盛家龙都已说了让大家畅所欲言,可会场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冷了场,不是大家不想说,而是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道理很简单,就水上力量而论,日伪军的实力远在湖区根据地之上,不说从蚌埠随行而来的押解部队,光是鬼子部署在双沟镇以及老子山据点的八艘汽艇,就不是湖区的水上力量所能应付得了的,更别说,盱眙一带的日伪军虽是新败之师,可总兵力依旧多达两千六百以上,武器装备更是比湖区总队强上了不老少,敌强我弱之势明显,加之水道如今都掌控在日伪军手中,我军客场作战的情况下,这一仗的胜算无疑太低了些。 “同志们都如此含蓄,那就我先来抛砖引玉好了,众所周知,鬼子的汽艇速度快,火力强,若是在开阔水面上,以我湖区现有之实力,很难与敌相抗衡,强行开战,即便能胜,最多也是惨胜,一旦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很显然,这等打法殊不可取,那么,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能将盱眙日伪军的汽艇逼得出不了港,然后再在狭窄水域里与蚌埠来敌作战,胜算是否会大一些呢,同志们不妨从这一方面多想想。” 盛家龙心中其实早有全盘之谋算,只不过他并不打算详细道出,倒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想借此机会提高一下湖区总队高层干部的独立思考能力,以应对将来注定会更惨烈的战争。 “对啊,书记这个主意好,我们完全可以趁夜用破渔网塞死鬼子汽艇的螺旋桨,看他还怎么开。” “只要材料充足,我们军械所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制造出一批水雷,若是应用得当,也可以封死敌人的港湾。” “何必封锁港湾,干脆趁夜将水雷挂在鬼子的螺旋桨上,嘿,鬼子只要一开船,那就有热闹看了。” …… 众湖区高层干部们并不缺智慧,缺的只是见识罢了,而今有了盛家龙的提点,众人的思路顿时便全都活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很快,一套完善的作战计划便已就此成型…… 从湖区撤回都已四天了,可本田一郎的心绪依旧没能调整过来,暴躁得有若吃了枪药一般,但凡稍有触怒于其者,少有不被重处的,倒不全是因损兵折将丢了面子,更多的是因他本已审核通过,即将挂上的中佐军衔竟因此被取消了,要知道这可是他盼了数年才得到的晋升机会啊,居然就这么没了,这叫本田一郎如何能抚得平心中的怨气,偏偏眼下大败之余,军心士气已然受挫,就算他想,也没法在短时间里再度兵进湖区,怒火无处发泄之下,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就全都成了替罪羊,这不,勤务兵只不过因奉茶时稍稍慢了半拍,便被本田一郎一把拽住胸襟,可着劲地狂抽着耳光。 “纳尼?嗨、嗨、嗨……” 本田一郎的怒火方才刚刚发泄到一半,桌子上的电话极突然暴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本田一郎也就顾不得再殴打那名倒霉的勤务兵了,怒气冲冲地拿起了电话,这才刚吭哧了一声,整个人便已若触电般站得笔直,不时地发出恭谦的应诺声,此无他,电话的另一端可是远在蚌埠的联队长田原大佐,再多给本田一郎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顶头上司面前放肆的。 “来人!” 足足被田原大佐训斥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本田一郎这才得了解脱,可依旧不敢稍有懈怠,这才刚放下了电话,连额头上的冷汗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紧着便断喝了一嗓子。 “少佐阁下。” 听得响动不对,一名在办公室外侍候着的参谋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抢进了房中。 “田原大佐有令:三日后,有十八艘运煤船要通过我防区水道,着令水警支队所有汽艇全都赶去双沟镇码头待命,为运输船队保驾护航,另,着野山中尉统一指挥双沟镇以及下草湾所有部队,执行戒严令,所有船只一律不准进入航道,胆敢靠近河岸的,一律杀无赦!” 尽管对护航这等办好了没功劳、办砸了有大过的事儿兴致缺缺,奈何上峰有严令,本田一郎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之心,紧着便连下了数道命令。 第六十二章 劫煤(二) 尽管尚不曾落雪,可北风呼啸之下,隆冬的夜已是寒得慌,在这等天候下,值守于无遮无挡的室外,无疑是桩苦得不能再苦的活计,鬼子自然不肯去干这等粗活,就算轮值,那也只是在据点里呆着,至于巡视港口各处的粗笨活计么,理所当然地便全都丢给了伪军们。 下半夜了,呼啸的北风不单没见消停,反倒是更大了几分,吹在人身上,当真有若刀子在刮一般,轮值的伪军士兵们都被冻得受不了了,哪管啥职责不职责的,全都猫到了港口的避风处藏了起来,扯淡的扯淡,喝酒的喝酒,自是无人注意到黑黝黝的夜色下,有着四艘平底小伐子正悄无声息地从湖面上向码头处靠将过来。 “跟我来,下水。” 看了看虽有火把照亮却空无一人的码头,原“鹰帮”少帮主、现湖区总队第二支队队长王鹏深吸了口气,一抬手,将已喝空了的酒葫芦往甲板上随意一掷,抱起了个加装了厚实木框的硕大水雷,顺着船帮缓缓滑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很快,四艘平底船上的战士们也都纷纷行动了起来,或是拖拽着半沉半浮的水雷,或是拖住残破的渔网,借着夜幕的掩护,踩水向码头处潜去。 码头上的轮值伪军们实在是太大意了些,整整一个半小时下来,王鹏等人都已在码头与小船之间来回了五趟了,可伪军们居然始终不曾露过面,这等情形虽是出乎王鹏等人的意料之外,可不管怎么说,终归是好事一桩,众湖区总队官兵们自是乐得笑纳了的…… “同志们都注意了,先挖单兵掩体,然后再向左右两侧开挖,这样就能快速形成战壕体系,动作都快点,务必在天亮前完成所有准备。” 就在王鹏领着第二支队部分战士于码头处忙乎不已之际,淮河上游,离着双沟镇五里开外处的一座低矮小土丘上,总队长李祈刚率第一支队以及第二支队的大部分士兵赶到了预定的阻击地点,随着其一声令下,三百余总队官兵立马沿着土丘的顶端向两翼分散了开来,用铁锹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土木作业。 “快,一、二排将划子划到对岸藏好,三排进岸边芦苇荡待命,四排的同志即刻下水,布置网草。” 已被鬼子杀戮一空的前窑村外,刚率第五支队赶到的盛家龙同样也在紧张地部署着,随着其一道道命令下达,众官兵们飞快地将扛在肩头上的伐子放进了河中,或是划向对岸,或是紧着划去了不远处的芦苇荡中,更有近四十名水性出众的战士在喝酒暖身之余,就此跃进了冰冷的河中,将事先便串在粗绳上的烂渔网以及水草等物布置在了河心处…… 七点半,用过了早膳的日军水警支队百余号人嘻嘻哈哈地从双沟镇里行了出来,一路闹腾到了码头上,在支队长曲武中尉一番训诫之后,众鬼子们轰然登上了各自的汽艇,点火启动,打算尽快赶往上游,为即将抵达的运输船队保驾护航,一开始,各船似乎都很顺利,平日里需要再三摇动曲柄的发动机,此番几乎是一摇便有了反应,可随着各船纷纷启航,异变却是陡然降临了。 “轰、轰、轰……” 就在鬼子的八艘汽艇纷纷倒车准备退出码头之际,剧烈的爆炸声突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五艘汽艇尾部浓烟滚滚,打着旋儿便往湖底沉了下去,另三艘虽不曾被引爆,可也没能顺利完成倒车,全都在湖面上狂乱地兜转着,引擎处很快便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八嘎,怎会这样?快,快救人!” 曲武中尉运气不错,他所在的那艘汽艇并未挨炸——时间所限,新成立的军械所虽已是竭尽全力了,可也就只造出了六枚水雷,五枚炸响,一枚是哑弹,曲武中尉所在的那艘本来也挂着水雷,可惜恰恰就是那枚哑弹,这才算是让曲武中尉躲过了一劫,然则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惨重损失,曲武中尉又哪有心思去庆幸自身的无恙,气急败坏地便狂嚷嚷了起来。 “纳尼?八嘎,废物,曲武中尉,你竟敢玩忽职守,丢尽了我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脸面,你切腹吧!” 本田一郎一大早起来心神便始终不宁,总觉得会出大事,正自寻思着是否要率部赶去淮河沿线巡视上一番呢,就接到了曲武中尉的报丧电话,这一听水警支队的八艘汽艇被炸毁了五艘,另三艘也因故障趴了窝,本田一郎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怒不可遏地臭骂了曲武中尉一番,末了更是给其下了道切腹谢罪的命令。 “报告联队长阁下,我部水警支队突遭土八路水雷暗算,八艘汽艇沉没五艘,另三艘也因故障难以出航,属下怀疑土八路这是要劫我运输船队,请联队长阁下联络运输船队,暂缓……嗨,嗨……” 着令曲武中尉自尽固然可以解气,却断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这才刚放下电话,本田一郎赶忙又拨通了田原大佐的电话,将实情上报之余,试图让田原大佐通知运输船队暂缓入湖区,却不曾想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田原大佐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通,理由很简单,运输船队根本不曾配备电台,这都已从泊锚地出发了一个多小时了,哪还能追得回来,田原大佐愤怒之余,也只能命令本田一郎赶紧督促双沟镇以及下草湾据点的日伪军沿河西进,以肃清两岸的可能之伏兵。 “报告总队长,双沟镇的鬼子出来了。” 八点正,在接到了本田一郎的严令之后,双沟镇的鬼子指挥官野山中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很快便组织起了一个中队的日军士兵以及两个连的伪军匆匆行出了双沟镇,一路沿河西进,这等情形一出,立马便被在阻击线上了望的湖区总队哨兵瞧了个正着。 “全体隐蔽,准备战斗。” 听得哨兵的禀报,正靠在战壕壁上闭目养神的李祈立马便跃了起来,趴在沟沿处往外一看,见双沟镇的鬼子赫然已是倾巢而出,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甚含糊,低声便下了备战之令。 第六十三章 劫煤(三) “突、突突……” 五里之距虽不算长,若是平地的话,十几分钟内便可赶到,遗憾的是双沟镇一带的百姓早被鬼子杀光了,土地抛荒了近一年,干枯的灌木、杂草横亘田间野地,道路无人休整之下,也早被雨水给冲得个坎坎坷坷,饶是从双沟镇出来的日伪军都已是竭力在赶路了,可行进速度却依旧快不起来,而此时,以一艘汽艇为向导的庞大运输船队已然顺流进抵了湖区总队的伏击圈中。 “噗、噗噗……” 横冲直撞的汽艇很快便冲到了湖区总队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处,在撞断了潜藏在水面下的绳索之同时,绳索上缠着的诸多烂渔网以及杂草也就顺势被卷入了螺旋桨中,很快,发动机的声音便已变了调,汽艇的艇身也因此打了横,一阵黑烟涌起中,发动机发出最后一阵呜咽之后,再也没了声息,这等变故一出,艇上的十数名日军自不免便都有些个傻了眼。 “打!” 运输船队的前导汽艇这么一熄火打横,后头跟着的庞大运输船队不明所以之下,也就都跟着降了半帆,速度陡然一降,竟是船挨着船地挤在了一起,这等情形一出,盛家龙又岂会错过了如此好的破敌良机,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抬手便是一梭子打了过去,准确无误地便将一名手握重机枪的日军士兵击杀当场。 “呯、呯呯……” 枪声就是命令,刹那间,早有准备的湖区总队官兵们几乎同时开始了射击,只一下,便打得随船押运的日伪军死伤惨重不已,尤其是神射手胡冠仁更是弹无虚发,连开四枪,准确无比地便打掉了日伪军的四名机枪手。 “同志们,冲啊!” 一轮齐射下来,日伪军押运队彻底被打得个阵脚大乱,这都还没等日伪军从骤然遇袭中醒过神来,盛家龙已是紧着又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两岸埋伏着的四十余艘小划子齐齐冲出了芦苇荡,有若离弦之箭般冲向了河心。 日伪军的押运队中伪军多而日军少,这才刚一开战,伪军便已被惨重的伤亡吓垮了,根本没啥抵抗之心,反倒是仅存的十数名日军却是拼命开枪抵抗,可惜既无统一指挥,也无足够的火力去拦阻湖区总队的冲锋,那么点微弱的抵抗很快便被兵强马壮的湖区总队逐一解决了个干净,前后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而已,十八艘运输船便已全都落入了湖区总队的手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拼死顽抗的日军士兵在力不能支的情况下,竟然用手雷炸沉了已然无法开动的汽艇。 “快,一排留下打扫战场,将所有缴获船只开到芦苇荡中,先行隐蔽起来,等候命令,其余各排跟我来,划船顺河而下。” 尽管已成功地拦截住了敌运输船队,可听得下游处枪声渐烈,盛家龙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紧着便下了道命令,率部就此顺河高速而下…… “轰、轰、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盛家龙发动伏击战不多久,急于前去增援运输船队的野山中尉连尖兵都不曾派出,全军急赶着便到了离湖区总队所在的小土丘只有七十余米之处,结果一头便闯进了雷区之中,刹那间,压发雷、绊发雷、子母雷狂暴地炸响成了一片,措不及防的日伪军当即便被炸得个人仰马翻。 “打!” 爆炸声一起,根本没等日伪军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祈便已猛然从战壕里站直了身子,一抬手,便是一梭子打了出击。 “哒、哒哒……” 刻意加强过的第一、二支队共有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六挺,这一同时开火之下,弹幕当真如狂风暴雨般密集,再加上三百余总队战士们的火力倾泻,可怜正被地雷炸得晕头转向的日伪军当即又倒下了一大片,余者根本不敢再在原地多呆,呼啦啦地便狂退了下去。 “八嘎,土八路狡猾狡猾地,你,带队上去,攻击前进!” 一个中队的日军被湖区总队这么一打,当场就死伤了近二十余人之多,这可把野山中尉给气坏了,根本不管伪军同样死伤惨重,指挥刀一挥,便已架在了一名伪军连长的脖颈之间,不容分说地便要那名伪军连长带队前去趟雷。 “太君,前面有、有地雷啊。” 一听此令,伪军连长的脸色顿时便是煞白一片,哪肯就这么平白上前送死。 “不去,死啦死啦地,嗯?” 此际,远处已然传来了盛家龙所部围歼敌运输船队的激烈枪声,野山中尉心急如焚之下,又哪会顾惜那些汉奸的死活,这一听伪军连长有抗命之意,手上立马便一用力,刀锋毫不客气地便在其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口。 “啊……不要,太君饶命啊,我去,我这就去,这就去还不成么?” 伪军连长本就不是啥视死如归的主儿,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之际,又哪还敢犟嘴,慌乱地便求饶了起来。 “哟西,上,放心,皇军会用炮火支援你们,快去!” 野山中尉要的只是有人去趟开地雷阵,至于那名伪军连长的死活么,他却是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的,又哪敢那名倒霉的伪军连长身形抖得有若筛糠一般,一把便将其推得踉跄倒退不已。 “他娘的,都给老子上,打跑土八路,皇军重重有赏,上,快上!” 被逼无奈之下,那名伪军连长也只能是赶紧跑回了本阵,集结好手下百余号人,挥舞着手中的大镜面匣子,色厉内荏地做着战前动员。 “快,架炮,机枪掩护,掷弹兵准备。” 伪军们的死活,野山中尉虽是并不在意,可为了能尽快突破湖区总队的拦截,他还真就做足了准备工作,一口气将所拥有的全部力量都拿了出来——九名掷弹兵、四门九二式迫击炮以及四挺重机枪、十四挺轻机枪(个中两挺重机枪、五挺为伪军所有。)层次排开,做好了随时增援之准备。 第六十四章 劫煤(四) “同志们都听好了,鬼子的炮打得很准,各机枪都有了,待会打完一梭子即转移阵地,藏于暗处,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冒头。” 李祈在主力部队时,可是没少与日军血战过,自是清楚日军的炮兵训练有素,湖区总队还真没跟对手硬碰的资本——上回缴获的两门迫击炮以及十数支掷弹筒都已移交给了主力部队,换来了一批地雷,全都部署在阵地前方七十米开外处。 “上,快上。” 伪军的战斗力很一般,可就训练水平来说,其实并不差,在猫腰前进的战术动作上,至少能做到中规中矩,然则到了离一地狼藉的地雷区前,众伪军们可就死活不肯往前挪了,一见及此,伪军连长不得不用枪口逼迫着那些明显是在磨洋工的手下继续往前走。 “打!” 尽管被上司催逼得紧,可众伪军士兵们都是老油条了,走一步停三停,磨蹭复磨蹭,短短二十米左右的路程,愣是走了五分钟都没能走完,一见及此,唯恐日军炮火开始覆盖的李祈可就不打算再等了,一声大吼之下,抬手便是一梭子打了出去。 “哒、哒哒……” 李祈的命令一下,湖区总队的轻重机枪立马也跟着开始了发威,只不过收效却是甚微,没旁的,只因伪军们实在太油滑了些,枪声才刚响,就立马齐刷刷地往地上趴了去,也就只有几名最前方的倒霉蛋被机枪子弹打成了筛子而已。 “目标:敌机枪阵地,开炮!” 日军的掷弹筒以及迫击炮其实早就已部署完毕,之所以不急着开炮,就是在等着湖区总队的机枪先行开火,以最后确定一下湖区总队的轻重机枪之所在,而今听得湖区总队的阵地上枪声暴响不已,野田中尉立马便来了精神,一挥手中的指挥刀,厉声便咆哮了起来。 “轰、轰、轰……” 日军士兵的战术执行能力极强,光靠着目测,很快便完成了最后的调试,一枚枚炮弹很快便从阵地处腾空而起,呼啸着向湖区总队所在的小山丘顶部砸了过去,当即便炸得丘顶上浓烟滚滚而起,可惜的是湖区总队的官兵们早有准备,所有的机枪都是只打了一梭子便撤,倒是没太多的伤亡,只苦了那些原本部署在机枪位近旁的士兵们,平白挨了池鱼之殃,十数名士兵被横飞的弹片所伤,更有四名士兵不幸被炸死。 “隐蔽,快隐蔽,不要站起来!” 与伪军恰恰相反,湖区总队的官兵们不缺敢战的勇气,缺的是相关的训练,明明日军都已在炮轰了,可湖区总队的士兵们却还在不管不顾地搂火射击着,平白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直急得李祈不得不冒险站直了身子,拼命地呼喝着,总算是将总队官兵们安抚了下来,可他自己却是挨了一记弹片,好在只是擦伤了胳膊,倒也并无大碍。 “平川君,带你的人上,将那帮蠢货赶进雷区!” 时值湖区总队官兵躲避炮火急袭之际,无疑正是发起冲锋的大好机会,奈何伪军们怕死,根本不曾动弹,全都趴在地上看着热闹,面对此情此景,野田中尉气得鼻子险些都歪到一边去了,可也没辙,无奈之下,也只能将一名军曹唤到了身旁,火冒三丈地下了道命令。 “嗨!” 平川军曹早就瞧那些畏畏缩缩的伪军不顺眼了,此际一听野田中尉有令,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高声应诺之余,领着手下十数名士兵便大踏步地狂冲了起来,很快便赶到了那帮趴在地上的伪军们身后,毫不客气地以枪刺逼迫着伪军们起身向前冲锋。 “轰!” 伪军们都是帮贱骨头,被凶神恶煞的日军士兵这么一逼,不得不起身向前闯,只是才刚走进狼藉一片的雷区,就有一名倒霉的士兵踩着了地雷,当即便被炸得高高飞了起来,余者见状,立马又全都趴在了地上,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了。 “八嘎,都起来,再趴着,通通死啦死啦地。” 伪军们这么一不动,平川军曹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也自不顾湖区总队随时可能开火之威胁,领着手下十几名日军拼命地威胁着那些卧倒在地的伪军们。 “全体都有了,先打日军,开火!” 日军的炮弹也不是无限量的,在湖区总队官兵们全都避入战壕之际,也自不肯再多浪费,只打了三轮便即停了下来,趁着这等空档,李祈赶忙从战壕里探出了头去,透过硝烟发现一分队的日军士兵正在奋力驱策伪军们,自不肯轻易遂了日军之意,紧着便高呼了一嗓子。 “哒、哒哒……呯、呯呯……” 湖区总队的官兵们先前可是被日军的炮火炸得个憋屈无比,这会儿一得到反击的命令,当即便全都来了精神,呼啦啦地全都从战壕里探出了身子,瞄准那些日伪军便是一通子火力急袭。 “哎呀,撤!” “土八路火力太猛了,撤,赶紧撤!” …… 平川所部日军正在忙着驱赶那些伪军,冷不丁被湖区总队官兵们这么一通怒射下来,当场便有六、七名士兵惨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不由地全都慌了神,赶忙往地上趴了去,反倒是刚猫起了腰的伪军士兵们却是来了精神,趁机呼啦啦地掉头便往回逃,溜得比兔子还快。 “八嘎,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你,带队接着冲,不冲就全都死啦死啦地!” 这一见伪军居然如此轻易地便败退了回来,野田中尉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提着指挥刀大踏步地冲到了那名伪军连长的面前,大骂着一挥刀,竟是将其一刀枭了首,而后么,也没管那些倒霉的伪军们的脸色有多难看,一把拽住一名伪军排长,强逼其带队再去趟雷,不仅如此,还勒令平川军曹带手下残部尾随督阵。 “弟兄们,鬼子他娘的不拿咱们当人看,连长都死了,咱们弟兄还有活路么?左右都是死,愿意跟老子拼一把的,都别说话,将左边袖子卷起来就好,不愿的,只管自己逃走了事。” 伪军排长显然还有那么一点血性,在被逼向前冲的同时,趁着督阵的鬼子尚未跟上的空档,低声地发起了临阵起义的倡议。 第六十五章 劫煤(五) “好,弟兄们都听着,先往前跑一段,到了雷区前,一起回头开枪,干掉后头的鬼子。” 伪军排长一边猫腰向前行,一边四下逡巡着,待得见绝大多数的同僚都先后卷起了左边袖子,心神顿时大定,也没再多犹豫,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跟上。” 平川军曹本来还想着该如何下狠手逼迫众伪军呢,却没想到伪军们突然开始了加速,当即便令平川军曹为之一愣,只是在这等战场之上,他也没时间去细想,随口便招呼了一声,率手下残存的八名士兵也跟着小跑了起来。 “准备战斗!” 伪军的突然加速,疑惑的可不止是平川军曹,李祈也同样有些不解,实在是搞不懂先前畏畏缩缩的伪军为何突然跟吃了枪药一般,可不管怎么说,做好战斗准备却是少不得之事。 “弟兄们,回身,打!” 就在湖区总队官兵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之际,已然率部跑到了雷区前的伪军排长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率先回身便打出了一梭子,只一下,便将措不及防的平川军曹撂倒在地。 “呯、呯呯……” 有了伪军排长的带头,众伪军士兵们也都跟着回身乱枪齐发,那几名倒霉的日军士兵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全都成了糊涂鬼。 “都别开枪!” 李祈的手本都已抬了起来,这就要下令开火了的,却万万没想到伪军居然会在此时回身打死了那些日军士兵,大惊之下,赶忙改了口,扬声便高呼了一嗓子。 “共军弟兄们,我们起义了,起义了!” 伪军排长在撂倒了平川军曹之后,立马第一时间又转回了身去,扬手冲着湖区总队的阵地便是一通子高呼。 “弟兄们,快,顺着芦苇荡的边缘冲过来,小心鬼子的火炮,快跑!” 尽管很是意外眼前这等情景,可李祈却是认出了先前被伪军排长一梭子打死的鬼子军曹就是先前督阵的那位,第一时间便判断出伪军们应该不是在演苦肉计,这便当机立断地站直了身子,运足了中气地呼喝了一句道。 “跑,快,跟我来,跑啊!” 伪军排长机灵得很,一听李祈这般说法,根本不曾有丝毫的犹豫,放声疾呼着便率先冲了起来,众伪军们见状,也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呼啦啦地便全都跟着撒腿狂奔不已。 “八嘎,开火,快开火,打死他们!” 野山中尉根本就没想到那帮一向没啥骨气可言的伪军居然会临阵反水,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伪军们开始向湖区总队阵地狂奔之际,这才醒过了神来,气急败坏地便咆哮着下了道格杀之令。 “哒、哒哒……轰、轰、轰……” 随着野山中尉一声令下,原本呆愣住的日伪军们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飞速地调整枪口、炮口,冲着狂奔中的起义伪军便是一通子狂轰滥炸,打得倒是热闹非凡,可惜的是伪军大部早已冲过了短短七十余米的距离,躲进了战壕之中,日伪军的这通狂轰乱扫并未取得多大的战果,也就是掉了队的十数名起义伪军被打死当场罢了。 “同志们,我是湖区总队总队长离祈,欢迎大家回到人民的怀抱。” 日伪军狂乱地发泄了一通之后,最终不得不再度消停了下来,趁着这等空档,李祈顺着战壕,猫腰来得了聚集在左翼战壕中的起义伪军们中间,代表湖区总队欢迎起义伪军们的到来。 “长官好,我是一排长常汝明,兄弟们都受够了鬼子的鸟气,愿跟长官一道打鬼子!” 见得李祈身为总队长,居然孤身前来欢迎自己等人,率部起义的那名伪军排长当即便激动得眼角都带了泪花。 “好,那我们就一起打鬼子,大家都在战壕里散开,小心避让鬼子的炮火,准备战斗!” 鬼子随时会展开报复性攻击,李祈自是没敢在这等时分多言罗唣,叮嘱了常汝明一番之后,便即猫腰跑回了本阵。 “全体都有了,跟我来,出击!” 几番耽搁下来,上游处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停了去,尽管尚不知详情如何,可在野山中尉看来,结果怕是不妙,为了夺回运输船队,他也不得不搏命了。 “都别急,将鬼子放近了再打!” 这一见鬼子摆出了孤注一掷的架势,李祈的眉头当即便为之一皱,没旁的,别看有了一个连的起义伪军助阵,总队的实际兵力已然比日伪军要多了百余人,可就武器装备以及实际战斗力来说,总队无疑还是处在下风,至于雷区么,到如今其实也不过就是唬人的样子货罢了,实际上,在日伪军第一次闯进雷区时,便已将为数不多的地雷基本引爆了的,要想以现有的实力挡住日伪军的强攻,无疑要付出绝大的代价,只是眼下上游尚未有消息传回,哪怕再困难,李祈也只能硬撑着顶上了的。 日军的步炮协同能力极强,这一发狠之下,掷弹筒与迫击炮可谓是打得疯狂无比,与此同时,轻重机枪也在全力地开火扫射着,密集的弹幕竟是压得总队官兵们抬不起头来,而此时,日伪军则趁机发起了狂猛的冲锋,根本不管啥雷区不雷区的,很快便冲到了离总队所在的战壕仅有六十米开外处。 “打!” 到了这等距离上,李祈也不敢再放任鬼子继续向前的,否则的话,一旦打成白刃战,拼刺技术不过关的湖区总队非得吃大亏不可。 “冲,接着冲,不许停!” 尽管湖区总队的官兵们以及起义的伪军士兵们都从战壕里冒出了头来,不停地搂火射击,可已然杀红了眼的野山中尉却根本不打算避让,挥军拼命向前冲,以著名的波浪式冲锋,不断地向前,再向前,很快便已杀到了离湖区总队阵地不足五十米处,而此时,日军的掷弹兵以及迫击炮不单不曾停火,反倒是陡然加快了轰击的频率,直炸得湖区总队阵地上浓烟滚滚而起,弹片四下横飞,给总队官兵带去了不小的杀伤。 第六十六章 劫煤(六) “投手榴弹!” 在日伪军的火力压制下,湖区总队官兵们始终难以形成有效的火力拦截——几挺机枪一旦暴露的时间稍长,就会惹来鬼子的火力覆盖,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就有两挺重机枪因为转移不及而被日军的掷弹筒所摧毁,眼瞅着情形不对,李祈可就不免有些急了。 “轰、轰、轰……” 面对着鬼子有若潮水般的波浪式冲锋,训练不足的湖区总队官兵们显然有些乱了分寸,饶是李祈呼喝得山响,真正第一时间依令行事的其实并不算多,投出去的边区造手榴弹的爆炸威力也不是太足,别看声响挺大,可其实呢,因着采用的是黑火药,炸开的弹片实在少得可怜,并不能有效地遏制住鬼子的狂冲之势。 “手雷,投!” 鬼子可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菜鸟,这一冲到了离小山丘只有四十米开外之距时,野田中尉也自毫不犹豫地来了个以牙还牙,刹那间,近百枚手雷如雨般向湖区总队的战壕砸了过去,剧烈的爆炸声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哪怕有着战壕的掩护,湖区总队的官兵们还是不免被炸得个人仰马翻,本就已见稀落的枪声陡然便是一窒。 “手榴弹,快,投手榴弹!” 眼瞅着鬼子突破在即,先前刚起义过来的常汝明可就急了,没旁的,鬼子可不是啥心慈手软之辈,一旦湖区总队战败,死的头一个便是他常汝明,到了这会儿,他可就顾不得害怕不害怕的了,一边奋勇地探头可着劲地搂火射击,一边声嘶力竭地狂吼着。 “轰、轰轰……” 那一个连的伪军虽是阵前起义了,可实际上么,怯弱的本性并未有太多的改变,先前湖区总队官兵们拼命射击之际,众伪军士兵们其实大多都猫在战壕里不敢轻易冒头,就算是开枪,那也大多是胡乱射击,直到此时,见得常汝明如此狂猛,众伪军士兵们这才算是鼓起了些勇气,操起长柄手榴弹冲着汹涌而来的鬼子便是一通子狂砸,还别说,伪军们所用的手榴弹在质量上,远远胜过了边区造,这一通猛烈的手榴弹雨砸将过去,当即便炸得鬼子们不得不赶紧趴在了地上。 “打!” 日军虽已是卧倒在地,可湖区总队阵地被突破的危险却并未解除——就只那么短短的四十余米而已,日军只消缓过了气来,一个冲锋便能杀上阵地,到那时,不擅白刃战的湖区总队依旧难逃一败,好在这等情形并未发生——就在野田中尉准备喝令手下士兵跃起冲锋之际,其后方离炮兵阵地不足五十米的芦苇荡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紧接着,百余名湖区总队官兵在盛家龙的带领下,边冲边打,急速地向那些慌了手脚的日军掷弹兵以及炮兵们杀了过去。 “八嘎,撤,快撤!” 听得响动不对,野田中尉第一时间便回过了头去,入眼便见己方后阵已是一派大乱,那区区十数人的炮手们根本不能挡得住盛家龙所部的强袭,为防被土八路包了饺子,野田中尉虽是不甘已极,却也只能紧着咆哮了一声,起身便跳进了荒芜田中,不管不顾地便往斜后方逃。 “吹号,全军出击,杀啊!” 李祈原本还正在担心阵地会被突破呢,却万万没想到形势的逆转居然会如此之快,一时间还真有些转不过弯来,直到日伪军都已疯狂逃命了,他才回过了神来,自是不肯错过这等痛打落水狗之机会,大吼着便跳出了战壕,率部发起了狂猛的追杀。 “快,吹号,让部队即刻集合,就地打扫战场,准备转移。” 十数名日军掷弹兵以及炮兵虽是拼死抵抗,可又哪能抵挡得住盛家龙所部的狂猛冲杀,三下五除二便被杀了个精光,然则盛家龙却并未率部去参与追杀拼命逃窜的日伪军,而是紧着便下了收兵之令,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鬼子有汽车、摩托之助力,大部队随时可能赶到,在旷野上与优势之敌正面而战,绝非理智之举。 盛家龙的判断很准确,就在湖区总队撤走后不多久,从泗县、五河顺流而下的大批日伪军很快便赶到了战场,只可惜湖区总队官兵们早已走得没了踪影,至于那十八艘运输船么,早被湖区总队官兵烧成了十八只冲天火炬,再无丝毫抢救之可能,面对这等惨况,日军虽是气怒难平,却也没辙,只能是悻悻然地撤军走人了事…… “太、太君,您找我?” 自打大扫荡失败而归之后,盛家豪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先是别动队被肢解,高铸九高升了团长,接替了死在归仁镇的李肖田之位,一家伙拉走了别动队过半的人马,紧接着,张文博又被调去了老子山据点,筹备水警大队,同样带着了一拨手下,到如今,别动队虽不曾正式解散,可也就只剩下大小猫三两只,至于盛家豪本人么,自然也就成了没人理会的边缘人物,只能猫在空荡荡的别动队大院里唉声叹气度日,今日冷不丁听闻本田一郎有请,盛家豪自是不敢怠慢,兴冲冲地便赶到了警备司令部,刚想着好生阿谀上一番,可一见本田一郎的气色明显不太对,心不由地便虚了。 “嗯,盛君不要紧张,今日请盛君前来,是有一事要盛君帮忙的,这么说吧,皇军即将再度进兵归仁镇,彻底消灭土八路,盛君身为当地人,想必对此战应是有些想法才是,就说说看好了。” 本田一郎的气色虽不是太好,可对盛家豪却很是客气,浑然就是一派礼贤下士之姿态,倒不是他真的很看重盛家豪,而是想遍了办法之后的无奈之选择——昨日一战中,运输船队被全歼不说,他本田一郎的手下也折损了不老少,上峰大怒之下,勒令他前去蚌埠述职,明摆着就是要拿他来当替罪羊了的,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本田一郎亟需找到尽快剿灭湖区总队的办法,奈何无论是他手下的参谋还是高铸九等伪军军官们,都拿不出个能看得过眼的章程来,不得已,本田一郎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盛家豪的身上。 第六十七章 危机乍现(一) “不知太君此次打算出动多少兵力?” 盛家豪本质上就是个极度自私之人,心中只有权势,亲情啥的,他却是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此际听闻本田一郎要再度兵进归仁镇,盛家豪不单不曾为家人的安危着想,反倒是起了从中牟利之心思——这厮在坐冷板凳的大半个月里,每日里没事干就是在琢磨着如何拿湖区军民的人头来换取自家之富贵,还真就让他想到了些歪招,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急着说出,而是想着卖上个高价。 “兵力一事,你不用担心,联队长阁下已答应调派大批援军前来,只要能尽快消灭了土八路,兵力要多少都不是问题。” 几番战败下来,本田一郎手下的兵力已是大幅度缩水了的,就目下的实力而论,守有余,攻则不足,至于说到援兵么,当然都是没影的事儿——本田一郎打的主意便是以献策来换取联队长的支持罢了,这等实情说出来未免太难堪了些,他又岂肯跟盛家豪实话实说的。 “太君,请恕属下直言,欲速则不达啊,土八路惯于刁买民心,要想剿灭土八路,就必须将那些刁民全都消灭干净,只是鉴于湖边芦苇过密,纵使大军全力进剿,恐怕也难以奏效,真想达成目的,只能用水磨功夫。” 对于本田一郎这等打肿脸充胖子的说法,盛家豪显然不太相信,可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此时说破,只能是委婉地提出了个建议。 “哟西,接着说。” 亲自率部攻打过湖区根据地之后,本田一郎自是清楚土八路坚壁清野的厉害之所在,故而,对盛家豪的分析,还真就来了兴致。 “这……” 兔子没见着,盛家豪自然是不肯撒鹰的。 “唔,这些天是有些委屈盛君了,是我的疏忽,在这里,我要向盛君道个歉,盛君还请放心好了,别动队乃是皇军最可靠的战友,为了大东亚共荣圈的昌盛,别动队必须大大加强,盛君只管放手去招人,要人要枪,都管够。” 盛家豪这等故作为难的姿态一出,本田一郎立马便猜到了其之心思,但却并不以为忤,反倒是满脸笑容地许诺了一番。 “多谢太君成全,属下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太君的赏识之恩,属下……” 盛家豪等的就是本田一郎这么番话,一想到又能大权在握,盛家豪当即便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 “好了,此皆后话,眼下还是以大局为要,盛君有何主张就请直说。” 本田一郎心急着想知道盛家豪所言的办法是否有效,实在是无心去听其那些毫无意义的表忠之言,也没等盛家豪将话说完,便已是眉头微皱地挥手打断了其之话语。 “此事说来不难,就一个字——困,以属下之见,当得……如此三数月内,必可将土八路一网打尽。” 见得本田一郎声色不对,盛家豪可就不敢再藏着掖着了,赶忙腆着脸将所谋之策细细道了出来。 “呦西,盛君果然了得,好,此事就这么定了,盛君且回去好生准备着,我这就去蚌埠见联队长阁下。” 听完了盛家豪的陈述之后,本田一郎紧绷着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心花怒放之余,竟是一刻都坐不住了,几句话打发走了盛家豪,便即坐进了汽车,匆匆往蚌埠赶了去…… “报告书记,上级来电。” 连番大战虽都最终获胜,可暴露出来的问题却着实不少,为此,借着劫煤一战的总结会,盛家龙提出了冬季大练兵的建议,并与党工委委员们就此事展开讨论,正自热议间,却见报务员何雨匆匆从房外行了进来,面色肃然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这一听是上级来电,盛家龙自是不敢稍有大意,赶忙接过了电文,只扫了一眼,眉头不自觉地便皱紧了起来。 “书记,您这是……” 见得盛家龙神情明显不对,李祈可就不免有些坐不住了,诧异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都转着看看好了。” 盛家龙并未解释根由,随手便将电文递给了李祈。 “好家伙,鬼子忘我之心不死啊。” 李祈抖了下手,将电文摊了开来,只一看,眉头也同样为之一皱。 “同志们都看清楚了,鬼子第二次大扫荡已迫在眉睫,按上级提示,光是出动的鬼子就多达一千五百之数,更别说还有大量的伪军随行,总兵力恐会突破五千之巨,这对我湖区根据地来说,可是个艰巨的考验啊,为防意外,坚壁清野一事必须尽快展开,不给敌人留下可资利用之物资,再有便是我湖区总队各支队也务必要做好打硬仗之准备,同志们有何好的建议就都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好生议议。” 连番恶战下来,湖区总队的伤亡可是不小,尽管补充了些民兵,又有起义的伪军士兵加入,可总兵力到如今也还只有八百不到而已,训练水平依旧没能有太大的提高,在这等情形下,要面对五千之敌的扫荡,形势不可谓不严峻,纵使盛家龙再如何自信,也难免为之犯愁不已,只是在众人面前,他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书记说得是,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这等形势在短时间里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呢,我根据地也有着自己的优势,只要我们做好坚壁清野工作,总队主力跳出外线,游击作战,充分利用地利之优势,集中优势兵力打零散之敌,完全可以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将日伪军逼得站不住脚,我相信,胜利一定是属于我湖区人民的。” 身为湖区根据地的第二号人物,在盛家龙发言之后,李祈自是当仁不让地接着往深里阐述了一番。 李祈游击战的经验相当之丰富,所言的应对之策也属我军常用之战术,从根本上来说,应是可行的,只是盛家龙心里头却有种预感,认定此战恐怕不会似李祈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只是一时半会,他也想不透此番日伪军再度发起急攻的凭借之所在,也就没急着发言,而是默默地听着众人的陈述…… 第六十八章 危机乍现(二) 盛家龙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数日后,日伪军从两个方向大举入侵根据地,一反往昔的狂飙猛进,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战略,一边不紧不慢地向根据地纵深推进,一边从泗县、盱眙等地挟裹了大批民壮,沿途每隔六里左右修筑一个据点,摆出的赫然便是结硬寨、打呆仗之架势,对此,在缺乏攻坚武器的情况下,缺兵少将的湖区总队一时间还真就拿不出太好的应对之办法。 “书记,情形不妙啊,鬼子这是要困死我根据地军民,若不作出强硬回应,只怕接下来的形势会更加严峻。” 面对着日伪军这等稳扎稳打的架势,早些天还指点方遒的李祈可就不免有些个沉不住气了,党工委临时会议才刚开始呢,他便已心急火燎地提出了反击之动议。 “书记,总队长的顾虑不无道理,眼下已是严冬,天寒地冻,百姓们藏身芦苇荡中,得病者不在少数,尤其是老幼,更是大面积感冒发烧,如今我根据地缺医少药,恐怕很难支持太久,必须想办法破局。” 不止是李祈忧心忡忡,兼着妇联主任的副总队长萧兰香同样也不轻松,话赶话地便跟着附议了一句道。 “书记,依我看啊,严冬虽苦,熬一熬,倒也能熬得过去,可若是鬼子铁了心不走,只怕赶不上春耕了,一旦误了农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啊。” 新调来的湖区管委会主任赵家明同样对时局不无忧虑,虽不曾明言,可显然也是支持先行动手,以打破日伪军的困守之战略。 “嗯,老鲁,情报科可有什么建议么?” 要说急,其实盛家龙心底里的烦躁并不比众人少,然则身为掌舵人,在敌强我弱之势明显的情况下,他又岂敢草率下个决断的。 “鬼子防范极严,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只能靠外部观察掌握情况,据查,现如今鬼子同时在建的据点就已有十四座之多,配合驻守各镇的日伪军,已然织成了大半张网,按目下之趋势,最多再有半个月的时间,鬼子的据点封锁线就会延伸到裴圩一带,到那时,我根据地军民恐怕真会被鬼子困死在芦苇荡中了。” 自根据地创建以来,鲁明就一直在负责情报工作,只不过始终不曾有太突出之表现,只能勉强算得上中规中矩罢了,此际所能给出的情报自也就难有甚出彩之处。 “我军若欲打破敌封锁线,情报科可能提供出具体目标么?” 对于鲁明的保守以及工作能力的平庸,盛家龙心中一直是有看法的,只是鉴于鲁明的老资格以及其之职务是出自上级党委的任命,盛家龙一时半会也不会做出更易,这一会儿一听鲁明扯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盛家龙的眉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 “刺鱼口、徐家村、溜子口三处据点离鬼子驻军多的城镇较远,又有河道可通行,利于我军进退,应可选为突破口,只是具体情况还须补充侦查。” 尽管盛家龙语调平和,然则鲁明到底是搞情报工作的,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些不悦之意味,老脸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红。 “那就先补充侦查好了,散会。” 盛家龙可是地下党出身,对情报工作的不得力,自是很难容忍,问题是眼下就这么个局面,他也自无可奈何,叮嘱了鲁明一句之后,便即草草宣布了散会…… “太君,太君,好消息,好消息啊,土八路有动静了。” 作为讨伐军临时司令部的半城镇镇公所中,本田一郎正自眉头紧锁地在办公室内来回地踱着步,冷不丁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盛家豪已是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便已是激动万分地嚷嚷了一嗓子。 “嗯?说清楚了。” 此番再度出兵湖区,本田一郎可是在联队长面前下了保证的,不成功便要剖腹谢罪,而今进兵已大半个月了,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连联队主力都已集中在了这么巴掌大的地盘上,可忙乎来忙乎去,别说土八路了,就连个老百姓都没能瞧见,身背重责的本田一郎心弦都已是紧绷得快断了的,正因为此,这会儿一听土八路出现了,本田一郎的眼珠子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无比。 “太君,按您的吩咐,属下将别动队都散在了刺鱼口、徐家村、溜子口三处,这几日还真就发现土八路派了人在左近的芦苇荡中瞎转悠,嘿,属下就故意派人每天去湖边打水,今日一早,土八路还真就跟属下派去的人联络上了,问东问西,显然是打算向此三处动手了的。” 这一见本田一郎如此神情,盛家豪脸上的红晕立马便更浓了几分,得意洋洋地便将所得之消息道了出来。 “哟西,来人,给溜子口据点打电话,调一个分队,再带两个班的皇协军去上高村附近扫荡,另,徐家村据点也派出同样的兵力去小张村一带扫荡。” 听完了盛家豪的禀报之后,本田一郎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大踏步行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前,仔细地盘算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自得意满地连下了两道命令。 “太君,您这是……” 盛家豪可是本地人,对周边的地形地势自是清楚得很,正因为此,这一听本田一郎在明知土八路可能会发动袭击的情况下,居然调走了据点中的近一半兵力,去的地儿还都是两日内断难往返的小村落,登时便傻了眼了。 “盛君不必担心,皇军自有安排,盛君只管做好本职工作,一切照平日之惯常行事即可,去吧。” 本田一郎根本懒得跟盛家豪解释个中之蹊跷,随口敷衍了其几句之后,便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嗨!” 尽管满腹的不解与疑惑,可这一见本田一郎明显不打算解释根由,盛家豪也自不敢胡乱发问,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应诺而去了。 第六十九章 虚虚实实(一) “报告书记,现已查明,溜子口、徐家村两处据点的日伪军走了一半,据说是去上高村、小张村扫荡的,至于刺鱼口据点并未有异常,其建造速度也与往昔并无不同。” 在察觉到盛家龙对情报工作有所不满的情况下,鲁明自是不敢再似往日那般四平八稳了,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去鬼子的据点沿线打探消息,很快,便将三处备选地点的异动都摸了出来,紧急报到了盛家龙处。 “哦?双沟、上塘、青阳三镇的日伪军可有异常么?” 这一听,溜子口、徐家村的日伪军居然走了一半,盛家龙不单不曾心喜,反倒是就此疑心大起了。 “暂时未曾发现,只是这两日来,往返双沟与上塘的鬼子运输车队似乎比前几日要密集上不少,限于条件,无法查明其中是否别有蹊跷。” 因着坚壁清野之故,各城镇里的百姓都已撤空,根本无法派人进入其中,鲁明对此显然没啥太好的办法,所能给出的也就只是个含糊不清的答复。 “老李,你怎么看?” 坚壁清野说起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在断绝了鬼子以战养战之可能的同时,己方也会因此耳目失聪,对此,盛家龙显然是清楚的,故而,他并未去苛责鲁明的不尽心,转而将问题丢给了盘坐在一旁的李祈。 “看来鬼子对我军的侦查行动已有所察觉,这是挖坑等着我军去跳呢,嘿,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几日鬼子一准是用运输车队往双沟与上塘增兵了,我军无论是去攻溜子口还是徐家村,十有八九会遭鬼子的重兵埋伏。” 李祈到底是带兵打仗多年的老手了,兵法上那些虚虚实实的勾当,他自是能一眼便看个通透。 “嗯,这么看来,刺鱼口也未必就一定安全,老鲁,多派些人手,去青阳镇一带细察一番,看周边的鬼子是否有异常。” 按理来说,鬼子既已对己方可能夜袭据点有所防范,行动也就该取消了才是,奈何眼下形势所迫,湖区要想打开局面,还真就必须尽快取得个突破口,以此来震慑日伪军,至于说换其它据点为目标么,盛家龙不是没有考虑,问题是旁的据点要么是靠城镇太近,打不得,要么是还不曾完工,到了夜间,并未有鬼子驻防,就算毁掉那些未完工的据点,也没太大的意义,选来选去,还真就只有眼下这三座据点最为合适,正因为此,哪怕明知个中有风险,盛家龙也不得不冒险尝试上一下。 “是。” 听得盛家龙有所吩咐,鲁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离去了。 “书记,请恕我直言,鬼子已在张网,我军若是盲动,却恐遭敌所算,不得不防啊。” 李祈虽也心急着要打开局面,可更清楚的是己方兵微将寡,根本经不起太大的损失,此际见得盛家龙明知山有虎,还硬要往虎山行,自不免便有些急了。 “兵法之道,虚虚实实,鬼子既已在此三处皆设下了陷阱,其余各处必然无防,正是我军可资利用之处。” 李祈此言一出,盛家龙登时便笑了起来。 “哦?那书记的意思是……” 这一听盛家龙如此说法,李祈的眼神陡然便是一亮,可想了想,还是没能搞懂盛家龙所要攻打的目标何在,不得已,只能是狐疑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老子山!” 盛家龙并未有甚隐瞒,笑着便将所谋之目标明确道了出来。 “老子山?妙啊,我看可行!” 老子山位于淮河入湖口处,三面环水,一山横亘南北,鬼子在此修筑了个规模不小的据点,以为水警支队的驻地,警备力量原本极强,然则此番鬼子再度发起大扫荡之际,已将水警支队都调到了双沟以及半城两处,鬼子山据点的日伪军已然不多,加之紧挨着盱眙县城,一旦被湖区总队拿下,兵力空虚的盱眙城势必显然一派恐慌之中,足可在震慑敌胆的同时,调动敌军回援,如此,自也就能极大地缓解我湖区军民所面临的压力,李祈乃是打惯了游击的老军人,自是能领悟到盛家龙这招虚虚实实的妙用之所在,当即便击掌叫起了好来。 “老李,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唔,这么说吧,老鲁踏实肯干,是个好同志,只是性子偏稳,并不太适合情报工作之需要,我的意见是让老鲁去主抓一下后勤事宜,至于情报工作么,就交给许道负责,你看这样可行否?” 盛家龙对鲁明在情报工作上的能力之平庸显然已是忍无可忍了,略一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必须尽早换人。 “我没意见,在党工委会议上过一过也就是了。” 不止是盛家龙对鲁明的能力有意见,李祈同样如此——一个简简单单的侦查工作都安排得疏漏百出,足可见其能力实在够呛,即便盛家龙不提此事,李祈都打算找个时机跟盛家龙交换一下意见了的,而今既是盛家龙先说了,李祈自是不会有甚异议…… “报告太君,今日午后,青阳镇周边出现了不少土八路的探子,我部全力出击,打死两人,余者皆逃了,看样子土八路是打算要对刺鱼口据点动手了,太君,您看是否要赶紧调兵增援刺鱼口?” 日近黄昏之际,盛家豪匆匆赶到了半城镇的镇公所,这才一见到本田一郎的面,立马叽里呱啦地自我表功了一番。 “不,让他们来,皇军自有安排,盛君辛苦了,且就先下去休息好了。” 这一听土八路加强了对青阳镇的侦查,本田一郎的嘴角边立马便荡漾出了一丝狞笑,此无他,概因刺鱼口就是本田一郎刻意暴露出来的破绽,为的便是要钓湖区总队这条大鱼,相关作战计划,本田一郎早就已安排好了的,然则他却并不打算跟盛家豪细说。 “嗨。” 盛家豪张了张嘴,显然是想问个究竟,可被本田一郎冷厉的眼神一扫,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敢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悻悻然地退出了房去。 第七十章 虚虚实实(二) 凌晨三点,夜幕深沉,星月无光,北风狂啸中,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满帆顺风地疾驰在湖面上,直到能清晰瞧见老子山码头上的灯火之际,船队方才降下了风帆,而后又借着风势无声无息地向前滑行了一段,这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下水!” 船只方才刚刚停稳,首舰上,早已脱得只剩下一件紧身小裤的王鹏伸手捧起了一把湖水,飞快地往身上抹了抹,略微适应了下湖水的冰冷,而后一挥手,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喝,身形一沉,人已顺着船帮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水中,与此同时,前后三只乌篷船上也有着十数名精壮汉子跟着潜入了水中,踏水向三百余米开外的码头处潜去。 码头很安静,也很空旷,往昔挤挤挨挨的众多汽艇与运输船如今就只剩下四艘残破的乌篷船还歪斜在码头的一角,偌大的码头上空无一人,唯有最靠内里的值班室中还亮着灯火,一个班的伪军全都聚集在了其中,或是打麻将,或是喝酒闲扯,就没谁有心思去码头上转悠上一下的。 “哗啦。” 一朵不大的水花迸开间,水性最好的王鹏已借着挺身之势,双手一扣码头的水泥面墙,来上个灵巧的引体向上,人已从水泥壁处探出了半个头来,飞快地逡巡了下四周,待得确定码头上确实空无一人,这才深吸了口气,双臂猛然一用力,人已翻上了码头,半蹲着身子,右手往后腰处一抹,便一将一个小油布包摘了下来,双手飞速地翻动了几下之后,一把大肚匣子已然在握。 “布谷、布谷。” 王鹏持枪警戒了片刻,见码头上还是安静一如先前,这才算是放心了下来,回身学了两声鸟鸣,旋即便见十数名精壮汉子先后登上了码头,纷纷操枪在手,小心翼翼地猫腰向值班室方向潜行了过去。 值班室的门并未反锁,仅仅只是虚掩着罢了,门内还有着道厚实的棉布帘子,隔绝了寒风的同时,也隔绝了伪军们查看外头动静的可能性,加之众伪军士兵们这会儿都在瞎闹腾着,自是无人能发现湖区总队已然神兵天降。 “都别动,谁动谁死!” 率部赶到了值班室之后,王鹏原本还担心伪军们会有所察觉,可直到己方都已分散包围了整个值班室,内里的伪军们居然还在自得其乐之中,对此,王鹏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一待手下队员们各自就了位,他立马一把拉开房门,与另一名士兵一道从帘子的两侧齐齐闯进了室内,一声低喝之下,手中的大肚匣子一抬,就此逼住了众伪军们。 “噗嗤、噗嗤……” 乍然遇袭之下,伪军们全都傻了眼,这都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两侧的纸糊的窗子也已被湖区总队的士兵们捅破,十数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便打消了伪军们负隅顽抗之心思。 “兄、兄弟,别、别误会,我们投降,投降了……” 伪军本来就不是啥有骨子的货色,此际被如此多的枪口瞄着,当即便全都吓坏了,为首的班长更是一头便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告饶不已。 “给书记发信号,快去。” 见得众伪军士兵如此怂包,王鹏当即便不屑地撇了下嘴,也自懒得跟这帮没骨头的家伙多言罗唣,头也不回地便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一名士兵匆匆回到了码头处,打亮了手电筒,三明三灭,将行动成功的信号传回到了船队。 “各船即刻靠岸!” 因着情报工作的不得力,为防打草惊蛇,在行动开始前,盛家龙甚至不敢派人到老子山侦查敌情,此番出击无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他心下里其实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一旦王鹏等人行动失败,那就只能壮士断腕了,好在这一切终究不曾发生,在信号传来的那一刻,盛家龙始终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书记,已审问过了,如今山顶上的据点内,就只有一个分队的鬼子,伪军也就只剩下三十三人。” 船队方才刚靠岸,已然换上了身伪军军服的王鹏便已领着几名同样伪装成伪军的士兵迎上了前来,向盛家龙敬礼之余,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据点的守备情况如何?” 据点兵力空虚一事,早在定策之际,盛家龙便已有所预判,正因为此,他对王鹏的禀报并不感到惊奇,他关心的只是据点内的守御状况是否已搞清。 “据俘虏们的分别交待,已可证实据点分内外两层,外圈围墙附属有兵营一座,所有伪军都驻扎其中,内圈为四层之岗楼,为鬼子专用,每层皆有射孔四个,顶层设有重机枪一挺,底层如今空置,二、三层各有轻机枪一挺,鬼子的轮值情况不详,至于外圈的伪军,则是分三班轮值,每班五人,个中两人在门后的塔楼上,设有轻机枪一挺,探照灯一台,另三人则是游动哨,于内外圈之间往来巡逻,六点为最后一次交接班时间。” 王鹏到底是当过“鹰帮”少帮主之人,长得虽是虎背熊腰,可心却很细,办事干练得很,竟是早早便将工作都做在了前头。 “嗯,码头处的交接班是几点?” 盛家龙显然很是满意王鹏的能干,可也没在此时多言罗唣,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紧着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八点正。” 王鹏的审讯工作做得极其细致,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而已,竟是早将俘虏们所能得知的信息全都掏了个底朝天,回答起盛家龙的问题来,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干得不错,将那名伪军班长带上,各小队即刻上山,行动。” 盛家龙抬手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然是快四点了,自是不敢再多迁延,眉头一扬间,便已是下了最后的决断。 “是。” 王鹏抬手敬了个礼,而后领着手下两名士兵便匆匆往值班室方向赶了去。 第七十一章 虚虚实实(三) 老子山本是道教圣地,建有道观数座,香火原本极盛,可自打鬼子侵占了盱眙城之后,所有的道观都被鬼子给拆了个精光,砖瓦全都被用来建造据点,原本风光秀丽的老子山就此成了军事禁区,白日里日伪军巡逻严密,到了晚上,则是用探照灯四下乱照,稍有不对便是子弹侍候,大部队要想悄然靠近据点,无疑极难。 “王鹏,上。” 半山腰处,趴在一块大石头后方的盛家龙掐着表计算了下时间,立马便判断出强行冲锋根本无法躲开探照灯的扫射,一旦打草惊蛇,己方的战损势必不小,而这,显然不是盛家龙所乐见之局面,故而,略一沉吟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采用诈门的备选方案。 “上,敢乱说乱动,小心你的狗命。” 王鹏早已做好了准备,这一听盛家龙有令,紧着便用枪管点了点那名伪军班长的后背,压低了声音地威胁了其一句道。 “啊,是是是……” 不怕死的伪军有,但面前这位明显不是,这一被冰冷的枪管顶住了后腰,当即便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已。 “不想死,就走稳点。” 这一见那名伪军班长惊恐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王鹏不禁一阵火大,再度用枪管猛力一戳其后腰,倒霉的伪军班长身子顿时为之一僵,哆嗦竟是就这么停了,整个人有若触电般跳了起来,抬脚要奔,却不料王鹏空着的左手一提,便已将那名伪军班长提溜得双脚离了地,一声冷厉的低喝之下,那名伪军班长总算是勉强稳住了神。 “什么人,口令!” 王鹏押解着那名伪军班长方才走不出多远,探照灯便已扫了过来,塔楼上的伪军士兵第一时间便看到了王鹏与那名伪军班长,枪栓拉动声中,一声冷冽的断喝已是暴然而响了起来。 “武运长久,黎小六,你个龟孙子,照什么照,老子的眼都快被你小子晃瞎了,赶紧挪开。” 伪军班长为了活命,自是不敢在此时耍甚幺蛾子,老老实实地按着盛家龙事先的交待,在报出口令的同时,大大咧咧地便骂了一嗓子。 “哟,是赵班头啊,您不是在码头上轮值么,这才几点啊,怎地就回了?” 黎小六借着探照灯的光亮,自是很轻易地便瞧清了来人,倒也不敢放肆,一边将探照灯往边上横移了一点,一边讨好地寒暄了一句道。 “他奶奶的,你小子当老子乐意跑一趟啊,还不是七叔的风湿腿又疼上了,偏偏药膏忘了带,老子要是不回,你小子敢给别人开门不?好了,别扯淡了,赶紧开门,老子拿了药,还得赶回码头值班去。” 伪军班长口中虽是骂骂咧咧地扯淡着,可人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与此同时,一名提着个大号炸药包的湖区总队士兵则趁着探照灯停下来的空档,猫腰急速地往大门方向潜行了过去。 “敢情是这样,唉,赵班头,不是我不开门啊,万一要是上头的皇军瞧见了,兄弟们可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要不,您老先等等,待得天亮换班时再进来可成?” 一听伪军班长这般说法,黎小六倒是没起啥疑心,只是并不愿担责,口中倒是说得个客气无比,可门却是不肯去开。 “扯淡不是,敢情疼的不是你小子啊,七叔要是有个好歹,老子扒了你小子的皮,赶紧开门去。” 黎小六这等推脱之言一出,伪军班长显然是怒了,张口便将黎小六臭骂了一通。 “赵班头,这可真不能啊,皇军就在楼顶上看着呢,要不小的这就去宿舍里找找,找到了药膏,隔门给您丢过去?” 甭管伪军班长如何说,黎小六就是不肯开门,不过么,他也不敢将伪军班长往死里得罪了去,无奈之下,也只能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啊,也成,七叔的药膏就在……” 伪军班长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真要是给他开了门,他也没胆子进去,毫无疑问,黎小六的推脱恰恰正中他的下怀,顺着这么个话题瞎扯上一气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咦,什么声音?” 就在伪军班长与黎小六扯淡不休之际,早先潜行上山的那名湖区总队士兵已然到了门前,但见其飞快地将硕大的炸药包往铁门上一靠,一拉导火线,紧着便是一个跟斗往山下滚了去,很快,白烟大起中,兹兹声顿时便响了起来,塔楼上的黎小六等人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因着视线被挡之下,饶是众伪军们都已是在东张西望地查找了,却根本无法找到蹊跷之所在。 “轰!” 没等中伪军们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声惊天巨响中,原本厚实的大门顿时被巨大的冲击波炸得向内里飞出了数丈之距,不仅如此,大门两边的砖墙也被炸开了一大段,碎砖四下横扫之下,塔楼上的哨兵倒是没事,可三名站在门前凑热闹的巡哨却是倒了大霉了,瞬息间便被碎砖打成了筛子。 “同志们,冲啊!” 爆炸声刚起,盛家龙便已第一时间跃了起来,一摆手中的大肚匣子,呐喊着便往山上冲了去。 “土八路来了,土八路打来了……” 黎小六命好,尽管被巨大的冲击波冲得在塔楼里滚了几圈,却并未受伤,这一听山腰处呐喊声大作,当即便慌了神,一边狂呼乱吼着,一边便要往机枪所在处冲去。 “哒、哒哒……” 黎小六的反应已然不算慢了,可岗楼顶上的鬼子机枪手动作却明显更麻溜了几分,就在湖区总队发起冲锋的同时,便已开了火,尽管瞧不清暗夜里的动静,可密集的弹雨却在第一时间便封死了大门一带。 “胡冠仁,打掉鬼子机枪手,快!” 鬼子的机枪这么一响,借着爆炸的烟尘冲到了大门前的几名湖区总队士兵当即便被扫成了滚地葫芦,一见及此,盛家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一边抬手搂火反击,一边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第七十二章 虚虚实实(四) “啪勾、啪勾!” 胡冠仁就趴在盛家龙身后不远处,这一听盛家龙有令,他立马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三八大盖提了起来,瞄着岗楼顶层的机枪焰口处便是两枪打了过去,第一枪打在了射击孔的边缘,除了在砖头上开出了个小坑之外,毫无意义,而第二颗子弹却是准确地射入了不大的射击孔,正自疯狂扫射的机枪当即便哑了火。 “哒、哒哒……” 岗楼顶上的机枪才刚哑了火,这都还没等盛家龙发出冲锋的号令呢,塔楼上的机枪突然暴响了起来,一阵密集的子弹如蝗般狂扫而至,几名趴在地上射击的湖区总队士兵当即便被打成了血人,惨嚎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呯、呯呯……” 面对着不利之局面,盛家龙并未乱了分寸,只见其一个前滚翻,便已及时避开了横扫而来的火舌,于稳住身子的同时,抬手瞄着塔楼上的枪焰便是一梭子打将出去,正自持枪狂扫的黎小六当即便被打成了筛子。 “突进去,爆破手,炸开岗楼!” 两挺机枪这么一先后熄火,通往据点内部的道路便已被打通,盛家龙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一声疾呼之下,率部便有若潮水般冲进了据点之中,而此时,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的近三十名伪军兀自处在慌乱之中,被湖区总队战士们一个冲锋便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全都趴在宿舍的地面上,告饶不已地举起了双手。 “哒、哒哒……” 鬼子的反应很快,战术动作果决而又凶残,根本不管下头伪军士兵的死活,几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暴烈的枪声中,密集的弹幕横扫一切,几名来不及躲避的湖区总队士兵当场便被打翻在了血泊之中。 “轰!” 鬼子的火力虽是凶猛异常,但并未能持续多久,早已冲到了岗楼前的一名湖区总队爆破手第一时间便已拉着了导火线,但听一声惊天巨响中,整座岗楼陡然便是一震,大门轰然破碎之余,楼上正自疯狂扫射的鬼子们也都被震得个七晕八素,倾泻不停的火力当即便是一窒。 “冲进去,杀光鬼子。” 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盛家龙便已一跃而起,身先士卒地冲进了岗楼之中。 “呯、呯、呯……” 第一层并无鬼子,硝烟弥漫中,盛家龙摸索着找到了梯道之所在,健步如飞地便往上冲,第二层的四名鬼子尚未从晕眩状态中彻底醒过神来,这一见盛家龙冲了上来,当即便都被惊得个哇哇乱叫不已,可惜没等他们调转枪口,盛家龙便已猛然一搂火,一梭子弹横扫过去,瞬间便将四名鬼子全都撂倒在地。 “小心手雷,全都退下去!” 第三层的六名鬼子反应不慢,这一听二层动静不对,立马便连砸下了三枚手雷,烟尘缭绕中,根本看不清那三枚手雷滚到了何处,一见情形不对,盛家龙紧着便高呼了一声,顺势一个翻滚,人已滚到了墙角处,顺势提起一具鬼子的尸体,往自己身上便是一盖。 “轰、轰、轰!” 三枚手雷几乎同时在不算宽敞的楼层中炸开,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直打得墙壁地面咣当作响不已,可惜却奈何不了藏身在尸体下面的盛家龙。 “轰!” 来而不往非礼也,趁着躲避爆炸的空档,盛家龙眼疾手快地将身上那具尸体后腰处的手雷掏出了一枚,一拉弦,心算了三秒之后,奋力往三楼便投了过去,但听一声巨响过后,三楼处顿时便响起了一阵惨嚎之声。 “呯、呯呯……” 不等三楼的鬼子醒过神来,盛家龙已猛力推开盖在身上的尸体,借着硝烟的掩护,几个大步便冲上了三楼,抬手便是一梭子横扫,当即便将两名正自哇哇乱叫的鬼子打翻在地。 “哇呀呀……” 三楼本有六名鬼子,个中一人当场被手雷炸死,两人重伤不起,另两名轻伤的则已被盛家龙击毙,最后一名躲在墙角沙包后头的鬼子倒是完好无损,这一见盛家龙已冲了上来,立马怪叫了一声,挺枪便向盛家龙扑了过去。 “啪嗒!” 此际,三楼处硝烟滚滚,仅能勉强视物而已,加之又是鬼子又是从侧后方杀来,盛家龙根本来不及调整枪口,这一听声响不对,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赶忙一个前扑,顺势一滚,在躲开了鬼子的扑击之同时,举枪便要扣动扳机,却不料那名鬼子身手相当之了得,没等盛家龙的枪口调整到位,那名鬼子便已狠命踢出一脚,正中盛家龙的手腕,剧痛袭来之下,盛家龙的手不由地便是一松,手中的大肚匣子也就此飞了开去。 “呀哈!” 这一见盛家龙已手无寸铁,那名鬼子又岂肯错过这等杀敌之良机,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枪柄一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盛家龙的耳根,这一下若是砸实了,盛家龙的脑袋非被开瓢了不可。 “呼……啪嗒!” 盛家龙自幼习武,又岂是易与之辈,尽管形势极其不利,他也不曾乱了分寸,只见其腰腹猛然一沉,耍了个铁板桥,轻巧地躲过了枪柄的横扫之同时,一个扫堂腿便已猛然横击而出,准确地踹在了那名鬼子的脚踝上,但听一声脆响过后,那名鬼子便已被扫得重心失衡,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呜啊……” 若是寻常人,挨了盛家龙这一脚,只怕早疼得晕过去了,可那名鬼子却并不曾放弃搏杀之努力,尽管疼得哇哇乱叫不已,可还是奋力地一翻身,一把拽住了盛家龙的胸襟,整个人更是竭尽全力地往下一扑,试图用体重压住盛家龙的身体。 盛家龙手腕有伤之下,与那名身材魁梧的鬼子翻滚扭打了一阵之后,竟是渐处下风,一时间还真就无法摆脱那名鬼子的压制,更为要命的是那名鬼子趁着翻滚之际,已然抽出了腰间的刺刀,正自拼力下扎,形势对于盛家龙来说,已然不利到了极点! 第七十三章 斗智斗勇(一) “嘭!” 盛家龙到底是手腕有伤,尽管及时架住了那名鬼子的手腕,奈何力量处于劣势,纵使已拼尽了全力,可还是没能止住刺刀的下扎之势,就在这等危机时刻,却见庄啸天领着几名士兵从梯道处冲了上来,这一见盛家龙有险,庄啸天登时便急了,一个大步便冲上了前去,倒转手中的大肚匣子,挥臂便给了那名鬼子一记重击,只一下,便将那名鬼子砸得哀嚎着滚翻在地。 “噗嗤、噗嗤……” 没等那名鬼子稳住身形,几名湖区总队士兵便已一拥而上,刺刀攒刺之下,当即便将那名鬼子捅成了血人。 “龙哥,没事吧?” 一记重击砸翻了鬼子之后,庄啸天根本没去理会其生死,紧着便将盛家龙扶了起来。 “没事,小心,上头还有两个鬼子。” 事倒是没多大的事,只是手腕有伤,体力也基本告竭,此时盛家龙已无再战之力,只得将攻下顶层的任务交托给了庄啸天。 “明白,你们俩过来,掩护书记先下楼,小李、小陈,跟我来,上顶层。” 庄啸天可是打老了仗之人,又岂会将区区两名鬼子放在眼中,交待了两名士兵将盛家龙搀扶了下去之后,领着俩贴身警卫便沿着梯道慢慢地向顶层摸去。 “哒、哒哒……” 庄啸天精明得很,在明知顶层藏有两名鬼子的情况下,他自不会冒失行事,到了梯道口处,并未急着狂冲,而是用枪管顶着帽子往上一送,果不其然,当即便惹来了一阵机枪的猛烈射击。 “轰!” 没等鬼子发现上当,就见庄啸天只用一只手便拧开了手雷的保险,默数到了三,而后用力将手雷往顶层一掷,但听一声巨响过后,顶楼处便响起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之声。 “呯、呯!” 饶是两名受伤的鬼子哀嚎得凄惨无比,可庄啸天却根本没半点的怜悯之心思,一冲上了顶层,毫不客气地便是两记点射,将两名满地打滚的鬼子全都击毙当场…… “报告少佐阁下,盱眙急电。” 天都已是快亮了,可无论是刺鱼口还是徐家村、溜子口,却全都毫无动静,率部潜伏在陈圩村中的本田一郎尽管失望得很,可也没辙,正自寻思着是否就此收兵之际,却见报务员匆匆赶了来。 “念。” 本田一郎心情正自不爽,自也就懒得亲自看电文,只见其一挥手,便已是不耐至极地吭哧了一声。 “土八路夜袭老子山,秋川分队全军玉碎,敌军势大,有向我县城进兵之迹象,盐田中尉请求战术指导。” 这一见本田一郎心绪不佳,前来禀事的报务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朗声将电文宣了出来。 “八嘎!” 本田一郎万万没想到土八路明面上大肆侦查刺鱼口等据点,可真正的攻击目标居然会是湖对面的老子山,惊怒交加之下,当即便陷入了癫狂状态,只听其一声怒吼之下,一把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重重地一劈,便已将面前的桌子砍成了两半,血丝密布的双眼环视了下周边,最终恶狠狠地落在了盛家豪的身上。 “太、太君息怒,土八路声东击西,大大的狡猾,这是要调我军主力回援,太君万不可上当啊。” 被本田一郎那择人而噬的目光一瞪,盛家豪当即便被吓得腿脚发软不已,唯恐遭本田一郎迁怒,这便赶忙颤巍巍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 盱眙可是本田一郎的根基之所在,不说守土有责,光是城中所屯着的大量军需,就容不得他轻忽了去,而今一听盛家豪居然劝自己坐视盱眙不理,本田一郎的瞳孔当即便是一缩,内里透出的凶光自不免愈发冷冽了许多。 “太、太君,天快亮了,土八路就只敢夜袭,绝无胆量在白日里攻城的,此时回去,只怕是空跑一趟,万一,万一……” 这一见自己有被当替罪羊处置之可能,盛家豪可就不止是腿脚发软了,全身都抖得有若筛糠一般。 “不,我军主力即刻撤回盱眙,封锁芦苇荡之事,交由高团长负责,只要守住现有据点即可,若有发现当地百姓回家,不必理会,任由他们自便,至于盛君你么,给你两个任务,第一,监控土八路之动向,一旦发现土八路主力即刻报告;第二,试着跟王光夏的第七旅取得联系,让他们从淮阴一带过来,堵住土八路向北、向西逃窜之可能,盛君该不会连这么两个简单任务都办不到吧,嗯?” 本田一郎虽是很想杀了盛家豪泄愤,可到底儿还是强忍住了,在连下数道命令的同时,又交待了盛家豪两个任务。 “欲擒故纵?妙啊,太君高明,小的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办成此二事,太君只管放心好了。” 见得本田一郎没拿自己来开刀,反倒给自己布置了两个任务,盛家豪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脸上瞬间便浮出了满满的谄笑,在可着劲地吹捧本田一郎的同时,信誓旦旦地便给出了保证…… “书记,想啥呢,这么出神?” 元旦将至,好不容易遇到个艳阳天,在芦苇荡中猫了近二十天之下,无论是战士们还是百姓们,全都兴奋了起来,湖边河道旁挤满了洗洗刷刷的人们,欢歌笑语不断,然则盛家龙却并未参与其中,独自一人盘坐在一处临湖的草甸子上,眉头微皱地思忖着,正自想得入神之际,却见李祈大踏步走了过来,在盘腿坐下的同时,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哦,是老李啊,你说鬼子此番进不进、退又不退的,个中怕是别有蹊跷啊。” 听得响动,盛家龙这才算是从遐思里回过了神来,这一见来的是搭档李祈,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也自无甚寒暄之言,紧着便将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 “嘿,这不都快过年了么,鬼子瞎忙乎了大半个月了,啥都没捞到,还被我家打下了老子山,老巢不稳,这大扫荡啊,也差不多该到尾声了吧。” 李祈对反扫荡的前景显然极为的乐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未必,我看……” 盛家龙对李祈的判断显然有着不同意见,只是话尚未说完,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惶急的跑步声,到了嘴边的话立马便就此戛然而止了。 第七十四章 斗智斗勇(二) “书记、总队长,不好了,出事了,三岔湾、四道口两处据点的伪军突然大举出动,围住了孙园镇,齐老爷子一家都被困其中,齐支队长率部前去救援,却不料在双桥村遭遇大批鬼子,救援不成,反被鬼子包围在村中,萧、鲁两位副总队长闻讯,已率第一、六支队赶去增援了。” 盛家龙回首望去,就见一名满头大汗淋漓的士兵狂奔而来,这一见到盛家龙与李祈的面,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惶急不已地嚷嚷了一嗓子。 “孙园镇?怎么回事,党工委不是三令五申不许离开芦苇荡么,那齐国忠一家为何会出现在孙园镇中,嗯?” 李祈性子急,这一听那名士兵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双眼一瞪,怒气勃发地便呵斥了起来。 “这……” 前来禀报的士兵不过就普通一兵而已,哪会知晓齐老爷子为何会回孙园镇,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的。 “鬼子此番有备而来,第一、六支队危险了。” 尽管同样很是恼火齐老爷子一家的擅自归乡,然则盛家龙却并未纠结于此,概因他很清楚此时再去追究此事之起因,根本于事无补。 “不好,鬼子这是在耍围点打援之诡计,书记,你留下坐镇,我这就带人前去增援!” 李祈乃是老于战阵之人,被盛家龙这么一提醒,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心一急,跳着脚便要往驻地方向冲。 “慢着!” 要说急,盛家龙其实比李祈更急,但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这一见李祈明显已失了常态,哪敢真让其肆意胡为了去。 “书记,你……” 湖区总队拢共才六个支队,如今两个支队明显陷入了危局之中,身为总队长,李祈又岂能不心急火燎的,真恨不得即刻点齐兵马赶去双桥村救人的,这一被盛家龙拦着,急怒攻心之下,双眼顿时便泛了红。 “老李,冷静!救援固然要紧,却绝不能将我湖区主力全都陷了进去。” 李祈越是暴躁,盛家龙就越是不敢让他带队前往,不得已,只得来了个当头棒喝。 “呼……书记,那你说怎么办吧。” 被盛家龙这么一吼,李祈心中的躁意倒是消减了大半,可一想到手下三分之一的力量危在旦夕,他还是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从目下的情况来看,鬼子十数日前所谓的撤兵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为的便是要懈怠我湖区军民之心,而后再以围点打援之策,意图全歼我湖区总队于野外,若是我没料错的话,此时双桥村以及孙园镇一带,皆有鬼子重兵藏于暗处,我湖区总队主力若是赶去增援,必遭敌重兵围剿,真到那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啊。” 早在鬼子因老子山据点被袭而撤军之际,盛家龙便已对日军的撤军之目的有所怀疑,为此,他可是曾反复强调鬼子随时可能去而复返,要求各支队出面安抚躁动的百姓,怕的便是眼下这一幕,遗憾的是湖区根据地有着近十万的百姓,根本不可能都藏身一处,盛家龙所在的营区还好,百姓们基本上还能听劝,可旁的营地在执行力度上明显有欠缺,以致于局面败坏若此,当真令盛家龙为之头疼不已。 “唉,那也不能坐视第一、六支队全军覆没啊!” 盛家龙都已将道理说得如此通透了,李祈自不会听不明白,可问题是他真损失不起三分之一的兵力,心急之下,竟是一脚将地面都给跺出了个大窟窿。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却绝不能蛮干,萧晓,你即刻赶去双桥村,嘱咐兰香千万不可急躁,随时注意两翼,一旦发现日军有发兵合围之迹象,即刻率部转移,万不可有丝毫的犹豫,快去!” 形势虽已是严峻得很,然则并非毫无生机,在盛家龙看来,己方主力尚未出现前,第一、六支队主力还是安全的——本田一郎为了钓己方主力上钩,当不致于发力围歼萧兰香所部,如此一来,湖区总队也就有了个转圜的余地。 “是!” 萧晓本就在担心其堂姐的安危,这一听盛家龙有令,自是一刻都不敢迁延,高声应诺之余,领着两名警卫班战士急匆匆地便往双桥村方向赶了去。 “书记莫非打算围魏救赵么?只怕鬼子未必会上当吧?” 李祈到底是经验丰富之辈,一通发泄之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略一沉吟,便已隐约猜到了盛家龙的战略构想,但却并不以为此举能奏效,道理很简单,鬼子在湖区内并无甚不可舍去的战略要点,错非己方主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飞过洪泽湖去攻打盱眙县城,否则的话,根本无法将鬼子的主力调动起来,而这,显然办不到,不说湖面上如今鬼子的汽艇正自疯狂往来巡视,就算没有鬼子的汽艇封锁,己方主力要想靠帆船过湖,少说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待得到了盱眙县城,黄花菜怕是早都凉了。 “老李,依你看来,鬼子若欲诱歼我军主力,该会在哪些地方设伏?” 形势固然危机,然则盛家龙却并未盲动,但见其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道 “唔……若是我来布置的话,梁圩、薛岗、张塘、李庙这四处应是最佳藏兵之所在,无论我军主力是兵进孙园镇还是增援双桥村,都能迅速合围我军主力。” 恢复了冷静之后,李祈的思路自然也就活泛了起来,只略一盘算,便已推测出了几处可疑的藏兵点。 “不错,鬼子此番应该是全军动员了,其总兵力当不在两千五百之下,枪炮犀利,我军若是与敌野战,纵使能及时撤走,也必遭重创无疑,故而,要想救出第一、六支队,就必须先打乱鬼子的部署,方能有一线之可能,我的意见是先打梁圩,而后虚晃一枪,杀奔孙园镇,以最快的速度冲垮高铸九的伪军,救出民众之后,迅速向四道口撤退,凭借此处复杂的地形,遁入芦苇荡中,甩开鬼子的尾随追击。” 这一听李祈的分析与自己完全相同,盛家龙也就没再犹豫了,紧着便将全盘部署道了出来。 “好,事不宜迟,先打了再说!” 听得盛家龙这般说法,李祈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毫不犹豫地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第七十五章 斗智斗勇(三) “报告少佐阁下,田边大尉来电,言称土八路攻势很猛,我军阻击部队已陷入苦战,请求即刻发起反攻。” 张塘村的张家祠堂中,本田一郎正自踌躇满志地与一群手下参谋就着地图指点江山,冷不丁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报务员已疾步从机要室里行了出来,冲着本田一郎便是一礼,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告诉田边,让他不要急,那支土八路已是笼中之鸟,飞不走的,眼下要紧的是必须给土八路主力留下集结的时间,唔,这样好了,半个小时后,若是土八路主力还没有出现,两翼部队即刻开始合围行动。” 别看本田一郎表面上精神抖擞,可实际上么,内心里却是在患得患失着,既想用萧兰香所部来钓湖区总队主力出现,又担心鱼没钓到,反倒被咬走了饵,这一点,从其所下命令的前后不一便可见一斑…… “你怎么来了?” 双桥村外,萧兰香正自趴在一道略高出地面两尺许的石坎后头,举枪射击个不停,突然间察觉到身后有人蹿将过来,赶忙回首一看,见来者赫然是本该在盛家龙身边呆着的萧晓,不由地便是一愣。 “姐,是姐夫,呃,是书记让我来的,书记说了,姐,你们已落入了鬼子的算计之中,左右两翼皆有鬼子重兵埋伏,现在没杀出来,是在等我总队主力出击呢,姐,赶紧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萧晓生就跳脱的性子,向来口无遮拦,一张口就将盛家龙称呼为姐夫,当即便惹来了萧兰香的羞恼之怒视,为免皮肉之苦,萧晓赶忙一吐舌头,飞快地改了口。 “呼……小弟,能打掉鬼子那两挺重机枪么?” 萧兰香先前对战局本就有着几分的怀疑,无他,当面的日伪军战斗力明显不如往昔那般强悍,明明兵力并不比己方少多少,却只守不攻,甚至不曾动用过迫击炮与掷弹筒,这么些疑点,萧兰香先前虽是有所察觉,只是战斗正酣,她却是不曾往深里想了去,而今一听萧晓如此说法,当即便猛醒了过来。 “我试试看。” 鬼子的两挺重机枪间隔了五十余米,要想一下子全都打掉,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饶是萧晓也算是湖区总队中有数的神枪手了,可也没敢下个保证。 “什么试试看,必须打掉,动手!” 尽管接到的命令是撤退,然则萧兰香却并不打算这么做,道理很简单,齐业宁等五十余名第一支队战士还被困双桥村中,身为副总队长,萧兰香岂能弃之不顾,再者,在萧兰香看来,鬼子既是设下了圈套,又岂会容得己方轻易撤走,真敢撤,那一准是被鬼子包了饺子,到那时,能逃出多少人马可就真不好说了,既如此,倒不如奋力一搏,尽全力撕开当面之敌的防线,再一举从村后杀出,反倒有着一线之生机。 “是!” 这一见萧兰香声色不对,萧晓可就不敢再嬉皮笑脸了,面色肃然地应诺之余,一伸手,从边上的一名战士手中抢过了一把三八大盖,深吸了口气,猛然半跪而起,瞄着百米开外的鬼子重机枪手便是一枪打了过去,而后,也没去观察结果,飞速地一摆枪口,再度瞄向了另一名鬼子重机枪手,一搂火,又是一枪打出。 “同志们,冲啊!” 萧晓那两枪打得极准,两名鬼子机枪手根本来不及有丝毫的反应,便已被射穿了脑袋,原本密集的火力顿时便是一窒,趁此机会,萧兰香一跃而起,厉声高呼之余,左右开弓,两梭子打将过去,将两名试图接替重机枪手位置的鬼子副射手击毙当场。 “八嘎,全员突击,杀!” 双桥村前的阻击线上,日伪军的兵力并不少,除了日军一个加强小队之外,还有着一个连的伪军,就战斗力而论,其实并不比萧兰香所部那三百余众差,先前之所以一直只守不攻,完全是上头强压着之故,而今一见湖区总队悍然再度发起了冲锋,鬼子小队长可就不打算再忍让了,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咆哮着便率部狂冲了起来。 “八嘎,传令下去:即刻发信号,全军……” 位于双桥村左侧四里开外处薛刚村外,有着一座小高地,地势远高于周边,负责双桥村一战的日军大尉田边三彦就藏身在高地的灌木丛中,手持着望远镜,远眺着双桥村的战事,待得瞧见湖区总队与己方的阻击部队开始了残酷的白刃战,田边大尉的耐心终于被磨没了,但见其一扬手,便要就此下达围歼萧兰香所部之命令。 “报告,少佐阁下发来急电,土八路主力已然冲出芦苇荡,正在向双桥村方向急速而来,少佐阁下命令我部按预定计划行事,不得擅自出击。” 没等田边大尉将命令下完,就见一名报务员已匆匆赶了来,朗声将本田一郎的命令宣读了一番。 “哟西,着令各部隐蔽待命,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这一听土八路主力已然上钩,田边大尉的眼珠子立马便亮了起来,为确保能一口吃掉湖区总队的主力,他自是毫不犹豫地便更改了前令。 “跟我来,杀出条血路,冲啊!” 就在田边大尉更改了命令的同时,被困在双桥村中的齐业宁一听到村外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立马便知萧兰香所部已然开始了冲锋,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大吼着便率部冲出了被困的宅院。 “挡住,挡住!” 齐业宁的率部出击虽是突然,奈何外头围着的日伪军也不是没有准备,随着一名日军少尉的嘶吼声响起,一个小队的日军士兵以及两个排的伪军立马蜂拥而上,毫不示弱地挡住了齐业宁所部的冲锋。 “轰……” 狭窄的巷道中,两道对冲的人浪很快便暴烈地撞击在了一起,惨烈的白刃战就此开始了,双方各不相让之下,一个照面便各有数人惨嚎着翻滚在地,战事一开始便是白热化之残酷。 第七十六章 斗智斗勇(四)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日军固然是训练有素不假,在冲锋命令下达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鬼子都按着条例飞速地退子弹上刺刀,接着向前狂冲,战术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执行力之强悍绝对堪称典范,可惜的是对面的土八路却并不打算跟日军讲规矩,双方都还没碰面呢,土八路们便已是机枪、大肚匣子狂扫一气,当即便打得准备发扬武士道精神的日军士兵死伤惨重不已,待得双方终于碰面之际,一个加强小队七十余名鬼子,最终就只剩下了四十出头。 “该死的土八路,卑鄙无耻,八嘎,通通给我去死!” 面对着如此不讲规矩的土八路,鬼子小队长鹿岛少尉觉得很受伤,怒火中烧之下,也不管那些战战兢兢的伪军士兵们是否已跟了上来,大呼小叫地便挥刀冲进了汹涌而来的湖区总队冲锋阵型之中,仗着股血勇之气,狂砍乱劈不已。 “闪开!” 还别说,鹿岛少尉这么一拼命之下,当真有若神魔一般,竟是凭着一把武士刀连着劈杀了三名湖区总队的士兵,一见及此,挺着三八大盖狂奔而来的萧晓可就怒了,大吼着挤开了身前的几名战士,一枪直刺而出,势若奔雷般地捅向了鹿岛少尉的胸膛。 “哇呀呀……” 萧晓一身武艺皆是家传,最擅使大枪,手中的三八大盖用起来虽不是那么顺手,可招式却依旧犀利无比,招方出,锋利的刀尖便已急速突破空间,呼啸着刺到了离鹿岛少尉的胸膛不足一尺之距上,面对着这等凶悍的杀势,鹿岛少尉哪敢有丝毫的大意,一声怪叫之下,双手握刀,奋力一个格挡,总算是险而又险地架开了萧晓的刺击。 “呯!” 眼瞅着自己必杀的一枪未能得手,萧晓心头一凛之下,也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赶忙一扭腰,顺势一个跨步斜移,收枪准备再刺,却不料没得他再度出手,身后突然一声枪响,正自握刀准备劈杀的鹿岛少尉便已被一枪打得向后翻滚了开去。 “姐,你……” 萧晓本还想着靠过人的武艺击杀鹿岛少尉呢,却不曾响背后居然有人抢了功,心火登时便起了,霍然回首一看,这才发现开枪击毙鹿岛少尉的人赫然正是萧兰香,脸色自不免便是一苦。 “向前冲,杀进村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萧晓居然还有心要耍个人英雄主义,当真令萧兰香恼得个不行,只不过眼下正值战时,她哪有功夫去呵斥萧晓的不是,也就只是横了其一眼,一边怒吼着,一边左右开弓,一枪接着一枪地将暴露出来的日军士兵一一击毙当场。 “八嘎,发信号,各部即刻随我出击,休走了土八路!” 随着鹿岛少尉的阵亡,损失惨重的日军很快便支撑不住了,而此时,方才刚拖拖拉拉地冲到了战场附近的伪军们不单不曾上前帮忙,反倒是呼啦啦地便全都调头往回便逃,那速度比起冲锋来,实不知快了多少倍,这等情形一出,田边大尉可就再也沉不住气了,此无他,一旦让萧兰香所部冲进了村中,包围圈也就势必难保,真若是让萧兰香所部与齐业宁所部汇合一道从村后冲出,哪还有可能再凭此去钓土八路的主力上钩,到了眼下这般田地,田边大尉已然顾不得本田一郎的严令了,气急败坏地便下达了总攻之令。 “嘭、嘭、嘭!” 田边大尉的命令这么一下,立马便听三声枪响中,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便已在薛岗上空亮起,早有准备的两个中队的日军以及两个营的伪军立马狂嘶乱吼地冲出了埋伏地,有若潮水般从两翼向双桥村直冲了过去…… “全体都有了,转道西北,跑步前进,杀奔梁圩!” 尽管是白天,可鬼子所打出的红色信号弹是如此之显眼,哪怕隔着近七里之距,盛家龙也能隐约瞧得个分明,虽说心下里不免有些担心萧兰香所部的安危,然则他却并不打算更改原定之计划,一声令下之后,紧着率部便往西北方向急行了去。 “报告,土八路主力突然转向西北了!” 田边大尉方才刚将主力尽皆派出没多久,就见背后一名士兵狂奔而来,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便已是惶急不已地嚷嚷了一嗓子。 “纳尼,八嘎,快,给少佐阁下去电,快去!” 一听此言,田边大尉先是一愣,而后方才有若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暴躁不已地便是一通子狂吼。 “转道西北?八嘎,土八路到底想干啥,传令下去:着别动队全员出动,严密监视土八路主力,尽快摸清土八路的去向。” 张家祠堂中,听完了田边大尉的来电之后,本田一郎一时间也自难以判断出盛家龙此举的用意何在,不得已,只得下令原本为防止打草惊蛇而全员龟缩在张塘一带的别动队赶紧行动起来。 “报告,土八路主力正全速向我梁圩赶来,距此已不足四里了!” 梁圩村的梁家祠堂中,小泉四郎大尉正自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冷不丁听得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轮值军曹已匆匆从外闯了进来,冲着小泉四郎便是一礼,兴奋不已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哟西,快,给少佐阁下去电,另,命令各部即刻做好迎战准备!” 在闻知双桥村之战已然打响的情况下,小泉四郎本以为此番大战中,自己怕是只能当一名看客了的,却不曾想土八路主力居然半道转向了梁圩,这可把他给乐坏了,要知道他手下可是有着两个中队的精锐日军,还有两个营的伪军配合作战,论及总兵力,并不比土八路的主力要少,更别说武器装备以及训练水准上的绝对优势了,只要绸缪得当,完全可以一口气将土八路主力全都吃干抹净,面对着这等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小泉四郎当即便兴奋得眼珠子都亮得有若灯泡一般。 第七十七章 斗智斗勇(五) “梁圩?土八路究竟想干什么?” 在接到小泉四郎的来电后,本田一郎不禁又犯了迷糊,愣是没能搞懂土八路跑去攻打梁圩的用意何在——梁圩固然可以算是战略要点,占据此处之后,既可向西北进攻孙园镇,也可兵进双桥村,以解萧兰香所部之危,然则前提条件是土八路必须有足够的兵力,方能做到以点破面,可眼下么,就盛家龙手下那七百不到的兵力,别说攻不下梁圩,就算勉强攻下了,那也无力再往旁处进兵,在本田一郎看来,此举完全就是在自找死路,只是从盛家龙往昔的用兵风格来看,并不是那等蠢到了家之辈,要说个中没有旁的蹊跷,本田一郎又如何肯信。 “太君,三十六计里可是有着围魏救赵这么一条的,您看土八路会不会就是打的这么个主意?” 不止是本田一郎搞不懂盛家龙此举的用意所在,一众日伪军军官们也都对此茫然不知所谓,倒是翻译官张浩还有那么点小机灵,紧着便从旁提醒了一句道。 “围魏救赵?哟西,张君这话说得好,来人,即刻给小泉大尉去电,让他万不可暴露出全部力量,示敌以弱,只要守住梁圩即可,另,着高铸九所部即刻南下,堵死土八路北窜之道路,第三、四、六中队并王雷武所部即刻随我西进,抄土八路的后路。” 本田一郎不愧有着汉学通之名,被张浩这么一提醒,他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己方知晓梁圩藏有重兵,可土八路却不可能知晓,在这等情形下,土八路意图抢占梁圩,目的自然是为了要调动己方的兵马,从而为萧兰香所部的突围创造条件,如此一来,顺势而为地来上个将计就计,无疑有着全歼土八路主力之可能,而这等可能性还真不小,一念及此,本田一郎也就没再多犹豫,紧着便连下了数道命令…… “姐,快看,后头两翼的鬼子都冲出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本田一郎如何调兵遣将,却说双桥村战场上,萧晓正自紧跟在萧兰香的身后,一路狂追着溃逃中的伪军士兵,冷不丁听得背后响动似乎有些不太对,赶忙回首一看,入眼便见后方两翼皆有大批日伪军正自狂冲而来,尽管距离尚远,可已隐约能瞧出杀来的兵力比己方要多出了数倍,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紧着便嚷了一嗓子。 “都别慌,继续向前冲,杀进村中,救出齐队长之后,即刻从村后转移,鬼子追不上我们!” 被萧晓这么一嚷嚷,正自追击中的众湖区总队战士们都不免为之一慌,追击的势头也自不免为之一窒,甚至就连鲁明这个副总队长都被惊得面色狂变,唯有萧兰香却是根本不为所动,振臂高呼之余,脚下丝毫不停,依旧一往无前地向溃逃中的伪军冲杀了过去。 “同志们,援军到了,杀啊!”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逃命之际,下意识地便会往同类聚集之处逃,这一点乃是本能,被萧兰香所部赶得放了羊的伪军们自然也不会例外,这一逃进了村中,呼啦啦地便直奔乱战一片的村中心,结果么,自然是将本已占据了绝对上风的日伪军冲得个阵脚大乱,而本已力不能支的齐业宁却是就此精神大振,率只剩下二十余人的残部呐喊着便发起了反冲锋。 “不要恋战,向村后突击,杀出去!” 此时此刻,麋集在村中的日伪军依旧多达三百六十余之数,论兵力,其实还在湖区总队之上,奈何兵败如山倒之下,根本没多少的抵抗之力,哪怕鬼子小队长拼着老命地弹压溃兵,可最终连他自己都被溃兵给席卷着败退了下去,而得势不饶人的湖区总队官兵们却是越杀越起劲,打得日伪军鬼哭狼嚎不已,唯有萧兰香依旧保持着冷静,及时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抑制住了手下官兵们的嗜血追杀之冲动。 “呯!” 萧兰香的高呼固然是止住了手下官兵们的冲动,可与此同时,也就暴露了她指挥官的身份,本就因被溃兵冲散了队伍而怒火中烧的鬼子小队长当即便恶从心起,于逃往岔道的同时,掏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一个侧转的同时,瞄着萧兰香便是一搂火。 “姐……” 鬼子小队长的枪法很准,在手中的南部手枪难得地不曾出状况的情形下,这一枪打出,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萧兰香的胸膛,只这么一下,正自奔跑中的萧兰香当即有若被重锤击中一般,身子往后一仰,就此向地上栽倒了去,好在紧跟其后的萧晓眼疾手快,丢下手中的三八大盖,顺势一楼,便已将萧兰香抱了个正着,只是一见萧兰香胸膛处鲜血狂涌不已,萧晓顿时便慌了手脚,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了的。 “撤,快撤……” 尽管已是伤重,可萧兰香的头脑却依旧未乱,拼尽全力地吐出了几个字之后,这才无力地垂下了头。 “啊……撤,快撤!” 萧晓自幼与萧兰香相依为命,姐弟感情极深,这一见萧兰香重伤昏迷,萧晓当真恨欲狂,只是最终还是没去追杀那名逃走的鬼子小队长,仰天怒啸之余,抱着萧兰香便往后村冲了去。 “一排,随我留下阻击,萧晓,带同志们赶紧向东南方撤退!” 萧兰香这么一重伤之下,全军当即陷入群龙无首之状态,这一冲出了后村,大部队一时间还真就难免有些混乱,好在此时鲁明总算是及时站了出来,高呼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鲁明的命令正确与否不好说,可值此当口,有命令终归比没命令强,很快,血战余生的近三百湖区总队士兵便即分成了两拨,一拨随鲁明在后村外的一处小高地上摆开了阻击线,而主力则在萧晓的带领下,飞速地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八嘎,掷弹筒,开路,机枪掩护,冲上去,杀光土八路!” 鬼子的追击速度很快,就在萧晓率部刚逃出没多远,田边大尉便已率重兵赶到了后村口处,这一见土八路居然敢在村后构筑阻击阵地,登时便怒了,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用力向前一个虚劈,声嘶力竭地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第七十八章 斗智斗勇(六) “报告,少佐阁下来电,命令我部收缩着打,切不可惊走了土八路主力。” 梁家祠堂中,小泉四郎正自踌躇满志地调兵遣将,准备给来犯的土八路主力一个迎头痛击,却不曾想部署未毕,就见一名报务员从机要室里大步抢出,朗声便禀报了一句道。 “八嘎,嗯……传令下去:着犬养中尉所部并皇协军一个连于村前防御,其余各部村中隐蔽,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小泉四郎本还想着捞上一把大的,却万万没想到本田一郎居然给他来了这么道命令,心中当真火大不已,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满,他也没敢抗命不遵,无奈之余,也只能是悻悻然地下了道命令。 “报告书记,鬼子已在梁圩外围严阵以待,大约一个中队的兵力,另有一个连的二鬼子协防。” 村中的鬼子调动方毕,前出侦查的湖区总队侦查员很快便将准确的消息报到了盛家龙处。 “呵,鬼子兵力不少么。” 李祈原本还担心鬼子会在梁圩屯有重兵,而今一听侦查员这么一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微微一松——就目下的日伪军兵力来说,只及湖区总队主力的一半不到,尽管武器装备以及训练水平要高上一些,可顶多也就只能勉强挡住湖区总队的强攻罢了,要想发起反攻,怕是没太多的可能,李祈对此自是不怎么在意。 “没那么简单,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兵力罢了,村中绝对还藏有鬼子的重兵,之所以没出动,不过是要诱使我军在此盘亘罢了,嘿,本田一郎那老鬼子这是打算聚歼我湖区总队主力于此啊,传令下去,着庄啸天率第三支队前去村前,紧急构筑前进阵地,一旦村中鬼子杀出,便即刻往四道口方向撤退,不得恋战,其余各部转向西北,以急行军之姿赶赴孙园镇!” 盛家龙显然没李祈那般乐观,一针见血地便点破了本田一郎的算计所在,顺势作出了针锋相对的部署。 “报告,土八路一个连的兵力已赶到了村外,正在构筑阵地,其主力已在向西北移动,疑是要从侧翼包抄我军后路。” 鬼子在村中的房屋顶上设有了望哨,湖区总队的诸般部署自是很难瞒得过鬼子的侦查,就在湖区总队主力绕梁圩而过之时,相关之消息很快便报到了小泉四郎的面前。 “哟西,土八路狡猾狡猾地,来人,命令犬养中尉分兵防御侧后,村中各部保持缄默。” 小泉四郎根本没意识到盛家龙在梁圩不过只是虚晃一枪而已,误以为湖区总队这是要充分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强行拉开己方的防御密度,以寻找突入村中之战机,对此,小泉四郎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随口便下了道针对性之部署…… “快,都跟上,加快速度!” 从孙园镇通往梁圩的土路上,高铸九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踌躇满志地驱策手下一个营零两个连的士兵疯狂向梁圩狂奔不已,唯恐去得迟了,会赶不上跟盛家龙好生算算前几回吃亏的旧账。 “书记快看,前头烟尘大起了。” 不同于高铸九所部肆无忌惮的狂奔,湖区总队主力在急行军的同时,可是没忘了观察前后左右的可能之异常,先敌发现状况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同志们,高铸九的伪军就在树林的那一头,狭路相逢,勇者胜,跟我来,冲啊!” 尽管隔着一座小山丘,无法判断出高铸九所部究竟有多少兵力,也无法判断出是否有鬼子的部队随行,然则这一切对于湖区总队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一口气击溃高铸九所部,否则的话,己方必将陷入敌军的重围之中,对此,盛家龙显然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正因为此,一瞧见了小山丘对面的滚滚烟尘,他立马毫不犹豫地便下达了总攻之令。 “该死,怎么回事,土八路怎么到了此处?混蛋,不要乱,顶住,顶住!” 盛家龙的命令一下,嘹亮的军号声顿时便暴响了起来,隔着座小山丘的伪军当即便陷入了一派混乱之中,正自茫然不知所措间,湖区总队的先头部队已若猛虎下山般从山弯处狂飙而出,一见及此,高铸九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但却绝不肯就此认栽,拼命地嘶吼着,试图稳住己方之阵脚。 高铸九所部本有两个营的兵力,除了留下一个连继续围困孙园镇之外,余者皆随其一道南下,总兵力可是有着六百二十余众的,装备也不差,而反观湖区总队,在留下第三支队后,总兵力不过就五百二十余众而已,双方若是摆开来打,湖区总队就算能胜,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击溃得了高铸九所部的,问题是眼下高铸九所部正自处于急行军状态,根本没半点作战的心理准备,又哪能挡得住湖区总队的狂冲猛打,只一瞬间,其前锋便已大败而逃,连带着高铸九的中军也被冲得个七零八落。 “他娘的,撤,快撤!” 高铸九就一惯匪,打打顺风仗倒是当行出色,这一见事不可为,他可不打算小鬼子尽忠,一拧马首,滴溜溜地便率先逃了,他这么一逃不打紧,本就没啥斗志可言的众伪军们更是逃得个飞快,六百多号人就这么一个照面便被湖区总队冲得彻底散了架。 “不要俘虏,向前冲,直奔孙园镇!” 面对着跑得漫山遍野的伪军官兵,众湖区总队的战士们自不免都起了抓俘虏抢装备之心思,然则不等各部分散开来,盛家龙便已当机立断地下了道死命令,率部死追在溃兵的后头,一路向孙园镇方向直冲而去…… “报告,土八路主力一路向西北前进,并未在村外停留。” 梁家祠堂内,小泉四郎正自心神不宁地等着村外的土八路发起攻击,可等来等去,都没能等到枪炮声响起,正自狐疑不已间,却将一名轮值军曹匆匆从外而入,给他带来了条不甚美妙的消息。 第七十九章 勇闯盱眙(一) “八嘎,传令下去,全军出击,杀光对面那帮土八路!” 这一听土八路主力并未在村外停留,小泉四郎立马便猛醒了过来,惊怒交加之下,也自顾不得向本田一郎请示了,气急败坏地便下了道命令,很快,口令声大作间,一个中队的鬼子以及近两个营的伪军已蜂拥着从村中冲了出来。 “撤,快撤!” 庄啸天一直在观察着村中日伪军的动向,这一见大批日伪军从村中冲出,他可没打算留下来等死,一声令下,原本正自大肆挖土构筑工事的第三支队官兵们毫不犹豫地便全都越过挖到了一半的战壕,头也不回地便往南边狂逃了去。 “追,杀光土八路!” 这一见对面的土八路不战而逃,自感受了愚弄的小泉四郎又岂肯善罢甘休,一声咆哮之下,大批的日伪军便已是嗷嗷直叫地发起了狂冲。 “轰、轰、轰……” 日军向来骄横惯了的,别说对面那支溃逃中的土八路了,哪怕是新四军主力部队,鬼子们也不放在眼中,这一追击起来,自然不会有丝毫的顾忌之心,这一冲,很快便冲到了第三支队挖到了半截的战壕处,大批的鬼子想都不想地便借着前冲之势跃过了战壕,个顶个都是动作潇洒飘逸,可就在此时,悲剧却是就此上演了——跃过了战壕的鬼子们一头便扎进了雷区,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骤然大响间,为数不少的鬼子当场就被炸成了空中飞人,后续冲来的日伪军官兵们见状,全都吓坏了,齐齐刹住了脚,愣是没谁敢再往战壕另一端跳了去的。 “哈哈哈……全体都有了,加速!” 尽管是在急速撤退之中,可庄啸天的注意力却有大半是着落在了身后,待得听到后方传来了阵狂猛的爆炸声,庄啸天当即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当然了,乐归乐,他却是没敢稍有耽搁,率部一溜烟地便往四道口方向狂奔了去…… “老爷,老爷,高老贼败了,盛公子带大军赶到了……” 孙园镇齐府的大堂上,齐国忠正自满脸懊丧之色地自怨自艾着,冷不丁却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家丁已是狂冲着抢上了堂来,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便已是兴奋无比地狂嚷了起来。 “啊,好,太好了,快,开城门,老夫亲自去迎。” 齐国忠本以为自己此番已是注定在劫难逃了的,却万万没想到盛家龙竟肯冒生命之危,亲自率部来救援,欣喜若狂之下,哪还坐得住,也没等那名家丁将话说完,心急火燎地便跳了起来,不顾自身年老体衰,急匆匆地便往镇门处赶去。 “齐伯父,您老来得正好,鬼子不久即至,闲话少叙,赶紧先撤为上。” 齐国忠才刚出府门没多久,盛家龙已然率部进了镇,这一见齐国忠安然无恙,盛家龙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也没等齐国忠说甚寒暄的客套话语,紧着便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好,好,老朽这就随贤侄一道撤,这就撤。” 见得盛家龙身后的湖区总队官兵们皆是满脸的疲惫,不少人更是血染征衣,齐国忠心下里愧疚之意顿时便大起了,哪敢提啥要求,一迭声地便应承了下来,而后紧急着家丁们聚集了镇中老幼,跟随着湖区总队官兵们匆匆便离开了孙园镇,一路往安河方向急撤而去。 “报告少佐阁下,孙园镇中已空无一人,土八路应是已从北门撤走了。” 盛家龙的判断很准确,反应过来的本田一郎亲自上阵,以偏三轮以及六辆汽车开道,在湖区总队撤走后半个小时不到便已赶到了孙园镇外,只是见得镇门大开,本田一郎倒是没敢就这么全军直闯而入,而是先派出了一支小部队入内勘察究竟。 “八嘎,绕城而过,向东追击!” 尽管心下里已意识到己方怕是再难追上已先逃走的湖区总队主力,可本田一郎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率部便往东面直追而去,这一追就追到了安河边,可除了发现河边的芦苇荡有大部队行入其中的痕迹之外,再无所得,万般无奈之下,本田一郎不得不就此黯然收兵而回,一场斗智斗勇的大战至此算是暂告了个段落…… “王医生,兰香她怎样了?” 凌晨三点半,黎明都已将至,然则盛家龙却并不曾去休息,一直默默无语地守在作为临时手术室的芦棚之外,直到见军医王宁满脸疲惫地从棚中行了出来,这才赶忙抢上了前去,满脸期盼之色地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不是太理想,伤着了肺部,子弹虽已取了出来,只是手术得太晚,子弹留在体内的时间过长,恐会引起并发症,必须尽快注射盘尼西林,否则的话……” 王宁乃是留法归来的医学硕士,抗战前就在宿迁县城里行医,后因不忿日寇横行,遂投身新四军中,不久前受上级委派,前来湖区加强医疗体系建设,一身医术精湛了得,自是能准确地判断出萧兰香的伤情不甚乐观。 “盘尼西林?这……” 盘尼西林可是救命药来着,日伪顽对此封锁极严,别说湖区总队了,就连淮北根据地乃至主力部队都少有存货,这一时半会的,盛家龙还真不知该从何取来此物。 “王医生,老朽此处有参宝一支,您看能否合用?” 在得知了湖区总队为了救出自己一家老少所付出的重大牺牲之后,齐国忠愧疚不安已极,不顾年老体衰,一直陪着盛家龙守在芦棚之外,这一听萧兰香有性命之危,自是再也沉不住气了,颤巍巍地便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了一个锦盒子,双手捧着,便往王宁面前递了去。 “参宝?此物珍贵已极,倒是能吊住伤员的性命,可也只能多拖几天而已,若是没有盘尼西林,最终恐怕还是……” 王宁学的虽是西医,可对中医也不算陌生,自是清楚参宝在吊命上的效用,但却并不以为光靠参宝便能替代得了盘尼西林的效用。 第八十章 勇闯盱眙(二) “王医生,依您看,鬼子的医院里是否会有盘尼西林?” 这一听参宝都无法确保救回萧兰香的性命,盛家龙的心当即便抽紧了起来。 “蚌埠的大医院里肯定有,至于盱眙城中的鬼子医院就不好说了,纵使有,也必定不会多,看守怕是极其森严,要想弄到手,恐怕没那么容易。” 王宁到底只是名军医而已,又岂会搞得懂日军对盘尼西林的具体管控,所能给出的答案也就只能是个大略的推测罢了。” “呼……那好,明日晚间,我亲自去盱眙走上一趟。” 从上级党委或是主力部队处调盘尼西林,显然不太可能,倒不是上级不肯支持,而是眼下正值反扫荡最困难之时节,短时间里根本没办法与上级党委以及主力部队联系上,至于说蚌埠么,距离又稍远了些,这一来一回,没个十来天怕是不能成事,就萧兰香目下的伤情而论,显然拖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此一来,盱眙城也就成了盛家龙唯一的指望所在。 “书记,您可不能亲自去冒险,还是我去好了。” 这一听盛家龙打算亲自去盱眙城,刚上任的情报科长许道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紧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是啊,书记,你可是我湖区根据地的主心骨,岂能冒这等危险,还是我带人去走上一趟好了。” “书记,还是我去吧。” …… 湖区党工委的委员们显然都不赞成盛家龙去冒险,纷纷出言劝阻之余,也都紧着自请了一番。 “大家都别争了,我会日语,混入日军医院中应没太大的难度,此事就这么……” 此番前去盱眙城须得巧取,盛家龙自忖除了自己之外,旁人怕是难以靠近防卫森严的日军医院半步,就更别提从日军医院中取得盘尼西林了的。 “书记,鲁副总队长回来了。” 盛家龙的话尚未说完,就见一名轮值的总队战士兴冲冲地跑了来,于敬礼之余,激动地禀报了一句道。 “老鲁回来了?走,一道去看看。” 为了掩护第一、六支队主力的撤退,鲁明亲率一个排的战士留下断后,此后便再无消息传回,盛家龙本以为鲁明所部怕是都已凶多吉少了的,却不曾想鲁明居然能从鬼子的重围中杀出,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自顾不得再商榷去盱眙城之事了,领着一众党工委的同僚们匆匆便往营地外围行了去。 “书记,同志们都牺牲了,就我……唉!” 鲁明一身的狼藉不说,左肩处更是有着一大块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这一见到盛家龙领着众人前来迎接,鲁明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话说到一半,便已是哽咽住了。 “老鲁回来了就好,快,王医生,给老鲁处理一下伤口。” 盛家龙本来还想让鲁明陪同自己一道前往盱眙城的,可这一见鲁明身中枪伤,当即便打消了这么个念头…… 盱眙城,始建于春秋时期,历史极其之悠久,因地扼淮河入洪泽湖的湖口处,地理位置极其之重要,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屡经战火洗劫,又屡次重建,现有之城池为明初朱元璋登基后重修所成,迄今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了,城池难免显得有些老旧,然则守御却是极其之森严,哪怕本田一郎已率主力去了湖区,可城中依旧有着一个中队的鬼子以及一个团的伪军协防,四城八点开门,下午五点就关闭,夜晚则实行宵禁,日夜皆有鬼子与伪军的巡逻队在城中晃荡,以防新四军的可能之渗透。 “站住,干什么的?良民证呢?” 盱眙城的排查极严,进出民众都少不得被日伪军拦下搜查,在这等情形下,要想顺利混进城中,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这不,伪装成猎鸭人的盛家龙一行三人才刚推着大车靠近城门呢,就被几名伪军挺枪拦住了去路。 “哟,老总别误会,小的许三,猎鸭的,您瞧瞧,这些可都是昨夜才打下来的野鸭,这不趁着新鲜,来城里换些油盐,您几位,抽根烟,先歇歇。” 许道接手情报科长之后,可是亲自来过盱眙几回,自是清楚那帮伪军的德性,但见其麻溜地掏出了包老刀牌香烟,笑呵呵地便凑了过去,讨好地寒暄了一番。 “良民证。” 几名伪军士兵倒是抢过了烟,各自美滋滋地抽上了,但却并未让盛家龙一行人等就这么进了城去,只见为首的一名班长一伸手,面无表情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有、有有,老总,请过目。” 许道显然准备得很充分,紧着便将三本良民证递给了那名伪军班长。 “你们几个,去,搜身!” 伪军班长拿着那三本良民证左看右看了一阵,并未看出甚不妥之处来,随手便将三本良民证丢还给了许道,又用手在血淋淋的野鸭中翻腾了片刻,哪怕都已确认其中并无夹带,却依旧没就此作罢。 “老总们辛苦了,这鸭子肥着呢,给您们留下三成,算是小的们的孝敬,您看这……” 伪军班长这等态度看似公事公办,可其实就是在行刁难之举,对此,许道自是知机得很,赶忙陪着笑脸地讨好了一番。 “废话个屁,搜身。” 见得许道如此知情识趣,伪军班长显然很是满意,然则毕竟有鬼子在一旁监视着,那名伪军班长倒也不敢就这么让许道等人随意过了关去。 “老总,小的们都是良民啊,您看……” 或许是感受到了许道的诚意,几名伪军士兵搜身时明显敷衍得很,草草搜了搜便算完事了,一见及此,许道赶忙先卸下了十数只肥大的野鸭,而后方才腆着脸地请示道。 “嗯,进去吧。” 伪军班长回头看了看轮值的鬼子们,见那几名鬼子光顾着看那些摆在地上的野鸭,并未去管伪军们如何行事,也就没再刁难许道,随意地一挥手,便算是放行了。 “多谢老总,多谢老总。” 许道等人的枪可都藏在大车底部的夹板中,若是日伪军真儿个地严查,未必真能瞒得过去,好在这等事情到底不曾发生,许道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也自不敢再在城门处多逗留,点头哈腰地谢了几句,便即推着大车行进了古城之中。 第八十一章 勇闯盱眙(三) 今日恰逢圩时,四乡八里前来城中赶集的人极多,盛家龙等人推着大车在街上只转悠了一阵,便已将近四十只野鸭全都脱手了个精光,而后随意地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巷子,拆开大车的底板,各自将枪带上,丢下大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书记,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您在此稍等,我先前看看。” 在城中逛荡了大半圈下来,许道赫然发现湖区在城中部署的几处联络点都已遭破坏,除了两处他方才刚设下没多久的交通员之外,就只有米家杂货铺尚在正常营业着,对此,许道显然是起了疑心,自是不敢就这么将盛家龙往米家杂货铺里领了去。 “那好,你小心些,一旦情况不对,即刻先撤,我与小萧在此接应。” 盛家龙本身也是搞地下工作出身的,自是看得出城中的情形有些不太对头,若是本着安全之原则,此时就该先撤了才是,奈何他可以等得起,伤重的萧兰香却是等不得,为了能尽快摸清敌情,哪怕明知是在冒险,他也只能是尽力一试了的。 “哟,客官,您来了,要点什么,只管吩咐。” 许道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抬脚便行出了巷口,一派随意状地便往杂货铺里行了去,这才刚进店门,胖乎乎的米掌柜便已是满脸笑容地迎上了前来,热情地寒暄了一句道。 “掌柜的,店中可有豆油么,我要五百斤。” 许道接手情报科之后,曾与米掌柜联系过几次,彼此并不陌生,然则店中到底还有旁的顾客在,他自是不会急着与米掌柜相认,而是按着规矩发出了联络暗号。 “要这么多啊,小店一时怕是凑不出这么许多,要不您先到内里休息片刻,容米某着人去筹措一二?” 米掌柜可是老地下党了,与鲁明是同一批的老交通员,行事自是稳妥得很,在对暗号上拿捏得极其之到位。 “这样啊,我可是急着要回乡,烦劳掌柜的快一点成不?” 这一见米掌柜的在对暗号时并无甚异常之处,许道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稍稍一松,一边说着,一边便由米掌柜陪着往店后行了去。 “老许同志,你可算是来了,唉,这几日鬼子在城中大搜,许多同志都……唉!” 一到了后堂,米掌柜脸上的笑容当即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沉痛之色。 “老米放心,鬼子猖獗不了太久了,我军主力很快便会回转,到那时,自会跟鬼子好生算算总账。” 城中转了这么大半圈下来,许道自是清楚城中原有的联络点大多已遭不幸,心情同样沉重得很,只是这当口上,他却是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沮丧之情绪,所能说的也就只是些无太多意义的鼓励话语罢了。 “不错,会有那么一天的,书记他……哦,书记可知晓了城中的变故了么?” 米掌柜抹了把眼泪,明显有意探听一下盛家龙的行踪,可话到了半截子,突然察觉到不对,紧着便改了口。 “盛书记就在城外等着呢,老米,你这里可还安全?” 许道可是老游击队员出手,早年也曾干过交通员,对情报工作自是熟稔得很,饶是米掌柜掩饰得快,可许道却是第一时间便判断出米掌柜一准有问题,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故作不知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店里人多眼杂,不宜藏身,我家另有一处空宅院,地处僻静,安全上绝对有保证。” 这一听许道有意将盛家龙引来,米掌柜的眼神瞬间便是一亮,紧着便给出了个承诺。 “那好,米掌柜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陪书记一道进城,一切就拜托米掌柜了,告辞。” 米掌柜这等神情变幻虽是轻微,可许道却是瞧得个分明无比,心底里的怀疑顿时便更笃定了几分。 “老许放心,米某知道该如何做的。” 许道这么句话语一出,米掌柜顿时便激动得脸上红晕密布,拍着胸脯便作出了保证。 “嗯。” 许道没再多言,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即行出了后堂,大摇大摆地出了店门,一路晃荡着便往南面行了去。 “书记,老许他……” 许道顺着大街只管往前走,哪怕是经过了盛家龙藏身的巷子,也不曾停下脚步,甚至不曾向巷子口张望上一眼,这等情形一出,萧晓可就不免有些犯迷糊了。 “别说话,老许后头跟上了两尾巴,看来米掌柜已然叛变了。” 萧晓懵懂的事儿,盛家龙却是一眼便瞧得个分明,然则他并未急着行动,而是等一前一后盯梢许道的汉奸走过了巷口之后,这才领着萧晓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许道走了片刻,假作偶然回首地冲着身后瞄了一眼,见盛家龙已悄然跟了上来,心中立马便有了计较,但见其先是不紧不慢地沿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逛荡着,而后突然一闪身,速度极快地便冲进了一条小巷子中,尾随其后的两名敌特见状,自不免都慌了神,其中一名跟在前头的敌特立马加速冲进了巷子中,而落后的那一名也开始了快步向前奔。 “别动,动就打死你!” 当先冲进了巷子的那名敌特才刚转出一个弯角,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瞧清周边的情形,就见许道已突然闪身而出,手中的大肚匣子只一下便顶住了那名敌特的脑门。 “误会,误会,兄弟你……” 见得情形不对,被顶住了脑门的敌特顿时便被吓出了满头的大汗,但却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只见其眼珠子转了转,故作镇定地便扯淡了起来,话语故意说得极响,显然是要给紧跟而来的同僚发出个警讯。 “呃……” 还别说,紧跟而来的第二名敌特真就被惊动了,只可惜没等他有所动作,盛家龙便已从后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其身后,手一立,一记手刀毫不客气地便斩在了其脖颈间,倒霉的敌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咕噜声,便已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八十二章 勇闯盱眙(四) 两名敌特都不是啥忠贞之辈,一经分头审讯,很快便都老实交代出了所有的情报——那两名敌特都是盛家豪所招募的别动队成员,据他们交代,昨日午间,鬼子宪兵队突然大举出动,将城中的新四军联络点一扫而空,米掌柜同样也在被抓走之列,只不过米掌柜进了宪兵队仅仅一个多小时就被放了出来,具体原因,那两名敌特并不清楚,另,据他们交代,盛家豪已奉命紧急率别动队赶回盱眙城,最迟日落前便会抵达。 “书记,城中太危险了,您还是先撤吧,我来想办法混进鬼子医院。” 敌情是大体摸清了,然则众人的心情不单不曾大好,反倒是更沉重了几分,在处置调两名敌特之后,许道明显沉不住气了,紧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不必多说了,先在街上逛逛,真不行,午后一起撤。” 盛家龙可是搞地下工作出身的,就敏感性而论,远比许道要强出了一大截,纵使那两名敌特的交代都只是些表层的线索,可盛家龙却是敏锐地意识到米掌柜并不是最大的叛徒,真正的毒瘤还隐藏在湖区高层之中,具体是谁么,盛家龙心中已然有了目标,只不过在未确定前,他并不打算说破。 “书记……” 这一听盛家龙执意不肯先撤,许道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张口便欲再进言上一番。 “走。” 形势虽是严峻,可也未必便是绝境,在盛家龙看来,黄昏之前,己方一行人应是安全的,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将盘尼西林搞到手,未见得便不能全身而退,当然了,危险自是不小,然则为了能救回萧兰香的性命,再大的险,盛家龙也得去冒。 “唉!” 见得无法劝止住盛家龙,许道虽忧心依旧,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跟在了盛家龙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沿街行了去…… “太君,好消息,好消息啊,盛家龙出现了!” 许道的判断果然没错,米掌柜确实叛变了,就在盛家龙等人处置两名跟踪的敌特之际,米掌柜已匆匆赶到了鬼子的宪兵队队部,这才一见到鬼子宪兵队长伊川大尉的面,便已是兴奋无比地嚷嚷了一嗓子。 “纳尼?在什么地方,快说!” 伊川大尉昨日接到了本田一郎的密令,说是盛家龙将会潜入盱眙城盗取盘尼西林,并提供了新四军在城中的几处联络点,对此,伊川大尉原本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哪怕成功抓捕了那些新四军的联络员,可他心底里还是不怎么相信盛家龙这等身份地位的高级将领会亲自来盱眙城冒险,故而在部署防卫之际,并不是太用心,却不曾想米掌柜竟然真给他带来了这么条消息,当即便惊得伊川大尉的眼珠子突得都快掉出了眶去。 “好叫太君知晓,事情是这样的……太君,您赶紧行动吧,先抓住许道,一准可以顺藤摸瓜地拿住盛家龙。” 米掌柜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革命者,昨日被俘之后,鬼子连刑讯手段都还没用呢,他就已投降了,心甘情愿为鬼子所用,这会儿为了表功,言语间可是没忘了可着劲地自夸上一番,末了更是越庖代俎地试图帮着伊川大尉下个决断。 “你能确定那盛家龙明天会进城么?” 伊川大尉到底是搞情报工作的,狂喜了一阵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语调森然地发问道。 “这……许道亲口说的,应该不假吧?” 听得伊川大尉语气不对,米掌柜心下里可就不免有些不淡定了,又哪敢作出肯定之保证。 “嗯……你先回去,就在店中呆着,一有消息,即刻来报,皇军不会亏待了你的,去吧。” 伊川大尉心下里显然已是有了决断,只不过他并不打算跟米掌柜多说,随口安抚了其几句之后,便就此下了逐客令。 “队长,依目下的情形看,那盛家龙应该是已经进了城才对,您看是否要即刻大搜全城?” 米掌柜千恩万谢而去之后,先前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的副队长原平中尉却是按捺不住地从旁提议了一句道。 “嗯,是有可能,但是无法完全确认,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抓住其人,怕是没可能了,既如此,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原平君即刻带人分批赶往医院,悄悄地去,不要闹出太大的响动,外松内紧,张网捕鱼。” 伊川大尉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法完全肯定盛家龙是否已进了城,也就没敢真下令大搜全城。 “嗨!” 原平中尉一想也觉得有理,左右盛家龙前来盱眙城的目的就是为了盘尼西林,只要守住了医院,何愁盛家龙不自投罗网的,一念及此,他也就没再固执己见,躬身应诺之余,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部署不提…… “书记,这医院的防卫看起来不咋样啊,要不咱们先摸进去查看一下?” 就在原平中尉开始调兵遣将之际,盛家龙一行三人已逛荡着来到了日军医院附近,在绕着医院转悠了一圈之后,萧晓率先沉不住气了,跃跃欲试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不急,先等等看。” 鬼子的医院原本是城中的一座道观,占地面积不小,后被鬼子强占了去,改成了医院,当然了,并不是那等对外营业的医院,只收治日伪军的伤员,前一段时间日伪军扫荡受挫,伤员不少,道观里杂乱自是难免,周边的守卫虽有,却并不算多,以三人的能力,从后院的僻静处翻墙而入并不算难事,然则盛家龙却并未急着行动,概因他总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书记,鬼子既已知晓我们来城中的目的,医院中必然会有埋伏,依我看,还是先撤为妥。” 这一见盛家龙似乎真有意要进入医院,许道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先是怒目瞪了咋咋呼呼的萧晓一眼,而后方才面带忧色地进谏道。 “埋伏是肯定有的,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走,跟上。” 行动目标既已暴露,鬼子若是不在医院里设伏,那才真是怪事了的,然则盛家龙却并不以为意,但见其笑着一压手,示意许道不必多言,而后一整身上的衣裳,一派从容状地便从巷子口处行了出来,晃荡着便往医院的大门前走了过去,一见及此,许道忍不住又恼火地再度瞪了萧晓一眼,黑着脸便跟在了盛家龙的身后。 第八十三章 勇闯盱眙(五) 眼瞅着离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近,许道的心都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处,怕的便是盛家龙会冲动地直闯而入,只不过他显然是瞎操心了的,以盛家龙之智商,又怎可能会干出强闯这等愚蠢至极的勾当,实际上,盛家龙除了用眼光的余角飞快地瞟了几眼医院门口的情形之外,脚下根本不曾稍停,就这么晃荡着随人潮往长街另一头走了去。 “小萧,看见前面那三名鬼子了么?” 就在许道狐疑万千之际,盛家龙突然侧了下头,看了眼萧晓,语调淡然地开了口。 “嗯。” 前面人群中,一名吊着膀子的鬼子军曹领着两名胳膊上扎着绷带的日军士兵,正自满街溜达着,所过处,周边皆空出了老大的一块,这等目标是如此之显眼,萧晓自不会看不分明,只不过他显然搞不懂盛家龙此言究竟何意,一张稚气尤存的脸上满满皆是迷茫之色。 “前方一百二十米处,有个巷子,待会我与许道先去巷子中埋伏,待得鬼子将近巷子之时,你从后头冲上去,狠撞鬼子一下,将那三名鬼子引入巷子中,能办得到么?” 盛家龙并未卖甚关子,紧着便将要求提了出来。 “是!” 这么个要求并不难达成,萧晓只瞟了那三名鬼子一眼,便已是昂然给出了答复。 “那好,自己小心,许道,跟上。” 对于萧晓的能力,盛家龙自是心中有数,自毋庸多言,叮嘱了一句之后便即领着许道加速前行,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嘭!” 在盛家龙去后,萧晓悄悄地加快了下脚步,落后三丈左右的距离,不慌不忙地跟住了那三名鬼子伤兵,直到已然能瞧见巷子口之际,就见萧晓突然一个加速,狂奔着便将最边上的那名鬼子撞翻在地,而后脚步不停地便蹿到了巷子口处,紧着回头冲着三名惊诧不已的鬼子便做了个鬼脸。 “八嘎!” “抓住他!” …… 鬼子一向骄横惯了的,哪能经得起萧晓这等戏弄,当即便全都怒了,大骂不已地便齐齐冲了起来,试图逮住萧晓这个狂妄的家伙,只可惜萧晓腿快,一溜烟地便冲进了巷子中,一见及此,三名鬼子伤兵怒火中烧之下,根本不曾细想,呼啦啦地便全都跟着杀进了巷子中。 “嘭、嘭!” 巷子狭窄而又蜿蜒,三名鬼子紧随不舍之下,很快便冲进了深处,这才刚转过一个弯角,两根粗木棍已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冲在最前方的两名鬼子连惨嚎都没能发出,便被击中了脑门,当即便软到在了地上。 “八嘎!” 鬼子军曹吊着胳膊,行动不变,落在了最后,待得见两名手下都已被人打倒在地,顿时便慌了神,一边骂着,一边便要去伸手掏枪。 “嘭!” 鬼子军曹的反应虽是不慢,可惜还是来不及了,没等他将南部手枪掏将出来,就见盛家龙已是一个上步飞腿,一脚重踹,当即便将那名鬼子军曹踹得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反弹着趴到在地。 “咔嚓!” 鬼子军曹的神经无疑极其之坚韧,尽管被踹得惨嚎不已,可依旧不肯认命,但见其握着枪柄的手奋力一拔,便已将枪从枪套里强抽了出来,然则没等他举枪瞄准,盛家龙已然丢下木棍,飞扑而至,用手弯扣住鬼子军曹的脖子,用力一拧,只一下,便已将鬼子的脖子生生扭断。 “半个小时后,我若是没从医院出来,你们俩即刻离开盱眙,返回根据地,不得擅自行动,现在对表。” 盛家龙手脚麻利地将鬼子军曹的军服扒了下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又从其手腕处解下了块手表,戴在了自己的右腕上,随后从怀中取出了快怀表,一边丢给许道,一边低声地吩咐了一句道。 “书记,我们陪你一起进去吧。” “是啊,书记,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啊。” …… 这一听盛家龙打算独闯鬼子医院,许道与萧晓可就都不免有些个不淡定了。 “不行,你们不懂日语,一进去必然会露馅,我自己去就好,放心,事不可为的话,我不会盲动的,你们俩在外头做好接应准备即可,好了,时间宝贵,行动。” 盛家龙伸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而后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命令,转身便往巷子外行了去,一见及此,许道与萧晓虽是忧心不已,却也没敢再劝,只能是无奈地跟在了后头…… “太君,您的证件?” 日军医院的大门处,两名正在站岗的鬼子虽已瞧见了盛家龙的到来,却并未上前拦截,倒是三名伪军中有一名上士班长屁颠屁颠地抢上了前去,一边卑躬屈膝地陪着笑脸,一边伸手讨要证件。 “八嘎,下作的支那狗,竟敢挡住帝国武士的路,找死!” 证件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那上头的照片与盛家龙根本不像,真要拿了出来,那非得露馅不可,盛家龙自然不可能遂了那名伪军班长的意,只见其面色一班,挥手便狠抽了那名伪军班长一顿耳刮子,一边抽,还一边用纯正的日语大骂个不休。 “太君饶命,太君绕命啊……” 见得盛家龙发飙若此,可怜的伪军班长登时便被吓坏了,根本不敢还手,只顾着嗷嚎不已,另两名伪军见状,不单不敢靠上前来,反倒是齐刷刷地便往后退了开去,至于站岗的两名日军士兵么,一听盛家龙那纯正的京都口音,也自没敢上前阻拦,反倒是笑呵呵地看着那名伪军班长被抽得个东倒西歪。 “废物,滚开!” 身为燕京大学的高材生,盛家龙精通英、德、法、俄四国语言,在日语的造诣上虽不算精熟,可一般的日常会话却是毫无碍难的,这会儿扮演起骄横的鬼子军曹来,还真就蛮像是那么回事的,但见其狠抽了那名伪军班长一通之后,兀自不解气,又飞起一脚,将那厮踹了个大跟头,而后方才满脸不耐之色地往医院里行了去,这下子,无论是那两名站岗的鬼子还是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伪军士兵,都愣是没敢去查盛家龙的证件,就这么任由其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第八十四章 勇闯盱眙(六) 日军医院,盛家龙虽是不曾来过,可在出发前,经多方收集情报,他对医院的大体情形还是心中有数的,自是清楚第一进院子住的全是伪军伤员,鬼子医生对这些伪军伤员根本不曾放在心上,为伪军官兵治疗的都是中国医生,用的药也基本上以中药为主,至于盘尼西林这等紧俏药品,伪军伤员们根本就享受不到,真要想获得此物,只能从内院第二、三进院子想办法,尤其是第三进院子,那里头住着的都是鬼子军官,人不多,可药品却是颇为的齐全,个中就有着盘尼西林这等救命药的存在。 第一进院子很是杂乱,伪军伤员不少,两侧的厢房明显不够用,不少伤员只能在厅堂两侧打着地铺,哀嚎声不时可闻,仅有的几名护士以及医生全都忙得个脚不沾地,自是无人去关注盛家龙的到来,当然了,有鉴于盛家龙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算有人瞧见了盛家龙的闯入,也没谁敢上前去自讨没趣的。 第二进院子较之第一进院子要大了三分之一,加之鬼子的伤员也较少,自然也就安静了许多,只不过这等安静明显透着几分的诡异——十数名套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鬼子军医在院中各处晃荡着,人人腰间皆鼓囊囊地,明显都带着枪,毫无疑问,这些人绝对不是军医。 尽管早就料到鬼子会在医院中设伏,可真见着了第二进院子里的戒备情况,盛家龙的眉头还是不免为之微微一皱,然则脚下却是不曾稍停,不等那些乔装的鬼子反应过来,他已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一处厢房前,一伸手,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推门而入,一见及此,原本还打算过来盘查一二的鬼子们立马全都疑心尽消了去。 “六中队的武原君是住在这么?” 厢房里只住着两名鬼子,其中一名断了腿,只能躺着床上,另一名则缺是胸膛处挨了一枪,同样没法起身,二人原本正自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冷不丁见得盛家龙推门进来,自不免皆是一愣,然则没等二人开口,盛家龙已是抢先发问了一句道。 “你找武原三郎啊,那家伙好像是住在院子对面的厢房中吧,有些天没瞧见他了。” 尽管瞧着面生,可这一听盛家龙那一口纯正的京都腔,两名鬼子都不曾有甚疑心,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那名断了腿的鬼子开口给出了个答复。 “对面?奇怪了,对面不是都没住人了么?” 武原三郎,就是被盛家龙干掉的三名鬼子中的一个,他又如何会不知此人的去向所在,之所以开口发问,不过就是要打开话匣子罢了,而今见得两名鬼子皆不曾起疑心,盛家龙自是乐得扯淡上一番。 “哟,那就不知道了,阁下是……” 两名鬼子都是重伤员,根本就没法离开床,又哪能知晓盛家龙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山田雄一,三中队的,你们呢?” 盛家龙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便走到了两名鬼子的床铺中间。 “呀,原来是山田君啊,失敬、失敬,我是宫本……啊你……” 断了腿的鬼子明显是个热心肠,有问必答,只不过没等他将话说完,盛家龙已是突然动手了,只见寒光一闪,盛家龙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把刺刀,只一下便割断了那名胸膛受伤的鬼子的脖子,鲜血狂喷不已间,断了腿的鬼子顿时便慌了神,这才刚张嘴欲呼,就见盛家龙一个旋身横扫,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寒光,瞬息间便又切断了那名断腿鬼子的咽喉。 喉管被切断的情况下,人并不会马上就死,可要想呼救却是没可能之事,两名鬼子尽管拼命挣扎,可惜不过是徒劳而已——在两刀过后,盛家龙便已飞速地用厚实的棉被盖住了二人的身体,虽是闹出了些动静,可这等动静实在大不到哪去,随着鲜血的飞快流逝,两名鬼子很快便先后没了声息。 房中的血腥味很浓,然则盛家龙却根本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解下了绷带,从内里掏出了两枚手雷,在两名鬼子的尸体上各自部署了一番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厢房的后窗,谨慎地向外张望了一阵,见后院里一派安静,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拉大,一闪身,人已跳窗而出了。 后院本是道观的第三进院子,日军在强占了道观之后,对后院进行过一番改造,拆除了道观原本的院落,与后花园并在了一起,另起了一栋两层的楼房作为军官病房之用,盛家龙翻出的那间厢房就处在后院的偏角处,倒是不虞被小楼中的鬼子发现踪影,然则他要想混入小楼却也没那么容易——小楼的门口处同样有着四名乔装成军医的鬼子在值守着,另有五人则是分散在后花园的草木间往来巡视着。 “哗啦。” 面对着这等森严之戒备,饶是盛家龙艺高人胆大,也自不免头皮发麻不已,只是一想到萧兰香正等着盘尼西林救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冒险一试了,只见其伸手从地上拾起了块小石头,轻轻一甩,小石头便已砸在了不远处的一丛冬青上。 “嗯?” 小石头弄出的声响虽不大,可一名刚好巡视到附近的鬼子还是不免被惊动了,只见其警觉无比地迅速侧身望向了声响起处,手顺势便摸到了腰间的枪柄上,只是见那丛冬青的枝叶虽尚在弹动着,可也就仅此而已了,周边依旧是一派的宁静,紧绷着的心弦也自不免稍稍一松,可又不敢完全放心下来,但见此人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缓步向那几丛冬青所在处行了过去。 “呼……” 被惊动的那名鬼子显然很谨慎,小心翼翼地猫腰行到了那一排散落间隔的冬青处,持枪绕了个半圈,终于确定冬青丛后头并无甚不妥之处,这才算是松了口大气,然则还没等他站直腰呢,就见盛家龙已若闪电般从一棵怒放的老梅后头蹿出,有若猛虎下山般向那名鬼子扑击了过去。 第八十五章 勇闯盱眙(七) 那名鬼子明显有着相当了得的身手,尽管骤然遇袭之下,心慌难免,可反应速度却是奇快无比,只见其腰腹猛地一旋,握枪的手顺势便是一个向后肘击,试图顶开盛家龙的扑击之势,与此同时,一张嘴,作势便要狂嚷上一嗓子。 “咔嚓。” 饶是那名鬼子的动作果决无比,可惜盛家龙在扑击而出之际,便已先作了预判,早就料到那名鬼子会如此应对,人在空中,左臂一个下压,准确无比地挡住了小鬼子的肘击,右臂一长再一圈,便已扣住了那名鬼子的咽喉,借着与鬼子对碰的力道,全力一扭,只一下,便已将那名鬼子的脖子生生扭断了去。 “呃……” 脖子一断,鬼子一身的力气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去,身形一软,整个人便往后倒了去,嘴虽是张得极大,可也就只能发出几声低得几不可闻的咕噜,很快便因嘴被盛家龙生生摁住而没了声息。 “呼……” 尽管顺利地解决了那名鬼子,可盛家龙心底里却是难免涌起一阵后怕,无他,先前只要在应对上稍有一星半点的闪失,后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好在一切总算是顺遂无比,在飞快地将从鬼子身上扒下的白大褂与口罩穿戴整齐之后,只见盛家龙长长地出了口大气,紧着便将那名鬼子的尸体拖拽到了早先藏身的厢房处,用力举起,往窗内一丢,而后拍了拍手,稳步便往小楼方向转悠了过去。 盛家龙的身高比那名死去的鬼子要高出了一截,若是细看了去,那一准会露馅,只不过在院子中的那些鬼子明显都有些懈怠,并未察觉到有甚不妥之处,也没人去关注盛家龙靠近小楼的举动。 伤病的鬼子军官显然不多,楼下的几间病房全都是空着的,医护人员的值班室内也同样没人在,盛家龙在楼后转悠了一圈之后,趁着其余散开的鬼子不注意,一闪身,藏在了一丛冬青的后头,飞快地用匕首挑开了木制窗户上的铁栓,双臂一搭窗台,人已若灵猫般翻进了一间空病房中,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了片刻,而后方才轻轻地扭开了把手,从病房里行了出来。 笔直的楼道上空荡荡地,并无人在,纵使如此,盛家龙也没急着往楼梯处走去,而是先拐去了医护人员值班室,取了几本病例在手,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行向了楼道正中的梯道处,就在此时,两名护士一路说笑着从楼上行了下来,盛家龙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然则脚下却并未稍停,假作翻看病例状地低头前行,很快便在楼梯口处与那两名护士迎面撞上了。 “您好,您是……” 冷不丁见着一名身形明显陌生的医生行上楼来,两名护士虽是各自退到了一旁,可个中一人却是大着胆子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闭嘴,宪兵队办事,不该问的不要乱问。” 那名胆大的护士话音刚落,盛家龙便已瞪圆了眼,压低声音地呵斥了其一句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听盛家龙的日语纯正无比,那名护士登时便被吓住了,哪敢再多言罗唣,躬身致歉不已,然则盛家龙却根本不曾理会,自顾自地便往楼上行了去,一见及此,两名护士这才大松了口气,逃也似地便行向了医护人员值班室。 药房就在二楼梯道口的对面,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瞧见内里一排排的架子上搁满了各色药品,盛家龙的眼神自不免为之一热,然则脚下却并未稍停,一拐弯,便往左边楼道行了去,没旁的,只因药房门口守着两名宪兵队的士兵,而药房里赫然还有着几名鬼子在,个中一人的肩章居然是中尉之衔,在这等严密的防守状况下,哪怕盛家龙的身手再了得,也不可能有丝毫的胜算。 两名在药房外站岗的日军士兵虽是发现了盛家龙的到来,但却并未上前盘根问底,不单是因盛家龙脚步沉稳,毫无半点的慌乱之状,更多的其实是鬼子们的懈怠心理,总觉得土八路根本没胆子在白日里混进医院,再说了,医院里可不止有着一道的警戒线,鬼子自然不以为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混到小楼中,正是出自此等心理,两名持枪站岗的士兵也就只看了盛家龙一眼,便即收回了视线。 盛家龙本都已做好了被那两名鬼子盘查的准备,可这一见两名鬼子居然毫无动静,他自然也不会凑上前去自找麻烦,稳步便往左边楼道行了去,一边走,一边用眼光的余角查看着两旁门上挂着的木牌子,直到发现一间病房里只住着一名鬼子伤员,盛家龙毫不犹豫地便拧开把手,就此推门而入。 “嗯?” 病房中,一名胸脯捆着厚实绷带的中年鬼子原本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冷不丁听得响动,立马警觉地睁开了眼,待得发现进来的是名体型陌生的军医,中年鬼子的脸上当即便布满了疑云。 “查房。” 不等那名鬼子开口询问,盛家龙已随手关上了房门,一派漫不经心状地便吭哧了一声。 “不是才刚查过么,怎么又来查了?” 听得盛家龙的日语纯正无比,中年鬼子的戒备心理顿时便打消了一大半,只不过不满却是不免又起了,没甚好声气地便埋汰了一句道。 “罗嗦什么,你早上吃了饭,中午就不用再吃了么?井上君,躺好了。” 中年鬼子挂在墙上的军服显示出此人乃是中尉军衔,说起来已然是城中的高级军官了,然则盛家龙却没给其啥好声色,声线冷厉地便呵斥了其一通。 “好吧,好吧,您是医生,您说了算。” 鬼子骨子里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这不,被盛家龙这么一骂,井上中尉立马便软了下来。 “哼!” 盛家龙佯怒地冷哼了一声,缓步便走向了床边,看似要为井上中尉作一番检查,可这才一到了床前,盛家龙便已毫不客气地用右手摁住了井上中尉的嘴,左手一抖,原本捧着的病例纷纷落下间,一把匕首已然急速挥出,只一下,便割断了井上中尉的咽喉。 第八十六章 勇闯盱眙(八) “啊……” 就在盛家龙刚出刀击杀井上中尉的那一瞬间,一名护士正托着个托盘走进了宫本等人所住的病房,猛然间发现窗边居然躺着名鬼子士兵,顿时便惊骇地尖叫了起来,手一抖,托盘咣当一声便落了地。 “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听得响动不对,原本在第二进院子中晃荡的那些宪兵队的鬼子立马便全都被惊动了,一窝蜂地便往宫本的病房里冲了进去,一把把手枪毫不客气地全都瞄向了那名护士,当即便吓得那名护士尖声狂叫不已。 “八嘎!闭嘴,你,还有你,去查看一下伤员!” 这一见那名护士明显已然情绪失控,一名日军军曹顿时便火了,怒骂着便给了那名护士一巴掌,直打得那名倒霉的护士当即身形不稳地歪斜在地上。 “铛、铛!” 被军曹所点名的两名日军士兵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冲到了两张病床前,几乎同时伸手揭开了被子,露出来的不止是两具被割断了喉咙的尸体,更有两枚手雷冒着白烟地往地上滚落而下,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弹跳着在房中滚将起来。 “八嘎,快躲开!” 这一见两枚手雷都在冒着白烟,鬼子军曹当即便被吓得双眼暴突不已,一边紧着转身要往房外蹿,一边惊恐不已地便嚷了一嗓子。 “轰、轰!” 饶是鬼子军曹反应极快,奈何先前众鬼子们全都冲到了病房中,这会儿人挤人之下,却是谁都动弹不得,不等鬼子们作出调整,两枚手雷已是几乎同时炸开了,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当即便将挤在病房中的鬼子们全都给炸得个鬼哭狼嚎不已。 “不好,出事了,快,跟我来!” 药房中,原平中尉正自盘算着今夜的布防事宜,冷不丁听得前面的院子中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顿时便慌了神,猛然跳将起来,领着一众手下狂飙着便往第二进院子处冲了去,药房里当即为之一空,就只剩下一名药剂师还在其中。 “你……” 爆炸声一起,被惊动的可不止是原平中尉等人,小楼中的医护人员以及鬼子军官伤病员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给吓着了,不少人紧着便冲出房门,呼啦啦地往楼下跑,盛家龙混杂在其中,自是一点都不显眼,所不同的是盛家龙并未跑起来,而是刻意落在了后头,一到了梯道口处,立马闪身闯进了药房之中,那名鬼子药剂师听得响动不对,紧着便看向了盛家龙,张口便欲喝问,只不过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发现盛家龙手中的南部手枪已然毫不客气地瞄住了自己的胸膛,一惊之下,后续的话语可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动,动就打死你,盘尼西林在哪,带路!” 没等那名鬼子药剂师反应过来,盛家龙已然几个大步冲上了前去,一把拽住那名药剂师的胳膊,反向一拧,顺势用枪口顶住了其之脑门。 “别,别开枪,我带路,我带路。” 鬼子药剂师并非作战人员,哪经得起盛家龙这等吓唬,赶忙领着盛家龙便往药架边行了去。 “八嘎,这是葡萄糖,你敢骗我,找死么?” 鬼子药剂师虽被吓得不轻,但却绝不甘心将盘尼西林交给盛家龙,胡乱地指了一瓶葡萄糖,试图蒙混过关,却不曾想盛家龙只扫了眼药瓶上的标签,立马便识破了鬼子药剂师的小伎俩,当即便毫不客气地给了鬼子药剂师一枪柄。 “别杀我,别杀我,在那儿,盘尼西林就在那儿。” 后脑勺上挨了一记重击之下,鬼子药剂师可就再也撑不住了,哪敢再耍甚把戏,不得已,只得将盘尼西林所在的位置指了出来。 “噗嗤!” 鬼子药剂师所指之处只有四个玻璃小药瓶,其上的标签是用英文写就的,以盛家龙的英文造诣,一眼扫过,便可断定这四个小药瓶正是他所要找的盘尼西林,自不会有丝毫的客气,收枪之余,飞速抽出了匕首,一挥间,便已割断了鬼子药剂师的咽喉,而后么,也没管鬼子药剂师如何在地上翻滚不已,一个箭步抢到了药架前,一把便将四瓶盘尼西林全都装进了贴身的口袋中,紧着便是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药房,径直往楼下行了去。 “土八路混进来了,快,全面警戒,搜,给我搜!” 就在盛家龙刚冲出药房的那一瞬间,原平中尉已领着大批手下赶到了出事的病房处,这一见满地的残肢断臂,原平中尉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 搜?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为防打草惊蛇之故,原平中尉带来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如今三分之一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二十余人要想全面封锁医院本就没啥可能,更别说如今整个医院都已是乱了套,日军伤员加上伪军伤员足有两百余人都在乱跑乱蹿之中,哪有可能在短时间里控制住局面的。 “不好,药房,该死,快,跟我来,回药房!” 忙乎了几分钟下来,场面依旧混乱不堪,而此时,原平中尉这才惊觉自己似乎中了土八路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一慌,也自顾不得再控制第二进院子的局面了,心急火燎地领着一众手下又往第三进院子的小楼处赶了回去。 本来么,原平中尉若是坚持排查第二进院子,还真有可能搜到已混进了院子中的盛家龙,可惜的是他这么一自作聪明之下,再度与盛家龙擦肩而过不说,还给了盛家龙趁机混入第一进院子的机会。 在第一进院子的僻静处,盛家龙飞速地扒下身上的白大褂以及口罩,大摇大摆地便往医院门口行了去,早先就被盛家龙揍过一把的伪军班长一见盛家龙再度行来,根本不敢上前拦阻,甚至不曾注意到盛家龙原本吊着膀子的绷带已然不见了,惶恐地便退到了一旁。 盛家龙连看都不曾看那名伪军班长一眼,昂首挺胸地行出了医院的大门,脚步不徐不速地顺着长街混入了围观的人群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七章 搂草打兔子(一) “盛家龙同志,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在作怪,倘若有丁点差池,此番就不是得药而归,而是身陷囹圄了,这等投机冒险思想是要不得的!” 药取到了,连同萧兰香在内的几名已有了感染迹象的伤员自然也就脱离了危险,然则等待盛家龙的并不是赞扬,而是李祈的严肃批评。 “老李消消气,来,抽根烟,嘿,这事情啊,我确实有错,这样好了,我写封检讨,深刻反省自身,并向上级党委自请处分,这总该成了吧?” 从组织纪律的角度出发,李祈的批评乃是正理,对此,盛家龙也真没啥可不服气的,当然了,若是再来一次,他的选择依旧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你啊,得,这检讨就在党工委会上过过好了,再有下次,别怪俺老李到上级那儿给你上眼药了。” 眼瞅着盛家龙这又是诚恳认错,又是塞烟贿赂,李祈当即便被弄得个哭笑不得,不得已,也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事了去。 “成,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哦,对了,还有桩要紧事,这么说吧,从此番了解的情况看,组织里应该是出了叛徒了,这人很可能就在党工委内部。” 批评与自我批评本就是我党的传统,对此,盛家龙自是不会觉得面子上有甚过不去的。 “嗯?你说的是……” 李祈事先便已从许道与萧晓的汇报中察觉到了不对味之处,只是一时间尚不敢肯定是总队内部出了问题罢了,而今一听盛家龙如此直白地点出了党工委的字眼,立马便联想到了一个人。 “应该是他,只不过眼下缺乏证据,却是不能轻举妄动,我有个主意,您看这样如何……” 尽管李祈没明说是谁,可盛家龙却一听便知李祈心中的怀疑对象之所指,在肯定地颔首之余,紧着便提出了个锄奸计划。 “好,那就这么定了,不怕他不动,只要他敢动,那就一准难逃法网!” 内奸就是毒瘤,若不能尽快拔除,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对此,李祈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只略一思忖,便即同意了盛家龙的提议…… “同志们,在前一段的反扫荡斗争中,我湖区总队虽是成功地粉碎了日伪军利用抓捕的百姓诱歼我军主力的行动,取得了歼敌三百余之大胜,可与此同时,我湖区总队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总计有一百五十余名官兵血染疆场,更有百余官兵光荣负伤,另有两百余百姓遭日伪军残忍杀害,这等代价不可谓不大,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我提议,对日伪军发起一波反击,溜子口、四道口、刺鱼口皆在可打击之列,同志们都谈谈看法,畅所欲言好了。” 党工委扩大会议上,盛家龙先就前番出击盱眙城一事作了自我检讨,随后又代表党工委对前一阶段的反扫荡工作作了番总结,末了更是提出了反击之建议。 “书记的提议很好,鬼子自恃兵强马壮,在我湖区肆意妄为,是该给鬼子一个血的教训了,我赞成!” 身为湖区的第二号人物,湖区管委会主任赵家明自是当仁不让地头一个站了出来,慨然表达了支持发动反击的态度。 “我同意书记的意见。” “打,必须将鬼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我附议!” …… 与会众人本来就对鬼子的张狂愤怒已极,这一有了赵家明的带头,自是全都轰然附议不已。 “好,一致通过,各支队抓紧时间整补,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尤其是刚从民兵队伍里选拔出来的战士,更需要在座诸位的关怀,务必要确保思想统一,如此,方可增强我湖区总队的战斗力,哦,老鲁,后勤保障方面可有困难么?” 在众人皆表了态之后,盛家龙一锤定音地便下定了反击的决断,在安排了下思想工作的之余,又将问题丢给了明显有些不在状态的鲁明。 “书记,前一段的战事过于激烈,如今弹药库存已经不多,尤其是炸药基本用光,赶制出来的黑火药威力不足,攻坚力量恐怕很难保证。” 听得盛家龙点了名,鲁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之后,这才紧着给出了答复。 “哦?徐所长,军械所可能利用黑火药造出一批大威力的炸药包么?” 湖区刚成立不到半年,家底薄弱难免,对此,盛家龙自不会不清楚,然则他却并不打算放弃反击的计划,那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军械所徐震等人的身上了。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如此一来,炸药包的体积恐怕就会很大,若不然,威力便会有所不足。” 这一听盛家龙如此问法,徐震的头不由地便是一摇,很是无奈地给出了个说明。 “那就先造出来再看好了,至于仅剩的炸药包么,全都拿出来,后天晚上,全力围攻刺鱼口据点,务必予敌重创,行动前,注意保密工作,任何人不得擅自扩散党委会的决议,好了,散会。” 身为燕京大学的高材生,盛家龙自然不会不清楚黑火药的威力究竟如何,甚至用不着去看,他也能想象得到要达成炸开鬼子据点的黑火药炸药包会有多么的庞大与笨重,那玩意儿能否派得上用场,还真不好说,奈何这就是湖区的现实,他也没甚太好的解决办法…… “书记,还是没有发现。” 党工委的决议既定,各支队立马便齐齐动员了起来,各项准备工作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天至黄昏,预定的拔据点之行动都已将开始了,可负责暗中盯防怀疑目标的许道却依旧不曾发现目标有甚可疑的行动,不得已,只得将结果报到了盛家龙处。 “嗯,接着监视,不要乱了分寸,切莫打草惊蛇,去吧。” 对这等结果,盛家龙并不以为意,没旁的,在他看来,没有动静才是正常现象,毕竟盱眙城联络点遭大面积破坏的事情一出,嫌疑人为了避嫌,必然不敢在短时间里再度轻举妄动,而这,恰恰正是盛家龙所乐见之局面,概因他不单想着锄奸,还想着在搂草之余,顺便打上一回兔子! 第八十八章 搂草打兔子(二) 刺鱼口据点位于上塘、半城以及青阳的中心点上,在此处,汴河与濉河交汇,合流后的滔滔河水冲刷出了个宽达三千余米的喇叭状河道,直通洪泽湖,就控制湖区总队活动空间来说,刺鱼口据点无疑极其之重要,为此,本田一郎刻意将此据点修筑得坚固无比,只是因着据点位于两河道之间,交通不便,后勤补给艰难,故而据点中的兵力却并不算多,只有一个加强分队的鬼子以及一个排的伪军,总兵力也不过才五十四人而已,可拥有的重武器却是不少,光是重机枪就多达四挺,岗楼顶层甚至还设了一门九二迫击炮,凭借着据点的火力密度,便足以覆盖周边五百米左右的范围。 鬼子的据点距离芦苇荡有着百米之距,其间设有两道铁丝网,以及一道宽两丈、深达丈许的壕沟,据点周边皆开阔地,在顶层有人值守的情况下,哪怕是黑夜,大部队要想悄无声息地接近据点,可能性也自微乎其微,而一旦顶楼的探照灯打亮,所有潜行而来的部队皆难逃据点火力网的覆盖攻击,不死上数百号人,根本别想贴近据点。 元旦刚过,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尽管不大,也就只是盐沫子状的细雪而已,可北风却是狂啸怒号不已,太阳一落山,气温便即陡然下降了一大截,待得到了下半夜,更是冷得令人难以忍受,哪怕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可在刺骨的寒风下,却根本不顶啥用场,两名在岗楼顶部值守的伪军士兵实在是被冻得挨不住了,竟是全都卷缩成了一团,窝在了背风位的垛堞后头,自是无法发现黑沉沉的河道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正自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据点附近的芦苇荡。 “上!” 凌晨一点十分,船队摸黑靠上了芦苇荡,很快,四百余湖区总队官兵矫健无比地下了船,顺着芦苇荡往据点处靠近,不多会各部便已进抵了预定的埋伏地点,待得几声野鸭鸣叫响起,心中已然有数的盛家龙也就不打算再多等了,一摆手中的大肚匣子,低声地下达了出击之令,旋即便见一个三人小组手持大铁剪匍匐着向铁丝网靠了过去,彼此配合着,很快便将本就不算密实的两道铁丝网皆清空了偌大的一截,紧接着,又有二十四名士兵分成六组,齐心协力地拖拽着长木板,匍匐着向壕沟处潜行而去。 鬼子据点的壕沟紧贴着据点的外墙,唯一能靠上木板的就只有吊桥两旁的台阶处,倘若轮值的日伪军士兵能稍用心点,并不难察觉到有人正在据点下搭木板,可惜的是月余来的平安无事之下,轮值的众日伪军哨兵们都不免心生懈怠,顶层处的那两名伪军士兵就不说了,早迷糊得不知天南地北了,而三、四层的鬼子哨兵虽说不曾睡将过去,可一个在写家书,另一个则在愣愣地发着傻,至于一、二层的伪军哨兵么,居然凑在了一起,猫在梯道处低声瞎扯个不休,如此一来,自是无人能察觉到危险已然临近。 两名湖区总队战士配合默契地将一块长木板悄无声息地伸过了壕沟,轻轻地搭在了对面的台阶上,紧接着,一名身材消瘦的湖区总队爆破手背着两只硕大的炸药包往木板上一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对面的台阶,而后麻利无比地将背上的炸药包解下,往门洞处一塞,猛地一拉导火索,顺势一个后滚翻,不管不顾地便跳进了壕沟,也自顾不得摔伤的疼痛,一骨碌翻身而起,手足并用地便沿着壕沟往边上狂逃将开去。 “轰……” 五秒钟一过,导火索彻底燃到了尽头,两声巨响几乎连在了一起,一团巨大的火光骤然炸开,碎砖乱溅中,岗楼的铁门当即便被炸得飞进了据点的内部,烟尘滚滚大起中,吊桥轰然垮塌。 “土八路来了,土八路来了!” “不要慌,快上射击孔,开火,快开火!” …… 骤然遇袭之下,据点里的日伪军当即便乱作了一团,在这等时分,日军与伪军的训练水平就显示出了明显的差距——伪军们光顾着喊,真正冲到射击孔处准备射击的少之又少,而反观只有十八人的日军官兵的反应速度却是奇快无比,没等爆炸的声响消停下来,三、四层的两挺机枪便已几乎同时开始了的疯狂扫射,密集的弹幕瞬间便封死了大门前五十米开外处,紧接着,轻机枪、三八大盖也开始了疯狂的轰鸣,打得个热闹非凡,可惜却是在做无用功——湖区总队的后续部队并未在第一时间发起冲锋,甚至不曾急着开火压制岗楼的火力封锁,倒是先前便已潜伏在岗楼前的二十余名敢死队员已然在王鹏的带领下,顶着爆炸的余波,架好了木板,飞速地冲进了据点之中。 “呯、呯呯……” 王鹏等人所装备的都是清一色的大肚匣子,火力极猛,这一冲进了底层,不管不顾地抡枪便是一通子狂扫,可怜十数名伪军士兵都还没从爆炸的震撼中醒过神来,便已被乱枪打翻在了地上。 “哒、哒哒……” 听得底层的响动不对,二楼的伪军们总算是及时醒过了神来,重机枪与轻机枪各一挺几乎同时开始了猛烈的射击,瞬间便封死了梯道的转角处,密集的弹幕打墙砖崩塌,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已,转角处的墙面便已被猛烈的火力打得个千疮百孔。 “快,将二鬼子们的手榴弹都收集起来,每五枚一捆,动作快点!” 二楼的伪军为了活命,根本顾不上甚节约不节约的,只管拼命开火射击,在这等情形下,显然无法硬冲,然则王鹏却并未有丝毫的慌乱,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轰、轰……” 伪军们所装备的长柄手榴弹质量相当的不错,就威力而论,远胜过边区所造的那些土手榴弹,五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弹之威力自是惊人无比,王鹏这才刚往二楼处甩了两束呢,伪军们便已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六名囵囤的再不敢呆在二层了,连滚带爬地便往三层逃了去。 第八十九章 搂草打兔子(三) 鬼子的战斗力可不是软脚蟹一般的伪军所能比拟得了的,几乎就在王鹏等人冲进二楼的同时,三层的鬼子便已及时发动了凶猛的反攻,同样以手雷开路,炸得湖区敢死队无法在二楼立足,而后顺势一个冲锋,便已重新夺回了二楼,不仅如此,还造成了湖区敢死队六人之伤亡。 “可恶,给书记发信号!” 防守二楼的鬼子极其之狡猾,两挺轻机枪并不轻易开火,而是时不时地顺着梯道滚下一枚手雷,以防止底楼的敢死队之偷袭,王鹏连着组织了三波试探性攻击,都没能冲上二楼,反倒又折损了四名队员,如此一来,敢死队原本所拥有的微弱兵力优势便已丧失殆尽,眼瞅着己方的攻击已难以为继,尽管不甘得很,王鹏也只能做出向主力求援的决断了。 “准备好土坦克,强攻!” 随着王鹏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一名敢死队员将一支火把引燃,疾步抢到了坍塌了大半边的门洞处,按着事先约定的信号,飞快地摇晃了起来,一见及此,盛家龙的眼神登时便是一凛,然则在下决断时,也自无丝毫的犹豫。 就在湖区总队忙着整顿装备之际,顶层那两名伪军士兵在鬼子军曹的怒骂声中,总算是醒过了神来,手忙脚乱地打亮了探照灯,一轮横扫之后,岗楼上的日伪军士兵们这才发现先前的火力封锁竟是在做无用功,自是不肯再这么平白浪费子弹了,很快便停止了射击。 “八嘎,那是什么东西?开火,快开火!” 鬼子刚停止射击没多久,湖区总队的二十余辆土坦克便已昂然登场了,只见一架架灰白色的大家伙慢吞吞地行出了芦苇荡,浩浩荡荡地在开阔地上向据点挺进,速度虽不算快,可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却显得是那么的古怪与狰狞,一见及此,鬼子军曹可就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挥刀便咆哮了一嗓子。 “哒、哒哒……” 随着鬼子军曹一声令下,三挺重机枪以及两挺轻机枪几乎同时开始了轰鸣,密集的弹幕横扫一切,直打得那些古怪的家伙噗嗤作响,可却怎么也无法阻止住土坦克的前行,原因说穿了也简单,那二十余辆土坦克都是以八仙桌为骨架,加装了三层浸透了水的棉被,再由两名力大的士兵在后头顶着向前推,笨重是笨重了些,可防弹性能却是极佳,哪怕是穿透力极强的重机枪子弹也无法撕开土坦克的“装甲”。 “停火,快,掷弹兵上顶层,开炮,快开炮!” 打了一阵之后,鬼子军曹赫然发现己方如此狂猛的火力居然毫无作用,心不由地便是一慌,不得不赶忙拿出了据点中的压箱底武器。 “轰、轰、轰……” 在探照灯的配合下,三名鬼子掷弹兵以及一名炮手飞速地操纵着掷弹筒与迫击炮,不断地将炮弹砸向土坦克群,一开始,毫无应对经验的鬼子们下意识地瞄准了土坦克本身狂轰,凭借着精准的射术,命中率还真不差,奈何土坦克的顶端也加固了厚木板,又有着三层湿棉被的掩护,尽管被炸得摇摇晃晃,却并未伤到藏身内里的湖区总队战士,土坦克顶多就是停滞了一下,便又咯吱作响地往前推进着,鬼子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飞速地调整炸点,攻袭土坦克的后方,如此一来,藏身在土坦克后方的湖区总队战士们可就没法躲避了,足足有六辆土坦克因藏身其中的战士或死或伤而停在了开阔地上。 “呯!” 就在操炮的鬼子们因找对了方法而欢呼不已之际,一辆土坦克后头突然冒出了个身影,只一枪便将鬼子的探照灯打得个粉碎,赫然是神枪手胡冠仁出手了。 探照灯这么一熄,鬼子掷弹兵们的命中率顿时大为下降,尽管枪炮始终不停,又干掉了湖区总队四辆土坦克,可最终还是有十四辆坦克成功地冲到了壕沟前,近三十名湖区总队战士冒着日伪军狂投而下的手榴弹雨,飞速地冲向了铺在壕沟上的长木板,尽管不断有人倒下,可最终胡冠仁等二十二名湖区总队战士还是成功地闯进了据点的底层,如此一来,算上王鹏的残部,据点一层已然聚集了三十五名湖区总队战士,兵力上已然压倒了楼上的日伪军,不仅如此,胡冠仁所部还携带来了两挺机枪以及数量不少的手雷与手榴弹,足以发起一场总攻了的。 王鹏与胡冠仁可都是果决之辈,优势既已确立,自然不会有丝毫的迟疑,略一编组,很快便发起了强攻,在狭窄的梯道处,双方的手雷你来我往地对彪个不休,密集的爆炸声始终没见个消停,双方对耗的结果无疑对日伪军极其的不利,道理很简单,据点的底层宽绰,湖区总队可以只派小部分兵力上楼道与鬼子硬干,而二楼狭窄,藏身其中的日伪军因着担心湖区总队趁机发起冲锋之故,根本不敢放开防御,彼此对耗了几个回合下来,把守二楼的日伪军很快便吃不住劲了,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三名鬼子与两名伪军尽管还在拼命反击,可架不住湖区总队突然发起了大规模冲锋,只一下便冲上了二楼,乱枪对射的结果便是二楼的日伪军全灭,而湖区总队也因此倒下了六人。 “吹号,全军出击!” 负隅顽抗的日伪军主力都已囤积在了二楼处,随着二楼的失守,三楼、四楼的鬼子尽管死战不降,可在湖区总队悍不惧死的强攻下,很快便被清扫一空,据点各射击孔处原本狂喷的火力就此消停了下来,一见及此,盛家龙当机立断地便下达了总攻之令,大批的湖区总队战士呐喊着冲出了埋伏地,有若潮水般向据点冲去。 战斗至此,已然没了悬念,残存的几名日军士兵在鬼子军曹的带领下,尽管逃上了露天的顶层,可又哪能经得起湖区总队官兵们的凶狠突击,很快便被一通手雷雨生生炸成了碎片…… 第九十章 搂草打兔子(四) “八嘎,为什么没有情报,嗯,说,你说!”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之际,本田一郎终于率部赶到了刺鱼口据点,可惜他所能看见的除了一地的残骸之外,就是一具具残破的日伪军之尸体,面对着这等惨况,本田一郎再也没了往昔装出来的儒雅风范,只见其一把拽住盛家豪的胸襟,一边左右开弓地狠抽着耳刮子,一边怒不可遏地咆哮个不休。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 本田一郎暴怒之际,下手自是极重,只几下,盛家豪的头便已肿得跟猪头似的,口鼻处鲜血狂喷不已,心中更是委屈已极,然则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反抗,只能是不停地告着饶。 “废物,你说,为何没有情报?是不是你隐瞒不报,嗯,说!” 狂扇了二十余记耳光之后,本田一郎显然是打得有些累了,但却并未就此放过盛家豪,但见其一把将盛家豪推到在地,一边用脚狂踹着,一边不依不饶地喝问着。 “太君饶命啊,一号是真的没有传回情报啊,不关我的事,太君饶命啊……” 盛家豪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得够呛,明明是潜藏在湖区总队的鼹鼠没有传回情报,可挨打的却是自个儿,这简直就是六月飞雪来着。 “八嘎,派人去问个究竟,快去!” 本田一郎当然清楚此事其实与盛家豪无关,只不过他需要找个替罪羊发泄上一番罢了,而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田一郎倒是没打算就此干掉盛家豪这么条忠犬,到了末了,也就只是在一脚踹飞此獠的同时,给了其一个自我赎罪的机会。 “啊,是是是。” 这一听本田一郎如此吩咐,盛家豪尽管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可紧绷着的心弦却是就此松了下来,哪敢再在原地多呆,一迭声地应诺之余,匆匆便躲到一旁去了…… “书记,目标有反应了。” 刺鱼口一战虽是大捷,缴获也多,当然了,湖区总队的损失也同样不小,纵使是士气高昂,短时间里也自不适合再打上一场攻坚战了的,然则为了迷糊内奸,盛家龙在庆功之际,还是宣布了近期内将进一步打击日伪军据点的消息,果不其然,在此消息放出没多久,许道便已兴冲冲地来报信了。 “哦?说具体点。” 这一听许道这般说法,盛家龙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 “是这样的,今日一早,孙期旺去了目标的窝棚,两人密谈了片刻之后,孙期旺自行离去,目标则在窝棚里发了通脾气,砸碗摔筷,从此情形看,应是鬼子给目标施压了。” 听得盛家龙有问,许道自是不敢稍有大意,赶忙紧着便将所探知的消息简略地道了出来。 孙期旺,青阳镇人,高铸九的姻亲,同时也是其线人之一,在湖区剿匪胜利后,此人表面上积极,实则暗中与高铸九还有联系,在第一次反扫荡时,湖区情报部门便已发现了此人的不少疑点,只不过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湖区党工委一直不曾对其展开行动罢了。 “嗯,看来可以再加一把火了,今夜召开党工委扩大会议,宣布后日夜袭溜子口的消息,且看目标动还是不动。” 盛家龙显然有些意外孙期旺这个鬼子安插在湖区内部的特务头子会亲自去见目标,没旁的,概因当初查出孙期旺有问题的人恰恰就是目标本人,此事早已报备过党工委了的,还是目标本人亲自上报的,这其中自然是别有蹊跷的,对此,盛家龙只略一沉吟,便已认同了许道的判断,于下决断时,自也就毫不拖泥带水…… 因着事涉湖区下一步的总体作战计划之故,党工委扩大会议足足开到了半夜,有伤在身的鲁明体力明显有些不支了,这一散了会,拖住脚便往自己所住的窝棚赶了去,这才刚推开了木门,黑漆漆的窝棚中突然响起了火柴的摩擦声,紧接着,一盏搁在矮桌上的油灯已被点亮,一道盘坐在矮桌旁的中年汉子就这么暴露在了鲁明的眼前。 “该死,你怎么又来了,不都说了么,有事让手下来,你自己跑了来,万一……” 这一见到那名盘腿而坐的中年汉子,鲁明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阵慌乱,一边飞快地掩上门,一边气恼已极地便低声骂了起来。 “万一个屁,鲁大主任,你小子要是老实一点,老子还用半夜来此冒险么,赶紧说,盛家龙那小子又打算搞啥名堂。” 孙期旺虽是当惯了地下线人,勉强算是懂点情报工作,可说起来也就只是半吊子水平罢了,此番被盛家豪逼迫得急了,啥暴露之危险都浑然顾不得了,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摸清湖区总队的下一步作战计划。 “你……哼,溜子口据点,后日夜间两点半,就这么个消息,知道了就赶紧滚!” 遇到这等猪队友,鲁明实在是烦得个不行,奈何他在双桥村一战被俘之后,便已投降了日军,如今早已在贼船上了,根本无法下来,也奈何不了狂妄自大的孙期旺,这会儿除了如实将军情报出之外,根本没甚旁的路可走了的。 “你确定?” 孙期旺也是被盛家豪派来的人给逼急了的,此番不将情报给彻底坐实了,他又岂肯轻易离开。 “滚,再不走,咱们就同归于尽!” 这一见孙期旺还在那儿蘑菇着不走,鲁明是真急红了眼,咬牙切齿地便低喝了一嗓子。 “得,爷走就是了,嘿嘿。” 眼瞅着鲁明已是处在了失控的边缘,孙期旺可就真不敢再迁延了,怪笑了一声,一口气吹熄了油灯,摸到了窝棚的一角,飞快地扒拉开芦苇编制的墙面,一哈腰,从一个小洞里钻了出去,警觉地打量了下四周之后,这才猫腰在众多的窝棚穿行着,很快便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孙期旺的身形不可谓不矫健,只可惜他却是不曾发现到不远处的芦苇荡中,正有着一双眼始终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九十一章 搂草打兔子(五) “纳尼?啊,旅团长阁下,嗨、嗨、嗨……我保证……嗨……” 青阳镇的镇公所中,本田一郎正自焦躁不安地在临时指挥部里来回踱着步,冷不丁听得电话铃响,在误以为是下属来电的情况下,本田一郎在拿起电话时,冷哼之声里自不免便充满了不耐之意味,却不曾想他的架子还没摆足了,电话里便传来了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叱声,赫然是得知此番扫荡连连挫败的旅团长发飙了,当即便吓得本田一郎冷汗狂淌不止。 “报告!” 本田一郎这才刚放下电话,一头冷汗都还来不及擦上一下,门口处便传来了一声请示。 “进来!” 刚被顶头上司的上司臭骂了一通,本田一郎正自一肚子委屈没地方发泄呢,这一见在门口喊报告的人是盛家豪,手心立马便有些发痒了,一撸袖子,这就准备将受的气全都可着劲地往盛家豪身上发作了去。 “太君,好消息,好消息啊,一号传回消息了。” 盛家豪正自精神振奋着呢,根本就没注意到本田一郎的神情明显不对味,这一奔进了办公室,立马兴奋不已地便咋呼了起来。 “纳尼?” 本田一郎正抬手准备去拽盛家豪的胸襟呢,这冷不丁一听一号传回了消息,抬到了半截的手顿时便僵住了。 “太君,一号刚传回的消息,土八路明日凌晨两点半将再度夜袭溜子口据点。” 直到此时,盛家豪方才察觉到本田一郎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头,只不过他正在兴头上,倒也没去细想,乐滋滋地便将所得的消息报了出来。 “哟西,干得漂亮,你的功劳大大地!” 本田一郎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打开局面呢,这一听土八路又打算玩夜袭的把戏,眼珠子顿时便亮了起来,心不在焉地夸奖了盛家豪几句之后,紧着便蹿到了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前,手托着下巴,踌躇满志地运筹帷幄了起来…… “鲁主任,党工委将召开临时会议,书记派我来请您去上一趟。” 天将黄昏,已到了用膳之时分,营地里炊烟渐起,可身为后勤部门的负责人,鲁明却依旧在张罗个不休,没法子,部队即将再度出击,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加之参战的各支队都是从各宿营地赶来的,有着大批的物资要领,后勤部诸般人等自是难有个消停的时候,偏偏后勤部人少,哪怕贵为湖区管委会副主任,鲁明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分派物资,正自忙得个脚不沾地之际,却见萧晓急匆匆地赶到了后勤部,给鲁明带来了条口信。 “哦?那好,我安排一下工作,这就去。” 这一听党工委召开临时会议,鲁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将手头的工作交待了一番之后,便即与萧晓一道往党工委所在的窝棚处匆匆赶了去。 鲁明这才刚走进党工委所在的窝棚,立马便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头——窝棚里就只有湖区党工委的三巨头在,还都并排坐着,隔着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对面有着一张小板凳,这哪是开会的样子,完全就是在准备审讯犯人,鲁明心惊之余,手瞬间便摸向了腰间,试图抢先出枪,可惜还是来不及了——他的手方才刚动,原本跟在他身后的萧晓已然毫不客气地用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鲁主任,你最好别动,要不呢,我认得你,这枪怕是认不得您老啊。” 明知必死的情况下,鲁明自是不肯束手就擒,手只略一僵,再度果决地向腰间操去,却不曾想萧晓早有预判,空着的左手一伸一缩间,便已将鲁明插在腰带上的大肚匣子抢到了手中,顶住了其之后腰。 “萧晓同志,不要胡闹,你还有没点组织纪律了,竟敢用枪逼住领导,太过分了吧!” 到了这般田地,鲁明又如何不知自家的底细必然已是暴露无疑了的,只是心下里却还是不免存了丝侥幸,强装镇定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领导?鲁明,你还记得自己是湖区管委会的领导?嘿,贪生怕死,投降日寇,为虎作伥,罪不容恕,死到临头了,还敢自称是领导,当真狂妄至极!” 这一见鲁明还在那儿以领导自居,性子刚烈的李祈登时便怒了,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便怒叱了鲁明一番。 “总队长,您这说的都是哪的话,我鲁明参加革命十几年,为党的事业出生入死多少回了,又岂会是贪生怕死之人,书记,您说句公道话啊,我老鲁可是跟着您一道打天下的,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鲁明可是有着十几年的党龄,又怎会不清楚我党对叛徒向来采取的是零容忍的态度,自是不肯就此认了罪,反倒是紧着便叫起了撞天屈。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党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鲁在党多年,对此应该是心中有数的,说吧,你究竟是怎么叛变革命的,联系人都有谁?” 盛家龙并未理睬鲁明的喊冤,也没高声呵斥其的狡辩,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交待了我党的对敌政策。 “书记,我冤枉啊,我老鲁冤枉啊,这都是诬陷啊,我……” 鲁明怎么说都是湖区管委会副主任,又是总队的副总队长,说起来可是党的中高级干部了,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党工委一级机关也不能轻易加以处置,正是出自这等想法,鲁明可是铁了心要抵赖到底的。 “带人证!” 鲁明这等滚刀肉的架势一出,盛家龙便知不拿出底牌来,怕是根本不可能让其认罪的,也自懒得再浪费时间,一拍案,便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啊,你、你……” 盛家龙的话音刚落,立马便见两名湖区战士已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孙期旺从门外行了进来,一见及此,鲁明勉强挺着的心防瞬间便有若被潮水冲击的沙堡般坍塌了个彻底,再也没了站立的力气,腿脚一软,人已若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第九十二章 搂草打兔子(六) 码头镇,位于洪泽湖的最东端,因有水道与京杭大运河交汇,自古以来便一直是交通枢纽,只是随着海运的兴起,如今的码头镇已然不再有往昔之繁华,可依旧是两淮地区水路航道的要点之所在,鬼子进兵湖区之后,为确保水路运输之安全以及限制湖区总队的活动,专门在此处修建了座大型据点,驻有一个加强小队的鬼子以及一个营的伪军士兵,就防御力量而论,仅次于洪泽湖另一端的双沟镇。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二日,凌晨两点半,夜已然极深了,狂啸的北风虽是小了些,可雪却是开始飘洒而下了,尽管并不大,也就只是盐沫子状的星星点点,却令气温陡然降低了一大截,纵使如此,值守的日伪军哨兵们也自不敢有丝毫的轻忽,据点顶端的两盏探照灯始终亮着,奈何天候实在太恶劣了些,饶是探照灯的功率不算小,也自难以及远,最多只能勉强照亮五十米左右的范围罢了。 “土八路来了,土八路杀来了。” “啪勾、啪勾。” …… 暗夜中,黑黝黝的湖面上突然闪亮起了一点火光,很快,星星点点的火光陆续出现,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顺水向码头镇逼来,这等情形一出,轮值的日伪军士兵们立马便被惊动了,刹那间,鸣枪的鸣枪,叫喊的叫喊,偌大的据点里当即便是好一派的兵荒马乱。 “八嘎,该死的土八路,快,炮火准备,轰沉敌船,另,即刻给少佐阁下去电,就说土八路大举进犯我码头镇据点,我部正与敌交火,请少佐阁下明训。” 鬼子小队长饭岛修三少尉原本正自酣睡如雷,骤然被报警的骚乱声惊醒了过来,顾不得穿衣,光着膀子便蹿到了四楼射击孔处,操起望远镜往外一看,这一见湖面上灯火如龙,当即便被惊得倒吸了口凉气,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轰、轰、轰……” 码头镇据点中虽是没有山炮等重武器,可迫击炮却有着三门之多,更有八名掷弹兵之配置,这会儿同时开火之下,声势自是不小,直炸得湖面上水柱冲天,饶是如此,也还是没能阻止住火龙的缓慢靠近。 “开火,全力开火!” 日军的炮火急袭不能说没有效果,至少是打灭了不少的灯火,可对于整条火龙来说,也不过就只是十分之一左右罢了,眼瞅着火龙渐渐靠近了码头,饭岛少尉哪还能沉得住气,疯狂地便咆哮了起来。 “哒、哒哒……呯、呯、呯……” 随着饭岛少尉一声令下,仓促上阵的日伪军官兵们立马便齐齐而动,枪炮声大作间,弹雨密集如蝗般地扫向了来袭的火龙,直打的湖面上水柱如林,偌大的一块湖面有若开锅了一般,热闹得个无以复加…… “报告少佐阁下,码头镇据点来了急电,说是土八路大举进犯据点,饭岛少尉所部已与敌交上火了。” 离溜子口据点一里半开外的瓦坊村陈家祠堂中,本田一郎驻着武士刀,面色凝重地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眼里满满皆是跃跃欲试的冲动,只可惜他等来的不是土八路夜袭溜子口据点的消息,等到的竟是远在两百余里开外的码头镇遭袭之噩耗。 “八嘎,土八路怎么跑码头镇去了?盛君,你来给我一个解释!” 这一听土八路夜袭的目标与鼹鼠传回的情报完全就是南辕北辙,本田一郎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甚至顾不得去处理饭岛少尉的请示电文,一把便将武士刀抽出了鞘,向边上一挥,赫然已架在了盛家豪的脖子上。 “太、太君,不关我的事啊,这都是一号传回的消息啊,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 盛家豪本来就不是胆壮之人,被寒光闪闪的刀锋这么一逼,当即便失禁了,屎尿乱流之余,整个人都哆嗦得有若筛糠一般。 “废物,留你何用!” 本田一郎当然知道此事其实与盛家豪无关,只不过他现在需要一个替罪羊来背黑锅,奉命与内奸联络的盛家豪无疑便是个最佳选择,有鉴于此,本田一郎下手起来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手一抬,这就要给盛家豪来上个断头一刀了。 “太君,土八路既是耍了招声东击西,足可见皇军安插进去的暗桩必然已是暴露无疑了,码头镇乃战略要地,万不可有失啊,还请太君早作绸缪。” 盛家豪带兵能力一般,搞情报工作也同样没啥可值得称道的,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搞关系,说起来与高铸九、王雷武等伪军团长们关系都处得还算不错,可也就只是不错而已,并不是啥生死之交,在这等本田一郎暴怒之际,众伪军军官们自是不会冒着触怒本田一郎的危险去为盛家豪求情,好在张浩倒是够义气,及时从旁插了句话,算是帮衬了盛家豪一把。 “嗯……即刻给界集、李口、高堰各镇驻军去电,着令各部尽快增援码头镇,不得有误!” 被张浩这么一点破,众目睽睽之下,本田一郎自然也就不好再拿盛家豪来当替罪羊了,只能是无奈地闷哼了一声了事…… “停止射击,停火,都停火!” 就在本田一郎的调兵令下达之同时,一直趴在射击孔处观察敌情的饭岛少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之处——飘荡而来的火龙都已快到码头处了,可居然不曾开过一枪,再者,点点星火之间的间距也未免太小了些,个中必然别有蹊跷,一念及此,饭岛少尉的双眼猛然便是一突,赶忙声嘶力竭地狂吼了起来。 “报告太君,没有土八路,只有这个。” 据点的枪炮声一停,暗夜立马便又恢复了宁静,而那条火龙却依旧无声无息地向码头处靠近着,越想越觉得不对的饭岛少尉紧着便强迫一名伪军士兵用绳子垂下了据点,前去勘察一下敌情,结果么,伪军士兵去后没多久,就带着一盏蟹壳灯转了回来。 “八嘎,该死的土八路,啊呀呀……” 望着伪军士兵提溜在手中的那盏简陋的蟹壳灯,饭岛少尉当即便被刺激得仰头怪叫不已…… 第九十三章 以斗争求和平(一) 在除掉了内奸之后,湖区总队的作战风格突然来了个大转变,不再发起大规模的攻坚战,转而以灵活多变的小规模偷袭为主,重点打击鬼子的运输车队以及出来扫荡的小股日伪军,这等遍地开花的麻雀战战术一出,日伪军尽管坐拥重兵,却无用武之处,泥足深陷之下,可谓是苦不堪言,然则正所谓穷则思变,经过多日的绸缪,本田一郎最终决定一改强行围困湖区军民的原定战术,引入变数。 “报告书记,昨日夜间淮安至李口一线枪声大作,今日一早,我湖区侦查员全面出动,暗各处,结果发现,淮阴、码头、高堰、裴圩、李口等五镇以及沿线十二处据点的鬼子都已撤走,取而代之的是王光夏常备第七旅的两个团,个中一团团长雷大勇,其所部一千两百余人,占据了淮阴、码头两镇,二团团长魏友三,所部一千三百二十余人,部署于高堰至李口一线。” 一九四三年二月初一,九点过半,就在湖区三巨头于党工委办公室就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交换意见之际,却见情报部门负责人许道匆匆赶到,给三巨头带来了条蹊跷至极的消息。 “王光夏这个臭不要脸的,还真就跟鬼子勾搭到一处去了,可恶!” 常备旅那重建的两个团战斗力有限得很,根本不可能从鬼子手中一夜连夺五镇,之所以会有眼下之局面,显然是鬼子暗中配合所致,对此,在此众人自是都心知肚明得很,所不同的是盛家龙与赵家明都相对沉得住气,仅仅只是皱眉思忖而已,而性情刚烈的李祈却是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了。 “这不奇怪,意料中事罢了,嘿,狗岂能改得了吃屎,王光夏那老小子一门心思就想着与我党我军搞摩擦,如今仗着鬼子的势,接下来怕是不甘寂寞了,我湖区军民若是不早作绸缪,闹不好便会吃大亏。” 赵家明在从主力部队调来前,可是没少与韩德勤所部缠斗,对王光夏这个韩德勤手下的重将,自是毫不陌生,一针见血地便点出了湖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 “老赵说得不错,鬼子下血本陪着王光夏演了这么出大戏,自然不会没有用意,依我看,王光夏下一步恐会借着这所谓的大胜与我党争夺民心,对此,我湖区各级党政机关务必做好民众的思想工作,不给敌可乘之机,再有,常备第七旅中有不少人出身湖区,对芦苇荡的地形地势并不陌生,尤其是魏友三这个积年老匪,更是芦苇荡中的常客,我湖区各营地务必提高警惕,小心顽军的偷袭,当然了,鉴于湖区目下的局势,我军也应当尽量避免跟顽军发生大规模冲突,若是实在避免不了,那就坚决地打,主席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只要我湖区军民能做到有理有据,又何惧顽军的挑衅。” 盛家龙的大局观明显比赵家明要高出了一个层次,一番剖析下来,很快便将日伪顽可能采取的行动大体分析了个透彻,并指出了湖区党工委应对此危局的最佳之应对策略。 “书记的分析很是精辟,目下,在我军主力外线作战的有效打击下,鬼子于各地的大扫荡都已濒临失败,在这等情况下,我湖区军民确是应谨慎应对日伪顽的联手暗算,事不宜迟,迟恐生变,我提议,湖区主要领导立刻分散到各营地,安抚百姓,以防有变。” 盛家龙这么番剖析一出,赵家明立马便警觉了起来,于附议的同时,紧着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对此,盛家龙等人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彼此交流了下看法之后,便即匆匆散了会,各自赶往与常备第七旅接壤的各营地去了…… “乡亲们,我是国民政府县长王光夏,国军已打败了日寇,顺利收复淮宝地区,如今春耕在即,农时可是耽误不得的啊,乡亲们都出来吧,赶紧回家种地啊,不要担心,国民政府是不会抛弃乡亲们不管的,有我王光夏在,鬼子闹腾不起来的……” 果然不出盛家龙的预料之外,就在湖区主要领导赶赴各处营地之际,从日伪军手中接手了大量地盘的常备第七旅已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身为宿迁县长兼常备第七旅旅长的王光夏更是亲自上阵,在裴圩的芦苇荡外,手持大喇叭,一派语重心长状地高声喊着话。 “大家不要上当,他这就是在骗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王光夏乃是本地人,在宿迁当县长多年,抗战前曾作了不少诸如打击湖匪、搭桥修路之类的好事,在民间还是有些威望的,他这么一亲自上阵喊话,裴圩营地里的大量百姓自不免便有些人心浮动了起来,一见及此,负责宿卫营地的湖区第五支队队长胡冠仁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赶忙站了出来,高声安抚着百姓,反应倒是不慢,遗憾的是胡冠仁到底太年轻了些,又不是搞政工出身的干部,语言能力很是一般,那些干巴巴的安抚言语显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胡队长,您是站着说话不累腰啊,我等种田的下苦人若是误了农时,没了饭吃,您能发粮发钱么?” 常备第七旅此番可是有备而来的,不止是王光夏在芦苇荡外赤膊上阵,更早早便与芦苇荡中的内应取得了联系,这不,胡冠仁的话音方才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个阴恻恻的声音。 “是啊,农时可真误不得啊,胡队长,就让我们先回去翻了田吧。” “人误田一时,田可就要误人一年啊,到时若是吃的都没有了,这叫我们怎么办啊。” …… 裴圩的民众大多以耕田为生,渔民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被那个阴恻恻的声音一鼓动,原本就浮动的心思难免就更浮躁了几分,不少胆子大的百姓甚至已将胡冠仁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个不休,可怜胡冠仁嘴拙,被众人这么一“围攻”,更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局势隐隐热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第九十四章 以斗争求和平(二) “乡亲们都静一静,且听我一言可成?” 胡冠仁越是心急,就越是嘴拙,眼瞅着形势即将失控,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后方响了起来。 “盛书记来了。” “快看,是盛书记。” …… 尽管年轻,可这大半年来,盛家龙带领湖区总队扫平湖匪、屡屡重挫日伪军,早已成了湖区军民们心中的传奇人物,他这么一露面,众乡亲父老们登时便全都激动了起来。 “乡亲们,我先来给大家算个账,李口、裴圩、高堰、码头、淮阴五个镇中,原本驻有鬼子总计两个中队以及一个半团的伪军,再算上大小十二个据点中的日伪军,总兵力超过了将近三千,而反观王光夏的常备第七旅,不过就两个新编团而已,总兵力最多两千五百左右,缺枪少炮,攻坚能力极差,试问有可能在一夜间连下五镇外带十二个据点么?显然不可能,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的大捷就很可疑了,那为什么鬼子要将这五镇让给常备第七旅呢?大家好好想一想,鬼子如此大方背后是不是别有蹊跷呢?” 盛家龙可是做思想工作的老手了,他并未一上来便强行劝阻百姓们出芦苇荡,而是先行分析了一下王光夏所说的大捷是否可能,然后再将问题引向了深处,虽不曾明言,可从其所罗列的诸般事实中,众人便可得出一个结论——王光夏必是已跟鬼子勾结在了一起。 “是啊,鬼子枪炮如此犀利,又有地利优势,常备第七旅就算全卖了,也没几根钉,怎可能一夜连下五镇。” “唉,没想到啊,王县长口口声声说要抗日,可私下里却跟鬼子沆瀣一气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群众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在被盛家龙一点破,众乡亲们立马便全都醒悟了过来,自是无人再相信王光夏的大捷之宣言。 “盛书记,我们都是小老百姓,误了农时就要没饭吃,您既是有能耐,那就去跟王光夏谈谈,让我们早点回家耕地好了。” 这一见盛家龙一来就轻松掌控住了局面,藏在人群中的顽固分子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亢声便又将农时误不得的道理搬了出来,试图以此来将盛家龙一军。 “乡亲们不要急,听我说,误了农时,确实影响收成,可若是为了一点收成就丢了性命,恐怕不值当吧?大家别忘了前些日子,那些擅自走出了芦苇荡的乡亲们最后的结局如何,全都被鬼子杀害了啊,前车之鉴不远,大家还没吃够亏么?” 农时可是众百姓们最为关切的大事,被那名暗藏的顽固分子一鼓动,众百姓们的心绪难免又浮动了起来,然则盛家龙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一压手,在示意众人安静的同时,语调平和地便点出了此时出芦苇荡的危险之所在。 “盛书记不要危言耸听嘛,王县长一向体恤爱民,怎能将他老人家跟鬼子相提并论,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老百姓还是要吃饭,不解决这个要命的大问题,你盛书记就算说得个天花乱坠也没用。” 一想到鬼子的凶残以及王光夏与鬼子之间的暧昧,众父老乡亲们登时便全都冷静了下来,一见及此,原本隐藏在暗处的顽固分子们显然沉不住气了,只见一名身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派头十足地排众而出,拉开了架势,这就要跟盛家龙锣对锣、鼓对鼓地打上一番擂台了。 “这位朋友贵姓,在哪高就?” 这一见那名中年人一派自命不凡的样子,盛家龙立马便知此人必是国民党的党棍无疑,但并未说破,而是故作不知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免贵,小姓裴,裴幕,忝为国民政府宿迁县党部副主任,此番受王县长委托前来解救百姓,贵党不是一直宣称为百姓服务么,怎么盛书记莫非打算罔顾民情,强行阻止百姓归家务农么?” 中年汉子显然自信得很,根本就没将盛家龙放在眼中,这一上来便是颐指气使状地给盛家龙扣上了顶“罔顾民情”的大帽子。 “哦?原来是裴主任啊,失敬失敬,只是盛某有一疑问,在鬼子连续两次大扫荡期间,不知裴主任身在何处呢?” 裴幕倒是想着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可惜盛家龙却没打算跟着其的步调走,根本没理睬其盛气凌人的喝问,而是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个要命的问题来。 “这个……唔,裴某随王旅长转战敌后,积蓄力量,这才有了昨夜之大胜,一夜连克五镇,实我两淮抗战以来少有之捷,委员长已通令嘉奖,并号召我两淮民众再接再厉,将日寇彻底驱逐出去,还我河山之绥靖。” 被盛家龙这么一问,裴幕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没旁的,概因鬼子两次大扫荡期间,不止是他裴幕,也不止是王光夏的常备第七旅,就连挂着战区副司令的韩德勤本人也都躲了起来,根本不敢跟日伪军交战,也就是到了鬼子因后勤供应跟不上,不得不开始收缩兵力之际,裴幕一伙方才冒了出来,不仅如此,还与日寇勾结在了一起,试图合力绞杀湖区总队,当然了,这等阴暗之勾当,裴幕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所能说的也就只是些冠冕堂皇的谎言罢了。 “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鬼子来了,你们就丢下百姓,自己逃了,眼看鬼子在我湖区军民的打击下,已然不支之际,你们就又冒出来了,若是真打鬼子,那也就罢了,偏偏尔等为一己之私利,竟与日寇暗中勾结,妄图诱骗我湖区军民出去送死,当真好大的狗胆!” 裴幕正说得兴起呢,冷不丁却见盛家龙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便怒叱了其一通,当即便骂得裴幕老脸通红不已。 “你……血口喷人,我……” 裴幕显然没料到盛家龙会突然翻了脸,气恼已极之下,张口便欲反诘,奈何情绪已然失控,一时间还真就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第九十五章 以斗争求和平(三) “不服气?那好,我来问你,昨夜一战中,贵部击毙了多少日伪军,自身又伤亡了多少人,缴获何在,嗯?” 没等裴幕支吾出个所以然来,盛家龙便已又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当即便砸得裴幕头晕目眩不已。 “我部三军将士用命,大量杀伤日伪军,缴获无算……” 昨夜一战的真相便是日伪军与常备第七旅各自朝天放了一阵枪,然后鬼子施施然地撤走,将五镇连同十二个据点一并移交给了常备第七旅,战果么,不消说,都是零伤亡,裴幕本人一直随军行动,直到一大早方才由内应接应着潜入了芦苇荡中,对具体之战果,裴幕又岂会不知,然则当着湖区军民的面,他自是不肯吐实,张口便欲乱扯上一通。 “哈哈……” 裴幕话都还没说完,盛家龙便已是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宛若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我部的战绩可是明摆着的,一夜连克五镇之敌,此乃不折不扣的大胜,岂能容得你胡乱抹黑!” 被盛家龙这么一笑,裴幕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只是自恃此番与日寇之间的交易极其隐蔽,自然是不肯服软的,板着脸便呵斥了盛家龙一番。 “笑什么?我在笑你自欺欺人!贵部两千五百余新兵居然能击败六百鬼子以及两千二百余伪军,还能一夜克复五镇,并且自身未伤一人,当真厉害啊,嘿,若是贵军真有如此强的战斗力,何至于我华夏大半河山都沦落日寇铁蹄之下,真当我湖区军民都是睁眼瞎么?” 裴幕的气势倒是很盛,可惜盛家龙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毫不客气地便揭穿了裴幕的谎言。 “哼,不识抬举,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好了,走!” 盛家龙这番言语一出,在场的湖区军民登时便全都轰然大笑了起来,这下子裴幕的脸面可就真挂不住了,丢下了句狠话,领着两名随从便怒气冲冲地走了人。 “胡冠仁,你带一个排的兵力,尽快掩护乡亲们转移,其余同志们随我来。” 见得裴幕一行人狼狈而逃,湖区军民们全都乐开了怀,然则盛家龙却并未掉以轻心了去,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谨慎地下了道命令。 “是。” 这一听盛家龙语气不对,正自乐呵着的胡冠仁当即便警觉了起来,紧着应诺之余,赶忙跑向了一旁,就此张罗起了转移事宜来…… 一个多小时的喊话下来,王光夏明显有些受不了了,口干舌燥之下,不得不停下来喝上几口水,却不曾想这才刚接过边上随从递将过来的水壶,都还没来得及往口边送了去,就见芦苇荡突然晃荡了起来,王光夏心情一激动,赶忙凝神望了过去,只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的——芦苇荡中确实是有人出来了,只不过不是王光夏期盼已久的百姓,仅仅只有裴幕三人而已。 “嗯,怎么回事?” 王光夏对裴幕此行原本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可眼下情形明显不对头,王光夏的脸色自不免便黑沉了下来,哪还有心思饮水,几个大步便迎上了前去,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旅座,实怨不得属下不尽心,实在是盛家龙那小子来得太过突然,以致于功败垂成,唉,可惜了。” 裴幕哪敢说明自己被盛家龙当众驳斥得个体无完肤的事迹,所能说的也就只是含糊其说的解释罢了。 “盛家龙?他居然在此,你确定?” 这一听盛家龙就在芦苇荡中,王光夏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亮。 “确实是他,属下先前还与其当众争辩过一番,绝对不会有假。” 裴幕并未去细想王光夏此问的用意何在,随口便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他带了多少部队前来?” 在确认了盛家龙的到来后,王光夏原本就两者的眼神陡然便更亮了几分。 “好像就一个班的警卫吧,当时太乱,属下看得也不是太仔细。” 见得王光夏表情古怪,裴幕这才想明白了王光夏此问的真正心思之所在,心神一凛之下,可就不敢信口开河了,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个保守的答案。 “好,很好,魏友三,你带一营、二营一连进芦苇荡,将盛家龙拿下,死活勿论!” 虽不曾见过盛家龙的面,可这大半年来,王光夏却是没少听得关于此人的消息,自不会不清楚盛家龙就是湖区根据地的主心骨,恶向胆边生之下,紧着便下了道格杀令。 “是!” 魏友三本就跟盛家龙有仇,此际一听王光夏将击杀盛家龙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精神立马便是一振,高声应诺之余,紧着便跑向了一旁,厉声呵斥地忙乎了起来…… “书记,果然不出您的预料,王光夏那老小子真派兵进芦苇荡了,带兵的是魏友三,总兵力五百出头,其中一个连在前方探路而进,魏友三带一个营的兵力远远吊在后头。” 芦苇荡中的一道蜿蜒的小河沟旁,就在第五支队的官兵们正自忙着挖战壕之际,却见远处芦苇荡晃荡不已间,萧晓已顺着小路急冲到了河边,奋力一跃,人已飞纵过了三米多宽的河面,准确地落在了盛家龙的身旁,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已是紧着将所探知的敌情报了出来。 这一听王光夏一口气便投入了如此多的兵力,还将魏友三这个惯匪都派了出来,明显是打算一举荡平湖区营地,饶是盛家龙胆略过人,也自不免眉头为之微微一皱,没旁的,他手中目下就只有缺了一个排的第五支队,再算上警卫班的十数人,总兵力也不过就一百二十三人而已,尽管装备很强,基本上都是日军制式武器,可敌众我寡却是不争之事实。 “五百多人?呵,王光夏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么,萧晓,你带一个班的战士先迎上去,打上几枪就走,将顽军都引到此处来。” 困难虽是不小,然则为了掩护营地百姓撤退,这一仗却是无法避免了的,对此,盛家龙尽管忧心难免,可在下令之际,却依旧果决得很。 第九十六章 以斗争求和平(四) “都他娘的给老子走快点,谁敢再磨蹭,老子毙了他!” 别看常备第七旅的名字里有着常备二字,可实际上么,常备第七旅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新军而已——在去岁与新四军的摩擦中,常备第七旅几乎遭到了全歼,四个主力团就只有大半个团逃出了生天,现有的两个团都是以那个半残的团为基础,拉壮丁扩编起来的,战斗力如何姑且不论,军纪就很成问题,这不,一个连的先头部队在芦苇荡中走了一阵之后,大部分士兵就开始磨洋工了,行进速度慢得跟爬一般,直急得带队的连长连吼带骂地狂嚷个不休。 “呯、呯、呯……” 芦苇荡里本来就没什么正经的道路,纵使是新春时旧芦苇已枯萎稀疏了不少,可人行其间依旧艰难无比,更遑论沿途还有着不少的小河沟,当真不是那么好走的,饶是顽军连长都已是暴跳如雷了,可其手下官兵该拖拉的照旧拖拉着,一刻多钟走下来,也没能走出多远,而待得前方一阵枪响之后,居然全都趴在了地上,冲着四面八方便是一通子乱射,朝天放枪的有之,冲着背后乱开枪的也有不少,更有人甚至是抱着头瑟瑟发抖,真可谓是丑态百出。 “停火,都给老子停下,快停下!” 顽军连长倒是个打过不少仗的老手,并未胡乱射击,而是猫腰警戒着四方,待得暗中之敌除了一开始的排枪之后,已然没了动静,眼下正在乱放枪的全是自己的手下,登时便为之火大不已,气急败坏地便骂开了。 “该死,居然没追上来?走,回去!” 萧晓按着盛家龙的命令,打了几枪就走,本以为顽军一准会衔尾追击而来,可跑了一阵之后,这才发现顽军居然都在原地乱放枪,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率部又掉头往回潜行了去。 “怎么回事,为何在此乱开枪,嗯?” 魏友三狡猾得很,之所以让战斗力最差的那个连走在前头当尖兵,就是想引出湖区总队的伏兵,也好来上了聚而歼之,却不料他指挥着部队又是潜行,又是分路包抄合击,捣鼓了半天,最终发现包围圈中居然全都是自己手下那个先头连,当即便被气得个口角抽搐不已。 “报、报告团座,先前有土八路在前头突然开火,弟兄们以为有埋伏,所以……” 这一见魏友三气色不对,顽军连长的脸色当即便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上一番。 “土八路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开的火?” 一听真有土八路前来袭击,魏友三的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 “在西南面,枪声短促,来的人应该不多,约十人左右。” 顽军连长还是有些能耐的,尽管不曾真与萧晓所部打过照面,可光从一开始的枪声密度便已判断出了萧晓所部的大致兵力。 “哦?” 魏友三为匪时,每逢官府围剿,他总是藏身芦苇荡中,将匪众分散开来与官兵打游击,自不会不清楚这等分散袭扰战术的厉害之所在,眉头一皱之下,心底里退缩之意已是就此大起了,只是鉴于王光夏的死命令,他又不免有些个犹豫不决。 “呯、呯呯……” 魏友三很快就不用再犹豫了,就在他沉吟不决之际,东南方向上突然打来了一梭子,瞬息间便将魏友三生生打成了筛子,赫然是萧晓趁乱出手了——萧晓与魏友三可是有着灭门之血仇的,在返身回来侦查之际,一发现魏友三已到,萧晓心底里的杀机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交待手下那一个班的战士退回准备接应之后,他自己却是悄悄地潜行到了东南方向,找了个无遮无挡的空位,不管不顾地便是一梭子打了过去,还别说,距离虽远了些,可在萧晓的超水平发挥下,那一梭子子弹居然有一半都打在了魏友三的身上。 “团座……” “土八路在那儿,追!” …… 众顽军官兵们根本就没想到有人敢胆大地潜行到如此近的距离下开枪袭杀魏友三,近半官兵都被魏友三的惨状给吓住了,可也有不少老兵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萧晓的踪影,呼啦啦地便全都操枪追了上去。 “呃……” 尽管连中数枪,可魏友三居然没第一时间丧命,只见其双眼圆睁地发出了一连串无意义的咕噜声,双手胡乱地抓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死得如此之蹊跷与不值。 “团座死了,弟兄们操家伙,杀光土八路!” 满心的不甘也没用,哪怕咽气了都不肯合眼,可惜啥用都没有,魏友三最终还是在副官的怀抱里蹬了腿,这等惨状一出,围在其身旁的顽军军官们登时便全都怒了,指挥着兀自呆在原地的官兵们便就此发起了狂冲。 要想在密集的芦苇荡里追一名刺客可不是件容易的活计,哪怕萧晓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兜了个半圈,在与一个班的手下汇合后,又有意识地边逃边弄出些动静来,多达五百余的顽军官兵们也一直不曾真追上萧晓等人。 “书记,我打死魏友三了,哈哈……” 多年的血仇终于得报的情况下,萧晓真是激动得难以自制,这才刚越过小河沟,都尚未趴下呢,便已是兴奋地仰头大笑不已。 “趴下!” 这一听萧晓如此说法,盛家龙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待得见萧晓兴奋得明显过了头,居然冒着后方追兵的乱枪在那儿仰天大笑不止,登时便急了,赶忙飞身而起,猛地便将萧晓扑倒在地。 “嘶……” 盛家龙这么一鱼跃之下,萧晓倒是没事了,可他自己却是挨了一枪,肩头处一阵火辣传来,饶是盛家龙神经坚韧,也自不免倒吸了口凉气。 “书记,您负伤了,我,我……” 萧晓正自兴奋不已间,冷不丁察觉到有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心不由地便是一惊,赶忙凝神一看,这才发现盛家龙的左肩已是鲜血狂涌不止,当即便慌了神。 第九十七章 以斗争求和平(五) “回头再跟你算账,各炮位准备,开炮!”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说起来好听,可真要做了去,那绝对是将脑袋搁在裤腰带上的事儿,更别说似魏友三这等素来谨慎的惯匪,向来注重自身之安全,要想刺杀他,必然须得靠到极其近的距离上,由此可见萧晓此番是冒了多大的险,运气稍差那么一点,绝对是死路一条,一念及此,盛家龙对自家小舅子还真就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 “轰、轰、轰……” 湖区总队创建的时间虽不长,可从成立之初就一直在战斗,先是剿匪,后又与日伪军连番酣战,牺牲虽是不小,可缴获也多,眼下的湖区总队各支队再不是初创时那等连轻机枪都缺的窘迫模样,每个支队光是迫击炮便有两门、掷弹筒八门、重机枪一挺,至于轻机枪么,早已准备到了班,这等火力已然是日军一个中队的标准配备了的,这一打起来,炮火轰鸣间,当即便炸得狂追而来的顽军鬼哭狼嚎不已。 “开火,给我打!” 湖区总队的火力虽强,然则盛家龙在战术设计时,却并未一味恃强——炮火的轰击采取的不是中心开火,也不是多点狂轰,而是从两翼炸起,将来犯的顽军往中央赶,无他,只因第五支队的全部轻重机枪都集中在了正面的中央处,这不,随着三轮火炮的急袭,芦苇荡中那些慌乱不堪的顽军很快便自觉不自觉地往中间挤了去,一见及此,盛家龙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紧着便高呼了一嗓子。 “哒、哒哒……” 一挺重机枪与九挺轻机枪同时开火之下,弹幕当真如雨一般,已被顽军挤踩得稀疏无比的芦苇根本起不到丝毫的阻碍作用,只一瞬间,便有数十名顽军士兵惨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都被吓坏了,早先前来寻仇的气势彻底烟消云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没了丝毫的斗志可言,呼啦啦地便掉头向来路狂逃了开去。 “吹号,全军追击,杀啊!” 要想打消王光夏的寻衅心理,唯有将其彻底打疼了方可,对此,盛家龙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见顽军已然处在了崩溃状态之中,自不会错过这等歼敌之良机,一声高呼之下,也自不顾自己的肩头处尚带着伤,一跃而起,飞速地便越过了小河沟,向溃败中的顽军追杀了上去。 魏友三已死,顽军本来就处在群龙无首之状态,先前气势汹汹冲来,不过是报仇的执念在作祟罢了,这一战败,虚弱的本质可就毕露无遗了——无论是官还是兵,就没一个有勇气掉头应战的,全都只顾着拔腿狂逃,被第五支队的官兵们彻底追得放了羊,战事至此,已然没了丝毫的悬念可言。 “报告书记,抓住了条大鱼!” 芦苇荡中行动不便,无论对逃的一方还是追的一方,都是如此,追击战自然不可能持续太久,很快便转入了打扫战场之阶段,就在一名警卫班战士为盛家龙裹伤之际,却见萧晓得意洋洋地押解着名战俘来到了近前。 “哟,这不是裴副主任么?幸会,幸会啊。” 盛家龙抬头一看,见那名垂头丧气的俘虏竟然是裴幕,登时便乐了。 “我、我……” 裴幕倒是有心说些硬气的话,可毕竟不是啥视死如归之人,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敢说将出来。 “贵军还真是能征惯战么,五百多人打我军一百二十余人,居然都能打成这样,厉害,实在是厉害,怪不得能一夜横扫鬼子五镇之兵。” 对裴幕这等不打鬼子、专搞摩擦的党棍,盛家龙一向是深恶痛绝得很,这会儿自然不会给其留甚面子,毫不客气地便讥讽了其一番。 “误会,误会,盛书记,今日之事完全是误会啊。” 党棍这等生物从来都是脸厚心黑的代名词,这都已成了俘虏了,可裴幕却依旧能挤得出笑脸来。 “误会?好吧,姑且算是误会好了,似今日这等误会但愿少些才好,裴副主任以为呢?” 日伪军的大扫荡虽因后勤供应出了问题而不得不有所收缩,可实力却并未有太大的削弱,反倒因收缩起来之故,力量大增,在新四军主力未归前,湖区总队的活动余地已然不大了,倘若再与顽军冲突不断,湖区本就不算厚实的家底可就要扛不住了,为防两面受攻之局面的出现,盛家龙本来就没打算跟顽军一方死磕到底,所求的不过是已斗争求和平罢了,而今,肌肉已然展示完毕,接下来自是到了该向顽军一方释放些善意的时候了。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应该的,应该的。” 这一听盛家龙似乎有着息事宁人之意,裴幕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自是没胆子在这等微妙时刻跟盛家龙唱反调。 “裴副主任既是这么认为便好,如今国难当头,时局艰难,那些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还是少发生一些为妙,还请裴副主任回去后,跟王旅长好生说叨说叨,我希望似今日之事,莫要再有第二回了,若不然,后果自负,裴副主任能办得到么?” 似裴幕这等党棍,根本无足轻重,杀与不杀,在盛家龙看来,实无甚区别,既如此,留其当个传声筒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盛书记要放了我?” 裴幕万万没想到盛家龙如此轻易地便肯放他走,一时间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裴副主任不愿走?那好啊,就到我军营地里多做几天客人也罢。” 裴幕那满脸惊诧的样子一出,盛家龙不由地便乐了,笑着便调侃了其一句道。 “啊,不不不,误会,误会,在下承情了,告辞,告辞。” 留下来就是当俘虏,这等蠢事,裴幕自然不肯干,趁着盛家龙还没改变主意,他紧着丢下了句场面话,一旋身,拔腿便往芦苇荡里蹿了去,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一般…… 第九十八章 决战双沟镇(一) 尽管盛家龙释放了善意,不单放走了裴幕,其后不久也放走了些执意不肯加入湖区总队的顽军官兵,可王光夏还是被湖区总队强大的战斗力吓到了,唯恐湖区总队发起反攻,一口气连着放弃了李口、裴圩、高堰三镇,将兵力全都屯在了码头与淮阴两镇,大肆在鬼子据点的基础上构筑防御工事,摆出了副严防死守之架势。 王光夏的小心谨慎显然是多虑了的,盛家龙根本就没打算去找顽军的麻烦,当然了,在日军收缩兵力的情况下,他也没打算再跟鬼子打麻雀战,转而开始了扩军与大练兵,将现有的六个支队扩大到了八个支队,全军上下总计一千二百余人,其中三分之二不到一些是日制装备,余下的也都是汉阳造,就武器装备而论,已然不下于主力部队的一个团。 接连大半个月没战事的情况下,盛家龙总算是能歇上口气了,除了处理日常公务之外,绝大多数闲暇时间都是在陪着养伤的萧兰香,不是说个笑话逗趣儿,便是摆弄些鱼汤野味的,为萧兰香增加些营养,小日子过得倒是充实得很,这不,今日下班早,一赶回萧兰香住的窝棚,盛大书记围裙一围,乐呵呵地就当起了大厨来了。 “报告书记,中原局急电。” 就在盛家龙围着简陋的灶台忙乎不已间,却见报务员何雨匆匆赶了来,这一见盛家龙那一副大厨的样子,忍俊不住地便是一笑,只是笑过之后,脸上很快便浮起了一层凝重之色。 “哦?” 何雨此言一出,盛家龙不由地便是一愣,此无他,湖区根据地只是淮北根据地的一部分,照理来说,有甚上情下达,那都是淮北党委下文,而今中原局居然越过了淮北党委来电,足可见必是有重要状况发生,盛家龙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接过了电文,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眉头当即便紧锁了起来。 电文其实并不长,除了简单介绍了下中原局已然取得反扫荡胜利的情况之外,就只有一个问题——中原局迫切想知道湖区总队能否夺取双沟镇,并坚守三天以上,从而为主力部队围歼本田一郎所部创造出有利之战机。 若是能歼灭掉本田一郎所部,乘胜拿下盱眙城也就不算难事了的,如此一来,整个洪泽湖就将成了湖区根据地的内湖,中原局也就有了一块稳固的大后方,自是能最大限度地改善我军的防御态势,对此,盛家龙心中自是有数,问题是本田一郎所部虽屡遭败绩,可其主力却并未伤筋动骨,不算蚌埠方向的日伪军以及盱眙城的驻军,本田一郎的本部兵力依旧有着七百余鬼子以及两个团的一千六百余伪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都远胜湖区总队,彼此若是拉开架势打阵地战,盛家龙心中着实没太大的把握。 “何雨,去,通知党工委委员并各支队负责人即刻到党工委办公室开会。” 中原局的来电虽是询问的口气,可意思无疑是表达得很是清楚了的,正因为此,盛家龙并未犹豫太久,沉吟了片刻之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是!” 这一见盛家龙满脸的肃然之色,何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转身离去了。 “兰香,我……” 党工委会议可不是随便能开的,尤其是这等涉及到重大军事行动的会议,在开会前,三巨头必须先开个小会,以统一认识,对此,盛家龙自不会不懂,只是一瞧见正熬到了一半的鱼汤,他的脸上自不免便浮了层愧色。 “去吧,我还没那么脆弱,自己来好了。” 萧兰香显然不愿拖了盛家龙的后腿,笑着便宽慰了其一句道。 “嗯,那好,再加三次芦苇,这鱼汤的火候也就差不多了,小心些,我开完会便回。” 尽管内心里很想留下来陪萧兰香,可到了底儿,盛家龙还是硬着心肠交待了一番,而后急匆匆地便往党工委会议室赶了去。 当初萧兰香所受的伤很重,哪怕调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也依旧没能痊愈,如今虽已能慢慢走动了,可手足却依旧没什么力量,弯腰添柴乃至起锅的活计虽简单,却也不是她目下的状况所能负担得起的,正因为此,萧兰香根本就不曾去理会灶膛里已渐见小的火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盛家龙的背影,眼神里满满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凌晨一点,夜幕深沉,天空中满是阴云,将雨未雨,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在这等暗夜里划船,本就是件极其艰难之事,更遑论前“鹰帮”帮主王逍等人都是五旬左右之人,哪怕一辈子都生活在水上,无论是水性还是行船的本事都极为了得,可一个多小时的奋力划桨下来,还是不免皆气喘得颇急。 “老伙计,能顶得住么?” 眼瞅着半城码头将至,而王逍等人都已是疲态尽显,前“枪帮”帮主萧虎可就不免有些担心了。 “嘿,顶不住也得顶,是汉子,怎么能不行,老伙计们,都准备好,喝上口酒,下水!” 鬼子屡遭夜袭之下,早已是学乖了的,哪怕是半夜,半城码头处依旧亮着两盏探照灯,不停地交叉照射着湖面,在这等情形下,夜袭船队自是无法靠得太近,在距离码头还有七百多米的距离上,首船上的王逍已是率先停住了桨,一边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一边笑呵呵地便放出了豪言。 “老伙计,各自保重了!” 见得老搭档如此豪气,萧虎不由地也笑了,并未再多言罗唣,仰头灌了几大口酒之后,率先从船边下了水,与另几名老者一道齐心协力地拖拽着卷成一团的破渔网,奋力向码头处踩水而进,不多会,一组组的夜袭队员们也都纷纷下了水,拖拽着渔网与水雷,很快便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第九十九章 决战双沟镇(二) 夜已是极深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不时有电光闪现,很显然,一场大雨即将落下,若是往常,遇到这等天候,在双沟镇重新修缮一新的城头上轮值的伪军士兵们就算不骂娘,少不得也会埋汰上几句,可今日却是个例外,所有在西面城墙处站岗的伪军士兵们全都有意无意地聚集在了一起,紧张万分地远眺着芦苇荡的方向。 凌晨一点过半,芦苇荡处,突然有遮了红布的手电筒一明一灭地连着闪烁了四次,那十数名聚集在一起的伪军士兵们很快便都被惊动了,只是都不曾发出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聚焦在了带队的班长身上。 “呼……” 面对着众同袍们的凝视,带队的伪军班长明显是紧张得不行,浑身哆嗦得跟筛糠似的,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心神,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从腰间取下了手电筒,手指按动间,已将约定的三次明灭之信号发了出去。 “书记,有回应了。” 城墙处的光亮方起,负责联络伪军反正的一支队副队长常汝明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侧头便向默然而立的盛家龙报告了一声。 “好,照计划行动,一切小心。” 信号是对了,可个中是否有诈却是不好说之事,然则箭已在弦上,盛家龙自不会有甚犹豫,但见其伸手拍了拍常汝明,便已是毅然下了决断。 “布谷、布谷、布谷。” 常汝明并未再多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一挥手,率第一支队第一、二两个排的战士便从芦苇荡中猫腰潜行而出,很快便赶到了离城墙不远处,然则他并未率部直奔城墙,而是在离城墙五十余米的距离上,便即一压手,示意手下将士趴伏在了地上,至于他自己则是匍匐向前,直抵城下,捏唇发出了三声布谷鸟的鸣叫。 “常大哥。” “常头儿。” …… 常汝明的信号方才发出,城头上立马便垂下了根绳索,一见及此,常汝明立马一跃而起,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便爬上了城头,这都还没站稳脚跟,众伪军士兵们便已激动地围了上来,亲热地低声招呼着。 “倪班长,我军主力已至,快,带你的人警戒四方,我这就发信号。” 常汝明原本就是伪军排长,为人豪爽,在军中袍泽中人缘极好,在场的伪军士兵中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旧识,只不过眼下他却是没功夫跟众人寒暄,也就只是拱手作了个团团揖,而后一边下着命令,一边从后腰处取下了支手电筒,冲着城外便连着明灭了三下,旋即便见两个排的湖区总队战士齐齐跃起,飞速地猫腰冲到了城下,先是一名背着大量绳索的士兵奋力沿绳攀上了城头,紧接着,一支支捆扎在城碟上的绳索便已依次垂下了城去,很快,两个排的战士便已敏捷而有有序地登上了城。 “何人,口令!” 自打被伪军背叛过一次之后,负责双沟镇防卫的野田中尉对伪军就再无太多的信任,于部署城头夜间防御时,南北两处城门都是由日军亲力亲为,各有一个分队的日军士兵轮值,至于伪军么,都是放在了不甚重要的东西城墙上,而各个城墙的转角处,也都有日军哨兵在值守着,常汝明所部这才刚潜行着往南城门处移动,就听转角处已然响起了喝问的声音。 “打!” 行迹既已败露,常汝明也就没打算再拖延了,一声大吼之下,率先抬手便是一梭子打了过去,当即便将那名正在拉枪栓的鬼子哨兵撂倒在地。 “同志们,冲啊!” 城头的枪声一响,盛家龙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一声令下,率部便冲出了芦苇荡,刹那间,近千湖区总队战士便有若潮水般向双沟镇南门狂冲了过去。 淮河码头处,十数名轮值的鬼子水警支队士兵见得情形不对,登时便慌了神,齐齐卧倒在地,拼命地搂火,试图挡住湖区总队的狂猛攻势,只可惜这等英勇完全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尽管也确实靠着精准的枪法击杀了数名湖区总队士兵,可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湖区总队大部队给杀了个精光。 “咯吱吱……嘭!” 南城门处的日军轮值小分队不过才十人而已,仓促遇袭之下,连机枪都来不及掉头便被沿城墙杀来的湖区总队战士杀了个精光,就在主力部队赶到城下时,先遣队已然将两扇厚实的城门推开,又齐心合力地将吊桥落下,至此,双沟镇的城防已然告破。 “报告,城中皇协军叛变,土八路已大举杀进城了。” 中队部中,刚被枪声所惊醒的野田中尉正自惊慌失措地下令集结兵力之际,却见一名侥幸逃生的鬼子军曹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队部,气急败坏地便嚷了一嗓子。 “八嘎,快,沿街布防,坚守待援!” 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野田中尉的脸色顿时黑得有若锅底一般,没旁的,他手下号称是有一个中队,可实际上在淮河运煤船一战中便已折损了近一半的兵力,后续虽得到了些补充,可全中队依旧不满百人,再算上配属的水警支队的三十余人,也依旧不满员,而今遭夜袭之下,还能集结在中队部的也就只有九十人不到,这么点兵力,要想挡住湖区总队以及叛变的伪军一个连的攻击,显然没太多的可能,饶是如此,野田中尉也不打算束手就擒,于下令全力抵抗的同时,紧急抄起了电话,试图向半城镇的本田一郎求援,遗憾的是电话线早被反正的伪军暗中剪断了,任凭野田中尉如何摇动手柄,也愣是没能将电话拨打出去…… “水中有人,是土八路,开枪,快开枪!” 半城码头处,萧虎等人仗着高超的水性,愣是避开了鬼子的探照灯之往复扫射,悄然地潜入了码头,正自紧张地忙碌之际,却不料一名在汽艇上轮值的鬼子突然察觉到了不对,一声嘶吼之下,整个码头上顿时便乱成了一片。 第一百章 决战双沟镇(三) “啪勾、啪勾……哒、哒哒……” 随着鬼子哨兵一声大吼,两盏原本照向远处的探照灯立马齐刷刷地移回到了码头处,雪亮的灯光下,正自忙碌着的萧虎等人自是再也藏不住了,很快,反应过来的日伪军士兵们就此开始了疯狂的射击,不仅如此,还有大批被惊醒过来的日伪军也在往码头处狂赶。 “老伙计,不行了,走,快走!” 鬼子的火力实在太猛了些,萧虎等人都在水中,难以躲避,一霎间便有数人饮弹而亡,荡出的鲜血将湖面都渲染出了一块块的黑斑,这一见情形不对,正与王逍配合着在鬼子汽艇尾部加装水雷的萧虎登时便急了,一把拉住王逍的手,便打算赶紧潜水逃生。 “你走,老子活够了,小鬼子们,一起死吧!” 眼瞅着跟随自己多年的数名老伙计惨死在了鬼子的枪下,王逍的双眼顿时便泛了红,只见其一把甩开萧虎的手,顺势一拉水雷上的备用导火索,疯狂地便嘶吼了起来。 “轰!” 王逍这么一吼,岸上的鬼子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到,拼命地搂火不止,瞬息间便打得王逍浑身血洞,饶是如此,王逍到死也不曾松开顶在船舷处的水雷,不多久,只听一声巨响中,一团硕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被炸中了邮箱的汽艇顿时被轰离了水面,又重重地砸在了边上的一艘汽艇上,巨大的撞击力当即便令一枚被缠在尾舵处的水雷也发生了殉爆,挤在一起的五艘汽艇当即便被横飞的碎片穿得个千疮百孔,个中两艘当场便打着旋便往湖底沉了去,剩下的一艘也被大火所引燃,虽一时没沉,可眼见也已是没救了的。 “老伙计……唉,撤,快走!” 巨大的爆炸声一起,码头上的日伪军们顿时便全都慌了神,根本顾不得射击,全都抱头趴在了地上,趁此空档,从水中冒出了头来的萧虎最后回望了眼大火冲天的码头,嘶声吼了一嗓子,而后一咬牙,奋力劈波斩浪地向赶来接应的己方船只游了过去…… “报告,少佐阁下,土八路偷袭码头,我水警支队五艘汽艇全部损毁,十艘木船也都损伤不轻。” 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在暗夜里无疑能传得极远,半城镇距离青阳镇不过就五里开外而已,哪怕是在睡梦中,本田一郎还是难免被吵醒了过来,心知不妙之下,一边穿衣,一边喝令勤务兵赶紧打电话去追问个究竟,结果自是很快便出来了。 “八嘎,这群该死的土八路,一群杂碎……” 这一听本城码头遇袭,本田一郎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便骂了一嗓子,然则没等他将脏话说完,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大响了起来。 “纳尼?啊……” 本田一郎正自躁怒不已中,这一听电话铃响,心火顿时便更旺了几分,只见其猛地一把便操起了电话,没好声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可很快,从徐家村据点所汇报来的情况便令其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惶急——因着后勤供应的困难,徐州、蚌埠两部日伪军都已先后结束了秋冬季大扫荡,为此,蚌埠增援给本田一郎的六百日军以及两个团的伪军都已在前日撤走了,本田一郎本身也在做着撤军之准备,可眼下汽艇被毁,水路已然走不得,双沟镇这么个要地又遭土八路狂攻,能否守得住还真难说得很,万一要是双沟镇沦陷,那他本田一郎所部可就被彻底堵死在湖区根据地中,一旦土八路主力杀将回来,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 “八嘎,快,给各部去电,即刻向青阳镇集结,明日一早,兵进双沟镇!” 在蚌埠方面的部队撤离时,本田一郎为了防止湖区总队趁虚而入,不得不将部队分散开来,虚张声势,这会儿到了要用兵之时,方才发现问题之严重,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气急败坏地下达了聚兵之令…… “报告书记,鬼子残部退守在镇公所中,凭地利顽抗,我部连冲了几次,都未能靠上去。” 双沟镇的居民早就被鬼子杀了个精光,如今的双沟镇已被鬼子营造成了个特大号的据点,尤其是原本的镇公所更是被鬼子加固成了城中最坚固的所在,周边残破的民房早被拆除了个精光,围墙高大不说,四角上还各有一座岗楼,常汝明率先遣队以及反正的伪军虽是轻松击垮了日军的出击部队,可在镇公所处却是遭遇了极大的麻烦,直到盛家龙率主力赶到,也愣是没能撬开鬼子的乌龟壳。 “调土坦克上来,用炸药包轰开围墙!” 此时离天亮虽还有一段时间,然则考虑到鬼子有着不少的汽车以及偏三轮,随时都可能急速向双沟镇杀来,如是不能在最短时间里解决掉双沟镇中的鬼子,湖区总队就难有足够的时间去部署防御线,如此一来,坚守三天的战略目标也就难有实现之可能,正是出自此等考虑,盛家龙根本不曾浪费时间去搞火力侦察,当机立断地便下达了强攻之令。 “八嘎,那是什么怪物!” “开火,快开火!” …… 湖区总队的土坦克虽已不是第一次登场,上回夜袭刺鱼口时便曾扬威过一把,不过呢,上回见识到土坦克之威的日伪军都已死了个精光,双沟镇的鬼子对这玩意儿一无所知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两辆湖区总队的土坦克都加装了侧面的湿棉被,任凭鬼子的机、步枪以及手雷如何汹汹,也没法阻挡住土坦克的推进,很快,两辆土坦克先后逼近到了围墙的岗楼之下,旋即便见两名爆破手抱着半人高下的硕大黑火药炸药包,从土坦克中蹿出,直抵围墙之下,而后一拉导火索,顺势翻滚着便趴在了土坦克的后头。 “轰、轰!” 随着导火索燃到了尽头,两团火光骤然炸起,巨大的冲击力当即便将岗楼的下层炸得个七零八落,正在疯狂射击的鬼子们顿时便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 第一百零一章 决战双沟镇(四) “同志们,冲啊!” 不等爆炸溅起的碎砖落地,盛家龙便已高呼了一声,一跃而起,率部便有若潮水般向炸开的墙洞狂奔了过去。 鬼子的战斗力很强,负隅顽抗时的抵抗意志也极为的坚决,哪怕明知已身处绝地,却无一人肯降,与湖区总队逐楼逐层地展开争夺,大半夜下来,枪声爆炸声始终响个不停,可惜众寡悬殊实在是太大了些,湖区总队官兵们以集束手榴弹以及手雷强行开道,不断地压缩日军的防御,最终,退无可退的野田中尉率十数名残兵躲上了西南角岗楼的顶层,弹尽粮绝之下,在拒绝了湖区总队的劝降之后,集体自尽,而此时,天色不过方才刚微微亮而已。 凌晨六点半,战事方才刚刚消停下来,一阵大风过后,天空中的乌云便已散尽,一缕晨曦从东方亮起,映照得碧波荡漾的湖面金光点点,美不胜收,然则盛家龙却是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留下新编的第七两支队连同反正的伪军在双沟镇中打扫战场,自己却是率主力从南门出了镇,匆匆赶到了柳叶沟。 柳叶沟,只是一条小溪而已,其名之起源已不可考,沟深丈许,水深不过没膝,通往青阳镇的土路上有石桥一座,长不过五米,宽四米左右,无护栏,其建筑的年代可追溯到明初,算得上是处古迹,然则为了迟滞日伪军的撤退速度,盛家龙不得不忍痛下令炸断了石桥,又下令在沟南紧急构筑防御工事,不仅如此,还派出了第三、第四支队在沟南两里开外的牛岗处也构筑了道防线,以形成梯次防御,目的同样是为了迟滞日军的行动。 “书记快看,鬼子来了!” 八点正,就在湖区总队奋力挖掘战壕之际,土路的远端突然响起了轰鸣声,旋即便见日军以六辆边三轮以及五辆汽车为先导,顺着土路向柳叶沟方向冲来,与此同时,河对岸一里半开外处的徐家村据点的日伪军也乱哄哄地冲出了据点,一见及此,负责警戒的哨兵立马扬声便高呼了一嗓子。 “同志们不要停,鬼子暂时不敢过来,抓紧时间挖通战壕!” 听到了报警声,盛家龙赶忙站直了腰,往北面扫了一眼,见赶到的鬼子不过就百余人而已,算上徐家村据点的日伪军,总兵力也不过就一百六十出头罢了,又无山炮等重火力,对湖区总队来说,根本谈不上有多大的威胁,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朗声便下了道命令。 果然不出盛家龙所料,疾驰而来的鬼子车队见前方的石桥已然被炸断,根本不敢将车开到沟旁,大老远便停了下来,两路日伪军很快便合流一道,却迟迟没敢投入攻击,而是麋集在沟对面三百米开外处。 “八嘎,为何不发动攻击,嗯?” 九点一刻,本田一郎率主力终于赶到了柳叶沟处,这一见先头部队居然放任土八路在沟对岸修筑工事,本田一郎登时便怒得双目圆睁,这才一下了马,便已是毫不客气地甩了中队长近藤中尉几个耳光。 “报告少佐阁下,土八路把桥炸断了,我部缺乏重火力掩护,所以……” 近藤中尉尽自满心委屈不已,可又哪敢躲避,只能是呐呐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懦夫,你的武士道精神哪去了?给我进攻,打不垮对面的土八路,你就切腹谢罪好了,还愣着干么!” 近藤中尉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之下,本田一郎心中的怒意顿时便更旺了几分,曾几何时,一个中队的日军便敢于攻击一个团的中国军队,这才多长时间啊,日军素来自以为傲的敢战精神居然就这么没了,这叫本田一郎如何能咽得下胸中的那口恶气。 “嗨!” 这都已被逼到了绝路上,近藤中尉也就顾不得啥委屈不委屈的了,高声应诺之余,匆匆便跑向了一旁,呦呵着整顿部队,又命令伪军去搬来了些长木板,仓促便发起了冲锋。 “鬼子上来了!” 日军先遣部队方才刚一出发,湖区总队的哨兵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对。 “准备战斗,机枪不要急着搬上战位,注意防炮!” 近两个小时的紧张作业下来,湖区总队的战壕已然挖好,绝大多数官兵都在抓紧时间休整,盛家龙自然也不例外,然则一听到哨兵的告警,他立马便站直了身子,飞快地扫了眼沟对面的敌情,而后朗声便下了道命令。 “轰、轰、轰……” 果然不出盛家龙所料,鬼子先遣队方才刚冲将起来,其后方紧急部署好的三门山炮以及十六门九二迫击炮便已开始了火力急袭,很快,数十门掷弹筒也加了进来,密集的炮火当即便炸得湖区总队的防区硝烟四起,密集的弹片如蝗般四下横扫,纵使有着战壕的掩护,湖区总队还是付出了一定的伤亡。 “迫击炮、掷弹筒不要动,开火!” 近了,更近了,猫腰冲锋的鬼子先遣队很快便冲到了离沟百米不到的距离上,都已能清晰瞧见鬼子肩头上的肩章了,盛家龙这才高呼了一嗓子。 “哒、哒哒……呯、呯呯……” 随着盛家龙一声令下,机枪手们飞快地将机枪架上了战位,冲着汹涌而来的鬼子便是一通子疯狂扫射。 日军的战斗精神虽已不如往昔,可战术能力依旧还在,湖区总队的机枪尽管扫射得极其狂猛,可也就只打死了几名冲在最前方的鬼子,其余日军士兵很快便全都趴在了地上,与湖区总队展开了对射,于此同时,日军的炮火也开始了有针对性的轰击,逐一清除湖区总队的机枪掩体,饶是湖区总队的机枪手们打完一梭子便转换战位,可还是有两挺重机枪以及一挺轻机枪没能来得及躲开,机枪射手连同机枪一起被鬼子的炮火轰成了碎片。 “全员突击!” 湖区总队的火力密度这么一下降,近藤中尉立马抓住了战机,大吼了一声,一挥手中的指挥刀,率部便有若潮水般向沟边狂冲直进。 第一百零二章 决战双沟镇(五) “扑通!” 近藤中尉才刚冲起来没几步,一颗子弹突然呼啸而来,准确地命中其之额头,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近藤中尉的尸体当即便被带得向后倒飞了出去,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名试图接过指挥权的日军少尉也被击中了额头,同样惨死当场,赫然是胡冠仁出手了,只见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要枪响,冲锋中的日军中必有一人倒下。 “八嘎,炮火覆盖,给我炸死那名土八路神枪手!” 胡冠仁的枪法精准无比,枪枪命中目标,还专打鬼子军曹以上的军官,只几下子便令正在冲锋的鬼子不得不全都趴倒在了地上,自然也就引来了正自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的本田一郎之盛怒。 “队长小心!” 鬼子的大小炮这么一集中轰击,胡冠仁所在之处顿时便被炸得个天翻地覆,饶是胡冠仁已是尽力闪躲了,可还是无法及时冲出炮火的覆盖区,就在一枚迫击炮呼啸着向其砸落之际,只听一声惊呼之下,一名战士已猛然扑起,一把便将胡冠仁扑在了身下。 “小孙,小孙,混蛋,该死的小鬼子,受死!” 炸弹爆炸过后,胡冠仁倒是没事,可掩护他的那名战士却已被弹片扎成了筛子,这可把胡冠仁给惹火了,只见其双手往腰间一抹,两把大肚匣子已然抄在了手中,左右开弓之下,一枚枚子弹连续点射,瞬间便击毙了七名正趴在地上射击的日伪军,这等神准的枪法一出,已没了统一指挥的日伪军先头部队顿时便慌了神,呼啦啦地便往掉头本阵狂逃了去。 “小泉君、田边君,你二人即刻准备发起强攻,高君,你的部队也上,拉开宽正面,我倒要看看土八路如何挡住我军之兵锋!” 本田一郎虽不清楚新四军主力的动向,可这一见湖区总队拼死与己方野战,他便知道新四军主力应该离此地已是不算远了的,若是不能再最短时间里击溃湖区总队,那就有着全军尽墨之可能,有鉴于此,本田一郎也不打算再分批投入攻击了,悍然便将一半以上的兵力投入了总攻。 “传令下去,炮队即刻开火,给我打!” 日伪军再度发起强攻前,照例又是一通炮火急袭,而其大部队则拉开了阵型,借着炮火的掩护,拼命向前冲,试图抢在湖区总队反应过来前,一举杀到沟旁,这等算计不可谓不美,可惜盛家龙早有防备——他并未缩在战壕里躲炮,而是始终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日伪军的冲锋行动,直到汹涌而来的日伪军大部都已冲到了离沟两百米开外处,盛家龙方才厉声咆哮了一嗓子,自有一名警卫战士紧着便吹响了口哨。 “轰、轰、轰……” 随着口哨声响起,事先便部署在战壕后头五十余米处,由挖掘战壕所得的泥土构筑成的一道道短墙的后方顿时便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湖区总队的八门迫击炮以及三十余门掷弹筒几乎同时开始了轰击。 “八嘎,快,打掉土八路的炮兵阵地!” 湖区总队的炮手们操炮能力其实极其之一般,可架不住那些迫击炮、掷弹筒都是事先设定好了射击诸元的,这一通炮火急袭过去,密集冲锋的日伪军顿时便倒了大霉了,不断有人被炸成了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一见及此,本田一郎可就稳不住神了,跺着脚便狂吼了起来。 日军的炮手在训练水平上远超出了湖区总队一大截,诸元调整起来也自快捷得很,短短两分钟时间而已,便已完成了炮击准备,一通密集的炮火便向湖区总队的炮兵阵地狂砸了过去,只可惜却是在白费功夫——湖区总队的炮手们狂猛地打了三轮之后,便即带着炮,头也不回地往第二道防线撤了去。 湖区总队的炮队尽管只开火了不长的时间便被逼走,可所造成的杀伤却是不小,日伪军费了好一阵功夫,方才算是勉强完成了整顿,待得再度发起冲锋之际,锐气已然大减,在与湖区总队隔沟对射了一段时间之后,见无法一气呵成地杀过河沟,不得不灰溜溜地又退了回去。 “八嘎,废物,大日本武士的耻辱……” 一次性投入了千余的兵力,居然被只有六百不到的土八路给打了回来,本田一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只见其一边咒骂着,一边狠甩着小泉与田边两位大尉的耳光,直打得二人脸肿得有若猪头一般。 “太、太君息怒,我有个想法,您看,那边的芦苇荡似乎是个空白点,若是在正面突击之时,以一支奇兵从芦苇荡中穿过去,肯定能打土八路一个措手不及。” 自打传递了虚假情报,以致于日军遭受不小的损失之后,盛家豪已成了日伪军中的边缘人物,其手下的别动队也大半被调去了高、王两部伪军,为挽回局面,盛家豪可是无时不刻都在寻找着机会,此际见得战事不利,他可就来了精神,但见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本田一郎的身边,满脸谄笑地便献出了一计。 “纳尼?哟西,这个主意好,你的功劳大大地,嗯……各部先用膳,高君,你的部队先去砍柴造长梯,一点正,我军将再度发起强攻,务必一举击垮当面之敌!” 这一听盛家豪如此说法,本田一郎的眼珠子立马便亮了起来,但并未急着再度发起强攻,在夸奖了盛家豪几句之后,方才连下了几道命令。 “奇怪,鬼子怎么不攻了?” 日伪军的攻势这么一停将下来,李祈可就不免有些犯疑了,猫腰顺着战壕来到了盛家龙的身旁,满是疑惑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嘿,不是不攻了,是在憋着坏水呢,待会打起来,鬼子一准会从湖边的芦苇荡处蹿出,咱们啊,就等着看好戏得了。” 盛家龙坏坏地一笑,紧着便给出了答复。 “哦?哈哈……” 听得盛家龙这般说法,李祈这才想起了盛家龙一早所做出的安排,不由地也乐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决战双沟镇(六) 下午一点正,日伪军的大举进攻再度开始了,炮火连天中,大批的日伪军拉开了阵型,在宽正面上发起了冲锋,而盛家豪则率仅仅只剩下四十余人的别动队领着一小队的日军趁乱混进了湖边的芦苇荡中,这才刚在芦苇荡中走出没多远,就见前面出现了一小块空地,更有一块木板竖立在其中,上头赫然是五个大字——前方有地雷。 “纳尼,地雷?八嘎,你们地向前趟!” 鬼子在此番扫荡中,可是没少吃地雷的亏,这一听汉奸念出了木牌上的字,日军小队长明男横三少尉的头顿时便大了起来——日军中近来倒是装备了探雷器,问题是他手下这支小队因是轻装前去偷袭,并未带上那玩意儿,此时要再转身回去拿,一来二去之下,耽搁的时间可是不少,为尽快杀过河去,明男少尉可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但见其用南部手枪毫不客气地逼住了盛家豪的脑门,冷声便下了道命令。 “啊……嗨,你,向前,快点!” 盛家豪惜命得很,自是不愿亲自上前探雷,可又不敢违了明男少尉的命令,只能是紧着也用枪逼住了一名手下,喝令其去木牌处探个究竟。 “我、我……” 倒霉的别动队员本想抗议,可这一见盛家豪的眼神里满是杀气,腿脚不由地便是一软,被逼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战战兢兢地往空地里行了去,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了木牌前,却并不曾有甚情况发生,可怜的汉奸这才算是大松了口气,回身往向了众人,兴奋地便嚷了一嗓子:“太、太君,没有雷,没有地雷啊。” “你地四处走走看,快快地。” 明男少尉显然不相信土八路在此处插木牌只是为了吓唬人,哪怕那名别动队员是真不曾踩到地雷,他也不敢完全放心下来。 “没有,真的没有啊。” 见得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都瞄着自己,可怜的汉奸虽已是满头大汗淋漓,却愣是没敢抗命,只能是提心吊胆地在空地上挪动着,好一阵的摸索下来,依旧没踩到地雷。 “八嘎,土八路,狡猾狡猾地,快走!” 耳听着正面战场上的枪炮声已有稀疏之迹象,明男少尉可就不打算再等了,一摆手中的南部手枪,率部便行上了空地,众日伪军士兵们见状,也都乱纷纷地跟了上去,唯有盛家豪却隐约觉得不对,并未急着上前,而是不动声色地吊在了队尾。 “土八路,他娘的吓唬人!” 见得众人皆平安无事,先前还战战兢兢的那名探路汉奸当即便来了气,飞起一脚便踹得木牌狂飞了出去。 “轰、轰……” 木牌是飞起来了,可根部却是连着十数条细绳,空地上顿时白烟乱冒,没等众日伪军官兵们回过神来,爆炸声便已狂猛地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可怜措不及防的日伪军官兵们当即便被炸得个死伤狼藉。 “哎呀。” 盛家豪命好,加之又是吊在队尾处,倒是不曾被地雷炸着,可一见前头一派血肉模糊,他当即便吓坏了,根本顾不上旁人的死活,怪叫一声,扭头便往来路狂奔了去…… 偷袭不成的情况下,本就已有些后继无力的日伪军士气顿时大挫,第三次冲锋很快便又败退了下去,然则急欲夺路逃生的本田一郎却是顾不得师老兵疲,不间断地又发起了两次冲锋,战至黄昏,终于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从左翼率先取得了突破,见河沟之险已失,盛家龙也没打算跟日伪军死磕到底,率部且战且退地撤往了牛岗,在第三、第四支队的接应下,打退了日伪军的衔尾追击,而此时,天已擦黑,本田一郎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先行收缩防御,以防湖区总队的可能之夜袭。 盛家龙倒是曾考虑过派兵前去夜袭,然则派去哨探的数名尖兵都未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不得已,也只能放弃了这等打算,一夜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次日一早,本田一郎再度驱兵狂攻牛岗防线,双方苦战了大半天,在接连打退了日伪军五次不间断的强攻之后,湖区总队已然伤亡了近半,靠仅存的兵力已难以再稳守防线,不得已,只能再次后撤,残部四百五十余人就此退回到了双沟镇中,与第七支队及反正的伪军合兵一道,本田一郎见双沟镇已有防备,也没敢再驱策疲兵向前。 “书记,鬼子炮火犀利,这仗不好打啊,不知主力部队到底何时能到?” 两天的激战下来,前出野战的九百余将士只有一半不到归来,这等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尽管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可己方的弹药却已是消耗得快见底了,饶是李祈再如何骁勇善战,到了此时,也自不免心生疑虑,在安排好了夜间防御之后,紧着便赶回了镇公所,试图从盛家龙口中探出个底来。 “不管主力何时能到,我部都必须牢牢守住双沟镇,不放一个鬼子过河。” 主力在急行军时一向都是保持着无线电沉默状态,根本无法联系上,盛家龙自然也不清楚主力何时能到,然则这并未影响到其死战到底之决心。 “说得也是,罢了,左右咱就这百八十斤,哪怕是丢在这双沟镇中,也得守到底!” 李祈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了,守住双沟镇的重大意义,他不可能不懂,只是一想起亲手创建起来的队伍折损得如此之惨重,他的心当真是在滴着血…… 打算玩命的人可不止是盛家龙,本田一郎同样也是如此,为了夺路而逃,二十三日一早,本田一郎顾不得师老兵疲,一上来便是全力出击,狂攻双沟镇北门,三门山炮抵近轰击,迫击炮以及掷弹筒则疯狂地覆盖城头,更有不少敢死之士抱着炸药包不断地冲向城门处,哪怕湖区总队早就以沙袋堵死了大门,可也架不住鬼子如此不惜代价的猛轰滥炸,天才刚过午,北城门便已被鬼子硬生生地用炮火凿穿,大批的日伪军在炮火的强力掩护下,前赴后继地向残破的城门洞发起了最狂野的冲锋。 第一百零四章 决战双沟镇(七) “上刺刀!” 日伪军的欢呼声一起,始终坚守在城头上的盛家龙便知最危险的时刻到了——此时的湖区总队早已没了预备队,愿意参战的反正伪军士兵们也大多消耗在了艰苦的防御战中,全军上下还能坚守在城头上的已不足四百之数,更要命的是三天的激战下来,家底本就不算厚实的湖区总队已然耗尽了最后的底蕴,别说炮弹、手雷了,就连子弹都已所剩无几,到了这般田地,湖区总队甚至连巷战都已打不起了,可那又如何呢,热血依然还在! “咔哒、咔哒……” 随着盛家龙一声断喝响起,所有还能站得起来的湖区总队官兵们全都飞快地上好了枪刺,做好了下城与鬼子决死一战之准备。 “滴滴答滴滴……” 杀红了眼的日伪军冲锋起来速度自是极快,转瞬间便已扑到了离城墙不足百步的距离上,眼瞅着最多再有十几秒的时间,便可一举冲入残破的城门洞中,遗憾的是就这么短短的距离,对于日伪军来说,却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堑——一阵紧似一阵的军号声突然在日伪军的背后暴响了起来,烟尘滚滚中,一面血红的大旗下,一个连的骑兵正沿着土路疾驰狂飙,一柄柄马刀如林般扬起,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不仅如此,更有大批的新四军战士挺枪紧随在了骑兵连的身后,漫山遍野而来。 乱了,彻底地乱了,正在冲锋中的日伪军一听身后的响动不对,自觉不自觉地便全都回首望了过去,待得惊觉杀来的是新四军的主力部队,当即便彻底乱了分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全都挤在了一起。 “八嘎,跟我来,杀啊!” 本田一郎先前已将所有的部队都派了出去,目下还呆在本阵的除了炮兵之外,就只有大队部的警卫小队而已,面对着新四军主力部队那排山倒海的冲锋之势,本田一郎自是清楚己方已难有翻盘之可能了,纵使如此,他也不愿束手就擒,只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狂呼着便率大队部的参谋、警卫人员悍然向高速冲来的新四军骑兵连冲了过去。 “同志们,主力到了,跟我来,出城杀敌,冲啊!” 本田一郎的反应很快,他这么一带头冲将起来,原本在战场上乱作了一团的日伪军们当即便有了行动的目标,不少日军士兵也都跟着掉头回冲,试图强行挡住新四军骑兵连的突击,这等愿景无疑很美,可惜的是盛家龙并不打算坐等主力击垮当面之敌,一声令下之后,便已率部冲下了城头,呐喊着杀出了残破的城门,与汹涌而来的主力部队对日伪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螳臂可以当车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鬼子们所谓的英勇,在狂飙而来的新四军骑兵连面前,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哪怕拼死顽抗的日军确实给骑兵连造成了些伤亡与麻烦,可也就仅此而已,随着大队骑兵的杀至,仓促集结起来的日军很快便有若被潮水冲中的沙堡一般,坍塌了个彻底。 一向信奉武士道精神的本田一郎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武与无畏,可惜他根本没这么个机会,那一身耀眼的佐官服第一时间便吸引了骑兵连十数名骑兵的注意,结果么,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意外,倒霉的本田一郎手中的刀都不曾扬起呢,就被一通乱刀劈成了血人,而后又被狂飙的战马生生踩成了一堆烂肉。 “盛家豪,你给站住!” 本田一郎这么一战死,日伪军就再也没了抵抗意志,伪军们大多第一时间便跪地求饶,当然了,个中也有例外——盛家豪与张浩凑在了一起,拼命地往芦苇荡处撒腿狂奔,半道上居然又与高筑九、刀疤六混在了一起,四人都是一味的埋头鼠窜,逃得倒是飞快,却不料盛家龙眼尖,哪怕身处乱军之中,也自敏锐地察觉到了盛家豪等人的疯狂逃窜,自不肯放任这般汉奸头子就这么逃出了生天,大吼着便率萧晓等人高速急追了过去。 “哎呀。” 听得背后响动不对,盛家豪下意识地便回头望了一眼,待得发现是自家弟弟率人追了上来,登时便吓坏了,一声怪叫之下,奔逃的速度陡然便更快了三分,竟是将高铸九等人都抛在了身后。 “呯。” 张浩就一无行文人,体力在奔逃四人组中属于最弱的一个,原本就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的,这会儿盛家豪与高铸九等人先后起速的情况下,他自是很快便被甩在了后头,眼瞅着身后追兵将至,张浩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反身抬手便打出了一枪,只可惜心慌意乱之下,根本没啥准头可言,子弹出了膛之后,便不知飞到哪去了。 “呯、呯呯……” 见得张浩居然还敢负隅顽抗,萧晓等一众警卫班的战士们登时便全都被激怒了,在跑动中齐齐举枪便是一通乱射,横飞的子弹瞬息间便将张浩生生打成了筛子,不仅如此,正自埋头狂奔的刀疤六也被乱枪打中了背心,一声不吭地便倒在了地上,至于高铸九么,运气稍好那么一点,腿部中抢之下,人虽是翻滚于地,伤势却也不算致命,唯有盛家豪却是趁乱成功地冲进了芦苇荡中。 “我投降,投降了,投降了啊……” 面对着高速冲来的盛家龙等人,高铸九见已无法逃出生天,顿时便没了抵抗的精神,飞快地丢下了手中的大肚匣子,高举着双手便狂嚷了起来。 “将他押回去,萧晓,跟我来,追!” 高铸九固然是个重要的目标,可对于盛家龙来说,最痛恨的无疑还是败尽了盛家脸面的盛家豪,正因为此,他根本不曾因高铸九而停下脚步,仅仅只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已率萧晓等人追进了芦苇荡中。 芦苇荡实在是太大了些,哪怕时值初春,正是旧芦苇即将全部腐朽之时,已然算是一年中最为稀疏的时候了,可要想从中找到个人,依旧不是件容易之事,很快,盛家龙等人便因追击的速度不同而渐渐分散了开来,到了末了,盛家龙身边已然再无旁人,饶是如此,盛家龙也不打算放弃寻找其兄的行动,依旧在芦苇荡中摸索前行着。 “别动!” “该死,是你!” …… 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这不,盛家龙在芦苇荡里往来搜寻了许久,眼瞅着日头都已是西斜,却始终没能发现盛家豪的影踪,尽管不甘得很,却也只能是无奈地放弃了,不曾想,他才刚掉头往回走没多久,居然无巧不巧地便与盛家豪撞了个面对面,兄弟二人齐齐大惊之下,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 尽管彼此间的关系一向不睦,可毕竟是亲兄弟,盛家龙出枪的速度虽是略快了一筹,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抢先扣动扳机,以致于双方最终形成了对峙的格局,彼此的枪口都毫不客气地指向了对方。 “盛家豪,你已无路可走了,投降吧。” 双方默默地对峙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由盛家龙率先开了口。 “呸,我是你哥!” 投降就是死,盛家豪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就凭他干过的那些恶行,落到共产党的手中,都足够枪毙十次有余了的,在这等情形下,他自是不肯束手就擒。 “曾经是,自打你背叛了祖国,卖身日寇,就已不再是我盛家之人,放下武器,老老实实接受人民的审判,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血毕竟是浓于水的,错非如此,先前在出枪之际,盛家龙也不会因犹豫了错失了绝杀的良机,然则在民族大义面前,盛家龙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含糊。 “你……阿龙,你就忍心看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放了我吧,你放心,我离开后就出国去,再不会碍着你的事,看在爹娘的份上,你就饶了为兄一回吧。” 盛家龙这等宣言一出,盛家豪可就不免有些慌了神,但却依旧不曾投降,转而打起了亲情牌。 “饶你一回?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无辜百姓们又岂能瞑目,爹娘自有我奉养,你已被我盛家逐出了族谱,就不必再拿爹娘来说事了,最后给你个机会,放下武器!” 这一听盛家豪提到了白发苍苍的爹娘,盛家龙的心登时便是猛然一抽,只是一想到那些被盛家豪残害过的无辜百姓,盛家龙握枪的手不单不曾放松,反倒是更紧了几分。 “那就一起死,啊……” 这一见好说歹说都无法让盛家龙动摇,盛家豪的脸庞当即便狰狞得有若魔鬼一般,咆哮着便就此扣动扳机。 “呯!” “呯!” 就在盛家豪发狂的同时,盛家龙终于动了,只见其于侧身的同时,手指一扣扳机,几乎与盛家豪同时开了火,两声枪声过后,盛家豪的额头上已然出现了个血洞,其怒目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惊恐与不信,可惜啥用都没有,最终还是仰面倒在了泥地上,而盛家龙则是右肩中枪,同样也被巨大的冲击撞得向后倒翻了开去,纵使如此,盛家龙的嘴角边却已绽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只因他眼角的余光已然瞧见了萧晓等人的到来…… 第一百零五章 尾声 在歼灭了本田一郎的主力之后,新四军主力乘胜渡过淮河,横扫盱眙全境,击毙日军宪兵队队长伊川大尉,取得了湖区会战的重大胜利,至此,洪泽湖地区彻底成了我淮北根据地的内湖。 盛家龙痊愈后,与萧兰香喜结良缘,其后不久,奉调新四军某旅副旅长,就此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