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镜中花》 起 窗外已是深秋景,黄叶落在园子里倒别有两分意趣,小院请了名匠侍弄,内景秀美,屋舍俨然,主屋尤为富丽堂皇,寝室燃着西域来的香料,仅着中衣的女子正坐梳妆台前试妆,案上随意满铺着珠宝首饰,她笋芽般的玉指捏着螺子黛细细描眉。 镜框嵌着精心雕琢过的红宝石,水银玻璃的镜面上女主人的身姿纤毫毕现,这面镜子若说是梳妆镜未免太大,足以照出人半个身子,虽说做工精细,但也有些年头了,原是宝贞母亲的常用物件,听说是舶来物,出嫁前被她讨来在长久的分别中聊寄思念。 仔细端详片刻,眉虽宛若水墨远山,但搭着眉心的花钿却有些寡淡,她原本并不是个爱美的人,只因深院无趣,就将时间用予装点自身,慢慢也从中嚼出几分趣味。 宝贞正想将黛色拭去重新描绘,却闻侍女来禀,她那满月时被家中老太太抱走的儿子来问安了,后院的日子宛如死水,时光的流逝也日渐迟滞,那小人儿好似才刚出生,一眨眼也大了,扬起挂在一旁的薄纱随意覆上镜面,宝贞轻叹吐出浊气,叫了丫鬟来更衣。 正侧坐等待,视线游弋间攀入眼帘的是镜中的影,熟悉的人俶尔生出陌生的情,她从未像此刻一般被自己所吸引,甜涩思绪翻涌成鼓动的心跳,她痴痴地凝视自己透过纱面影影倬倬的身姿,纤秾合度的成熟女体已是枝头熟透的果,诱人的曲线朦胧浮现着,容颜正因若隐若现比平日更添几分风情,四周的一切似乎在远去,宝贞迷蒙间正要凑上前仔细瞧,器物摔落敲出的突兀声响将她拉回现实,宝贞蹙眉道:“怎么这般冒失?” 视线所及不似真实地消散又重聚,待宝贞定睛去看又分明并无异像,莫不是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眼花?宝贞有些忧愁地抚过嫩滑的脸,再望向镜中时,方才的情思已失去了影踪,怅然若失地撇了眼簌簌发抖跪下谢罪的婢女,宝贞不由纳闷,她向来也不是个严厉的主儿,这丫头怎么如此失措:“起来吧,以后注意些。” “谢、谢太太。” 那丫鬟惊魂未定地收拾了堆迭到地上的衣物,欲言又止地悄眼打量女主人,见她毫无所觉的模样,便将方才有阵灰烟没于镜中之景吞回腹内,或是自个儿一时眼花吧。 宝贞踏出房门,在外候着的仆妇女郎悄无声息随行,丈夫自嫡子落地后便少有踏足,纳了小星之后更是无事不再登门,初时宝贞还会遣人去请,丈夫倒是每每皆应,然而坐不到一刻钟便借故离去,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自讨没趣。 这院子原本应是最热闹的地方,毕竟当家主母自当主持中馈,说是应当,是因婆婆看似将管家之权放了手,关隘要卡却仍是丈夫安排的人,尽管不至于被架空,内务却在他的掌控下。 初嫁时她还有心要收拢内宅权柄,但孤木难支,一直无甚进展,丈夫婆婆也当看不懂自己的明示暗示,时日长了,宝贞自然也看出猫腻,索性不再费那个心,左右自己有娘家撑腰,丈夫又自诩是个顶好的男子,干不出亏待发妻的事,整个院子就愈发冷清起来。 踏入小厅,七岁的小儿垂首在等候,眼见年岁尚小,但被寄予厚望的孩童已有些小大人的模样,见宝贞落座,口呼问母亲安,规规矩矩行礼,这对母子相处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在他开蒙之前宝贞也就在婆婆跟前能见上他个一面半面,未见时尚不觉,此刻面面相觑宝贞手足无措起来,搜肠刮肚也只问出几句学业吃食。 母子二人正绞尽脑汁地你问我答,竭力掩饰双方的生疏,受婆婆派遣跟在儿子身边的大丫鬟在门外开口了:“容婢子通禀太太,少爷该上书房了。” 年纪到底还小,看着那孩子没绷住稍稍显露出些轻松,宝贞原以为自己已经不甚在意,心中还是泛起针刺似的麻,面上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应了他的辞去。 母子间感情淡薄倒不是婆婆故意要离间,只是家中几代单传,婆婆紧张这根独苗,事事亲力亲为,轻易不让旁人插手,她这外来的媳妇自然也在旁人的范畴,哪怕这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血。宝贞的奶娘见她仿佛是打算回房,到底站出来说了一句:“今儿是十五,太太去老太太那坐坐罢?” 宝贞愣了下:“我竟是忘了时日。” 老太太以时世来说莫约是个难得的好婆婆,不磋磨儿媳不揽权,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只叫初一十五请个安,但宝贞倒宁愿她事多些,或许日子比较难过,但也能多点人气,不至于叫她分明是主人,却有了寄人篱下的心酸。 到了婆婆的院子,初初还能听到些插科打诨的动静,等宝贞进房时却已是鸦雀无声,不出意料地见着了丈夫的那个爱妾在小意奉承,因敬茶那会丈夫一句太太素来喜静,表妹无事勿打扰,宝贞竟拢共也没和她见过几面,这位表妹倒也是个妙人,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差人给宝贞送些自己做的鞋袜。 妾室原本坐在老太太脚边的小扎上捶腿逗趣,见大妇进门连忙起身福了个礼,躬身立到一旁,她这样的身份本是不应该到这里的,奈何她是老太太的娘家亲戚,小时家逢剧变,长在老太太身边,年纪相近的表哥表妹生出点私情再正常不过,固然明白自打两家成了姻亲后娘家夫家各有所得,但宝贞偶尔不免也会想,既然你们如此郎情妾意,又何必要招惹别个什么人呢?倒让这么个心尖上的女子生生矮人半截。 婆婆敛了笑,客客气气地与宝贞聊两句家常便随便捡个缘由打发她,宝贞顺从地应下,踏出房门却听身后婆婆笑骂两句什么,周围婆子丫鬟嬉笑起哄,然后里头再次热闹起来,无故泛起的空洞叫她有些胸闷,加快了回程步伐。 宝贞径直回屋,抿着唇坐在玫瑰椅上不发一言。奶娘是宝贞出生前就备下的,打从她落地就一直照料,相处得倒比她亲娘还多。见服侍了半辈子的小姐这个模样,肚里明白她这是意难平,觊着她的反应屏退大小丫鬟,奶娘亲自给宝贞褪换外衫:“太太且宽心,老爷前程大好,小少爷孝顺懂事,老太太慈和宽厚,就连下人都规规矩矩的,外头谁不羡慕,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咱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何必生这些闲气?若说出去别人还要反问一句‘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宝贞强打精神笑了笑:“妈妈想哪去了,只是觉得这院里或许太冷清了些。” 奶娘将煨着的甜汤提到桌上往白瓷碗里盛,手上不停却趁机絮絮劝起宝贞:“唉,要不给您养只鸟?太太也该对老爷多上些心,老爷是有些冷淡,但对太太向来是敬重的,旁的女人也只有西院那个,左右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太太也不必当回事,哪个爷们不贪嘴呢?” 宝贞听着心里像扎了根刺,张嘴又似乎没有什么好分辨的:“...鸟儿便算了吧,何必为了我再锁一个它?” 奶娘听见不乐意了,念叨起诸如太太何等尊贵之流,但宝贞已经不再听她的话,低头盯着乳白的汤出神,“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句话仿佛丈夫也曾问过,宝贞有太多的闲暇,有时也会想究竟是不是自己太不惜福所求太多,不然怎么无论在闺阁时还是为人妻,都有人这么问她呢? 先前装扮的心情已经消弭,宝贞用了甜汤,让人打水卸去妆容,换上半旧的衣衫照例坐到梳妆台前,匣子里有新到的头饰,她随意拿在手中把玩却不知不觉恍了神,视线在绣屏上游移,繁复的花纹看得人眼花。 许是看得太入迷,眼前的曲线混杂成重重灰影,而后空灵低婉的声音细细传入耳内:“在想什么?” 宝贞被吓一跳,心跳如擂鼓,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少女时悄悄看的神鬼话本在脑海里翻了出来,她仓惶地向四周打量,房里如往常寂静。香炉上青烟袅袅,红色的门帘在凉风中曼舞,然后笃笃的敲击声从耳边传来,宝贞浑身僵硬,不敢将头转向声源。 “看这里。” 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声音再一次侵入脑内,由不得宝贞自欺欺人当作无事发生,发丝黏在额角不太舒服,却是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她慢慢转过头,只见镜中的自己正兀自巧笑倩兮。 咣当的动静先一步乍响,而后是臀腿小臂刺刺地疼,宝贞后知后觉身体在反应过来之前后退了,支在台面的小臂扫过,带得珠宝匣子滚落到地上散落一地,虽这椅座不高,但也足以让锦衣玉食供养的肌肤撞出一片青。 “有没有伤着?” 镜中的女子趴在镜面脸颊微鼓,宝贞惊恐之余有些恍惚,这样鲜活却轻浮的神态她长大一些就再也没有过了,大约因为所见并不是什么太可怖的景象,宝贞勉强找回些镇定,颤着声音低呼:“你是什么东西!?” 镜中的宝贞朝镜外的宝贞眨了眨眼,有些意味深长:“我是你。” 镜面泛起些许涟漪,奶娘带着一串丫鬟鱼贯而入,方才的动静惊动了门外守着的小丫头。将宝贞扶到贵妃榻上,奶娘着急地打发小丫鬟去请府医,宝贞本想拒绝,但是方才的事她有些疑心自己发了癔症,也就没有拦着。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黄昏,除却摔蹭的淤青也诊不出旁的问题,宝贞遮遮掩掩跟大夫说起早时发生的事,须发皆白的医者宽慰她,莫约是近来忧思过虑,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或多或少都会有此情状,闲着不妨找些陶冶情操的雅事做做,以免想得太多反伤自身。 宝贞攥紧了绣帕心下稍安,让人送了府医,却还是忍不住偷眼望镜子,镜面诚实地映着前方的物件,半点问题也无,宝贞一时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遗憾,角落的西洋钟发出了金钟铜磬般的鸣响,奶娘紧赶慢赶地叫膳,侍奉宝贞用了饭又张罗着让人烧水。 宝贞沐浴过后散着发松松穿着亵衣从隔间走出,犹豫一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坐到梳妆台边,大丫鬟绿柳和黄杨跟在她身边,在她坐下之后用干布一点点吸干乌发上的湿意,另一个丫鬟则端来熬好的安神药,宝贞皱眉喝完,取了奶娘递上的蜜饯。 等长发干得差不多,小丫鬟捧个托盘进来,上边放着牙粉牙刷子等工具,宝贞勺起一小勺牙粉融进柳枝、槐枝、桑枝煎的水里漱了口,然后用牙刷子细刷,末了再用清水滤一回,拿着手帕将唇边的水渍拭去,片晌功夫,侍女们像退潮般静瑟离去。 奶娘给宝贞涂上药膏,本想服侍她歇息,却被她寻了因由打发出去,她没有让丫鬟陪床的习惯,房里此时只有她一人,宝贞犹豫着坐到梳妆台前拉去遮掩的纱,有些紧张地看向镜子,镜中毫无异常,宝贞难掩失望地收回眼,她大概是真的疯了,竟为那一句‘我是你’而心旌神摇。 “在找我吗?” 灯火摇曳,光亮似是熄了一瞬,宝贞恍惚看见有轻烟拂过,比自己低哑些的声音从镜中传来,猛地望向镜中,素着脸的女子正语笑嫣然,每日看惯的面容带上飞扬的神采,有着陌生的勃勃英气,又透出点艳若桃李的味道。 轻轻抽了口气,宝贞用力按青紫的斑痕,刺痛感让她确定这应当并非在梦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反复,她喃喃问:“...你是谁?” 镜中女子往后退两步,在暖黄的灯下点漆的杏眼像深井一般:“我是俞宝贞。” 宝贞闻言脑中混乱了起来:“那我呢?” 镜中的人翘起唇角勾出一点甜:“你也是俞宝贞。” 那边的宝贞似乎没有恶意,这边的宝贞却有些发颤,一时觉得自己果然神志不清,一时又有些希望这镜中之人确实存在。 “太太,夜深了。” 隔着门,奶娘的声音像从久远的时空传来,宝贞猛然清醒,却是不知何时睡着了,宝贞按下迟来的恐惧应声,叫人不必进来,灭烛走向床榻,路过镜前忍不住停下脚步,方才真的是梦吗?明明是如此真实。 昏暗的光穿过窗洒在镜面上,反将周围照得亮堂不少,镜中的自己一脸迷蒙惊怯,宝贞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越是害怕越要看清楚的念头。她向梳妆台凑近,绵软纤巧的掌藏在袖中,宛如兰花的指微微翘起从袖口探出,战战兢兢地触上镜面,凉意从指尖蔓延。 一切都没有改变,宝贞咬了咬唇若有所失,正要收回手,光面却起了雾,镜中人在茫茫灰雾中俯下腰身微侧着头,长发倾撒露出一截白得叫人心惊的颈,半阖的蝶翼轻颤向上睨她,饱满红润的唇隔着玻璃面落在如葱根般的玉指上。 若有若无的湿意一路烧到了体内将思绪一并翻搅,宝贞颤抖着手,想直言拒绝,又想凄凄挽留,明明是阴晦的场景,却因为对象是‘自己’而让空荡荡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的眼神太过温柔,好似能接纳理解她的一切,受到蛊惑般,宝贞的心慢慢下沉,在奇异的平静中玉纤纤的指向上滑开按到了镜面上,镜中人眉眼弯弯,在同样的位置贴上了掌,绯红在雾中一闪而逝。 宝贞有了一个秘密。 承 宝贞伏在梳妆台前,懒散地枕着白藕似的臂翻看游记,字里行间透出的洒脱恣意让她着迷,但她一个妇道人家,日日守着大宅过活,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城外古寺,那还是在重重的护卫之下,书内所描摹的山光水色任凭她如何想象都缺几分灵气。 以往宝贞虽也因打扮常常流连镜前,却不会像如今一般将梳妆台的案面当书桌使,只是镜中那冤家总翻着花样找理由央她作陪,对着另一个自己宝贞断断是硬不起心肠拒绝的,便都半推半就应了下来,好在她作为这里的女主人,无论做什么都无人质疑。此刻镜中人百无聊赖地把书页翻出啪啪的声响,半点不珍惜的动作引得宝贞一阵心疼,那人却丝毫不知悔改:“有这么有趣么?” 看着手下跟随镜中人动作乱了页数的书,宝贞心下浮起疑虑,这一丝疑心刚生出宝贞就莫名恍惚,凝了凝神只隐约记得方才好似想到些什么不大重要的东西,将不明就里的思绪抛到一旁,宝贞无奈地合上书,望向捣乱的密友:“总说你我一体,我如今所想你却不知晓?” 见宝贞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镜里的倩影有了些笑模样,睇着宝贞挑眉故作玄虚:“想知道这书中的风景不若求我。” 宝贞支起身,指节撑住香腮奇道:“你还见过不成?” 镜中女郎看着宝贞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好奇又向往的神情,乌眸有些闪烁,随后镜面灰雾汇聚又散开,景象却不再是房中方寸之地。冰雪白茫茫覆在山间,嶙峋的岩层参差阻隔了流动的河浪,让其跌宕成深潭,水面映着天色泛出幽深的蓝,薄冰于其上浮沉,正正对上宝贞刚才看到的章节,宝贞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始作俑者从旁再次出现,大摇大摆地回到镜中央占住宝贞的视线,面上神气活现:“倒也未曾见过,但只要我想,也不过是须臾可现。” 还在为自然之境着迷的宝贞一见这位友人愣住了,按下倏尔掠过的惊艳,顾不上深思她的话,娇声嗔怪道:“你这成什么样子?” 只见眼前的是名男装丽人,本是男儿打扮却愈发艳色难掩,器宇如玉端方,偏更衬出脸如桃杏目含秋波,雪白的袍服上同色的绣纹若隐若现,玉簪与乌发交相辉映,她听了宝贞的话微微一笑:“这可不能赖我,你这主人是如何想的我这影儿就会是什么样的。” 宝贞杏眼微瞪:“胡说,我怎会想打扮成这样。” 手腕转动推开折扇徐徐摇动,镜里的翩翩公子端的是气度风流,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调皮飞舞:“果真不成想过?” 听她反问,宝贞倒不好接这个话,她看话本游记也不是没有想过她若是个男子当如何,如此一来镜中倒影这个模样倒似响应了内心所愿,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欠缺几分底气,宝贞羞恼地将镜面覆上薄纱欲要起身,但下一刻窗外吹来的风又将红幔拂开,镜中人收扇在掌心敲出脆响,深深地凝视她略带红晕的侧脸:“宝儿,我若是男子…” 宝贞不免被镜中密友的话语带偏思绪,待发觉自己竟真朝着这荒唐的方向畅想后愈发恼羞成怒,正要发作,镜影先一步赔笑起来,与宝贞同出一辙的容颜皱了皱鼻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宝贞:“好妹妹,那书确实挺有趣的,哥哥带你去看看?” 宝贞本也不是真的生气,见她做低伏小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呸,你是谁哥哥呢!” 那人影笑靥如花,眼眸点缀着流光弯成月牙,宝贞心中稍动,只听她朗声笑道:“谁应了是谁的。” 话音落下,人却在宝贞反应前一溜烟跑远,镜面随即朦胧又渐出新景,蜿蜒的河湾上架着一道石桥,桥墩因湿气增生许多青苔,和桥那边的一片苍翠竹林相映成趣,镜中的友人躲在竹林里用扇面将脸挡了大半,只露出星目外探头探脑,宝贞好气又好笑:“作什么怪,还不过来。” 看宝贞要将前篇揭过,镜中人这才笑盈盈地走出来,她靴尖轻点地下,只见白影翩飞,不过一瞬就站到了桥上向她作了个鞠:“便让小生领着夫人在这附近转转罢。” 宝贞清咳了下跟他逗趣:“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说完没忍住噗嗤笑了,镜中丽人本想严肃些,见状也跟着笑起来,而后一面顺着道路慢慢向前走,一面妙语连珠给宝贞作讲解,算算倒比书本里还更要详尽有趣,就为了这如临实地之感,宝贞一改此前被动的姿态,自发地整日呆在镜前,如此二度寒暑,宝贞渐渐惯了有这么一个“知己”时时作伴。 又是一年春色浓,宝贞照例去婆婆那里坐了坐,莫约是这两年心情舒畅许多,宝贞瞧着整个人都似添上亮色,婆婆见状心中直嘀咕,怎地这儿媳妇入门过十载倒比初嫁那会还水灵些,若不是儿子还是老样子她都得以为这是枯木逢春了,但她到底也不是真在意,只要儿媳妇不惹出事端便是最好。 和婆婆客气几句告辞,宝贞回到屋里,正好府中送来下季的新脂粉,颜色瞧着艳丽浓厚,想到过几日和交往密切的几家夫人同去佛寺祈福,还约好顺道赏桃花,宝贞心中欢欣,饶是镜中密友天天带她看这世间秀色,终不如自己亲自探访。 宝贞久违地有了几分装扮兴致,自有人与她一道打发时间,她是再没有亲自上过妆,净面换下衣裳坐到梳妆台前,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镜中人儿已经自发动了起来,宝贞忙开口:“别动,我试试胭脂。” 闻言镜中人影顿了顿,镜面波光粼粼一阵,映着的影随之失却灵动,宝贞敷好玉簪粉,取胭脂在掌心晕开轻轻施于腮边,浅淡的绯色浮在两颊,恰似春桃一抹粉。满意地净手捻起黛条描画细长的蛾眉,点唇贴好花钿之后仔细打量,明明妆容无暇,偏觉得不大得劲,自这镜中的冤家有了自己的主张,每每都要表现一番,可以说是没个歇息的时候,宝贞几乎要忘却独自一人的寂寥时光。 望着自己镜中的影,好一阵子都无甚动静,宝贞心乱如麻,难以自控地惴惴不安起来,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是消失了吗?是呢,她本就出现得蹊跷,像来时一般突然消失也再正常不过,这个可能性一出现,宝贞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后悔先前不让她动,眼中水光欲坠。镜中影仿佛是感知到宝贞的心绪,眼波流转提起唇角,泄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哭鼻子了?” 宝贞心中大定,不自然地咬了咬唇,忽然的悲喜交加让她不知怎么作回应,镜中人见她满脸无措,宛如走失的孩童,爱怜之心汹涌而至,她眸光柔和深邃如夜空皎月:“别咬着自己,妆可是要花了,我给你补补…来,阖上眼。” 宝贞此时正茫茫然,感觉到她话语中的温柔安抚,下意识听从,合眼抬了抬下巴,错过了自镜面向屋内蔓延的烟雾缭绕,与她容颜相仿却在细节末梢有所区分,以至于失却女子娇柔的人从镜中探身慢慢凑近她:“别睁眼。” 低沉得有些陌生的嗓音落入耳中,随后温凉湿润的柔软含住了桃红的唇,宝贞颤了颤没有动,所有思绪好像从这具身躯抽离,她任由带着卷的尖儿将绯色拭净,最后轻吮着缓缓离开,宝贞还合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哆嗦着,男子为她补了些粉,尾指挑了艳红的口脂在唇上轻按揉开,正合那“樱桃小口一点点”。 “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声音再度飘入,宝贞才如梦初醒地将眼睁开,镜中的她探出一点舌尖自唇珠略过,唇上还残留着酥麻,又因暧昧地摩挲而充血发热,宝贞委实被吓到了,惊惧地掩唇后退几步:“你、你方才…” 镜中人眼神澄澈,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无辜道:“方才怎么了,不过是点唇。” 宝贞一时瞪目结舌,面颊发烫,桃花妆掩盖下的饱满雪肤醉成一片晕红:“你、你这…你偷亲我…” 声音细如蚊呐却不妨碍镜中的她听见,她的眼珠转了转反问道:“不可以么?” 宝贞强作镇定:“这、这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镜中人轻哼:“你我本同体,怎么能算是偷亲呢,顶多是自己舔了舔唇罢了。” 这等厚颜之语宝贞哪里有听过,有意无意地将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略过,语无伦次道:“不对,你怎么可能…”碰得到我。害怕听到不想听的话语,宝贞截住话头,心生千千结又无处可诉,微张的小口颤抖着。 “嘘…闭眼。”她的话如带着魔力,宝贞随之眼皮一沉,却也有些解脱,将不知如何排解的心事推给了对方,镜中人轻声叹息,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宝儿,有些事不要想太深。” 微风吹起她的发梢,浓郁的冷香掺入周遭的空气,湿软的花瓣再次飘落在她的唇边缱绻,宝贞听到她带着濡湿水汽的轻声低语:“不喜欢吗?” 轻灵的啄吻一点一点印在唇上,偶尔也会轻咬,宝贞不知道如何作答,这种旖旎的唇舌交缠她只在大婚前母亲给的避火图中一眼瞥过,因反感甚至不愿细看,如今这被她归类到“脏”的事儿应在自己身上却也不排斥,或许还有贪恋,她所受的教导提醒她,这是不对的。宝贞的指尖攥住衣袖,胸中翻涌着异样的悸动,假托被这春色迷了眼,她顺从自己的内心将凉软的唇接纳,气息交换间喃喃自语不知是想说服谁:“只是舔唇罢了。” 交缠的唇舌燃起的热度搅乱了宝贞的思绪,目不能视让她的感官更灵敏,湿漉漉的舌尖自上颚滑过退出,宝贞慢慢平复呼吸,她的自欺欺人可怜又可爱,带着磁性的低沉轻笑像是从梦中而来— “对,只是…舔了舔唇。” 接 古寺佛香袅绕,往来僧人香客无不静肃,嫩绿的叶在枝头随风招摇,殿内几位妇人正收敛神色虔诚礼拜,宝贞捐了香油钱,拢袖跟着小沙弥往禅房走,抬头只见蓝白的云层间不知何时混入丝缕灰沉。 过路的飞鸟发出脆鸣,廊院有僧人领着小和尚扫撒,宝贞和他合手见礼,转身间隐约听到面前僧人对她说了什么,那话音入耳却如水中涟漪消失不见,她不由停下脚步想要细问,只是伴着轻微的眩晕,这无端的思绪似烈日下的水渍挥发无踪,跟着她的绿柳上前搀扶:“太太?” 好在不适仅是瞬间的事,宝贞收回视角余光按了按眉心,颔首示意侧身等待的小沙弥继续走,这才轻拍大丫鬟的手道:“无事。” 望着那位和诡晦之物几要融为一体的美貌少妇愈行愈远,扫撒的僧人动作也越发迟缓,凉风拂起他的袍角似有恶意嬉笑流过,他面带惋惜悲悯,唇间溢出一声叹息。 到了厢房,房内已有位先到的年轻女子在饮茶,宝贞与她打过招呼顺势坐到旁位:“这般快?先前还说为腹中孩儿祈福。” 那女子有些无奈,将茶碗推到宝贞面前亲自给她倒茶:“香火味闻了难受,多多捐些银子望佛祖不要见怪罢。” 两人说话间又有几位贵妇人携手同来,见了她两也不觉意外,不需多话便自发入席,时间离早前商定的下一行程还有些距离,宝贞叫丫鬟取了点心,几人随意闲聊起来。 待午后用过斋饭,庙里的僧人引她们到放生池,下仆早早携着购来的鱼在此等候,见了主家捧着桶上前,这些个夫人垫着帕子接过捞网从桶里将一尾鱼勺到池中,如此就算是积德。余下的功夫自无须她们操心。 苍穹铅色渐浓,蜻蜓低低擦着被风吹皱的池面飞过,宝贞心里遗憾,面上却不露半分,笑着对几人道:“本说回程赏花,但这天公却不作美,若降了雨倒成烦心事,还是早些归家吧,诸位觉得呢?” 几人闻言也瞧见乌云聚拢,自无不答应。呼奴使婢拾掇物件上了马车。 和几人分道扬镳,宝贞的车架刚入门雨水就滴答地倾撒一地,未几汇聚成小水洼。黄杨为宝贞系上斗篷,绿柳从暗格拿出雨具,嘴里还庆幸回得及时,不多时候几个丫鬟小心护着宝贞回到院子。 虽近来转暖,但这雨一降又带来几分寒,宝贞未被沾湿半点,却苦了几个丫鬟。宝贞忙让她们下去料理,又叫了奶娘安排小厨房熬姜汤,只留个小丫头在屋里忙活。 换好衣衫,宝贞支开窗,雨水凉沁沁顺延在她的掌心,这么一场雨过去估摸着只能剩下一地残花了。 宝贞坐到梳妆台前拭去残留的水迹,却见髻边簪了枝新折的桃花,抬手惊喜地摸了摸花瓣,镜中的人儿悄悄对她眨眼,宝贞有些心虚地瞥过房中的小丫鬟,她正摆好瓜果要下去,规规矩矩地盯着地板,并没有注意到女主人的不同。 待四下无人时镜面轻晃,面若好女的公子倚着巨大的树干浮现,那景象与屋外的雨丝风片泾渭分明,镜中的世界春光正好,累累重迭的阳春花承和煦而芬腴。 宝贞凝视镜面有点出神,镜中这位好友日渐与自己不同了,比起初时的别无二致,如今更像是另一个作为男子的自己。镜中人接住了落花,指尖途经枝丫落在花蕊上,而后顺着花冠游离,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宝贞感觉皮肤有凉意拂扫,不由曲指蹭过颊边挠了挠:“调皮。” 那人影眼睫低垂,拈花凑到唇边轻触:“眼前的花儿可不这么觉得。”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宝贞拨弄发间的粉客:“你又不是它,怎么知道呢?” 听见宝贞这话,镜中的影手指一松,指尖的粉色被气流带走融入天际,他握着扇柄点了点眉心:“那宝儿替我问问吧。” 宝贞正思索这话的含义,忽觉一阵昏沉,桃香夹着熟悉的香气侵入她的感官,一时间对时光的消逝失去了辨识,等到恢复时也不觉难受,或应说她的注意力已被眼前的光景吸走。 如果没有这场雨,宝贞就该如此时一般在桃林中漫步。她踩在苍翠的绿地踮起脚尖悄悄碾了碾,和现实似乎毫无差异。这是她所期待的景致,眼帘所及之处是满目的粉,春日还有些凉,这让阳光显得格外暖。 宝贞平素少见日光,这样的暖意有些新鲜,天是柔和的碧海,缥缈的光跃动着,因着清风拂过,尽放的花瓣与树体道别飘离,但这美景却缺了些什么,反令人不安。宝贞轻不可闻地嘟囔:“太静了...” 跟着她的话响起的是清脆的鸟啼,若隐若现的虫鸣,枝叶随风摩擦簌簌作响,自远处有悠扬钟声传来。这让宝贞的心安定下来,自然也明白了镜中之人一直在身边。从房中到旷野,初时她是惊讶的,只是日长夜久被镜中的友人耳濡目染,渐渐也习惯对方的神异把戏。 不知边际的林海中独自一人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似有无数人影在暗处窥视着她。枝丫交错着使视线难以触及远处,宝贞汗毛陡立,张嘴欲要呼唤,却有些异样的窘迫,镜中的友人平素仅有自己能见,所以并未考虑过如何称呼对方的问题:“宝、宝贞...?” 心潮起伏以至于她的声音游移不定,细柔女音经过林木扩散又再回响,这加剧了宝贞隐晦的羞耻感。 “到这里来。” 回应她的话语带着忍俊不禁的戏谑,宝贞迈开脚步在没有杂树的林间穿行,她抬头向声音的来处寻觅,望见了花海中的唯一亮色。与自己容貌相近的那个人坐在枝上,桃梅在他身前身后铺开成了陪衬。 这棵位于园林中心的树比一般桃树大得多,和桃色相映衬的美人晃了晃悬于空中的腿,枝头一阵红雨落在宝贞身上。受物种所限尚算纤细的枝杈本应无法过多承重,此刻却脱离现实地并无一丝折断迹象。 宝贞和他视线交织,正要开口却感觉双眼痛痒,忙低头拭擦,不多时眼睛便揉得一片通红,飞舞的红粉美虽美矣,却带着细小的花粉,一时伴着掉在她身上的花叶入了眼眸。镜妖原本整暇以待,见了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不由有些懊恼。 越揉越不舒服,宝贞还未想出解决之法,下一刻却脚下一空,她惊叫了一声落入他人怀中,眼前的一片模糊让她下意识挣扎,旋即被牢牢锁住了动作,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我看看。” 镜妖语带安抚,宝贞回过神靠在他的身上,不自觉攥紧手边的衣料,一边忍住不适抬脸等着对方给自己解决这烦恼。她的眼睑眯着颤抖开合,无法抑制的泪珠不断流溢,把本来精致的妆容晕开,一派狼狈可怜。 揽着宝贞的妖物扶着她的脸,略略撑开她的眼帘。宝贞视觉灰朦,一阵若即若离的凉意将眼球温柔包裹,原本的涩痒因而缓解,这阵凉意没有立刻离去,像是舔舐一般来回滑动。宝贞沉浸在奇异的感觉中好一会才睁眼,抱着她的镜影用指腹拭去了她的泪滴,红唇落在脸颊的水痕上。 宝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推了一把这位没完没了的友人:“仔细我的妆!你也不嫌吃到粉?” 镜妖满心的柔情蜜意被打了个散,但也没有不悦,他没有告诉宝贞早时精心上的妆早在方才就被泪水晕花,凑过去又亲了几下:“这粉倒挺甜的。” 白了他一眼,宝贞余光瞥见自己将他的衣襟抓得皱成一团,松开手试图将它整理拉平,未几便发现了异样,宝贞难以置信地按上镜中人的前胸,那是无甚起伏的一片坦途。且此时她才反应过来,两人若是同源,怎么她坐在他的腿上倒纤细低矮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 镜妖温温柔柔地笑,眼中却无甚情绪,他扶着宝贞的腰,以稳固她因惊恐而忘了处境不自觉后退的身体:“放松些,又不是什么事儿。” 宝贞气极而笑:“莫不是要告诉我我本是男儿身?” 自初遇起,镜中这人就一直不断提起二人本为一体,宝贞起初有些怀疑,却随着平静的日常而坚信起来,此刻这一幕像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的思维一片混乱,理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语,执起宝贞的手向腿间探去,宝贞面色铁青却抽不回手,只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凝住了,那里空荡荡,并不存在多余的物什。镜妖松开了她,将方才极力跟他保持距离的人拉回了怀中:“何必在意无关紧要的东西?” 虽安分呆在他的怀里却放松不下来的宝贞道:“这哪儿无关紧要。” 镜妖垂眼挡住灰霾,伸手理顺自己垂在宝贞胸前的青丝,慢悠悠地开口:“响应了你的期待不是挺好的吗?” 我的期待?宝贞皱了皱眉,回想起他第一次作男装打扮时的话,虽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好似恍然大悟,以至于有些羞愧。见她不发一言,镜妖环住她的腰在她的耳后亲吻:“若我哪天真成了男子,你便不要我了?” “我没这么说。”宝贞直起身反驳,对这道镜中的影她是信任喜爱甚至依赖的,谁能不爱惜自己呢?刚刚的变故她被惊恐压住其余思绪,现在冷静之后抽丝剥茧的话,与其说是在意性别,不如说是被欺骗的恼怒和所托非人的羞愤。 长时间不间断地纠缠侵蚀,镜妖早在她心底魂间印下标记,此刻毫无痕迹地探知了她的想法,阴冷的眸色终于回温,他握住宝贞的手微笑:“男体女身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来,看看这片风景吧。” 影影倬倬的异样感最终沉下了去,宝贞有些转不动脑子,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话向前看。四周的花海任镜妖的喜好随意变化,宝贞惊喜连连又应接不暇。镜中的时间界限模糊,等镜妖带着她将景色都一一浏览似乎也没过去多久,她不由羡慕:“镜中可真方便。” 镜妖轻笑扣住了她的手:“那不如留下来陪我吧?” 他的语音听起来像开玩笑,宝贞未曾深思也回了个笑。正要随意应下却被他的指节按住了要出口的话语,镜妖歪了歪头,表情幽幽:“算了,这回放过你吧,可别自投罗网啊。” “你说什么?”他的腔调含糊,宝贞听不真切有些不明所以。 “嗯...我是说,宝儿替我问过这花儿了吗?”镜妖指尖翻转,方才随风离去的桃花又在他手中出现。 宝贞愣了一会才想起他在问什么,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调皮!” ... ...... 咚咚的敲门声将宝贞唤回现实,方才镜中一游的她却是趴在梳妆台前睡着了,起身正要让人进来,眼前却飘过红粉,宝贞忙改口打发了门外的奶娘,这才发觉桌上发间满是桃花瓣。宝贞有些无奈睨了镜妖一眼:“你呀...” 罪魁祸首心情愉快开口道:“我想要个香囊。” 哼声从宝贞的鼻间滚出,她已经开始在想要绣什么样式,嘴上却不饶人:“那你就想着吧。” 宝贞小心地将这些娇客拢到帕子里,镜妖也不说破她的口不对心,作出西子捧心状唱念俱佳地跟她磨。被他搅得绷不住,她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续 盛夏将过,暑气未消,就连清早也不能舒爽半分。马车内丫鬟给女主人打扇子,只是她坐了片刻便觉得有些躁动,不由掀开帘子眯着眼看外头,恹恹地道:“去瞧瞧少爷怎么还未来。” 黄杨应诺离去,不多时带着半大的儿郎并两个小厮一道赶来,许是来得匆忙,在这天时沁出一额头的汗,他停在马车前向宝贞告罪,说是昨日父亲考究功课遭了罚,夜里熬得误了今日时辰。 终究学业为重,宝贞心下不快也不能苛责。见她未再细究,那少年松下口气被引上另一架车。行至娘家已近午时,家中得了信早早让人候着,见姑奶奶一行人赶忙相迎。宝贞被搀扶下车架,瞧见这熟悉的人和景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 拜见父母兄嫂后,宝贞打发儿子和表兄弟去玩,目光在几位至亲身上转了几圈问:“今日有什么喜事?” 往年宝贞回家小住众人虽也高兴,但不至于面上满是压不住的喜气洋洋。听她这话厅里的几人收敛神色,瞧着是严肃多了,宝贞的母亲楼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陛下沉痼自若,将令太子监国。” 听了这消息宝贞也是心头一喜。圣上儿女众多,太子虽才德兼备又占嫡长,却因元后生育时败了身子早逝被迁怒,处境向来有些艰难。宝贞家叁代只得了两个女孩儿,长姐嫁入东宫已有二十载,近些年今上龙体不睦,早有传闻要禅位,眼下总算见着曙光。 “这可真是...”宝贞未说下去,几人彼此相望俱是心领神会。 因这生出的波澜,宝贞回娘家难得当天回府,此时天色已晚,去前院找丈夫怕是有些麻烦。她沉吟片刻吩咐丫鬟:“去请老爷一道用晚膳。” 绿柳应下,宝贞嘱咐摆餐在小厅,回了房正要梳洗一番,镜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为何让他来院里。” 宝贞未料到他突然出声,手中拿着的梳子掉到台面发出啪嗒的声响,黄杨正要过来却被她挥退,等房中无人宝贞蹙眉:“你怎么了?” 虽说寻常人对这镜中密友瞧不见听不着,但平素镜妖只在四下无人时出现,未曾给宝贞添过麻烦,这倒是头一次无所顾忌。宝贞心生担忧,镜中人神色却神色淡淡:“宝儿还未解释呢。” 镜妖目光幽幽,被这么一瞧宝贞有些心虚,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未曾做错什么,这家伙倒兴师问罪似的,想到这里有些别扭:“他是这府中男主人,让他来坐坐有什么好说的。” 宝贞说罢不理睬他,扭头看着窗框,像是能看出朵花。镜妖自是知道因由,不满只是因为,这消息并非重要得一刻不能缓。他强压着性子开口:“明日再找他也成,这个时候叫他来白白扰了你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宝贞恍然,顿觉心软成一片,她柔柔望过去,声音也跟着和软下来:“本就为了告诉他才早早被我爹劝回,哪能拖呢?再说他用过膳就走,你生的哪门子气。” 被这秋波一扫,又兼言语软和,镜妖满腹的不悦散了大半。张口欲答却被敲门声打断,丫鬟在外提高音量:“太太,老爷来了。” 宝贞嗯了声,轻敲镜面权当他默认,披上外衫推门离去。 “太太来啦。”那至亲至疏的人抬头笑笑,他已过而立却还是个英俊男儿,夫妻二人来往几句便不再多言,待用过晚膳下人将残羹撤下,宝贞这才屏退闲人。她的丈夫端起瓷杯先开口:“可是今日回门有什么变故?” 宝贞将太子监国的消息转达,他原本客气疏离的脸上浮上几分喜色,连带看宝贞的眼神也一片火热,宝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避开他的视线,暗示道:“老爷应当还有事要忙吧?” 他正要顺着话头应下,转念又想,今时不同往日,需得安抚原配温存一番才是,放下杯握住宝贞的手道:“无碍,为夫今日在太太这儿歇下。” 愕然张口却一时语塞,他们夫妻都逾十载未曾同房了,这闹的哪一出?只是不等她反应,他已叫人去拿衣衫,见他这般积极宝贞似是活见鬼,恰好丫鬟通禀水已备好,她逃似的快步走开。 浸在热水中方慢慢从惊吓中回过神,而后是满心的烦恼。若知如此今夜就不该找他。宝贞早已对这夫郎死了心,如今还有个心意相通的“自己”相伴,自是不愿多生波澜。 估摸他是一时兴起才要留下,宝贞正要叫绿柳找人引走他,却不见回应,接连又喊了其余几个丫鬟,亦无人应答。不安忽然闪现,她匆匆套了里衣走出隔间,只见房门大开,外头漆黑一片,人影无踪。丈夫直挺挺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还有水不住滴落,宝贞咽了咽唾液,出口的声音又涩又抖:“...老爷?” 房内许是香料太重,似有烟雾缭绕。听到她的呼唤,他毫无预兆站起转过身向前两步,眼神晦滞表情僵硬。宝贞心中突突,转了转脚尖欲要夺门而出,懒散的声音自镜中传来:“慌什么?” 宝贞一愣,正要询问,脑中却一阵嗡鸣,那日僧人提醒的的一句“小心妖物”忽而复苏,过往被掩埋的异常感和丝缕怀疑不断翻涌。她不敢看丈夫,凭着一股子气绕到他身后,只见梳妆镜中血色隐现,此时镜妖的蛊惑失了效力,镜中的人影一半是她一半却明灭翻滚着灰烟,她有些惊恐地退开,失声道:“你究竟是什么…!?” 之前镜中人发觉他与宝贞间的联系骤然断开,此刻相见才明悟是那天的僧侣留了一手,暗骂一声多管闲事,好在这只影响一时,正要编点什么安抚她,却见她衣衫不整,早前就未散的怒意上涌,口若含冰道:“用了膳就走?他用的这膳是你不成?” 宝贞被他这话堵得目瞪舌挢,这才察觉自己衣带松散春光外泄,伸手拢住衣襟,她的脸颊飞上晕红:“你、你胡说什么!” “胡说?这不是赶着投怀送抱来了?”镜妖此刻气上心头失了平常心,原本那男人虽让人如鲠在喉却也勉强能忽视,如今一副要留宿享用美娇娘的模样不说,宝贞还不加拒绝,又这么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出来,叫他如何不多想。 宝贞自小千娇百宠,嫁人后虽不如意却也并未受过半分明面的欺侮,一听他带着讥讽的话满心委屈,她会这样子出来还不是因为丫鬟都不见了!想到这里她徒然一惊:“你把我奶娘丫鬟怎么了?” 镜妖见她还把心思放到旁人身上,好不容易平静些的情绪更加糟糕:“哪敢把她们怎样,左右丫鬟婆子,常年不出现的人在你心中都比我重要。” 知道她们应当无事宝贞心下稍安,又因他的后半句勾起了怒火,一时也顾不上害怕,明明是他骗了她,竟然还恶人先告状!被气狠了宝贞口不择言:“那又如何,至少她们不曾欺瞒我,常年不出现那也是我夫君!” 这话出口宝贞就后悔了,只是两人正吵嘴,宝贞拉不下面子收回这伤人的言语。镜妖努力控制自己,她以往的所思所想皆逃不开他的感知,这话定非真心,为了避免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他操控着碍眼的男子往外走,以减少让情绪失控的因素。宝贞眼睁睁看着丈夫僵直走远,房门砰地关上,后知后觉害怕起来,硬撑着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战巍巍,镜妖自然觉察出她的惧怕,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这厢风雨欲来,语速却放缓几分,听起来奇异地柔和:“是我不好。” 宝贞以为他要服软,还未作反应却身子一僵。然后她自发坐到了镜前,慢条斯理地褪下半遮半掩的衣物,在这样暖黄的烛光下肌肤看起来细腻可口像是半凝的脂,大家秘方调养出来的身体毫无瑕疵,哪怕她曾生育过也依然身姿曼妙。 镜面映着的不是见惯的那人,而是浑身僵硬的宝贞本人。镜妖的声音温温柔柔贴着耳廓直往里钻:“是我不好,宝儿有这方面的需求我却未曾发觉。” 宝贞惊愕过度短暂地停止了思考,听到这话自然明白是谁在控制她的身体,质问因口舌发沉无法传达,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身体自主施为。稀薄难以看清的烟雾拢着她的身体,酥痒刺痛在细嫩的皮肤上流窜,像是被重重地舔咬吮吸却又毫无痕迹。她握上双乳,鸢色的珠粒在细细的揉捏下慢慢立了起来,怪异的麻随着指节的撩拨若有若无。 宝贞羞愤窘迫,试图闭眼造成的酸涩让水光浸润双瞳,大约是她实在不情愿,镜妖原本硬下心肠要惩罚她,却还是停下了支配她肉体的行为。他的声音在宝贞脑海中再度浮现,像是贴着颅骨滑过:“你我本同体,我因你而生不假,但你难道真觉得我只是个影子不成?一个虚幻的影子能做这么多吗?” 这话让宝贞颇觉困惑,明明这镜中人一直展示的各种神异之处,都明晃晃摆明了他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倒影,为什么自己却从未怀疑过?她未想出个所以然,镜妖又道:“我从未伤害过你,听从你的内心所愿,给予你陪伴和关爱,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呢?每每有不如意之处都对我如避蛇蝎。” 宝贞怔住,想反驳又心孤意怯。大约是这声音似从心生,仿若自我拷问。她像被戳中了瞧不见的伤处,突如其来的隐疼,让她从身体不受控制的惊恐,被骗的愤怒中冷静下来。继而她的行动力失而复得,虚虚的雾似在散去,她没有欣喜,反而忐忑起来。无声的谴责让宝贞低下了头嗫嚅道:“明明是你...却好像我对不起你似的。” 见他没有动静,宝贞咬了咬牙:“今儿要做什么都随你。” 房中久久沉默,她有些难堪,不自在地想要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衫,却被雾气带着改了动作,她向来嘴硬,这难得的低头让镜妖心中受用,他放柔了声音:“这可算是赔礼?” 宝贞嘀咕自己搬起石头砸脚,嘴上已是无余力应对,她的手被按在沉甸甸的雪峰中无法抽离,镜妖未控制她的身体却把控着她的动作。僵持片刻,宝贞移开眼通红着脸生涩地抚慰光裸的身躯,那无形的束缚才随之消弭。 “放松一些,不要太用力,捏着轻轻捻一下...对,做得很好。”镜妖心情愉快地言语指导她,悄无声息将女体抬高。 祭出他惯用的 “自己和自己的事不算是事”做心理建设,宝贞直到分开腿踩在梳妆台上才发觉自己被灰雾托着。随着不间断的温柔抚慰,宝贞浑身发软,自内部涌出陌生难耐的空虚感让她生出隐秘的期盼又隐隐恐惧:“...够了吧。” 虽然目前无法探知宝贞的真情实感,但镜妖明白这抗拒并不坚决。他继续哄着她:“说好今天随我,别紧张,会很舒服的,来...腿分开一点,摸摸这里。” 宝贞不由自主将腿往两边又拉开了些,再也挡不住秘密花园,两片花瓣虚虚掩着入口,其中似乎泛着水润的光泽。薄雾强按她看着镜面,一面牵着她的手落在了腿间。宝贞的眼神闪闪躲躲,因为羞耻全身泛着粉,让人无法想象她已是人妻人母。 她听从他的引导分开柔软的肉瓣轻轻摩擦,奇怪的酥麻感顺着看不见的丝自脊柱窜入颅内,柔媚的叫声脱口而出又被死死忍住。意图松开的手被无形的力按着继续爱抚,未经历过的刺激让宝贞一阵颤栗。镜妖沉迷于她有别于平日的艳色,却也为她的青涩讶异。 “好奇怪...”宝贞低低地喘,她从不觉得男欢女爱有什么乐趣,和丈夫的房事向来局促潦草。一边是另有所爱,另一边则当作煎熬,双方为传宗接代才勉强成了事,眼下这酸麻快慰颠覆她的认知,叫她惶然不知所措。 毕竟相伴数年,略略思索镜妖也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心情更轻快几分。宝贞向来避讳这些,虽尝到不一样的滋味但仍放不开,她感觉自己被吊在半空,心中着急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落地。镜妖一直观察着她,了然笑着诱导道:“手指伸进去试试,不会痛的…毕竟已经湿透了啊。” 像是响应他的话,微张的小口收缩着吐出了更多的透明滑液,将在入口挑逗的手指染得湿漉漉。宝贞犹豫地将一个指节探入腔道,那是未曾有过的触感,湿润又温暖,柔软又紧致,随着呼吸蠕动着像在吸吮指尖。 背德感让宝贞神色忸怩,害羞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在镜妖的示意下她忍着羞涩轻轻抽动指节,但是比起刚才难以言喻的酥麻,动起来之后更多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异物感,她泫然欲泣:“不行,好难受…” 镜妖似叹似笑:“要我帮忙吗?” 宝贞眼神迷茫,无力地靠着身后的灰雾,正值夏末又因着急有了些汗意:“怎么帮?” 下一刻她的手自己动了起来,镜妖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要怎么帮忙。手上的动作一改方才的畏畏缩缩,双指借着分泌的滑液毫不犹豫完全没入,另一只手找出躲藏的花核灵巧地拨弄。 “嗯!”这感官太过奇异,明明是在自渎又不受自己控制,过于直接的快感让宝贞忍不住发出娇怯的呜鸣,镜妖引着她抚摸内壁,在穴肉受刺激缩紧时曲指将它顶开。 酸麻感像潮水似的不住涌来,镜妖带着她靠近了镜面一些,好让她看得清楚。她的双腿大开着泄露其中玄机,光裸的肌肤泛着粉,正皱眉咬唇忍耐舒爽,汗珠顺着侧脸在下颌汇聚滴落在胸口,满脸掩不住的倦怠媚意,原本充当护卫的肉瓣沾了一层水光打开了大门,从薄皮中被指尖逮住的花蒂经过充分的把玩充血肿胀,敏感绯红的穴口含着葱白的指,将雨露充沛的甬道搅出连绵不断的水声。 身心视听的多重刺激让宝贞被戏弄得丢盔弃甲,在疾风骤雨般袭来的酸胀酥麻中头脑不住发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跟着不受自己控制的那双手颤抖,呆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荡漾到极点的模样,如同被打开硬壳的贝等着他人品尝鲜美的嫩肉。 宝贞体会着超出想象的快慰冲破枷锁将她席卷,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让她理智溃散,彻底将身体交付于掌控着她的镜妖。 第一次尝到情欲滋味,她像是经历过暴风雨的小舟,晃荡着靠不上岸,只能随波逐流。眼神涣散地看着裹着自己的灰雾聚成熟悉的人形,镜妖和她的联系终于恢复了。 “睡吧,明日一如往昔。”镜妖说着在她左胸亲吻,像要印在藏在皮肉下的那颗心上。 他的碰触轻得像是一片雪花在阳光中消融。宝贞指尖微颤,疲惫地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抵挡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转 随着夏蝉的鸣叫绝迹,天气一日日凉了下来,正午时的艳阳不见灼热倒添几分和煦。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新排的戏本,台下看客却不甚认真,就着这音儿聚一块玩笑。 今日是府上老太太的大寿,平日里再是丢手不管,此时也不免要作个主人模样。好在一应事宜早已打点妥当,宝贞只需应酬好女眷便再无它事,但今日的宾客似是有些奇怪,这一念头不过浮起一瞬,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打断遗落了:“您这指甲染得真好。” 说话的是个面生的中年妇人,宝贞闻言微怔,而后不动声色地就着这个开头打开了话题。以前她偶尔也隐约感到记忆有错位之处,直自那晚越线以后,似是开窍般地,她开始能察觉到自己有时会失去一些记忆、想法或者是什么的。 始作俑者不言而喻,但即便如此,她也毫无要探究的念头,反倒心照不宣地一道粉饰太平起来。只是终究不同了,宝贞想起双手探入镜中的感觉,那就像是穿透一层粘稠而厚重的浆。镜里镜外界限从此含糊不清,这十指纤纤玉笋红就是他的杰作。 这一日尚算宾主尽欢。宝贞躺在床上有些神思不属,熬了半宿终于浅浅入眠,变故却出现在深夜。突来的喧闹声惊醒了卧房的女主人,心烦气躁地坐起身按额角,宝贞唤来外头守夜的婢女:“外面怎么这么吵?” 那丫鬟亦只答不知,此时绿柳惶惶地进了屋,不消宝贞开口急急道:“外头正挨家挨户搜罗刺客,老太太和老爷都被惊动了!” 宝贞心下一惊,电光火石间想起了白日的寿宴,可不是奇怪么,来往宾客竟无与齐王一派搭边的亲眷,太子登基在即,这可不应当。她匆匆更衣,赶去前院时正好遇见婆婆派来唤她的妈妈,那婆子一问叁不知,宝贞只得收了一腔的话。 到了前院,丈夫正和一位面生的将士交谈,见着她点点头和那男子说了什么,之后便示意她退到一边,感到那陌生人带着些估量的审视停在自己身上,宝贞心中一紧,面上温驯地退到儿子和婆婆身边。那人见她这个模样收回眼,向着身后挥挥手,一队人鱼贯而入,被管家领着进府搜查。 这显然不是该说话的时候,宝贞沉默着看那将士和丈夫谈笑风生。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未搜到所谓的刺客,打了个哈哈告辞,等人走得见不着影,丈夫抹了把冷汗,对宝贞道:“齐王兵变。” 齐王为陛下第七子,乃继后所出,出身高贵又骁勇善战,向来深受宠爱,与太子关系淡淡。早些年曾有风声要改立齐王为储,当今听闻后虽大怒,但雷声大雨点小的惩处让人不得不多加揣测。 如此拉锯几年,直到前些时日宫里出了两道旨,一令太子监国,二为皇七子封齐王,择日前往封地,这局面才尘埃落定。齐王闹腾几日终是接了旨,未曾想如今会生出事端。 “太子殿下如何了?”宝贞暗自心急,但丈夫也只是摇头,她也知晓外头现在乱成一片,消息不如以往灵通。着急也无益,宝贞强令自己镇定,一盏茶下肚方觉早已凉透,等她快要数出鞋面绣花有几道线才终于等来了消息- 当今与东宫遇刺,幸得齐王救驾,如今一者受惊卧床不起一者重伤昏迷,皇七子不得已暂代朝事。当然这都是面上的遮羞布,实则却是齐王囚了圣上,太子逃逸下落不明。局面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男主人嘱咐妻母拘着独子,安排了心腹接应幕僚入府便匆匆换上朝服出门。 宝贞双手交握,冰凉的手指贴在温热的掌心让她打了个激灵,陛下本就在病中,莫约撑不了多少时日,她家是实打实的太子党,这等变故可得不着好,长姐和太孙处境怕是更艰难。只能盼着太子殿下那边能在那乱臣贼子打点妥当前逆转局面。 张着手让婢女换下了衣裳,余光透过垂帘瞥见朦胧的梳妆镜轮廓,宝贞浑浑噩噩地躺到榻上,又猛然起身,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她顾不上穿鞋,几步并一步小跑到梳妆台前,拉开了蒙在其上的纱。 镜面泠泠映着她却不见异动,自从她又有了遮掩镜面的习惯后,里头的住客总要跟她闹脾气,不过越线后她见着镜子总觉得浑身发烫,便也没搭理这一遭。 好一会那人还没有动静,宝贞伸手摸上镜面,果不其然自她掌心泛出波澜,而后是粘腻湿冷的触感撩得掌心发痒。宝贞慌忙抽手,那镜中的影已然灵动起来。宝贞耳后发烫,却还记得正事:“你应当能瞧见其他人的境况罢?” “也就这时候才想得起我。”镜妖抬了抬眼,似有万分委屈,但是他没再说什么,宝贞看到镜面晃过许多画面,有她父母兄嫂,有她长姐外甥,还有在躲避追杀的太子。这么一圈下来压在宝贞心中的大石轻了些,至少她重视之人暂无生命之忧,却听镜妖沉吟道:“你们这太子可是凶多吉少。” 宝贞骇然:“为何这么说?” 望了眼她,镜妖从镜中脱离,只见灰雾从镜面溢出,不多时房中一片朦胧,他坐在梳妆台上,下身没于浓烟之中,伸出手探向宝贞。 宝贞下意识闭眼,曾经感受过的那种奇异凉意裹住她的双眼,在镜妖示意她可以睁眼时,她所见镜中场景有些不同了,太子顶上腾飞着沉沉昏睡的金龙,金色的星点慢慢从龙身向外散落,随着眼中的凉意消逝,她所能见到的异象随之消弭,镜妖道:“龙气散逃,若无意外则在劫难逃。” 这一言劈得宝贞大脑嗡鸣,恐慌得身体控制不住颤抖,她的长姐被选作太子妃,除了门户得当外还因父亲与元后是表亲。失了元后扶持,太子母族日渐式微,便对她的父亲多有仰仗,倒显出舅甥情深。若太子不能得势,不提姐姐,整个家族都怕要遭殃。 某种思绪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她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一般握住了他的手,惶然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带着压不住的细微哭腔,紧盯着镜妖问:“你可有...可有办法?” 她垂着眼角,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仅有的光芒,镜妖被晃得心痒,却也知道她无心与他玩闹。仔细想了想不由蹙眉,皇族自有王朝气运庇护,尤其是帝王和储君,金龙护体妖邪不侵,精怪妖魔自是退舍叁里。平日里他当然是绕着这家子走,但眼下境况不可一日而语,便斟酌道:“或可一试。” 宝贞端详他的神色,听出他并无把握,又不想这么放弃。双手轻柔搭上他的衣襟,正要开口恳求,犹豫片刻却幽幽叹气:“若对你有不利,便算了吧。” 镜妖眼前一亮,他当然不愿意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她这话倒是把自己放在前头,心底泛起甜,也就有些愿意了,左右因势导利,不成就当那太子命该如此了。于是抬头笑笑,明媚的五官风情更甚:“倒也无妨,只一点,这是旁人的事,你要拿什么换呢?” 宝贞呆若木鸡,她倒从未想过二人之间还要谈利益交换,镜妖本也只是调笑,见她怔住装模作样:“唉,谁让我对你狠不下心呢,就白干这一回吧。” 他只是想强调自己的付出,宝贞倒觉得他的话很有些道理,他是说过因她而生,但自有了自己的意识,终究不再一心同体。瞧他有些为难,估摸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完事,总不能白叫人冒险,哪怕是个丫鬟做事,那也是要收月银的,挺直了腰认真道:“若是我有的,又有什么不能给你呢?” 意外地挑起眉梢,镜妖伸手揽住宝贞的脖子,倚在她的身上,低眉遮掩思绪:“这话可不能乱说。” 阴测测的凉意自后背上攀,宝贞打了个冷颤,捏着的帕子在手指上缠了两圈,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思绪,轻声道:“你又不会害我。” 他拖长鼻音,似在思索,与宝贞如出一辙的杏眼有微光闪烁,镜妖收敛了浮于面上的笑意,一种细微的愉悦自心湖扩散,他挑起的眼角泛起绵绵情思,而后身形渐渐消失。闭拢的窗“碰”地被强风吹开,也一道打散了屋里的雾,只余下轻飘飘的四个字: “一言为定。” 之后的月余,整个都城都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平静,面上看着歌舞升平,实则暗潮涌动,街头小巷时有卫兵出没,盘查也是一遭接一遭,倒让这一户户人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宝贞一日日守在镜前,却也没得到一丝回应。因娘家处境尴尬,近日明里暗里盯着这府里的人数不胜数,母亲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遣人以送乡下土产的由头报了平安,之后便再无动静。若是镜妖还在还能央他帮忙看看究竟,如今只能独自担忧。宝贞坐了半天还是没能坐得住,这节骨眼上她不好回家,但派人回去看看应当无妨。 她想得好好的,却入夜也未见派去的人回禀,心中不禁打鼓,勉强熬到第二日,正要出这院落,穿过垂花门只见府卫密密守着。 客客气气地将女主人拦下,领头的人弯腰行了礼:“大人昨日嘱咐,时下事多,太太近日勿在府中走动,有事吩咐属下就行。”停顿了下,他继续说道“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传话,老太太身体欠安,往后晨昏定省暂且免了。” 这话敲在耳中留下一阵嗡鸣,宝贞身子晃了晃被丫鬟扶住,心中沉郁,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低头掩住表情,不发一言转身回房,领头的府卫见她未哭闹不休也是松了口气。 叫人查看一番后,宝贞回房像座雕像似的坐了半天,眼下这院中连只苍蝇都出不去。奶娘担忧地陪着她,只见她呼出口闷气沉沉道:“备水。” 奶娘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她的吩咐做,宝贞匆匆洗过,阻了丫鬟为她擦干身子,只着中衣将门窗打开,凉风呜呜灌入,她很快冻得素面青白,绿柳不禁着急:“太太小心着凉!” “要的就是这个。”她打了个哆嗦,少了血色的唇微动,奶娘听了这话泪水涟涟:“您这是何必,咱们再等等说不得有转机。” 宝贞只是摇头不语,到了深夜果真发起热来。黄杨到外头叫守卫传府医,那头领有些犹豫地应了,不多时等来的却是老太太身边的妈妈。 她带着大夫一道来,给掩在帐中的宝贞屈膝行礼道:“老太太一听说太太病了就让奴婢跟着来看看,原本要亲自来的,但老太太近来也不大利索...” 那妈妈嘴上说客气话,眼睛却往床帐缝隙梭巡想看出个究竟,绿柳见状接了话头应付她,不多时诊治完开了方子,她立刻说夜深了回头叫人送药来,透着股不想让府医多留的急切劲。 这也是难免,这府上的医者还是多年前有了身孕,宝贞娘家担心之下送来的。一众丫鬟心中恼怒,但顾着要事着紧,绿柳见奶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知道事成了,作感恩戴德状送了两人出门。 . 院里的树木已然凋零,院里仍是看管严密,宝贞眼见身体转好也未有回音,只得又吹了会冷风让病情反复。这回依然是婆婆身边的妈妈陪着大夫来,等她们离了这院子,听着外头静下来,奶娘才将踢到床下的纸团取出,交到宝贞手中。 宝贞半靠着在小桌上展开纸团,那是她母亲的亲笔,看罢因风寒昏沉的头颅更是头痛欲裂。纸上先是说了目前的状况- 太子妃及太孙囚于东宫情况不明,太子虽及时逃出,但受伤不轻,陛下已是风中残烛,朝中风向转为拥立齐王,太子一系官员多受打压。宝贞父兄遭到贬斥如今闲赋在家,正暗中奔走为太子争取时间,而后却笔锋一转让宝贞多加小心。 在收到从府医那头递来的消息后,隔日宝贞的母亲派人上门却吃了闭门羹,有了这些征兆,再查探后才得了消息,女婿日前为外孙和齐王侧妃的侄女定了亲,行事急切又秘而不宣,加上宝贞被软禁这一出,这亲家怕是靠不住了。 宝贞一时眼前发黑,眉间愁云惨淡,长长地叹了口气:“老爷仍是推脱不来?” 绿柳脸上讪讪:“说是老爷忙得不见影儿。” 急急呼吸几次却还是没忍住,咣当的一声,宝贞掀了手下的小桌,突然的发力让晕眩猛地上头,她歪在枕上喘息,奶娘忙喝住了外头的人:“无事,太太病中无力,落了点东西。” 发了火平静下来,宝贞望着账顶:“我病的这些日子,少爷有没有来过?” “哎!定是老太太怕过了病气不让少爷来,少爷一向孝顺的。”话音越来越低,奶娘也知道这话有些虚。 “奶娘也别帮他说好话了,传话给他,叫他来一趟。”宝贞嘲讽地笑笑,有气无力地吩咐下去。奶娘见她心灰意冷,急得掉泪,快步离去。 折 因女主人久病不愈,这院中人也都下意识不敢喧哗,配着寂寥的景色越发伶仃。 让人传话之后过去好几日,宝贞才见到了儿子,半大的郎君一进门就打发下人退下,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婆婆派遣陪着他一道的丫鬟也安分退走,显然是有备而来,宝贞浑身发凉,不由攥紧被子先开口:“你和杨二小姐已过定?” 杨二小姐便是齐王侧妃的娘家侄女,他早听祖母和父亲的话打好应付母亲问询的腹稿,却不曾想她在严实的看管下还如此消息灵通,目光闪烁回道:“是...也不是要瞒着母亲,只是母亲在病中,爹便让祖母操劳了。” 宝贞怒火中烧,一股气从喉管窜起咳了一阵,却没有发作,缓慢地说:“外祖家如今什么状况你莫约也知晓,事到如今,你父亲待如何?” 因家中只有他一棵独苗,所以丈夫处事早早就带着他,家中事宜都不瞒他,叫他多经事日后好撑起门庭,因此宝贞也不担心他什么都不知晓。少年想起父亲的嘱咐,尴尬地错开眼:“外祖年事已高,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母亲且安心养病,家里的事自有爹和祖母在。” 宝贞有些齿冷,认真地看着坐在锦杌上的儿郎,明明眉眼像她,却全然似个陌生人。这行事言语透露着的信儿,是要撇清和太子的关系,想到这里,她胸口闷窒得说不出话来,深呼吸几次,挤出了个滚字。 那少年郎抿了抿嘴起身,低声道:“母亲已是外嫁女,荣辱自有夫儿,如今家中也不容易,您就别添乱了。”说罢也不等她的反应匆匆离去。 任凭身边下人兜兜转转,最后又只剩自己一人,宝贞盯着帐顶出神,最初的怒意过去后只留下凄凉,左思右想竟无计可施,她不由有些后悔,往时若没有撂担子弃了掌家权,或许不至于如此被动。 良久,空荡荡的房中飘出声幽幽的叹息。 . 皱眉喝下腥苦的黑液,又挥退递来的蜜饯,自和少主人不欢而散,这段时日院中的女主人仍是缠绵病榻,若说伊始是不得不为之,如今却真切的病了,因这病由心生,便总也好不利索。 屋里门窗关得严密,又烧着炭火,让人闷得很,宝贞张了张口想喊人,出口只是一声“唉”。她勉强扶床起身,好一会才攒了些力气走动。甫一推窗,凉风就猎猎地灌入,萦绕着的香料同药气混合的怪味散去,宝贞觉得舒服了些,正慢慢往回挪,却又止住步。 绕到梳妆台前,她左手撑着案面,右手指尖慢慢滑过覆在镜上的纱,轻薄的料子借着这点力徐徐褪下,她慢慢地坐下,光滑的镜面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 碰了碰凉沁沁的脸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虽然不能和年轻姑娘比,但平日好好地养着还能称得上光阴停驻,如今病了一些时日,倒显出些许颓败来。 宝贞望着镜面有些怔忪,和镜妖相伴时偶尔觉得过于形影不离,但如今他从身边消失,她发觉二者间的牵绊是如此地浅薄,他来时凭空而至,去时又风过无痕,她想到了对方的那些神奇手段,若他还在此至少能帮她瞧瞧外头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到底身体虚弱,她坐了会就有些难受,正想起来却是眼前景象模糊,但这明显和身体不适的异状不同,甚至有些熟悉,她满含期待的看向镜中,镜面并无反应。宝贞失望地收回眼,莫约是日思夜想的都有些魔怔了,她自嘲地笑笑,蹒跚着回到榻上,帷幔笼罩着将一切隔绝,吸气间却涌入和自己不同的香气,视线被灰朦所替代。。 床榻上突兀地多了份冰凉,微凉的软物捂住了她的眼,宝贞被由衷的欣喜击中,她的身体因为凉意瑟缩,心中却是欢喜的:“你回来啦!” 镜妖没有回应,在寂静中宝贞迟钝地感觉到一些异样,试着动了动,原本只是妨碍视物的软物贴着她的身体钻入,光洁的皮肤被若有若无的触感裹缠,像是将手探入湖泊,仿佛不存在却也无处不在,她是碰过他的,从不是现在这种质感,心中担忧起来:“怎么了,你没事吧?” 细微的气流和放大的摩挲声自耳道擦过,痒意叫宝贞微颤,镜妖带着恼怒轻轻叹息:“你呀...我倒也还好,但你这身子怎么回事。” 在灰幕中,宝贞感觉凉意自下探入,里衣鼓了起来,无骨的光洁质感在腰肢滑过:“现在可真是盈盈不堪一握了。” 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宝贞眼眶一热,这些天像泡在苦水的心终于回了甘。但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她不太想说这个影响双方心情,有心问一问托他去办的事,又觉得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嘟囔转移话题道:“病了几日罢了...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 镜妖顿住,而后更紧密地缠了上去:“我现在可不好看。” 这话有些稀奇,宝贞如今已经接受自己影子成了精这种事,她连她不再是“她”都接受了,还能有更可怕的事情吗?没好气地说:“又不会嫌你。” “嗯”了一声,镜妖想想也觉得无所谓,左右无论是蛊惑认知还是篡改记忆他都熟练得很,想到这里多少凝聚了身形,松开对她的钳制。 视野忽然变亮,宝贞下意识闭眼,她有心理准备,再睁眼还是吓一跳,枕边熟悉的面容只得个头颅,只有脸是真实的,其余不过是水汽翻涌,隐隐成形,隐约可见后方的湖色帷幔。雾霭化成的青丝与她撒在枕上的发丝交织,像是风吹就会消散,但又始终执拗地缠绕着自己。 这些年她慢慢也不再一惊一乍,这副情景虽诡异却也算不得恐怖血腥,宝贞僵了会缓过来,好奇倒占上风,她有点犹豫地轻碰衔接头颅的灰雾,“咦”了一声。 因温度的差异,她明显是“碰”到了什么,但它几乎是不存在的,以至于指尖直接穿过。这倒是有些出奇,他刚刚缠着她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触感。 感知到她的想法,镜妖低笑,她总是每回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像此刻,对于他这样的妖物毫无防备,任他缠束。 最开始接近她只是觉得新奇,明明是个深闺怨妇,却还像个未出阁少女似的,若非当初被人打断,她早已在镜中永远陪伴他,当然,那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欢愉。 之后其实也有许多机会把人带走,只是这女子天真又好骗,拉入自己的世界随意玩弄很有趣,但是顺着演下去也很有意思,带着某种恶趣味,他顺其自然假装起她的影,就等着她什么时候发觉,那一刻该多有趣啊。 结果事与愿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把自己套了进去,以至发展成今日模样。他们这一路,虽有他刻意地引诱误导,但确实是她自己一步步地向他走来的,镜妖思及此处,柔软的思绪起伏,有什么在剧烈地搏动着,将他搅碎再粘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宝贞小心地捧起他的头颅,这是他特地凝聚的,她能真切碰到的部分,她在病中精力不济,已经有些累了,柔软的掌心无力地搭在他的脸上,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 明亮的黑瞳盛着赤诚认真,毫无保留的挂念,叫镜妖忍不住被捕获,因她故意折腾自己而升起的不愉溺亡在其中,他眯起眼,猫儿般地蹭着她的手:“一时不察被龙气震伤,不过这倒说明你们那太子起死回生了。” 宝贞闻言猛地起身,又如抽去气力似的软倒,好在镜妖接着才未伤着哪里,她抱紧镜妖喘息了会才平复下来,声音还有些抖:“此话当真?” 原本笼罩着宝贞的雾又收紧了些,偎依着她的镜妖轻咬嘴边的丰满道:“自是真话,仔细身子。” 有些吃痛地轻呼,宝贞也没计较,有些兴致勃勃:“一时激动嘛,给我说说?” 镜妖眼看宝贞注意力全在他处,不免意兴阑珊:“日后再说吧,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宝贞听他的声音平平,再看他无甚精神的模样,发觉自己似乎对他犯了对亲近之人反倒忽略的毛病,也不再多问,愧疚上心头:“你...是不是伤得厉害?” 原本镜妖大可不必在此时回来,只是距离远了留在宝贞身上的印记便不太清晰,时间一长难免焦灼,加之太子那头在他的推波助澜下颓势渐去,此时已不是旁门左道所能左右,便暂且回来一趟,不曾想见着一个病恹恹的宝贞。 “我当你一心只顾着别人呢,放心,不严重。”镜妖眉眼和缓,在宝贞唇角脸颊轻吻。顾不上他的小动作,镜妖越说不严重宝贞却越觉得他是故作轻松,又接连追问,只是到底也没问出什么,只得拿身体状况说事:“我如今病着,你这么瞒着我倒让我猜来猜去不能安心养病。” 镜妖一阵头大,他本身并无形态,平日所显出的模样还是借了她的影聚成,现在被龙气所震,又与宝贞这宿主分开了些时日,一时无法凝固身形,要说大碍那是没有的。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忽然福灵心至,顺水推舟道:“就算严重又该如何呢,你又不肯帮我。” 宝贞瞧他终于松了口,指尖绕着发丝不悦道:“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若能帮上忙又怎会拒绝?” “这可是你自己应下的。” 宝贞只听镜妖轻笑,原本流窜在身侧的雾穿过轻薄的里衣附着在肌肤上,一阵诡异的酥麻随之传至全身,连羞带怒低骂:“这种时候你还乱来!” 她忍耐着异样,把镜妖含着她颈项肌肤的头颅拉开,镜妖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又凑过去:“宝儿知道‘采阴补阳’么?” 合 采阴补阳一言以蔽之即通过房中术汲取女子元气、精血以补益己身。宝贞闲时翻过几本道学,这一词姑且还是晓得的,她首先是语塞,他又没有那什么,补的哪门子阳?而后又想,自己如今虚弱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顶用,最后骤然委屈难过上了,之前这么紧张自己的身体,这才多久功夫就转了心思。 镜妖察觉她钻了牛角尖,不敢再造次,忙解释:“都是玩笑话,我怎么会这样对你呢?” 大约身体不好就容易想太多,陌生的余韵散去,宝贞想起先前他对自己的丫鬟可半点不客气,偶尔提到他人也是冷淡至极,他现在说不会这么对自己,换句话说莫不是要找别人?这么一想颇不是滋味,也顾不上他似真还假的话置起气来。 镜妖求爷爷告奶奶地哄了一阵才让她相信自己的清白,本还想再亲近一会,但见她强撑着精神的模样只好作罢,心疼道:“放心吧,用不着多久,那边就该结束了。” 细微的清凉之气顺着宝贞的躯干流转,宝贞感觉那种沉甸甸的体感有所缓解,睡意也一并上涌,只是未坠黑甜乡就听到镜妖说:“我先走了,好好养着。” 听到这话她睡意退散,正见到镜妖在烟雾缭绕中飘离,头脑一热忙拦住他,一连串熟悉的人影在脑中走马灯似的流过,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好,却又体味到一种报复解脱之感,镜妖被拽回榻上侧脸看她。 宝贞此刻心潮起伏,镜妖一时辨不清她的思绪,不曾想一抬头细腻白皙撞了满眼。宝贞衣衫半敞,大红的肚兜趁得肌肤雪白,她见镜妖有些傻眼,掩住胸口嗫嚅:“你要怎么采?” 她神色间颇为窘迫,有些含羞带媚的味道,镜妖打了个激灵,二人相处向来是他主动,这转了立场倒手足无措,难得没有打蛇随棍上,努力聚拢了具现的妖气,想显出人类模样好让她安心,最终却聚成蛋清似的触须,那些触须似乎颇为不好意思,在宝贞复杂的眼神中,窸窸窣窣地藏了起来,沉默片刻,镜妖尴尬地清咳道:“真无大碍,方才是跟你闹着玩呢。” 宝贞此刻也有点毛骨悚然,原先看他的状况,就算要做什么也有限,这才想着若真对他有益处,勉勉强强也不是不能配合。 但看到他方才的模样,宝贞蓦地感觉不太妙,好在他未顺坡滚。她脸上烧红,蜷了蜷脚趾拉上被角,虽然蛮庆幸的,却又有些恼羞成怒,埋首不看他:“...没有下次了。” 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轻之又轻,但镜妖非常人,自不会错过这一句嘀咕,顿时暗恨自己关键时刻做什么君子,若无其事地厚着脸皮贴过去心肝宝贝地喊。 宝贞略为不耐,转头正要赶他,却望入一片依恋的湖,如水的眼里秋波粼粼,充满甜蜜爱恋,未出口的嗔怪化作无言的暧昧,镜妖一喜,凑上来就要亲她,宝贞有种被看穿的尴尬,不自在地卷着被单不理他,但耐不住他渗过棉絮,又滤过布料。 贴身衣物变得像在梅雨季一般,明明已经晾干却清爽不了,带着让人难耐的濡湿。那湿意在肌肤扩散啜饮着肌肤,让主人又痒又麻。 边缘柔和的东西在衣物和身体的间隙间成型,含住了她胸前的那抹艳色,衣襟被挤得门户大开,水红的肚兜垂挂在腰间。宝贞粉脸带煞却又无可奈何,松开攥在手中的被角,五指插入胸前那妖物的发间,本要将他拉开,但镜妖正把红梅压在舌间嬉戏,快慰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一圈圈地扩散开,倒叫她不知道要推拒还是要迎合。 正游移不定间,乳尖却被咬得一疼,宝贞忍着还未作反应,反倒是镜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去,脱胎于自身的精怪眼角眉梢荡漾着几分春情。 刺痛过后红珠更为敏锐,唇舌的安抚反倒掀起一阵灼热,直烧到体内,她双腿交迭无意识轻蹭,隐约传来湿意。镜妖还在细细地喘息,享受又带着鼻音的低吟传入耳中,如同有细小的虫在往耳内爬,说不出的滋味令宝贞浑身一颤,竭力忍着颤音嗔道:“你叫什么?” 他的脸颊晕红着,被推开也不觉羞恼,舌尖还保持着探出口腔的模样,微微卷曲着,连着乳尖的水丝失了补充,断联到他的下巴,宝贞看得出神,镜妖见状有些得意,声音还带着情潮的沙哑:“不是很舒服吗?” 灰雾如同水波纹一般柔软起伏,毫无沉坠之感,宝贞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包裹”起来,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凉,但很轻柔,在她的四肢百骸细致地“流动”,那体会甚是奇怪,又足够舒适,挑逗一般地抚慰着她。 松散的衣物逐渐被吞没消失,镜宝贞含糊地嗯了一声,氤氲的雾一点点模糊她的思绪,让她颇为混沌,才浮起的疑问也一并消融。 温凉又飘忽的柔滑之物贴着脸,四周的灰白之气擦花了床幔的花纹,像在云端,像在梦中。她迟缓地想起用热水蒸脸时的感觉,慢慢舒缓了五官。镜妖觉得有趣,轻笑着吻她,而后蜷在她身上厮磨,软滑的触感落在颈椎上,又顺着后脊小小的凹陷吮吻,带来密密的痒意。 当它落在腰窝上时,宝贞反射地缩了缩,敏感的腰侧被触碰让她忍不住弹起来,但在镜妖的裹挟下,这点反应的幅度小得几可不见,只余急促的呼吸在账中交迭回荡。 宝贞紧了紧腰身,试图平息这异样的躁动,但镜妖就像是故意似的,唇舌不断在腰臀间流连,又麻又痒的感觉横冲直撞,在下腹汇聚成一种说不出的隐疼。 无意识绷紧着腿并拢,宝贞小幅地交错着被春水打湿的大腿,以推挤腿心的贝肉缓解隐秘的渴求,这杯水车薪的努力很快被打乱了节奏,模糊的触碰顺着足尖似蛇一般游行,环绕着小腿盘旋而上。 那若有若无的触感逐渐集结成明显的存在,饱满的腿肉很快被挤得微微内陷,千丝万缕的须试探地贴着肉瓣蠕动,满载的蜜壶随之漏出糖浆,一时间房内只余水渍声与低低的喘息。 腿间忽如其来的刺激唤回了少许神志,宝贞勉强抬手推他,但软绵绵的手拍上他的脸却像是抚摸。镜妖咬住她的指尖,调笑道:“...别急啊,马上就好。” 镜妖打着颤的话刚落,细密的触须覆上花口,把外泄的露水汲取,也把宝贞正要反驳话堵在口中,搅成了短促的气音,她反射地瞬间收缩,那东西却颤抖着散成丝缕没入花穴。 随着软物滑入内壁,嗯吟从宝贞喉间挤出,但这并非她独自发音。妩媚的尾音钻入颅内,让脑中一阵麻痹,与此同时,此前不真切的,像在肢体摩擦的幻觉越发真切,她感觉到了奇异的被包裹感,那是与真切感知到的,被镜妖纠缠所不同的感觉,湿润而温暖,柔软而紧致,就像是-自渎的时候所碰触到的那样。 既是承受者,也是侵入者。双重的快感不断升腾成足以令人癫狂的极乐,越线的感知令她在恍惚间捉住了一丝清明,蓦然清醒道:“你哈、这是怎么回事?” 她能清楚感知到这具成熟的女体如何被摆弄,触须将紧闭的花户挤出细小的通道,然后以此为根本将内部的皱褶慢慢撑开。又亲身经历着流体逐渐填满私密处每一个间隙的饱足。镜妖贴着她的颈磨蹭,吐出的娇柔叹息打在皮肤上激起细微的痒:“嗯、宝儿不是感觉到了吗?你我的感知,互通着呀。” 这种你中有我的滋味让他的面上浮起明艳的笑,宝贞思维纷纷乱乱,话语出口却是无法自控的呜咽。 太胀了。这个想法刚出现,镜妖就颇有同感地动作开,如水体般无害,与肉壁相贴的部分卷曲成粒来回辗过,半透的触须一直爬进最深处,紧贴着宫口亲昵,甚至仗着本身的细软往更深处探入。 “不—不要——” 宝贞身体颤抖着呻吟出声,哀求地看着镜妖,作用于双方的感觉太过奇妙,她就像是被烈火焚烧的蜡像,在高热下融化,胎房本不是可以进入之处,一开始突然升起的疼是感官中最鲜明的存在,可伴随着这种疼痛的,还有一种怪异的快慰,那源自于镜妖,并逐渐扩大到将不适吞没。 比起宝贞的纠结,镜妖却十分享受,他清楚地感触到对方的感觉,并且随着感觉调整着入侵的方式,差点连同自己都被刺激得瘫软。他眸中水光潋滟,听着宝贞的拒绝却变本加厉地玩弄着:“为什么、不要?明明...嗯...很舒服呀。” 她从未想过床笫之欢会像现在这样,所有的感受彼此共鸣,每一个敏感点都被翻找出来,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到位,尤其当她意识到这销魂蚀骨的来源时,心灵的刺激比肉体的感官更加强烈。 她在恍惚中看到无形的教条枷锁碎裂,如同软刺般扎在心底,时刻提醒她的罪恶感被净化,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的欢愉蜂拥而至,她与他合而为一。 宝贞眼前一片光怪陆离,长睫簌簌地被泪水沾湿,无能为力而刻意遗忘,却仍根深蒂的疑虑如同泡沫消融,至少在这一刻,她与这来历不明的妖物确实是一体的。 云雨过后,细柔的触须缓缓从肌肤表面淌过,将汗水清理。宝贞身旁平伏的被面钻出个脑袋,她有些乏力,但心境澄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体出奇清爽,她甚至可以说是精神奕奕,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补的是谁,看着镜妖笑盈盈的脸,凑近亲吻他:“以后不许随便动我的记忆。” 脸上一僵,镜妖缓缓眨眼无辜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瞪他一眼,宝贞不吃他这套,继续说:“也不许蛊惑我的心智。” 镜妖眼珠子左右转,就是不看宝贞,果然不能离开她身边,这一离开可就被发现端倪了,他完全未想过宝贞会有所察觉,但她好像也没有生气?镜妖还没想出个头绪,那厢宝贞见他不答,不满地捏他的脸:“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镜妖眼眸弯成月牙,心里却想着我可没有答应...不过适当收敛一些也不是不行。 见他应得爽快,宝贞狐疑地打量他,该不会又在糊弄她吧?镜妖见势不妙指挥触须亲热地缠上去蹭她,宝贞果然被转开了注意力,不自在地轻语:“别闹。” 镜妖从善如流地收手,半透的丝线恋恋不舍地退回:“早些休息吧,你睡着我再走。” 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有所好转,深入的肉体接触加速了两人契合度的回归,于是身形凝固许多,正从上方低头看着宝贞,披散的长发垂在她的枕边,将周遭一切遮蔽:“我在呢。” 短短几个字像在油锅里滴落的清水,在宝贞心底炸开翻滚的热潮,眼中有暖意上涌,宝贞慌忙侧脸,装作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镜妖温柔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宝贞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就像是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不由眼皮一沉奔赴梦都。 终 新绿又攀枝,萧条的院落被春日唤醒,隆冬的残余被一扫而空。 正房此时因为缺乏人气显得空荡,终日燃着的香终于熄灭,家具都被仔细覆上白布,经过一番收拾清理,主人的生活痕迹被抹消一空,唯有梳妆台还静静伫立原地,等着被搬离。 “太太,真的要这么做吗?”绿柳看着女主人一扫往日的娴静不由小声问。 宝贞正忙着指挥仆役抬梳妆台,闻言扶了扶发簪,轻快地道:“瞧你这丫头说的,我是去清修,又不是要做什么。” 绿柳求助似的给了奶娘一个眼色,奶娘瞧着四下无人,一面给宝贞递茶一面接话:“家庙哪有府里好呢?如今陛下登基,亏得太太这层关系府里才平安无事,之前老爷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吃了教训定会对太太更胜从前。” “妈妈也别劝了,之前那乱臣贼子还未成事呢,他们就能做出那样的行径,足见狼心狗肺!”宝贞原本还算心平气和,这一下想起被软禁的时日气上心头。 “哎哟,小姐唉,别气别气,是妈妈不好。”奶娘一时情急,旧时称呼都用上了,说罢又叹气:“也是担心您和少爷更生分了,您可就这一点骨血。” 宝贞听着神色和缓起来:“说是家庙,妈妈也知道是家里的庄子设的,到了那儿可是鱼儿入水,只要家里不倒,我哪怕神憎鬼厌,他们都得敬着我。” 她说的家里指的是娘家,那日镜妖离去后,未过多少时日府卫便撤了,随后迎来丈夫婆婆带着儿子一同探望,她见这阵势,猜到局面当是有所逆转,甚至试探着甩脸子也未能让他们变颜色。 果然,回头再打听,不费多少功夫便得知太子殿下已扭转乾坤,否则这对母子哪会如此低声下气?她也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惦记着父母兄姐,她翌日就回到娘家,经此一事族里伤了元气,所幸总算至亲都平平安安的。 事到如今,宝贞有意离府单过,试探着提起这些时日,父母虽疼惜女儿遇人不淑,但也不觉得是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人之常情罢了,好歹还不算翻脸不认人呢,难道还能因着这点事和离不成?女儿年纪也不轻了,总还是少年夫妻来得情义真。 宝贞听着父母在意料之中的话,丝毫不气馁,退而求其次提出到庄子里设庙清修。二老颇有微词,但宝贞是幺女,向来得他们喜爱,又因挑女婿时走眼让女儿吃了苦头,最后还是拗不过点了头,索性他们瞧着女儿是在使小性子,等亲家做低伏小一阵子,再把人请回去,这事也就过了,还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有娘家出面,宝贞回府后就风风火火地准备起来,她倒看出父母的意思,也不说穿,等她名正言顺出了这府,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如今两家以为有默契,还省去她口舌。 只是身边的人却隐隐明白,这事她认真得紧,这才明里暗里劝说。奶娘还要再劝,黄杨的到来断了她的话头:“太太,都收拾好了!” 这话让宝贞精神一振,她带着些雀跃,领着人往外走,不曾想夫儿在马车旁候着,皱了皱眉问:“老爷今日不沐休吧?” 那男子面容恳切,也不提自己告了假:“太太要祈福清修,为夫自然得送送的。”宝贞颇感腻歪,他身旁的少年却没这份面皮,脸上有些窘迫,支支吾吾道:“母、母亲,儿等着您早日归家。” 可有可无地点头,宝贞端着标准的端庄微笑道:“劳你们惦记,今日有些凉,若病了可怎么是好?请回吧。”说罢也不想再跟这名义上的丈夫打太极,瞅了绿柳一眼,绿柳忙扶她上车。 马车轱辘轱辘地远去,宝贞鬼使神差挑起帘子往回看,门前已空无一人,说不上失望,只是最后一丝难言的留恋终于消散,她释怀地靠在软枕上。 到了庄子,这地方早已派人收拾过,周边环境清幽,不失为一个静养清修的好去处。她瞧着边上的桃花林有些惊喜,并非是对桃花情有独钟,只是有前缘在,总会多几分好感。奶娘正张罗着让人把带来的物什搬好,绿柳指挥着小丫鬟打扫,宝贞这唯一的主子无事可做,挥退了要跟上来的侍女步入林中。 土地因前几日的雨残留湿气,宝贞踩在上面感觉到泥土微微下陷。树枝上有着嫩绿的芽,再过叁两个月又是阳春花开满枝头,这次她不会再错过了,只是不知道镜中的那人能否同赏。 漫不经心地走神间,微风徐徐,有柔软的触感从脸颊蹭过,宝贞曲指摸了摸,带下一片粉色的花瓣,心有所感地抬头,只见轻薄的雾在飘忽,如同被画师泼墨挥毫,自眼前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桃树发芽抽枝,长叶开花。 这副情景如梦似幻,但宝贞很快清醒过来,她担心地向后看,却发现已是林木重迭,不见来路,这熟悉的发展反而令她松了口气,若是现实中发生这个情景,她可有嘴说不清了。 根据上一回的经验,她也没有犹豫,眯着眼辨认片刻往中心移动,不多时便见到了巨大的桃树和坐在桃枝上的美人。镜妖轻灵地一跃而下,熟门熟路地将人捞入怀中:“宝儿上次的反应可有趣多了。” 宝贞被他一拉踉跄几步,投入他的怀中,推了推他的胸膛纹丝不动,无奈道:“这叫一回生二回熟。” 抱着宝贞回到树上,这位置风景独好,镜妖听到这话窃笑,凑过去亲她的眼角:“若夜里也能一回生二回熟才是正理。” 宝贞闻言无所适从地轻斥:“净说胡话!” 望着她脸颊蔓上红云,镜妖心中一动,凑过去吻住她,桃香在他们周边流转,等分开时两人在对方身上软成一团。宝贞捏着帕子捂住唇轻喘:“青天白日的,别乱来。” 只是一时情之所至的镜妖在她颈侧闷笑:“想哪去了,只是有些感慨。” 手背停在脸颊意图将温度降下,宝贞轻声细语:“有什么好感慨的?” “换作以前你早就又跟我闹上了。”镜妖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桃枝铺就的网上。 他虽然压着她,却没什么重量,宝贞也就随他去了,听到这回答,宝贞微怔,思忖起来发觉确实如此,问道:“我变了吗?” 镜妖爱怜地摩挲她的脸颊,嗓音低沉不复轻柔:“与其说变了,不如说是...” 宝贞心有所感,挨着他主动含上他的唇轻吮,将未尽的话语吞没。镜妖眼底倒映着含羞带怯的她有些意动,唇舌交缠间明显带了挑逗,充满进攻性。 被他搅得头脑发晕,宝贞本想拒绝却不知不觉配合起来,镜妖舔着她的唇珠,可惜地道:“外头都快整顿好了,先回去吧。” 他的眼神灼热,看得宝贞缩了缩肩膀,身上隐隐有种被他缠绕的酥麻感,忙避过他整理起衣裳。等面上瞧不出异样,才让他将自己放回地上。 耳边响起微微的碎裂声,四周的景象浮光掠影,树影盘旋扭曲在一起,宝贞站在树下心中有点异样,她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冲动:“等一下。” 听了宝贞的话,镜妖缓了动作,只见她低着头十指缠在一起,拇指在食指侧边细细摩挲,此方桃林正在现实与虚幻间,方才美轮美奂的花海呈现一种诡异的斑斓,宝贞的睫毛颤了颤,抬头望着树上身形稀薄的镜妖轻轻说:“之前,你问过我一句话,你说‘那不如留下来陪我吧?’” 镜妖已经有些时日未再探听她的心音,一遇上这等变故便故态复萌,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只是宝贞也不等他踌躇,接着道:“我自投罗网了,这次还会放过我吗?” “其实是听到了吗?”镜妖回忆起当时的情境颇有些懊恼,他当时可未曾发觉,估摸着也是那扫地的和尚干的好事,他歪着头看宝贞,流于表面的轻浮散去,显出几分异常的诡谲冰冷。 宝贞对上他的眼,仿若浑身血液冻结,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体也还是自己的,但无法动弹,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僵在原地。没等她后悔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下一刻却被抱了个满怀:“那就放过你吧。” 镜妖的声音飘忽,在这句话下宝贞分明听到重迭在一起的靡靡低语: “但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