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云杀》 第1章 云知 茶馆中。 “说起这东阳国,不得不说一说在胡漠之地那场三天三夜的恶战。” “虽说咱们凉启国的盾甲骑射都远胜于东阳,可交战在胡漠之地,那破地方寸草不生,东阳人占尽了先机,三天三夜过后,咱们的将士兵马逐渐体力不支,落于下风!” “在即将落败之际,千军万马中杀出一女子。” “她身手快如闪电,无人能看清她用的是何兵器,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 “待到众将士看清她的面容,她手中已提着东阳军将军的首级,” “东阳军因此军心溃散,举起降旗!” “咱们凉启因她喝上了凯旋的庆杯!”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众人听得兴致高昂,热血澎湃,座下一莽汉大声问道:“这女子是谁?”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一缕胡子,徐徐开口。 “她只留下了敌军将领首级,就洒然离去,却没有留下名姓。” “至此,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更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 角落处,云知听够了吹嘘,欣然无边,满意的往桌上放了踮碎银,正欲离开。 突然,邻桌的人大声道:“这女子武功虽强,长得肯定丑!” 有人质问:“你有何凭据!!” “我见过习武的女子,个个彪肥体壮,硕黑如碳,啧啧!可惜!” 云知的脸上一阵铁青,凛光乍现,忍无可忍! 闪身过去“啪”的一拍桌子,腿架上他的椅子。 “本姑娘丑不丑?” 那人被唬到了一刹那,随即淫邪放荡的大笑,“不丑不丑,怎么,看上爷了?” 眼前的女子何止不丑,简直长在了他心坎上。 嘣—— 下一瞬,他的脑袋猛吃了一拳头,眼冒金星。 “我就是来告诉你,你在放屁!” 等到云知走出了茶馆,众人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挨了一拳的那人还在懵懵的擦着鼻血。 - 原本今日世子给她放了假。 因为她平时练功的祁沣山,今日被皇上征用用来授猎了! 可在外头逛的并不愉快,云知干脆回了山里头。 反正围猎只在前半座山头。 今年的皇上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说祁沣山的猎物多,地势新奇,有趣! 祁沣山属端亲王辖地,她是端亲王府的杀手。 云知在这儿呆了十几年,从来不觉得猎物多!地势又有何新奇之处。 为了这场围猎,王爷还从外头高价买了不少麋鹿啊,山羊之类的野物。 世子还专门告诫了她:云知,这些野物在围猎结束前,千万不可动! 她尽管手痒……可也忍了下来。 祁沣山后山有一洞穴,里头有个寒谭,云知一头扎进寒潭中凝息屏气,修炼功力。 顺便拔些凝芦草。 忽而便听见洞外有几人疾跑,踩得草地淅淅作响。 她探出水面,只见一个少年逃在前头,几个土匪模样的人手提着刀,眼见着就要追上! 来不及思索。 她跃出寒水,将手中的药草挥指弹出! 跑在最前头的土匪胸口吃痛,捂着退了好多步,手中的刀也险些掉落。 可四下一看,只见草地上只多了一株突兀的药草。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总不可能是这株柔若无骨的药草吧?这土匪大惊,示意同伙警觉。 她落地在少年跟前,脚轻盈的挑起一根树枝握在手中。 眼前的女子双眼如杏,眉如纤柳,唇红齿白,脸庞小巧清秀。 束发素衣,身子纤细挺拔精练,是个琼姿花貌的妙龄姑娘。 怎么看也不像能打的样子,充其量会点轻功吧! 土匪放松了警惕,粗吼道:“小姑娘,大爷们办事,与你无关!让开!” 她纤细的身姿却挺拔坚定,丝毫没有让道的打算。 “我偏要管呢?” “那就送你们两个小短命鬼一起上路!” 土匪龇牙咧嘴的喝道,一涌而上。 她一跃凌空踩在刀上,疾风略过,手中的树枝便悉数削断了这一圈壮汉的脖子。 还剩一人因没跟上,侥幸没被割喉,看着眼前这一幕,拔腿就要逃跑。 云知拾起一片干净的树叶,信手一挥。 那叶子乘着疾风窜入他的背部,从胸口呼啸而出! 他捂着胸口那一个窟窿,转身惊恐的看着夺他性命的女子。 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顷刻之间,眼下横尸遍地,了无生机。 云知发现裙摆沾了血迹,走到洞穴里用水洗干净。 转身瞧见那少年还站在原处。 他与自己相仿的年纪,约莫十七八岁,袖口与腰间绣着金线,透着贵气。 身姿挺拔高瘦,只是脸上有些污秽,大抵是方才被追杀时摔了一跤。 云知好意提醒,“你这灰头土脸的,快去水里洗洗。” 那少年却摇头,“水里沾了血。” 富家子弟就是这般挑剔,不过她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凌乱搭在肩上,水渍不断下趟,恐怕也很难看。 “拉倒。” 云知无奈,走了几步捡起那枝药草,便挥了挥手就做告别。 少年追上前去,不让她即刻离开,“你先别走,不知还有没有人来杀我,你送我到前山,可否?” 糟糕! 云知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祁沣山是端亲王的辖区,今日又是皇族围猎,哪来的土匪能在今日进来杀人? 端亲王已然权势滔天,这少年应该是与端亲王敌对大臣的子嗣,此番应是王爷杀鸡儆猴,铲除异己。 世子叫她们今日都出去,她却偏偏回来,身为王府的人,怕是管了不该管的事。 这少年虽一脸污秽,眼睛却生得极好看,双眸里有光芒,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救都救了!总归要让他平安出去。 “走吧。” 少年见她应允,十分欣喜,“你叫什么名字?” “云知。”她脱口而出后又觉得不好,交代道,“今日你见过我的事是秘密,你可不能说出去,不然会害了我的。” 少年即刻心知肚明,平静回道,“你放心,他日若端亲王失势,我也能护你周全。” 这是报恩的承诺? 他能说出这话,即是猜到了要加害他的是端亲王的人。 也猜到了云知能出现在此处,必也是端亲王府的人。 但这句话实在幼稚天真,也可爱! 云知嗤笑,气定神闲,自负的无边无际。 “我可不需要谁护我,咱们王府也不可能失势。” “倒是你,即已有人对你起了杀心,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今后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要小心为好。” “嗯。”少年轻点头,从容镇定。 临近前山时听到些马蹄声,还有露天宴席上的欢声笑语。 没有在找寻谁的痕迹。 “啧啧,你是谁家的,爹不亲娘不爱啊,差点崩命了都,这么半会儿都没人找你。” 少年也不放在心上,挥了挥手,示意云知可以离开了。 “再往前会被人瞧见,今日谢了。” 云知也懒得再客套,握着凝芦草,随即一跃腾空离去。 - 云知来膳房,将凝芦草剁成泥煮起来。 偏偏时运不济,喝水塞牙…… 静姑姑也来了膳堂! 静姑姑虽是掌事侍女,年龄也不大,长得也还过得去。 本八竿子打不着边,可她有一日见世子喝了云知的汤药,还冲云知浅浅一笑…… 她便心生嫉恨,每回碰到云知便要酸一酸。 静姑姑见着了煎药的云知,毫不隐晦。 “又给世子煎药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能高攀得上吗?” 云知眼皮子也没抬,不冷不淡,“祁沣山今日这么多权贵公子,姑姑来膳堂做什么?” “我来膳堂你管得着吗?” “对呀,姑姑管浣衣院的,我又不是浣衣院的,姑姑管得着吗?” 掌事姑姑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静院里头。 静姑姑道理说不过,就开始羞辱人。 “我好歹也是太医之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是贱籍,连爹娘都没有。” 她虽是太医之女,可母亲是妾侍,她身为庶女,因父亲讨好端亲王而被送来做侍女。就这身份却也比王府其他侍女都好上许多。 王府收养云知和众姐妹时,图方便,给她们落了贱籍。 贱籍通买卖,同货物,可这她们也不在乎。 一众杀手,尤其是云知,算得上王府的无价之宝,二十年出了云芙,但三十年也未必能有一个云知。 她不在乎别人拿她贱籍说事,却听不得旁人说她无父无母。 她勾了勾嘴角,捏起一块碳石,弹将出去。 嘭!—— 静姑姑手中的糕点盒子骤然倒地,精致的糕点碎了一地。 这会儿云知的药也煎好了,端起来便走,再没有理会后头跳脚的静姑姑。 第2章 端亲王府一 端亲王府今日难得清静,人都去了山上,府里侍卫都少了大半。 云知估摸着世子必也在山上,将药留他屋子里了即可,凉了也不打紧。 两个男子对话声从世子屋里头传来。 云知便停在门外,顺便听了个一清二楚。 “世子,您何必为了一个小丫头同王爷顶嘴?王爷向来说一不二的呀,您虽为世子,可也得谨言慎行。” “父亲要云知入宫为细作,纵使是废了我,我也断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云知不过是个女子,皇宫不测之渊,她如何能应付?且陛下对我们已有戒心,我们府上送去的人,又怎会被善待?真不知父亲是何打算。” 云知很是意外。 世子向来对待属下极好,温润如玉,却不知他竟能为自己如此打算。 “世子说笑吗,她厉害着呢,到世子嘴里就变成连皇宫都应付不了的弱女子了?” “我想留她在王府。” “世子应以大局为重,不能过于在乎个女人,王爷是不会拿您怎样,可是王爷近两年已逐渐重用二公子。” “琏玦已成年,逐年重用也理所当然。” “是应当,二公子虽心地良善,可过于贪图酒池肉林歌舞声乐,王爷若是改立二公子为世子,怕端亲王府的荣光不保啊!” 里头沉默片刻。 云知推开屋门,荣光满面,自信无边。 “世子,我入宫没有问题!” 骤然见她进来,琏臣猛然咳嗽了几声,示意李同出去,“你去山上找我父亲,我不见有一会儿,你去回禀他我身体不适,回来歇着了。” 李同应声退出。 琏臣坐在那,皎皎如月,双眸轻抬,温柔无边。 “你可知,派你去宫内是要做些什么?” “自然知道,偷该偷的东西,杀该杀的人呗!” 她的任务对象和场景时常转变,但本质万变不离其中。 “幸好世子在这!药趁热喝了吧。” 琏臣蹙眉一饮而尽后,神色担忧凝重。 “在皇宫中你必须敛起风芒隐藏身手,低调行事。没有必要,不要涉险。” 云知眼眸微缩。 她生来便要做杀手,死生由命,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要涉险。 这句话中听,受用!她喜欢! 琏臣缕了缕她的发丝,承诺道,“王府是你的后盾,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虽然她自持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但……来自世子殿下的任何温情,她都不会拒绝的! 而且十分乐意! 她眉心一跳,嘴角轻勾,眸色浅浅,“世子此话当真?世子会保护我?” 琏臣轻点头道:“嗯。” 四舍五入,就是世子喜欢我! 她心里已炸开了五彩祥云,低着头玩着指尖,平时痞态无边。 此刻竟有一刹间的娇娇羞羞…… “世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皇宫而已,没有千军万马,也没有重重机关,这有何难? 一定要好好表现! 琏臣轻咳一声,“我不知父亲是何打算,幸而他做事一向靠谱。但你也要加倍小心。” 这倒也是,端亲王早年间低调无为,但近十年间,端亲王逐渐权倾朝野,权势不可轻易撼动,必是手段了得。 琏臣的母妃生下琏臣和二公子琏佐后早亡,端亲王便续娶了大将军的独女。 可新王妃十多年却未生育,端亲王依然对新王妃敬爱有加,再无娶妾。 大将军无子,唯这一女视若珍宝,便从此与端亲王荣辱与共,福祸相依。 而琏臣作为世子被寄予厚望,从小便苛责培养,即与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同,身上无纨绔气质,处事也沉着果断。 云知侃侃而谈,“王爷自然厉害,不然如何生出这样好看又聪明的世子殿下呢!” 琏臣一笑,慕然凑近她的脸庞。 云知睁大了眼,心跳顿了一顿,接着使劲砰砰作响。 从未与琏臣如此相近,他修长的眼睫浓密分明,吐纳都变得清晰。 他伸手拂去了她发间的一片枯叶。 “世子!大事不好!”正在这时,冒冒失失的李同闯了进来。 云知立马后退两步,琏臣依旧神色自然,目光从云知身上挪开。 “出什么事了?” 李同这才跪下回禀:“后山死了一群土匪!陛下正盘问端亲王,如此重地怎么能有杂人闯入!” 云知微微一愣。 那不就是她弄死的一群土匪吗,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围猎在前半座山,后山不是没人去吗? 琏臣处变不惊,温润的侧身。 “你先去收拾下东西,今日便调去浣衣院。” 云知应声便退出了屋子。 怎么就忘了把土匪尸体给处理掉呢? 如今端亲王人没杀成,平白添了罪证。 若是发现这事是她做的,不得把她扒皮抽筋了! - 只剩琏臣和李同在屋里。 李同压低了声音,“世子,这事是不是王爷做的?” 琏臣冷哼了声,“自然不是。” 第3章 端亲王府二 云知搜罗了好一会儿,也就只收拾了浅浅一包袱。 除了小时候云芙姐给自己带回的竹蜻蜓,就没什么身外之物了。 不知世子突然调她去浣衣院是什么意思。 她这双手见血封喉的手,是洗衣服用的吗? 暴殓天物! 不过主子有命,做属下的,不能有质疑。 只是静姑姑在浣衣院一贯飞扬跋扈。 方才“我不是浣衣院的,你管我不着”,一个时辰还未到,就一头扎进来了。 这不送人头吗! 无奈的背上了包袱,最后细细看了眼这个住了十多年的静院。 这院子只漏屋一间,雨天整个屋子都湿透,也没有床,只一块很大的被磨平的石头。 姐妹们都挤在上头睡觉。不是王府苛待,是师傅说习武之人就得吃苦。 早些年石榻上挤的很,而今却越发空旷了,姐妹们一年比一年少,不知去了何处。 在这儿的日子虽然艰苦却也快活。 - 王府硕大,在王府多年,浣衣院却是第一次进来,云知大步流星的踏进去, 今日里头只有两个侍女。 一个纤瘦高挑,鼻挺唇红,眼眸间有些西域风情,是王府内难得一见的清丽脱俗。 另一个微胖略矮,有些可爱。 来人不奇怪,奇怪的是来人还背着包袱! “你来做什么?” 在王府打过多次照面,虽眼熟,却都不知对方姓甚名谁。 “来住呗。”云知扫视了这个四合院,比静院的环境好多了,是人住的地方。“我住哪儿?” 她有些痞子的姿态,和占山为王的语气,让两个侍女面面相觑。 漂亮点的那个说道,“床铺要等静姑姑回来再给你安排的。” “你那包袱先放一放,来一起干活,今天人儿少我们忙不过来。” 云知便将包袱随手一放,学着她们的样子抡起袖子。 这两侍女平时在这也是被欺负的主,眼下这日子才会被留在这里干活。 聊了几句后,方知漂亮点那个叫素香,另一个叫瑶琴。 可不曾想贵人的衣服竟这般不经搓,被云知搓出好大一个洞。 云知懵了,自己的衣服也就是这个力道洗的,上了价钱的衣服竟比不上自己的粗麻衣牢靠! 瑶琴见她顿在那儿,定睛一看,吓得大叫。 “这可是王妃的衣服,你怎么给弄破了?” 云知好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可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你急什么,缝起来就是了呗。” 她堪称奇葩的发言让瑶琴气到语塞! 素香吸了口凉气,非常无奈:“王妃的衣服是由名匠缝制的,线料也珍贵得很,岂是我们能缝好的?你只能等静姑姑回来,好好认个错,再让她带你去向王妃请罪。王妃宽容大度,不会与你计较,” 她是真心实意给云知提议。 “你说的有理,听你的!” 素香仍是疑惑,“你一个女子手劲这么大,你们静院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怎么你竟然这般一无所知……” “静院的活儿,可要比这个厉害多了。”云知得意洋洋。 有事放火掳人,无事闲来劫个富济穷,见惯人各种各样的人求饶命,可没有服侍过谁。 瑶琴嗤笑:“这么厉害,连洗个衣服都不会。” “……” “那会刺绣不?” “不会。” “会缝纫不” “不会……” “会琴棋书画的哪一样?” “都不会!” 瑶琴更不屑了,“好厉害的静院,什么都不会。” 云知抡起袖子理论,“谁说必须要会那些?” 瑶琴也插腰,不输气势,“做女子就必须会!” “哼!” 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素香不了解云知,只能劝慰瑶琴,把她拉了过去,“好了,王爷不会养一群废人的,静院厉害不厉害,咱们不需要知道。” 云知附和,“对,不需要知道!” 瑶琴吐了舌头,“呸,什么都不会,嫁不出去。” 云知的袖子又抡高了些,“哼,我就嫁得出去,一定嫁得比你好!” “我呸!” 两个幼稚鬼越吵越上头,素香听得头痛不已。 半晌后,一声怒吼,“够了!” 这一声吼,两丫头很是受用,都乖乖的闭上了嘴。 “咱们以后是要一起干活的,一起呆在这浣衣院,指不定要相处多久。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又什么可吵的?” “你们都不是千金大小姐,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言辞犀利,神态间……很有主子风范。 训完,素香又转而问云知,“你说说吧,你在静院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调过来?” 云知耸了耸肩,“全凭世子喜好。” 这问题问的很在点上,她自己也想知道。 听闻世子安排,素香也没有特别惊讶,又问道:“调来多久?” “大约十余天,”云知顿了顿,“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谢天谢地!”瑶琴嘟囔道。 - 聊没一会儿,静姑姑带着七八个侍女回来了,皇帝果真大发雷霆,围猎也因此提前散了场。 瞧见了搓烂的衣服,静姑姑惊道:“这谁干的,谁?” 瑶琴弱弱的指了指后面的云知。 看见眼前此人,静姑姑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醒了醒神。 “你到我们浣衣院来做什么?” 她也不想来啊! 纯粹时运非常不济…… 云知底气少了八九分,丧丧道:“恭喜姑姑,世子叫我来的。” 恭喜的不错,这是件从天而降的好礼物啊! 静姑姑笑开了嘴:“我看今天王妃不打死你这个小蹄子,胆子可真大,特地跑我浣衣院来弄破王妃的衣服!”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一群吃瓜的热心群众。 静姑姑拽的格外用力,云知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被蛮横的拖拽出了院子。 瑶琴神色凝重起来,干活也开始心不在焉。 素香瞧见了,轻声道:“方才吵得凶,现在担心她了?” 瑶琴蹙着眉头,“静姑姑看起来很讨厌她。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云知得瑟的样子,但不想她被打得很惨。” 素香想了想,“王妃宽厚和善,未必会为难一个婢女。” 第4章 端亲王府三 下人来禀报说静姑姑带侍女来请罪,说是衣服弄破了。 王妃慵懒靠在软椅上,不以为然,“责骂几句就是了,下回当心。” 嬷嬷道:“老奴也是这么说的,可浣衣院的掌事姑姑甄静,说那侍女是故意弄错您的衣服,非要面见向您禀告。” 王妃只好放下佛珠,由嬷嬷扶着走到前屋。 静姑姑正在前屋指着云知大声嚷嚷,王妃缓缓入座。 “发生了何事?” 静姑姑唾沫横飞,激动盎然。 “回王妃,这丫头是静院的,今日无缘无故来浣衣院扯破了王妃的衣裳,实在可恶!” 王妃淡淡道:“我有几件苏绣是极软的,洗破衣服也正常。你这般风风火火的来,是亲眼见到了她故意扯坏我的衣服?” 的确没有亲眼瞧见,也不可能是故意。 静姑姑中气不足,声色低了几分,“我是听别的侍女说的。” 王妃瞥了眼后不再看她,转而提问云知,“你是静院的,为何去了浣衣院?” 云知这才抬头。 王妃端美雍容,斜坐在椅上,有些疲惫之态。 她一手轻扶着珠额,修长的金甲精致耀目,上头还精雕着兰花。 华贵无比,也无比和善。 “回王妃,是云知在静院做的不好,世子便派遣我去浣衣院。” “既然是世子派遣的,这次作罢,下回小心些便好。”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就此走了,这怎么成! 从浣衣院带走云知时气势汹汹,却完好无损的回去,岂不让那帮侍女看笑话。 “王妃!这丫头弄个好大一个洞呢,整件衣裳就此作废,王妃若不罚,就怕下人今后有恃无恐,胡作非为!” 闻言,常嬷嬷眉头一拧,厉声道:“甄静,你在教王妃做事?” 甄静正是静姑姑的全名。 静姑姑一愣,被训的哑口无言。 “甄静所言有礼,有错当罚。”王妃扶了扶发簪,直起了身子,不缓不慢。 “你身为浣衣院的掌事姑姑,有管束下人之责。下人犯了错,就是你的不是。念你此番主动请罪,从轻处置,就赏你和云知各领二十个板子。” 静姑姑难以置信,睁大了眼。 王妃一向与人和善,今日怎会连她并罚。 云知大声道,“谢王妃!” 这板子打在她身上没什么,静姑姑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起不来了。 “王妃我知错了!王妃!” 王妃置若未闻,由嬷嬷搀扶着回了里屋。 侍卫在院子里备好了长椅,进来把云知和静姑姑一块儿拖出去,按在椅子上打了二十板子。 云织用内力化去了板子打在身上的大半力道,皮肉虽仍有些疼痛,尚可忍受。 听静姑姑连连惨叫,刺耳无比,比挨板子还难受! 挨完板子静姑姑就走不了了,侍女几乎是架着她拖回了碧瑞轩。 而云知也得装成走不动路,一瘸一拐的扶着墙跟在身后。 - 常嬷嬷目睹完杖责,回禀王妃,“王妃,那小姑娘很是蹊跷,板子下去一声不吭,甄静把嗓子都快给喊破了。” 王妃点头,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屏退左右之后与常嬷嬷进了内室。 “静院是王爷多年的心血,底细不容小觑。此番世子将云知调出,必有大用,我们还是不动她为好。” “王妃说得是,”常嬷嬷焚上香,递给王妃,“近年看王妃对王爷的事也越发上心了,王爷也待您不薄,您为他生个小公子,老将军也好享天伦之乐。故去的人就忘了吧。” 王妃接过香,拜了拜。 “常嬷嬷说得有理,他能容我在屋内供奉他人牌位,的确待我不薄,可忘不忘由心,不由我。” 主子如此执着,常嬷嬷看着心疼,却也别无他法,轻声叹息。 王妃祭完香起身,吩咐道,“你去给云知那个小丫头送些金创药,这丫头手脚虽毛躁,性子倒硬着,这也稀罕。” - 虽说挨板子她守得住,皮开肉绽却是免不了的,纵是铁打的骨,可没有铁打的肉。 不过刀剑挨了无数,火也淌过,这点小伤她咬咬牙便过了,却在外人眼里却已十分惨痛。 素香让出了自己的床铺,她与瑶琴挤一挤。 云知趴在床上拿出之前琏臣给他的药膏,打开却发现所剩无几,都不够抹一下的。 静姑姑倒是有个当御医的父亲,肯定能弄些好药。 哼…… 每回一受伤,她就特想云芙姐。 云芙姐是静院里最年长的姐姐,特别会照顾人。 云知小时候受了伤,体热,都是她抱着哄。 …… 六个侍女睡一屋子,却难得如此安静。 今天发生的事还不少,可大抵是多了个新来的云知,大家都安静得很,各自盘算自己的心事。 听见门开了,侍女们立马坐起身子,看清来人后,齐齐唤了声“常嬷嬷”。 常嬷嬷扫视了圈,直直向趴着的云知走来,递上了金创药。 “王妃怜你今日受罚,命我送来金创药。” 云知接过,艰难的起身跪在床上作揖,“谢王妃!” 这王妃,体贴到令人不习惯啊! 嬷嬷看似慈颜悦色,没有多余的话便匆匆离开 瑶琴还没躺下,实在忍不住发问,“你们去王妃那儿发生什么了,怎么静姑姑也被打了,王妃还给你送金创药呢?” 云知扬起眉毛,侃侃而谈。 “你见王妃责罚过谁?王妃素来吃斋礼佛,一心修善,静姑姑逼她责罚我,反而激怒了王妃,所以王妃想打的是她,不是我,才会给我送药。” “你是说静姑姑惹怒了王妃?” “嗯!”云知坦言道,“她活该!” 侍女们恍然大悟,接着她们小心嘀咕。 人多口杂,懒得去听。 没一会儿,就沉沉入梦。 第5章 端亲王府四 鸡鸣声响,侍女们一溜烟的爬起床,迅速整理好床铺。 云知也跟着麻利的起身,屁股虽有些痛但完全不影响手脚动作。 这种级别的痛楚,她小时候就吃惯了。 瑶琴吃惊的看着她,“你昨日被打这么惨,怎么现在看不出你受伤。” 云知这才想到,别的普通女子怕是吃不了这些痛。 “可不是打得太痛了嘛,就怕动作慢些怪我矫情,又要被责打。” “咱们做下人的,哪好娇生惯养,是不是?” 她举止缓慢了些,刻意扶了扶自己的屁股做吃痛的模样。 素香轻声道:“要针对你的总也逃不过,做好自己的就好了。” 这话实在,虽然没个卵用,云知还是感激的点了点头。 素香和瑶琴应是被其他侍女排挤已久,也不曾被静姑姑善待,便也不忌讳和云知来往。 云知等所有侍女们出了屋子,她再过了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的出门。 院里很热闹,各院的姑姑们陆续将衣物送来,瑶琴面前已有一大堆,名贵的衣物、鞋袜都分配给了她,素香帮着瑶琴干活,其他侍女就轻松许多了。 静姑姑迟迟未出现,八成是仍下不来床。 云知想过去一块儿帮瑶琴,瑶琴却不给,“你可别再给弄坏了,到时候还得连累我。” “放心吧瑶琴姐,我还没吃够教训吗,这一顿毒打还不能把我打聪明了吗?” 她虽粗鲁,但不蠢笨,同样一件事,做错一次就够了嘛! 此时李同进了院里。 眼尖的侍女们立马围了上去,一个个嗲声嗲气的搭讪。 “李同侍卫,您今日怎么来了?” “侍卫小哥哥,我绣了个香囊,您可以收下吗?” “您不是跟世子形影不离的吗?世子在哪儿呢?” 若是能结交李同,相当于距离世子近了一万步。 她最喜欢看这样的场面!香艳,热闹! 在静院呆了那么久,除了云知任务最少,没事爱给琏臣送汤药,其他姐妹从不这般嗲声嗲气的侍人。 这儿总算是有些烟火气息。 只见李同随意应付下围着自己的侍女,找到蹲在地上,正看戏一般瞧着他的云知,大声道,“世子听闻你挨了打,特来命我传达一下,你今日不用干活。” 云知一愣,差点冲上去堵住他的嘴。 世子即知自己本事,这般轻飘飘的挨打全然不会影响她,即刻上梁揭瓦都不成问题,为什么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关照一下?! 侍女们看着自己的神色越发古怪,云知慌忙站起身。 “不碍事不碍事,我可以干活……” “你就照做!”李同声调又高了几分,“许是怕你再洗破衣服,惹王妃不悦!” 云知擦干了双手,“得了,你别喊了,我躺着去,谢谢您了。” 侍女们异样打量的目光比刀子都厉害,云知感觉的自己的背都被看疼了。 她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却没有老实去躺在床上,而是翻了窗出去。 得找琏臣问问明白,这般明目张胆的关照是为何,岂不是无端惹人深究自己的底细? - 许多人都已听说她俩被杖责的事,现在云知毕竟是个“重伤之人”,在府里走动不能被人瞧见了,她就干脆飞檐走壁来到了琏臣的威瑞轩。 李同还没到,屋前也无人把守。 云知再三确定过之后便落地,打开屋门进去又轻手轻脚的关上,跟做贼似的。 琏臣的屋子简洁素净,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檀香味道,案牍上有一纸诗文,字迹娟秀。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云知不解,他身为世子尤为受重,端亲王又如日中天,为何写这样的诗句? 笔势有力的字迹还未完全干透,想是琏臣刚离开不久。 诗文旁有一铜牌压在宣纸上,铜牌上刻着一只吐杏蛇。 这枚铜牌份量重,这条蛇却尤为古怪丑陋,有些森森之感。 门外传来脚步声,云知做贼惯了,立马闪身躲到里屋的屏风之后。 一人走到案牍前坐下,透过屏风能隐约认出世子的身形。 “世子,您之前说了任务简单,派几个没用的废材去就行,现在这个局面算完成了吗?” 说话的人嗓门大,声且糙。 “嗯。”琏臣的声音宛如玉石清朗,还有一丝冷峻,极好辨认,“下去吧。” “好叻!” 那糙汉大步子离开,刚到院子中便有一道剑光劈过。 一剑锁喉,随即尸体被迅速拖走,现场处理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发生。 院子里一直藏着杀手?那自己刚刚进来也被瞧见了? 不过王府杀手如云,个个能以一挡百,为何会找只会使蛮力的乡野村夫出任务,委实有些奇怪。 姐妹们哪个不能将敌人的头颅信手捏来。 云知正在疑惑,琏臣轻咳了声,“出来吧。” 她从屏风后出来,有些尴尬,“世子,我不是有意偷听!” “听到也无妨,”琏臣一扫方才的清冷,温和道,“昨日王妃没打疼你,今日又在飞檐走壁了?” 云知抬头对上那浅着笑意的双眸,顷刻便失了拘谨。 大步向前, “就是全府都知道王妃打了我,今日才不好大摇大摆的走在府中,只好飞檐走壁的来。” “不过,没打疼!” 第6章 端亲王府五 琏臣道:“你也知受了伤在外行走会生疑,还能好生干活亦使人生疑。” “世子的关照更使人生疑,” 云知一本正经的分析,“我纠缠你不要紧,毕竟世子惊为天人,献殷勤的女子大有人在,可备受世子关照的却少之又少。你这不是让我遭人恨,无端惹人猜忌我吗?” “是你告诉王妃我将你派遣去了碧瑞轩,”他认真的解释,“若不对你特别照拂,怕是王妃更疑我别有用心。” 云知低垂的眼眸掠起迎上他的目光。 “王妃对府中事一贯漠不关心,不碍事吧?” 琏臣摇头,无语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继而起身撩起墙上的画像,画像后有一暗格。 他取出几封信件交给云知。 “这些信件是云芙截获的,王妃雇了江湖人查我们静院的底细。应是已有眉目。我还没弄明白王妃查府内事做什么,父亲也尚不知此事。” “王妃是主子,怎会不知静院做什么的?恐怕外人都能猜出一二吧?”云知不解。 “她自然知道,”琏臣不冷不淡,神色安定,“她查的是我们在何年月,做了何事。” 云知粗略的翻了翻信封,心生好奇。 看来王妃一贯的漠不关心是假,可又是为何呢? 琏臣收拾好信封,重新放入暗格中,语重心长,“你实在涉世不深,未见人心难测。” 云知了然。 “看来王妃昨日打我是探我底细,或许还想从我身上获取更多信息。” “世子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了!” 琏臣抬手轻轻勾了云知的鼻梁,“嗯。” 他的手指白净修长,有些冰凉,双眸细长澈亮,五官俊朗分明。 面如冠玉!好看!俊美!云知一时间看痴了眼。 琏臣清咳了两声。 云知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退了几步,作揖准备告退。 琏臣启唇,“你不想知道我命方才那人做了什么?” 当然想知道! 哪怕是金陵城中两个大婶为何当街吵架,她也是要去打听一番的! 但是…… “世子自有要事,我无需知晓。” 自己的任务绝口不提,他人的任务也不可窥探,最好一无所知,这是身为杀手的基本素养。 她的职业操守还是很棒的。 “端午之后你入宫,会有人替你铺路,你需谨记,莫要多管闲事,也不可擅自窥探宫中密事。” “那是自然!” 她应的容易,却总忍不住多管闲事。 琏臣熟知她的脾性: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啥都行,碰巧一直所向披靡,从未遭受过挫折的鞭打。 无奈的叹息。 时间当真紧迫得很,云知掐指一算,竟不满十五日。 琏臣微咳,落座在案牍前,指膝轻敲案牍,“素香底细不明,你应对她有些防备。” 云知睁大了眼,细细思索,“世子,我虽与素香只打了一日交道,但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说完又发觉没有这么简单,与素香相处最多不过十五日了,世子何必特地拿来说事? 琏臣道:“她是好是坏我不知,总归不是我的人。只是届时安排她与你一同入宫,知你轻信于人,便给你提个醒。” 闻言,云知眼眸一亮,心生欢喜。 陌生的地方能多个认识的人,好比他乡遇故人,稀罕啊! 但奇怪得很。 “素香既不是世子的人,为何也一同前去?” 琏臣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见琏臣不想回答,云知又想到浣衣院那副乱糟糟的现状。 “对了世子,我发现浣衣院有些侍女就爱拉帮结派,欺负人,有一个胖胖的侍女叫瑶琴,就老被欺负。我过两天就要离开了,世子可得管束着点不良风气……” “我方才叫你谨记,莫要多管闲事,”没等她说完,琏臣便轻敲牍面,不冷不淡的开口。 啊,对! 方才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多管闲事,马上就啪啪啪打脸! 尤其。 琏臣对手下一贯特别照拂,可外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过草芥,莫说被欺侮这等小事,纵使当街横死,他也不曾多看一眼。 琏臣见她眼中失落,声色软了几分,“不过即是你提的,我便会留意。” 你提的,我便会留意…… 云知没听清接下来琏臣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和琏臣宠溺的神态。 素来只有她接受指令,去完成任务,何时有过别人听她的话,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琏臣见她心不在焉,收回了目光,“无事了?那你回去躺着吧。” “好叻!” - 云知出了屋门一跃上屋檐,这是葳蕤轩最高的房檐,能将整个院落尽收眼底,琏臣的屋子被莲花池池水环绕,此时盛夏,正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像极了琏臣其人,雅人深致。 回到房中趴在素香的铺上,她一时半会儿静不下心来。从前对琏臣只是仰慕,现下他却骤然扎进了自己心里,牢牢的生根发芽。 琏臣年十八,相貌与才华都属权贵子弟中的翘楚,誉冠泠国,想与之结亲的高官不计其数。端亲王也有算计,世子妃必是高门嫡女,最好是独女。 他将会迎娶怎样的好姑娘?定是冰肌玉骨…… 想得入神翻了个身,刚啾见横木房梁,屁股便好一顿刺痛,云知赶紧又翻身趴着。 - 屋门被侍女推开的瞬间她便惊醒,外面天已大黑,自己竟这般好睡,几乎睡过了整个白天,这可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一个侍女瞧见她,竟径直向她走过来,怀中掏出一个馒头,明眸皓齿。 “云知姐姐,见你一天都没出来吃东西,我这有个馒头,你吃点填填肚子,别饿坏了。” 叫的这个亲热,怎么好凉薄了她呢! 云知忙不迭的坐起身,正欲接过,另一个侍女也塞过来一个饼子,“云知姐,我这有个肉饼,可比馒头好吃多了!” 左右逢源,全盘接受。 云知在心里打了个标记,这位就是肉饼侍女,那位就是馒头侍女~ 肉饼好吃自然先吃肉饼,不忘夸一句,“嗯!的确是香!” 馒头侍女感觉她的馒头明明先给,却被冷落了,十分不悦。 狠狠的瞪了肉饼侍女一眼,肩膀撞了她一下,转身就走的小步伐格外愤怒。 肉饼侍女也不理会她,见云知姐吃得愉悦,满脸掐媚伺机发问。 “云知姐,世子为何对您特地关照呀?” 云知早猜到会被这样问,脸皮一厚,挑了眉,勾了勾嘴角。 “你说呢,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 的确是好看的。 但…… 她这肤浅的德性暴露的一塌糊涂,众侍女反而不屑一顾了。 世子天仙般的美男子,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怎么可能瞧得上这么肤浅的丫头? 肉饼侍女心里嗤笑,面上却依然诚恳发问。 “云知姐,那静院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其实王府静院的用处,说是秘密也不算,许多大人物都心知肚明。 可黎明百姓不知道,府中这些籍籍无名的小侍女也不知道。 第7章 端亲王府六 云知随意的回答。 “祁沣山不是归属咱们王府嘛,静院就是打扫山头的!” 其实她很想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姐姐是杀手! 但不能! 对方满脸的不可置信,逼近还想发问,素香嫌弃道,“这是我的床铺,远点。” 聊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臭了一脸,肉饼侍女气上心头,挺起胸脯。 “你的又怎样,你把铺子让给云知姐睡,不也为了讨好人吗?” 云知差点笑出声来。 这戏码一接一个,自己竟然成了香饽饽,惹得几个女人争起来。 另一个侍女闻言也凑了过来,“可不是嘛,云知姐你可别信了素香那清高样,她最爱搞些暗地损人的事儿了!” 素香的骨子里有一股傲气,云知还真不觉得她会讨好谁。 “你说清楚,素香怎么损人了?”瑶琴正在整自己铺子,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将被子一摔便凑过来,奶凶奶凶的。 “你们这些尖嘴猴腮的,尽会搬弄是非!” 又两个侍女围了过来将瑶琴推推嚷嚷,那架势明显以少欺多。 瑶琴势单力薄,再闹下去又得被欺负。 云知见情况不妙,手里肉饼放一边,立马下床给瑶琴护住,使劲嚼巴了几下,把嘴里的肉饼咽了下去。 是时候轮到她出来主持大局了! “别闹了昂!都回自己铺上睡去!” 肉饼侍女冲瑶琴用力啐了一口,便拉着其他两个散了。 瑶琴也气鼓鼓的爬自己铺上,大力的翻了身,用身子把床砸出了响声来表示抗议。 这个微胖的小丫头并不怯弱,素香是她的底线,可以欺负她,可以把活都给她干,却不能听别人说素香的不是。 素香轻拍她背,小声安抚。瑶琴还在小声嘀咕,“我就看不惯她们那马屁样,明明昨日还不爱搭理云知,今日一个个的讨好。” 云知忆起白日里琏臣说的话,看素香的目光都有些不自然了。 “要不床铺还给你,我睡地上就好。” 素香摇头,“你安心躺着,等你伤好了爱睡哪儿都成。” 言罢,烛火便灭了。 - 整个屋子顷刻鸦雀无声,偶尔能听到有人翻身拽被子的声音。 云知把枕头底部挖开了个缝,手掏了进去,掏到了一个香囊。里头有几个豆大的珠子,微润而柔软。 这是西域安神香! 以往云知入眠便浅,有风吹草动定会惊醒,从没有一觉能睡上四个时辰。 昨夜权当是枕头软太过舒适,可今日睡了一整个白昼,她便知有问题。 西域安神香无味且软,靠得很近才能起效,高手都很难察觉。 因此它珍贵异常,一些患有失眠症的权贵会购来做安神用,可怎么会出现在素香的枕头里? 是有人偷偷的放入素香的枕中? 不对,如果要对付素香,下普通的安神香即可,何必用如此名贵的药。 那就是冲自己来的了。 云知连叹气的声音都刻意压低,怕被人听见。昨日还当素香是真心待自己,原来把床铺相让都有猜不透的目的……若不是世子提醒,恐怕此时云知又抱着枕头睡得天昏地暗了。 亥时,毫无动静。 子时,除了几个侍女打鼾磨牙,依然没有特别的动静。 丑时,云知开始思索,如果下安神香不是为了方便深夜行事,那又会为了什么? 寅时,正值盛夏,寅时末天便有些微亮。 卯时,云知余光撇见仍在熟睡的素香,心下有了别的思索。或许素香也有失眠症,便辛苦弄来了西域安神香,只为睡个好觉罢。现下借给我用,或许真是出于一片好心。 不多久,天便大亮,鸡鸣声锐,云知忙不迭的将香囊塞回枕头。 侍女们陆陆续续的往外走,云知便拽住了素香的衣裙。 她抱着底部破了一个洞的枕头,眼神无辜,可怜巴巴的。 “昨夜许是我梦靥了,手抓破了你的枕头,我今日托人买个新的给你,可好?” 素香一愣,猛的抽回被拽住的衣裙,“你看到了什么?” 此时其他侍女和瑶琴都出去了,屋里只剩素香与云知二人,云知便把香囊再掏了出来,“这个吗?” “是这个,枕头不打紧,我还有别的。”素香抢过香囊,藏进自己袖里,见云知没有奇怪的神色,她也定下神来,转身准备出去。 “那可是西域安神香,”云知不慌不忙的爬起来,勾唇一笑,邪媚无边。 “你把它放身上,不怕做活时睡着了?” 素香怔住,身躯微微一颤。 这让云知有些失望。 她设想过素香在看到香囊之后,依然神色自然的对她说,‘安神香的确好用吧,这两夜睡得可好?’ 可是眼前的素香出卖了她自己。 云知见她不言语,便走到她身前,直视她慌乱的眸子。 “你即没在我睡后杀了我,我便没什么好与你计较。你就告诉我,这玩意儿是你哪儿弄来的。” 素香听言,倒抽了一口冷气,“云知,我能否先问你一事。” “你说便是。” “你是否忠于王府?” 云知万万没猜到素香居然提了这么个问题,不假思索,“自然!” 素香轻摇头,“不,你效忠的是世子,我效忠的是王爷。” 世子和王爷有何区别? 云知睁大了眼,看不透她要表达什么,“你这什么意思?人家父子不是好好的么?” 素香道,“若王爷和世子相斗,你忠于谁?若他日世子命你对王爷拔刀相向,你是否听命?” 怎么可能! 这个假设基本不存在! “不会,”云知面色一沉,笃定道,“世子不会忤逆王爷。” “我效忠王爷。”素香眸色深深,咬字清晰而坚定。 王爷与世子是亲父子,素香为何要如此强调?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不成。 云知轻轻拉上素香的手腕。 “世子对王爷一片赤忱,绝不会忤逆不孝。” 素香道,“世子和王爷的事,不是我们能揣测定论的。你只需明白我与你的立场,就区别在这里。” 云知缓缓摇头。 “我虽以世子为重,可他从来没命我做任何对王爷不利的事,我效忠世子亦是效忠王爷。” 素香思索片刻,“我知道你是杀手,身手绝佳,怕你加害我才用安神香。” “眼下才晓得你对世子所为一无所知。”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若要护住自己,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诉世子,我也不会向王爷提及。” 言罢,她将安神香从袖中拿出,放在云知手中,转身出了屋子。 第8章 端亲王府七 方寸大乱。 在王府十余年,从没想过“忠于世子”和“忠于王爷”有何不同。 琏臣或是与端亲王政路相左,或是忤逆过何事,竟会让一个父亲不信任亲儿。 可是,即不信任世子,又认为我忠于世子,为何要派我去宫里执行很重要的任务呢?即派了我,又捎上了素香? 云知怎么都想不明白王爷的用意。 她心里隐隐蒙生了个很危险的假设——如果世子与王爷相斗,王爷的刀指着世子,那自己必会将剑插进王爷的胸膛。 即使世子责怪,甚至因此怨恨。 只要能护他周全,有何不可? 云知翻了素香的包袱,只有些衣物和家书,家书内容也十分寻常。查阅完后她又不着痕迹的依次放好。 趴回铺上,她突然发现素香的床铺比其他侍女的柔软一些,撩起一看,果然垫子底下压着条夜行衣。 云知仔细嗅了嗅,没有血腥的味道和痕迹。说明素香从不杀人,或者穿着这件夜行衣没有杀过人。 云知又给她塞回到垫子底下,仔细的铺好,像先前般不留痕迹。 破掉的枕头是个麻烦事儿,云知寻思着啥时给她买个新的回来。 不如把整个屋子都翻一翻! 虽住了这么多侍女,可东西寥寥无几。 大多侍女的包袱中就一些家书,一身换洗衣物,一点点微薄的积蓄。 却在肉饼侍女的床铺里有了意外收获。 一个玉镯,一个珠钗! 玉镯碧绿晶莹,色泽均匀,是属上品,玉钗上镶金珠,雕工细致,也价值不菲。 云知好奇便翻了她的家书,原来这肉饼侍女名叫冰儿。 可她的家书中尽是父母细数家中她哥哥败家不孝,家中贫苦…… 冰儿还写了封回信,陈述自己月俸不多,无缘贵人赏赐,也无力援助哥哥。 这封信还在包裹中尚未捎出。 那么东西是偷来的? 即是偷来的,那就替天行道,收回己用了! 把其他东西都放回原处后,云知把玉镯和玉钗塞进了素香的床铺底下。 发了笔横财。 爽! 事儿都干完了,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云知翻窗出去,去膳房偷了几块糕点,带回来盘腿在床铺上吃了个饱。 仍没有睡意,云知干脆把西域安神香又塞回了枕头,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 入夜,侍女们进屋,依然有人给云知带了吃的。 云知接过便大口啃起来,一副饿惨了的样子。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探长了脖子想看看冰儿发现东西不见了是什么反应。 冰儿回来先把床铺摸了一圈,突然发现不对劲,猛得将手伸进床垫底下掏了一番。 接着身子微微发颤,冲云知这边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洗漱入铺。 白日里就云知一个人在屋子里。 她自然能猜到! 如若不是偷来的,她早冲上来质问了! 眼下默不作声,可不是证实了东西来的不干不净嘛。 别人找冰儿说话,她也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 这哑巴亏冰儿是吃定了,云知打算得空再拿这事警告她一番,如若再欺负别人,就将她偷盗的事儿捅出去。 留给侍女们说闲话的时间寥寥无几,很快便熄火了。 云知翻了个身,发现屁股着床也不疼了。 白日里睡的太饱,这一夜又是睁着眼过。 - 清早,云知也下了床,休息了整整两日,再不起来做活怕是落人话柄了,更显得自己有背景,杖势偷懒。 只见冰儿急匆匆的下床,顶着俩浮肿的眼眶,就奔着对门静姑姑的屋子去。 云知察觉不妙,这冰儿想了一宿,定是有了新鲜的馊主意, 大伙都瞧见冰儿急匆匆的出去,小心嘀咕猜测出了啥事。 素香替瑶琴叠好被子后,一脸狐疑,“云知,你有没有做什么?” “我?”她倒不担心,贴近素香的耳朵,指了指床铺下,压低声音道,“有啊,我拿了她的东西。” 素香一惊,脸色都变了,“你要害我?” “不,不是……” 云知正欲解释,冰儿已将静姑姑搀扶着出了屋子,径直往这儿来了。 静姑姑一瘸一拐那架势,分明费劲还咬着痛,脸色狰狞狠厉,嘴角有一丝小人得志的高兴。 她进了屋子便指派了俩侄女,“你,你,给我搜——其他人给我站着别动!” 云知总算明白了冰儿打的什么主意。 她想让静姑姑搜出赃物,指认自己偷盗! 可素香铺下还有夜行衣,真要搜出来,可就有些完犊子。 于是云知手一挥,高声道,“不用搜了!我自己拿!” 言罢,她便在静姑姑和冰儿期待的目光中,手伸入床铺一掏,将珠钗和玉镯拿了出来。 静姑姑夺过捧在手上,瞪了云知一眼,身微侧询问冰儿,“你可要仔细看看,确定这是二公子妇丢失的首饰?” 二公子便是琏臣的弟弟琏玦,娶了户部尚书的庶女为妇,前些日子公子妇就说丢了些首饰,可只传唤了自己屋里的侍女盘问了番,没有结果便草草作罢。 冰儿点头如捣蒜,“是!姑姑我能确定,公子妇的衣物常由我去送,这两件首饰我见过几回!” “好得很!”静姑姑指派了另一个侍女,“你去禀王妃,云知偷盗公子妇财物,该如何处罚!” “是!” 侍女正欲出去,又被静姑姑叫住,“别,还是去禀世子,王妃喜安宁,不要叨扰王妃了。” 内务侍女之事本应由王妃处置,许是静姑姑被打怕了,怕王妃再偏袒云知,居然灵机一动改去找世子。 第9章 端亲王府八 静姑姑让云知跪在院里,她则叫侍女搬来个椅子,垫上软软的枕头,她再慢慢的坐上去。 屁股挨着枕头时,五官骤紧,猛然吃痛,又跳了起来。 素香直直盯着云知,神色变幻不明。 瑶琴轻声唤她,她也没反应。 云知顾不上其他,抿着唇细细思索该如何跟世子交代这破事。 是自己行事鲁莽,且低估了冰儿。 即使说出事实,又怎么解释自己无端去翻她床铺,把东西藏起来的事? 横竖自己躲不掉私藏赃物的罪了。 静姑姑扯着嗓子质问,要她说清楚来龙去脉,在何处何时偷的。 云知尚没有编出个合适的理由,便干脆闭口不言。 幸亏这事让世子解决,多多少少一定会对她手下留情。 - 半晌,传话的侍女回来了,“回姑姑,世子让我们在这儿候着,世子要亲自处置。” “世子这么说的?” “姑姑,我只见着了李同侍卫,他回禀了世子,再来答复我的。” 静姑姑赶紧叫人撤走了枕头和椅子。本以为世子会一声令下传达该如何处罚,没成想他竟要亲自处置,那还得端端正正站这儿等着,不好做娇气模样。 顿了顿,她又吩咐身边的侍女去拿胭脂和铜镜,仔仔细细的一顿补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世子的仪仗到了,侍女们在云知身后跪了一地。 琏臣从肩舆上下来,银冠束发,一身玄色绸面衣衫,高挑纤瘦的身姿在暖阳下更显霁月清风。 云知看痴了眼。 静姑姑上前,将珠钗和玉镯奉上,屈身道,“世子,这便是搜出来的赃物,云知已经招了,她是从公子妇处偷取的。” 云知疑惑,“我招什么了?” 琏臣看向她,温柔无边,“你做的很好,起来吧。” 他这眼神,明显胸有成竹,已将事态掌握在手掌之中。 “是~!”云知欢快的站起身。 静姑姑瞠目结舌,当是自己没说清楚,急忙插嘴,“世子,她偷了公子妇的首饰……” “嗯,”琏臣撇了她一眼,也没唤其他侍女起身,只询问云知,“我命你彻查首饰盗取案,你做得很好,现下你只需说出是谁偷的,我必秉公处理。” 云知睁大了眼,即刻反应过来。 “回禀世子,珠钗和玉镯是冰儿偷的,她就在那——” 闻言,跪在后头的冰儿愣了半刻,随即花容失色,跪着上前拽住琏臣的裙衫,“世子,我没有!是我发现云知偷东西,不是我!” 琏臣一脚将她踢开,缕平了裙衫,吩咐李同,“拖下去,她手脚不干净,把手剁了。” 两个侍卫左右夹攻,一同把她拽走,冰儿好一顿惨叫挣扎。 侍女们吓得皆瑟瑟发抖,身子屈得更低了。 云知摇了摇头,轻声道,“把手剁了有些惨,还不如杀了。” “那便杀了。”琏臣很认同云知的说法,摆了摆手再次下令。 一旁的静姑姑知失态不妙,瘫坐在地上,慌忙想着对策。 果然,琏臣想起了这个掌事姑姑,声色冷薄,“你成事不足,识人不明,过于无用。无法再协管浣衣院,即日起调去公子妇处伺候。” 堂堂太医之女,也是有名有姓的,做个掌事姑姑还被贬了,岂不丢人? 今后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可无论赃物是谁偷的,世子说是谁就是谁。世子说静姑姑有错,那必须是错了。 静姑姑跪在世子脚边,哭的梨花带雨。 “世子,是我愚蠢受人蒙骗,请世子念在我父亲甄太医为王爷效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好样的,又把老父亲提出来了! 云知为她捏了把汗。 “我有说杀你吗?” 琏臣负着手,依然平静温和,“你愚蠢,如何当得起浣衣院的掌事姑姑?甄太医有你这样的庶女,当真颜面扫地。你若不愿去服侍公子妇,留你在府里也无用,卖去窑子便可。” 她虽是太医之女,可只是庶女,父亲并不重视,才会为讨好端亲王把她送来入侍。 静姑姑脸色愈发惨白,突然晕了过去,李同唤两个侍卫把她抬出了院子。 琏臣扫视跪着的侍女们,启唇,“听闻侍女瑶琴为人伶俐,务实勤勉,便继任浣衣院掌事姑姑。瑶琴是哪一个?” 瑶琴骤然听见世子说了自己的名字,猛的抬起头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回道,“世,世子!我是瑶琴!” 琏臣点头,“你今后身为掌事姑姑,莫要频生事端。” 瑶琴以膝代步,跪到前头来,重重磕了两个头,“是!瑶琴谨记!谢世子” - 浣衣院少了静姑姑和冰儿,算是翻天覆地。 之前冰儿的跟班们都“痛改前非”,转而对瑶琴掐起媚来。 瑶琴一跃成了琴姑姑,平时辛苦惯了,如今只需要盯着别人干活,她适应得还挺快。大大咧咧开开心心的蹦跶了一整天。 “素香,有个事儿我实在想不透,你说世子为什么会知道我?会不会是因我生的好看?” 瑶琴微胖的脸,浅笑间双眼便成了一条缝。 素香望了眼云知蹲着干活的背影,笑着回道,“我的琴姑姑,你可别问我了,世子的事我如何能知道?” - 云知只能通过干活来掩饰自己的思绪万千。 世子给了她一个奉命查偷盗案的身份,翻素香包袱便成了理所当然,她调来浣衣院也说得通了。 静姑姑实属倒霉,不管是两日前拉去王妃那儿,还是今日要按偷盗的罪名,都是她自以为掌握了云知实实在在的把柄,才想要生事多端。 结果却被打了二十板子。 还因“愚蠢”就被贬黜,罚得实在过重了些。 难道是因世子答应了要照拂瑶琴,才硬生生的借事把静姑姑拉下来? 虽然罚的过重,但世子干得实在漂亮。 第10章 端亲王府九 端午前夕,皇宫敲响了丧钟。皇上驾崩,殡前一纸诏书,立七皇子为帝。 全城缟素,举国哀悼,宫女与新秀入宫皆延至元宵节前。 世子从江湖上寻来了断脂散,每日若在洒了断脂散的水中泡三个时辰,泡上二十日,旧皮便会褪去,新生的肌肤如皓雪凝脂,吹弹可破。 云知浑身布满刀伤、剑痕,腿部还有烈火灼伤的痕迹,只有这断脂散能褪去疤痕。 她以静院有事务为由,每日请上三个时辰的假,跑去静院泡澡。 可浸泡的前几日犹如身被火烧,似生生被剥层皮。 云知双手死命抓着浴桶咬牙熬着,汗如雨淌。不尽是为完成任务,也因生为女子而固有的爱美之心。 而后几日不再有火烧的痛感,浑身似被虫咬,奇痒无比还不可去挠。 云知快把浴桶都抓破了,无力嘶吼了几声。 此时身边若有个人,能陪自己说会儿话,分散下意念,该多好…… 神色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静立如松,唇红齿白,他冲自己浅浅一笑,便皎皎如月,胜过万千。 多年她格外勤苦,也因天赋非常,在众杀手中脱颖而出。 她偷过别国城防图,塞外取过敌军首级,将军皆把功劳归于端亲王,而自己只是图归来时世子能对她说一句,“你做的很好。” 云知渐渐回神,腿上的灼伤疤痕已全然褪去,她又忆起三年前一日夜里去烧一处宫外别院,而后火光烛天照亮了皇城。 她在漫天大火中瞧见一个已被炭火薰得灰头土脸的少年,呛了声被困在其中,她冲入火海一把拽起这少年。眼见着被火吞噬的横梁砸下,她用腿挡了横梁,用内力弹开。 她将少年带到了较远的安全处便放下,那少年仍想冲进火海中,被云知费劲拽住。 他挣扎了会儿,终镇定下来,双膝砸地,往火海的方向狠狠一跪。 无数的家丁侍从提水救火,有人嘶喊,有人跌倒。 而他跪在那儿,双手成拳抖得厉害,他的眼里血丝纵横。 定是很重要的人在那火里…… 次日传的沸沸扬扬,她才知在大火中被烧死的是七皇子生母。 云知打了个寒颤,鼻头有些发酸。 从最初的于心不忍到后来的看似麻木不仁,师傅总告诉自己适者生存,可当被伤害的人活生生在眼前,他这般的痛苦和愤恨,宛若刀子刺在了她心上。 ——像我这样双手沾满鲜血,恶贯满盈之人,死后定是下地狱的。 云知缓缓闭上眼,抓着浴桶的手也放松了些。 或许人都这样,心里痛了,皮肉上的苦便能容易承受。 - 熬到二十日满,云知轻轻抚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肌肤,当真冰肌通透。 她套上青色素衣,正束发,听见外头风沙婆娑,一白衣女子踏竹而来,落于屋前。 云知大喜,忙上前唤她,“云芙姐!” 只见云芙定定看着她,眉眼骤紧,瞳孔有些涣散,她手扶上门檐,吐了一大口鲜血。 云知一惊,点了郄门穴助她护住心脉,将她扶入屋内歇在石蹋上,靠在自己怀中。 云芙气息极其紊乱,脸色苍白,她身上并无伤口,想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五脏六腑已大损,方才轻功而来几乎耗尽了身元。 云芙在静院姐妹们中最长,对其他姐妹都格外照顾,如今成了这模样,云知心中焦急红了眼,却不敢落下泪来,“云芙姐,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我去杀了他!” 云芙轻摇头,溢着血渍的嘴角却挤出了笑意,手颤抖着抚上云知的散发,声色艰难,“咱们这样的,生死不是常事吗?知儿,别哭,你能不能答应我……” 云知仍是没憋住泪,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不管她要自己答应什么,先拼命点头应下来。 “傻丫头,我还没说呢,”云芙越发吃力了,眉眼之间依然温柔如水,“答应我,不要信世子,能走便走吧……去乡野,去市井,不管去哪儿,替我们好好活一回…………” 顾不上云知思索,她便闭上了眼,脸上再没有了颜色,抚着云知散发的手也垂了下来, 云知探了她的鼻息,已然全无,脉搏也如一潭死水。云知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使劲揉娑,眼泪涌进了嘴里,颤抖着声色,“云芙姐,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找大夫,你等等我!” 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的手,后便拼命向威瑞轩跑去。她要去求世子给云芙找大夫,兴许找到最好的大夫,人还能救回来。 - 云知小时候认定自己是坏人,每逢雷电作响,她便认为是上天降罚,会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但凡这时候云芙在身边,她就会把云知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唱着歌谣哄她。 她教云知识字,煨番薯给姐妹们吃,还会带竹蜻蜓回来,哄云知开心…… 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姐姐,让静院的姐妹们都相互扶衬,让她在一道道伤痕中依然有些许温暖,那些艰苦的岁月里不至于孤单。 如果说琏臣是云知的太阳,云芙便是云知的月光。 - 奔跑到半路,云知心中猛生钝痛,喘不过气来。她按着胸口停下了步子。 她的云芙姐,没了…… 静院那么多的姐妹们,经过了这些年,姐妹们越发少了。 云知从不敢设想她们究竟在哪儿,是生是死。 ——师傅教会了我们杀人时要心无旁骛,却没有教我们如何在身边人死去后心如止水。 幸好云知走得偏僻的路径,虽方才有撞到过人,可眼下空无一人,她坐在地上嘶叫了几下,便泣不成声。 她暗暗决定,如有一天自己也失了手,定寻个无人之处,悄无声息的死在那儿,不想惹姐妹们伤心。 云知哭着哭着,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想到,云芙姐拼死回了静院,定是有事要做,或者有话要说! “不要信世子,能走便走吧。”这便是她留下的话。 她定是不想云知重蹈覆辙,死于非命,想她逃出去过寻常女子的日子。 可是,对不起……云知做不到。 终稳住了神绪,站起来竟有些腿麻,揉了揉腿腹便往静院走回去。 王府向来不会善待任务失败的杀手,她得把云芙姐的遗体找个地方安葬,自己身上的血迹还得处理好,再赶回去浣衣院做活。 可待云知再来到静院,云芙已不在原处,只残留了些斑驳的血迹。 找遍了静院,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竹林,幽幽瑟瑟的声音淹没了她的胸膛。 第11章 端亲王府十 云知不敢走远,怕是云芙起死回生,如若她还能回来,自己定要在这儿等着。 她将地上的血迹擦去,换了身衣裳,站在屋门口望着竹林。 直到天边渐红,一个银冠玄衣男子出现在眸底,风乍起,吹动了他的衣衫。 他腰间别着剑,一手负在身后,就立在云知身前,迟迟没有开口。 云知屈身作揖,想跟他诉说今日发生的事,“世子,云芙姐……” 琏臣道:“她死了。” 他只微微蹙眉,并无多少涟漪。 云知心中僵颤,上前一步问道,“世子如何得知?” “向启南与云芙一同与人缠斗,云芙重伤后逃出,向启南随后跟来,未料云芙已经断了气息,便将她埋在了城外。” 人都埋了,凉透了。 心中像被抽走了什么,特别的不舒服。 “世子,云芙姐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琏臣顿了顿:“那人被向启南杀了,” 师傅终究是师傅,有他在,云芙姐的仇都轮不到她去报。 可肚子里还有一大堆的话,想找人说。 “世子可知,我自襁褓中就来了这里,和很多姐妹一样,我学语时唤的第一声便是姐姐,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姐姐。” 师傅如父,师姐如母。 所以嗜血食肉的这些年,依然过得快活。 他浅浅道:“可人死不能复生,伤心无用。” “的确无用。”云知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人看穿自己的崩溃与无措。 “她死前你见过,她可曾说什么?” 云知思索了下,“她让我照顾好自己,替她好好活。” “那就听话,” 他修长的手指轻刮过云知的鼻梁,微凉的触感给她注入了些许暖意。 云知沉默了下,良久才道,“世子来这静院可有要事?” 琏臣从袖中拿出一份叠好的羊皮纸,云知接过小心展开,这是一份约三尺宽的皇宫地图! 殿宇内构,院落门窗的朝向,池宽几何,山石高几分,每个关卡有几人把守,各处长廊有几人巡逻,在这份地图上都描绘标注得十分清楚。 能记录的如此详尽,可见宫中已遍布端亲王的眼线,这也不足为奇。 云知到过宫墙外,却从未进去过。看着这张图,脑子里便有了那个硕大森严的皇宫。去宫中办个事杀个人都不难,但要不被人发觉,不引起骚乱,是有些困难的。 “这图带不进宫里,你需将它背透了。” 云知点点头,把它叠起收入袖中,凉凉笑道,“世子放心。” “你不愧是向启南最得意的弟子,”,琏臣的声音刮过她的耳畔,仿佛黄昏的余晖遍洒温柔,“非寻常女子可比。” 无论什么任务,每回都完成的很漂亮。 王府如今的盛状,有她很大的功劳。 “寻常女子的手是刺绣用的,我的手是杀人用的,怎能相比?” 更是因为从小便无人惯着,无人可倾诉,做一副柔弱伤不起的样子能给谁看? 谁不想做个寻常女子…… 琏臣登时语塞。 她分明没哭没闹,却让他感受到了“不高兴”,“不开心”。 也许是她平时太爱笑了,突然不笑,旁人就会不习惯。 他干脆放弃了有些毫无用处的客套安慰话,说起了正事。 “你泡断脂散已满二十日了,其药效可有其实?” 云知抡起袖子,露出一截玉琢无暇的手臂。 由衷感叹,“这药十分好用,可惜干这一行早晚还要破皮,浪费了。” 琏臣十分满意,勾了勾嘴角,温柔无边。 “待大事已成,天下太平,我便撕了你的奴隶文书。你可以去江湖,也可以去市井,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天下看似太平已久,只如今端亲王势重,必惹陛下忌惮,若不能革故鼎新,下场应同高颖、岳飞一般,只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实都是狗屁,都是借口!若想王府太平,只需不去争权夺势。 她从不去奢想哪一天能同寻常女子一般,只过好眼下,有任务便去做,有空闲便偷个懒。 若真的想走,天大地大,要找到她得费王府多少人力。 可世子与端亲王的命运福祸相依,她哪里走得了。 红霞渐深,天色已大晚,请出了三个时辰,却迟迟没回去,还不知跟新姑姑瑶琴作何解释。 云知向世子揖手告退,琏臣点了头,她便拂袖离去。 - 浣衣院先前收工的很晚,瑶琴掌事之后分工均匀,每日收工早了许多。 云知进了屋子,侍女们都在铺子上聊天,也有人主动去跟素香说话,她虽会理睬,但始终不冷不淡。 瑶琴去了单独的屋子,云知彻底占领了素香的床铺。 到现在也没把弄破的枕头赔给人家,反而是素香早就用针线给缝好了,继续给云知用着。 云知有些累,坐到床边,上半身就直直躺了下去。 素香瞧见云知回来了,往常回来都会先跟她打招呼,今日却什么话都不说。她察觉有异常,可人多也不好发问,就此作罢。 熄灯了半晌,云知翻来覆去好多回依然睡不着,每回翻身床铺便嘎吱作响。 与她邻铺的侍女有了脾气,“你干嘛呢?别翻腾了!” 云知说哦,可是铺里也摸不到安神香,她便小声的唤素香,“睡着了吗?” “没。” “你把香囊放哪儿了?” 素香顿了顿:“在我这儿,你总依赖它入睡,我便给收起来了。” 安神香确实不好依赖,毕竟是药物,药物用多了总是伤身的。 她没想到素香会为她着想,心里浮起一阵暖意。 云知小声又娇嗔,“今夜再给我用用吧,不然我这翻来翻去的,姐妹们要抗议了呢。” 素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也会怕别人抗议?” 云知嗲声嗲气,“自然是怕的。” “好好说话,我拿给你便是。” 的确,她并不是怕吵到别人才着急入睡。 只是闭上眼就瞧见云芙姐靠在她怀中奄奄一息的模样,难受的紧。 第12章 入宫一 元宵前几日,清晨。 各地选拔出的千余名宫女都集结在了宫门外,穿上了统一装束,站得笔笔挺挺。 通过第一轮筛减高矮胖瘦,去了大约五百余人,剩下的随着太监由侧门进入了宫城。 过了一宫墙高耸的长廊,到了宽阔如江的大政殿广场,抬头便瞧见百步台阶之上的八角重檐式屋顶的大政殿,在画上只觉精致,眼下却庄严无比,使人赫然生畏。 烈阳下等了半个时辰,来了个一脸透着饱经风霜的嬷嬷,两只眼睛虽深陷,却深邃明亮,腰杆也是笔挺的。 嬷嬷盘了一圈审视相貌,点到的都被请出了队伍,一番整理只剩下三百余人。 接着挨个自报家门与名姓,看嗓音是否清丽通透,有几个一开口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不需嬷嬷示意就被侍卫请到了一边。 “平阳商户之女,柳月兰!” “齐州知县之女,孙媛!” “……” 这些姑娘放在她们的小县城中也是大户,只是入了这皇城,权贵纵横鼎立之处,也不过沧海一粟。 在家安稳一世不好么?非得来皇宫做服侍人的活,跟了尖酸暴躁的主子,怕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她们虽有名有姓有相貌,参与选秀却不够格,家里仍揣着一跃成凤的痴梦,将她们送入皇城,可又有几人能飞上枝头? 大多在宫里耗完了花信年华,年岁到了便再出宫,届时过了最好的年纪,也只能仓皇嫁了。 很快轮到了云织素香。 “端亲王府侍女,云知!” “端亲王府侍女,秦素香!” 身边的姑娘们都多看了她们两眼,已听了许多名姓,有小官之女,有平民,可以别府侍女身份入宫的独这两位。 皇宫中的主子尊贵无比,服侍他们的人必须来路清晰,不可出于贱籍。 只有端亲王敢这么做,这等嚣张之举,先皇也只能惯着,更别说根基不稳的新帝了。 可这两侍女,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对你们的主子没法子,还不能欺负两新宫女吗? 素香面不改色悠然从容,想必早已料到接下来的处境。 挑完声色只剩两百余人,嬷嬷带她们绕过了大政殿,入了钟云轩,挨个入内室脱光衣服检查肌肤,长了颗痣都得被淘汰。 等云织入了内室,嬷嬷却道,“你不用脱了,王府吩咐过了。” 云知却不干,忍痛泡了二十日的药澡,才有这一身胜雪冰肌,不检查怎么成? “嬷嬷,我虽是端亲王府塞来的人,可您还是查检一番,不然他日被人发现我身上有瑕疵,不得给您添麻烦嘛?” 嬷嬷觉得有理,便让她脱了衣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浑身白皙玉泽,毫无毛病可挑。 嬷嬷一点头,身旁的宫女便高呼,“云知过!” 云知心满意足,穿好衣衫躬身行了一礼,“谢嬷嬷!” - 尽数检查完后已入黄昏,剩下的百余人正式入选。 接着由各宫的姑姑们来为主子挑选宫女,看中的还得问门户。云知和素香报了好几回端亲王府,姑姑们一听就跳过了她们。且平民之女竟要被小官之女抢手,大概姑姑们都认为平民之女更能干。 最后六个宫女,只剩合宜宫还没挑,合宜宫的翠微姑姑没问出处便将她们尽数收了。 云知想抬头看看这个皇宫的模样,却被责令低头,只能瞧见无尽的青石板路。 大政殿之后便是皇上的乾清宫,而合宜宫地处皇宫的西南角,从乾清宫到合宜宫得走上一个时辰,实属偏远。 合宜宫中住着的是新贵妃杜氏。杜氏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是先皇后,并非新帝的生母,太后金口一开便要将侄女赐给新帝,新帝欣然同意封其贵妃,赐了合宜宫。 合宜宫虽也是宫妃寝殿,可开国以来,只有被冷落不受宠的妃子才去被安置在那里,从没有贵妃住这样偏远的宫殿。一时间杜贵妃成了不可高谈的笑柄,太后的威仪也大受其损。 不过,杜贵妃仍是新帝的唯一妃嫔。大臣们削尖了脑袋举推自己的掌上明珠,都被皇上以孝期未满无心扩充后宫给婉拒了。 地图已在刻在脑中,虽不能抬头,每一步云知都晓得正走在哪里,多久要拐弯。 因天色已晚,翠微姑姑走得很快,不足一个时辰便到了合宜宫。 云知忍不住抬头瞧了眼,朱色大门,琉璃熏瓦,雕梁画栋,虽偏远仍不失富丽堂皇。 翠微姑姑径直带她们入了宫女住的偏屋,分配了衣衫便离开了。 屋内只一张长塌,他们六个得都挤在上头。云知和素香早就做惯了侍女,见怪不怪。另外四个想必做惯了大小姐,竟然面面相觑,在那儿别别扭扭的不上塌。 “姐妹们,都不晚了,早点睡呗。” “谁跟你是姐妹?” “不然呢?你睡地上?” 那个宫女嘟着嘴拧巴着脸,“好歹得洗洗吧,屋里一点儿水都没有。” 多次自报门户,云知早就记住她叫孙媛,是知县之女。 云知瞥了一眼,“可别扯姑姑的闲话,你当是来宫里享福的?咱做的是低贱的活,哪有天天洗漱的份?姑姑也不会任由我们发臭熏到贵妃,你能忍就忍着。” 孙媛总算老老实实脱了鞋上了塌,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云知靠她最近,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呢?哭啥呢?” 孙媛呜呜咽咽,“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爹娘,我想娘……” 其他几个嗤之以鼻,“多大人了,还想娘?咱们谁不是爹娘养的,就你矫情。” 云知捂了捂小心脏,拍了拍她的背,轻声细语,“你想哭就哭吧,但得小点声,别给外面听见了。” 孙媛闻言,转而窝进被子中,小声抽泣。 - 月上三杆,已入丑时。 云知小声猫叫,确定所有人都睡熟了,她极轻的下了地,正穿靴,手臂被一把抓住。 素香压低声音,“你干嘛去?” 云知吓得差点反手把她掐死。 “我去拿个东西,你干嘛,还不睡?” “是偷吧,你在皇宫偷东西不要命了吗?” 云知轻掰开她的手,“咱们来这儿各有任务,你可别管我,乖,快去睡,别吵醒了别人。” 素香摇摇头,甚是无奈,又似乎很不放心,“那你自己小心。” 云知轻手轻脚的探出了屋子。 这个秦素香,委实是她任务路上最大的阻碍。 但她也是王府的人,应当不会出卖自己人吧! 云知心中忐忑无边。 第13章 入宫二 皇宫搜查森严,带不了夜行衣,只一身宫女装便在屋檐之间奔走。 幸亏她的轻功到了落地无声的地步,普通人不会轻易察觉。 合宜宫实在太过偏远,马不停蹄飞檐走壁到了御书房外,用了半个时辰。 云知暗暗提醒自己动作得快些,否则回去天都快亮了。 赫大的御书房门口立着两侍卫,一动不动宛若假人。 云知匐于龙檐一侧,往稍远处丢了几颗石头,制造了些骚动,两侍卫便警觉起来,跑过去查看。 她趁机一跃而下,推开御书房的门进去迅速关上。 两侍卫仔细查看仍瞧不见有啥东西,只当跑过了只野猫,又站回了原处。 - 三日前她接到任务,要偷取一份先皇遗诏,应是王爷对先帝立七皇子有疑。这东西大抵在乾清宫或者御书房。 乾清宫此刻肯定皇上在那儿睡着,守卫更森严,白日里去打晕个御前宫女,换上衣服混进去应当不难。这大半夜的,只能来御书房搜一搜了。 云知关上门后先是瞧见了一朱漆多宝格,上前好一顿翻腾,遍是名家书籍。案牍上有两幅画卷及笔墨,无其他。 得抓紧时间翻翻别处。 猝不及防的转身,她的头皮都快炸掉了。 只见一少年在那书架旁,手上正端着书,直直的瞧着她。 云知不假思索,瞬移到他身后扼住了喉咙,凶悍无比。 “别叫!不然我杀了你!” 那少年果真没叫喊。 他不疾不徐的将书合上,轻声道,“云知?” 云知一楞,手劲松了几分:“你认识我?” 她这才打量起这少年。 锦衣华服,束发金冠,剑眉褐瞳,睫毛纤长,脸庞棱角分明。 极其的俊美清雅,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少年。 这么入眼,若是见过,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祁沣山上你救过我一回。” 记忆如波浪翻涌,祁沣山上那个被土匪追杀灰头土脸的少年,与眼前的人重合起来,果然身量相同,声音气质也无二般。 但当时他灰头土脸,以至于一时半刻认不出来! 云知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顿一顿,“我是御前统领。” 御前统领能出现在御书房,就不足为奇了。 “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还能做御前统领,背景可真够铁。” 云知掐了掐他细皮嫩肉的喉结。 手感不错! 少年呼吸声粗了些,“你可以放开我了。” 云知并不肯,“那你先得答应,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我夜闯御书房的事不许声张,可否?” 他毫无反抗的表情上就写着“没问题”。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他这温柔的眼神,诚恳的态度! 云知有些飘飘然,立马松开了挟持他的手,“帮我是何意?” 她大可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不需任何人帮忙。 他徐徐开口:“你来找什么文书吧?” 御书房就是藏书之地,皇上批阅奏折之处,夜闯此处多半是偷机要文书。 既已撞见自己,且根本不打算抓她,想必是将她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的。 为报恩而帮她在情理之中,也是理所当然。 如若能得御统相助,岂不如鱼得水? 真是时运好起来,走路都能捡到钱。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能帮我偷东西?” “嗯。”他应的毫无犹豫。 “如果我要做的事,对皇上不利,有违大义,你还帮我吗?” 他眸色重了重,“你要杀皇上?” “不杀他不杀他,”云知直截了当,“我只要先皇遗诏。立七皇子为帝的那一份。” 冲动了!草率了!轻易的信任。 但他的命都是自己救回来的,应当舍命报答才对。 少年沉默了片刻,“遗诏不在此处,你明日丑时再过来,我拿给你。” “你真拿的到?” “嗯。” “偷遗诏是杀头的大罪,你也不怕?” 没理由吧,一般人都是贪生怕死的! 少年道,“在祈沣山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早就埋在土里凉透了,没机会活到现在来贪生怕死。” 这算是种福报摘善果。 云知暗暗庆幸,如今得一御前统领相助,办事可就事半功倍了。 这运气实在好的没话说。 少年反问,“你呢,你不怕死吗?” 云知挑眉,“我怕,我当然怕,如果你是假意帮我,明日取不来遗诏,我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她用最柔软的语气,说着最凶巴巴的话。 少年并不像预想中的吓到发抖。 他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道:“放心,明日一定给你。” 云知稍稍一愣,侃侃道:“你准备投靠我们王府吗?” 朝臣各怀鬼胎,虽营党结私无数,唯太师与端亲王两支声势浩大,彼此抗衡,彼此权倾朝野。 他这边殷勤,莫非有意背靠端亲王府? “我只帮你,与旁的无关。” 他的沉着,平静,坚定,一一清晰可见。 云知退后一步,躬身揖手表达谢意。 “我救你是举手之劳,可你一个柔弱男子却为了报恩冒这么大险,我记下了!你放心的去做,如果你被抓了,我会杀进天牢把你救出来。” 这算是她的承诺。 少年见她身穿宫女服饰,“你在哪个宫?” “合宜宫,”她顿了顿道,“贵妃娘娘脾性如何?” 这个尚未见过的主子,不知道好不好伺候,好不好相处。 少年茫然,“我不知。” 不知不觉已近寅时。 云知向他摆摆手告别,强调明日前来。 刚跃于殿檐之上,她突然觉得这少年不只在祁沣山见过。 驻足瞧了瞧御书房里的盈盈之光,一时间愣了神。 究竟是哪儿呢? - 目送云知离开后,少年走到案牍前,推开画卷。 一女子跃然于画上,她持剑凌立于树下,秀发及肩,杏眼桃唇,素衣飘然灵动,亦不失英姿飒爽。 第14章 入宫三 睡着不足两个时辰,隔壁的宫女便来重重敲她们的屋门了。原是老宫女们都住在隔壁屋子。 云知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素香也干净利落,一旁的孙媛还在抱着枕头掉哈喇子。 云知用力推了推她,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挣扎了下,眉头皱成了漩涡,“吵什么,我再睡会儿。” “你不要命了?还睡?还睡我可不管你了。” 云知轻拍了拍她的脸,十分无奈,腰带都没束好就去打开了屋门。 来的宫女气势凶凶,长得刁钻薄唇,嗓门也大。 “你们都是死猪吗?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孙媛一下子就坐起来瞪大了眼就回嘴,“你才是死猪!” 嗓门相当,仗着人在梦里,脾性不虚! 惊呆了一众宫女。 素香见事不好,忙凑上前恭恭敬敬的顺毛,“这位姐姐,我们新入宫不懂规矩,还请姐姐包涵。” 这位宫女姐姐气得嘴都歪了,指着孙媛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弄不死你!” 孙媛晃了下脑袋,这才完全清醒,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额头淋了许多汗,脸都快埋进胸里了,硬着头皮爬下床铺,道:“姐姐,我刚说梦话呢,姐姐见谅……” 这位宫女哼了声,双手叉腰,狠狠瞪了她一眼。 接着飞快扫视一遍其他人,“你们一个个的,半点规矩都不懂,睡觉不能宽衣解带,方便随时起来干活,卯时三刻必须下床,记住了没?” 此时云知已束好了腰带。 眼前这位宫女与她们装扮无大异,只头上多了支发簪,襟边为浅蓝色。而普通宫女不可戴发簪,襟边为白色。 想必这是一等宫女的装束,是在正殿伺候的,而自己和素香苏媛是二等宫女,要干杂务和重活。 她高一阶级,自然趾高气昂,凌人一等。 云知恭恭敬敬道:“多谢姐姐教诲,姐姐如何称呼?” “我叫毓彤,翠微姑姑是我姐姐,”她只瞥了云知一眼,说到翠微姑姑这几个字眼时分外得意,接着死死盯着孙媛,“你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 孙媛的双肩微颤,顺从道:“我,我叫孙媛。” “好,你给我记着!”毓彤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甩门出了屋子。 来势汹汹,去势汹汹。 孙媛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她哪儿经历过这种恐吓,脑补了许多自己挨揍挨骂的场面。 越想越是害怕。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知想凑到孙媛身边去安慰一番,却被素香拉住了手肘,素香道,“你管她做什么?世子没教你别多管闲事?” 云知反问道:“你不也管瑶琴?” 素香摇了摇头,“瑶琴可不像她,瑶琴不娇气,也不爱哭。” 说得很有道理,可云知听她的哭声实在是听得心烦。 她掰开了素香的手,对孙媛说得一派和风细雨。 “你记着,你想活下去就聪明点,收起你那大小姐性子,别哪天嗷嗷哭给贵妃娘娘听见了,惹娘娘心烦。” 孙媛低低的哼了声,不服气,抱怨道:“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我清醒了就不会这么鲁莽了!” 云知惊讶的瞪大了眼,一句卧槽差点出口。 素香又拉住了她,“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云知扭头给素香抛了个媚眼,暧昧无边,“你为什么格外的关心我?” 素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避开她的目光,“何曾关心你?干涉你只因你我同出王府,你给自己惹骚,也是丢王府的脸面,甚至会牵连到我。” 云知心领神会,的确如此,也无怪乎此。 等她们一同走出了屋子,只见一人在院里打扫,应是隔壁屋的。她们六个初来乍到,都不知做些什么,像无头苍蝇般在院里打转,心中充满揣测和忐忑。 那个打扫的宫女见状,便朝她们说道,“你们呀,只需在这好好站着,一会儿翠微姑姑会来带你们去面见贵妃娘娘,再给你们分配活儿。” 她们连忙道谢,云知见她好说话,忍不住搭话。 “这位姐姐好生漂亮。” 皇宫每两年换一批宫女,新入宫的正当十六,出宫的是二十六。这位宫女入宫早于她们,称一句姐姐绝对没错。 那宫女脸一红,娇羞道:“妹妹也俊俏。” 云知又道:“姐姐,这瑶华宫有多少宫女,除了我们这些新来的,其余的都住在你们屋里吗?” 她回道:“对呀,我们合宜宫共有十四位宫女,其中两位一等宫女,毓彤姐和雪燕姐,跟我们住一块儿,我们的屋子要比你们的屋子大些。其他都跟我们一样是二等宫女。还有一位翠微姑姑,是贵妃娘娘的闺阁丫鬟,住在娘娘寝殿旁的侧屋。” 云知点点头,若有所思。翠微姑姑从贵妃闺阁时便跟着了,定受信任重用,毓彤身为翠微的妹妹,是能在瑶华宫横着走了。 正在此时,翠微姑姑步进了院子,她们个个赶紧站好,左手上右手下叠于胸腹前。 昨日天色也暗沉,云知未仔细瞧见她的相貌,眼下瞄了眼,这翠微姑姑二十来岁的模样,长得周正,只是放在如花似玉的一群宫女中,却也黯淡失色了几分。 不过瞧着嘴不薄、眼不尖,应该不是个极其尖酸刻薄的姑姑。 翠微审视了一圈她们的仪容装束,提起嗓子,“你们给我听好了,一会儿面见贵妃娘娘,娘娘没问到的不可说话,也不可露怯,不可拧巴着脸,惹娘娘不悦!” 这后两句说的不就是孙媛这样的?云知忍不住瞧了眼孙媛,这个爱哭的姑娘,手已开始发颤。 “也不可东张西望——!” 这说的不就是她?果然,翠微姑姑正瞪着云知,她赶紧收回眼神,微垂着脑袋毕恭毕敬。 第15章 瑶华宫一 合宜宫,正殿内。 六个新宫女跪着,双手扶于膝上,头低低的垂着。 地砖不知是何材质,现下夏日炎热,跪在这上头竟十分凉快舒服。 姑姑不让抬头,云知只得用余光,喵见一双用金线刺绣的蜀锦鞋,及地的薄纱裙裾,里头是粉色内衬,她从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极好闻的玉兰花香。 杜贵妃徐徐开口,“我瞧着都挺好的,现在该作甚呢?” 她的声色很清甜,一听便知年岁不大,且语气间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势,宛若一个未出阁的天真女子。 翠微恭敬妥帖,“娘娘,您挑两个瞧着顺眼的留在正殿,其余的奴婢来安排。” 贵妃说好,“你们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云知缓缓抬头,眼前的贵妃脸庞偏圆,唇红齿白,眼似铜铃灵动,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虽生的娇美可爱,举手投足间亦不失高门贵女的风范。 这模样也不赖,为什么就不得宠呢,还被安置得这么远?皇上不喜欢这样的?云知想得很多,却不敢盯着多看,便将视线挪到了贵妃的脚边。 杜贵妃绕着她们六个走了一圈,突然驻足。 “你抖什么,我能吃了你吗?” 孙媛忙磕了个头:“娘娘,我……我知错了,请娘娘饶恕!” 她急起来,就结结巴巴。 翠微语气生厉,“放肆!娘娘面前要自称奴婢!” 杜贵妃却摆了摆手,“无妨,我倒觉得这丫头有趣。日子实在无聊的紧,便留她在正殿瞧个新鲜吧。” 翠微瞠目结舌,只能说是。 云知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庆幸,原以为孙媛要遭殃,没成想竟能留在正殿的成了一等宫女。 这位贵妃着实有些与众不同,或是脾性太好,也或是性格怪异,仍不能掉以轻心。 孙援红着眼圈谢恩,倒是忍住了没让泪掉下来,也算不容易。 正在此时,一个宫女小跑进来,躬着身禀告,“娘娘,李公公到了。” 贵妃错愕,“哪个李公公?李时海?” 这宫里公公有许多,但说起姓李的公公,委实只想得起御前那位,但凡他到了,传的都是圣旨。 宫女回得欣喜,“是他,娘娘!” 翠微忙扶着她到殿外相迎。 李时海是御前公公,妃嫔如能侍寝承宠或召见,皆是由李公公前来传旨。 合宜宫等这一位公公已等了半月。 云知等人跪在殿内,也能将殿外公公传的口谕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念贵妃娘娘进宫以来柔嘉淑顺,敬慎居心,特赐瑶华宫给娘娘,娘娘今日便可挪宫了。” 瑶华宫是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之一,仅一宫道之隔,素来都是皇后住的。 杜贵妃喜不自胜,“公公,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公公笑道:“娘娘,这奴才可不知,许是娘娘贤良淑德,入了陛下的耳。” 杜贵妃雀跃谢恩,高兴的紧。 云知在里头听得也十分高兴。 白日里挪了宫,晚上便不用来回跑上一个多时辰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公公走后,翠微扶着贵妃进殿来。 “娘娘,您先把另一个入殿的宫女选了吧,咱就立刻挪宫。” 杜贵妃娇音萦萦,笑着说道,“她们一来我就有好事了,她们是我的福星,都随我留在瑶华宫正殿吧,之前那些换去做杂务吧。” 先前正殿伺候的也就雪燕和毓彤,贵妃这意思是撤了她俩,降为二等宫女。 翠薇有一些不情愿,可她也没法子,只能照着贵妃的意思安排。 - 瑶华宫的宫门要高大气派许多,琉璃瓦顶,金漆宝座,玉石铺地,殿后有荷池,古树成阴。云知看痴了眼,合宜宫是一派端庄,瑶华宫就称得上金碧辉煌。 没想到她这一进宫,先是有御前统领相助,还住进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宫殿。 宫女住的侧屋有三间,现下新来的六位全是一等宫女,分居两间。 每天有两位二等宫女轮流守夜,剩下六个睡一间也不挤。 自行商量过后,云知与素香孙媛住一间。 一等宫女因在娘娘身侧伺候,每日都可以洗漱,云知心情大好,放好自己的包袱后躺在铺上喜不自胜。 素香一脸嫌弃,“你起来,我们得去正殿打扫,按照贵妃娘娘的喜好重新布置,时间紧得很。” 云知赶紧起身,拉上孙媛一起走,发现格外费劲,孙媛两腿像灌了铅似的,还满脸愁容,忧心忡忡。 刚想说她两句,却被素香一把拽走,直往正殿走去。 - 杜贵妃立于凉亭中,瞧着这个从未涉足的宫殿与荷塘,新宫女们来回忙碌,仿佛全世界焕然一新,不甚欣喜。 纵使册封大典他未瞧她一眼,还赐了使她沦为笑柄的合宜殿,她依旧欢喜大过失落。因她此时此刻,仍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妃嫔。 或许是孝期未满,才将她安置得偏远,如今三月孝期将满,不还是给了她瑶华宫? 杜贵妃满心憧憬。 “你说,我都搬到离他最近的瑶华宫了,是不是很快能再见到他了。” 翠微略一思索,“当然了,娘娘,过两日便是元宵节,陛下会在保和殿设宴,娘娘还会坐在陛下身侧。” 杜贵妃脸上微红,视线落于浮萍满地的荷塘。 “他应当是喜欢我的,对吗?这么多皇族贵胄,他只选了我。” 翠微笑着回道,“娘娘在高门贵女中才貌皆出众,陛下定是喜欢的。” 旁人皆知,皇上封杜氏只因是太后力荐。 只是杜贵妃不知。 太后无子嗣,最疼爱的便是小侄女杜兰若。 杜兰若其父为当朝太师。 朝臣之中,唯一能与端亲王权势相当的,也只有太师。 作为太师独女,多个皇子曾要求娶,杜兰若却以死相逼,太师不得不一一回退。 太后也曾笑称,只有未来的皇帝才能配上她。 往年皇家围宴,只有受宠的公主才能落座于她之前,不受宠的公主,都及不上她杜兰若的地位。 她生来顺风顺水,受尽阿谀奉承,从未见人心险恶,自然生得这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杜贵妃细细念叨,“李公公口谕中说我柔顺嘉德,我们对宫人可要宽厚些,才配得上陛下对我的称赞。” 翠微忙点头,“是,娘娘。” 第16章 瑶华宫二 正殿内室,此时内室中只两人。 云知正小心擦拭着天蓝釉花觚,素香凑近,小声又小声,“你昨晚去偷什么?” 天真,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云知卖了个关子,“偷一件能让我掉脑袋的好东西。” “得手了吗?” 云知顿了顿,道:“没。” 素香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再问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去干自己的活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知突然意识到哪儿不对劲。 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孙媛怎么还不过来? 云知快步走了出去。在正殿侧殿不动声色的走了一圈,遇到早晨那位打扫后院的宫女姐姐。 “这位姐姐,毓彤姐还没来过前殿吗?” 那位宫女放下手中的活,答复她,“是的,毓彤姐只让我们先来,她和夏安安还有另外两位姐妹都还没来,可能去打扫别处了。” 云知面上点着头,心里一番汹涌。 无论平时活怎么分配,正殿侧殿都没打扫完,怎么可能先去打扫别处? 她回了宫女们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就听到孙媛断断续续喊着救命,还有几个宫女狰狞的笑声。 她们扣住了孙媛的双手,将她的头按进了水缸里! 孙媛拼命的挣扎,呛了水,狼狈不堪。 毓彤插着腰,在边上畅快的指挥,“别让她一下子就淹死,多受点罪,再来!” 弄死人还不让她死得痛快! 云知冲上前拉开她们,将孙媛拽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 孙媛使劲的咳嗽,双手扣着自己的喉咙,头发都湿透了。 突然来了云知,其他几个宫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齐齐看向毓彤。 毓彤上前推了云知一把,厉声厉气,“滚开!” 云知将孙媛护在身后,全然不把她的怒喝当回事。 “毓彤姐,清早孙媛冒犯了您,您气不过骂几句便是,再不解气打一顿,不至于致人死地吧。” 毓彤阴沉着脸,“你想好生在这呆着,就少管闲事。” 云知笑道:“我偏要管呢?” 毓彤没想到她竟敢顶嘴,一时气急败坏,放了狠话,“那我就把你也一同弄死,丢进荷池里,再向娘娘禀告说你失足淹死了。你信不信?” 云知抱手胸前,抬起下巴,自信无边。 “你没那个本事。” 一个刚进宫的宫女,就敢跟她这么嚣张! 毓彤眯起了眼,面目狰狞,“你知道我姐姐是谁吗!我怎么没那个本事?” 仗势欺人,愚蠢的不着边际。 云知蹙了下眉,无奈道,“你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模样实在很丑?” “你!” 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敢骂她,还说她丑! 毓彤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用力的挥过去,势必要打烂她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下一秒,手腕却被云知牢牢的拽在手中,自己脸上还被反甩了一巴掌。 这个女人反应和手速还挺快! 毓彤一手捂着吃痛的脸,另一只手却仍被紧紧拽着挣不脱。 气急败坏的命令其他几个宫女,“你们愣着干什么!打她啊!” 她们一拥而上! 寥寥几拳几脚,这来势汹汹的几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哀嚎连连。 再手势一转,毓彤的胳膊被拧成了麻花。 毓彤痛苦的在地上捂着胳膊打滚。 用力过头,拽脱臼了…… 云知蹲下来一手按着她肩,一手猛得一提,利索的给接上了。 毓彤挣扎着起身,头也不回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院子,其他几个也无大碍,爬起来就跟着跑了。 孙媛看得目瞪口呆,竟说不出话来,只用一根手指直直的点着云知,“你,你……” 云知捏起袖子擦了擦她湿透的脸和头发。 “她们一定是去告状了,你给我听好了,要将她们欺负你,想把你按在水缸淹死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贵妃娘娘。” “然后你得咬定,她们身上的伤不是我打的,是她们自己掐的,是她们为了陷害我们用的苦肉计。记住了没?” “我会武功的事,你得烂在肚子里。否则,她们淹不死你,我也得弄死你。” 孙媛只一个劲的点头。 对付这丫头,只能吓唬她。 云知叹了口气,使劲给自己甩了几个耳光,再狠狠的左右互掐了自己的手臂。 孙媛看的目瞪口呆,正在疑惑时,又被云知一把推进了水缸。 - 瑶华宫,正殿内。 毓彤那有些青紫的手腕,和另一个宫女脸上的掌印,实在惨不忍睹,杜贵妃蹙紧了眉头。 “这都是谁打的?” 云知此刻也赶到了大殿内。 毓彤缩了缩身子指着她,“是她!娘娘,就是她打的奴婢们!” 对,没错! 但她不可能承认! 云知用力磕了个头,“娘娘,奴婢冤枉!” 上半身湿透的孙媛,在一边瑟瑟发抖,格外显眼。 杜贵妃疑惑道:“你这是掉河里了吗?怎么只有上半身是湿的?” 这姿势,总不能是上半身扎进了水里,立马就能抓住救起来了吧! 孙媛挂着泪,颤颤栗栗。 “娘娘,我被人按进了水缸中,她们……她们想要淹死我,娘娘!” 翠薇一惊,立刻明白是妹妹毓彤干的事,忙喝道:“你休要胡说八道!别人若想要淹死你,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活着?” 杜贵妃摆了摆,示意翠薇不要言语,“你继续说,是谁要淹死你?” 孙媛被翠薇那一喝,已然吓得说不出来。 云知垂着头,委屈巴巴,姿态低得无边无际。 “娘娘,奴婢们适才新入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还请娘娘收回将我们留在正殿的成命,以免惹姐姐们不悦。” 毓彤立马跪上前几步,诚惶诚恐道:“娘娘,奴婢们不管在正殿还是偏殿伺候都是心甘情愿的,毫无介怀啊娘娘!” 杜贵妃扶额,有些头疼,“那你先说,你有没有把人推水里?” 毓彤心虚,眼神有些闪躲,可还是准备抵死不认,“回娘娘,我没有!” 再不出手就晚了!孙媛鼓起勇气补刀。 “你是没有亲自动手!你让她们把我按水缸里!如果不是云知瞧见了,我早就淹死了!” 毓彤用更大的嗓门吼道:“你胡说,分明是你让云知打我们四个!”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安静,”杜贵妃看着云知问道,“你呢,你打她们了吗?” 云知抬起头,眼圈甚红,落下两行泪来,她道:“娘娘,奴婢可否先问毓彤两个问题?” 杜贵妃已瞧见了她红肿的脸颊,猜测事情必有反转,点头允许。 云知转向毓彤,“是我打了你们四个?” 毓彤道,“对!” “其他人可有参与?孙媛可有搭把手帮我打你们?” “没有!就你一个人打的!” “好,”云知再转过来,义正言辞,“娘娘,奴婢一个人,如何打她们四个?奴婢实在冤枉!” 她一个刚进宫的柔弱女子,说她一打四,简直无稽之谈! 毓彤及时亮出了自己的手腕,“娘娘,这些就是证据啊!” 云知抡起了袖子,将两条手臂高高举起,手臂上赫然遍布淤青,触目惊心。 相比之下,毓彤那点简直微不足道。 杜贵妃盯着毓彤,目光逐渐失望:“你有没有打她们,” 毓彤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娘娘,她会武功,一脚能把我们踢两米远,我们不可能打得了她!” 云知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娘娘,毓彤姐姐手腕上那道的确是我抓的,是因奴婢一时挣扎反抗,才弄伤了毓彤姐姐。” 言罢,云知还抓起了孙媛的手臂,给她抡起了袖子。 毓彤和另外三个宫女傻了眼,都慌了神,夏安安喊道,“娘娘,我们虽然把孙媛按进了水缸,可是并没有打她们呀!” 好家伙,直接承认了把孙媛按进水缸里的事! 云知面上委屈,心中忍不住叹息:这队友,太厉害了吧! 杜贵妃闻言,眸色一冷,重新审视毓彤一行人。 毓彤身子一软,险些瘫在了地上,胳膊也发麻。 “娘娘,您要相信奴婢!她真的会武功,还把奴婢的胳膊拽断了!” “你胳膊断了?”杜贵妃满脸疑惑。 “是她又给奴婢接上了!” 方才失望,眼下杜贵妃却是生气了,“毓彤,本宫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把本宫当成猴耍?” 毓彤见贵妃不信,跪到了翠薇姑姑身边,抓着她的裙裾,声泪俱下,“姐姐,你要相信我呀,你得帮妹妹呀!” 杜贵妃从来不自称本宫,看来是生气至极。 翠薇小心瞧了瞧贵妃的神色。 眼下是绝对不能明着帮妹妹说话了。 “姐姐知你本性不坏,此事定是有别的原由,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骗贵妃娘娘!” 第17章 遗诏奉上 毓彤百口莫辩,大汗淋漓,却也领悟了姐姐话中的意思。 她这是要自己说出为什么整孙媛的理由! “娘娘,奴婢是把孙媛按进水缸里,是因为清早她就骂奴婢,奴婢只是想给她个教训,并不想淹死她啊,奴婢不敢的呀!” 杜贵妃垂眸,轻轻叹息。 此时棘手难办。 犹豫了半响,她款款走到云知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云知。” “我的宫里从未出过此等闹心事,不知如何是好。你与孙媛皆是受害者,不如你来说一说,希望我如何处理?” 她一派柔声细语,说得十分诚恳。 咣当一下就给云知甩了个大锅子,这她要是说重了,今后翠微姑姑不得变着法子拔了她皮? “娘娘,奴婢认为毓彤姐姐是初犯,且孙媛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不如再给毓彤姐姐一个机会,如若再要害人或者欺骗娘娘,娘娘再从严处置。” 翠微也低姿态附和,“娘娘,奴婢一定好好管教毓彤,不叫她再给娘娘添堵。” 杜贵妃点头,面露悦色,毓彤擦了擦眼泪,使劲叩头谢恩。 - 戌时,回了屋子。 素香瞥了一眼形同走尸的孙媛,让她去院里打水来,供她们洗漱。 孙媛想到那水缸,浑身一颤,使劲的摇头。 云知拍了拍她的肩,“我去吧。” 拿着水桶到了院中。 毓彤她们屋的几个人也正在打水,乍然撇见云知的身影,水桶都甩缸里了。 顾不上拿就跑回了她们的屋子,跟见了雄狮猛兽似的。 就这胆量还学着欺负人? 云知翻了个白眼,打了水就走,懒得杵那儿吓唬她们。 还没踏进屋门就听到素香在说话。 “你不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吗?幸亏贵妃脾性好,换做别的主子瞧见你那扭扭捏捏的样,给你赶回去算轻的。” “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若不是云知说要给毓彤一个机会,没准毓彤早被赶出去了,我也用不着这么害怕了。” “蠢货,”素香声音高了几分,兀然嗔怒,“你一点儿都不晓得察言观色吗?贵妃娘娘若想处罚毓彤,会问云知的意见吗?” 云知在心中默默认同,她所想与素香完全相同。 贵妃根本不想处罚毓彤,一是其中原由尚有疑点,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云知。 二是贵妃极为看重翠微,不想伤了翠微的心。 她问云知该如何处置,也就是希望从她这个受害人嘴里说出宽恕二字,旁人也好心服口服。 孙媛底气不足,却仍强词夺理。 “你与云知同是端亲王府出来的,你肯定帮她说话了。” 她开着屋子说这些话,必是白日里就对云知不满了,也无所谓给她听到。 云知进屋将水桶放在地上,侃侃自嘲,“方才我去院里打水,隔壁屋里的几个见着我就跑了。自己屋里的这个也是不待见我。素香呀,我只有跟你相依为命啦。” 孙媛面红耳赤,理论道:“你这是说谁呢,我没有不待见你,只是你既要帮我,却又留毓彤在宫中,这是为什么?” 云知搓了洗脸布,拿给素香,顺便不正经的挑了挑眉。 至于孙媛在说什么,她无所谓! 跟她浪费口舌,就是对牛弹琴,没有必要! 素香顺手接过,“你当你是个什么香饽饽,今日都闹到了贵妃跟前,她还敢对你怎么着?现在哪怕是你摔一跤,她都怕怪她头上。” 云知接过了话,“没错,她如果不是个蠢蛋,现在定会设计向贵妃娘娘证明我有功夫在身上。许是哪天夜黑风高,叫贵妃娘娘在暗处瞧着,把我骗出去打一顿,逼我还手。” 素香点头,道:“你这一顿打是躲不掉了。” 云知微斜着脑袋道:“你心疼我?” 可不是嘛,今天的素香居然为了云知据理力争。她原本是不屑搭理孙媛的呀! 感动!走心! 素香翻了个大白眼,不再理会她,整理床铺去了。 孙媛听得一头雾水,一脸呆滞,也不好意思用云知打来的水,几经挣扎后决定径直去睡,却被云知喊住了,“你干嘛不洗?咱现在可是正殿宫女,你想把贵妃娘娘熏着了,好被赶出去?” 这个丫头前一天还嚷着没水洗漱,今日有了这条件却又这个德性。 不管她作天作地了,云知洗漱完后自顾自躺回铺上。 今夜还有活儿干呢。 - 御书房侧殿的高檐上。 今夜的御书房门口竟无人把守,许是统领小哥将他们调开了。 云知轻盈落地,大摇大摆的进了御书房。 昨晚翻过的多宝格先入眼眸,案牍上的画卷依然,今日多了份桂花糖蒸栗粉糕,一壶茶水,一个双龙戏珠的茶杯,和一封牛皮纸书信。 云知顺手便塞了一个糕点入嘴。 不愧是御书房的糕点,一个字,甜!两个字,很甜! “皇上的糕点你竟也敢偷吃。” 温柔而稍低沉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云知扭头瞧见了一少年,不好意思的舔去了唇边的残渣。 今日的统领小哥换了身青衣,不及昨日华贵,却清秀雅凡。 像画中走出的男子,美!仙! 云知侧身不动声色的观赏着他,一边道:“这么好一盆糕点,明早不还是入了泔水槽。我吃几个也无妨。” 少年眼中皆是笑意,“吃吧,明早倒了确实也浪费。” 云知边吃边问起正事:“遗诏呢?” 他既然自在舒心的站在她面前,想必事情成了! 果然,少年从袖中拿出一份黄色绸布卷。 云知双眸一亮,接过打开。 卷轴背面有两条翻飞的银龙,正文底色祥云瑞鹤,富丽堂皇,上书:朕即位二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七皇子文佑,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传大位于七皇子文佑。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 云知一乐,将遗诏收进自己袖中,十分赞许的对少年道:“真不错,说说怎么偷到的?” 少年道:“不足为道,你开心就好。” 云知端了端自己的身子,行了个抱拳礼,“多谢御统小哥,他日若有所求,我必鼎力相助。” 人不可貌相,这男子不仅长得俊美,做事也能干! 少年这才借着灯火的光亮,瞧见云知的脸颊有掌印淤青的痕迹,眉心微蹙,“你被谁打了?” “我自己打的,你信吗?” 云知绕到案牍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少年拧眉:“是被贵妃罚了?” “不不不,”云知忙摆手替她澄清,“贵妃是个很好的主子,今日还挪了个好宫殿,她心情大好,没想着打我呢。倒是你,皇上丢了遗诏,会不会查到你头上?” 少年道:“无事。如若你一时不甚被抓了,把我供出来即可。” 云知笑吟吟道:“抓到就是个死,我若想活就杀出去,把你供出来做甚?放心,我绝不会透露关于你的只字片语。” 她可绝对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 第18章 素香的身世 他沉默片刻,打开了案牍上的牛皮纸信封,取出一枚铜牌。 “你可见过这个?” 这上头刻着吐杏蛇,与在琏臣屋中看到的那枚毫无二致。 云知摇头道:“没有见过。” 少年道:“有这铜牌的人,他要对端亲王不利。” 他神色煞有其事,不像信口开河,云知问道:“这是何来历?” 少年道:“江湖上近来新出了个天蛇楼,那日祁沣山杀我的便是天蛇楼的人。虽实力不足称道,杀我倒也足够。” 就那几个粗鄙的土匪,也敢成一派?如今的江湖实在不景气。 不过……更重要的是,祁沣山上刺杀一事,不是端亲王策划的吗? 既然王爷要杀他,眼前这人的的来历一定有所讲究。 “你的父亲是谁,可是端亲王的政敌?” 他道:“并非,杀我的人也不是端亲王安排的。” 云知一怔,连连摆手道:“不,不可能。” 除了端亲王,有能耐在祁沣山瞎搞的,只有世子了。 所以怎么可能呢? 他徐徐道:“那场刺杀,目的不在于杀我,而是利用我的死,令陛下降罪于端亲王。” 这就更不可能了。 世子与王爷福祸相依,王爷获罪,世子又怎能躲得过? 他似乎看出了云知的疑惑,继续道:“围猎场上杀一贵子拔除端亲王,是他向先帝献的计策,先帝选了我作为枉死鬼,还应允了他,端亲王一死,他就承袭爵位,不受祸连。” 云知心下一颤,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她忆起那日素香所说,世子和王爷之事非你我能定论…… 可他已是世子,端亲王百年之后,他自然承袭爵位,何必要这般算计呢? 虽心里惊涛骇浪,可还是稳住了自己神绪,探究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你不过是个高官之子,现下也只做个御前统领,纵使端亲王当街杀你,也不致死罪,这儿说不通。” 少年道:“如今你要这遗诏,我事觉蹊跷才与你说这些。这东西偷去并无用,可却也能判个滔天大罪。” 云知不可置信,“你认为是世子叫我偷的遗诏,其目的是嫁祸端亲王?” 少年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是不是如此,你遗诏送出去就该知道真相了。” 云知只觉心中越发烦闷,喘不过气来,“但我跟随世子多年,深知他为人,绝不会算计亲父,忤逆不孝。” 他没有再抬眸。 “是非黑白,需你自己去判断。” 云知抱拳告辞,“多谢统领小哥今日相告。” - 回了瑶华宫。 元宵将近,银盘已浑圆。 无众星揽月,只它一轮高高的挂在那,临近端亲王府的方向。 她独自在院中望着夜空,形单影只,孤寂无边。 想起云芙姐临死前,用尽全力只为跟她说一句,不要信世子…… 猜不透那些是非曲折。 她信云芙,信素香,信御统小哥,更信世子。 纵使如他们所说,琏臣与端亲王相争相斗,他也一定有原由。 云知捏紧了袖中的卷轴,瞟见了一旁的大水缸,它奇重无比,没有四五个壮汉恐怕是搬不动的。 她便用内力使水缸翘起一侧,将卷轴压在底下。 此时身后传开“嘎吱”开门声,猛然回头,瞧见素香从屋里出来。 大半夜的! 云知提起了心眼,炸了一地鸡毛,“你看到了什么?” 素香摇头,“什么也没看到。我想着昨日住那么远,你寅时也回来了,今日怎么还没动静,便出来看看。” “啊,是,我想着白日里孙媛的事,便看着水缸发了一阵子呆,不成想竟寅时了,” 云知挤出了个笑容,浪荡无边,“你每夜都醒着等我呢?原来你这么离不开我的吗!” “你若出点事儿,会祸连到我的,我可不得提着点神吗。” 这话也对,不过云知晓得,她并不是怕被祸连。如今已知世子并不与王爷一条心,时刻盯着自己,想必是要防她做对王爷不利的事。 “那你得受累了,我是习武之人,习惯了睡觉比狗少,纵是没任务也爱出来溜达一圈。你这弱柳扶风的小身子可吃得消。” 她说得若无其事,也装出了怜香惜玉。 “的确吃不消,”素香道,“那你就行行好,赶紧去睡吧。” 云知却杵在原地。 “我有一惑,你能不能替我解答?” 素香道,“你问吧。” “上回你说世子有所为而我不知,是否世子和王爷因何事而生了嫌隙?” 素香似乎早就在等她提此一问,“世子许是恨了王爷多年了。” “为何?” 素香的目光落在一旁,“当年端亲王为扩充势力,欲迎娶大将军之女,将重病的先王妃囚禁致死。当年,世子已经八岁了,已懂人事。” 生身父亲,竟然害死了母亲。 云知宛若巨石压身,惊得喘不过气来。王妃逝世那年她才三岁,连王府素缟遍布的样子都记不得。 更不晓得当时的琏臣有多痛苦! “世子从未外露过恨意,对王爷极其恭敬孝顺,又天资聪颖过人,自然备受王爷喜爱和期望,除参议朝政,其他府中之事,王爷都给了世子全权处理之宜,包括静院。” 这些云知都是知道的。 “可是世子利用静院杀手的能力,去查王爷做下的往事,包括继王妃……”素香顿了顿,看了眼云知,“所以,他才能查出我来。” 云知不解,“你?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的母亲是秦月星,她喜欢王爷,忠于王爷,王爷对她说了迎娶大将军独女为新王妃的计划,可新王妃有心上人,是个穷书生。母亲便去色诱那书生,给他下了疯药,这书生到将军府门口发疯,便被大将军射杀了。新王妃便死了心,入了王府的门。” 秦月星当年不仅名动西域,艳冠中原皇城,还是赫赫有名的毒师,可突然销声匿迹,无人知其去向,多年后便被世人淡忘了。 怪不得素香鼻梁高挺,眼眸间有西域风情。 不一般,大有来历啊! “那你的父亲是那书生?” 素香摇头:“我母亲只给他下了药,并没有让他碰身子。” 云知一惊,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是端亲王的女儿?” 若是,她也是傅琏臣的亲妹妹,郡主殿下了! 素香没有再否认,可也没有承认,只定定瞧了云知一会儿,“世子既然会查王爷往事,必是有异心。” 兜兜转转,也就为说这句话。云知点点头,表示明了。 素香也瞧了眼那轮圆月,温柔无边。 “你虽是习武之人,可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去睡吧” 第19章 萧太医 大清早的去正殿伺候时,贵妃面容憔悴,还咳了几声。 翠微一边上妆,一边道:“娘娘,您每回搬住处都要睡不好,一夜竟这般憔悴,要不去太医署拿些好入睡的药物?” 贵妃点头,翠微便瞧向一旁端着洗漱水正欲出去的云知,吩咐道:“你去太医署拿些助眠休养的药,不太苦的。” 云知想起了西域安神香,下意识喵了眼正在擦花瓶的素香。 那可真是个不用喝且有奇效的药,只是皇宫中不兴西域药物,大约是没有的。 - 太医署。 要抓药还得留下签署何宫和自己姓名,她便签上了“瑶华宫,云知”,便在门口等着,由小厮递交给内院太医。 侯了会儿,出来个戴着正五品官帽的太医,手捋长髯,从上到下打量了云知一番。脸色阴沉道:“你就是端亲王府那个云知?” 云知俯首道:“我已归属瑶华宫,侍奉贵妃娘娘,不再是端亲王府的人了。” 太医道:“回去禀告贵妃,你传达不清意思,换个伶俐点的宫女来。” 云知错愕,抬头仔细瞧了瞧他的相貌,竟有七分与先前府中的静姑姑相似,应当是静姑姑的父亲甄太医,这回算是冤家路窄要受晦气了。 “有何不清?我再说一遍便是。” 太医哼了声,撇了她一眼,目光便翘天上去了,“你口齿不清。” 云知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着我像口齿不清的样子?贵妃娘娘能信吗?不得认为你有心拂我们瑶华宫的脸面?” 想是静姑姑传信给了甄太医告状,虽是庶女,可女儿遭受这等待遇,总归脸上无光。但又不好向世子发问,只能冲个宫女撒脾气。 不愧是父女,老父亲行事幼稚得与静姑姑如出一辙。 “贱奴,果然刁钻嘴利!” “过奖了太医,这可跟口齿不清大相径庭。” 甄太医喘着粗气,瞪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知无奈道,“您是甄太医又如何,就能不给贵妃娘娘抓药了。您是有多大的胆,有几颗脑袋?” 甄太医气得胡须打颤。 “等着!” 云知又行了一礼,落落大方,“是,我等着。” 找人作对也不搞清楚对象,贵妃的药他能不抓? 又侯了半晌,小厮拿了一提药包出来,甩给了云知转身就想走。 云知接住药包,喊住他,“你等等!” 云知捧着药,小心翼翼的拆开最上头的一包,用指尖撩拨过后,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药?” 小厮答道:“太子参,炙远志,炙黄芪,当归,炒白术,茯神,枣仁……说了你也不懂,拿去便是。” 云知捏起一片状药材,问道:“这可是当归?” 小厮不屑道,“这自然是当归。” 大多数人都识得。 云知上前,将它晃到小厮眼皮子底下,叫他瞧个清楚,“颜色这般不均,是炮制时熏到了煤火,是属当归中的劣品,你们拿这玩意儿糊弄贵妃娘娘?” 小厮这才定睛一看,这片状药材呈黑褐色,可颜色明显不均。 但他也不懂这些,一把夺过药包,凶悍道,“你胡说,这药我即刻拿去给甄太医瞧瞧!” 此时一位同戴五品官帽的年轻太医从外出回来,撞到了这一幕,便唤道:“笑阳,拿来给我瞧瞧。” 小厮便将拆开的那包药躬身递给了太医,他捏起了一片当归放在鼻间嗅一嗅,便淡然道:“的确是被煤熏着了,这等药物当留给下人用,怎能给贵妃娘娘?赶紧拿去换了。” 小厮闻言面红耳赤,接走了药包快步跑进医署里重新抓药。 这位太医转过身来,面向云知,和颜悦色道:“药许是小厮抓的,他只识药名,不懂药理好坏与否,还请姑娘见谅。” 他相貌还算周正,生得眉清目秀,虽没有特别出众,却也看着赏心悦目。 云知示礼道:“无事,太医贵姓?” 太医道:“我姓萧。” 云知记下了,道:“下回娘娘再派我抓药,我找萧太医可好?” 萧太医问道:“你与笑阳有何过节?他平常与人为善,不会对人牙尖嘴利。” 云知笑道:“我头一回见他,如何能有过节?我与甄太医倒有些纠葛。” 萧太医点头,表示明了,“笑阳是甄太医的爱徒,自然是向着师傅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起初拿着签署进去请示太医抓药时,他还是好端端的模样,甄太医出来一趟之后,整个态度都变了。 萧太医又问道:“你与甄太医有何纠葛?他平日里也不太为难人。” 云知坦然相告,“甄太医何品行我并不清楚。他的庶女甄静原先同我在端亲王府伺候,挺爱为难我,为了找我的茬,差点被主子卖去了青楼。” 萧太医道,“那是没卖。” 云知又道:“可她也还是被贬了职,好好的掌事姑姑,给公子妇倒夜壶去了。咱们端亲王府的二公子妇,可是出了名的爆脾气呢。堂堂太医之女,这般境地是有些不堪。” 萧太医嘴角稍起,眉眼间阳起暖暖的笑意,“你们端亲王府?” 云知下意识捂住嘴,埋汰道:“不不不,我出了王府,现下只是瑶华宫的人了,不能再称是咱们王府了。” 院里还有宫患要照料,萧太医得进屋忙活了,走前问了她,“姑娘何名?” 云知回道,“云知,云朵的云,知道的知。” “姑娘贵姓?” 云知笑道:“贱籍无姓。” 萧太医一愣,宫女与别府侍女不同,几乎不出贱籍,不然他也不会发此一问,况且,“姑娘气韵不凡,且识得药理,我当姑娘出生于行医世家,或是大家闺秀,后才入的王府为侍,实在不像贱籍,” “只是读了几本医书,”云知谦虚道,“也只识得当归而已。萧太医谬赞。” 萧太医见她神色毫无介怀‘贱籍’之事,心舒了几分,简单告别后便进了太医署。 此时,小厮笑阳也出来了,态度略为好转,将草药包放到她手上后,道:“诺,你再瞧瞧这回还有问题不。” 云知拆开仔细查阅过后,确认药材再无纰漏,且是不太苦的方子,便离开了太医署。 第20章 回王府 拎着药包刚踏进瑶华宫的门,便碰到了翠微姑姑。 云知站到一旁给翠微让路,翠微停了下来,指责道:“你怎可单手拎着药包,弄洒了你是再拾起来装上?” 云知闻言,乖乖巧巧的双手把它捧起来,“是,姑姑。” 翠微斜了个白眼,道:“去了这么大半天,取个药有这么难?赶紧去把药煎了。” 云知小心瞧了她一眼,恭恭敬敬道:“姑姑,太医见我是新人,便多交代了几句,太医说这药得用小火煎上一个时辰,且因其中几位药偏寒伤胃,需饱腹服用。” 一个时辰后正是巳时末,离贵妃用午膳还有一会儿,刚巧是空腹。 翠微思索了下,道:“那就再等半个时辰去煎,等你端来娘娘刚好用过膳,你到时候伺候娘娘把药喝下。” 云知俯首,“是,姑姑。” 翠微又道:“太医还说了什么?” 云知有条不紊的回道:“太医说这药性寒,娘娘用药期间需多食些性热的,譬如大枣、杏仁、南瓜、青菜、羊肉、猪肝。娘娘爱吃的黄瓜、竹笋这几日需少食。” 翠微口气柔和了几分,“你才伺候娘娘一日,便将娘娘的喜好记下了,是个有心的。你去膳房交代下这几日的饮食,定要按照太医的嘱咐来。” 云知说了声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事就看几本医书,这些门道她原本就是知道的。不过太医开给贵妃的药物并不十分寒烈,不讲究也无大碍。 翠微虽为了毓彤生着云知的气,但也真心为杜贵妃考虑,只要是对杜贵妃好的,她便听得进去。 杜贵妃刚进合宜宫时也睡不好,抓药的事交由毓彤去做,却从未听她说过服药期间还有何禁忌与合宜,只当安神的药物等同于补品,喝了便是。 翠微这是第一次正眼瞧她,伺候主子还是眼前这个丫头称心。 - 药煎好端到正殿时,宫女说娘娘去了莲池边凉亭。 云知又绕过了正殿去凉亭,远远便瞧见贵妃坐在亭中的石椅上,胳膊放在大理石桌上,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很疲惫,又仿佛在沉思。 云知轻步上前,立于杜贵妃身后侧,轻声道:“娘娘,药已不烫了,您早些服下去小憩一会儿吧。” 贵妃侧过身来,眼皮子似乎很重,原本似杏仁的眼,此刻困成了枸杞模样。她接过药碗,皱了下眉便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碗。 云知忙递上手布,接过药碗,贵妃擦了擦嘴,软糯道:“实在喝不下了,剩下这些去倒了吧。” 云知正欲端着碗离开,又给杜贵妃喊住了,“等一下,你帮我出宫一趟,去买南巷的那家很有名的甜糕,南瓜味的。” 言罢杜贵妃便掏出了一两黄金和一枚腰牌,交到云知手中,又道:“那家做的实在好吃,宫里没有这个糕,每回叫人去买,翠微总要唠唠叨叨说外头东西不干净,怕我吃坏了肚子。” 云知道:“娘娘尊贵,是得小心着些。” 杜贵妃瞧着她:“怎么,你也不愿意帮我去买?” 云知摇摇头,道:“娘娘虽是金枝玉叶,可奴婢觉着娘娘并不娇惯,区区南瓜甜糕而已,娘娘高兴不比啥都重要。” 杜贵妃点头,“行,那你去吧,回来时小心点,别给翠微瞧见了,这丫头唠叨得很。” 云知将银子与腰带收进袖中,笑着说是,“那娘娘先去小憩,待娘娘醒来,奴婢也便带着甜糕回来了。” 杜贵妃起身,虽仍是疲惫面上愉悦了很多,甜甜得道了声“嗯”,便由宫女掺扶着去了正殿寝宫。 - 金陵城八街九陌,南巷是城中最繁华的商街之一,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尤其是贵妃说的那家糕点铺子,生意格外的好,排队的人将铺前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云知瞧了瞧这么长的队伍,心中已有了主意,大可以先回王府一趟。 只是王府毗邻城郊,过去还需好些时间,大白天也不便飞檐走壁。云知想起西巷欢愉楼前总会停着几批马。欢愉楼美人如云,且都属上品,每日有几个闻名远道而来的富商官员,骑着马来寻欢作乐,又只得把马停在门口,也只有一个小厮帮他们看着。 她便采买了一身能埋没在平民中的便衣,换下了自己惹眼的宫女装,用小包袱背在背上,来到人流稍少的西巷。 果然欢愉楼前停着三批健硕的马儿,云知在五米远处吹了声响哨,马儿闻声受了惊,在原地疯狂踏步嚎叫,想要挣脱绳索束缚。 小厮慌了神,安抚不成,又怕被马儿扬蹄给踹死,急急忙忙跑到里头去喊人。 云知便上前解了一批马儿的绳索,骑上便挥鞭而去。 等小厮喊了人出来,马儿已经平静,小厮刚松了口气才发觉不对,少了一批马儿! - 离近王府时云知下了马,将它栓在了偏僻无人处。 渐近王府,越是有回家的感觉,竟有些许紧张。 静院空无一人,她便再飞檐走壁至葳蕤轩,院中无人,云知推开屋门,依然无人。 云知回到院中瞧了瞧太阳的位置,估摸此时是未时一刻,在此最多等上半个时辰,便要回南巷去买甜糕,申时二刻必须得回到宫内。 今日暖阳正好,云知干脆躺在了屋门口,包袱枕在头下,驾着腿晒起了太阳。 等了大约一刻钟,院门打开,琏臣与李同走了进来。 云知忙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做了个揖手礼。 李同瞧见是她,咋咋呼呼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宫里了吗?” 琏臣摆了摆手,“你先在院门口候着,此时不可宣扬。” 李同应声退了出去,琏臣看着云知问道:“东西拿到了?” 云知点头,“拿到了,我给藏在了宫里。” 琏臣脸上浮生一丝笑意,一派温润,“你不愧是向启南最得意的弟子。” 其实拿到遗诏没费吹灰之力,甚至没动任何心机,只是全凭御统小哥帮忙,自己信了他一回而已。 但这些都不能说,她只得默认琏臣的夸赞,“世子,现下该如何?” 琏臣稍做思索,便道:“父亲这几日不在府中,但后日定会入宫出席元宵宫宴,届时李同会安排你与父亲单独相见,如此重要之物,你需确保亲手交给他。” 云知瞧见他神情认真而云淡风轻,心中钝痛,稳了稳神绪,道:“是,世子放心,我定亲手交由王爷。” 琏臣很是满意,继而关怀道:“你今日是如何出来的?” 云知道:“是主子让我出宫买甜糕,我可是持着出宫令牌,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琏臣道:“甚好。那快些回去吧,别叫其他宫人迟迟寻不见你生疑。” 云知面露为难之色,道:“可是娘娘给我一踮银两,我拿去买了这身破衣裳,还买了批马才骑过来的。纵使仍买得起甜糕,可带回去的碎银数量不对,娘娘也会生疑的。” 琏臣听着有理,便进屋中取了张银票拿给云知。 云知接过,看了眼银票上的端亲王府字号,便折起收入袖中,揖手告退。 第21章 忆 云知在离欢愉楼不远处下了马,轻拍了它的屁股,它自个儿往前慢悠悠的走了几步,便被焦头烂额的小厮给瞧见了。 小厮急的满头大汗,这马儿丢了要他赔钱的,这会儿竟然自己回来了,便喜出望外。 云知走到南巷糕点铺子前,果然队伍还是很长。 她拦住了一个刚买到糕点的姑娘,拿出一踮银子,道:“姑娘,这糕点你卖给我了,这银子都归你,劳烦你再去排一次队伍,可行?” 那位姑娘瞧见了这银子,眼都亮了,“这糕点只要五文钱,你这踮银子当真给我了?” “我家主子急着吃呢,你卖还是不卖。” 姑娘眉开眼笑,忙接过了银子,将糕点塞入云知手中,“卖,怎么能不卖呢!” - 进瑶华宫前,云知去弄了个提篮,路边摘了一大束野花,将纸包的糕点放在了花下。 杜贵妃小憩刚醒,正由翠微伺候着穿衣,云知行礼道:“娘娘,这是您命我采摘的花儿,放在何处?” 杜贵妃瞧见云知提着花蓝进来,眸色一亮,继而看着翠微道:“这天够热,你去内务府取些纳凉的冰来,再问问我定做的衣裳如何了,怎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后日元宵宴会穿的,尤为重要,你需亲自去看我才放心。” “奴婢隅中时已去内务府瞧过衣裳,已按娘娘的要求做成,再请顾司珍点缀下衣襟即可。明日辰时便会给娘娘送来。” 杜贵妃道:“那你去多取冰来,也需你亲自去,提警下内务府,如今我已不在合宜宫了,瑶华宫寝殿大了多少,怎冰块不晓得多发放些。” 翠微只得应声告退。 待翠微出去后,杜贵妃也支开了其他两个宫女,眉开眼笑坐到炕几前,唤云知上前,“你快过来呀,我可没多少时间。” 云知应声上前,将花篮中的糕点拿出来递给贵妃。 杜贵妃小心的打开,瞧见金黄色的糕点,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尝了一口便称赞,“到底是宫外的东西好吃,南巷除了这个糕点,还有冰糖葫芦,挂炉山鸡,都是极好吃的。” 云知心生好奇,“娘娘对南巷的吃食好生熟悉,翠微姑姑这般一本正经,怎会让您去市井?” 杜贵妃边吃边滔滔不绝:“进宫前我也是个普通女孩子呀,高门贵女怎么了,只憋在府中学琴棋书画可是要闷死的,我那会儿有个挺机灵的闺房丫头,叫秀莹,她经常给我出法子,我俩常扮成男装混出府去玩。什么太师府,什么皇宫,哪儿有八街九陌好玩呀,东巷还有杂技团,徒手破石脚踩刀刃,可好看啦。” 云知问道:“这个丫头没有跟您一起进宫吗?她还留在太师府?” 杜贵妃愣了愣,眸色瞬间黯淡,“一日她与我外出回来,被我母亲抓了个正着,不知是谁把我们逛了欢愉楼的事捅了出来,母亲便,便……” 云知见她声渐哽咽,眼圈泛红,忙想扯开话题,“娘娘,奴婢原先在端亲王府,也爱溜出去玩,元宵节的南巷更是好看呢,灯火通明,还有许多灯谜可猜,娘娘见过元宵节的八街九陌吗?” “嗯,见过,”杜贵妃停止了哽咽,津津乐道:“也就只去过一次,往年宫里都会办元宵宫宴,父亲都要带我进宫,可宫宴只有歌舞,再就是看看大臣们如何曲意逢迎,实在没有意思,我便有一年称病留在了府中,秀莹跟我去了南巷,我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时候,灯火通明,摩肩接踵,那才叫元宵节呢。” 听着贵妃这番话,云知也忆起了小时候元宵节云芙姐带她上街去看元宵节的胜景,她盯着一只兔子花灯看入了神,可是袖袋空空。云芙姐掏碎银买下了这只花灯,送给了她。当时的云芙姐浅浅一笑,便成了云知心中最美的女子。 杜贵妃忽而眼中生光,道:“你猜我那次去南巷遇到了谁?” 云知说:“娘娘遇到了谁?” 说起遇到的这个人,她脸上慕生娇羞之色,“我竟然遇到了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 云知瞧着眼前的贵妃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笑着问道,“七皇子不也该参加宫宴吗,为何与您一同出现在南巷,莫非也是称病。” 杜贵妃道:“那我可不知,不过往年七皇子就鲜少出现在宫宴上,他母妃宸妃原先因美貌受宠,先帝特许他们住在宫外,可宸妃殡后,无人再重视他,以致七皇子未出席宫宴也无人问津,先帝只宠着大皇子与三皇子,也已有好几年了。” 云知这才觉得自己问啥都是错的,这些主子间的事,她虽然好奇但不该问。可贵妃想说,她只能好好附和,“娘娘在闺阁中便是名誉皇城的贵女,娘娘能心仪的男子,必是玉树临风,风度不凡,当得起天下之主的。” 杜贵妃骄傲道:“那是自然,他的母妃颜如舜华,他自然也生的极好看,且他聪颖明智、才华横溢,是个翩翩君子,非其他草包皇子可比。” 云知记得新帝还是七皇子的时候,他与母妃最后一次致于黎明百姓的高谈之中,便是宸妃殡于火海。之后便鲜少被人说起,似乎一代宠妃与七皇子就此消失在皇城。 再就是三年之后,先帝骤然驾崩,留下的遗诏却是册立七皇子。 云知道:“娘娘所言极是,陛下登基短短三月,治洪灾,查贪腐,加固边防,桩桩件件都雷厉风行,使四海敬服。” “你一个奴婢,如何知朝廷之事?”杜贵妃心生疑惑,但很快疑虑尽消,边吃边道,“也是,陛下这般出色,定是朝臣叹服,被百姓称颂的。” “是呢,娘娘,今日奴婢上街买这糕点时,听见平民们个个称颂咱们新帝,奴婢心里也高兴。” 杜贵妃小嘴塞得鼓鼓的,问道:“买这糕点的人好多呢,对吧?从前我与秀莹一同去排过队伍,等上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云知点头道:“是呀,娘娘,可是您给奴婢一掂黄金,店家就是搬空了屋子也凑不够钱找给奴婢呀。” 云知从袖中掏出了这掂黄金,完璧归赵。 杜贵妃道:“那你是拿自己的私库付的钱?” 云知说:“才五文钱,奴婢在端亲王多年,月钱不少,这点还是有的,娘娘不必挂心。” 杜贵妃笑道:“行,你掏自己的钱买糕点给我吃,我杜兰若便欠你个恩典。你且记着,他日若有所求,尽管来找我。” 这娘娘,有九分平易近人,始终无半点架子。 云知大胆回道:“娘娘这般豪爽,如若奴婢要新帝的恩宠,娘娘也给?” “那可不行,”杜贵妃果断回绝,眼中却无怒意,略加思索,“我的陛下你可想都别想,另外违背仁义道德的事我也不会答应你。” 糕点已被吃干抹净。 云知将包糕点的纸收入袖中,道:“奴婢这般胡说八道,娘娘竟也不生气。” 杜贵妃擦了擦嘴,将花儿插入坑几上的小琉璃瓶中,“你倒是个敢说敢做的,像极了秀莹,不像有些人装的一本正经,打的都是狐媚主意。你挑的花儿也好看,内务府只知挑些名贵的送来,俗不可耐。” 第22章 毒杀贵妃 杜贵妃句句不离秀莹,却没有提到翠微只言片语。之前听说翠微姑姑是杜贵妃的闺房时的贴身丫鬟,可见不尽然。 估摸着翠微姑姑去内务府一趟也该回来了。 云知拿上提篮,行礼告退。 - 元宵之日。 因国丧不久,不宜过多张灯结彩,也不同往年般个个都穿上喜庆服饰。今日宫女侍卫的穿着都照常,只主子们的装束较平日里稍华丽些,但也不可穿红黛绿。 杜贵妃头顶垂云髻,插着一支翡翠玛瑙步摇,垂有流苏,一身樱草色及地轻纱,内衬绸缎衣襟上的金线若隐若现,轻施粉黛,格外的仙气逼人。 杜贵妃转了一圈,问道:“好看吗?” 翠微道:“娘娘,今日不仅是元宵宫宴,亦是新帝登基后的初次大宴,娘娘应佩戴珍珠妃冠才显端庄。” “那个又重又丑,我不要。”杜贵妃不满,朱唇一嘟,转而问云知,“云知你说,这样好看吗?” 简直是送命题。 云知自然是想说好看的,只能趁翠微没朝她这儿看,冲贵妃小鸡啄米般点了两下头。 “娘娘,奴婢得去膳房看看,有些食物有伤容颜,今日万不可用。” 贵妃心情大好,柔声道:“去吧。” - 因晚宴前,王孙贵胄与权臣命妇们,皆要先往诸宫拜福,向太后太妃们请安,皇宫各殿前,来往的人多了许多。 云知在各长廊间游走,遇到贵人路过,便俯首退步一旁。 总算在朝阳宫附近瞧见了端亲王府的一行人,端亲王走在最前,威风凛凛,世子在其右后侧,面如冠玉,只浅浅的瞧了她一眼。 云知立于一侧,待他们一行人路过,瞧见李同走在最后,便知其用意,刻意上前与其两肩相撞。 李同只嘟囔了句,“你倒是长点眼睛。”便若无其事的跟着队伍离去。 云知俯首道歉,手中已多了个纸包。 走到无人处打开一看,中有少量药粉,纸上写着:“药物下于杜兰若晚宴所用凤杯之中,戌时二刻于长信殿后御河旁,将遗诏交与端亲王,此书看过即焚。” 轻嗅了嗅,这是雷公藤,若酉时开宴时服用,一个半时辰毒发身亡,正是与端亲王交接遗诏的时刻。 云知将药粉又包了起来,脊背发凉,手指打颤。 - 回到瑶华宫中,杜贵妃在正殿与几位命妇聊得欢。 素香在殿前花坛边修剪花枝,见云知双眸黯淡,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手上的动作也缓了几分,喊住了她:“你怎么了?” 云知没有说话的兴致,草草回道:“无事。” 素香拿着刀剪的手顿在空中,若有所思后放下了刀剪,将云知拉到一旁无人处,“你出去碰到世子了?” 云知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否定道:“并不是,只是月事来了,被主子说了几句,心情不顺罢了。” 素香道:“你不用骗我,也不用什么都瞒着我,你信我一回,我真的想帮你。” 云知疑惑道:“你明知道咱两立场不同,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日冰儿想给你按个偷盗的罪名,你给认了下来,不叫她们继续搜查,是怕我的夜行衣被翻出来吧,自此我便把你当做了姐妹。” 她眸中真诚,语气诚恳。 云知恍然大悟,可还得解释几句。 “你想多了,她们准备咬死首饰是我偷的,那夜行衣她们也会认为是我的,根本不会想到你头上。我是替自己撇清一个罪名,而不是为你。” 素香笑了,“不管为谁,你都不曾想过要将罪名推到我头上。那是我的床铺,你推给我轻而易举,是不是?” 既然夸到了这种地步,云知只能点了点头。 气氛突然微妙了起来。 云知仍然没有开口说什么。 素香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没人,握上她的手腕,道:“我没有办法劝你不站在世子这边,可我希望你别明知是龙潭虎穴,却自愿跳进去被吃得骨头不剩。” 云知嘴边扯出个牵强的笑意,承诺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牺牲自己。” 素香得了这句承诺,低头思索了下,便点了点头,松开了云知的手腕。 - 两个年轻命妇缠着贵妃溜须拍马聊个不停。 可一过申时,杜贵妃就迫不及待的想往朝阳宫去,找了个理由说自己需再次梳妆,让她们先去别宫太妃处走一走。 翠微帮贵妃整理过仪容后,道:“娘娘如今也贵为妃嫔,无需像往年去那么早,原是该臣子们先到,再是娘娘与陛下出席的。” “可我就想早些去,万一我比陛下晚到了呢?” 翠微道:“娘娘,臣子们需在申时三刻入席,娘娘只需在申时末,酉时前入席便可,纵使比陛下晚到了半刻,也是不要紧的。” 杜贵妃拒绝道:“我想先去并非是因什么规矩,只是不想因晚去了少看到陛下一眼。” 翠微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娘娘可先去御花园走走,今日的御花园热闹,兴许会遇到陛下。” 杜贵妃欣喜,对这个建议十分认可,立马就起身。 刚被搀扶着走出正殿,便遇到了正欲进来的云知。 云知俯首:“娘娘,奴婢今日身子不适,可否告假一天,让奴婢偷个懒。” 翠微嫌弃道:“今日这么忙,你却要告假。” 杜贵妃步摇上的流苏碰撞出了极好听的玉石音。 她低下头看着她,柔声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云知抬头,唇色有些许苍白,眸中也失色。 “快去休息吧,好好躺着,明日我还要你伺候我呢。” - 御花园各色卵石铺路。 苍松、翠柏、奇花点缀着山石。 亭台楼阁玲珑别致,道路蜿蜒曲折,建筑布局对称而不呆板。 时不时碰到太监与宫女,皆俯首道一句:“贵妃娘娘安。” 杜贵妃感叹:“我足不出宫,他们竟然都也认得我。” 翠微道:“是因娘娘的步摇。” “这步摇上没刻我杜兰若的名字吧?” “先皇的元贵妃极喜爱佩戴流苏步摇,为使其他妃嫔不得佩戴,她便向先皇请了旨,贵妃位以下的妃嫔佩戴的步摇不能有流苏。” 杜贵妃笑道:“那幸好她不是皇后,不然今日我也戴不得这式样的步摇了。” - 文佑正在浮碧亭中与辅国公对弈,忽闻得不远处一声“贵妃娘娘安”,握着黑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方才落下。 辅国公见状,道:“陛下这步棋走得好,臣如同困斗之兽,不能逃出升天了。” 文佑笑道:“辅国公这是让着朕,未使十成力,朕胜之不武。” 辅国公道,“陛下过谦,臣输的心服口服。臣的儿子还在朝阳宫等着臣,他年纪还小,臣得寻他去了。” 文佑道:“去吧。” 杜贵妃兜兜转转,终还是来到了浮碧亭。 浮碧亭坐落于桥上,杜贵妃先是瞧见了桥下两边挺立的侍卫,便欣喜的看向亭中。 果然亭中站着一人,头顶金冠,身着墨色锦服,襟边袖口都镶着金龙,腰系玉带,侧身淡雅如雾。 她心跳慢了几分,慌乱的问翠微,“你看看我发簪有没有散?我妆容有没有乱?” 翠微笑道:“都好着呢娘娘。” 正要扶着杜贵妃上亭子,却被杜贵妃轻甩开了手,“我自己去,你们在这儿等着。” 翠微和另外两名宫女侯在桥下,杜贵妃指尖提着轻纱裙,娇羞又欢快的跑上了亭子,跑到他身后,唤了声“文佑哥哥”,脸便瞬红成五月的桃花。 第23章 冰鉴 文佑早已用余光瞄见了那抹跑上来的樱花色身影,继而再三扫视了两眼桥下的四名宫女,确认没有那位灵动飒爽的女子,便挪开了视线。 杜贵妃见他没有回应,玉石桌上有一盘围棋,便审视了番,道,“文佑哥哥,你方才在与人下棋吗?你是黑子还是白子?” 文佑这才转过身来,道:“黑子。” 杜贵妃看向文佑,满心满眼的欢喜与心悦,情不自禁的扑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娇慎道:“文佑哥哥,你怎么都不找我,兰若好想你啊。” 文佑身子一僵,眉头蹙紧。 下边有宫人瞧着,他不好直接推开,拂了她贵妃的颜面。 便冷声道:“放开。” 杜贵妃一怔,将双手缩了回来,瞧见他眉间的不悦。 “文佑哥哥,你怎么了?兰若是你的妻啊。” 文佑眼中有一丝愧色,但很快便消散。 “朕与你未行合卺礼,怎能算夫妻。” 杜贵妃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前几日还命太监来传旨,说我柔嘉淑顺,敬慎居心,还给了我瑶华宫,为何今日对我这般厌恶?” 文佑道:“朕能给你的,仅限于此。” 杜贵妃连连摇头,步摇上的流苏碰撞出悦耳的声音,“不,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答应给你的贵妃之位,朕也做到了,还要如何?” 杜贵妃退后一步,眼圈已泛红,强忍着泪,道:“你若不喜欢我,就不该封我做贵妃,更不该给我瑶华宫。” 文佑不解,“朕从未说过心悦你。” 杜贵妃跌坐在玉椅上,宛若冰水注心,凉痛无比。 她沉默了半晌,强迫自己冷静。 “陛下若是为得我父亲,与我太后姑姑相扶,安稳坐上这龙椅,才先前对我佯装温润关怀,此刻与今后都该佯装到底。” 文佑这才正眼瞧她,只当她天真柔弱,竟也有这般心思。 “不是吗?太后姑姑宠我入骨,甚至与先皇商议,谁立为太子我就嫁谁。此后你便设计与我相遇,惊马挥蹄下救了我,我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悦你。我告诉太后姑姑和父亲非七皇子不嫁。此后你受遗诏即位,朝堂非议众多,可我父亲和太后姑姑却鼎力支持你,力排众议,保你顺利即位。” 她泪眼婆娑,继续道,“你目的达成,又何必弃我于蔽履?” 文佑无奈道:“兰若,我父皇驾崩不久,无心情爱之事,你无需将我今日之举挂心。” 他此刻不是称“朕”,而是称“我”,这解释让杜贵妃心中的凉意淡去了几分。 杜贵妃捏起袖子擦了擦泄堤的脸颊,迅速收拾起了狼狈,站起身来冲他甜甜一笑。 “文佑哥哥,今日是我唐突了,可你要答应我,不能让我在瑶华宫住得像冷宫一般,好不好?” 文佑稍做思索,便点了点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去朝阳殿吧。” 再呆在此处实在叫人难以应付。 杜贵妃瞧见他点头,心情大好,行礼告退后,欢快的提起纱裙小碎步了下桥。 文佑在她离开后,将李公公唤上前来,“你需记着,冬日里给瑶华宫多送些炭火。” 这就是他对冷宫的理解,暖些即可。 李公公说是。 文佑又道:“如今炎热,给瑶华宫多送些纳凉的冰,一等宫女的侧屋也放些。” “陛下,冰块十分珍贵,地窖所存有限,从未有宫女使用的前例呀。” 文佑冷声道:“有何不可?” 李公公连忙应下,“陛下,奴才这就去办。” - 云知躺在铺上望着横梁发呆,思索着今夜该如何行事,突然屋门被推开,三位太监抬着个冰鉴进来,放在了屋里头。 一阵凉意缓缓袭来,云知回了神,吃惊,迅速起身下铺。 “公公且慢,这冰鉴是否抬错了地方?这儿是宫女住的侧屋。” 一位公公道:“我们哪儿不知道这是宫女的屋子啊,是贵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园与陛下说了三言两句,陛下便吩咐内务府往瑶华宫送冰,特地提了一等宫女的屋子也要送。连冬日里送炭的事儿早早交代上了。” “原来如此,有劳公公了。”云知绕着冰鉴走了一圈,有些后悔没跟着杜贵妃去,没能瞧见小皇帝被杜贵妃惊艳到,而后的宠溺模样。 公公掐媚道:“你们这几个新宫女真是命好,刚进来娘娘就挪进了瑶华宫,你们几个就升了一等宫女,眼下娘娘得了宠,你们做奴婢的也得跟着享福,咱们还得尊您一声姐姐。” 云知笑了笑,骄傲道:“咱贵妃娘娘琼姿华茂,受宠是早晚的事。” 这位公公又海聊了几句,便被其他两位公公拉了出去,催他离开了。 云知关上屋门,换了副霜寒面孔。 - 酉时,朝阳宫,宴殿之中。 每位权贵都是盘膝而坐,面前有单独的玉石桌,酒壶,酒杯,果盘与糕点。 文佑坐于大殿之上,他的酒壶与大臣们不同,上头雕着双龙戏珠。太后坐于左侧,杜贵妃坐于右侧,她的酒壶上雕着鸾凤和鸣。 原本贵妃是不可用凤杯的,可太后前几日就安排好了,她的用具和进菜皆按照皇后的标准来。 端亲王首当齐先,向陛下与太后贵妃敬酒。 杜贵妃巧笑嫣然,举起凤杯一饮而尽。 敬完酒落座时,端亲王发现酒杯着桌有异物感,便用手指轻轻一缕,一张小字条便脱落于掌中。 端亲王将它放在桌下袖中展开,上头只一行字:戌时二刻于长信殿后御河旁有要事相告。素香。 而后他不动声色的将它捏成团塞入袖中。 第24章 搜身 席间,歌舞升平,衣袖飘荡。 献舞的多数是高门贵女,文佑只略略看了几眼,视线频繁落于端亲王后座的琏臣世子处,投以许多冷眼,独自痛饮了几杯。 琏臣倒目不斜视,摩挲着酒杯认真欣赏着缓歌缦舞, 杜贵妃手腕拖着腮,直直的瞧着上座的文佑,翠微好几次提醒她端庄,可她收回视线后不过半刻,又在那儿直勾勾的瞧着了。 戍时,宴席散场,女眷们跟着太后去御花园放河灯。 端亲王匆匆离场。 御前统领从宴厅的侧门而入,直径到皇上跟前禀告了几句,得了授意便与皇上一同离开了。 琏臣余光将这些尽收眼底,因端亲王走得匆忙,他便留下替父与旁人多寒暄了几句。将军丞相尚书们,无一不夸他是可造之材。 - 长信殿已久无人居住,只有宫人隔些天来打扫一番,殿后除了御河便是高耸的宫墙,因此此处鲜少有人,宫防也不顾及于此。 端亲王没让侍从跟着,到此处时见云知独自在这里等候,心中生了些疑虑,“怎么是你?素香呢?” 云知反问,“王爷,为何不是我?” 端亲王粗眉一横,“你叫本王来有何事?” 云知眼眸深深,“王爷,您为何指派我入宫?” “你在胡诌些什么?” 端亲王不屑,“本王从未指派你入宫。” 可是那一日,世子与李同在屋内聊天,分明说王爷非要她入宫! 云知心又沉了几分,“我知道了,王爷快些离开此处。” 端亲王赫严的四方脸庞上生了些怒意,厉声道:“你戏耍本王?” 云知连连解释,“不是的王爷,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话音刚落,一群身披盔甲的侍卫在一人的带领下,从长信殿的左右两侧齐步跑来,将他两团团围住。 端亲王冲那人瞪大了眼,“张统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王是谁!” 张统领行了个抱拳礼:“王爷得罪了!有人向陛下递了密书,称您指派侍女入宫偷盗遗诏,在此处交接。” “放你娘的狗屁!”端亲王嗔怒。 眼前的张统领脸黑膀粗,云知直直瞧着张统领的相貌,上前一步问道:“你是御前统领?” 宫里有亲军侍卫统领,前锋侍卫统领,御前侍卫统领,可唯有御前统领才姓张。因此云知先前就认为那位帮偷遗诏的小哥必然是张统领,可如今眼前这位,全然陌生。 张统领对端亲王依然是恭恭敬敬,对云知是一派轻蔑,只撇了她一眼,“正是。” 云知又问:“那宫中有几位御前统领?” 跟着他的侍卫们也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了极蠢的问题。 张统领得意,“自然只有我一位!” 那小哥既然不是御统,又会是谁,为何要骗她? 端亲王怒道:“哪个王八蛋在陛下面前给本王泼的脏水?” 张统领恭恭敬敬,“这我不知,陛下收了密书,王爷又正好确实在这儿,只好得罪王爷了。” 端亲王不耐烦了,“本王是被骗来这儿的,要搜赶紧搜!” 张统领高声,“嬷嬷人哪儿呢,来了没有!” 围的密密麻麻的侍卫让开了一条道,一个圆润的嬷嬷挤了进来,“来了来了。” 张统领指着云知吩咐。 “这个宫女你来搜,搜仔细点,头发袜底都得摸透了!” 然后又随手点了个侍卫,“你给王爷袖里摸一摸,对王爷要小心些,别弄疼了王爷,弄坏了王爷的衣裳!” 那个侍卫一哆嗦,想往人群里躲,却被其他侍卫一起推上前去了。 他挪到端亲王身旁,端亲王哼了声,“你有几个脑袋?” 这侍卫立马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继而连滚带爬的去张统领面前磕头。 “张大人,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敢搜王爷的身啊!” 若是搜的出东西也还好,搜不出东西,宫里也不会让端亲王白白受辱,八成是得赔上这个搜身侍卫的命,去给王爷交代。 若云知身上能搜出东西来,王爷那里便不必再搜了。 嬷嬷也只顾着瞧这侍卫如何了,蹙在了原地看热闹。 张统领怒喝:“嬷嬷你愣着做啥?你也不敢搜?” 嬷嬷忙应了声,上下其手的去摸云知的身。 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可云知身上与袖中空空如也,嬷嬷正要去摸她的鞋袜,云知先行一步脱了鞋袜,赤脚站在了地上。 张统领的心悬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宫女身上搜不出,就必须得搜王爷了。 他将跪在地上的侍卫狠狠一踹,“去搜!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不去就是抗旨,得把你家人给连坐了!” 侍卫果然被吓到了,踌躇着站起了身子,向端亲王行了一礼,便着手抖抖索索的去摸端亲王的身子。 端亲王见云知没被搜出些东西,心早已松弛,眼下也无需争这口气,便张开了手臂配合他。 端亲王身上除了一些银钱,和一张署名为素香,约见他的小纸条,便再无其他。 端亲王饶有兴趣,“可要再翻翻本王的鞋袜?” 张统领赔笑,姿态压的极低。 “王爷说笑了,鞋子哪儿藏的进那么大的遗诏。” 侍卫将纸条递给了张统领,张统领瞧过之后问云知,“你叫素香?” 云知摇头,淡淡回应,“我不叫素香,我叫云知。” 张统领恍然大悟,“去把这个叫素香的找来!她竟敢设计陷害王爷!” 云知忙阻拦,“统领大哥,这个素香肯定跟王爷熟悉,但绝不会是将王爷骗至此处的人。必然是他人借了素香的名,才将王爷骗来的。您想一想,她为何要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好让自己被治罪,对不对?您找她来,她也是一无所知的。” 端亲王点头认可。 张统领也觉得有一点道理,继而问她:“那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处?”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张统领此事办的不妥。” 侍卫们让开,见是世子琏臣,皆俯首以表敬畏之意。云知握紧了拳头,挪开了眼, 张统领行了一礼,“世子殿下,我这事是不妥,可也是奉命行事别无他法,还望王爷与世子见谅。” 琏臣云淡风轻,“端亲王自然是清白的,可你们搜查不彻底,难免落人口舌,他日还被人谈及此事以此诟病端亲王,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还请世子赐教。” 琏臣余光扫了她一眼,“既然有人检举此宫女是王爷所派细作,便当立即搜查此宫女在宫内的住处,若查不到蛛丝马迹,才算还王爷清白。” 第25章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云知嘴角牵扯起了一丝笑,套上鞋,行了一礼道:“世子,婢女是瑶华宫的人,您这番主张搜瑶华宫,贵妃娘娘怕是不悦。” 端亲王大手一摆,“眼下难道对本王还有疑虑,误会而已,不必再搜了。” 张统领连忙哈腰说是。 琏臣温声说着,“父亲,正是因为我们王府的侍女入了瑶华宫,经此一事,若此番不搜查彻底,贵妃娘娘怕是对我们无法疑虑尽消。” “世子,恕婢女直言,”云知面向他,谨慎而毫不怯弱。 “娘娘若对我有疑,自当会命人搜查我,何需世子代劳?世子这番主张,旁人还当端亲王府如今是何权利,手竟能伸到后宫来了。” 琏臣看向云知,眸底尽是冷色,目光尖锐刺骨。 云知迎上他的视线,压低了声音,“何况,世子认为,眼下婢女的身上一清二白,住处能有什么?” 端亲王认同道:“没错,贵妃的宫里,贵妃自己会查,轮不到本王去操心。张统领若是还不信本王,大可以再向陛下去请旨搜本王的府邸。” 张统领自然不想再去得罪人,更不想端亲王迁怒于他,再次解释道:“王爷,这不是有人构陷您嘛,王爷怎会打遗诏的主意,真是无稽之谈,我一点儿也不相信的。可是我身在其职,不办也没法子交代。王爷可不要因此事动了肝火。” 端亲王黝黑的粗眉一挑,便不再瞧他,对琏臣唤道:“走,回府了。” 琏臣嗯了声,便紧随其后,走出了侍从人群。 - 杜贵妃心情大好,放完河灯后回到殿中,双臂婀娜婉扬学着宴会上的女子跳起了舞。 翠微提醒道:“娘娘,已近亥时了,奴婢为娘娘卸妆了吧?” 催了好几声,杜贵妃才坐下来,任由翠微给她卸头饰,脸上的笑意淡不下来,“翠微,陛下今日特地嘱咐给我宫里送冰鉴,连宫女的屋子也送了,是真的吗?” 翠微真心替她高兴,“是真的,是真的,陛下这是爱屋及乌,还吩咐了冬日里也不可叫娘娘受凉,眼下离冬日还远着呢,陛下就挂心上了。”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会这样做,对不对?” “他是因为父皇驾崩不久,痛楚未减,再是根基不稳还需日理万机,才没有召见我的。那我可以主动去找他呀,对不对?” 翠微取下步摇,双手捧着轻放在妆台上,再解了她的垂云贊,道:“娘娘说得对,可娘娘切不可频繁去找陛下。” 杜贵妃琢磨着这话,刚想说明自己绝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却见毓彤小碎步跑进殿中。 她噗通跪下,道:“娘娘,出事了!” 杜贵妃早已见识过她的咋咋呼呼,有点啥事就噗通一跪,也没唤她起身,问道:“什么事?” 毓彤一副担忧模样,“陛下收了密书,说有宫女是端亲王的细作,被端亲王派了偷取陛下的东西,酉时在长信殿后交接,被张统领抓了个现行!” 杜贵妃猛地站起身,“是云知?” 这番来禀告,绝不是真担忧,杜贵妃早已瞧出了她口气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何况端亲王府入宫的宫女就只云知和素香两人,实在很好猜。 毓彤点头,“正是她!” 翠微心知这妹妹经常办事不靠谱,还是不便早早落井下石,便闭口不言。 杜贵妃此刻被吊起了心眼,“抓了个现行,然后呢?” 毓彤道:“张统领搜了云知和端亲王的身!” 连端亲王都被搜了,这事有点大。 “搜出点什么没有?” 被问到此处,毓彤有些垂头丧气了。 “娘娘,没有搜到东西,可是张统领还提议搜瑶华宫,但毕竟是娘娘的寝宫,有诸多不便,想来陛下对此事还是有疑心的。”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杜贵妃搜自己的内宫。 杜贵妃淡然坐下,道:“哦,知道了。” 毓彤一头雾水,不止娘娘是何打算,便再问道:“娘娘,现在该如何?” 杜贵妃只道:“你下去吧,我要歇了。” 毓彤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事,很想得到贵妃的答复,一时竟杵在原处不肯走,跪着双膝踌躇了几下,见杜贵妃不再瞧她,便将目光投向翠微。 翠微见状,便低声喝道:“快不快走?” 毓彤只得屈身退下, 翠微试探问道:“娘娘当真信任云知?” 杜贵妃道:“不是信任云知,而是我必须信任端亲王。陛下疑心自会下旨搜查,可他没有。今日这一闹,端亲王已然不悦,如若我还在宫里大肆搜查,传到了端亲王耳里,未免觉得陛下对他仍然十分不信任,君臣要生嫌隙。” 翠微见她说出这番话,有些吃惊,“娘娘身居后宫,竟能知这些道理。” 杜贵妃不以为然,道:“倒是你这妹妹,屡次不称她意,可别当我偏颇,对我怀恨在心了。” 翠微一时语塞,揉搓脸帕的手顿了顿,缓了缓道:“她怎敢对娘娘怀恨。” 杜贵妃天真无邪的瞧着她,“她有何不敢?孙媛那小宫女差点儿就被淹死了,我没处罚她便是瞧在你的面上,你是母亲赐给我的,我待你像姐姐一般,你可知道?” 翠微倒吸了口冷气,“娘娘待奴婢是极好的,奴婢无以为报。奴婢这妹妹着实不省心,也爱欺负新来的宫女,给娘娘添堵了。可奴婢看着她长大,瞧着她虽然蠢笨,却不是个胡乱编瞎话的人。今日张统领去搜身,虽然没搜到什么,可奴婢觉得此事不会空穴来风,定是有些蹊跷在的。对于云知这个宫女,娘娘还需留心。若她身上真有功夫,八成是个细作,娘娘若能将她揪出,在陛下面前也算立了一功。” 杜贵妃微微侧头,视线落于坑几上的小琉璃瓶,瓶中的小野花开得正好。 第26章 挨打 待人全都散去后,云知在御河旁杵了挺久。 宫内的御河相通,御花园地势高,宫眷们放的河灯竟三三两两漂流到了此处。 若不是那位“御统小哥”提醒,之前又有素香言说,恐怕今日她已揣着遗诏和端亲王一同下狱,万劫不复了。 先前在世子屋外,听见他与李同的对话,深以为他为了自己而顶撞了王爷,感动不已。 直到发觉他真将自己设入死局,还揣着一丝不可置信,非要等他亲自出来推壤,才肯承认那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利用,而所编织给自己看的一场戏罢了。 ——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与亲父有杀母之仇,我也愿意牺牲自己来帮你完成复仇。 ——可你不信任在先,利用欺瞒在后,而我喜欢了多年的男子,根本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闻得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瞧见一位高挑的宫女从暗处走来。 云知使劲一抹眼眶,瞠目结舌。 “素香,你这个女人大晚上的总喜欢不睡觉啊!” 素香清丽的面容在月光下格外的好看。 她捏起衣袖擦了擦云知的脸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亡我亡,自然要来看看的。” 云知尴尬的别过脸去。 “我藏在水缸下的遗诏,是你给拿走了吧?” 素香点头。 “你虽答应了我,我仍不敢冒这个险。就怕你满心满眼的都是世子,甘心被利用赴死。” 她曾经的确满心满眼的都是世子。 但! 谁都不至于让她,明知是算计还往火坑里跳! “写纸条约见端亲王的,是你吗?” 素香摇头,“自然不是,但知晓利用我约见王爷的,非世子就再无其他了。” 云知闻言,又抬头望了望那伦浑圆的银盘,它用清冷的光辉轻吻着大地。 “他怕偷取遗诏不够定端亲王死罪,还想毒杀贵妃。” 素香吃惊,“你没有吧?” “自然没有。” 云知的嘴角勾了勾,“我不怕死,可我讨厌被设计,讨厌有人明明要我死,却装出一副喜欢我的样子。” “人心若能处处如料,世事岂非太过容易。” 云知看向她的眼底,“若我坚持站在世子这边,你会与我反目成仇吗?” “你竟也在乎我是否与你反目成仇了?” 素香浅浅一笑。 但云知浑身的沉重缓和了不少。 “我曾经有个对我极好极好的姐姐。有时候你对我的关照,让我有种姐姐还在身边的错觉。明明你与她完全不同,明明她对我的好无人能及。” 素香握起她的手腕,轻声安抚。 “走吧,该回去歇了,明日你还得给贵妃一番说辞。” - 一同绕过瑶华宫正殿,走过了半个莲池。 耳尖的云知便听见宫女院中动静不小,隐约还有哭泣求饶的声音。 云知与素香互相交换了眼神,素香微皱着眉点了头,云知便快步走进了院中。 只见毓彤等人围成一圈正用脚踹着什么,瞧见云知来了,才让到两边,方见孙媛蜷缩着躺在地上打颤。 云知蹲下来查看孙媛的伤势,瞧见她浑身衣裳都被踹烂,嘴角淌着血渍。 云知本就憋着满心的愤怒无处宣泄,就借着此事对毓彤破口大骂,“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翠微姑姑早晚要被你这蛇蝎心肠的东西给害了!” 毓彤气得憋红了脸,却又不敢对云知动手,便命令身边的宫女,“你们上,打她呀!” 要挨打也得让她们挨打! 可这几个都是让云知给揍过的,竟然踌躇着不敢上前来。 云知又可气又可笑,这局明摆着冲着她来,却谁也不敢动手,那还怎么玩? “这样,我数到三,我们一起上!”毓彤推壤了她们几下。 她们几个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一拥而上,云知扑在孙媛的身上将她死死护住,浑身被不断的拳打脚踢,却始终雷打不动。 毓彤见她迟迟不还手,更着急了。 “我来!” 其他几个让开了道。 毓彤用上了浑身的气力,冲上去一脚狠狠的踹在云知的脊背上。 云知瞬间宛若被千斤顶压背,心服口服的回了她一个敬佩的目光! 出息了! 身躯一僵,呕出一大口鲜血。 孙媛虽被云知用身子护着,可也受了些痛,不停的哭不停的求饶。 云知胸腔涌出的血塞满了喉咙,哑着声道:“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突然,一人也挤了进来,环扶着云知的肩,用上半身护住她。 “你们够了没有,闹出了人命娘娘会饶了你们吗!” 她们就像叠罗汉似的,孙媛在最底下,素香在最上面,云知被夹在中间。 云知咳出点血丝,格外费劲。 “素香,不关你事,你让开。” 毓彤瞧见这架势,急的快发疯了。 再不还手,她就完了! 她命令两个宫女把孙媛和素香拉开,自己揪着云知的头发,把她揪了出来。 面目狰狞的低声恐吓,“你倒是还手啊!你不还手我就先打折你的腿,再打折你的胳膊,一片片割你的肉,让你在这失血死去!” 云知嘴角挂着血,微微一笑,邪媚无边。 “蠢货,你在做梦。” “啊——” 毓彤嘶吼着狠狠甩了云知一巴掌。 云知重重的被撂倒,额头撞在了青石地上。 素香拼命的挣脱拉拽她的宫女,跑上前去,瞧见了她淌着血的额头,眼泪管不住的往下流。 “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啊!” 毓彤还想扑上去厮打。正在此时,一旁的屋门被打开。 杜贵妃怒喝:“够了!” 毓彤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身子兀然发软,双膝落地,双手无力的垂在两旁。 正好跪在了素香云知的面前。 云知瞧见素香仙女落泪,一时吃惊呛了口血,问不出话来。 这演技,厉害了啊! 翠微见状,也跪在了贵妃面前,替妹妹求饶:“娘娘,毓彤不会平白干出此等蠢事的,娘娘!” 杜贵妃审视了一番院中。 浑身是伤哭泣的孙媛。 云知苍白嘴边挂着许多血渍和触目惊心的额头。 蹲在云知身旁不断落泪的素香。 一切将她从未见过血腥的心揪得生疼。 她眸色冷若寒冰,凉着声道:“翠微,这么晚了叫本宫来瞧你妹妹做这等事,平白污了本宫的眼,是为何?” 翠微噤了声,嘴角不禁抽搐。 素香跪到贵妃面前来,重重磕头道:“娘娘,谁是谁非还请晚点再追究,能不能先将云知送到太医署,奴婢怕云知伤了肺腑,人命关天啊娘娘!” 杜贵妃鼻头发酸。 “好,你别急。她若伤了肺腑不便颠簸,你快些跑去太医署,去请太医过来。” 云知闻言拼命的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捂着胸口,艰难无比。 “娘娘……萧太医……萧太医医术精湛,可否……可否……” 杜贵妃连连答应,“好,好!快去请萧太医!” 第27章 相助 素香得了贵妃的指令,快步走出了院子。 毓彤大口踹着气,慌乱无边。 万万没想到啊,这云知怎么能任打任骂,不还手呢! 有谁能打得过还不上手的啊! 杜贵妃走到毓彤面前,越瞧越不顺眼。 “你姐姐也是个谨慎居微的,怎么你就这副做派?若不把你给处置了,还叫外人误以为你的蛮横手段是本宫授意的。” “娘娘,您再信奴婢一次,这云知真的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今日张统领也定没有抓错人,娘娘,她真的是个细作呀!” 毓彤声泪俱下。 云知捂着胸口痛苦万分,却未吭一声。 这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显她惨到极致,挨了毒打也无力为自己辩解。 杜兰若的眼中的不忍若隐若现,这丫头的性子,委实像极了秀莹…… 方才竟听信了翠微,任由毓彤等人将她毒打,此刻实在是无颜以对。 她挪开了眼,沉下声来。 “翠微,她是你妹妹,看在你跟随本宫多年的份上,你这妹妹该如何处置,本宫就交给你了。” 翠微磕了头,咬了唇,一字一句。 “娘娘,毓彤行事乖张狠戾,不宜再留在宫中。奴婢恳请娘娘将她逐出宫去,贬为贱籍。” 毓彤不可思议的看着翠微。 继而目光中的不解转成了怨恨。 这是她的亲姐姐啊……竟然如此凉薄! 只要她求情,贵妃至少会轻罚! 杜贵妃稍加思索,“若云知性命无碍,就此处置。” 随后余光一扫,瞥向其他参与打斗的宫女,夜色已深,瞧不清她们的战战栗栗。 “你们是真心帮毓彤,还是被要挟的?” 宫女们互相看了看,夏安安一马当先,“娘娘,奴婢是被威胁的,她仗势为非作歹,奴婢怎敢不听从?奴婢不愿意的呀!” 其他宫女也纷纷附和。 好一派人走茶凉,云知唏嘘不已。 毓彤咬牙切齿,“夏安安,分明是你出的主意!” 她气粗脑热,胸无大智,损人的点子都是旁人出的。 “闭嘴,”杜贵妃摆了摆手道,“天亮前将毓彤送出去,本宫再也不想瞧见她了。” 云知微微失望。 打成这样,欺骗贵妃,竟然只落得个贬为贱籍的下场? 看来传说中的皇家不可犯,也只是吹牛而已。 根本没有那么可怕嘛! 不足半刻,萧太医便随着素香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在贵妃的示意下蹲到云知身旁把脉。 其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深受内伤,可面相瞧着却极其虚弱。 萧太医不可置信的想再把一次脉,云知反握住太医的手,冲太医眨了眨眼。 幸而夜色深,旁人都看不清。 萧太医微愣,继而便转身向杜贵妃回禀,“娘娘,此宫女伤势极重,虽未伤及根本,仍需住太医署以便医治。” 杜贵妃轻声细语,温柔体贴,“那需弄副担架来,将她小心抬去,可不能受颠簸。有劳太医费心,这可是我极喜欢的宫女。” 摇身一跃,成了贵妃极喜欢的宫女! 云知心下暗爽,不忘努力的往孙媛处瞧了瞧。 杜贵妃这才意识到还有个浑身是伤的孙媛,便也一并交代了,“你也有些伤,这几日便不用服侍了,等到白日里再去太医署抓药吧,好好养身子。” - 太医署有一排屋子专门供病人暂住。 萧太医给云知安排了个空置的屋子,抬担架的宫人匆匆离去。 四下无他人,萧太医正欲离开,云知喊住他道:“谢了!” 萧太医回头道:“你这宫女胆子还挺大,怎就笃定我会帮你?” “医者仁心,萧太医是良善之人,我虽然伤重是假的,可挨毒打是真的,太医必不会偏袒坏人的。” 萧太医瞧见她的面容已恢复了些红润,不似方才那么苍白,好奇道:“我倒是很疑惑,你明明没那么重的伤,怎能吐得出那么多血?” 云知坦然答道:“您身为太医,想必知道白芷与蝉衣并服,可催吐淤血。” 萧太医道,“所以你是挨打前就备好了?你早知道要挨打?” 云知解释道:“那些个宫女虽嘴上霸道,打起人来却柔弱无力,还偏偏喜好欺负人。将我打得不痛不痒,贵妃娘娘也不会去追究,可长此以往,我哪儿受得了?还不如一次让她们揍个够,揍得狠了,贵妃娘娘才会治她们。” 听着这处境,萧太医即同情又刮目相看。 “你也不易,是该为自己打算。” 云知指了指额头,楚眼无辜道:“萧太医,您只帮我清洗了伤口,好歹给上些药吧?我可不想留疤。” 萧太医马上打开药箱,找了瓶金创药,凑近给她抹上,“有些疼,你需忍忍。” “嗯。”云知乖巧的应了声。 抹完药,萧太医感叹道:“上个药鬼哭狼嚎的姑娘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云知疑惑道:“至于吗?” 萧太医将药瓶放回箱中,道:“至于,姑娘家不是本就该弱不经风的吗?” 云知笑出声来,“你能有此领悟,想必是个好夫君。” 萧太医摇头道:“我虽认为姑娘本就该如此,可我却怕与那样的姑娘打交道。” “太医莫非还未婚配?” 萧太医道:“同僚们常谈起家中妻妾一哭二闹,听多了未免心生恐惧。况且我要明年才及弱冠,尚未婚配并不稀奇吧。” 云知侃侃而谈:“太医不喜欢一哭二闹的,那像我这般服药吐血的坏姑娘,可看得上眼?” 她下意识的想知道,她这样的姑娘到底有没有人会喜欢。 萧太医被这一撩,目光凝滞,心中怦怦直跳,颈间的喉结微微一动,“你此话认真?” 云知见他这般神色,欠了欠身,赶紧解释,“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怪自己那张欠到无边的嘴,撩人撩惯了! 但是这萧太医心思单纯。 祸害不起! 萧太医收回目光,沉默了半刻。 “你是玩笑话,我也想认真的回答你。虽只有两面之缘,谈不上喜欢,可也有些好感。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不会让我觉得麻烦与畏惧。” 云知有些羞愧难当,“才仅仅两面,太医切不可如此草率的看一人。” “我即不娶你,你也不害我,如何看待你有何要紧?” 云知语塞,竟觉得太医怼得十分有理。 目送萧太医离开后,云知躺在铺上,闭上了眼,今日的一幕幕仍不断的在脑海中回荡。 素香都能猜到世子的心思,难道端亲王会毫无察觉? 更奇怪的是,那个冒充御前统领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为何能在御书房来去自如。 为何能拿到遗诏。 为何又对世子的所作所为那么了解? 第28章 师傅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寅时,屋门突然被打开,一黑衣银鬓戴着面具的男子进屋来。 这抹飒飒英风的身形着实熟悉,尤其是他手中那把篆刻水流的剑身分外夺目。 名震江湖的苍溪剑,传闻可劈海破山。 云知坐起身,不可思议的又欣喜的唤道:“师傅?!” 这男子关上屋门后摘下面具。 果然是向启南,只是发间的银鬓多了些许,深邃的双眸中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些沧桑。 云知欢快的穿上靴子,站到他面前,“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才察觉不妙。 几个时辰前刚背叛了世子,如今师傅寻来,定不是来找她话家常的! 想到此,云知心生惧意,退后了几步。 自己再怎么厉害,徒弟终究是徒弟,哪敢跟师傅横着来! 向启南道:“你为何要违抗傅琏臣?” 他这番连名带姓的称呼世子,毫无敬意。 云知心舒了几分,坦然相告,“师傅,他一心想要害死王爷,且将我设入死局,我不甘心被利用。” 向启南摇头,叹息:“你万不该步云芙的后尘。” 云芙姐?云芙姐不是死于杀敌吗? 云知兀然想起那一日云芙姐熬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了告诉她别相信世子。 她武功这般高强,这世间能有几人匹敌? 世子说云芙与向启南一同杀敌,未能逃出生天,如今想来,这怎么可能呢?! 向启南曾赤练峰一战威震江湖,无人能敌,有谁是向启南护不住的? 只是这些,她之前从未想到。 凉意灌顶,似坠入冰窖,云知颤着声开口问道:“师傅,云芙姐是您杀的?” 向启南声色哑了几分,“我别无他法。” 这是承认了! 云知睁大了眼,上前双手抓着向启南的衣襟。 “她是您的爱徒啊,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如何没有法子护住她?您是我们的师傅,威名赫赫的向启南啊!” 向启南任由她拽着衣襟,也不反抗。 “傅琏臣囚禁了我的妻儿。我遍寻各处都找不到,只能听命于他。” 云知放开了抓紧他衣袖的手。 突然明白了这些年为何师傅鲜少出现在静院,为何鬓边银丝骤然增多,为何变得这般沧桑。 原来世子为了让向启南能彻底听命于自己,掠了他的妻儿! 如今无论得知世子做过了什么,她都不会再意外了。 云知忍着泪,“所以,师傅是来杀我的。” 向启南徐徐开口:“傅琏臣只叫我断了你的双腿,废去你的功力。” “只?”云知难以置信,失望无边,“师傅觉得只是如此,尚可,是吗?” 向启南道:“云芙只是窥探到他的秘密,他便下命诛杀。你违抗了他,他竟然只是要废了你,这出乎我意料。” 他对自己真的是网开一面吗? 并非! 那日他要断冰儿的手,云知说,砍手还不如去死。 因此他今日让向启南来断她手脚,因为他知道,对云知而言,断手断脚要比死更残忍! 云知捧腹大笑,震到了肺腑,呕出一口鲜血。 她瞧着这些鲜血,仿佛看见了那天云芙姐死在怀中的模样。 向启南缓缓拔出了剑,似有些于心不忍。 云知定了定神,抬起酸涩的眼睛:“您的妻儿已经死了。” 向启南一怔,随即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您找到我何其容易,为何四年都找不到您的妻儿?” “您并非猜不到,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抱着那一丝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受制于世子。他是有何通天之能,能藏人于无形?” 云知不冷不淡的给他下了剂猛药,“世子什么手段?找不到的,唯死人罢了。” 这些年,向启南游走了五岳八川,也曾跟踪傅琏臣整整三月,却未找寻到蛛丝马迹。他早已有此揣测,只是每当想到此处,便极力的劝说自己不可能。 这番说辞直击他的心脏,向启南勃然变色,几近崩溃。 云知沉声道:“您要为妻儿报仇,我要为云芙姐报仇,我们一同连手去杀了他。” 闻言,向启南凄然道:“你说得不错,傅琏臣是何手段。他利用我妻儿相要挟,逼我服下了西域近身蛊,每月需服解药我才能活下去。这解药倒是不难弄到,但我一旦近了傅琏臣的身,蛊毒便会发作,功力尽失与废人无异。” 云知额边生汗,仍冷静道:“师傅,云芙姐已死,您身中蛊毒,能杀傅琏臣的只有我了。” 向启南闭上双眼,心下迟疑,头痛欲裂。 云芙和云知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杀云芙时他软了一手,没有一掌毙命,由她活着回了一趟静院,终是因为心下不忍。 可是,不完成任务,势必会惹怒傅琏臣,如果他的妻儿还活着,可能会因此而被害。他苦等了多年,也为此受制做了不少有违侠义之事,难道就此放弃了吗? 但云知说的也有理,如果他的妻儿早已不在人世,他又近不了傅琏臣的身,就无人替他们报仇了。 向启南陷入两难之地。 他的名字,曾能拔天倚地,却也只能对凛风刀雨避无可避。 云知又道:“您去回禀他,说我双腿已废,功力已失,从此不便与他做对,他不会为难您。” “傅琏臣在宫中有耳目,这般谎言极容易被戳穿。” 那是自然,云知并不否定。 “会戳穿的,但您只要拿到这个月的解药,之后有足足一月的时间,您便能跑一趟西域寻得解药” “且如果您的妻儿还活着,他也不敢因为此事就对他们轻举妄动。因为没了他们,你没有任何理由再受制于他,他岂不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向启南瞧见她眼中的透彻,握着剑柄的拳骤紧。 “我凭什么拿我妻儿的命冒险?” “他若还想让您做事,必须先证明您的妻儿还活着。不是么?您难道没想过与他互相制衡?” 他布满刀疤的手背上青筋暴凸,微微转动了剑柄,利剑出鞘,在月光下有凛凛之光。 - 辰时。 小厮挨个屋子给病人送膳食,到了其中一间屋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萧太医放下了手中的活,奔向后院。 只见众人已将云知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萧太医心生不安,吼道:“让开!” 众人让出一条道,萧太医进去只见云知倒在地上,双腿浸在大片血污之中。颤着手指在她鼻息间一探,便吼道:“还活着!快拿麻布药和水来!” 萧太医将云知抱到铺上,小心的将裤腿掀开,瞧见两腿上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砍伤,伤口自大腿外侧蔓延至小腿腹,却深可见骨,却没伤及骨头。 苍溪剑不比普通剑,锋利不说,见铁融铁,见肉腐肉。 待小厮拿了麻布和水来,他让旁人都出去后,小心的擦洗去了伤口周遭的血迹,上药时,昏迷中的云知双腿一颤,呻吟了一声,“嘶……” 瞧见她这番模样,萧太医心生恻隐,自言自语道:“你这丫头到底惹了谁,竟要吃这些苦头。” 包扎完后,萧太医捏着她的下巴,使她张开了嘴,喂了些水后便准备离开。 此时她双眸缓缓睁开,虚弱呢喃:“萧太医,谢了……” 萧太医手指竖在唇边,道:“嘘,好好休息,别说话。” 云知却不肯,道:“我有事相求……” 萧太医无奈,只得凑近,好让她说话不那么费劲,“何事?” “你告诉他们,我的腿断了……否则,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萧太医点头,果断应下,道:“好,你放心,我会对他们说你双腿已废。你无需担忧了,尽管休息,我在屋门口守着你,听到了吗?” 她料到萧太医会相帮,却没料到萧太医还要守着她,有些于心不忍,但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只咬着苍白的唇冲他点了点头。 第29章 迁怒 御书房。 文佑批阅着奏折,李公公从外头回来,便上前来研磨。 “瑶华宫可有动静?” 李公公这是他头一回问起瑶华宫! 不寻常! “陛下挂心贵妃娘娘,何不去瑶华宫瞧一瞧?” 文佑眸也没抬,“昨日被张统领搜查的宫女,贵妃有没有再搜她一回?” 李公公一愣,这怎么转到了宫女头上。 “陛下也听说一二了?那宫女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昨夜先是在瑶华宫被其他宫女毒打了一顿,送去太医署后……” “什么?”文佑的笔停在一处。 “陛下,奴才还没说完呐,后面更是骇人。” 李公公捏着嗓子,继续道:“这宫女被送去太医署后,半夜里竟被人砍断了双下肢,可把一大早送饭的小厮给吓坏咯,满屋子都是血哟!” “宫里头的人今日都在谈论此事,纷纷猜测,是不是昨日她诱骗了端亲王,害端亲王被怀疑被搜查,所以夜里端亲王就派人去砍了她腿?” “也有人听瑶华宫里的宫女说呀,这宫女平日里就不检点的很,惹了不少人呢,被毒打被报复都不稀奇,兴许昨日她就是想勾引端亲王……” 啪—— 文佑手中的笔飞了出去,笔墨甩了一地。 李公公忙弯腰去捡,抬头撞见了文佑眼中的冰寒刺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声色更凉。 “打人的宫女如何处置?” 李公公熟知陛下心性。 一旦他有这样如冰如炬的眼神,是起了杀心的! 原本权当是宫闱小事,才大肆说给陛下听,没成想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慌了神,抖抖索索的回道:“陛下,这……奴才听说好像没怎么被处置。” “半夜砍人的刺客抓到了?” 李公公扑通跪在了地上,“陛下,夜里无人听到动静,到辰时才看到那宫女在血泊里,凶手早已跑远,没有抓到啊陛下!” 沉寂了半刻。 “贵妃约束宫人不力,纵容宫人恶行,闭门思过十天。” 奴不教,主之过。 李公公磕头道:“不可啊陛下,贵妃若因为此等小事受罚,恐太后不悦。” 文佑冷哼了声,“不悦又如何?” - 杜贵妃今日起得晚。 骤然听说云知被砍双肢一事,顾不上梳妆,便要匆匆赶去太医署探望。 岂料还未踏出瑶华宫的门,李公公便来传口谕,责令她闭门思过十日。 只是宫女之间起了争执,罚到主子头上,史无前例! 翠微想要争辩,却被杜贵妃拽到了身后。 “公公,我没有管束好宫人,我认罚,能否让我先去瞧云知一眼?她毕竟是我宫里的人,伺候过我几天。” 李公公无奈,“娘娘,昨夜的事太过骇人,陛下听闻您没有处置那几个作恶的宫人,正在气头上。毕竟娘娘将来是要协领六宫的,这点小事定要办好,对不对?” 杜贵妃一听这话,心中的焦急与委屈一扫而空。 若要做皇后,是该有鞠子洽均平之德,要求严苛些也不算过分! 从现在起,就该拿出皇后的威仪来! “昨日与毓彤一同殴打云知的宫女,皆掌嘴五十,罚俸三月。” 翠微即刻去执行。 只是即被禁了足,出不了瑶华宫了, 素香抓住了时机,自告奋勇,“娘娘,您不能出去,那不如派奴婢去瞧一瞧云知吧。” 也好让宫里头看看,贵妃是爱护婢女的贤明主子。 杜贵妃点头,一派温和,柔意绵延。 “你与她同是端亲王府旧人,你去她也欢喜,去膳房带些糕点,记得同她说好好养伤,我还等着她伺候。” - 萧太医过了半个时辰又来瞧她,看她脸色缓和了几分,便端来薄粥,将她上半身扶起后要喂给她吃。 云知夺过木勺和碗,“我是腿伤了,又不是手废了。”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他穿着夜行衣,戴着蒙面布,我瞧不出来是谁。” “那是何时伤的?” “许是寅时吧,我睡得正香,突然就有人冲进屋来砍我,我即刻晕了过去。” 一问三不知。 萧太医十分同情,叹息不止,“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手段叫人发指。” 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词,好笑! 云知忍不住勾起嘴角,享受被当作柔弱女子的这一刻。 萧太医见她还能笑,反而手足无措,不明所以。 “你这腿不疼吗?” 原本还好,被这一问却感觉双腿痒痛难耐了。 云知撩起裙裤,端详着血迹透出麻木的双腿,眼眸楚楚。 “昨日嘚瑟过头,说我这额头上药不疼,今日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疼。” 疼是有点疼。不过而已! 还行! 外头有人询问云知住在那间屋子,声音清丽,很熟悉。 是素香! 云知高兴得很,向萧太医炫耀,“那是我的好姐妹,人长得很美!” 言罢,素香揣着食篮踏进屋子,后头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孙媛。 萧太医粗略的扫视了下,果然很美! 不过跟云知相比,不过尔尔。 云知支开某人,“萧太医,您去帮这倒霉宫女诊治吧,我与我的姐妹说会儿话。” 素香把他们送出屋门,坐到床沿上。 视线落于她正露在外头的两条双腿,想用手去抚却又不敢触碰,十分揪心。 “没事,我可是杀手,这点伤残算不上什么。” 素香却瞪起了眼,“你这是在安抚我吗?你才是受伤的人。” 没错没错。 云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我没当回事。” 又没真残,有什么好揪心的。只是眼下不想说。 素香小声道:“是世子?” 云知点了点头。 “我料到他不会放过你,没想到动作这般快,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云知微微一怔,“你的确比我了解他。” 从进宫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最蠢,知道最少的那个。 “旁观者清罢了,”素香替她掀下裙裤,盖住双腿道,“你这腿?” 她是想问是否真废了。 云知不想说实话,却也不想骗她,扯开了话题:“你昨晚见我挨打,为什么哭了?” 素香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从未见过人这般厮打,一时着急。况且贵妃也是个性情之人,我这一哭,她必瞧我顺眼许多。” 云知佯装惋惜,“我当是你对我情深意重,还感动了良久。” “你无缘无故去管孙媛,给自己惹一身骚。我无缘无故哭一哭,不也正常得很?” “好好好,正常得很,”云知拉着她的袖子,叫她坐下,“你还有个姐妹在王府中,而我呢,兴许只有你了。” 素香想了想,还是得告诉她,除了自己还有人关心她。 “贵妃今日是想来瞧你的,可还没出宫门,被陛下责令罚了闭门思过。” 这就奇了怪了。 “陛下为何罚她?昨日不还宠着吗?” “谁能猜到呢,陛下怪贵妃管束宫人不力,才出了这等恶事。” 这也能怪贵妃? 云知错愕,惊讶。 这陛下的脾性委实怪异,琢磨不透。杜贵妃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细细想来,云知沉吟道:“不过对毓彤,罚的确实有点轻,只是贬个籍就打发了。” 第30章 车轮椅 素香道,“毓彤出生于官宦世家,贬为贱籍已算重罚了,姓氏剥夺,见了平民都不能直起腰杆,还要怎样?” 云知疑惑:“贱籍怎么了,我也是贱籍啊?” 名利在她眼中不值一提,自然也不觉得贬身籍算得上处罚。 “好了,你心里气不过,有机会出宫再去寻她打一顿便是。” 言罢,素香才察觉此话不妥,如今云知这腿重伤,岂能再有展露拳腿之日? 云知瞧见素香的神情兀然沉重,故作轻松道:“我不至于把这点小恩怨放心上。算起来也是我先揍的她。” “也是孙媛先得罪的毓彤,若毓彤只是打她一顿,估计你也不会出手。” “是,可毓彤要淹死她,换做你,也未必会袖手旁观。” 素香虽看着清高,但绝不是个内心凉薄,会见死不救的人。 素香突然道:“你想报仇。” “不不不,我真的不打算跟她纠缠个没完没了。”云知连连摆手。 “不是毓彤,是世子。” 云知顿了顿,道:“何以见得?” “你是习武之人,脚可飞檐走壁,手可劈石,残了是比死了更遭罪的。可你如今……” 素香的声音越说越轻。 云知呛了声,撇嘴道:“咳咳,你是在想我为什么没寻死?素香,我还没活够呢.” 素香凝住了眼眸。 云知继续道:“我觉得自己像蝼蚁,无论多难我都会想要活下去。死了可什么都没了,瞧不见花红叶绿,也瞧不见你为我哭了。” 素香道:“我可不想再瞧见你这般了。” 云知看到她眼眸中浮起清浅的笑意,心宽了些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世子这般作天作地,我后知后觉也就罢了,端亲王也没有察觉吗?” 素香道:“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云知追问道:“那端亲王没有对付世子吗?” 素香叹息道:“他若想对付,世子早已不是世子了。” 云知沉默下来,心想,这端亲王虽杀糟糠之妻,对儿子倒是包容,看来再毒的虎也不食子。 屋门咚咚被敲了两声,素香替云知唤道:“进来吧。” 萧太医推开屋门,身后跟着个低着头不知是怯弱还是害羞的孙媛。 云知问道:“她怎么样?” 萧太医道:“她浑身不少淤青,但就暂时痛些难看些,也无大碍。四肢有些轻微的擦伤,抹几次药就行了。” 云知转而看向孙媛道:“毓彤都被赶出去了,你今后不用再怕了。” 孙媛头稍抬起了一点,不那么低了,别别扭扭的憋出一句话,“可……可翠微姑姑还在宫里,她会对付我们的。” 云知道:“翠微姑姑是个有分寸的人,你只管做好自己。” 孙媛的头完全抬起了,“真的?她真的不会对付我?” 云知提醒道:“要对付也是先对付我,轮不到你。” 孙媛小声嘟囔道:“你这腿不就废了吗。” 她似乎很确信,云知这腿肯定是因为翠微报复她,才给弄废的。凭她也想象不到还有别的故事。 云知无奈道:“你当翠微是什么人物,我的本事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她能弄废我?” 素香闻言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微晃了下眼神,示意她慎言。 果然,萧太医饶有兴趣道:“你有什么本事,她一个瑶华宫姑姑还弄不废你?” 云知挑眉道:“贵妃娘娘不是说了吗,我是她最喜欢的宫女。” - 待素香孙媛离开,萧太医又给云知换了遍药,包扎好后,云知向萧太医伸手道:“萧太医,劳驾扶我一下,我想去屋门口晒晒太阳。” 萧太医规劝道:“这止住血才多久,你的伤口太深,十日内都不要试图行走,否则会裂开。” 云知抿嘴道:“我这睡不着,也不能起来,一直搁这儿躺着难受的紧。” 萧太医道:“那也没法子,你受伤了。” 云知可惜道:“听闻太医署后院的景致不错,适合疗养,可惜昨日来时天就乌黑了,今日还不能起来去瞧一瞧。” 萧太医想了想,道:“署中有个车轮椅,我去给你推来。” 云知否定道:“那玩意儿稀罕,不是宫女能用的。” 萧太医道:“你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宫女,可以例外。” - 不到半烛香的时间,萧太医就将一台车轮椅推到了屋门前。 这方方正正的檀木椅两侧各生了个硕大的轮子,椅背后的那枚轮子相对小一些。 云知欣喜,迫不及待的下床,一脚踩在了地上,伤口处似被生生撕开,剧痛蔓延至全身。 萧太医瞧见她因吃痛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侧淌下,另一条腿仍跃跃欲试,便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车轮椅上。 云知尴尬道:“其实你只需要扶我一下,不需要这样。” 萧太医道:“我是医者,让病人少吃些苦头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如此,云知也不必挂心了,目光转向了院中。 见多了富丽堂皇、奇花异草的院落,这院子一眼能望穿,清澈见底的鱼塘占据了小半个院子,塘旁六张石桌,有人在塘边垂钓,有人在石桌上对弈,氛围安宁。 自是谈不上别有洞天,却让人莫名放松与舒适,传闻中的适应疗养也算符合。 有一小厮匆匆走过,被一正在下棋的侍卫喊住道:“甄太医在院里吗,你帮我喊一下,我今日这手还是提不上劲,喝了两大碗药了不管用啊?” 小厮道:“甄太医这两日身子偶感不适,正在小憩,您这伤到了手筋,完全恢复得好些时日,没有那么快的。” 侍卫大笑:“哈哈,太医也会身体不适,有治不好自己的时候。” 小厮道:“那是自然,太医又不是神仙,还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吗?” 云知向后侧抬头,问正给她推车轮椅的萧太医,“我记得你上回说他是甄太医的徒弟,叫笑阳是吧?” 萧太医道:“是的。” 云知又问道:“他既是徒弟,也该是个小太医,怎么是小厮打扮?” 萧太医道:“这我也不知。说起来,笑阳在太医署呆的时候比我都长。” 围观下棋的人眼尖,瞧见了他们,远远的起哄道:“萧太医今日伺候这宫女贴心得很呐!” 另一人道:“可不是嘛!车轮椅都安排上了!” “这宫女有几分姿色,也难怪萧太医格外照顾了!” 第31章 甄太医之死 云知见状,赶紧避嫌。 “你别帮我推了,我自己能推着走。” 萧太医浅浅笑意,“你这些话就怕了?那你若是把别人议论你的话全听见了,估计能气得即刻健步如飞。” 云知面皮一紧,沉下声来。 “还说我什么了?” 萧太医一愣,总不能告诉她,宫人说她爱搔首弄姿,造谣她是为了勾引端亲王,才把端亲王约至御河边的。 都怪自己嘴快! 云知追问:“你说呀,别人说我什么了?” 萧太医道:“你双腿被伤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都猜测你是得罪了人。说你这丫头平时里最爱惹是生非。” 云知不是很相信:“就这?” “嗯。” “这就能气得我健步如飞了?”云知十分不屑,“萧太医也太高估我了。” 惹是生非,评价的恰如其分。 申时的烈阳正炙热,萧太医将云知推到树下阴凉处,便停在此。 笑阳直奔萧太医而来,一脸焦急:“萧太医,您快去我师傅的屋子瞧瞧吧。” 萧太医回眸,“我去瞧作甚?” 他慌慌张张,“师傅午时睡的,让我末时唤他起来,可我去敲了两回门了,都没回应,这眼下都申时了。他近来身子不适,我怕他晕在屋里了。” 萧太医不以为然:“你不会自己进去瞧瞧?” 笑阳面露难色。 “萧太医,您是知道我师傅脾性的,他不让我擅自进他屋子。” “您与他同是太医,又是太傅之子,陛下儿时的伴读,又被举荐继任院使,平日里我师傅都敬着您,只有您能去推这个门!” 太傅之子,皇上的伴读,平民出生的甄太医是当敬着他几分,怪不得未及弱冠就做了太医。 云知多瞧了他两眼。 原来不是个普通的太医啊!怪不得行事比较自在。 萧太医无奈,“我过去看看。” 太医署所有的住屋都在这院中,太医要轮流在宫中职守,不是每天都能回宫外府邸的。 因此每位太医都有单独的屋子,正是这院中最前面的五间。 后面的屋子都是让生病的宫人暂住的。也不是每个宫人病了都能有此待遇,得是主子心善,发话了才行。 否则即是放任生死,无用时丢出宫去。 所以能住在此处的病人,都是在自家主子跟前得宠的,大可以直起腰杆。 甄太医的屋子离她这颗树约十丈远,她远远瞧见萧太医敲了几下门后,使劲踹了进去。 许是甄太医真晕在里头了。 一边方才起哄的人,见萧太医跟笑阳进屋后,都转而成了窃窃私语,还频频向云知投以斜眼。 云知别过脸去不看他们,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突然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划破了这院子里的平静。 下棋的,钓鱼的,皆纷纷站起看向甄太医的屋子,互相推囊着让谁打个先锋去看热闹。 云知再仔细一听,才辨别出那是笑阳在哭着喊师傅,下意识的推起轮子,往那屋子去。 只见甄太医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似乎十分痛苦。 再仔细一瞧,那双目挺睁着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如纸,唇色微黑,已然没了生机。 前几日还剑拔弩张相怼,还思索过如何应对这个甄太医,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样。 生与死,片刻而已。 萧太医扫视四周,瞧见桌上有几碟小菜,一碗泡了参的酒,取出银针逐个试探,皆没有变色。 笑阳仍跪在地上喃喃大哭。 萧太医提醒:“你师傅死的蹊跷,快去喊忤作来。” 笑阳这才起身跑出屋去。 屋门口登时围满了人,谁也不敢进来,只能探头探脑的想看清楚情况。 云知凑过去,“银针是否能试出所有毒?” 萧太医道:“并非,不过太医署库中的毒,尽能用银针试出。” 云知环顾了遍屋子,“你进屋时门锁着吗?” “反锁着,我是将门上的糊纸戳了个洞,看到甄太医倒在地上,再踹进来的。” “窗呢?窗也是反锁好的吗?” 屋里两扇窗户,萧太医检查过后,“都锁着。” 门口看热闹的人也有了想法,“门窗都锁着,就他一人在屋里,别人也没法给他吃毒药啊?” “莫非甄太医是自杀?” “我看是自杀,他可是个太医,什么毒认不出?” 云知沉思了一下,“萧太医,你过来。” 萧太医立刻过来,弯腰听她说。 云知凑到萧太医耳边小声又小声说了两句话,萧太医思索了下,便直起身子对大家说:“你们先都出去,这屋子我要检查一番。” - 云知和其他人都退出了屋子,萧太医关上了屋门独自留在屋中。 一人好奇来问她:“你方才对萧太医说了什么?他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云知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告诉他,甄太医被毒杀是大事,切不可被过多人瞧见了,传出去影响太医署的声誉。” 那人不悦,“哦,我们现在就不会传出去了?” 云知认真看着他,目光如矩:“你若不想跟我一样莫名其妙被砍腿,就管好自己不要乱说话。” 另一人来了兴趣,“对了,你这腿到底是谁砍的?为啥砍你?” 云知抿了抿唇,一脸无辜的胡诌,“我哪里知道。也许跟毒杀甄太医的是同一个人呢?” 此话一出,这群人便纷纷议论今晚还住不住这里。 一大早的看她倒在血泊里,以为够血腥了,没成想还出了条人命。 这哪儿还敢住啊? 议论了一会儿,都各自回屋子收拾去了,都准备趁着天色还早,该回哪儿就回哪儿。 笑阳领着忤作来了,忤作进了屋子,萧太医就出来了。 萧太医走到云知身边,弯下腰。 “果然有此物,我已藏在袖中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云知心中有一丝不适,但很快掠平,“甄太医猝死在院中,得去禀了陛下吧。死因有疑,首先就得搜他的屋子。” 萧太医道:“没错,等忤作验明,就该立刻去禀陛下。” 云知抬眸,“你怎么看?你觉得甄太医是自杀吗?” 萧太医摇头,“自杀没必要把毒藏起来,想死的人也不会在酒里泡参。” 云知点头,提醒道:“笑阳说甄太医近来不适,那可有服药?” “我见过他午时服药,服完药再用膳。他的那几味药性温,是可空腹用的。” “药是他自己煎的吗?” “不是,他的药都是笑阳煎的。” 云知若有所思,“嗯,最了解甄太医习性的,应该就是笑阳了。” 第32章 罪名 萧太医道:“没错,甄太医事无巨细,几乎都要笑阳伺候。” 翻云渐红,映得鱼塘鲜艳澄明,也映得她的脸庞余霞成绮。 云知的目光落于天边远处,眸色隐晦。 “你若信我,就帮我找个机会,我要问一问笑阳。” 半晌,仵作仍没出来,萧太医进了屋子,询问,“可有眉目?” 仵作蹙着眉头,棘手无比。 “腹中有毒,确是死于毒发,可验不出是什么毒。萧太医,我将尸首带回义房继续查验,您去回禀了陛下?” 萧太医点头,“好,劳烦大人。” 转而向笑阳道:“你去乾清宫寻李公公说明此事,太医署频生事端,还请陛下下旨严查。” 笑阳一抹眼泪,说“是”后便跑出了太医署,直奔乾清宫去, - 仵作带走了尸身,这房里虽没有一丝血迹,一片寂静却叫人心中发慌。 桌上小菜精致,兔肉、鱼翅,和山药,却早已凉透,筷子落在地上尸首旁一尺处。 看来甄太医是用着膳,骤然毒发,倒地后扔掉了筷子捂着胸口,想必他死前最痛苦的便是心脏处。 云知闭上眼冥想,倒地,心脏剧痛,唇黑,许多两物相克所生的毒都会有此状,到底是有何处被忽略了呢? 萧太医见她想得入神,唤道:“云知?” 云知闻声兀然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听到。” 萧太医一愣,“什么?” 云知目光愈亮,“是失声。甄太医从毒发到死亡他失声了!否则院中那么多人,怎会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萧太医顿了顿,“应当是的。” 云知兴致勃勃的提醒,“你仔细想想,他这几碟菜,是否能与何物相克毒发?毒发后症状为胸痛,唇黑,失声。” 萧太医思索后道:“这几碟菜少有相克之物,纵使相克也不会失声。” 云知思忖下,“不对,是酒。甄太医独自在房中用膳,想必贪的是酒,而不是菜。” 萧太医道:“与酒相克者众多,我要查阅下医书。” “嗯,”云知想了想,“那你先把我推回屋中,再去查阅医书。” 萧太医讶异,浅笑,“这回怎么要我推了,不逞能了?” 其实云知的打算是,喊他一起回屋后好说话,还想看看萧太医找出的东西,毕竟呆在这间屋子里随时有人进来。 - 回了自己暂住的屋后,云知用眼神示意萧太医关屋门,随后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萧太医犹豫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拿给了她。 “你看就罢了,不可外传,这东西我会亲手交给陛下。” 云知打开,有足足三页纸,可上头写着的却不是书信,而是记录了桩桩罪名! 乙丑年腊月十七日,受端亲王命,明妃临产前,于药中加活血化瘀之药,致血崩而亡。 庚寅年岁首,受端亲王命,于五皇子的伤寒药中下失魂散,致失心疯。 …… 最要命的,是第二张纸末,写着:乙末年,受端亲王之命,于神武帝膳食中下七星蔓,持续五日,使其毙亡。 神武帝即是先帝。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但最后一项足以诛得端亲王与甄太医断子绝孙。 翻至第三张,云知拿着纸张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捏出了痕迹。 第三张书:陛下,臣受端亲王胁迫,犯下诸多大罪,实罪不可恕。然近来察觉端亲王已有灭口之心,遂留下此书,以死揭发端亲王恶行!甄朔敬上。 桩桩件件,要置王爷于死地。 云知折好塞回信封,“你若将它呈给陛下,恐真凶要逍遥法外了。” 萧太医接过信封,塞入衣袖,眸中疑惑,“你不认为是端亲王?” 云知面皮一紧。 “害明妃与五皇子也许是端亲王利用甄太医做的,也许不是。但杀甄太医的绝不是端亲王。” “为何不是?” “笑阳要杀甄太医,但笑阳只是一把剑,而背后指使的人,要刺的是端亲王。” 萧太医惊道:“你怀疑笑阳杀他师傅?” 云知轻声,“你去查一查医书,若真有与酒相克,能使人失声、胸痛而亡的食物或药材,便将笑阳寻来问一问。” 萧太医道:“好。” 应得十分果脆。 云知微微诧异:“你就这么信我?” 无论是拜托萧太医搜寻死者的屋子,还是拿出“遗书”一睹,以及现下对案情的分析,萧太医对于云知所说尽管有疑,却都一一执行。 萧太医道:“对。” 随即将云知拦腰抱起,轻放在铺上后,便转身离开。 - 笑阳跟着陈御使与张统领一同回来,皇上命陈御使查此案,让张统领协助,且因太医署频生事端,加了两个侍卫职守。 张统领带着两个侍卫,首先搜查案发现场,一无所获。 陈御使盘问笑阳,甄太医近来的人事纠纷等等。 笑阳抹着泪,“我师傅平日里与人为善,从不为难他人,这大人也可以问问咱们太医署其他人,应该没什么人会跟我师傅结仇。” 陈御使道:“你再好好想想,甄太医近来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笑阳低头沉思,眼珠子左右扫动,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大人,我想起来了。我师傅前几日与一个宫女争吵了几句,当时我师傅似乎很生气!” 陈御使:“是哪个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可知道?” 笑阳肯定道:“我知道,是瑶华宫的云知,正在太医署内!” 陈御使刚想拿笔纸记录,闻见其名,顿时泄了气,“那个云知我知道,昨夜先被其他宫女打了一顿,再是半夜被砍了双腿,此事都传遍了,她今日也不可能飞起来作案。” 笑阳垂头丧气,“那就没有旁人了。” “甄太医可有弃世的迹象?” “大人,那我可不知啊,我只是甄太医的徒弟,他平日里虽格外照顾我,却从没有跟我说过他的私事。” 陈御使皱着眉头。 “这即无人有杀人动机,也搜查不出特别之物,且死于反锁的室内,定是自戕了。” 笑阳疑惑,“大人,没搜出什么东西?要不再仔细搜搜?” 一旁的张统领有所不满,怒喝,“怎么,我们搜不干净,你来搜试试??” 笑阳被这一喝,弱小的身躯吓得一颤,只能退后半步低下头默不作声。 萧太医翻阅了多本医书,总算翻出了点明堂,进屋问候过张统领与陈御使后。 点名道姓,“笑阳,你随我过来下。” 第33章 真相 笑阳随萧太医进了云知的屋子,一脸狐疑:“萧太医,您带我来这作甚?是要我照顾这个宫女?” 云知双臂一撑坐起身,又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墙上,问道:“萧太医,找到了吗?” 萧太医掏出一页纸给云知,道:“与酒相克之物没找到符合的,倒是找见了与人参相克之物。” 云知接过一瞧,上头记载了人参与藜芦若在一个时辰内相继服用,则会在一刻钟内失声,心脏猝停而亡。死状常为蜷缩状,唇微黑。 笑阳听到他们的对话,心生惶恐,忍不住凑上前看那页纸上写了什么。 云知对他道:“笑阳,甄太医虽未真心实意的教你,但你完全可以自学成材。” 笑阳嘴角一蹙,道:“你什么意思。” 云知将纸揉成团,握在掌中,“这不是连罕见药物藜芦都弄明白了吗?礼部三年举办一次御医考核,你大可以去考,为何非要靠着甄太医,又怨恨于他呢?” 笑阳听到“藜芦”,仿佛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遭受了猛击,摇摇晃晃的怔在了当场。 萧太医见他神色骤变,便确信云知的猜测对了七八。 笑阳缓了缓神,挣扎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怨恨师傅?” 云知说道:“你不用急着否认,我们这不是没抓你去见御使。太医署库中之药,每味余几两,被取几两都有记载。而你不确定甄太医哪天会喝酒,自然会在他每盅药中都加上藜芦。他近来不适已有些时日,太医署中的藜芦定是对不上库存的,一查便是。” 笑阳眼神闪躲道:“就算对不上库存,也不一定是我拿的” 云知无奈道:“你不如跟我说一说,指示你杀甄太医的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帮你看看这桩买卖亏不亏。” 笑阳转身就想走,萧太医伸手一拦,冷声道:“你不说,我们就去跟御使说。” 笑阳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云知。 云知点头道:“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们没准会帮你。我与甄太医有过节,你是知道的。” 的确,甄太医曾因跟云知争了几句,怒气腾腾的进屋里冲笑阳撒了一顿脾气。 如今的笑阳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叹息道:“行,我说。” “我爹与师傅曾是至交,我爹看好师傅的医术与才华,为了他能交上礼部御医考核的五十两白银,卖了田地给他钱,师傅总算凑齐了银两,也通过了考核,成为太医。 师傅拿走我爹银两时,许诺入太医署后,必将我带在身边悉心栽培,视如亲子。我拜他为师时才八岁,八岁起就一直跟着他了,可是,他从未教过我任何医术,每日只唤我做杂活,照顾他起居,给我的月俸也极少。 上个月我娘重病,师傅却称太忙不肯去帮忙治一治,我多年来月俸少,拿不出多少银钱,没法给我娘用好药,请好的太夫,我偷过一次太医署的药,被我师傅发现打骂了一顿!再也不敢偷了。 我在太医署呆了那么多年,却连为母亲治病的能力都没有!我娘就这样被病给耗死了,我在她病逝前七日,收到了三封我爹的家书,要我回去看一看我娘。可我师傅不准,说太医署忙得很。我离开爹娘那么多年,却只在甄朔跟前为奴,我不敢告诉我爹,怕他承受不住,他卖了田地换来这样的下场,我爹怎能吃得消?” 萧太医打断道:“你母亲之事,为何不来寻我?” 笑阳感激了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 “我过几月才能回去一趟,我爹也日渐消瘦,我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买了几分鲜亮的衣服,骗我爹说我学有所成,很快就能做太医了,在宫里的待遇也好。他很高兴,去别人地里想偷几颗菜让我送给师傅,却被别人当场抓住,羞辱了一顿。 呵,在师傅一次醉后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他说每回看到我,就想起成为太医前贫苦不堪的日子。别的太医要么出身官宦,再不济也出身商贾,只有他是贫民,面对萧太医等抬不起头,还要受端亲王府的胁迫,屡犯大罪……” 萧太医不自在的撇了撇脑袋,道:“在此前,我从未觉得甄太医低人一等。” 云知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甄太医平日为人拘谨,心理却是这样的扭曲,对于倾囊相助的好友非但不感激,还以怨报德,真叫人恶寒。 笑阳已泪流满面,“我出宫为我娘奔丧时,有一人找到我,他给了我五十两白银,要我按他的指示去做,正好也是我心中所愿,就有了今日这个事。” 云知问他:“你可知这个人是谁?” 笑阳道:“我不知道,他也不肯说,不过这有什么要紧,他肯给我银子,能让我爹过上好日子,他就是活菩萨。” 云知胃中翻腾倒海,“你可不要玷污了菩萨,他充其量是塑像用的泥,把自己捏得人模狗样。” 萧太医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云知闭上眼,双肩软了些,“他就是设计让张御统来抓我和端亲王的人,也是将我双腿伤成这样的人。我曾经为他所用,就是这般下场。笑阳,你觉得他是菩萨?这世上哪有将人活吞的菩萨。” 笑阳又是一怔,问道:“他是谁?他也会把我活吞了?” 云知睁开眼,眸中布满了红丝,“今日张统领没在甄太医的屋里搜出端亲王的罪证,他所布的局又成了一场空,他会放过你吗?” 笑阳随即反应过来,“那封书信是你们拿走了?” “嗯”,云知承认道,“即使我们没拿走,张统领搜出了书信,他也不会让你活多久的。他做事的习惯,不留无用之人的性命,成事之后,也不会留相关之人。” 笑阳道:“你是说,他原本就要我死?” 云知点头道:“若按照原本的计划走,倘若你被查出毒杀甄太医,你会出卖他吗?” 笑阳沉思了一会儿,重着脑袋摇了头。 云知:“对,你不会,但你还是会死。” 笑阳执拗道:“为何?我不会出卖他,为什么他要我死?” “你是不会出卖他,可他他凭什么相信你?” 第34章 我叫萧远书 笑阳终还是说不过,双目失神,满脸茫然。 “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我虽给不了你荣华富贵,却能保住你的命。” 笑阳仿佛抓住了一寸曙光,求之若渴。 “我该怎么做?” 云知眸色深深,“你听好了,这个利用你杀甄太医,揭发端亲王的人,是端亲王府的世子傅琏臣。” 不仅笑阳不信,萧太医直接否定。 “不可能,端亲王谋害先帝,世子首当其冲被株连,他怎会连自己都算计?” 云知揉了揉太阳穴。 “他将弑父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偷遗诏嫁祸端亲王,杀甄太医暴露告发书,世子都将自己设入了局中,从来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 他傅琏臣,就是这样。 恐怕重罚甄太医的女儿静姑姑,也是他谋划的其中一小步。 萧太医想起云知正是出自端亲王府,自是对府上的事更为了解,说话有七八分可信。 谁会无缘无故去攀咬旧主? 笑阳震惊,“如果是世子,他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我还怎么保住自己?” 云知问道:“甄太医这封告发端亲王的书信,是否是他亲笔所写?” “是的,这是我师傅为自保写下的书信,如果他日性命有碍,此书信便公诸于众,才叫端亲王不敢动手。” “此书信是否仅此一封?” “是的。” 云知揉了揉太阳穴,细细分析。 “世子那么执着的要设局暴露端亲王的罪证,是为何?他不仅想让端亲王死,还想让他污名垂史,被后世唾骂。否则儿子要弑父,一刀封喉便是。这封书信是能使陛下下旨搜查端亲王扣以死罪的铁证,你可以学甄太医,拿着它威胁世子,你死书信即毁,且将世子害父之心公诸于朗朗乾坤。” 笑阳愣了下,随即恐慌无边,“你让我威胁世子?” “你能找到其他活路的话,大可不必如此。” 笑阳瘫软在地,声色沉重,提不上气来。 “你确定这个给我五十两白银,叫我杀甄太医的人,是端亲王的世子?” 云知直了直身子。 “我在端亲王府呆了十五年有余,对于这位世子我了解颇多。我若不能确定是他,便不会猜到甄太医的屋子里会有这书信。” 笑阳无力,“那我现在该如何做?” 云知略加思索,“他不知书信所踪,必会派人先来问你,而不会轻举妄动。你就以此威胁他便可,你告诉他,你只为自保,不想与他为敌,他自会斟酌。” 全部交代妥当后,便将笑阳请出了屋子。 萧太医关上屋门,盯着她的腿,眸色隐晦不明。 “你这伤是傅琏臣做的?” 云知点头。 萧太医微怒,“为何白日里问你,你说那人蒙着面,你看不清?” 云知抬眸,反问,“跟你说了又如何,你能帮我报仇?” 萧太医心口一窒,继而叹息,“那为何现在一并说出来了。” “该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萧太医解开她双腿的麻布,给她换药,眼眸缩了缩,“疼吗?” 云知虽因吃痛而紧咬着下唇,但倔强无比,强悍无边。 “还行!” 萧太医一边上药,一边道:“素闻傅琏臣面如冠玉,温润有礼,是皇孙贵胄中的楷模,没成想是个一心弑父的歹人。” “人不可貌相。”云知嘀咕。 萧太医沉着声,“就这两件事看来,傅琏臣心机颇重,你与他作对太过势单力薄了。” 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得逞。 “嗯,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太医凝住了眼眸,突发奇想。 “不如我娶了你,把你带回太傅府,他便不能轻易动你。” 这突兀的求亲! 完全分不清是玩笑话还是认真。 云知呛到了口水,连连咳嗽了几声,扯开话题。 “陛下知道甄太医这事了吧,他怎么安排?” 萧太医察觉失了礼,收回目光。 “陛下给太医署增添了两名侍卫,命陈御史查此案,张统领搜了案发屋子。” 云知好奇,“张御使怎么说?” “他认为甄太医是自戕。” “不如你去做御使算了,好歹你看得出不是自戕。”云知嗤笑。 这皇宫里委实没有几个能干的。 重新包扎好后,萧太医提起药箱,“你隔壁的屋子搬空了,我今日就睡在那,离你一墙之隔。若有事大喊一声,我马上过来。” 云知点头,诚恳,“谢萧太医。” 喊是不可能的。云知自认为她都解决不了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有办法。 萧太医回眸,柔意无边。 “我叫萧远书,你叫我远书也可。还有,不必再言谢了。” 远书,远书归梦两悠悠,挺柔软的名字。 待屋门将萧远书隔绝在外,她拉起被褥蒙住自己的脑袋。 这个萧远书,有一点平庸,也有那么一点温暖的嘛! - 端亲王府,葳蕤轩中。 探子向琏臣回禀笑阳所言,琏臣徒手将笔干生生折断。 ——这厮竟敢威胁我? “云知如何?” “太医说云知双腿已废,不过她还能坐着车轮椅在太医署中游走。” 琏臣神色一沉,“她不过是个宫女,怎能用上车轮椅?” “是萧太医,萧太医这两日对她格外照顾。且笑阳与这两位走的近。” 琏臣冷哼,“这个女人不简单,不能再留在宫中了。笑阳出了变故,没准与她有关。” “世子请示下!” “不必,我亲自去找皇帝。” 瑶华宫的宫女,除贵妃和皇上外,无人有权利调配。 他不能与后宫打交道,只好去乾清宫走一趟了。 - 乾清宫中。 李公公来通报,端亲王府世子求见。 文佑眉头微扬,勾了勾嘴角,“让他进来。” 琏臣随着李公公走到正殿中,见了皇上,扑通跪下道:“陛下,臣来求陛下赐个恩典!” 文佑坐在龙椅上,闲散开口,几分慵懒,“说。” 琏臣说的一派温润怜悯。 “陛下,数日前端亲王府有一侍女被送入宫内,进了瑶华宫服侍贵妃娘娘。但臣听闻她受人欺凌,又被人砍伤了双腿,臣于心不忍,还请陛下给个恩典,让她回端亲王府。” “不过一个侍女,何故你亲自来走一趟。”他口气不冷不淡。 琏臣眸色深深,“回禀陛下,对于臣而言她不是普通侍女,她与臣两情相悦,家父不满,才将她送进宫的。” 这是个极好的理由。 把自己塑造的情深意重,陛下也无从拒绝。 文佑挑眉,“即是王叔做的主,宣王叔,朕来劝他。” 琏臣身子一顿,“父亲视此为家丑,必不愿相谈。” 文佑冷声:“那宣了云知来问问?” 第35章 木秀于林 “陛下知道此人?” 文佑没理会他,吩咐李公公道:“你去太医署把云知找来。” 琏臣懵在当场,咬了咬牙道:“陛下,且慢。” 文佑道:“何事?” 琏臣道:“她是一女子,以这般原由被宣入乾清殿,今后如何做人。陛下若不允臣所求,臣不求便是。” 文佑无可奈何道:“并非朕不准,你是朕的表兄,岂有不成全之理?只是贵妃喜爱云知,此事还需问过云知,她若也有此意愿,贵妃必也成全。” 琏臣道:“陛下,其实并非两情相悦,只是臣单相思而已。” 文佑为难道:“你这单相思,朕不好强做主,不如朕还是问问她,表兄木秀于林,她一个宫女岂有看不上的道理。” ‘木秀于林’虽妙,可下一句却是‘风必摧之’。 这皇帝迟迟不唤他起身,看似句句为他着想,实则步步紧逼。 琏臣鬓边发汗,岂能让云知跑到乾清宫来胡言乱语? 李公公束手无策道:“陛下,那是去宣吗?” 琏臣抢先道:“不必了,臣有事要告退了。” 文佑道:“表兄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究竟是朕哪里做的不合你心意?” 他等的就是今日,要让云知死心不易,傅琏臣的这般作为,怎能不叫她来看看。 琏臣看了眼上座的皇上,神色如常,瞧不出喜怒,可眼下自己却进退两难。 文佑牵了下嘴角,道:“李时海,去宣云知。” - 经过一次砍伤,一次命案,太医署后院的住屋里几乎全部搬空。没了住院的患者,太医署更是清闲了,萧远书在石桌上备好了棋盘与棋子,要与云知对弈一番。 云知摇头,“下棋我不会。” 萧远书道:“我教你。” 云知连连摇头:“别,你别教我,这玩意儿看起来就费神得很。” 萧远书道:“医书更乏味无趣,你反而看过一些。” 云知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曾经喜欢的那人身子不太好,所以我才看医书,自以为能治好他。后来才知道我懂的那些,所有大夫都会。” 萧远书微微失神,道:“你喜欢的男子一定足智多谋,一表人才。” 云知想了想道:“你说的倒没错,他的确足智多谋,一表人才。可谋略也分阴谋阳谋,一表人才的也不乏衣冠楚楚之辈。” 萧远书道:“你这话,像是在贬他。” 云知坦然道:“我说了,是曾经喜欢过他,而不是现在。他相貌堂堂,可惜人面兽心,不值一提。” 萧远书还想追问,笑阳跑进院里来,急匆匆道:“李公公来了,点名要找云知,正在前厅,赶紧去吧。” 云知纳闷道:“皇上的御前公公,找我作甚?” - 李公公走在前头,侍卫推着轮椅跟着其后。 从太医署到乾清宫一刻钟的脚程,云知保受了一路宫人异样的眼光,浑身不自在。 哪怕是李公公开口说一句话,云知便会顺势询问皇上宣召是为何。 可这李公公一句闲话也不说,摸不透他的性子,便不敢攀谈,这一刻钟的脚程竟让她觉得比一夜还要漫长。 李公公带她入了乾清宫正殿后,便和侍卫一同礼退。 而此时在她左前侧的那抹翩翩楚立的玄色背影,叫她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好你个傅琏臣,原来是你把我叫来的! 感叹之后,再瞧见三步台阶之上的屏风后,双龙盘椅的座上,端坐着一男子,虽隔着屏风,却也能看见清瘦身形。 龙椅上的肯定是皇帝,杜贵妃的心上人了。 云知欲行跪礼,身子还未完全站起,屏风后的男子便道:“你腿脚不便,免礼。” 那声音低沉清冷,猛然叩开了她的记忆,这,这不就是…… 也许只是相似罢了。 云知又坐下,清脆的谢恩道:“谢陛下!” 身侧的琏臣只撇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皇上。 皇上道:“云知,朕今日宣你来是为一事,端亲王世子要带你出宫,回端亲王府,你可愿意?” 原来傅琏臣打的是这主意,云知算是明白了,傅琏臣断了自己双腿不够,仍怕她留在宫中碍事,想把她弄回府去。但有权让她出宫的,只有她所属瑶华宫的一宫之主贵妃和皇上。可贵妃尚在禁足,且外臣不得见后妃,他就到皇上面前来提要求了。 云知忍不住给了琏臣一个白眼,道:“陛下,奴婢人微言轻,不知世子何故如此关照,不敢承受。” 皇上道:“世子心悦你,你可知?” 这谎称心悦云知,倒使他今日所求显得顺理成章。 但倘若今日出了宫,那才叫进了龙潭虎穴,假废也得变成真废了。 云知惶恐,道:“不知。还请世子不要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琏臣侧身直勾勾的看着她,道:“你曾隔三差五来我屋中寻我,勾引我,王府中人皆知,如今却说我坏你名声?” 云知瞠目结舌,道:“世子,心悦一个人,会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诋毁,说此人勾引你吗?” 琏臣顿了顿,道:“家母早亡,未曾教我如何爱护一人,也许伤害过你,是我错了,但我如今想让你跟我回去。” 有那么一瞬云知信以为真,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愈发觉得可笑。 “世子,爱护一人的样子,您分明做的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的很,怎眼下如此自谦?” 琏臣张了张嘴,视线在她双腿上停留了一会儿,终是不再说了,挪开目光,面向皇上,道:“陛下,既然她不愿,臣便不强求。” 云知也道:“陛下,奴婢不愿。” 皇上道:“既然如此,表兄,朕便不能成全你了,告退吧。” 琏臣深深看了眼云知,行礼告退。 李同与王府另一内侍在乾清宫殿外等候,见世子出来后脸色难看,急切问道:“世子,怎么样?” 琏臣没有回答他,问内侍:“你昨日说那个格外关照云知的太医是谁?” 内侍道:“萧太医,萧远书,是萧太傅之子,这几日与那宫女形影不离。” 琏臣说了声“好”,眼眸一闭一睁间掠过阴冷。 - 云知也欲告退,皇上道:“等等。” 她嘴角一蹙,定定的看着屏风后的人道:“陛下有何吩咐?” 第37章 是他! 文佑起身,绕过屏风,走下台阶,行至她身前。 他面庞清雅俊逸,剑眉褐瞳,身着龙袍,头顶珠冕。 虽心中有过猜想,但当这张熟悉的脸,穿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装束,如此出现在面前. 她依然震惊,失措,呆滞在当场。 ——我曾手掐他的颈部,还向他索要先帝给他的遗诏! 最离奇的是,他居然还给了! 文佑垂下眼帘,“丑吗?” 至于让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她的思绪立马从慌乱中脱出,马屁拍得飞起。 “一点儿也不丑,陛下没有丑的时候!” 确实好看,俊美!大实话,肺腑之言。 文佑回忆道:“头一回见你,你在火海中把我救出来,我的脸被炭火熏得乌黑。” “第二回见你,刚摔过一跤,满面的雨后污泥。” “我最丑的两回,都是在你面前。” 最丑,也是最狼狈的两回! 以至于后来在御书房看到白白净净的他,一点儿也没认出来! 云知笑得灿烂无边,“没事,陛下就算满面糊屎,也是香的!谁敢说个臭字!” 文佑目光落于她的双腿处,“如果能料到你被伤成这样,当时我就不会给你遗诏,让你与傅琏臣反目成仇。” 云知顿时明白,他将遗诏双手奉上,是想让她亲眼认清傅琏臣的面目与动机。 用心良苦! “他即算计我,我与他反目是早晚的事。” 文佑目光灼灼,“你身手绝佳,为何没有护好自己。” 这口气不像是疑问,反而是责怪。 “因为我并非天下无敌,”云知难得自谦,马屁拍的自然至极,“素闻陛下凛若冰霜,难以亲近,可见传闻有假!” “陛下不仅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更是梁上君子!” 文佑的眉心跳了跳。 梁上君子?她还一本正经的以为自己在夸人! 溜须拍马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执着于揭她的短。 “连宫女都能殴打你?” 云知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嗤笑,“不然呢,我还能在皇宫中大杀四方,然后被抓起来,陛下会放我生路?” 这陛下真是不食人间五谷杂粮,不知道蛮力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文佑眸色一缓,风度无边,“你尽管大杀四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云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没错,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说起来还是两条命。 只是万一哪一天他知道,亲娘是被云知一把火烧没了,估计不会再惦念着救命之恩,要活活把她给扒皮抽筋了。 一时尴尬冷了场,文佑薄唇轻启,温和道,“你可还有什么要问我?” “什么都可以问?” 文佑点头,眼中柔风细雨,让她更大胆了不少。 “陛下早知端亲王世子心机颇深,为了弑父机关算尽,为何不绳之以法?” “没有证据。” 云知又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宣贵妃娘娘侍寝?” 闻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黑。 让她提问是来说正经事的,不是鬼扯那些玩意儿! 云知却是认真的。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很喜欢杜贵妃的性子。 天真爽朗烂漫,与想象中皇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子大相径庭。 尤其是杜贵妃嚼着糕点跟她说着心心念念的陛下,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心上人的期待。 她当时暗暗心想,如果杜贵妃能得偿所愿多好,我磕这一对,我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是要替她问一问。 “不想。”眸色暗沉深不可测。 云知不识趣的继续道:“陛下前几日还爱屋及乌,连宫女的屋子都送了冰鉴,为何不能多陪陪她呢?” 文佑牵了下嘴角,“放肆。” 仗着救命之恩,连感情上的事都插手管起来了,的确是放肆! 可他这个放肆说的不轻不重,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只让云知领悟到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排斥。 “陛下,我可以告退了吗?” “好。” 聊得十分不愉快,早点散场的好。 - 云知回了太医署,李公公将她送到前厅便离开了。萧远书第一时间就检查她的伤口,疑惑道:“你去了乾清宫定是要行跪礼的,怎伤口没有裂开的痕迹?” 她道:“陛下免了我跪礼。” 萧远书安了心,道:“陛下宣你去是为何事?” 云知瞧了瞧他身侧的笑阳,以及正在忙碌的其他人,闭口不言。 萧远书了然:“我推你回去休息。” - 进了屋门,萧远书正欲拦腰将云知抱到铺上,她拒绝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想躺着。” 萧远书道:“好。”便出了屋子。 云知闭上眼,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傅琏臣今日对皇上说心悦她。 又当着皇上的面,对她说,你隔三差五来勾引我。 再对她说,家母早亡,未懂如何爱护一人。 他曾说要为她违抗父命,不愿她入宫。结果将她安排进宫的至始至终就是他。 他曾说不愿她涉险,结果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编入死局。 …… 她浑身难受无比,无法排解。索性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渡步。 伤口从大腿外侧蔓延至小腿腹,每一次抬腿,都仿佛皮肉被生生撕开。 苦闷都随着鲜血渗透了雪白的麻布,她才感觉舒适一些。 刹一转身,却瞧见萧远书拎着食盒杵立在屋门口,惊愕失色。 完犊子了! 云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挪到床沿边坐下。 低下头,“我就是突然很想走走……” 萧远书沉着脸色,蹲下来一圈一圈的将麻布解开。 乌云压顶,云知更是心慌了…… 是时候该道歉了! “对不起……” 萧远书抬起头,眸色中仍然是暮气沉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云知哑口无言。 重新上好药包扎好后,萧远书不声不响的走了,背影萧条而落寞。 云知打开食盒,里面有豌豆黄、长春卷和红肘子。 宫女不配吃这么好,萧远书给她开了小灶! 她用完膳食后乖乖的躺在铺上,无数次看向静寂的屋门,可是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人来敲门。 不知为何,这么快就习惯了一个人待自己好。 朋友也好,好感也罢,这世上难得有一人信任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就像在沙漠中瞧见了绿洲,无边的黑暗中瞧见了灯光。 可千万不要因此就…… - 约申时六刻,总算在该吃晚饭的时辰等来了敲门声。 萧远书拎了个全新的食盒,放在桌上后,一言不发的将空着的食盒提起就走。 云知垂头丧气,“你宁可去买个新的食盒,也不愿意多来走一趟,理会一下我吗?” 萧远书停下了步子,眸色沉沉,失望得很。 “我是否说过,十日内不要行走,你把大夫的嘱咐当成耳旁风,我这般照顾你有什么意义?” 对于大夫而言,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委实讨厌! “我不该这么任性的,对不起,萧太医。” 她甜甜一笑,潋滟无边。 萧远书一楞,耳根仿佛泡进了酒缸中,烧成了紫红色。 云知见他仍没有言语,以为还在生气,继续呢喃:“你不是问我去乾清宫何事吗?我去见了傅琏臣。” 他这才把脸别过来,满目疑惑:“傅琏臣?端亲王世子?” 第38章 守护 云知深吸一口气,“对,就是他。” 之前她就说过这条腿就是世子干的好事。 萧远书满目担忧,“他又对你做了什么?你没事吧?” 云知看着他。 “傅琏臣怕我留在宫中碍事,所以去请求陛下,让我出宫回府,” 萧远书闻言,眼眸一沉,握紧了拳头,“我去求陛下。” 云知摇了摇头,朗朗笑道,“不用了,傅琏臣并没有得逞。” 这下萧远书反而更疑惑了,“为何?” 常理而言,端亲王世子只不过提了个无足轻重的要求,无关社稷,不伤大雅,陛下没有理由不答应。 云知心口微窒,细细解释。 “他蒙骗陛下,说喜欢我。陛下就宣我过去问一问,是否愿意跟他回府,我自然说不愿。陛下不喜欢强人所难,便打发了傅琏臣。” 萧远书眼眸微缩,“如此周全不像他的性格,却也有可能是他做出来的事。” 云知皱眉,“你说的是陛下?” 萧远书回忆道:“幼时我与陛下同在无逸斋读书,他对旁人之事从不理会,无论是非黑白,他都视若无睹。” “为何是幼时?” “我十二岁时一心想学医,绝食三天后父亲总算答应不再送我去无逸斋,请了坊间的名医来教我。” 云知感叹,“你家中有高官厚禄要继承,却死心眼的困守宫中做个太医。” 萧远书眸色深深,语气浅浅。 “看自己所治病人起死回生很有意思。但做太医日子久了也曾觉得乏闷,可幸而做了太医,否则今时今日,谁愿意死心眼的照顾你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如若没有他,的确不会这么顺利。 云知也道:“幸而你做了太医。” 萧远书突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眼神来的突然,云知避让不得,只能别过脸去战术性咳嗽。 萧远书皱起了眉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顺而抚上她的额头。 云知不知所措,羞愤之时,萧远书皱着眉道:“你发热了。” “啊?” 原来她不是脸红,而是发热了吗! 怪不得!她脸皮没这么薄! 萧远书抓起她的手腕把过脉后,就去收拾食盒,无奈。 “原先只是外伤,你硬是把自己弄成了内热,许是伤口感染了。我给你准备的晚膳皆是性热的,不宜食用,现在去给你熬粥抓药。” 云知瞧了瞧食盒里头的鸡汤,馋得没边,连连摆手。 “别,我就吃这个,不要喝粥。” 萧远书拒绝的干脆俐落,“不行。” 云知绝望的躺下,这才觉得周身疲软,隐隐发凉。 - 喝完了粥,服下了药,萧远书又打了一盆水,给她额头上敷上了湿漉漉的麻布。 外头树间的蝉鸣声越来越聒噪,黄昏的光透过纸窗,萧远书在余晖下帮她收拾屋子的样子格外温柔。 云知眯着眼看着他,“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一个人在我生病的时候,这样照顾过我。” 萧远书一窒,“是你的母亲?” 云知否认,“我有记忆起就在王府,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亲。” 萧远书眼眸一缩,“那是你曾经喜欢过的男子?” 她摇头。 “不对。这个人是我的姐姐,她跟我没有血缘。但她待人待物都极好。我在王府中生病时没人管,只有她去问大夫,逼着我喝好苦的汤药,还在我发热时彻夜守着我,抚了无数遍我的额头。” 萧远书语气浅浅,温柔无边,“那是个极好的姐姐。” 云知闭上眼,云淡风轻,“她被傅琏臣杀死了。” 萧远书愣住,不知该如何安慰。 云知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抢先道:“没关系,不用想着安慰我,我只是很想找个人说一说我的云芙姐,我很想她。” 云知紧闭的眼角划下了泪,在黄昏的暗光里晶莹而落寞。 萧远书伸手想去拭去泪痕,却缩回了手,背过了身,哑着声道:“你今夜不能没人照顾,我守着你。” 云知拒绝:“不行,外人会传我们私通,这是大罪。” 萧远书浅浅笑意,“已经传了。” 云知震惊,有一点儿恼怒,“那你还敢跟我走这么近?” 萧远书不疾不徐。“怕什么,倘若来查我们,你还是完璧之身,谁能定我们的罪。实在不行,我就让我父亲去请陛下赐婚。” 他说的认真,云知被逗笑了。 “你怎么就确定,我愿意嫁给你?” 萧远书转过身来,意味深长。 “所以我要与你走得更近些,你除了嫁我,还有什么法子?” 云知另眼相看,感叹无边。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萧太医。可是你才认识我几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未必清楚。” 萧远书由衷道:“我不需要太了解你。我已到了婚配之龄,父亲早已催我成婚,可见了许多莺莺燕燕我都没有兴趣,唯独你,我照顾的乐此不疲。” 云知手扶着额上的麻木坐起来,耸了耸肩,“我伤害过很多人,即狡猾,又狠毒。” 萧太医见血,救人。 她见血,必死人。 总归,她的过去,不是这个单纯的太医能想象的。 萧远书笑得明眸皓齿,“你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小兔子。” 云知冲他呲牙,“傲乌”了几声。 “你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兔子吗?” 萧远书顺了顺她额边的头发,“好了,躺下吧,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的话似一颗定心丸,云知乖乖的躺下,沉沉的睡去。 萧远书实实在在的为她守了一夜,这一夜喂她喝了好多回热水,换了无数次额布。 卯时,天微亮,他在这期间只枕着床沿睡着了稀稀落落的半个时辰,脸色明显憔悴了些。 云知劝道,“你回屋去睡会儿吧,我真没事。” 萧远书抚了抚她的额头,几分疲惫。 “你还有些烫,我去给你煮粥熬药,你只管休息。” 云知眨了下眼,“你有没有这样照顾过别的病人?” 萧远书顿了顿,坦诚相告。 “我是大夫,自然应该照顾病人,但如此劳心劳力的,还是头一回。” 她满意这个回答,点了点头,笑意盈盈的目送他出了屋子。 - 等到了巳时,却依然没见萧远书回来,云知心生不详的预感,正欲下铺去寻,听到了敲门声。 云知松了口气,满心欢喜的唤他进来。 没成想,来者却是笑阳。他进来也没有说话,只低着头。 “是不是宫中有谁得了急症,萧太医被召走了?” 笑阳避而不答,放下了食盒,“药和粥都在里头,萧太医叮嘱我照看你。” 云知见他双眸躲闪,急着离开,面色一沉。 “站住,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第39章 长公主暴毙 笑阳停步,唉声叹气. “萧太医不让我告诉你,可早晚也瞒不过。今早亲军统领带了许多人来,在萧太医的屋中搜到一把带血的刀,不由分说的就把萧太医带走了。” 云知手一松,额布掉落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此,追问道:“宫中究竟出了何事?” “是山月长公主,昨晚死在御花园的山石中,胸口被捅了一刀,可那刀却在萧太医屋里找到了。” 山月长公主,容太妃之女,虽是个公主,却因是先帝第一个孩子,备受荣宠,坐拥封地窴颜,窴颜产盐,是凉启国封地中较为富饶之地,亦是如今皇帝的长姐,其势不容小觑。 且她与端亲王往来密切。 云知虽震惊,却依然尽力稳住神绪,去缕清其中的关系,“长公主暴毙,为何来翻萧太医的屋子?” 笑阳道:“平日里山月公主都在封地窴颜,这不是为了元宵宫宴,在容太妃宫中住了几日。昨日夜里山月长公主突然要去御花园走走,却只带上了一个宫女,靠近山石处她说要一人静静,宫女就呆在了不远处候着,瞧见了萧太医匆匆走过。宫女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公主回来,她便自己去寻,却瞧见了公主横死在那里。” 云知抚额跌坐在了地上,萧太医一整天都在她的屋里,怎么能出去杀长公主呢? 可是有人指证看到他,还搜出了凶器,人证物证俱齐,他还能如何洗脱? 笑阳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快步离开了。 云知愤怒的嘶吼了一声,“——傅琏臣!” 一定是他,从甄太医到山月长公主,皆是与端亲王交好之人,杀了这两人既是削了端亲王之势,又顺便栽赃陷害萧远书! 云知大口喝下了笑阳拿来的汤药,将腿上的麻布系紧了几分。 师傅前几日应当服下了解药,解药一月服一次,足足一个月,够他找到蛊毒排解之法了。 那么她也可以,站着做自己的事了。 - 大理寺中。 大理卿的妹妹嫁给了太傅为妻。因此萧远书要唤他一声舅舅。 大理卿瞧了瞧眼前这个纤瘦清秀的侄儿,容他站着回话,盘问道:“你昨夜可有去御花园?” 萧远书道:“没有。” 大理卿又问道:“那你昨夜在何处?可有人证?” 萧远书道:“我昨夜在太医署的屋中,没有人证。” 大理卿道:“远书,你若不能自证清白,舅舅就保不了你,且你父母亲可能会被牵连。” 萧远书道:“舅舅,这般公然嫁祸定有破绽,您定能查出真相。” 可查案哪有如此容易? 大理卿无可奈何道:“舅舅信你是个好孩子,你根本没有杀长公主的动机啊。可朝臣已在给陛下施压,要求即刻将你诛杀。陛下给了我三日期限,若查不出真凶,你就自己伏了法,切不能连累你父母亲。” 只有三日的期限,他有何能耐…… 萧远书跪下,重重的磕头,“舅舅,还请一定要护住我父母亲。” 大理寺卿将他扶起,心痛不已。 “你父亲是辅佐先帝的肱骨之臣,且早已对朝政退避三舍,无人针对,应当性命无碍。倒是你,无故要做什么太医,受累不说,还日日困在宫墙之中,可落到了好处?” 萧远书淡淡道:“远书无悔。” - 云知走到太医署前厅,众人都在忙自己的,似乎萧太医的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也没有注意到她。 她一眼瞧见了正蹲着发呆的笑阳,勾了勾手指:“笑阳,来来来,我有事问你。”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看向她,有人甚至凑过来仔细打量。 这人腿不是废了吗! 确认她真的好端端站着时,唏嘘:“萧太医把你给治好了?!” 云知侃侃的帮忙吹嘘,“对!萧太医厉害得没边了!” 笑阳反应迟钝了片刻,才起身,怔怔的盯着她的双腿,“你的腿不是断了吗,这也能治好?这么快?” 云知神色不定。 “笑阳,跟我去下后院!有几件事要问你。” 笑阳果断答应,“好。” - 仅仅两日间,后院萧条寂静得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 满地碧绿的落叶,只余尖锐的蝉鸣声。 确认无旁人后,她道:“山月长公主若身体抱恙,是否会召甄太医?” 笑阳道:“是的,山月长公主鲜少抱恙,一旦有不适,定是找甄太医的。” “那萧太医是否常抛头露面,宫里多数人识得?” “不是的,萧太医进太医署不足三年,因主子们都认为萧太医年轻,医术定然不精,都不会宣召他去治病。所以他鲜少抛头露面,大多数人都不识得。” 据她所知,也是这样。 “那山月长公主的婢女可有在太医署中留诊过?” 笑阳想了想,“没有的,山月长公主有自己的封地,鲜少住在宫中不说,她待婢女苛刻,婢女若有点病痛,她是放任不管的,不可能留诊太医署。” 正常情况下,一个常居封地,难得进宫的宫女侍女,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一个鲜少抛头露面的太医呢? 云知心中明朗了许多,“好,我知道了,忙去吧。” 笑阳揣揣不安:“我说山月长公主苛待婢女的事,你可不能传出去,虽然平日里大家都在说,可如今在风口浪尖上,我可不想被治罪。” 这事还没真必要拿出来提。 “你放心,不会提你只言片语。” - 皇宫看似例如以往一片肃静,在不起眼的各各角落四处哗然。 自元宵节后,第一日宫女半夜在太医署中被神秘砍伤。第二日甄太医暴毙于反锁的屋中,第三日长公主被萧太医刺杀。 一时间,各种猜测与谣言四起,有人信鬼神之说,有人阴谋论,编排的有理有据。 但无论什么版本,都坚信长公主的确为萧太医所杀。 毕竟实锤! 瑶华宫。 杜贵妃起得晚,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翠微一边给杜贵妃梳头,一边将长公主毙于御花园,以及萧太医被抓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吃瓜正在兴头上。 孙媛突然扑通跪下,“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平日里屁都憋不出一个的孙媛竟然主动有事禀告,一定是个要紧新鲜事儿。 翠微将心眼提到了嗓子口,无声的瞪着她。 谁知道翠微那被赶出宫的妹妹,跟孙媛的那点过节。 她突然要搞事儿,绝对不是好事儿! 杜贵妃一心瞧着铜镜中的妆容,不太感兴趣,“你说。” 孙媛双手紧紧的捏着衣服,“娘娘,云知与萧太医有私情!” 翠微一楞,其他宫女也是一片呆滞。 杜贵妃目光转过来,微微惊讶,“你在说些什么?” 孙媛忐忐忑忑,却没放弃告状的念头。 “娘娘,是真的,太医署中人尽皆知!” 杜贵妃桃唇轻启,不冷不淡,“你可知宫女私通是死罪?” 孙媛趴得更低了,却依然把话咬得死死的。 “娘娘可宣太医署中的人一问,此事已在宫闱传遍了,丢尽了瑶华宫的脸面!” 第40章 求见 杜贵妃月眉一挑,听不出口气,“你有何证据?” 众人也看不出她将会是什么态度。 皆竖耳听着,静观其变! 孙媛渐渐镇定,“瑶华宫里也有许多宫女听闻了此事,娘娘可提人问一问。” 旁的宫女都是一脸迷茫,唯有素香盯着孙媛的眼光有些森然。 杜贵妃转而,“素香,你怎么看?” 这么多宫女,她偏偏问素香! 孙媛心下一凉。别人怎么说都未必,但秦素香一定会帮着云知! 素香徐徐开口,“娘娘,奴婢并没听说。许多宫人平日里就爱编排他人,不可置信。” 云知这几日一直都拖着重伤,不可能发生不可描述之事。 且萧远书毕竟也有显赫家世,看上一个宫女大可以去求旨,何必偷偷摸摸的得个私通的名声。 虽说他俩的事,在宫闱中是有点传言,但谁也没有铁证,哪敢告到主子面前去。 孙媛冒了满额冷汗,惶惶不定,“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您该问问旁人,素香与云知同出王府,是旧相识,她所述不可信啊!” 杜贵妃扶额,不冷不淡的开口,“就算是真私通,又与你何干?“ 贵妃这句话,众人都听明白了!贵妃生气了! 云知头一回被告到贵妃面前,是为孙媛出气。 第二回被打成重伤,也是为孙媛。 而这第三回,居然是孙媛告的状…… 这样的小人做派,是个正常人都不喜欢! 孙媛大惊失色,吞吞吐吐,“奴婢,奴婢是为了瑶华宫的名誉……” 杜贵妃嘴角歪了歪,嫌弃无边,“忘恩负义。” 她从不轻易评判一人,若被她说了忘恩负义,已是很重的评价了! 一时间,寝殿内婢女跪了一地,四下无声。 唯有孙媛急促的喘气声格外清晰。 突然,门口有突兀的脚步声,杜贵妃扬眉一瞧,欣喜道:“云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来处。 云知踏过了红檀木殿门,穿过了跪得稀稀落落的宫女。 “娘娘,宫人皆传我双腿已残,可见俗人都爱胡说八道,不可信!” 杜贵妃见她唇色泛白,身子未好透,指座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先坐下说话。” 云知没有落座,反而双膝落地。 “娘娘,您曾许诺满足奴婢一个请求,可还作数?” 杜贵妃还未开口,素香就先道:“娘娘,奴婢先退下了。” 于是她摆摆手道:“都下去吧,翠微,你也出去。” 孙媛正在担忧娘娘降罚,生怕再晚一分就被杜贵妃想起来责罚一顿,也迫不及待的随着众人退出了寝殿。 殿内就只剩了云知和杜贵妃两人。 “你有何事所求?” 云知抬头,有些压力。 “娘娘可听闻了长公主被害一事,萧太医没有杀人,奴婢想面见陛下申冤。” 因宫女身份低微,不可惊扰乾清宫,若她擅自前去,恐怕还没见到皇上人就被抓起来了。 杜贵妃面色凝重:“你为何笃定他没有杀人?” 云知毫不避讳的说了原委。 “因为婢女昨晚高热不退,萧太医在婢女屋内照看了一整夜,不可能去御花园杀长公主。” 杜贵妃乍舌:“你俩真有私情?” 云知想了想,十分实诚的回答:“如果萧太医不蒙冤,能好好活下来,将来也许会有私情,但现在我们是清清白白,无纠葛的。” 她倒是十分实诚。 杜贵妃伸出纤纤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发烫。 扶起她,皱眉。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为了救萧太医,连他呆在你屋里整宿都敢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事若传了出去,他还能好好活着,你却性命堪忧了。” 糟糕一点被治个祸乱宫闱,再强也得名誉尽毁。 “娘娘不降罪?” “你既然敢告诉我,即是知道我杜兰若不是个迂腐之人。我本就觉得宫里的条条框框无理得很,若是两情相悦,就该好好的在一起。” “没有两情相悦……” 杜贵妃道:“大理寺没来传你,说明萧太医至今没说他昨夜在你屋里。你拖着病体,拿自己的清白去为他申冤,彼此以死相护,这不是两情相悦又是什么?” 岂止两情相悦,简直感人至深! 云知嘴角抽了抽,她这番举动,并非是念在情义。 而是觉得,既然可以帮他证明清白,就该义不容辞! “婢女只是觉得理应如此。” 何况她真没打算为萧太医去死,要为他洗脱罪名,光自己一人的证词是不够的。 杜贵妃沉默了下,“可是山月长公主一案事关重大,我不能参和。” 后宫只能管些婆婆妈妈的事儿,不能干涉正儿八经的事。 云知早已有一番打算:“娘娘只需给我一盆糕点,嘱咐我亲手交于陛下即可。” 只要见到皇上的面,她自己来求! 杜贵妃几经思索后,答应道:“可以,但你要记住,萧太医之案我是不知情的,你要如何为他申冤只能尽你个人之力,不可攀扯瑶华宫。且陛下不喜叨扰,你可能有去无回。这些,你可都想好了?” 云知又扑通跪地,深深磕了个头。 - 到了乾清宫,却被告知皇上去了御书房。 云知端稳了糕点,泰然自若的向御书房走去。 路不远,只多了一刻钟的脚程,她感觉裙下厚厚的麻布几乎湿透了,但幸而裹得厚实,已至于旁人丝毫看不出。 李公公正在御书房外侯着,云知说明来由之后,李公公不敢怠慢,即刻进去禀告。 文佑正在阅书,“你去拿来。” 李公公道:“陛下,这小宫女说,贵妃叫她亲手面送给陛下。” 文佑眸子也没抬:“让她侯着。” 李公公道:“陛下不宣她进来吗?” 文佑道:“不宣。” 李公公杵了会儿,退出, 云知急切的迎上去:“公公,陛下怎么说?” 李公公摇了摇头,“陛下忙着呢,你在这里侯着吧。” 此时刚过正午,太阳烈得很。 云知愈发觉得自己这身子熬不了多久了。 抬头望了望天,催李公公道,“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能不能劳烦公公再通传一回?” 李公公面露难色。 “咱这陛下的性子你是不知道,我也是做奴才的,哪敢再三叨扰。要不你就把糕点给我,我一定呈到陛下手中。” 若不能面见,岂不是毫无意义。 云知自然不答应的,“谢公公,我还是在这里侯着吧。” 闻言,李公公怪异的瞧了她两眼,“怕不是你生了什么歪心思,才非要见到陛下不可?” 第41章 坐下再说话 她哪里晓得李公公是什么意思。 只当他猜到了自己非要面见陛下是另有所图。 本来就不是纯粹的送糕点,云知闭嘴,不做狡辩。 可这不言不语,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默认了! 李公公冷笑了声,“怪不得没有随世子回端亲王府,原来是生了这等心思。” 这话来的突兀,莫名其妙,云知疑惑的看着他,“什么心思?” 李公公翻了个白眼,嫌弃得没边。 “模样生的俏丽,你就当自己能入了陛下的眼了?我奉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这事要是让贵妃娘娘和太后知道了,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云知苦笑不得,否认道:“公公,我没有那个心思。” 勾引他,毫无兴趣! “你这个宫女才入宫多久,就名声大噪。” “我早就听说过了,你作风败坏,才被别的宫女殴打!” “在王府里勾引端亲王父子,进了太医署就勾搭萧太医,眼下主意都打到陛下身上了,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李公公一连串的嘴炮,云知顿时脑袋里嗡嗡作响。 原来别人嘴里的她是这副模样? 怪不得萧远书曾说,若是她把别人嘴里的话都听见了,估计能气得即刻健步如飞。 是气! 作风败坏,勾搭萧太医,这些说法也就算了。 勾引端亲王父子怎么回事,她难不成还老少通吃吗! 云知也翻了个白眼:云淡风轻,不急不躁,“我对端亲王老王爷还真没兴趣。公公不要什么话都听信。” 凡事得长点脑子! 大老爷们的,没了命根子就学起女人的八卦做派了! 李公公来劲了,“你假装双腿伤重,勾引萧太医这事可还能狡辩?” “如今萧太医杀了长公主,这刚下狱,你就能跑能跳,狐媚到陛下跟前了?” 这就大错特错,错到离谱了,人命关天了。 云知眸色一寒,“萧太医没有杀人。” 李公公不可置信的侧耳,“你说什么?” 云知双膝重重的砸地,高高举起糕点,大声喊道:“陛下,萧太医没有杀人!” 既然他不让进去,大声一点,总该听得见! 李公公怒不可恕,“你住嘴!在御书房前大声喧哗,惊扰陛下,不要命了吗?!” 陛下不是个好脾气! 此时,御书房的门从里打开。 云知低着头,瞧见了那墨蓝色底,用金线绣着龙纹的裙袍。 李公公跪地道:“陛下,奴才告诫过了,可她还是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息怒啊!” 这差事真难当,总有人不要命! 文佑眸色沉沉:“你是走来的?” 云知回道:“是,陛下!” “你的腿伤痊愈了?”他的口气不咸不淡。 云知稳稳当当的跪着,高高举起的糕点盘子也纹丝不动,“未痊愈!” 文佑亲手接过糕点,吩咐道:“李时海,扶她进来。” 御前公公,扶一个宫女? 李公公当即呆滞。 况且皇上最不喜被打扰,今日这是怎么了? 然而圣命不可违抗,他只得不情不愿的将云知搀扶起来,小声呢喃,“真是奇了怪了!。” 云知瞬间周身充满了力量,欢欢喜喜的站起了身。 挣开了他的搀扶道:“不必扶我,你就在这里,侯着!” 李公公被甩开后,尴尬的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竟然被一个宫女命令在原地候着? 贵妃娘娘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她一个宫女?! 待云知进了御书房把门关上,他越想越气,冲职守的侍卫吼道:“看什么看!” 侍卫缩着头,指了指青石砖的地面上。 李公公顺着看过去,只见云知双膝跪过的地方有斑驳的血迹。 - 云知关上门转过身来。 文佑瞧见了她浅色裙膝上渗出的血迹,当即挪开了目光。 佯装若无其事的拿起书卷,“坐下再说话。” 云知没有入座,逼近一步“哐当”跪下。 “陛下,我要替萧太医申冤!” “朕叫你坐下再说话,否则就闭嘴。” 不容置喙。 云知只能老老实实的站起来,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文佑心烦意乱,面上不咸不淡。 “你的腿是不要了吗?” 云知权当这是允许她说话了,自顾自道:“陛下,萧太医没有杀长公主,这事太过急迫耽误不得,我只能来叨扰陛下了。” 文佑眸色深深,隐晦不明,“人证物证俱全。” 云知正色道:“萧太医若杀了人,为何不扔了凶器,反而将带血的刀子藏在自己屋里,等着人来抓吗?岂不是明摆着的栽赃嫁祸。” 文佑道:“你就凭此笃定他没有杀人?” 云知坦言:“萧太医昨晚整宿都在我屋中,纵使多了个飞虫,我都能立马察觉。我能笃定他昨晚没有离开过屋子,更不可能去御花园杀害长公主。” 文佑拿着书卷的手用力了几分,心口微窒。 “他昨晚都在你屋内?” “对,”云知毫无察觉不对劲。 “萧太医与世无争,一心学医,与长公主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文佑面色沉沉,言语淡淡悠悠,“你对萧远书倒是情深意重,为了救他,不惜拿自己的清白编瞎话。” 云知抬眸,眼神灼灼。 “我没有编瞎话,陛下,萧太医昨晚的确在我屋中,到天亮前都没有离开过。” 她是故意特地强调了下,以此说明萧远书对她很重要。 毕竟对皇上有救恩之恩,她的重要之人,皇上应该会出手相救的吧! 文佑沉默了片刻,“嗯。” 这是何意? 完全听不出是什么态度,云知忐忐忑忑道,“陛下,您同意帮萧太医翻案了吗?” “此案自有大理寺卿公断。” 云知坚持不懈,不依不饶。 “萧太医有嫌疑,是因宫女指证在案发当时看见了他,陛下可愿让我一试,我能证实她说了谎。” 可愿让她一试? 文佑云淡风轻,“朕不愿。” 他的毫不犹豫的拒绝,云知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普天之下皆是您的子民,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臣民蒙冤吗?” “大理寺自有公断。” “大理寺,不行。” 破不了的案子一大把,冤案也是一大把。大理寺真的不行! “放肆!” 云知迎上他的视线,她双唇惨白,脸色憔悴。 可眸中灼灼的放肆与质问来势汹汹! 文佑避开了她目光的瞬间。 她又重重的跪下,大声道:“山月长公主的婢女谋害公主,且做伪证构陷萧太医,请陛下明察!” 第42章 无罪 她膝盖着地之处,涓涓之血肆意蔓延。 文佑倔强了几秒,终还是败下阵来,“好,我知道了。” 云知眸中生光,“陛下答应了?” 文佑点头,“起来。”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云知确认道:“陛下真的答应了?” 文佑道:“嗯。” 云知拍了拍膝盖起身,这才发现鲜血早已渗透了麻布,裙上惨不忍睹。 “那咱们商量下怎么给他洗刷冤屈吧~” “不必,我会办好。” 也是,有罪无罪,往往就凭当权者一句话。何况他至高,无上! 她这才看到地上血染了一片。 蹲下来用衣袖擦了擦染污的琉璃地砖,万分的不好意思。 “陛下,我这算不算血溅御书房?要砍头吗?” 文佑道:“别擦了,你坐下。” 坐下两个字,他都说累了。糟心! 云知奉命坐下,文佑唤道:“李时海,进来。” 李公公进屋。 “去内务府拿身新的宫女服。” 说完,他坐回了案牍前,又看起了书卷。李公公疾步去办。 云知忍不住开口问道:“新的宫女服,给我的吗?” “你这腿缠了多少麻布,既然要体面,就换了衣服再走,省得一路被宫人指指点点。” 这样子走回瑶华宫,明日的传言估计就是:云知在御书房受了重刑! 这皇上虽然有点冷血,然细心无边。 半响,云知开口道:“那陛下何时宣长公主的婢女来一问?” “你走之后。” “不能让我瞧着吗?” “不能。” 她便作罢了。此时李公公也回来了,捧着一身宫女服双手奉上。 待她换了衣裳出御书房。 李公公一脸掐媚道:“姑娘慢走。” 这番做派很让她不习惯,回首示礼,“日后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下回别拦着我! 李公公笑道:“那是自然的。” - 山月长公主的这名婢女名唤小贞, 小贞入了大殿后,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的向陛下行跪礼。 她突然被乾清宫传召,倒是不慌不忙。 文佑端坐于殿上,“你就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昨夜看到萧太医在御花园之人?” “回陛下,正是婢女。” 文佑指道:“你看看这五个,谁是萧太医。” 她身旁站着五个穿着太医服的男子。 抬首看了一遍后,笃定道:“陛下,这五个都不是萧太医。” 萧太医被关押在大理寺内,没有收到他被调出的消息,且嫌犯进了大理寺,不死也得褪层皮,哪还能像这五个一身光鲜亮丽的站在这? 文佑嘴角勾了勾,笑得隐晦邪魅,“你确定?” 小贞瞧见皇上这一脸不寻常的表情,又冲那五个“太医”看了看。 刚准备指认,又转变了念头,咬了咬牙,“奴婢确定。” 但这次回复明显中气不足。 文佑收起笑意,眸色深深,凉蔑无边。 “是乾清宫及不上昨晚的御花园亮堂吗,为何眼下萧远书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来?” 小贞大惊。 大理卿的妹妹可是萧太医的生母,也很有可能不受刑罚 陛下不动声色的将他调出大理寺也是轻而易举! 小贞慌乱道:“陛下,许是奴婢刚刚看错了,奴婢再看看。” 指使她的人,也给她描述过萧远书的相貌。 身高八尺,肤白,相貌虽不出众,却清秀耐看。 可眼前的五个人,全都符合特征,甚至个别还有些相似。 如若胡乱指一个,胜算是五分之一,可如若不指,就等于在自寻死路。 小贞大汗淋漓,硬着头皮指着其中一个。 “陛下,他就是萧太医……” 心虚到没边了。 文佑对被指的那人道:“你是萧远书?” 那人响亮的答道:“回陛下,奴才是副留守指挥同知卫,岳栋林!” 文佑锋眉一敛,饶有兴趣的看着婢女小贞,看她接下来如何诡辩。 天要亡她! 小贞彻底乱了阵脚,跪着哆哆嗦嗦,“陛下,我是扯了谎,我的确没看到萧太医,可是长公主不是我杀的啊!” 文佑把玩着扳指:“不是你杀的,为何要嫁祸他人?” “我看到长公主时她已经薨了,是一个黑衣人杀害她的!那黑衣人威胁我,如果不栽赃给萧太医,他就会栽赃给我,让我去背这个罪!陛下,我只是怕死才犯下欺君大错啊!” 她一时惊慌失措,都忘了自称奴婢。 但即使再慌乱,她逻辑清洗,一连串的话说得顺顺当当。 再不听其分说了,没有必要。 文佑摆手道:“拖下去,把此人交给大理寺,严加拷问。萧远书无罪,即刻释放。” - 炎夏过于酷热,云知走在宫道上。 两边高耸的宫墙挡不住头顶的太阳,宛若浑身置于火炉中,却没有一丝汗淌下来。 到了瑶华宫前,她抬首看了看巍峨的殿门,身子越来越虚无,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嘭—— 重重的一声,闷响。 …… 冰鉴弥漫在空中悠悠的清凉,给她带来一点点舒适。 云知缓缓醒来,四肢散了架,僵硬无比,动弹艰难。 云知扶额坐起身来,外头天色已大黑。 脑袋昏昏沉沉,摇一下都疼。 素香也即刻醒来,“你醒了?可有不适?” 云知使劲的将沉重的眼皮睁大,借着月光看清她,“我睡了多久?萧太医怎么样了?” 素香稍顿了下,瞥了眼最右熟睡的孙媛。 张口就是萧太医,这话要给孙媛听见,指定要借题发挥。 “你末时晕的,眼下亥时了,你晕了五个时辰。” 云知急切道:“那萧太医呢?” 素香道:“他被无罪释放了,已经回了太医署。” 此事来势汹汹,脱罪的也十分迅速。 一日不到的功夫,从平平无奇萧太医,到杀人犯萧太医,再到沉冤昭雪萧太医。 整个故事再加以渲染,够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讲上一回了! 云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是怎么洗脱嫌疑的,是陛下吗?” 基本上是他吧,毕竟答应了自己的! 素香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小声。 “你不要大肆表露对萧太医的关心了,他怎样与你何干?” “孙媛已经在贵妃面前告过你的状了,你行事不许再如此不着边际了。” 第43章 你不怕死吗? 云知看了看孙媛,“她睡的这么熟?你给她用安神香了?” 素香点了点头,“我们进宫后的第一晚,我就在她枕下放了安神香。不过这也只是让她睡的熟些,若声音太大仍然会被吵醒。” 云知眨眼,皮皮一笑,“你这是为了我能方便做事?” 素香窒息,“你做的能害死自己的事儿,我凭什么帮你?这是我的习惯罢了。” 云知拨弄手指,再次问道:“那萧太医是怎么被洗脱罪名的?” 素香见她仍要提萧太医的事儿,反问,“你自己去乾清宫求的陛下,如何平反的你能不知吗?” 贵妃断不可能心血来潮,叫拖着重伤的云知走一趟乾清宫送糕点的,必是她自己所求。旁人也许不知,可瞒不过素香。 云知撒娇,嗲声嗲气,“可我不知道后续啊,那婢女招出真凶了吗?” 素香沉下声来。 “她被拉去大理寺大半日了,都没传来新的消息。许是盘问不出真凶了。” 云知拧眉。 “也许是她家人在真凶的手里,那她就算赴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也有可能她真的不知道真凶是谁。” 素香抬眸:“你知道吗?” 云知视线落于自己的双腿处,眸色深深,“我只是猜测,应当与你猜的一样。” 素香沉默了下,手背抚上她的额头,“你饿不饿?” 云知使劲的点头,素香就从枕边拿出了个纸包的馒头, 云知接过啃着,“我病着呢,贵妃怎么不把我送太医署去?” “太医署频生事端,不太平。贵妃让你安生躺在这里,她嘱咐了太医每日来瞧你。白日里太医就来过了,你昏迷时服过药了。” 贵妃这般细心周详,又是个可爱的美人儿,真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素香又道:“你不问我,贵妃每日给你召的是哪位太医?” 云知一愣:“能治好我,不给我下毒就成。” 素香顿了顿,“你即对萧太医没意思,又为何要这般豁出去为他?” 她根本无所谓谁来给她看病,对萧太医没有期待,那说明,没有情意。 云知大口嚼着馒头,“理应如此。” 素香的一脸疑惑逐渐消散,趋于了然。 - 辰时。 素香和萧远书前后脚进了屋子。 素香放下食盒,警告他,“你瞧完病就走,不可多做逗留惹人非议。” 云知软绵绵的,挑眉。 “萧太医,你不用管她,我这病重得很,可得瞧仔细些。” 素香翻了个白眼,多留半刻都嫌难受,快步走出了屋子,却没关上屋门,任由其敞开着。 云知打量了番眼前的萧远书,幸无遭受酷刑的痕迹,只是一日不见,脸庞瘦了一圈,也不像之前那般直勾勾的回应她的目光了。 似乎在闪躲什么。 又是例常拆麻布上药,萧远书皱起眉来。 “你这伤口反复撕裂,膝处已经化脓了,你若再不好好休养,双腿会保不住。” 云知无奈,“那就得全凭某人能消停几日,容我伤好了再折腾。” 萧远书停滞,“谁?” 她不想多提那人,只摇了摇头,好意提醒,“你不如回太傅府,在自己屋里留守些时日,让你爹爹多派些人保护你。” 萧远书摇头,“山月长公主都遇害了,他若想杀我,我躲哪儿都不成。不过,他设这样的局,目的只是栽赃我吗?” 自然不只是这样。 若罪名不能洗脱,萧远书赴死,太傅即使不受株连,今后也难以被重用。 而对于云知来说,亦是个沉重的打击。 如今虽然萧远书罪名得以洗脱,但长公主仍死得不明不白,也将云知折腾得要命。 无论什么结局,那个人始终在获利。 也猜不到他接下来做什么。 “你不怕死吗?” 他很果断,“怕。” 云知双腿一缩,瓮声瓮气,“那你离我远点,不然死的更快。” 药也已换好,因伤口发脓,不能再过度包扎,萧远书就给她包了浅浅一层麻布。 他留下了一个药包,什么也没说就准备走了。 云知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喊住他,“萧远书!” 萧远书停住,回眸,“何事?” 云知玩弄着手指,“你还没有告诉我,这药什么时候煮,什么时候吃。” 萧远书浅浅道:“昨日同方才那位宫女说过了。” “哦。” 再也没有喊住他的理由了。云知双肩软下来,跟泄了气似的,目送他离开。 一个人躺着实在太过无聊,若有人能一起,哪怕是吵架也好啊。 - 风平浪静的过了六日。 伤口比预想中长得快许多,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但不可飞檐走壁。只要幅度不过大,便不会再撕裂。纵使再裂开,也不会那么严重了。 可但凡素香在,就唠唠叨叨不允许她动弹。只能在清早趁素香去正殿以后,再偷偷摸摸的下床溜达。 刚打开了屋门,便瞧见了院门口站着两人相谈甚欢。 萧远书和孙媛? 孙媛低着头,满脸的娇羞之色,小嘴说个不停,声音有些轻,云知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萧远书也耐着性子陪聊,毫无勉强之色。 这丫头怪不得敢一状把她告到杜贵妃面前,原来生的是这般心思。 云知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凑上前,“哎呀,这不是孙媛嘛?生了何病?” 孙媛瞪大了眼提高嗓门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没病!” 云知侃侃而谈,“你没病吗?没病找太医干什么?” 孙媛脸越憋越红,气急败坏,“你自己勾引萧太医,现在还来攀咬我!” 云知寻思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呀。 “好好的关心你,非要说我攀咬。你是前几天被打的耳光还没愈合吗?” 孙媛怼不过,两行眼泪就突然掉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就惹云知姐姐生气了,萧太医,我不该跟你说话,也许都是我的错吧。” 云知服服帖帖,连忙道:“不不,我没有生气。而且我未必比你大,别叫我姐姐。” 萧远书蹙了下眉头。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她不过与我聊了两句。” 云知不可置信,叉腰,瞪大了眼。 “萧远书,你说我无理取闹?” 第44章 绿茶 他曾告诉她,百般柔弱、一哭二闹的女子,会让他觉得麻烦与畏惧。可眼下却不见得他对这样的女子有丝毫的排斥。 云知也不想究根问底,就冷冷的盯着孙媛。 孙媛对上她的目光,一哆嗦,顺势缩在了萧远书的身后。 云知翻了个白眼,嫌弃无边。 “你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干啥呢?我能吃了你吗?” 萧远书漠然看着云知,“你不要为难她了。” 语气之冷,凉薄无边。 虽相识不过寥寥数日,算不上多熟悉,可他这份漠然,却让她觉得之前对萧远书的所有认知都是残圭断璧。 也许是她对孙媛的来势汹汹让他有所误会。 云知开口解释,“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是她要为难我,这丫头去贵妃那儿告状说我跟你私通呢,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萧远书手微微一颤,仍不动声色,“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原本心虚的孙媛听见这话,神色也理直气壮起来。 闻言,云知微怒。 “你既然未知全貌,凭什么认为我在无理取闹?去了一趟大理寺,竟然学会了人模狗样的做派。” 萧远书眸色凝重,沉默不语。 孙媛缩在他身后,泪眼婆娑,一副不忿却怂又委屈的模样。 “你看不惯我,我道歉就是了,为什么要骂萧太医?” 这话听着诚恳,可云知莫名反感,若不是她躲在别人后面,就上去抽她两耳光了, 可又说不出来她这话有什么问题。 一个清丽的声音从孙媛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清脆有力。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时被淹死了多好,就不必看你今日这么惺惺作态了。” 孙媛转过身,瞧见比她高半个头的素香,气势上就矮了大半截。 她猛得一缩,紧紧挨上了萧远书。 素香眸色一沉,“萧太医,你若不是来给云知瞧伤的,麻烦去正殿告知了娘娘,让娘娘换召个作风正派的太医来。” 萧太医也不生气,温和道:“若云知想换个太医,可自行去跟娘娘说。” 素香冷冷的目光落在孙媛身上,凉意无边。 “若由我们向娘娘提,就不是这么简单换个太医了。” 孙媛即刻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底气全无。 “你,你要在娘娘面前攀咬我吗?你与云知是一条心的,娘娘不会信的。” 素香冷哼了声,“我说什么了,你在怕什么呢?是亏心事做多了吗?” 有了素香帮忙怼人,云知畅快了许多,愉悦的挽上素香的胳膊,冲着孙媛得意的“哼”了声。 谁还没有了个靠山了? 素香却道:“你不去好好躺着,管他们这些不入流的人作甚?” 云知闻言挑了挑眉,“好的!回去!” - 院中就只剩了孙媛和萧远书两人。 她羞红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娇怯又委屈。 “你千万不要信她们的话,我不是那样的人。” 萧远书仿佛没听见,转身就往院外走。 孙媛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急急切切,“萧太医,云知的名声极差,她最爱狐媚人了,又是贱籍,她的话不能当真的。” 萧远书瞧了瞧抓着他手腕的那只纤纤玉手,眸色一沉,用力甩开。 “自重。” 孙媛被这一甩往后踉跄了两步,怔怔的愣在了原地,也不敢再上前去纠缠了。 方才还和颜悦色,耐着性子听她说话,也明明面对云知护着她,可怎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脸色变化之快,实难理解! - 云知乖乖的跟着素香回了屋子。 素香看着她爬上了床铺,掏出了一个雪白的包子。 “我当萧太医是个怎样的香饽饽,能让你拼死拼活的要救他,原来就这?” 她塞了满嘴,不以为然。 “我不是说过了吗,救他是理应如此,他没杀人,我能作证就该去作证。跟他是什么人没关系。” 不过她心里也有很多疑惑。 之前的萧远书妥协、唠叨、甚至有些黏人,可这两日的萧远书越来越让她觉得不得劲儿。 素香提出了疑惑,“山月长公主是深夜被杀的,你为什么能作证?” 云知坦坦然然,毫不掩饰,“因为他那天彻夜在我屋中。” 素香语塞,有些失望,“你还说跟他没什么关系?” 云知又道:“确实没什么关系。” 素香满脸的不相信。 “你若不喜欢他,会让他留在屋里?他若对你没意思,会彻夜跟你呆在一起?” “我那是病了,” 她认真的回应她质疑的目光,“我被傅琏臣骗的那么彻底,总不至于这么快去对别人死心塌地吧。你看我是这么蠢的人吗?” 素香瞪眼,“你不蠢会去管孙媛的闲事吗?” 云知嘴角抽了抽。 “不过萧太医照顾我的那几天,我有那么些时候,觉得如果能跟他过一生也不错。毕竟他家世好,且无妻妾,也聊的来。” 素香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对,他家世不错,可惜不分是非,不识好歹。” 云知扬眉,坦荡无边。 “不过我确定,我没有对他动心。” “旁人或许以为我一个宫女独闯乾清宫是爱惨了萧远书,那都是肤浅之见。” “可你应该了解我,我只想无愧于心罢了。” “嗯,” 素香眸色浅浅,点点星光。 “这些都不要紧。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不许再折腾了,把伤养好。傅琏臣指不定什么时候动手,你这个样子,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云知不服气,自信的没边, “我只是伤了,可没废,就现在,来一百个我也能杀一百个的。” 素香轻声叹息。 “明枪易躲,暗剑难防。我有预感,他消停不过两日了。” 嘴里的包子似乎一下子变得难以下咽。 云知呢喃,“你是他妹妹,他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素香捂住她的嘴,瞪眼,“我姓秦,不姓傅,如何是他妹妹?” 云知见她面色不悦,识趣的扯开话题,“你是不是早发现孙媛的心思了?” 看人这方面,还是素香灵光。 她道:“我去太医署看你那回,萧太医替她诊治,她回来心绪就飞了,总是突然痴笑,梦里还喊过萧太医。只是我没料到,她有胆量把你告到贵妃那儿去。” 胆量是有了,脑子却没跟上。 杜贵妃是怎样的女子,她可是向太后求嫁皇上的人啊。 说到杜贵妃,云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心跳了跳,继而心惊肉跳。 “贵妃近来还好吗?” 第45章 一品红 素香眸色浅浅。 “还行,只是她这些天食欲不好,脸色也差了些,兴许是禁足让她心情不悦了。” 那日傅琏臣让李同递给她的纸条中,指示她毒杀杜贵妃。 可计划失败后这么多日,难道他就毫无动静了? 这事没那么简单。 云知眸色一紧,“你得留意贵妃的饮食,傅琏臣曾想对她下手,如果她在禁足期间,在瑶华宫里出了事,我们几个得全部陪葬。” 素香微窒,“他为什么要对贵妃下手?” 云知垂眸思索了会儿,“我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有过这个心思,我们必须得做好防备。” 毕竟心慈手软这个词,不适合世子殿下, 素香斟酌着道,“贵妃的饮食都得翠微验过之后才能呈上的,翠微行事谨慎,应当不会有纰漏。” 的确,翠微虽身为姑姑,虽有时严厉了些,但也不嚣张跋扈,做事也算谨小慎微。 此时传来了叩门声,素香开门,看到来者是太医署的小厮,正是云知稍为熟悉的笑阳。 笑阳将药包和一捆麻布递给素香,还从袖中掏出个药瓶。 “萧太医嘱咐我过来送药,这个一日两顿不可落下。每日换一次麻布,换布时在伤口上洒这个药粉。” 素香眼色微沉,“萧太医呢?” 笑阳自然的答复,“他说云知姑娘已无大碍,你每日给她服药换药即可,无需他再来瞧了。” 素香道:“好,我知道了。” 既然无需瞧了,今早过来是做什么,难道只为了在院门口同孙媛聊个天?来都来了,又为何突然走了? 云知心下疑惑,却也懒得多问。 素香送走笑阳后,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云知不放心的再三叮嘱。 “你必须留心着贵妃,她不是个容易想不开,会食欲不振的人。即使没人害她,你也催她找个太医瞧瞧。” 素香答应下来。 “我会留意的,你不要多想,在这儿好生修养,午膳我会给你拿来。” - 杜贵妃近日来食欲欠佳,精神萎靡,许是因为被禁足,且天气炎热,就连她本人都没当回事。 瑶华宫有自己的小膳房,厨师是从太师府中跟来的,熟悉杜贵妃口味,这几日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却仍没见她胃口好转。 宫人问过翠微姑姑要不要去禀告太后,再者召个太医来瞧瞧,翠微说娘娘自个儿没提起,咱不好擅自做主,而且禁足期限还有两日就满了,娘娘能走出殿门,自会好转。 素香走了一趟膳房去看杜贵妃这几日的膳食,连还没倒掉的菜渣都细细查验了一番。 她的母亲秦月星不仅是西域有名的美人,江湖上称百毒女,素香由母亲带在身边多年,对大部分毒物都十分敏感,只要靠近一嗅便可知有没有毒。 可是膳房没有异常,杜贵妃的寝屋中也没有纰漏。 素香心想,定是云知想太多了,这天气闷热,有不少宫人身体不适,这没什么稀奇的。 她从膳房出来去正殿,遇到了正捧着贵妃的衣物准备拿去浣洗的宫女,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 相错了几步后,素香突然停住了脚步,唤住她,“等一等。” 那宫女便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素香拿起衣服嗅了嗅后,“我拿去洗,你做别的吧。” - 素香没有拿去洗,反而穿过荷塘,去了后院。 云知接过这件透粉色的软纱衣,迷迷糊糊,“这不是贵妃的衣服吗?” “对,你看它有什么味道。” 云知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味要凑得很近才闻的出来。 “这是什么?” 素香眼睛微眯,“这是一品红的花粉味道。” 一品红是西域花种,云知在书上看过,却不知花长什么阳,花粉又是什么味道。 只知花粉有毒,遇光开始散发,爱附着于衣物,闻之可使人四肢无力,食欲不振,头昏脑胀。 若每日闻上三个时辰,连续密切接触八日,则会精力枯竭而亡。 云知忙把这衣服扔开,面皮一紧,“贵妃不适有几日了?” 素香仔细想来,“大约六七日了。” 云知眉心微皱。 “每日的衣服是由谁准备的?得赶紧告知贵妃,让她提防着。” 素香蹙眉,满是疑惑。 “就奇怪在此处,每日贵妃更衣时我也在一旁,分明是没有这个味道的。可这条衣服上的花粉就像是均匀洒上的,在她穿上衣服后谁还能做到。” 云知想了想,“会不会味道太淡,你离得远所以没闻到?” 素香直接否认,“不会,我对毒花粉极为敏感,一尺内一定能察觉到。” 可是,她这这一天内,能接触到杜贵妃一尺内的,也就清早伺候她更衣的时候了。 杜贵妃每日戌时更衣,那这毒至少要下在未时,太阳偏西之前,在她身上附着超过三个时辰,方能生效。 云知盯着衣服沉默了一会儿。 “你快去看看贵妃现在穿着的衣服上有没有毒。” - 素香去了瑶华宫里洗衣服的地方,只有一个宫女在此处,她从水到晾衣杆都看了一遍,都没有问题。 且洗衣服的人精神奕奕,不像是过多接触一品红之毒的人。 的确,如果毒不出于这里,那她们从拿到衣服至洗干净,每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是不会影响身体的。 她转而去了正殿,此时六个宫女正在端菜进殿,素香拦住最后一个,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 杜贵妃正坐在红檀木桌前准备用午膳,可瞅着这一个个菜都不入眼,喂着味儿都难受。 托着腮,“我能不吃了吗?” 翠微凝重,“娘娘,您还是吃点吧。” 杜贵妃难受极了,眉头拧成了麻花。 虽上了腮红和唇红,可眼眸中重重的疲态很是明显。 素香最后一个上菜,却突然踩住了裙锯,一个踉跄,一盘红烧肉尽数打翻在杜贵妃身上。 杜贵妃眉心一蹙。 素香忙跪着帮她擦拭衣服,慌得没边。 “娘娘恕罪。” 宫女们在一旁窃窃私语,捂着嘴偷笑。 这素香平时里做事很细致靠谱,今日魂不在身上,怎么回事? 翠微蹬直了眼,怒道:“你这般毛躁,娘娘这衣服还有用吗?” 杜贵妃也没生气,站起身,慵懒随和。 “别擦了,我去换了吧,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素香磕头,“谢娘娘!” 杜贵妃转身去内殿换衣服,素香再抬头时,脸上的慌乱尽数消散,换成了解不开的疑惑和沉重的思绪。 清早更衣时明明没有一品红的味道,眼下却有了。 这半日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6章 现形 贵妃每日卯时起,卯时二刻梳好妆容用早膳,卯时五刻去荷塘边凉亭小坐。 云知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刚入寅时,天大黑,微微月光下只能瞧见个轮廓,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正脸。 云知和素香躲在凉亭后,怕被人发现打草惊蛇,两人紧紧挨着却没有说一句话。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素香的眼皮子都挂不住了。 除了聒噪的蝉鸣声,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终于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走得急促,步伐又很轻,八成是个女子, 这女子上了亭子,不知在摩挲些什么,云知和素香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起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别走亭子的两边台阶,将这女子围在了亭子里。 那女子见有人来便想跑,可是亭子的两条路都有来人,下意识的将手中的花枝藏在身后。 云知凑近了借着月光,才看清了眼前这个做贼似的女子。 云知胡作惊讶道:“翠微姑姑,您这么晚不睡,在这儿做什么呢?” 翠微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花枝,想从她身边离开,被云知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她提高了嗓门道:“你敢拦着我?让开!” 云知毫不退让,“姑姑才来,怎么就急着走呢,您手里拿的什么,给我们瞧一瞧?” 翠微抖着声道:“你在命令我吗?我是瑶华宫的令侍女官,你区区一个宫女也敢拦我的路,是藐视宫规吗?” 云知挑眉,“我对你不敬是什么罪,你大可以明日在贵妃娘娘和宫人面前罚我,不过娘娘若问起来我为何要拦着你,我该怎么说呢?” 翠微大惊失色“你为什么拦我?” 云知眯起眼,道:“这个应该问姑姑您吧,您手里拿着什么呢?” 素香一把从翠微手里夺过花枝,用手一抚花蕊,“这是一品红,花蕊沾了水。” 翠微没想到她能识得此花,欲抢回来,却扑了个空。 云知若有所思,“所以花粉粘了水,就能附着在石桌上,这花粉遇光才会散发,娘娘每日用完早膳后就会来凉亭坐半个时辰,正是花粉散发最浓郁的时候。” 察觉所行败露,翠微抓着云知的手腕,低声下气的商量着,“你别告诉娘娘,我给你十两白银,你在宫里有什么需求,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你。” 十两白银就想买通她,不知是不是在翠微眼里,十两白银对宫女来说是天大的财富了。 云知疑惑道:“贵妃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致她于死地?” 翠微低声辩解道:“我没有要致她于死地,这个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让她身体不适,无法承宠罢了。” “谁告诉你这个不会致死?这花来自西域,在这里要很特有的环境才能生长,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一个权贵给我的,他说只是不希望贵妃娘娘承宠,不会有其他伤害,而且娘娘这几日也只是略有不适。” 她说此话时底气足了些,似乎并没有撒谎。若是知道会致死,不知她还会不会这么做。 云知无奈,“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翠微犹豫了下,道:“他说,按他说的做,他就动用他的势力,帮我照顾好毓彤。” 说到底,竟然是为了那个被逐出宫的妹妹。 云知无奈道:“你敢给娘娘下毒,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医书,这花粉持续吸入八日,每日吸上三个时辰,第八日就会毙命。” 翠微惊恐万分,嘴唇打颤道:“我不信,我没有要害死娘娘,我不想害死娘娘的呀!” 她对杜贵妃的态度,云知也了解几分,此刻也不像是骗人的,八成是真的不知道。到时候贵妃突然暴毙,她都不知道凶手是自己,差点就被利用成了刽子手。 素香道:“这个权贵是谁?” 翠微道:“我不知道,是因我妹妹被买卖发配到寥蜀做奴隶,我托了人去打听关照,寥蜀的一位权贵就通过我托的人给我传信,让我做了这事。” 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云知问道:“这花很新鲜,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翠微道:“我每日去长信殿后,有个侍卫会拿给我。” 又是长信殿……这人做事也许手法会变,某些刻板的习惯倒是不变。而翠微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花带回来,宫里多的是没见过的奇花异草,这一品红虽少见,在宫里不足为奇,无人会留意。云知又问道:“今天是你抹花粉的第几日了?” 翠微想了想道:“是第七日。” 幸而还有一日。 素香问云知,“眼下怎么办,带她去见贵妃吗?” 翠微一听又想跑,可云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怎么都挣不脱。 随即扑通跪下,哭求道:“给娘娘下毒是死罪啊,我可以给你们五十两,一百两也行啊!你们放了我吧!” 云知摇头,道:“你死无关紧要,可你死了贵妃还是要被暗害,下回是什么手法很难说。” 翠微听不懂其意,“那你们能放过我?” 云知问道:“贵妃娘娘与你妹妹势必要死一个,你选谁?” 翠微大惊,“为什么要死一个?” 云知淡淡道:“你的任务不完成,你妹妹就成了人质。你会放任亲妹妹不管吗?” 就算她说不会为了救妹妹而杀贵妃,可也不会有人信的! 翠微张了张嘴,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下说什么都是徒劳了的。 如果她们要银钱,会自行开价码。如果她们只想护住贵妃,势必会将她绳之以法。 “走吧。” 素香却对云知道:“你去睡吧,我把她送去便可。” 云知自然是不答应的,“此等大事,我是必须要瞧着的,听你转述可没有意思。” - 杜贵妃这几日身子欠佳,云知便想让她多睡会儿,她们就在殿外候着。 等到太阳慢慢的透过云霞喷薄而出,内殿里头传来了动静,她们才进入内殿,齐刷刷的跪在杜贵妃面前。 云知高高揖手道:“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杜贵妃眼下还未施粉黛,面无血色,周身疲惫,但仍第一时间抚起她道:“你伤没好透,不要跪。” 又看了眼头磕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翠微,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翠微没有抬头,哭诉道:“奴婢不想害您性命的,是奴婢愚钝,犯下大罪,请娘娘恕罪!” 第47章 守得云开 杜贵妃听明白原委后久久不能平静,也没说如何去处置翠微。 只是十分震惊的纠结一个问题,“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害我?他是谁?” 云知闭口不言,佯装一无所知。 一片沉寂过后,杜贵妃问云知,“你们怎么发现翠微做的事情?” 素香的目光投来,云知解释,“因为娘娘近来凤体欠安,翠微这几日行迹诡异,我们就跟踪了她一回。” 杜贵妃眸色深深,“为何你们会识得这花,又知道这花粉有毒?” 素香镇定自若,“奴婢偏巧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 眼下这事委实有些不可思议和棘手。若不是翠微亲口承认,换谁都难以置信,跟了贵妃多年的翠微,会加害待她不薄的主子。 但若是为了亲妹妹,也说的过去。虽然翠微从不表露对妹妹的关心,不过一贯的纵容也叫旁人明白是姐妹情谊。 杜贵妃揉了揉太阳穴,“你自己下的决定,将毓彤贬为贱籍后她就成了集市上可以买卖的奴隶。那又为何阳奉阴违的为她做出这事呢?” 翠微泣不成声,惶恐无边,“奴婢知错了!” 杜贵妃面色一紧,叹息。 “我原也不想重罚她,毓彤在太师府中就行事狠厉,无关无故溺死的,失踪的,我身边这些年已有好多个了。” “你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可如今这是在皇宫中,你也不想着管好她,她只能是这般下场。” 居然有过这么多事…… 翠微茫然,“娘娘,奴婢不知情啊。” 杜贵妃沉痛,“罢了,你是母亲赐给我的,既然母亲觉得你百般好,比秀莹强上许多,那我就将你送还到母亲身边,你对我做的事,我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 原先她母亲的确对翠微信任至极,杖杀了秀莹之后,就命翠微照顾并管束她。 可现在不同了,任凭哪个母亲知道了旁人对女儿下毒,那定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翠微跪上前哀求,“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一品红会致命,那人告诉我,只会让您短暂不适,奴婢才犯下大错啊!” 杜贵妃摆了摆手,几分疲惫,不再留情面,“叫人来把她拖出去,送还太师府。” 云知抬眸,捕捉到了杜贵妃脸上一闪而过的快意。 对于翠微下毒的这事,她非但没有失望,而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高兴。 也许…… 她的确是知道毓彤的所作所为,并刻意的纵容。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证据确凿的重罚她。 而当翠微为了毓彤犯下大错,她就可以痛快的将翠微还给母亲。 告诉她——这就是你杀了秀莹,然后赐给我的好婢女。 杜贵妃有多喜欢从前那个陪她逛市井的秀莹,就有多讨厌后来的翠微。 可是,如果被下的不是慢性毒,而是即刻毒发的那种呢? 那她即使是死,也想证明母亲是错的吗。 云知心口微窒。 这算是一个女儿对一位母亲最执拗又无力的报复吧。 杜贵妃轻轻悠悠,“我即是中毒,就需太医来瞧瞧,云知,你去跑一趟。” - 几日不来太医署,宛若隔世。 经两桩命案后,宫里各处都加强了兵卫,连太医署外门前,都设立了两侍卫。 但这侍卫也不拦人。 任由她进去,一个小厮出来道:“你是云知吧,来找萧太医吗?” 云知面皮一紧,几分尴尬,刚想说不是…… 小厮嘴快,“萧太医去端亲王府出诊了,不在宫里呢。” 端亲王府? 她吊起了心眼,“王府为何会来召萧太医出诊?” 不管是宫里的主子们,还是宫外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年长又没背景的太医,他们相比之下更有阅历,医术也更精湛。 而萧太医年轻又家世显赫,旁人会觉得他不是凭真才学做的太医,便几乎无人寻召,包括端亲王府。 小厮道:“你不是从端亲王府出来的吗?你不知道吗?萧太医常去王府里,昨日去了趟,回来多了个红玛瑙指环,王府的打赏是真阔绰啊,萧太医都没当回事,我们可都羡煞了。” 这倒是意外之外。 云知压制住了内心的汹涌,“萧太医是给王爷还是王妃出诊呢?” “是给世子出诊,萧太医与世子交好,你怎么会不知道?” 云知皮笑肉不笑。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个婢女。” 他们居然是旧识,可是在她滔滔不绝埋汰傅琏臣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回想对萧远书的信任,对他几乎知无不言,这萧远书虽然温柔细心,可对于他自己的事,细细想来,的确是一句也没说过。 云知不禁头皮间发麻,脊背阵阵发凉。 小厮道:“那你今日是来找萧太医吗?” 云知这才想起正事,“不是,是我们娘娘中了毒,太医署最有阅历的是哪位太医?” 贵妃中毒,天大的事儿! 小厮讶异的提早嗓门,“贵妃娘娘中毒了?” 云知点头,“是的。” “你不早说!”小厮慌慌忙忙的边跑边喊进了屋子,“贵妃娘娘中毒了!” 云知也懒得解释。 其实这一品红,只要毒不满八日,造不成很大伤害,喝几碗普通的祛毒汤,开几贴补药即可。 两位太医都背着药箱跑出来,急急切切。 “姑娘,萧太医和孟太医都出诊了,太医署就咱们两个了,赶紧带路。” - 杜贵妃只允其中一位李太医进了寝殿,其他婢女也被支开,只留素香在殿内。 她躺在床上,纤纤玉手伸出纱帘,素香在她手腕上放了条丝巾,太医才把脉。 片刻,李太医徐徐开口,“娘娘脉象虚弱,稍为紊乱,不过问题不大,服几贴药好好休息便可。” 素香眸色深深,“娘娘中毒很深。” 李太医只当是这婢女不懂,“没有大碍,娘娘或许十分难受,但从脉象上看问题不大,不会伤及五脏六腑,稍做补养便可。” 杜贵妃声色悠悠,“本宫即中了毒,又怎会无碍?太医的医术是否可靠?” 轻和有力,不容置喙。 李太医在宫里多年,即刻听出了贵妃话中的意思。 “是微臣愚钝,娘娘的确中毒较深,险入肺腑,十分惊险!” 杜贵妃满意,目光深远。 “嗯,本宫这毒中的厉害,你能把本宫医好,也是大功一件。” 第48章 红玛瑙指环 被拦在殿外的太医正想走。 云知劝住了他,“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万一李太医觉得这毒棘手,还得您去治。” 太医小声嘟囔,“大可以宣我俩一起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娘娘认为我的医术不如李太医嘛。” 云知把食指竖在唇前,“您这是埋怨娘娘吗,请慎言。” - 有些事情还是不明所以。 如果萧远书与傅琏臣有私交,为什么还会被陷害呢? 除非长公主不是傅琏臣杀的。 又或者,在那一晚云知的药中被下了别的无色无味的东西,可使她熟睡,而察觉不到萧远书出了屋子! 这就迫使她去替萧远书做证了。 细思极恐,如果萧远书有问题,在他的屋子里必能找到蛛丝马迹。 此时几位太医全部出诊在外,小厮们都在前厅忙碌,云知溜进了后院,找到了萧远书的屋子。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萧远书的屋子虽与甄太医的屋子格局相同,但精致许多,还有很浓的书香气息。 东处一个小小的案牍,上头一套笔墨纸砚,笔是羊毫,纸张压在砚台下,纸色均匀纯净,是上好的宣纸,砚台石眼花纹雕刻,其精致名贵,不是普通太医用得上的。 西处一排檀木书架,放满了医书,云知粗略翻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北处是榫卯床榻,天空色的绸被,她摸了一圈,突然视线落于枕边的一本医书上。 云知翻开一看,这本书所记的正是各种各样的安眠草药,包括西域安神香,只是其中被撕走了一页。 估计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藏在这一页上,可即被撕毁,也死无对证了。 床铺下有个锦盒,没有上锁,里头琳琅满目,一小盒子的奇珍异宝。云知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块翡翠祥云玉,坠着银色流苏,是曾经被傅琏臣挂在腰间的。 这么说来,萧远书表露给自己看的那面,都是假的。 可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到今日听小厮说的那枚红玛瑙指环,想来萧远书特别喜欢,戴在了身上。 外头传来了动静,是萧远书正在与小厮对话。 云知随手摸了本萧远书的字稿揣在怀中,飞快的翻窗出去。 - 云知又绕到了太医署正门,让小厮替她传话给萧太医,请他出来一见。 没一会儿,小厮又出来道:“外头炎热,萧太医让你进去,到后院里说话。” 后院无人,说话倒也方便。 院中一棵大树下,萧远书坐在石桌边,不知是不是特地备的茶水,他给云知沏了一杯,示意她坐下说话,“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他云淡风轻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云知坐下,抿了口茶,“你昨日明明是来替我看病的,为何突然走了?” 萧远书眸色深深,“我瞧着你面色红润,行走自如,即己无碍就不需再瞧了。” 分明是因她与孙媛斗嘴,素香又迁怒了萧远书几句,他才一气之下走的。 她双眸楚楚的看着萧远书,托着腮委屈巴巴。 “怎么会无碍呢,你不知道吗,你被抓进大理寺那日,我拖着伤去乾清宫跪求陛下,晕倒在瑶华宫前,若不是立马被发现了,眼下这太阳那么烈,石板那么烫,我的脸就被烫毁了。” 说着,她抚上脸颊,娇媚无边。 萧远书避开了她的目光,将茶杯送到嘴边。 “我知道,你去跪求陛下,陛下才帮我翻的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抬手的瞬间,云知就看到他右手中指上那枚硕大的红玛瑙金指环。 她看痴了眼,直勾勾的盯着它,“这个是什么指环,这一大颗红宝石好美啊,这是你爹爹给你的吗?” 萧远书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嗯。这是红玛瑙。” 他没有承认指环的来处,更让云知心底生了几分怒意。 可她面上仍是一派纯真,“远书,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啊,可以借我玩两天吗?我就玩两天,不给别人看,马上来还你的,行吗?” 这一声“远书”使他顿了顿,留了个心眼道:“你喜欢这个?” 她承担道:“对呀,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珍宝呀。” 这倒也是,且她刚说了一通怎么救他的,提出这等小要求也不能拒绝了。 萧远书就褪下了指环,“你玩几天就需还我,这东西太过显眼,且查的清来处,若被人发现,你我之间就洗不清了。” “好,你放心,”云知将指环握在手中,挑了眉,“你原先说污了我的名声就求娶我,是认真的吗?” 萧远书神色微动,缓缓道:“自然是认真的,你可以做我的妾室。” 妾室? 云知嘴角抽搐了下,几乎要破口大骂,终究忍住了。 她笑着道:“好,那你可要记着。” - 回了瑶华宫后,她把玩这个指环,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素香听了略惊,眼色一厉。 “既然他假意与你亲近,要害你,不如将计就计,让他先死,这样对我来说更为安全。” 先下手为强,孩子都懂的道理。 云知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我正有此意。不过……我想学一学傅琏臣,把萧远书的死加在他头上,若能一下子带走俩,可谓甚好。” “我想在这指环中做手脚,不过太医对于药物的敏锐非寻常人可比,对付他,必须特别讲究,必须无味无色。” 素香细细思索后,闪过灵光。 “不服下去又无味的毒我想不到。不过有一种药,我们人闻不出来味道,但斑蝥极爱追寻它,且会去攻击带着这种药的人。斑蝥有剧毒,就可以达到致死的目的。” 云知考虑了下,“甚好,斑蝥不难弄到。” 素香提议,“今日娘娘已有了些胃口,正好命我出宫去买甜糕,我顺道将你要的东西带回来。” 她从小与毒物打交道,也自然熟知在哪里可以弄到。 立场相同,都是想对付傅琏臣,对于她的主动协助,云知并不意外,“辛苦了,谢了。” 素香摇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你打算,也是为我自己打算,不必说谢。” 这世间的情感和信任都脆弱不堪,唯有立场与共同利益能稳如泰山。 第49章 证据确凿 云知把从萧远书屋里偷出的字稿仔细对照临摹,十分费劲的写了一纸自白书。 萧远书的字迹娟秀漂亮,极难临摹。 第一遍临摹的成果很不满意,又写了第二张纸,神韵之间像了几分,她便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又临摹了好多遍。 幸而孙媛花了几两碎银,就讨好了隔壁屋的宫女,搬过去住了。 这屋里除了素香,就不会再有人进来了,她便放宽了心在屋子练字。 直至天大黑,素香才进屋来,迅速的把门关上后,走到她身边,掏出一个纸包和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子。 云知写的七晕八素,头昏脑胀的抬头。 “你怎么才回来?” 素香道:“我早就回来了,一直在正殿呢,瑶华宫里少了个翠微,咱们一下子多了好多事。” 云知拿起琉璃瓶子细细端详。 “这里头装的是斑蝥?卖虫子的不能用个普通瓶子吗,这琉璃瓶多贵啊,连瓶带虫花了不少钱吧。” 素香轻声道:“这瓶子是我的。普通的斑蝥毒性不强,我担心萧太医懂医理能自救,所以买了这个在万毒里泡大的斑蝥,价格要贵上许多,不过毒性极强,被咬了会即刻毒发,无药可救。” “有多贵,我可没钱给你。” 云知咽了口水,打开了纸包,上头有少量白色粉末,果然没有任何味道。“这药粉我手碰了会烂吗?” “不会,它没有任何毒性,只是能吸引斑蝥而已,被斑蝥咬了才会死。” 云知放下心来,从袖里掏出了红玛瑙指环,小心翼翼将红玛瑙抠了下来,将粉末装在坑里头。 素香接了过去,熟练的将红玛瑙按了回去,看起来毫无破绽。 - 两日后,宫人来给萧远书传话,说端亲王府的世子找他看病,已到了宫门口。 萧远书刚出太医署。 云知欢快的追上去,将指环塞到他手里,满面春风。 “萧太医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呢?” 萧远书接过指环,摩挲了下,缓缓带在了手上,脸上的笑意如释重负。 “我是太医,自然是去看病的。” 云知点头,笑的灿烂,“去吧,” 黄泉路上,愿有傅琏臣与你相伴。 萧远书走出了几步,又突然停步。 云知绷紧了全身,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他回过头,眸色深深,“云知,好好照顾自己。” 云知松下心来,甜甜一笑,答应道:“嗯!” - 翻墙上檐入了太医署后院,放好了东西,立刻离开。 再飞檐走壁来到了宫门附近。 在高檐上,远远的看见傅琏臣的马车停在宫门口。 萧远书正与他说话。远远的,听不清。 她打开了琉璃瓶,看着斑蝥直奔着萧远书飞去。 瓶子随意的一扔,云知头也不回的去了瑶华宫,静等消息。 - 大清早的突然收到来自宫中的文书,署名为萧远书,要求与他傅琏臣在宫门口一见。 傅琏臣略思索后便即刻出发。 虽然不知萧远书有何事,有何目的,但眼下不是与太傅府公然结仇的时候。 且是皇宫门口,顶多说几句废话。 见了他的身影,傅琏臣下了马车,不冷不淡,“你寻我来何事。” 萧远书逼近了,突兀的开口,“我问你,若喜欢一人,可还会对她起不利之心?” 他神色自若,眸中又有些锋芒。 傅琏臣沉下了声来:“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无聊。” 萧远书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是恨意。 “若不喜欢,你却没有杀她,还弯弯绕绕来害我。若喜欢,你却要废她双腿!” 傅琏臣也逼近了一寸:“你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斑蝥飞来,萧远书手背刺痛,微微蹙了眉。 “在你这里,我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傅琏臣嘴角勾起了笑意,森然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她勾引我多年,我有点儿喜欢她,不过也迟早会杀了她。” 斑蝥之毒迅速入身,手臂一阵酥麻,五脏六腑似刀绞般疼痛,萧远书大汗淋漓,揪起他的衣襟。 “那就对了,你该死!” 傅琏臣的侍从提刀上前,傅琏臣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萧远书,你为一个女人这般疯魔,真叫人同情。” 疼痛蔓延至心脏,心口似被拉扯撕裂。 萧远书松开衣襟抓着胸口,几乎要把心脏掏出来。 傅琏臣蔑笑,“怎么,这就叫你难受了?” 萧远书挣扎着站直了身体,大声道:“傅琏臣!我必让你为所行恶事!付出代价!” 他说的响亮清晰,宫门守卫对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傅琏臣见他唇色渐深,瞳孔涣散,察觉不妙,猛然咳嗽了几声,“你要干什么?” 萧远书却狞笑着,用尽全部的力气,喊道:“傅琏臣杀我!” 继而轰然倒地。 他仰天躺在滚烫的地面上,双目铮铮,眸中倒映着天边白云。 宫门口的守卫们即刻上前,探了萧远书鼻息后,将傅琏臣围住。 傅琏臣大吼,“他不是我杀的!” 他就是想杀,也不会在这样的朗朗白日,皇宫门口! 可这人就是死在他面前。 为首的守卫道:“世子殿下,人命关天,您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 这一日,金陵城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百姓嘴中最被反复感叹的一句话是—— “这端亲王世子,真当如此嚣张?” 萧远书死后,小厮在他的屋里找到了自白书和先帝的遗召,还有一张刻有端亲王府字号的银票。 自白书中,陈述了端亲王世子傅琏臣,利用权势要挟他做的种种伤天害理之事。 其罪一,逼迫他偷取遗诏,嫁祸亲父端亲王。 其罪二,逼迫他杀害甄太医,因为甄太医不愿受其利用。 其罪三,逼迫他杀害长公主。 其罪四,逼迫他在杜贵妃的药中下毒,但他拒绝服从。 - 证据确凿且当众杀人,傅琏臣被下令关进大理寺,由大理卿审问。 太傅上了血书,要求将傅琏臣斩首示众。 端亲王却解下冠发,跪于宫门外,为其子喊冤。 端亲王跪了整整两日,皇上不予召见,只派人回了句,“不为傅琏臣求情,可保王府他人性命。” 最终王爷晕倒在宫门外,被护城军押送回府,且被禁足在府内。皇上下令,傅琏臣人头落地前,端亲王不可出府。 - 杜贵妃听闻此事后,担忧了看了看正在替她拨松子的云知,云知一脸淡然,仿佛是听了他人的故事。 杜贵妃疑惑,“你不难过吗?” 云知却道:“奴婢为何要难过?” 杜贵妃虽宽了心,但也感慨。 “你拼命救回来的人,如今这就死了,真是可惜。” 云知手慢了一些,“是很可惜。” “这两个青年才俊原本多好,怎背地里竟还有这么些故事,真骇人听闻。” 云知轻叹,“可不是嘛,不过现在罪魁祸首下狱了,今后皇城就太平了。” 杜贵妃摇了摇头,“皇城从来不会太平的。” 这话倒是真真切切的道尽了这个权贵汇聚之地的本质。 可是由天真无害的她说出来,云知还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刻的杜贵妃。 杜贵妃轻轻摇动手中的罗扇。 “当年端亲王府权尽一时,多少荣耀,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好端端的世子,生的也好看,为何要做出这些事呢?” 云知眸色悠远,“知人知面不知心。” 杜贵妃垂首,“萧远书的遗书中说,他是因为拒绝给我下毒,才被傅琏臣杀的。傅琏臣为什么要害我呢?” 自白书虽是云知伪造的,不过也一半真一半假。傅琏臣没有逼迫萧远书下毒,不过,下毒的是翠微,操纵者也是傅琏臣。 云知想了想,“也许是为了打击太后。” 杜贵妃沉默了下,又道:“这萧远书桩桩件件都是受胁迫的,最后还因不屈而死,让人痛惜。” 想来,他也是无辜之人,只是手上被迫染了血,也得成为罪臣。 云知低声嘟囔,“他未必是受胁迫的。” 杜贵妃道:“为何?” “我听闻前些天萧远书还收受了一个红玛瑙指环,极为珍贵,是世子送的。” 杜贵妃蹙眉,“红玛瑙指环?鸽子蛋大的红玛瑙,指环为金,细看还雕着云纹。” 云知点头,“正是这个。想必他与世子合作得很愉快。” 能收了礼,还视若珍宝的戴在手上,想必是打算与傅琏臣长久苟通的。 杜贵妃却很疑惑:“你为什么这么说?红玛瑙指环本就是萧远书的,不是傅琏臣送的。” 此言出,云知一愣,不可置信。 “为何?娘娘如何得知?” 第50章 南番贡品 “是太后姑姑告诉我的,太傅是先帝的老师,三朝老臣,先帝对他都要礼敬三分。萧远书是太傅老来得子,极为高兴,且他满月之时,正是南番被收复,来皇城上贡之日,先帝就将进供的红玛瑙指环赐给了刚满月的萧远书做礼。” 云知僵住。 “先帝赐给萧远书的?” 杜贵妃道:“是呀,南番贡品都有记载在画册里,我看过画册。” “鸽子蛋大的红玛瑙,指环是金的,云纹还是出自南番名匠方田之手,方田已亡,这枚指环世间无二。” “太后姑姑还跟我说过好多先帝与朝臣间的事,这我不会记错的。” 云知手中没剥完的松子掉落在盘中,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那小厮不是说,这是端亲王府送给萧远书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云知一口气跑到了太医署,不论路上遇到了公公嬷嬷如何告诫她“不可疾行”,她都听不到。 太医署适才出了大事,暮气沉沉的,见云知旁若无人的闯进来,也只有一两个小厮伸手拦了拦,却也没拦住。 她穿过堂室就冲到后院里头。 只见笑阳背靠着萧远书的屋门,坐在地上抱膝埋头。 他听见有人来,使劲擦了擦双眼,抬头看着云知,又哭又笑道:“你来了?” 云知蹲下来,胸膛起伏的厉害,她捂着心口道:“笑阳,我问你,萧太医是何时与世子有往来的?” 笑阳回忆道:“原先是毫无往来,萧太医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就突然与端亲王府有往来了。” “那世子送萧太医红玛瑙指环,你可知道?” “知道,他前几日突然戴了这么大个指环,任谁看了都好奇哪来的。有人便开口问了,他就说是端亲王府送的。” 云知站起来道:“那你在这儿哭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萧太医明知道端亲王府是龙潭虎穴,却偏偏主动往来,到底是为什么?” 云知想了想“还能为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吧。” 笑阳也站了起来,嗓门大了一些,很是激动,“不是的!萧太医不是这样的人,他如果看重财富权势,会在这里做太医吗?哪儿不能谋个更好的前程!我们同在太医署那么多年,他是什么品性,我能不知道吗?” 萧远书有钱,也可以有权,但他只屈居在这太医署,官职升透了也就是个太医署院使,正三品都够不着。 他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利益,去跟外臣勾结呢? 偏偏这些是云知最不想听到的。 她道:“如果他不是有心勾结,那跟世子来往是为了什么?” 笑阳道:“原本我想不通,我也怀疑过他变了。但今日我突然想通了。眼下傅琏臣被抓起来了,我跟你都不用担惊受怕了。你说萧太医为什么要跟端亲王府往来,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大声控诉傅琏臣,你这么聪明,你想不明白吗?” 可是,她还在萧远书的屋子找了一本残缺的医书,还找到了傅琏臣的玉佩! 云知摇了摇头,她不想相信这些,粗鲁的推开了萧远书的屋门,那本医书还在枕边,她拿起这本书问笑阳,“这本医书缺了一页,一模一样的书太医署里有没有?” 笑阳接过看了看道:“好像是有的,我去找找。” 她道:“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没多久,笑阳就回来了,拿了本一模一样的书。 云知急切的翻到那一页,可是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多遍,这一页上很寻常,没有记载着无味无色的不会令她察觉的药物。 也就是说,萧远书根本没有在长公主毙命的那一夜,给她下药使她昏睡,然后出去杀人。 她从床底下掏出锦盒,手忙脚乱的打开翻出那块玉佩,再仔细看过以后,才发现这块玉佩的玉质不均,做工有瑕疵,是个赶制出来的赝品。 锦盒砰然落地,珠宝散了一地。 云知面向萧远书的床榻,想起她亲自将带有端亲王府字号的银票放在枕下,遗诏塞在这被褥中,还将费心临摹的自白遗书压在砚台下。 甚至放毒虫咬他…… 他早就计划好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命去迫使傅琏臣下狱。 可是,连笑阳都猜出了大概,深信萧远书为人,而她居然蠢笨至此。 - 云知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回的瑶华宫。 直挺挺的躺在床铺上后,望着横梁呆呆的看了很久。 素香听闻了云知火急火燎的跑去太医署,又失魂落魄的回来,便猜到了发生何事,握着她的手道:“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可不管素香怎么喊她,她仍是僵直躺着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云知突然开口道:“你都知道,对吗?” 素香长长叹了口气,道,“早晚也瞒不过你。他从大理寺出来后,我告诫他跟你保持距离,不要害了你,没成想他却跟我商量了这个事,求我配合他。” 云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以,他知道指环里有什么,也知道我替他写了遗书。” 素香没有言语,默认了下来。 云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香道:“他被陷害进了一趟大理寺后,方知不能坐以待毙,暗剑难防,若傅琏臣一日不死,你就无片刻安宁。” 云知似乎没有听见,仍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香握紧了她的手,道:“萧太医说,若不是你去乾清宫跪求陛下,他早就丧命了。你即拼命把他救回来,他也得拼了命护你周全。” 沉寂了一会儿,云知下床穿靴,素香担心道:“你要去干什么?” 她甩开了被拽住的手腕,头也不回。 - 杜贵妃正在用晚膳,四个宫女站在一侧伺候,她正觉得无趣得很,突然云知跑进殿里来,跪在面前道:“娘娘,婢女有一事相求!” 杜贵妃道:“什么事啊?” 云知回道:“婢女想嫁萧远书,还请娘娘赐婚。” 杜贵妃的筷子险些都拿不稳了,震惊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清醒吗?” 云知重复道:“婢女想嫁萧远书为妻!” 第51章 跪求乾清宫 杜贵妃眼眸一窒,“为什么?” 云知抬眸,面无血色。 “萧远书已近弱冠之年,却至死尚无婚配,我想与他成婚,百年之后他的墓穴里不至于寂寥一人。” 几个时辰前还对萧远书之死漫不经心,此刻却在这里求这番恩典。 杜贵妃瞧着眼前这位说着这番话,神色却若无其事的女子,连连摇头道。 “你可知道,他做下的事虽是被胁迫的,却也亲手杀害长公主、偷盗遗诏,是个罪人。如今他丧事都不许敲锣挂缟,草草下葬。你若成了他的遗孀,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萧远书的这些罪名,都是因为云知啊! 她狠狠咬了下唇,磕了头,“婢女心意已决,还请娘娘成全。” 杜贵妃即心痛又无奈,思来想去,只好推脱。 “可萧远书毕竟是太傅之子,我一个后妃没有给朝臣赐婚的权利。这事只有陛下才能应允。” 云知即刻起身,什么礼数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 “好,那我就去找陛下。” - 文佑正与辅国公商议着傅琏臣一事,国公提议让皇上不再插手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卿,不好彻底凉了与端亲王的君臣之谊。 他觉得此言有理,忽然听见殿外有一女子求见的声音,立刻请辅国公回府,屏退左右后宣她进来。 她进殿端端正正的跪下来。 文佑不冷不淡,“没有旁人时你无需下跪。” 云知面色沉沉,眸中无物。 “我是来求陛下恩典的,陛下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文佑轻声叹息,“你又是这个套路。说说吧,这次所为何事。” 萧远书都死了,眼下好像没什么事儿。 她薄唇轻启,“我要嫁萧远书为妻。” 宝座上的男子猛然立起。 她见没有回应,又道:“请陛下成全!” 文佑冷声,眸色阴沉无边。 “不准。” 他说不准,云知便不再开口,只如石像般在殿中跪立着,眼中空无一物。 文佑的眼眸和声色逐渐软和下来。 “人都死了你还来求嫁,何必。” 她浅浅道:“理应如此。” 文佑自嘲般笑了笑,“上回你要救他,说是理应如此。今日你要嫁他,也是理应如此。哪来这么多理所当然?” 云知平静如水,“陛下难道没有疑问吗?” “什么疑问?” 云知这才抬眸直视他的眼睛。 “萧远书的遗书中,写到他在傅琏臣的逼迫下,偷取了先帝遗诏,陛下觉得没有问题吗?” 文佑启了启唇,却无从说起。 她继续道:“遗诏明明在我手里,陛下亲自把它给我,应当最清楚不过。您明明知道此事跟我有关,为何不揭穿?” 文佑无奈,心口微窒。 “你即利用萧远书去害傅琏臣,又敢给他加上偷遗诏的罪名,分明是料定了我不会揭穿你的。” 云知嘴角一颤,仍把痛苦压制了下来。 “你早就想杀傅琏臣,如今这局面合了你的心意,又怎么会揭穿我。” 文佑声色渐凉,无力,“你即知道,还问什么。” 云知苦涩一笑。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傅琏臣?” 被此一问,文佑顿了顿,只淡淡丢了句,“与你无关。” “好。”她道,“那就请陛下赐婚。” 文佑大袖一甩,逼近了几步,愤而,“你!” 云知傲然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退让。 文佑缓缓收回了目光,略有疲态。 “萧远书是罪臣,我不会给罪臣赐婚的。其他都可以答应你,这事不必再说了。” 云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不是罪臣,陛下最清楚不过。” 萧远书不是罪臣,他从不争权夺势,从不害人。 他悬乎济世,有一颗怜悯之心。唯一的一次算计,就是以身死护她周全。 文佑的声色越发无力,“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不容置喙,“我要嫁萧远书,以正妻之名为他哭丧。陛下若不允,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坟前。” 文佑闭上了眼,眉心皱。 “好,我成全你。” - 这日正是他遗体放呈灵堂的第三日,萧母在棺木前哭晕了多次,此刻正小声抽泣。 说是灵堂,也不像灵堂,亲朋聚了满座,可除棺木外空无一物。没有丧番,没有白布,也没有人披麻戴孝,皆是寻常服饰,也没有人敢大声哭丧。 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吉时,就该下葬了。 可此时皇上突然下了一纸诏书,并送来一位身穿丧服的女子。 “萧远书所行恶行并非本心,且因拒绝谋害贵妃而身死,其纯良忠贞因受嘉奖,免其罪,允挂稿敲锣,长街送丧,并赐宫女云知为其妻,免去婚仪合卺之礼。” 老父亲大悲之中闻得此喜,连连叩谢皇恩。 老母亲这才敢放声哭出来,一泄心中悲苦。 云知旁若无人的走到萧远书棺前,缓缓跪下。 有人问道:“公公,这女子是谁?” 李公公叹息,“这姑娘对萧远书情深意重,跪求陛下赐婚,陛下念着萧远书至死没有婚配,好人家的女子也不会愿受活寡,且这女子生的端庄俏丽,便就允了。” 萧母叩谢,“陛下垂怜,臣妇感激不尽。” 李公公刚出大门,萧父顾不上送一送,就急切的令小厮们去购买素稿等丧事用物。 “只剩一个时辰了,要快!要快啊!” 堂弟的内妻立在棺前,瞧了瞧云知,眼神翘到天上去了,小声嘟囔,“奇了怪了,死了还要纠缠。” 萧母闻言,跪在云知身旁,眸中淌着哀痛,仍有点点柔意。 “你求嫁我儿,该知要遭不少闲言碎语。你尚年轻,生的花容月貌,何苦如此。我给你一纸休书,你走吧。” 云知淡淡开口,“我好不容易才求得陛下答应,不是一纸休书就能打发走的。” 萧母疑惑:“那你想要什么?” 云知眸中无物,唇色苍白。 “母亲,我是瑶华宫的宫女,我为他送完丧就会回宫继续伺候娘娘,不会与太傅府有瓜葛。我要的是死后与萧远书同穴,百年之后他不至于孤寂一人。” 萧母微窒,“你叫我什么?” 云知重复:“母亲。” 萧母鼻头一酸,这才正眼看她,“好孩子,谢谢你。” 这一声道谢让云知的心脏好似被生生撕裂。 是她害死了萧远书。 太傅与夫人年逾四十才得一子,后再无孕育,是她让眼前这位慈爱的老母亲,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 她有何脸面,承受这一声谢! 可她甚至不能说出真相,萧远书用命设的局,她不能使他枉死啊! 云知那层厚厚的盔甲终还是碎了一地,放声大哭。 ——你究竟是想让我恨你,还是永远都忘不了你啊…… ——今生君恩还不清,愿有来生,你得以一世安康顺遂,不要再那么倒霉的遇见我了。 第52章 喜怒无常 瑶华宫。 太后听闻了翠微下毒一事,便指派了身边的两名宫女送到了瑶华宫。 这两名新宫女,名为青苔、红叶。 杜贵妃叫齐了宫内人,吩咐道:“等云知回来以后,你们谁也不许问她这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萧太医,惹她伤心。” 有宫女嘟囔道:“可是咱们不提,别的宫里的人也会说闲话的。” 杜贵妃道:“你见旁人说咱们瑶华宫里人的闲话,应当怎么做?” 那宫女愣了愣,别宫里的人,难不成还管得着? “你们记住了,咱们同在一个宫里,就该一条心。咱宫里的人,凭什么给外人说闲话?下次碰着了,怼回去就是了。” 宫女们参差不齐的应道:“是……” 有口无心,有气无力。 杜贵妃又道:“咱们宫里今后就没有令侍女官了,大家都是一等宫女,平起平坐。” “过去的事儿就算了,今后谁再欺负她人,使坏心眼儿,本宫会重重处罚的。” 青苔和红叶面面相觑。 她们是太后赐来的,竟然与别的东西平起平坐? 青苔提议道:“娘娘,全是一等宫女不成规矩,没有令侍姑姑也诸事不便,咱们总不能桩桩件件的小事都来叨扰娘娘。” 杜贵妃清清爽爽,细致无边。 “我早就想好了,重活杂活你们都轮着做,谁也不许吃了亏。至于小事琐事,都来问我也未尝不可,反正我闲得很。” “娘娘思绪周全!……” 一顿参差不齐的夸赞。 - 半月后的一日,李公公来瑶华宫传话,皇上要来瑶华宫用晚膳。 整个瑶华宫喜庆的像过年。 杜贵妃在寝殿里照了一整日铜镜,梳妆换衣,头发盘了无数遍,怎么都觉得不够好看。 到了申时,就焦虑的在宫里四处乱转。 云知头都被转晕了,“娘娘还是歇歇吧,一会儿出了身汗,妆就花了。” 再给你化妆,很累的! 杜贵妃一时激动,竟憋出了眼泪来,“你知道吗,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的,我等这一日实在太久了!” 可怜她身为唯一的妃嫔,同进晚膳这种事都没体验过! 云知用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巧舌如簧,侃侃无边。 “我们娘娘这么美,婢女看了都心动,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过是男儿身又有什么用呢,娘娘只有陛下才配得上!” 杜贵妃破涕为笑。 “我最喜欢听你这个小狐狸胡说八道了,快帮我补妆。” - 夏安安过了申时就一直在宫门口张望,远远的瞧见了皇上的銮驾,激动的喊进了内殿。 “娘娘,陛下来了!” 杜贵妃仍在原地打转,问了好几个宫女。 “我好看吗?我头发乱了吗?” 云知也为她着急,“娘娘千万要冷静,不可失了仪态!” 而后又道:“这儿人太多了娘娘也会不自在,婢女去荷塘打扫了。” 最好留他们两共处一室,嘿嘿! 其他宫女也各自领了活,一个接一个告退,只留青苔和红叶陪着她。 杜贵妃努力的平复了呼吸。 文佑一踏进正殿。 杜贵妃就衣衫飘飘的迎上去,原本要去抓他手腕,又缩了回去,笑意盈盈,娇媚无边。 “文佑哥哥,我特地命膳房做了这些菜,每一道都是你爱吃的,你看合不合胃口。” 文佑扫视了圈殿内,面色微沉。 杜贵妃敏锐的察觉他有所不悦,“文佑哥哥,怎么了?” 文佑眸色淡淡,“萧条。” 白玉铺设的地面。 硕大的落地琉璃花盏。 殿侧的水晶珠帘。 大理石桌上的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是哪儿萧条了? 真让人捉摸不透! 杜贵妃回眸,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清冷,对她惜字如金的男子,眸底生烟。 “文佑哥哥不喜欢我殿内的摆设吗?” 文佑道:“人少无趣。” 言罢,他上座喝了杯闷酒,面色沉沉,失望无边。 昔日的皇上不喜与人打交道,性子孤僻不近人情,她是深有体会的。 怎如今嫌起人少来? 杜贵妃吩咐青苔,“快去把宫里人都喊来。” 青苔应声退出去,杜贵妃也上座,夹了块鱼翅到他碗里。 “我的膳师做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文佑嘴角一颤,“换碗。” 杜贵妃一愣,“什么?” “换碗!” 这块鱼翅被别的女人夹过,这个碗不干净了! 红叶立马拿走,“奴婢这就去换。” 杜贵妃捏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地。 “我宫里的筷子是用过就扔的,今日这双还未用过。” 他置若未闻,旁若无人,自斟自酌。 - 突然被喊去正殿伺候。 云知呢喃:“这皇上对情爱的事真是一窍不通!好好的良辰美景,花酒美人,喊这么多人去看着做什么?” 青苔翻了个白眼,“陛下也是你议论的?管好自己的嘴,麻溜点。” 回了正殿后行过跪礼,云知就和一众宫女退居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文佑突然舀了一勺白玉羹,送到杜贵妃嘴边! 杜贵妃惊的都不敢张嘴,方才还嫌弃她夹了菜…… 万一会错了意,岂不丢人! 文佑淡淡道:“怎么,不愿意尝尝吗?” “愿意!愿意!”杜贵妃笑逐颜开,这才敢张嘴。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玉羹了。” 甜! 文佑把勺子放在了杜贵妃碗里,又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 甜蜜的像一对寻常恩爱夫妇。 磕到了!云知也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杜贵妃还没消化掉突如其来的温柔…… 文佑余光瞅见了一脸欣喜的云知。 突如其来的烦闷上了心头,把筷子一按,“不吃了。” 疾步就往外走。 杜贵妃连忙跟着起身,在他踏出殿门前拉住他的手腕。 “文佑哥哥,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文佑道:“不是。” 杜贵妃微颤着声,红着眼眶,委屈无边。 “你瞧着哪儿不顺心,可以告诉我呀,不然我猜不到,下回还得惹你不高兴。” 可这陛下完全没有动容! “不想吃了。” 冷冷淡淡,凉薄无边。 若是晚膳都没用完就出了这个宫门,明日杜贵妃又会成为皇宫里的笑柄! 诸臣又要借此催促皇上充实后宫! 可杜兰若此刻毫无办法! 眼前的陛下喜怒变化无常,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她生怕多说一句惹得他更不高兴。 她缓缓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很不甘心。 “你若是这么见不得我,大可不必勉强。” 这话在文佑听来却是个通关文书。 “好!” 更是毫无包袱的准备踏出瑶华宫的大门。 卧槽!渣男! 绝对不能让他走! 云知疾步上前跪在他跟前。“陛下请留步!” 第53章 这天下该姓什么 杜贵妃小声道:“云知快让开……” 文佑眸色一沉:“你敢拦朕?”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云知雷打不动,铿锵有力。 “您冷落娘娘数月不说,今日陛下来瑶华宫用晚膳,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您此刻出这个宫门,致娘娘的颜面于何地?” “贵妃娘娘天之娇女,是凤仪门半副鸾架抬进来的!” “您虽为天下之主,亦是人夫,该顾及后宫体面,更该尽人夫之责!” 通俗点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人家当什么了? 她心里把这皇上骂了个透,什么狗屁脾气,前一刻柔情似水,后一刻突然就臭得要命。 喜怒无常! 也不知贵妃到底喜欢他什么。 这番话让所有宫人都捏了把汗,颤颤栗栗跪了一地。 杜贵妃红着眼眶,低头不语。 文佑眉眼间起了分明的怒意,“你在教朕做事?” “忠言逆耳,明君自当可以分辨!” 她毫无惧意,放肆无边。 四下寂静,风过留痕,落叶有声。 文佑冷哼。 “朕若出了这个门,就是昏君了。你当你是什么人,朕桩桩件件都得由着你?” 杜贵妃也急了眼,劝道:“云知别说了!” 云知腰杆子跪得笔直,不依不饶。 “婢女是娘娘宫里的人,自当为娘娘着想。” 为人仆,忠其主。 职业操守! “好。” 这一声“好”实在是意料之外,杜贵妃惊讶的抬眸看他,不知究竟何意。 “朕今晚可以留宿瑶华宫,不过,需你一人在寝殿外守夜。” “好!” 不过是守个夜,这有何难? 众人舒了口气。 这陛下的脾性实在是怪! 在浓情蜜意之时,突然撒腿就走。 在被宫女声声质问、冒犯之时,他又突然宽厚。 不仅遂了她的意,也只罚她守个夜! - 夜黑风高,亦是花好月圆之夜。 杜贵妃虽是主子,却率性天真,云知内心里一直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过了今夜,小姑娘就要变成真正的女人了。 云知拖着腮独自坐在寝殿外,望着朗朗明月,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自从知道萧远书赴死的真相后,她没有再搭理过素香。 也许素香只是为完成自己的目的,也许是为她好。 可好不容易将她视为知己,无论何事都全盘托出之时,素香却瞒着自己做了那些事,以至于她杀了一个如今想起来就心如刀绞的人。 素香明知道萧远书用意和无辜,可她打算永远不告诉云知…… 原本身边就无人了,唯一能说上几句话也就杜贵妃了。 子时,云知困得不行,靠着朱红色梁柱睡了一会儿。 突然身后殿门被轻轻打开,她惊醒过来,看着这个穿黄色襟衣的男子走出了寝殿! “陛下是有失眠症吗,身边有如此娇妻,还能出来夜游?” 他不冷不淡,甚至有些不要脸。 “我若没有失眠症,怎么在三更半夜的御书房见到你。” 眼睁睁的看他同自己一样坐在了地上,全然失了帝皇仪态。 云知挪了挪屁股,离他远点。 “陛下心思太重了吧!还有,对我家娘娘好点。” 文佑嗤之以鼻,轻佻无边。 “你就是仗着救了我两回,敢管起了我的房事。” 此刻的皇帝陛下,满脸的不情愿,无奈,抗拒。 冤枉啊! 云知强调一下:“我只是让您留下来用完晚膳,留宿是您自己说的。” 文佑微微哼了声,置气,“你早就提过了让我宠幸杜兰若。” 什么时候? 云知讶异,无奈道:“我忘了。” 月光下的他俊美,清冷,还有着与他身份很不符合的孩子气,执着。 “你总是一而再的豁出去为他人来求我,能不能有一回是为了自己?” 第一回,要求他偷遗诏,为了傅琏臣。 第二回,要求他救萧远书。 第三回,求嫁萧远书。 第四回,为了杜兰若。 云知摇头:“你说的不对,我每一回都是为了自己,而且我都是同你商量。你觉得我有道理,所以帮了我。” 文佑苦笑,“商量?除了遗诏是我双手奉上的,哪回不是逼着我同意。” 她向来是抱着必须要成的心态去的,哪给过他拒绝的机会。 既然话说到这儿,她厚着脸皮,“那我就求你最后一个事儿,你答应了我,今后我保证不来逼你了。哪怕下回再恬不知耻的去求你,你把我拒之门外便是。” “不答应。” “你都没听我说,就不答应?” “杜兰若的事,就不必开口了。” 他猜对了。 云知正是要叨叨这事! 可他竟然对杜贵妃的事如此排斥? 云知不免猜测道:“陛下不会心有所属了吧?” 文佑凝眸,“嗯。” 云知若有所思,“陛下莫非有短袖分桃之好?” 文佑如坐针灸般立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瞪着她。 他越是激动,云知就越觉得好玩! “被我猜中了?哈哈,怪不得咱们的陛下不纳妃,不愿行房事。” 文佑憋红了脸,“不是。” “不是?那怎么可能呢,陛下既然心有所属,为何不纳她为妃,立为皇后呢?” 文佑看着她,“我中意的女子,三番两次为了别的男人求我,如今已是他人名义上的妻子。”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女人? 面对陛下的美色毫不心动,还敢得寸进尺的吗! “是哪个女子这么不识好歹?” “嗯,不识好歹……” 言罢,云知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她捂着肚子,小声抱怨。 “你今日发的这脾气,害我晚饭都没吃。” 文佑道:“你等着。”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寝殿,很快又轻手轻脚的出来,手里拿了两块桂花糕。 云知毫不客气的接过。 “陛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为何晚膳时候突然闹脾气要走呢?” 文佑顿了顿,“我不知道。” 他刻意的待杜兰若好,却瞧见了云知打心底里高兴,那股子气就上来了,胃口全无。 可说不上来气什么。 她高兴也是理所应当。 她道:“今后别再伤贵妃的心了,她是多单纯善良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你,陛下何必惦念着不识好歹的人。” 文佑道:“不提杜兰若了,我有事问你。” 云知正吃着,含糊道:“什么事?” 文佑道:“你求嫁萧远书,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愧疚?” 嘴里的桂花糕突然不香了,她望着满天星空,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他活着时,我不信他,害他,亲手杀了他。他死了以后,我这些时日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他觉得该还我,还是因为心里有我。” 亲手害死了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人,每回想起来,心中都是苦涩和亏欠。 文佑道:“应该是惦念着你跪求乾清宫,为他洗刷冤屈的恩情。所以你也不必太挂心,他是报恩罢了。” “可我只是跪了跪,失了点面子,流了点血,他送还我的,却是一条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的命啊。我除了嫁他,还能怎么报答。” 文佑摸索着指环,未敢直视她。 “若报恩就要以身相许,我就该入赘给你了。” 云知权当他是安慰自己,侃侃而谈,“我连个姓氏都没有,你入赘给我,这天下该姓什么。” 文佑道:“那先给你抬籍,容你好好想想该姓什么。” 她摆了摆手,“不必想了,嫁夫随夫,我姓萧。” 文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接不上。 云知摆了摆手,“陛下若要报恩,就行行好,容我靠着柱子睡会儿,您赶紧回贵妃身边躺着。 夫妻就该有个夫妻的样,偷偷摸摸跑出来,像什么样! 更何况,她真的困了。 第54章 甜糕 清晨,枕边人离开以后,她咬破了手指,染红了床褥。 宫女来收拾时,道:“恭喜娘娘!” 杜兰若羞红了脸,吩咐青苔:“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书信给母亲。” 承宠后向母家报喜再正常不过,青苔忙去准备了笔墨纸砚。 杜兰若尚未更衣,就在梳妆台前写下了书信,糊好后交给青苔,叮嘱道:“你即刻出宫,务必亲手交由我母亲。” 内务府一大早送了好些物品来,杜兰若尽数赏给了宫人。 午时未到,青苔就回来了。 云知睡的正香,就有人来唤她,说是娘娘有事寻她。 她立马就精神起来,直奔正殿。 杜兰若瞧见云知,拉着她的手,“我实在是嘴馋了,想吃南巷的糕点,但她们全都不识得,我只好唤你来了。” “婢女这就去,”云知见她双目浮肿,应是昨晚受累了。 “娘娘昨夜辛苦了,今日怎么不多睡会儿。” 杜兰若眸中有一道隐晦的神色划过,继而娇羞无边。 “我一高兴就睡不着。快去吧,早些回来陪我说会儿话。” - 金陵城的八街九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可就在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中,云知察觉到有人跟踪她。 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五个。 她佯装不知,若无其事的去南巷买了甜糕,然后绕了些路,走了不知名的无人小道。 终于进了死胡同,七八个跟踪汉也迫不及待的现了身。 这就是一群街头乞丐,吊儿郎当,胡渣满面,浑身又脏又臭,从头到脚散发着猥琐的气息。l 一人兴奋道:“老大,这活真是舒服,能睡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又能拿钱。” 另一人道:“啧啧啧,果然美人儿才值钱。” 被喊老大的那位油光满面,体态丰硕。 一步步逼近云知,垂涎三尺,“美人儿,爷们会好好疼你的~” 她不疾不徐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虽然傅琏臣还没处斩,但绝对不是他,这几个都不够塞牙缝的,傅琏臣不会干送人头的事。 老大一笑,两颊厚实。 “这你别管,你只要知道兄弟们有多威猛!” 他肥猪手正欲摸上云知的下巴,却被她抬腿用膝盖狠狠顶了下体! 猛然吃痛,他措手不及,捂着下体退后了好几步,暴怒! “哎哟你这个小贱蹄子,兄弟们,给我把她衣服扒下来!” 这话骚气蓬勃,云知怒火中烧! 她闪身掐住他的脖子,单手将他凭空拎起,抵在了墙上。 那两百来斤的胖子被凭空拎起! 胖子被掐着出不了声,五官因挣扎而扭曲,双手拼命的想把她扒拉开。 云知冷哼了声,五指一动,那胖子脖子一歪,霎时没了气息。 放开了他,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再转身睥睨其他人,目光凛冽,杀意无边。 剩下的那些个乞儿惊恐万分,眼前瘦弱娇美的女子,竟然身手快如闪电,且将两百来斤的壮汉徒手拎起! 凭这身手,将他们几个杀光,无需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这是惹了个什么! 云知眯起眼,声色冷淡,“是谁指使你们的,说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是一个有钱人找我们的,给了我们六十两白银。” “这人是谁?” “那人戴着面具,我们认不出来啊,我们只知道给钱就干活,哪会去问是谁……” 云知抬起下巴,遗憾唏嘘。 “这下好了,他把你们害死了,哥哥们,下了黄泉一定要问清楚他是谁。” 顷刻间哀嚎声四起。 转瞬后,她拎着甜糕若无其事的走出了胡同,身上白净如初,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 这一日,皇上又来同杜贵妃一同用晚膳。 突然外头传来聒噪之声,亲军侍卫统领火急火燎的来求见陛下。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卫被押到了殿内。 亲军统领膀大腰粗,是个燥脾气,嗓门也大,也不管有多少宫女在场,直道:“陛下,这个不要脸的竟敢在宫里行秽乱之事,臣在他的床铺里搜到了赤色鸳鸯肚兜,还有个姑娘绣的小荷包!” 杜贵妃道:“兴许他宫外有意中人,这些偷摸着带起来的,打一顿责罚一番就是了,何必来扰了陛下。” 统领道:“娘娘,这事跟您宫里人有关系,否则臣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了。还请娘娘不要包庇宫人!” 宫女们都彼此看了看,猜不透是谁出了事儿。 杜贵妃道:“证据确凿,本宫必不会轻饶。若你胡乱攀咬,本宫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统领道:“臣自然是有证物的!” 他奉上了小荷包,呈交给了皇上。 文佑接过一看,这粉色的小荷包上绣了“云知”二字,娟秀清晰。 杜贵妃欲凑过来一睹,文佑将荷包迅速捏在了手中。 “谁都会刺绣,这算不得证物。” 统领道:“陛下可能不知道,这云知是个人名,正是瑶华宫的宫女,还是萧太医的遗孀,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么显眼的名字绣在这,错不了,陛下把她召来一问就是!”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一头雾水的云知,一时间震惊、错愕、鄙夷,所有的目光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统领顺着众人的目光,就猜到了她就是事主云知,指着她道:“来来来,你当着陛下娘娘的面说一说,你有没有跟我麾下的侍卫私通?” 她正在脑中梳理这个事儿,琢磨其中的门道。 素香上前一步道:“云知不会刺绣,如何绣出这个荷包?此为栽赃,还请陛下娘娘明察!” 文佑冷冷道:“朕最痛恨栽赃陷害这种下作手段,待真相查明必不轻饶。” 统领瞪着素香道:“你这宫女睁眼说瞎话,哪个女子不会刺绣?” 纵使是乡野村妇,也是人人都会刺绣。宫女大多数原也是小家碧玉,自小就该学习女红。若说女子不会刺绣,就好比书生不会研磨,几乎是无稽之谈。 杜贵妃道:“素香护友心切,本宫也理解,只是不会刺绣一说较为荒谬,说出去也无人信服。孙媛与云知走的也近,不如孙媛来认一认,这是不是云知的绣工。” 此言一出,云知不可置信的看着贵妃。 孙媛是如何状告云知私通的,贵妃不可能忘了。昔日毫不犹豫信任维护,今日却操起最锋利的镰刀,大肆收割。 失望灌顶,浇凉了身心。 杜贵妃问众宫女道:“你们也都知道,孙媛与云知同屋住过。” 宫女们皆附和,“是的娘娘,除了素香,就属孙媛与云知走得最近了。” 孙媛颤颤栗栗上前,杜贵妃柔声道:“你大胆指认,本宫信你。” 众口一致。 文佑将荷包交由孙媛手中,目光一冽,“你想清楚,说谎,就是欺君之罪。” 第55章 月光 孙媛接过荷包,一番犹犹豫豫过后,大声道:“回陛下,娘娘,这正是云知的绣工!” 云知感叹道,“我进宫后未有任何绣物,你却能看出是我的绣工,当真了得。” 宫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评说纷纭。一言一句都刻在了云知心头。 统领怒斥:“你这不守妇道的女娃娃,放荡到我麾下来了!” 杜贵妃走到云知面前,不舍又揪心的责怪道:“你这是为何啊。” 云知见她这般伪装,笑道:“书中有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娘娘认为何解?” 杜贵妃脸色微变,又很快拾起了一派愁容,转过身对文佑道:“云知虽品行不端,但毕竟伺候我多日,还请陛下往开一面。” 俨然是个极其大度宽容的好主子。 统领膀子一挥,道:“娘娘何苦为这么个宫女求情?让陛下赐她个杖死,留个全尸,也算体面了!陛下,您说呢?” 众人这才把目光投向陛下。 文佑道:“云知,你有没有要说的。” 云知上前看了看被押来的侍卫,问道:“你被这般构陷,为何不辩解?” 那侍卫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张了嘴却只能发出“啊——呀——”等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长得眉清目秀,居然是个哑巴。 云知又问道:“你若原本就是个哑巴,就点点头,你若是近日才被毒哑的,就摇摇头。” 那侍卫泪流满面,头摇的像拨浪鼓。 统领这才察觉到:“你怎么哑巴了?你什么时候哑的?你原本能说话的啊。” 云知面向皇上,道:“问题就出在这,毒哑了就是避免他辩解,生怕洗脱了我们的冤屈,简直是画蛇添足的一步。” 文佑道:“嗯。” 统领道:“不是,这哑不哑跟你有没有私通有关系吗?谁要费心思来构陷你一个寡妇。” 云知的视线从孙媛,素香,夏安安,青苔,红叶等人,包括杜贵妃身上都扫视了一遍。 “也是,我就一个寡妇,到底谁要害我。” 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她不想乱猜,也不能武断的下定论。 杜贵妃道:“给云知验身吧,若仍是处子,就且当这事冤了她。” 云知突然想起来,昨日出宫遭遇一群乞丐猥亵的事。 莫非就为了今日这一验? 文佑道:“不必。” 云知却道:“验!” - 为防有诈,文佑指派了两个嬷嬷给云知验身。 嬷嬷回禀云知仍是清白之身时,文佑道:“好,赏嬷嬷。” 杜贵妃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双手在片刻间无处安放。 身子都验过了,统领也不好继续追究,道:“是臣唐突了!叨扰陛下娘娘了!臣自行去罚跪三个时辰!” 随后大摇大摆的骂骂咧咧而去,“他娘的,你到底藏的是谁的肚兜?” 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杜贵妃拉着云知的手安抚道:“今日你受委屈了,早些去歇着吧。” 云知抽出了手,文佑道:“陛下今日留宿瑶华宫吗?” 文佑道:“留。” 杜贵妃欢喜道:“那今日让青苔守夜吧,云知昨晚辛苦了。” 文佑却指着云知,道:“她来守夜。” 杜贵妃狠狠咬了下唇。 云知抬起下巴,瞧了她一眼,道:“尊命。” - 月上三杆,子时未到,他就出了殿门,坐在云知身边道:“今日还替杜兰若说话吗?” 云知头痛欲裂:“你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睡着。昨夜是装睡的。你出来同我说话,她都知道,所以恨上我了。” 文佑道:“那你今日还让我留宿?” 她小声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她都要害我了,我非要气气她不可。” 文佑笑道:“你又料到我会配合你。” 她道:“我救过你,你自然会向着我。” 文佑道:“杜兰若也救过我。” 云知惊讶的打量了他一番,道:“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还能救过你?” 文佑道:“父皇遗诏让我登基,若无人扶持,我非但不能继位,还会丧命。所以杜兰若救了我一命。” 太后位高权重,太师权倾朝野,得了遗诏后还需得了杜兰若,才算坐稳了天下。 云知若有所思道:“贵妃不仅救了你一命,还让你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相比之下我的恩情就不算什么了。” 文佑道:“恩就是恩,没有谁多谁少。” 云知笑道:“幸亏我不喜欢你,否则就你对贵妃的报恩法,我得被你气死。” 可不是嘛,莫大的恩情,换心上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独守空闺良久。 如今还大半夜的偷摸出来找别的宫女攀谈。 说到底是渣男本渣。 文佑道:“我不喜欢她,如何能待她好。” 她道:“不是非要喜欢才对她好的。她值得,你应当,就该对彼此全力以赴,对不对?” 文佑不解道:“你还为她说话,今日她指了与你不对头的宫女来对付你,你能忍得?” 他虽不了解瑶华宫里的事,但也能看出这日这一出戏,与杜兰若脱不了关系。 云知想了想道:“忍不了。可我又觉得她没做错什么,她以为我勾引你,那自然会不留情面,昔日贵妃待我是真好,今日待我也是真的够狠。” 文佑道:“善意未必是真,但恶意一定不假。” 她道:“你待贵妃也是时好时坏,时真时假。” 文佑道:“不提她了。” 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 云知还是道:“今日气了她这一回,我也就解气了。回头你跟她解释清楚吧,我可不想抢她心爱的文佑哥哥。我身边没有人了,不想跟她剑拔弩张下去。” 文佑蹙眉,“我不是人吗?” 云知噗嗤笑出声来,逐渐平静道:“陛下当然是人,可是,过了今日,你别再叫我守夜了,我也不再求你办事,你好好待你的兰若妹妹,我安安稳稳做宫女,就当从未认识过,可好?”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不悦,“不好。” 月光温柔的洒在他脸上,就连鼻梁都显得倔强。 “你要遗诏,我给你,你要救萧远书,我帮你。你还要我亲自赐婚,我也允了。我是皇帝,一次次对你言听计从,你如今却轻飘飘的选了别的女人,要与我从未认识过?” 云知差点背过气去。 言听计从?何时言听计从了? 选择了别的女人?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咳咳,我不是偏向贵妃,只是你们本就是夫妻,应当同心同德,我劝你好好过罢了……” 他拒绝道:“别的都可以考虑,从未认识,不行。” 殿门之外,两人看似相谈甚欢,却因蝉鸣声噪,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殿门向里,杜兰若赤着脚蜷缩在地上,紧紧环抱着膝盖,她看着琉璃瓶中的小野花,突然怒不可遏,冲过去就将花朵捏的粉碎。 第56章 掌印 月下的两人讲了一个时辰的道理,终是谈不拢,白聊了一场。 - 天微亮后,素香见云知回来,问道:“你这些天可还遇到过别的事?” 云知视若无睹的躺到了床铺上,被褥高高盖住了脑袋。 素香轻叹了声,坐在她身边道:“萧远书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就和萧远书串通一气,干了这么蠢的事。” 云知鼻头一酸,隔着被褥道:“对,真蠢。” 素香道:“是啊,真蠢,云知可是绝世杀手女修罗,有招拆招,大不了还能劫狱,咱们怕他那点手段算怎么回事。只要在乎的人还在身边,比什么都好?是不是?” 云知咬紧了唇。 素香道:“刚开始我不理解你,萧远书自己愿意赴死,你的大敌又除去了,这不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吗?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最大的错就是拿我的自己的是非观去衡量你。你的事,我就该告诉你的,让你做选择,不至于现在追悔愧疚。” “云知,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她说得沉重万分,听的人也是沉痛万分。 云知一把掀开了被褥,抱着素香嗷嗷哭诉了一顿,把这段日子憋在心里的话说了个痛痛快快。 “你们这事做的真的王八蛋,太混蛋了。素香,虽然我们认识不久,哪怕最初我们立场不同,但我真觉得我们挺合得来,我相信你,喜欢跟你说话,商量事儿,到后来我怀疑萧远书也讲给你听。可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啊,你们利用我的生性多疑无情无义,让我发现我错的一塌糊涂,无从挽回,我生无可恋你知道吗?可是他用命换我活的安稳,我连想死都是对不住他啊!你们这事做的有多残忍?真的可恨!可恨之极!” 素香轻轻拍她的背,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们一回,好不好?” 云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哭够了喊够了,浑身轻松了许多,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那就说一说当下的事儿。 云知问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些天遇到何事,你发现什么了?” 素香道:“昨日一大早贵妃就给太师府写了信,让青苔送去。青苔回来以后,贵妃就立马把你召去,让你出宫买甜糕。” 这买甜糕也不是头一回了,云知并没有觉得有何异样。 素香继续道:“贵妃为何不让青苔买回来,反而要一宿没睡的你单独跑一趟?” 云知回忆道:“她说其他宫人不识得那南巷的甜糕铺子。” 素香道:“召你前,我一直在正殿内,并非听到她询问别人,也没有来问我。这是冲着你去的。” 这些,都是云知毫无所知的。 “还有,”素香顿了顿,道,“我特地留意了你买回来的甜糕,她一口都没动,全都扔了。” 所以,素香猜到了在宫外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云知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且她身手了得,这世间没有几人可以奈何得了她,所以她没有开口问。 直到毒哑的侍卫被押来了瑶华宫,杜贵妃点名要孙媛出来指认。 她的算计和针对已经盆满钵满,呼啸而出,再也藏不住了。 云知坦言道:“那日在宫外确实发生了件难以启齿的事,贵妃找了人想糟蹋我,而且是七八个。” 素香:“没留活口?” 云知:“当然。” 素香:“贵妃给太师府的家书应该就为了这事,她昨晚太过心急,没等到娘家的答复,就以为你一定被糟蹋了,所以才提出验身。” 她几乎把云知心中想的都说尽了,云知点头,道:“你昨日不该帮我说话的,她会针对你。快去正殿干活吧,别被揪了小辫子。” 素香站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道:“不过有一事我想不通,贵妃为什么要针对你,她不是个草率的人,你哪儿得罪了她,让她如此急眼?” 因为皇上半夜溜出了寝殿,跟她坐在檐下聊了个天? 要解释的事太多了。 云知想了想,“我不知道。” 经傅琏臣一事,她对所遇之人皆留两分质疑,三分猜忌。经萧远书一事,她又不敢再去彻底否定一人。 很多时候,也有可能错在自己。 - 次日,杜贵妃的母亲,来宫中探望女儿。 杜兰若称要与母亲说些体己话,屏退了左右,急切的问道:“母亲,您让青苔带回的回信中,不是说已经安排好了人吗?怎么没有做成?” 杜母道:“你要对付的这是什么人?” 杜兰若道:“一个贱籍宫女而已,她原先在端亲王府做侍女,如今在我宫里服侍。” 杜母道:“若不是太过骇人,我也不会来宫里特地寻你一趟。我命管家花了几十两白银,请了七八个叫花子去办这事,没成想管家在街头等了半日都没等到回信,却是别人发现了这七八个叫花子死在胡同里!” 杜兰若惊道:“都死了?” 杜母道:“我派人打听过了,这几个死法不寻常,有的喉部深深折断,有的内脏尽碎,都是一击毙命,凶手有极深的内功。” 怎么可能?难道云知刚好遇到了高手相助? 她就有如此运气吗? 杜母道:“内脏尽碎的,胸口有一掌印,掌印不大,五指纤细,仵作查验过后,断定是个女子所为!” 杜兰若道:“女子?这世间武功高深的女子屈指可数。” 杜母又去门口探了探,确定无人偷听后,道:“我把这事告诉了你父亲,你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些眉目,端亲王府养了一群女杀手,有个别在江湖上都声名赫赫,让人闻风丧胆。许多人都知道,可谁也不敢说啊!女儿,你不要想着对付那宫女了,有机会给她送别处去。七八个壮汉都信手杀了,这么个人在你身边,母亲不安心呐!” 当初毓彤一再二的告状,说云知有非凡的身手,可打好几个人。可那次试探,云知硬生生的挨了打,愣是没还手,受重伤进了太医署! 如今想来,若毓彤心里没有确信的事儿,又怎敢请她来看着,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呢? 杜母见她不言语,心下担心,唤道:“女儿?你为何要对付这个宫女?” 杜兰若回过神来,宽慰道:“母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了,这事您不必插手了。” ——你即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将你剥茧抽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凭你一个杀手细作混入皇宫,岂还能有活路! 第57章 尘锦公主 南番是位于凉启国南部的一片疆土,原为义番国。 先帝派将军兵临义番,战胜,从此义番国改名为南番部落,诚服于凉启国。 从此南番部落的王子住在金陵城中为质,每年还需派使臣,亲自来皇城上贡十万两白银及珍宝。 这一日,太后为迎接南番使臣,在兴庆宫内设宴,质子与朝廷三品以上重臣皆受邀入宴。 虽是太后设宴,皇上仍落座于殿上正中的尊位,太后其右,贵妃其左。 席间,杜兰若指名要云知立于身侧伺候。 这种宴席上,贵妃的身侧是极好极显眼的位置。譬如皇上身边是李公公,太后身边定是常嬷嬷。瑶华宫个别宫女便暗自不服,这云知几次三番的惹是生非,使瑶华宫无端多了许多争议,凭什么娘娘就这般抬举? 云知心道:这贵妃指定要出幺蛾子,且耐着性子看一看。 待到吉时,使臣几大箱子抬上殿来,户部拿出书卷,将所贡银两记载入册。 这使臣一身灰色,头顶围布像月子中的妇人,身上的衣服像极了寺庙里的高僧穿的袈裟,可使臣的“袈裟”是灰色的。暮气沉沉。他所带来的人也是相同装束。 太后开了尊口,“南番王对咱们新帝登基可有表示?” 言下之意,咱们新帝登基,你们总该备点特别的珍礼。 使臣鞠躬,“南番王为贺新帝继位,特地命臣带来了南番至宝,尘锦公主!” 大手一挥,侍从们让开了道,一位面蒙灰纱的女子款款走到了殿前。 因蒙着面,众人只瞧见她身姿曼妙,十指白皙纤细,睫毛黝黑硕长,灰色瞳眼夺魄。 即是千里迢迢特意献上的美人,必有倾城之色,众人迫不及待等陛下一声令下,一睹芳容。 杜兰若委屈巴巴的看了眼太后。 太后笑道:“南番王这就会错了意,咱们大凉启多的是水灵灵的美人儿。且陛下不好女色。” 使臣道:“正是南番王听闻陛下不好女色,才送来此礼。这世间没有不好女色的男人,若有,定是因为美人不够美!” 闻言,杜兰若气红了眼,下意识的用手抚了抚脸颊。 真的不够美吗? 将军爽朗一笑,大声道:“陛下不妨一睹,若能充实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也算一桩美事。” 文佑眸色深深,“将军劳苦功高,且膝下只有一女,女儿也未有子嗣,不如朕将这美人赐给将军,为凉启国将军一脉衍嗣绵延。” 将军之女,便是端亲王的现王妃,整日吃斋礼佛,也不同端亲王交好。 女儿未有子嗣一事,也是说到了端亲王头上,端亲王不言不语,喝了口闷酒。 将军南征北伐,战功赫赫,却惧内。 旁座的太师打趣道:“陛下这个建议甚好,不过将军需要回去问一问夫人。” 将军左右看了看,未免再被取笑,决定闭口不言。 四下寂静。 文佑不冷不淡,徐徐开口,“作为贡品外赴他乡,是否你本意?” 尘锦公主示礼,清脆答复,“回陛下,并非我本意。没有一个女儿愿意远赴他乡,更不愿意被父亲当成礼品贡献给他人!” 周遭皆惊,和亲之苦众所周知,可当着陛下的面敢说不愿的,这倒是个坦诚的女子! 文佑眸色浅浅。 “即是如此,你回去。告知南番王,朕谢过他的美意。近闻南番有洪灾,可带回五万两贡银,做赈灾之用。” 好大的手笔,一下子就霍霍了五万两! 但将公主退还,太后贵妃和太师都满意,将军和端亲王也不开口。 两大巨首不再发话,其他朝臣便就不声不响,不予质疑。 每年上贡十万两是先帝定下的协议,但南番本就灾多苦寒,为了这贡银是不少劳民伤财,又不敢向凉启朝廷提出抗议。 送出公主,也是为了她能吹吹枕边风,让南番的日子好过些。 如今骤然还了他们五万两,使臣感激涕零,连连问下谢恩。 尘锦公主眸色渐深,悬若星河。 “我虽不愿作为货物远赴他乡,但今日一见,方知陛下玉树临风,仪态万方,入陛下的后宫,我是愿意的!” 文佑此刻那张苦瓜脸板的,云知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可少五万两银子也要把她塞回南番,结果现在倒好,银子没了,这公主还要留下来! 文佑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这宫里有一个贵妃已经很烦人了! 他淡淡道!“朕有事需要劳烦公主。” 尘锦公主乐意,“陛下有何事尽管吩咐!” 文佑道:“公主需亲自将银两交由南番王,表述朕的关怀之意。” 言下之意,你必须回去! 满座沉默,都期待着她做出何等答复。 尘锦公主思索过后,正了正色,“陛下所托,我自当全力以赴。但金陵城繁华耀目,我没看够,定会再来的,介时还请陛下奉陪。” 南番的女子装束怪异,说话也露骨大胆,这般遭拒后还明晃晃的邀约,可见其豪放洒脱。 云知在心中暗自佩服。 一直没有说话的杜兰若笑意盈盈,温柔无边,“陛下繁忙,公主若再来金陵城,本宫可相陪。” 尘锦公主置所未闻,不予理会,“陛下允了,我今日就启程回南番。” 而今之计,是先把她送走! 文佑道:“好。” 尘锦公主虽蒙着面,也能瞧见她眉眼间的雀跃之意,她得意洋洋的瞄了眼杜兰若,突然揭下了面纱。 琼鼻秀挺,朱唇滴水,果然秀雅绝俗,容色倾城,还有一股子飒爽英气! 旁人忍不住将她与正受宠的贵妃相比,杜兰若显然逊色许多。 众人的目光在尘锦公主与杜贵妃之间转换时—— 将军一眼瞄见了杜贵妃身边的婢女云知,突然觉着有些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 视线又挪回去仔细盯着这个婢女看了会儿。 究竟是哪儿见过? 尘锦公主扬眉,“陛下即已应允,需放在心上,定要有兑现之日。” 文佑道:“嗯。” 公主与使臣入座。 接下来便是歌舞升平。 为了能让女儿在宴席上展露一番,众臣削尖了脑袋讨好乐府,把女儿塞进献艺的队伍。 这些年的歌舞属实没有什么新意,连大臣们都看腻了眼,皇上更不会多看两眼。 几轮歌舞过后,五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提剑上殿。 太后问道:“这是作甚?” 乐府令回禀:“太后,这是臣在民间找来的艺男,他们所秀剑舞堪称一绝。寻常歌舞早已司空见惯,希望这场剑舞能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心悦。” 太后眸色深邃,“有心了,那且看看。” 第61章 天下一绝 这一震慑,把边上几个桌子的人吓了一跳。 有人过来讨好。 “于公子,我们这桌子不吃了,让小二收拾了您去坐呗?” 旁人越是奉承,于竹越是来劲,指着云知,使劲嚷嚷。 “我就要她这个桌子!” 云知有些烦了,一口干了一碗酒,又拿起坛子给满上。 “于竹小公子,在这金陵城里头,中郎将算不上多厉害的官。你可别横了,成吗?” 居然说中郎将官不够大! 稀罕了! 于竹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一脚踩上了她的椅子,要夺过她的坛子。 可那坛子就跟长在了桌上似的,于竹怎么也拿不起来。 于竹气恼的也一拍桌子。 “你们店的酒坛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拿不起来?” 小二一头雾水,“公子,不可能的呀。” 云知清清冷冷,悠悠扬扬,懒散无边。 “不该你拿的,你自然拿不起来。” 于竹有些浅薄的武功,这才坛子被一股内力拉扯着,他完全不是对手。 收敛了几分,仍心有不甘,“你是何来历,师承何门?” 他的侍从却是个没眼力见的。 “公子跟他废什么话,打一顿丢出去就是了!” 言罢,侍从粗鲁的抓上云知的肩膀。 这只不知好歹的手瞬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 使不上劲也动弹不得,就这样牢牢的黏在了她的肩膀上。 云知酒碗一挥,酒水在空中凝成冰剑。 剑身凌空在这侍卫的手腕上摩挲。 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那侍卫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事儿,怎么也抽不回自己的手,吓得尿了裤子! “公子快救我啊!” 周遭的看客们见此一幕,纷纷震惊起立避让。 邻座人惊恐的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指着她。 “化酒成剑!你,你就是那位!……” “没错,就是我。” 众人这才仔细看她,发现她眉眼间秀丽如画,声色清透。 虽穿着男儿装,俨然是个女子! 丙方才还拒绝她搭讪,让她一边去! 此时吓得膝盖一软。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阁下正是陛下的附属,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即是皇上的属下,称中郎将官职不大也在情理之中! 云知收回了冰剑,撤了内力。 那侍从突然被释放,往后跌进了于竹的怀里。 于竹见他屁滚尿流的狼狈样,一把将侍从推开。 对云知鞠了一礼道:“前辈好生厉害!原来前辈就是可引酒成剑声名赫赫的女侠!” 又是女侠又是前辈的,她从来没听过这般奉承,有些别扭。 “开眼了吧?服气了就坐下,点几个好菜,再赔我一壶好酒。我一个人也闷得慌。” 于竹没想到她能让自己坐下来一同吃饭,高兴的没了边! “小二,上最好的菜!再来两壶最好的酒!” “好叻!” 侍从此刻憋憋缩缩的站在一旁。 没被追究已经是捡回了一条命,哪还敢轻举妄动! 这泉来酒家远近闻名,是因这间酒家备受江湖人喜爱,也是许多机要传递消息之处。 酒钱昂贵,来客都是有些见识和底气的。 但如今的江湖不复当年盛况,多年前的三大武林世家突然逐个瓦解,之后无论哪个世家有崛起之势,就会突然遭临灭顶之灾。 所以如今的江湖犹如一盘散沙,武者虽众多,却无人号领,也没有佼佼卓越者一展风华。 直到胡漠之战,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的女修罗现世。 她以一人之力,使战役反败为胜,保住了凉启的荣光。 一时间整个凉启国,说书先生的话本中皆是她的事迹,可这一战后,女修罗再没有出现过。 再次谀亮众人目光的,便是皇上的杀手,兴庆殿内降服刺客的女侠了,化剑的手法堪称妖法。 普通人见了定会称之为妖物,可习武之人都知道,内力修炼到顶峰,就能注力于物中,幻化其形态。 丙掐着媚笑凑过来,“女侠不是想知道青峰山庄在何处吗?小的可以为您带路。。” 他的脸黝黑肥硕,这一笑极为难看。 于竹闻言,“女侠想去青峰山庄?青峰山庄的庄主比较刁钻,不过只要在蓬莱大会中赢得魁首,庄主就会敞开大门以礼相待,且会双手奉上一件宝物。” “蓬莱大会?” “就是在蓬莱举办的每三年一次的比武大会,由青峰山庄的庄主组织,前几次的魁首武功也没有特别出类拔萃,所以庄主也就只送了平平无奇的宝物。如果您去参加蓬莱大会,定能夺得魁首,获得如愿至宝!” 云知蹙眉,“不必这么麻烦,杀进山庄即可。” 此话说得利落,于竹心生崇拜,但几乎不可能实现。 “女侠有所不知,青峰山庄之所以无人敢闯,守得住珍宝,是因它的重重机关为天下一绝” 凡是靠蛮力能解决的自然不在话下,可如果是机关的话,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很多机关是根本没有破解之法的。 “蓬莱大会是何时?” “十日之后。” “那青峰山庄在何处?” “也在蓬莱境内。” 丙突然插了话:“小的能为您带路去蓬莱!” 于竹也道:“女侠,我陪你去!” 云知看了看这两位,邻桌的丙彪肥黝黑,而于竹小公子长得较为清秀。 一个人也闷的慌,但如果非要找个人同行…… 至少他需长得还行! “你们为什么都要给我带路?” 丙道:“能为女侠效劳是我的荣幸啊!” 于竹道:“我爹爹给我请的师傅,功力不及您的十分之一,所以我的武功很蹩脚。这次我就是奔着蓬莱大会去的,想找个武功高强的人拜师,眼下还没出金陵城,就碰到了您这样的高手,只要能跟在您身边学个一招半式,我就能把我师傅揍一顿了!” 这番话倒很实诚,可他的底子骨就比较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有精进。 她道:“与我同行不能带侍从,你若能把他们赶回去,我就留你同行,不过,习武之事要看天分,我从没教过别人,也不能保证教会你什么。” 于竹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打发侍从回去。 “公子,大人命令我们务必跟着您保护您的,我们这样回去不好交代。” “滚滚滚,有女侠在,要你们两个废物保护我什么?” 他俩不敢独自回去,可更不敢继续跟着公子,交换了眼色过后,决定马上回去向中郎将复命请罪。 - 飞鸽落于文佑掌中。 文佑取下纸条,心情大好。 今年的蓬莱大会想必热闹非凡,是时候出去看一看了。 第58章 妖女 五位男子所持皆是软剑,身姿轻盈有力,软剑舞起来刚柔并济,谈不上惊艳,却也因为推陈出新使众人目不转睛。 妖娆妩媚的女子看惯了,骤然看到男子跳舞,竟然也赏心悦目。 突然五个男子每人抛出一朵芍药,芍药高高凌空,四个男子叠掌,另一位跃于他们手掌之上,挥起软剑,剑身将空中的芍药全部稳稳接住。 那立于手掌之上的男子,持剑的手微微一震,五朵芍药顷刻间粉碎,粉色碎末散了满殿。 众人连连称好! 云知察觉不妙,用内力震开了飘在她身周的碎粉。 这芍药里藏了特殊的药物,普通人嗅了毫无变化,可有深厚内力的习武之人触碰到,虽不至于功力全废,却会内力大衰,实力减弱许多。 随即,那位碎花的男子剑锋指向了殿上,直直冲向了皇上! 呆滞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云知闪身至文佑身前,两指夹住了来势汹汹的剑尖。 那男子使劲全部内力,也未能再进一寸,猛然抽回软剑,因内力反弹退了好几步。 李公公这才扯起嗓子大喊:“有刺客!来人护驾!” 殿外亲卫齐刷刷冲进殿内与之缠斗,可根本不是这五个男子的对手! 倾间殿内尸体横陈! 云知拳头一握,文佑却拉住了她的臂腕,摇头。 云知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桌上的酒壶一挥,酒水顺势在她的手中凝成了一把凛凛的冰剑! 下一秒,她这把冰剑就架在了为首行刺的人脖颈上。 “来自何处,受何人指使?” 尚存的亲卫们后退,其他四个面具人的剑指向了云知。 被胁的那人诡异一笑,脖子迎韧而上,鲜血喷薄而出! 其余四人见他自裁,且挥剑自尽! 事态转变之快,出乎意料! 云知一惊。 手中的冰剑失了内力支撑,也恢复了原形,落在地上湿了一小块地。 众人这才哗然尖叫,齐齐缩到大殿的角落里。 她挥水成剑的一幕远远超出了杜兰若的想象! 见无人主持眼前场面,更是心急,高声道:“还不把这妖女抓起来!” 七横八竖的尸体正在脚下,亲卫们不敢贸然上前,颤颤栗栗的向她缓缓挪步。 将军怒吼了声:“一群废物!” 随后抽出佩剑,上前架在云知的脖子上。 “说!你是什么人!潜伏在宫里有什么目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云知茫然无边,“我不是刺客,而且是我杀了刺客,为什么针对我?” 为什么针对她? 宫女有武功,便是罪!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尘锦公主拨开了人裙,“是她救了你们,怎么能反咬一口?” 将军道:“公主有所不知,皇宫戒律森严,有身手的人混入必定图谋不轨,且她是贵妃娘娘的侍女,贵妃说要抓她,显然是被蒙蔽的。” 尘锦公主完全不认同。 “可是刚刚如果他不出手,陛下就遭遇不测了!有错当罚,有功也当赏吧!” 将军被怼的语塞,亦不想跟女子多做争论,转而面向圣上,“陛下,您说怎么办?” 身为皇上,定是不会放任一个来路不明,身手诡异的女子潜伏在宫中的。 杜贵妃不嫌事大,顺势煽风点火,“这女子好生阴险,竟藏在我宫里这么久,不知道是图谋什么,想来很是后怕!” 众人哗然! 文佑不疾不徐,不冷不淡的在众人期待下开了尊口。 “她是为朕办事的,进瑶华宫也是朕授意的。” 此话一出,四下皆恍然大悟,感慨无边。 陛下年少有为,身边有此高手也不意外! 将军立刻收回了剑,大笑,“原来是陛下的心腹,臣有所不知,得罪了。” 杜兰若心下一凉,崩溃沉重。 她想治云知一个谋逆之罪,但更想让皇上看清她的面目。 她从未想到,云知会是替皇上做事的,那今日的布局算计,全然无用! 端亲王不合时宜的冷哼了声。 “这女子在我端亲王府十几年,老臣竟然不知,她是陛下的人?” 文佑眸色深深,不容置喙,“王爷不知道的事,多着。” 言下之意,这女子就是他安排在端亲王府的。 他为君,给臣下的府邸安排人,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云知襁褓之中就来了王府。 身为王爷,对她岂能不知底细? 太后沉默了多时,这才搭拉着脸,皮笑肉不笑道:“哀家倒是不明白,陛下在兰若身边安排杀手是为何?兰若不过是个弱女子,还能让陛下有所忌惮不成?” “正是因为贵妃手无缚鸡之力,朕才派人保护她。”文佑道。 杜兰若浅浅一笑,行了个扶鬓礼。 “臣妾不知,原来这是陛下一番心意,多谢陛下。” 天方夜谭,可笑的紧! 但又能如何? 万一她不接受这个婢女,皇上把她收入乾清宫了怎么办? 到头来,帝妃情深一场,众人被塞了把狗粮而已! 见无人再惦念正事,云知多了一嘴,“乐府不需要交代下吗,为什么这几个刺客能进宫献艺?” 乐府令早已被吓得失魂落魄,被这一问,利索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 “臣不经核查就让草率让他们入宫,酿成大祸,臣根本不知他们底细,还请陛下饶命啊!” “是谁向你提议让他们献艺?” 乐府令稍稍犹豫后,坦白。 “是……是这几个刺客送到乐府一箱子白银,……但是他们只说想献艺而已,为的是让高官权贵入眼后平步青云,臣瞧着他们的剑舞得也行,如果早知道他们是歹人,臣定然不会见钱眼开的呀!” 想必他的确是一无所知,不然出了这么大事,他首当其冲被问罪,定然不会闹这个险的。 “你贪赃为罪一,失察为罪二,脱了官帽还乡去吧。” 出了事,总要有人背锅。 - 此番闹剧,就这么草草收场。 菜肴都没上完,宴席已经结束了。 云知又一次成了风口浪尖中的人物,只是这一回,没人敢再当着她的面高谈阔论。 这会儿是光明正大的厉害了。 谁要再敢说是非,她就直接抡起袖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还没动手就能把人吓跑了! 她徒手将酒水化成剑一事,见过的人说她是妖女,没见过的人,有些半信半疑,有些全然不信。 - 杜兰若支开了旁人,命云知一人为她卸妆。 云知为她取下珠钗,感慨无边。 “娘娘何苦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杜兰若也不再弯弯绕绕,直切正题,“你到底是不是皇上手下的人?” 云知反问:“娘娘认为呢?” 第59章 画卷 当年皇上还是七皇子。 七皇子手下的人,又凭何在端亲王府待了十几年? 七皇子的母妃若有这能耐,就不会在大火中早早亡故了。 只是杜兰若怀揣着一丝希望,希望真如皇上所言,他派了云知保护她。 虽然这种可能,十分的不可能。 “你为什么来我宫里。” “宫女没有选择去哪个宫的权利。” 当初挑选宫女时,翠微姑姑去的晚,只剩她们几个歪瓜裂枣了! 从来无心交集。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罢了。 杜兰若悠悠道:“你几次跪求乾清宫,是为了见陛下的面?你对陛下有心思吧。” 旁人都会这么想。 但。 云知还真的没有! “娘娘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 杜兰若蔑笑,“你不喜欢他?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 重要的是,在她眼里,谁都不可能不喜欢陛下! “我的心思?” 云知坦言,“我仰慕过傅琏臣,怀念过萧远书,可真的没有喜欢过陛下。” 因为莫须有的误会使她被针对,被暗害。 她早就想跟这满心满眼都是爱情的贵妃娘娘解释清楚了。 杜兰若仍不信,“他留宿在我宫里,却点名叫你守夜,为的是半夜与你私会,我都看到了。” 云知叹了口气,无奈的没边际。 “他都留宿在你房里了,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却纠结他半夜跑出来看看月光,说他与我私会,私会是这么清清白白的吗。” 杜兰若险些呕出血来。 肌肤之亲!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可是根本没有! 她脱光了,他就背过身去,她纠缠,他就一把推开。 只有安安分分的在边上躺着,他才不会板起脸来,给她看臭到极致的脸色! 但她永远不会说出这些。 人要脸,树要皮! 只会因此而对云知恨之入骨。 杜兰若咬着牙,几分森冷,“你们聊了些什么。” “聊了许多。陛下说她心有所属,娘娘你对他有恩。” 杜兰若心眼提到了嗓子口,“心有所属?” 当时他说,心悦的人已成了他人的妻子,那自然不是杜贵妃。 所以云知也不能说实话,只能瞎编,“陛下说他是喜欢你的,可是他这人脾气古怪,老是会伤害到你,所以会刻意跟你不太亲近。” 但愿,这个善意的谎言能帮助到他们! 只要杜兰若多了些主动,陛下未必不会心动! 杜兰若的心中松动了几分。 以皇上对云知的袒护。 以云知那样的身手。 她不需要对自己隐瞒什么…… 如果云知所言属实,那真的是自己多日以来误会陛下了。 她又旧题重问,“对了,你到底是不是陛下的杀手?” 云知顿了顿。 如果说不是,那需废很多很多的口舌,才能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如果说是……事情就简单了。 “是。” 杜兰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也许是我枉做小人了。” “对你心爱的人,我也毫无兴趣。”云知再下一剂定心药。 杜兰若眸色缓和,“我做了那些事,你不怪我?不觉得我阴毒?” 纯真善良的贵妃似乎又回来了。 云知想了想,道:“你本心不坏,只是太过在意夫君了。你我之间本没有仇怨,只有误会。我为何要怪你。” 杜兰若轻声叹息,懊恼无边。 “我不仅仅是在意夫君,也是因为曾把你当作朋友。我喜欢你的仗义,欣赏你对萧远书的情义,在心里默认了你是我杜兰若的朋友,被朋友背叛是会恨的,我就这么恨上了你。你不在意我,自然也不会恨我。” 这番说辞有几分道理,却也十分突兀。 突然这么煽情,云知全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能好好吵架吗? 杜兰若又道:“我希望你今日没有骗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为我做过的事道歉。你发个毒誓吧,我就信你。” 怎么可能发誓。 那一句“陛下是喜欢你的”就是鬼扯! 每次他一谈起杜兰若就是“不要提了”,怎么说实话? 总不能为了哄你咒自己吧! 云知收拾起了懈怠,几分烦躁,几分不耐,“你认为,我有骗你的必要?我若是喜欢你的夫君,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杀了,把他绑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说得难听,却是实实在在的。 杜兰若脊背生了凉意,微微一缩,开始识相。 “那你今后……还会一直留在瑶华宫里吗?” - 这地方,委实呆不下去了。 瑶华宫的宫女们个个见她就跟见了鬼似的,战战兢兢,绕道而走。 杜兰若凡事也不会指派她去做。 谁还跟指派云知? 她就像个花瓶整日无所事事,没有事业,没有乐趣。还经常不经意间。在角角落落中听她们编造自己的妖女事迹。 只有素香还正常的与她说话,也只有这一人而已。 云知开始收拾,除了一沓子银票,就只有一只竹蜻蜓在她空荡荡的行囊中。 这个小小的玩物,带给她人世间最初的美好,也陪她走到了现在。 这些银票都是她那些年顺手牵来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拿起竹蜻蜓,想起云芙姐临终前对她说,去乡野,去市井,替姐妹们好好活一回。 是时候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了。 - 云知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踪影,素香向贵妃回禀过后。 杜贵妃淡淡悠悠中掩着几分惊喜。 “知道了。” 终于,总算,走了! - 自兴庆殿宴会过后,皇上没有来过瑶华宫。 杜兰若反反复复的挣扎过后,终于决定放下身段,去主动找他一回。 到了乾清宫,宫人称陛下不在,杜兰若的轿撵又转而去了御书房。 李公公正在御书房门口,见贵妃史无前例的驾临,喜笑颜开的恭候着。 杜兰若下了轿撵,对李公公有几分客气,“陛下在里面?” “陛下不在,不过娘娘可在此稍作等候,每日太阳落了山,陛下都会来御书房的,所以奴才在这里候着陛下呢。” 杜兰若谢过李公公后,便独自进了御书房。 门开着,风吹过,案牍上的书被翻开了几页。 杜兰若走过去将书轻轻合上。案牍上除笔墨纸砚外,就只有一本书,两幅画卷。 等待漫长且枯燥,无聊之中,她想看看画卷一解闷乏。 推开第一副画卷后,她的目光瞬间凝滞。 那画上女子的五官轮廓,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女子持剑立于树下,素衣飘飘,英飒无边。 杜兰若颤着手推开第二幅画卷,依然是那个女子,傲然立于火海中,花容月貌,天地失色。 这是陛下的画工!却把她画的…… 这么美好。 一时间,五味杂陈,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于心上,她愤而将画卷拂开,砚台湖笔都随之怦抨落地,跌在了文佑的脚边。 文佑关上了门,拾起了画卷。 小心拂去了上头的灰尘,再去捡砚台和笔。 全然没在意刚刚发生的事。 杜兰若颤着声,崩溃无边。 “傅文佑,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60章 酒家 他略略失望。 “画得不好吗,认不出是谁?” 杜兰若气得胸口跌宕起伏。 “画得好极了,我当然认得出是谁!可你为什么有她的画像,而且是两幅!” 文佑将案牍上的东西放回原样后,淡淡道:“这里的东西,别动。”若无其事的落座。 “傅文佑,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没有我,你能登上这帝位吗!你却心心念念着一个妖女,把我当猴戏耍!” 她连名带姓的直呼他,再顾不上脸面仪态。 世人皆称颂陛下专情,对贵妃宠爱至深,为她不纳妾,为她拒绝尘锦公主。 为她,身为帝王却一夫一妻。 可是被所有女人羡慕的贵妃娘娘,只不过是他隐藏自己真正心意的挡箭牌罢了! 他徐徐开口,“朕逼你了?” 他从来没有开口要求过她做什么。 也没有承诺过任何。 所有的情感和恩情都是她一厢情愿的。 杜兰若心有不甘,“她比我好在何处,你告诉我,我也好知道输在哪里。” “你很好,为什么非要跟她比?”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文佑从来不拿任何人去跟云知相比。 “我好,那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我杜兰若是多么骄傲的人啊,我求太后姑姑允我嫁你,也从不来打扰你,默默在这像牢笼一样的宫墙中等你看我一眼,你就没有心吗,傅文佑!” 文佑抬头,凉薄无边,“你可以去喜欢别人。” 杜兰若的眼泪滑进了嘴里,苦涩无边。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喜欢别人,纵使你对我再冷落,我也不会去告诉太后姑姑,我骗爹爹和姑姑说你待我很好很好。我怎么会去喜欢别人?” 文佑点头,很是认同这番话。 “你即知道心里装不下两个人,我亦然。” 杜兰若一怔,随即疯癫大笑,边笑边道:“傅文佑,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她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我,她对你毫无兴趣!她不喜欢你!” 他眉心一蹙。 清冷的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闭嘴。” 杜兰若道:“她告诉我,她喜欢过傅琏臣,喜欢过萧远书,她宁愿做萧远书的遗孀,也不愿意跟你有瓜葛!你贵为帝王,对一个寡妇有执念,这寡妇却压根看不上你!否则,她怎会离开皇宫!” 这番话,像一把把尖刀,扎进了他的心脏。 几经平复之后,文佑放下书。 “我欠你的债,报应在我自己身上。但我与你不同。” “我尊重她的选择,她要嫁萧远书我成全,她要离开我不留。” “你看着忍辱负重默默无求,实则妒性极深,你一而再的加害她,甚至行刺我,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她走了,你可赢到了什么?” 不可告人的一面被如此直白的揭开。 杜兰若小脸瞬时惨白无边,“你都知道?” 文佑道:“那几个刺客原本就是太师府养的,太师为你下了血本,却血本无归,你可对得起他?” 他身为皇帝,若是连臣下的底细都摸不清,岂不任由鱼肉了。 杜兰若瘫软在地,双目失神,泪如泉涌。 “刺客的事我不追究,哭完了再回去,就当今日没有来过。” - 金陵城中,南巷,泉来酒家。 云知扮成了男儿模样,进了酒家点了一壶酒,几碟小菜。 邻桌几个江湖人士正在高谈阔论。 甲:“那几个刺客自尽后至今成了悬案,咱要是能把这事查清了,是不是大功一件,没准就能得到皇上赏识,平步青云了?” 乙:“那刺客能空震碎花,就这本事咱一辈子也学不成,还想着查他们底细呢,你有个屁的能耐,真能想。” 丙:“皇上还需要赏识你们,他手下的高手能化酒为剑,这内力哪怕是在蓬莱大会中也无人能敌。” 甲:“谁说无人能敌?我看向启南可以!” 乙:“胡漠之战中的女修罗也可以!” 云知听到此处呛了口酒,咳了几声。我敌我自己?左右手互搏? 丙:“向启南兴许早已不在人世了,近来我听了一个传闻,青峰山庄得了苍溪剑,那苍溪剑是向启南的佩剑,他如果在世,宝剑怎会让他人夺去?” 苍溪剑随师傅多年,从未离身。莫非师傅已遭遇不测? 云知转过身,搭讪,“小哥,那青峰山庄在何处?” “青峰山庄都不知道?一边去,别瞎打听。” 云知转回来喝了口闷酒,心下已决定了去往何处。 那桌人继续旁若无人的聊着。 甲:“那苍溪剑可是个好东西,青峰山庄得了它,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丙:“青峰山庄虽宝物甚多,却不习武,以富贾一方的财力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有的是狗腿子替他们办事,也用不着苍溪剑。” 甲:“既然他们用不到,那不如……” 乙:“别特娘的做梦了,青峰山庄是你进得去的地方吗?来喝酒!” 到底是远近闻名的酒家,未到午时就满座了。 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带着两个侍从进来。 小二迎上前,“不好意思了这位公子,咱们店满座了。” 侍从随主,有些刁钻霸道。 “我们公子就冲着你们招牌来的,必须要在这儿吃饭!” 小二陪着笑脸,灿烂无边。 “公子可否耐心候一候,等有桌子走人,您就可以落座了。” 那公子下巴抬的忒高,显然不乐意。 他的侍从扫视了一番后,冲云知直直走去,往她的桌上放了一掂碎银。 “拿银子走人,这桌子我家公子要坐!” 其他桌上要么坐着好几个人,要么坐着膀大臂粗的大汗。 只有云知一个瘦弱“男子”占着一张四方桌,会找到她让座也情有可原。 隔壁桌正聊得嗨,她还没听够! “抱歉,不让。”拒绝的十分客气。 侍从抱胸于前,口气中有了几分威胁。 “小书生,你眼前的这位可是中郎将于大人的二公子于竹,你要想在金陵城好好混下去,就收了这掂银子。” 云知的装束,确实有几分书生清贫儒雅的味道。 听到中郎将于大人的名号,在座的人都纷纷抬头多看了他们几眼。 于竹清了清嗓子。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来不要随意报我父亲名号。这书生不同意让座,就再加一掂碎银嘛。” 这倒像个通情达理的公子! 侍从极不情愿的又拿出一掂碎银,拍在桌上,道:“吶,快滚!” 云知瞥了一眼,仍没怒气。 “你们三人,我这桌子上刚好还有三个空位,你们直接坐下便是。” “咱们公子是什么身份,能跟你一块儿坐?!” 云知拿起酒杯,眯起眼,“你家公子的身份我听明白了,你什么身份我不知道。” “莫非是……一条凶巴巴的狗吗?” 有戏可看了! 众人提起精神,睁大了眼睛,竖直耳朵。 侍从恼羞成怒,抡起袖子,使劲一拍桌子,“不识好歹!再问你最后一次,滚不滚?” 第62章 蓬莱楼 高大巍峨的门额,上刻有龙飞凤舞的三字,蓬莱楼。 于竹报上了名姓,小二就将他们二人迎进了门内。 里头假山奇石错落,亭台楼阁如云,堪比王府。 云知步在其间,感叹道:“这是客栈?” 于竹道:“这儿只有这一家客栈,来了蓬莱州韶关城,要么露宿,要么就住这儿。这家客栈虽然很大,但来往商旅众多,尤其是每逢蓬莱大会之际,有钱也可能住不进来。” 云知不解:“韶关是蓬莱州最繁华的城县,为什么就一家客栈?旁人不可以多开几家吗?” 于竹小声道:“这的老板不是一般人,刺史大人说了,韶关地界内,旁人不能再开客栈。” 这不就是仗势垄断,霸王条例。可谁当权,谁就能决定这一切。 “这客栈的老板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之前也打听过,但都没见过老板其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兴许他就是刺史的亲戚而已。” 经过了不少弯弯绕绕,小二将他们领到二楼的一间客房前,道:“公子,这是您定的房间。” 云知问道:“另一间呢?” 小二道:“公子就定了一间呀。” 云知疑惑的瞧了瞧于竹,于竹解释道:“我半月前就定的房间,又死贵死贵的,就打算跟两个侍从挤一间。当时没想到能遇到您啊。” 云知问道:“可还有空屋?” 小二道:“空屋早就没了,这房间有两个床铺,您二位不是刚好吗?” 虽是一屋,但毕竟是两个床铺,也无大碍! - 云知关上了房门,用黛粉给自己点了一脸黑麻子。 于竹惊讶,“女侠这是做什么?” 世间都默认她的主子是皇上,那她行事,就顶上了皇上的招牌。 穿上男装敛去容貌,亦是不希望她在蓬莱大会的所作所为,被人牵扯到皇上。 她道:“我现在是男子,不要一口一个女侠的叫我。我是谁这个事,你也必须烂在肚子里。现在开始我是你哥,你是我弟弟。” 于竹道:“可是我只有个姐姐,没有哥哥。” 云知想了想:“那我就是你的侍从。” 于竹苦恼的摸了摸脑袋,“女侠你也太为难我了吧!我哪敢使唤你啊!” 云知斜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要使唤我做什么。” - 吃饭在另一栋楼。 走去要穿过一条长廊,远远的瞧见长廊尽头有两人在推推嚷嚷。 那女子穿着暴露妖娆,似乎很不耐烦,一直想摆脱男子,男子看着也是一表人才,衣冠楚楚,抓着她不放。 于竹小声对云知说:“看到没,这女的就是蓬莱楼的花魁辛娘,陪一晚得二十两白银。” 这蓬莱楼居然还干了青楼的勾当,好好的住个客栈,却跟妓女住一块儿了。 云知也小声道:“你试过了?” 于竹马上否认:“我可没有,我发誓!” - 这吃饭的地方活像个戏楼,下面吃着,台上跳着。 座下的人大多也无心观看,都聊着同一个事儿,蓬莱大会。 说来说去,总要说到向启南身上。 当年向启南的苍溪剑一出,可劈山震海,谁人不闻风丧胆,谁人不想拜他为师。如今渺无音讯,苍溪剑也落入了青峰山庄,众人便可高谈阔论,无需顾及。 “你们说当年向启南风头正胜,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他要是在,蓬莱大会有我们什么事儿,不在才好!” “我听说那向启南虽然武功绝世,可是个贪财的人,朝廷中有人给了他十万两黄金,他就屁颠儿的去做了狗腿子。” “我也听说了!他的妻子不同意他去做狗腿子,她就把妻儿都给杀了!” “是吧,怪不得一家人都凭空消失了。” “那可真是武林众人的耻辱,咱们虽然武功及不上他,好歹义薄云天,是非分明!” “……” 饭菜顿时难以下咽,云知气得死死捏住了手中酒杯,双眸生出腾腾怒火。 于竹兴致勃勃的看着歌舞,突然察觉道身边人的异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女……你怎么了?” 云知将一腔气愤压回了肚子里,动起了筷子,“吃。” 砰!—— 有一女子突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听风就是雨,胡说八道凭空捏造向大侠的是非,真是可恶!” 云知看过去,只能看到她背影,那女子站在那一身灰衣,拔地倚天的气势,有几分眼熟。 一壮汉道:“关你屁事!” 灰衣女子道:“向大侠是我的偶像!” 那壮汉把碗一摔就拔出了随身剑,“我特娘的就是说了,不服来干!别说我欺负女人!” 灰衣女子的身旁嗖嗖站起了五六个男子,皆是统一灰色装束。 他们齐刷刷的剑指壮汉,一股肃杀的氛围席卷了整个堂室。 有人提醒壮汉道:“算了算了,这是南番的尘锦公主。” 那壮汉不依不饶,“南番咋的,南番就是咱们凉启的手下败将,王子都在我们凉启为质,有什么好嚣张的!” 云知讶异,尘锦公主不是该回了南番吗,怎么会在这儿? 尘锦公主袖口一松,抖出了一条长鞭,将那壮汉的桌子劈成了两半。长鞭落地时,擦出了吱吱的火光声。 众人即刻认出,这正是大名鼎鼎的雷公鞭,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个仔细。这鞭子若打在人身上,皮开肉绽不说,伤口处似被火烤过,焦糊不堪。 于竹格外来劲,拍手道:“漂亮!” 那壮汉自侍有点武功,且对方是女子,才敢跟她如此叫嚣,可这鞭子如有神力,且她身后还有多人,让他不得不忌惮了几分,但满堂的人都盯着他,期待他以身试鞭。 他上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骂起了同桌的其他几个男子,“不是你们说向启南收了黄金做官员的狗腿子的吗!这娘们骂的是你们,关我屁事儿,怎么都哑巴了?” 同伴却道:“我只是听说,又没说一定是。旁人不爱听,不说了便是。” 尘锦公主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打!” 那壮汉收起了剑,道:“我不同女子计较,要打我们蓬莱大会上打!” 云知在心下轻蔑,这就是所谓的义薄云天? 尘锦公主又是一挥,这回鞭子劈断了壮汉的椅子,“南番是凉启的手下败将,自古以来赢了就是对的,输了就是错,我认!但是这里,我强你弱,我就是对的!桌子椅子你自行赔给店家,本公主也不与你计较。” 蓬莱楼的小二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绝不插手参合,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打烂了东西自觉赔付,桌子椅子和碗筷,都是明码标价的。 众人收回了目光,这下也无人敢大声说是非了。 于竹崇拜的多看了两眼尘锦公主,对云知道:“这土掉牙的灰布披在这位公主身上,味道大不相同啊,原来越美的女子越厉害,啧啧!” 云知抿了口酒,道:“尘锦公主的确是美,媚中有傲骨。” “对对,正是媚中有傲,特别的有味道,”于竹凑近了,道,“我还听说,前阵子南番想把尘锦公主送给皇上,皇上给拒绝了。我当公主一定是丑八怪,没想到这么漂亮。我现在挺想看一看贵妃长什么样,能让皇上挡得住这么大魅惑。” 第63章 取冰 云知若有所思,“这样的美人儿都不心动,很可能喜欢的是男子。” 于竹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的陛下有龙阳之好?” 他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即不可思议,又很相信云知的话。云知是御用杀手,那云知对皇上肯定是比外人了解的。 云知嘘道:“我也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的,你可不要出去瞎说。” “噢,好!” 嘴上答应的干脆,于竹在心里面早就想好了要去告诉谁谁。 在云知背后的那一桌,有个背靠着她的男子,手中杯尴尬的停在空中,食之无味。 - 回房时,小二主动找到了云知,道:“公子,现下多出了一间房,您要去住吗?” 云知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太贵,我们两住一间就行。” 小二又追上去道:“公子,那间房送给您住呗。” 于竹和云知都傻了眼,蓬莱楼的客房近期供不应求,哪有让人白住的道理。云知留了个心眼,拒绝道:“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这等好事,留给别人吧。” 于竹劝道:“不过堂堂蓬莱楼应当不会害我们。” 云知:“管他要做什么,我们一间房能住就住,不捡这个便宜。” 小二为难道:“公子,是我们掌柜方才特地吩咐,一定要给您腾出间房,为此还赶走了一位客人,您要是不去住,我跟掌柜的不好交代啊。” 云知停下了步子,问道:“你们掌柜的是谁?” 小二道:“掌柜的就是掌柜的呗。” 不是他不愿说,是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掌柜的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权大势大,财大气粗,却从未见过真容。 云知又问道:“那你们掌柜的,可有说我是谁?” 小二道:“掌柜的派人传话给我,只说您是姑娘,不便跟男子同住一屋。” 云知看了看于竹,于竹立马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发誓我没说出去!你就是标致的男子!” 看来掌柜的可能与她是旧识,已经认出了她,送个厢房也很有可能是有事要她去做。毕竟她身手绝佳,能干的事不少。 云知转而向小二道:“你答复掌柜,若有事寻我,就直接来找我,银子到位万事好商量,厢房就不必送了。” 言罢,她跟于竹回了房,只剩下小二在原地踌躇。 - 夜半,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 “杀人啦!” 楼里毕竟都是习武之人,敏锐异常,等云知到了案发现场,许多人也已到了。 只见一女尸躺在房中地面上,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幸而遮住了隐私部位,裸露的肌肤上都是被虐打过的痕迹,尸身周围一大摊水渍,脸上被划了好几刀。 这正是晚饭前,在走廊尽头瞧见的那个与人争执的花魁姑娘。 而尘锦公主站在尸体身旁,手足无措。 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指着她道:“就是她杀了辛娘!” 尘锦公主道:“我没有,我发誓,我来时她就死了。” 丫鬟嚷嚷道:“我开门就只见你一人在这里!” 一仪表端庄的青年问道:“你没杀她,那你到她房里来做什么?” 于竹小声的给云知介绍,“这是蓬莱楼的管事,万寻仪。” 年纪不大,就做了硕大蓬莱楼的管事,想必背景很不一般。 尘锦公主道:“我是来找东西的。” 万寻仪道:“你堂堂南番的公主,来一个妓女房里偷东西?” 眼下若是不说出实情,杀人的罪名就无法洗脱了。 尘锦公主坦言道:“我听闻蓬莱州刺史送过辛娘一块璞玉,为南番名匠方田所作,那本就是南番流落出来的珍宝,我是来取回的。” 万寻仪道:“辛娘不肯交出,所以你将她虐杀?” 尘锦公主耸了耸肩,“我杀她作甚,这么个大美人儿,凶她一下我都心疼。” 她说的认真,周遭不少人发笑,还有浪徒子起哄道:“我觉得公主比辛娘美!” 尘锦公主抱拳道:“有眼光,谢了。” 习武之人,有几个手下没出过人命,若是没被人撞见,都是不了了之了,所以他们也不会对杀人一事过多震惊。 可今日丫鬟撞了个正着,又有这么多人瞧着,死者是名妓辛娘,凶手是南番尘锦公主,这热闹属实值得一看。 万寻仪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没有杀人。” 尘锦公主辩解道:“我是用鞭子的,从没耍过刀。她身上没有鞭痕。” 一壮汉道:“这算哪门子证据,你又不傻,肯定不拿你鞭子杀人。” 这壮汉正是晚饭时候与她起了争执,赔了桌椅的那位。 尘锦公主道:“即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万寻仪对身边小厮道:“去报官。” 云知拨开人群,上前一步,问丫鬟道:“你是不是专门伺候辛娘的?” 丫鬟道:“是的。” 云知问道:“那今日辛娘房中可有男客来过?” 丫鬟想了想道:“有,但是他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云知:“你如何知道?” 丫鬟道:“因为半个时辰前男子走后,辛娘把我叫去,让我烧壶热水,我就去烧了,回来时却看到辛娘横死在地上。” 尘锦公主敏锐的发现了问题,“你烧壶水要半个时辰?你撒谎。” 丫鬟扯起嗓子道:“我是与柴房的姐妹多聊了会儿,可那又怎样,我确实是半个时辰前去烧的水,柴房那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万寻仪摸了摸辛娘的尸身,道:“的确死于半个时辰内,若超过半个时辰,尸身就会僵硬。” 时间如此精确,且只有尘锦公主在场,算是证据确凿了。众人都惋惜的瞧着她,交头接耳的感叹:幸而是公主杀的,再有名的妓女也是妓,官府总不至于叫公主给妓女赔命。 尘锦公主道:“怪我倒霉正好撞见了,反正不是我杀的。” 万寻仪道:“官府马上就到了,还请公主跟我们走一趟。好好交代下原委。” 毕竟也是发生了大事,场面一度陷入沉寂,丫鬟建议道:“万管事,要不让大家先撤出这里,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这儿里三圈外三圈的,不像话。” 眼见着众人要被赶出去不让看热闹了,云知问万寻仪道:“蓬莱楼可有冰窖?” 万寻仪道:“有。你问冰窖做什么?” 这一问的确奇怪,丫鬟在一旁催促道:“你瞎问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走!” 云知被一推囊,更察觉到其中蹊跷,道:“你急什么,你说一说,有没有去冰窖取过冰?” 丫鬟道:“取过又怎样,我还能用冰块杀人吗?” 云知见她瞳孔一缩,慌乱写于眸间,方知得了意外收获,飘飘然的笑道:“我何时说你杀人了?这不是见屋里凉快得很,但冰鉴里又空无一物,所以问你是什么时候去库房取的冰。” 第64章 安有两全之法 围观的人中,有一人是库房的。 他站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半个时辰前取的,取的好大一块儿,我让她省着点拿,她说辛娘要的,就要这么大。”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察觉出了问题,半个时辰前取的冰,冰鉴中怎会空无一物。 而这间屋子又出奇的凉快! 再加上尸身下一滩突兀的水渍。 尘锦公主明白其中必有蹊跷,一把揪起丫鬟的衣领。 “你把冰块放哪儿了?有什么目的?” 万寻仪又蹲下来查看了尸身,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冰块放置身周,可以延缓尸身的僵化,使其看起来死于半个时辰内。那么放冰块的人一定知情,且辛娘是死于半个时辰前的。” 闻言,四下皆惊。 尘锦公主大怒,将丫鬟一把摔在地上,袖口抖出了长鞭。 “人是你杀的,你竟敢诬陷我!” 丫鬟惊恐的看着尘锦公主手中吱吱作响的鞭子,求助的看了看一众人群及万寻仪。 众人都不打算插手,万寻仪也默不作声。 她一咬牙,站起来冲向了一边的朱梁柱,狠狠撞了一头鲜血,后徒然倒地,闭上了眼。 尘锦公主收起鞭子,很是不屑。 “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人敢栽赃,却要畏罪自杀。” 众人见真相大白,真凶已死,皆缓缓散去。 万寻仪向尘锦公主抱拳致歉。 “未明事实,差点冤了公主,见谅。” 尘锦公主道:“方才那局面,是个人都会怀疑我。多亏了那个一脸麻子的丑男子,想到了冰块中的蹊跷,不然我就老老实实的蹲大狱了。” 言罢,她看向一边,却发现那个丑男子早已离开。 万寻仪道:“即使是公主杀的,也不至于蹲大狱。公主杀个妓女,不算大事。” 尘锦公主收回了目光,无心再扯闲话,草草告别回了自己的厢房。 - 回房后于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真是没想到,居然是丫鬟杀的人,刚开始我都认定了是尘锦公主了,这反转厉害了!你是怎么想到冰块的?那么大滩水在地上,屋里这么凉快,我只当是死了人才阴森森的,却没想到冰块上去。” 云知心事重重,一句都没听到。 于竹道:“你说,丫鬟为什么要杀辛娘?会不会是辛娘平日里太苛待她了?” 云知摇头。 于竹又道:“你怎么知道辛娘没有苛待丫鬟?” 云知抽回思绪,“不是丫鬟杀的。” 于竹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她都畏罪自杀了!” “她自杀是为了帮人定罪。冰是她放的,人却不是她杀的。” 于竹道:“为什么?你凭什么断定?” 她道:“辛娘的身上都被虐打的痕迹,可是衣物完好,显然是赤裸着死去的,她床上还有拼命挣扎过的痕迹。丫鬟是女子,体态娇小,尘锦公主一手就能将她摔在地上,这样的人如何虐杀辛娘?同是女子,又怎会将人扒光了衣物虐杀。” 于竹细细去想,有所领悟。 “你的意思是,杀辛娘的是男子?” “八成是。而且辛娘脸上那几刀力度小,且几乎没有血渍,可见是死后才划上的。这么做都是为了吸引目光,掩盖她的真实死因。” 于竹道:“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这样。那辛娘的真实死因是什么?” 云知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她哪能知道,死者也没写在脸上啊! 于竹埋头苦思了会,灵光乍现,“凶手肯定是了解尘锦公主的,知道她今天要去偷东西,特地栽赃。” 云知认为,这个事情应该没这么复杂。 “尘锦公主也许只是倒霉罢了。丫鬟只是想利用冰块,洗清凶手的嫌疑。因为凶手就是半个时辰前离开辛娘屋子的那位。” 于竹激动的一拍掌,“哦,我明白了!” 云知,“你明白什么了。” 于竹道:“我听明白你说的话了呀,可是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出来?” 云知无奈,“她即使是死,也会咬定男子走时,辛娘是活着的。所以她一头撞死,让她说过的话成为死证,有人宁死顶罪,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听着听着,于竹眼眶一红,感慨万千。 “如果别人替我顶了罪,我一定会自首,还她清白的。” 云知想起了某个人,胸口闷钝。 “可是如果你去自首,她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白白顶了罪丧了命,九泉之下,没准还要找你大吵一架。” 世事皆为难,安有两全之法。 - 小二一大早就来叩门了。 于竹一开门就嚷嚷道:“干嘛呢,一大早就来,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二道:“对不住,小人不识,您竟然是中郎将的公子,怠慢您了,刺史大人派人来接您去府上一住。” 于竹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刺史大人派人来接我?” 这蓬莱楼中纵是来了王爷将军都不足为奇,他一个从五品中郎将的公子算什么?正四品的刺史大人居然来接他! 于竹在原地踉跄了一番。 莫非是家父与刺史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 家父出息了? 小二道:“您快些吧,刺史府上的轿子在我们蓬莱楼外候着呢。” 于竹转身招呼云知。 “快,咱们去个好地方。” 小二慌忙道:“公子,刺史大人点名让你一人去,旁人不可随行!” 这就有些奇怪了。 云知起了身子,眉心跳了跳。 “我不是旁人,我是公子的侍从,不可能离开公子的。” 哪有只请主子,撇开下人的道理? 容不得小二再辩说。 她和于竹一前一后出了蓬莱楼,径直上了轿撵。 脸皮极厚,不容拒绝。 - 万寻仪赶紧去向主上禀报。 那人坐在珠帘后,听了这番答复怒上心头。 “一件事都办不好?” 万寻仪道:“小二说了原委,我觉得这事怪不得他,咱蓬莱楼凭空送一间厢房,任谁也不敢收。今日刺史无缘无故来接她的相好,她肯定也得跟着。” 珠帘后的人凝起了眸子,“相好?” 万寻仪道:“可不是相好吗,同住一间屋子,出入如影相随的,就算不是相好,那也得是奸夫yin妇吧。” 主上声色一凉,“他们不是相好,更不是奸夫yin妇。” 万寻仪道:“主上如何得知?” “主上又为何非要拆散他们?” 夺命二问。 主上扶额,头痛不已。 “罢了,去刺史府。” 第65章 四合院 刺史府很有蓬莱州的特地,绿意盎然,林子多,路多。管家亲自带路,将于竹和云知送到一四合院前。 管家道:“大人吩咐过了,这四合院里头有三间屋子,公子住东间,这位……住西间。” 他说到云知时,看到一脸的麻子卡了壳。 于竹道:“这位管家,刺史大人为什么接我来府里,你知道吗?” 管家道:“是一位贵人交代了大人的。” 于竹两眼放光,“是我爹爹交代的吗?” 管家道:“那我可不知,公子可得空去问问我们家大人。” 于竹笑嘻嘻道:“得,我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一定是我两个侍从不在身边,我爹爹放心不下我,才给刺史大人送信托付关照的。” 管家走后,云知查看了东西两房,疑惑道:“那南房更大更宽敞,为何不安排你去南房?” 于竹道:“四合院里,东西两边是厢房,南面那个是正房,一般都是主人住的,不会给客人住的。” 云知摇头,“你不要以寻常人家的格局论之,这个四合院显然都是客房。” 南厢房中有侍女进进出出打扫,云知上前问道:“你们为什么打扫这间房,可还有人来住?” 侍女道:“是的,大人交代了,务必要将南厢房打扫的一丝不苟。” 看来,还有个大来路的客人即将入住。 云知进西厢房打量了一圈。 刺史府的招待很是周到,屋中茶水糕点果品一应具全,云知坐了会儿觉得无聊,又去了院中。 于竹将糕点茶水都端到了院中的石桌上,翘着二郎腿吃的欢。 云知过去坐下,道:“这里还不如蓬莱楼热闹有趣。” 于竹道:“那是,蓬莱楼人多事多,天天能看几出戏,要是呆不下去了咱就住回蓬莱楼。” 话音刚落,管家又迎着两人进了院子,恭恭敬敬道:“万公子,这间南厢房是给您的朋友准备的。” 看清来客后,云知和于竹皆目瞪口呆。于竹惊奇道:“那是蓬莱楼的万管事!有这么大个客栈,他来住刺史府做什么?” 云知张了张嘴,却啥也说不出来。 她吃惊是因为万寻仪身边那个人,他不应该在皇宫里好好呆着吗,怎么会单枪匹马来了蓬莱! 不一会儿,三人从南厢房出来,管家道:“万公子,大人今晚在府中备了宴席,还请您赏脸一叙。” 万寻仪道:“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文佑的视线扫向院中,与云知四目相对。 云知迅速避开了目光,往嘴里塞了个糕点,在心里默念,我这一脸麻子,肯定认不出我。 可是不对呀,我躲什么呢? 于竹冲他们挥手道:“万管事!您怎么来这儿了?” 万寻仪道:“我这位朋友远道而来,客栈又满客,就问刺史大人借住几晚。” 于竹这才留意到万寻仪身边的这位朋友,仪表不俗,绝不是普通人。又问道:“那万管事还是回客栈的咯?” 万寻仪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文佑,文佑摇了摇头,万寻仪便道:“不回了,陪我朋友住这儿了。怎么,你们不认识吗?” 又是送厢房,又安排他们住刺史府,应当是旧识才对,可见面却也没打招呼。 于竹被问得一头雾水,“我们应该认识吗?” 万寻仪看向他身边那位一言不发的人,这一脸麻子很是耀目,兀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是昨晚那位察觉冰块蹊跷,助尘锦公主洗脱罪名的人?” 云知站起身揖手道:“正是。” 人不可貌相,众人都察觉不到的问题,被她一语点透了,万寻仪对她有几分敬意,道:“不知姑娘贵姓?” 于竹唧唧咋咋的跳起来道:“万管事好生厉害,一下子就看出她是女子!” 方才云知心里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昨日蓬莱楼的掌柜无缘无故的要送她厢房,该不会这掌柜就是皇帝陛下。那万管事会发现她是女子也不足为奇。 可是自己都扮成这样了,还能如此好认吗? 只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真的还有空闲去做一家客栈的掌柜? 莫非是想在蓬莱大会上选取贤才,为朝廷效力? 云知抬起下巴,道:“我姓武,名左。万管事唤我武左就行。” 万管事道:“敢问武姑娘令堂是谁?” 能让主上如此费心的,他原本以为至少花容月貌,没成想就是眼前这个麻子脸,纵使换回了女装,也美不了。但毕竟主上如此,这姑娘肯定有一些背景的。 云知明白这是在问她家世,坦言道:“我是于公子的侍从,没有双亲。” 于竹应道:“对对,她是我的侍从。” 万寻仪蹙眉,疑惑的看了文佑一眼。这女子如此丑陋,只是个侍从,反而这于公子生的眉清目秀,且是中将郎的公子,莫非…… 想到此处,他便对于竹道:“这位公子,今日刺史大人设宴款待,不如你与我们一同前往。” 这种邀约于竹必是不会拒绝的,他道:“我真的能去吗?可你们也是客人,我跟去不太好吧?” “自然没有问题,多带你一人而已。”万寻仪继而转头问文佑,“你说如何?” 文佑道:“甚好。” - 于竹心花怒放,赴了刺史大人的宴,回了金陵城也j就多了个谈资,但留下云知一人,又十分过意不去, 云知两手一摊表示毫不在意。 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刺史大人邀请万寻仪赴宴,却没有邀请于竹。万寻仪明面上只是个客栈管事而已。 然而于竹似乎并没有揪心这些。 凉启十八州,蓬莱州地大远超其他十七州。且坐拥南海湖,金陵城所食的山珍海味,大多都出自蓬莱。 蓬莱刺史的宴席上,定是少不了珠翠之珍,许多只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山肴野蔌,没准今晚都能大饱口福。 于竹把他所带的衣服都换了一遍,来征求云知的意见。 可是男人的衣服千篇一律,她实在看不出变化,便敷衍道:“好,这件好。” 于竹道:“我这是碰了什么运气,能跟万寻仪住一个院子!他竟然还邀请我一同赴宴。” 云知乍舌,“你换衣服莫非是因为万寻仪?” 于竹道:“反正这么大场面,必须要好好注意仪表。” 她道:“你跟我在一起这些天,可从没注意过仪表。看在万寻仪在你心目中不一般。” 于竹道:“女侠你跟我在一起这些天,也没注意仪表呀!” 云知将手中的枣子丢了过去,“说过了,不要叫我女侠,今天我不是说了么,我叫武左。” “这不是没有旁人在嘛,”于竹嘟囔道,“不过武左这名字可真够难听的,像仵作,怪渗人的。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名字?” 云知嘴角挂着笑,“不告诉你。” 第66章 泛舟 酉时,于竹早跟着万寻仪去赴宴了,云知颠了颠袖袋,准备上酒楼挥霍一番。 刚走出屋门,就见一男子也正从南厢房出来,云知立马停住了脚步,准备折返回屋中。 “你见了我就走,可是心中有鬼?” 胡说八道! 云知转过身来,笑意浓浓,痞里痞气,“小女子面目丑陋,恐污了公子的眼。” 文佑道:“走吧,下酒馆去,我请。” 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看来即使画了一脸麻子,他也早就认出来了! 云知收起了笑容,道:“你不是该同万寻仪去赴宴吗?有山珍海味不吃,下什么酒馆?” 文佑道:“今日就想下酒馆。” 两人四目相对,锋芒交错,这回云知败下阵来,大步走向他。 “好,走走走,下酒馆!” - 从刺史府到有酒楼的街市,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期间虽说风景别致,云知却无暇观赏。 想起他万金之躯,关心道:“你走得了那么多路吗?确定不安排个轿撵?” 文佑道:“不必。” 他也不多说几句话,云知觉得好生尴尬。“你要带我去哪儿,这儿的路你认识吗?” “我在这儿住过很多年,跟着我就是了。” 当年他身为皇子,如何能在蓬莱州长住? 她也没开口问,就默默跟着他走。 到了一湖边。湖边有一酒楼,所有的桌椅却都在湖上船中。 夜幕将近,能泛一叶小舟,品几碟小菜,尝几口好酒,赏一赏湖光月色,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云知绞尽脑汁点了几份大鱼大肉。 难得有人请客,得好好宰一顿! 待酒菜备齐,浆夫再开浆,缓缓驶向湖中。 定时有花坊船驶过,船上跳舞的美人婀娜多姿,美轮美奂,风情无边。 她对此很是满意,举起酒杯道:“不错嘛,这地方甚妙!陛下果然对蓬莱了解备至。” 文佑道:“我母妃是蓬莱人。” 原来这儿是他姥姥家,怪不得会如此熟悉的。提起他的母妃,云知就想起那场大火,顿觉口中苦涩,又给自己倒了满杯,一饮而尽。 沉默过后。 “陛下挑这个时候来,可是因为蓬莱大会?” “是。” “何必如此麻烦,陛下一纸诏书,天下勇士皆会毛遂自荐,肝脑涂地。” 文佑眸色深了深:“我的眼光颇高,只要一人。” “谁?” 他不言语。 看来是秘密,也不好追问。 云知酌了一杯,侃侃无边,“你也知道你眼光颇高,何不随意些,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尽如人意的。” 文佑抬眸,“你在说什么?” 云知闲闲一笑,“瞎说的,你听着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文佑摩挲着酒杯,问道:“你为何把自己化得这么丑?” 丑得惹人关注,让人过目不忘。 云知认真的解释,“因为天下皆知,我云知是替陛下办事的,蓬莱大会是个奇人云集的地方,万一我干了什么事儿被认了出来,岂不让陛下背锅。” 说来说去,说成了一切为陛下着想 文佑嘴角勾了勾:“无碍。” 他真的是低估了她的缺德。 “真的无碍?万一我到处杀人,到处嫖名伶,再留下一句,皇上的杀手到此一游?” “你高兴就好。” 云知哑口无言,给他比了个赞。 天色渐暗,湖上的船只越发多起来。 一片沉默过后,文佑道:“为什么不辞而别。” 她看了看天边,“皇宫无趣,这儿多好玩,人多事多。” “好歹知会一声。” “我跟素香说了!” “宫里你只认识她一人?” 云知万万没猜到他竟然计较这码事。 可也没法子回到过去再说一声,我走了哟。 没意思啊! “这酱肘子真好吃,来尝尝!” 她夹了个酱肘子到他碗中,他不声不响的尝了尝。 云知借题发挥,“我们能吃上这酱肘子,就是酱肘子跟我们的缘分,对吧!” “就好比天大地大,我们居然还能在离金陵城千里开外的刺史府中相遇,真的挺巧!” “都是缘分!” 文佑眉心跳了跳,“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方。这也不是巧合。” “什么不是巧合?” 文佑痛饮了一杯,不语。 云知自问自答道:“也是,这世间之事,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都是巧合,也都不是巧合。” 文佑说了声嗯,“若心有一事向往,是否应该全力以赴。” 云知认真的回答:“我的话,一定会全力以赴。” 文佑道:“嗯。” 他替彼此满上,举起酒杯,“干了,为我们的巧合。” 风起波澜微皱,虽已入夜,湖上岸边灯火通明。 国泰民安,风光潋滟,美色无边。 忽闻起哄声此起彼伏,云知拨开船上珠帘。 不远处有一女子婷立于船头上,一身极地紫色长裙,仙气飘飘,美艳绝伦。 岸上男人们喊破了嗓子。 “尘锦公主!” “……” “尘锦公主!” 云知放下珠帘,玩味的盯着文佑瞧,“尘锦公主换上了咱们凉启的服饰,更惊为天人了,陛下瞧一瞧?” 文佑却道:“吃饭。” 若是只来吃饭,不看景致,那有什么意思? “你不是答应了陪她逛金陵城,眼下在韶关城兑现了,她应当不会介意。” 文佑将筷子一放,不冷不淡,“我去陪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这就庸俗了,我并非只关心有好处的事。我更喜欢看热闹。” 凡事若都只因利益趋之,还有何乐趣! 文佑凝起了眸色,“你确定想看这个热闹?” 云知托腮:“人生若无热闹可看,岂不无趣。” 文佑胸口一番跌宕起伏后,起身上了船头,对浆夫道:“把船划到尘锦公主身边去。” 浆夫为难,好言相劝,“公子,我劝您不要自恃生的好看,就去招惹那尘锦公主。她不是头一回来了,上回啊,有男子也要挨到她身边去,被她一鞭子抽到了水里,捞上来那个皮开肉绽……” “你只管去。”不容置喙。 浆夫不能违背客人,只能硬着头皮冲尘锦公主的船只划过去。 临近的时候,尘锦公主突然侧顾,与他四目相对,他立刻收回目光,进了船仓,对浆夫道:“走,靠岸。” 这一顿操作,浆夫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赶紧执行,巴不得离尘锦公主远远的,免得被伤着了。 云知佩服万分道:“厉害了陛下,你这是想约美人儿,都不肯做主动的那一方,非要人家来寻你不可。” 文佑里外难受,夺过她的酒杯一口闷了。 尘锦公主自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呆滞了半晌,愣愣的看着那船划走。 突然缓过了神来,兴奋焦急的指着那船道:“快,追上去!” 而这头的浆夫见尘锦公主的船只追上来了,还以为是哪儿惹她不悦,逃命似的越划越急。 公主心急,见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干脆挥出了长鞭,想缠住了对方的船身。 可鞭不够长,扒拉不到。 浆夫见她掏出了鞭子,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抢先一步靠岸,文佑拉着云知跳上岸,一顿狂奔。 浆夫也扔掉了浆,跑到了岸上,嘴里一直骂骂嚷嚷。 “说了别去,就不听!” 尘锦公主也上了岸,一把抓住浆夫瘦小的肩头,“刚刚你船上的人呢?” 浆夫慌乱哈腰鞠躬,指着他们的方向道:“他们往那儿跑了,公主,我只是个划船的,您……” “滚蛋!” 尘锦公主放开他,往所的方向一看,那条路后四通八达,根本无处去寻。 第67章 失踪女童 一路狂奔到了一静僻之处,田野相间,唯有一农家,一矮矮院落。 院外的大黄狗冲他们直叫唤。 云知笑得直不起身,捧着肚子道:“你一个大男人,你跑什么,你见她怕吗?” 文佑跑得燥热,气鼓鼓道:“云知,我下回再听你的,我就是……” 他环顾四周,只见到那条狗,便指着狗道:“我就是——” 话未说完,嘴却被云知的手捂得严严实实。 “嘘!” 云知把文佑一把拽过去,躲在一捆柴木之后。 农家中燃着一盏小烛,两人争吵的声音清晰又凄厉,云知竖起了耳朵,听得个一清二楚。 男人道:“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一天天在家里做什么!真是个废物!” 女人道:“他们进来就抢,我一个妇人如何拦得住!我求求你,跟我去找找吧。” 女人带着哭腔,烛火下映衬的姿态也很卑微。 男人道:“丢都丢了,还有什么用!你见过哪家丢的女娃娃能找回来的!怪你不生个男娃,男娃都没人抢了!” 女人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还想着生儿子,我跟你没法过了!” 男人道:“没法过了就滚!” 随之屋门打开,一妇人被用力推出了屋子。 那妇人跌倒在院中,又爬起来去敲屋门,“你开门呐,孩子他爹,跟我去找找孩子吧……” 哭喊了两声后,妇人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见屋外半晌没有动静,男人打开屋门,却发现外头空无一人。 - 妇人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陌生的,厢房内,苏绣被褥,楠木床塌,绯色纱缦层层叠叠,屋设琳琅满目,异常华贵,令她心生惧意。 云知端来了水和布,替她擦了擦额头,“你醒啦,可有不适?” 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体虚,且面容憔悴且慌张。 妇人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这是哪里?” 云知柔声道:“这是蓬莱楼的一间厢房。我路过你的住处,见你晕倒在屋门口,便擅作主张将你带来了此处。” 妇人见云知和善,且能住蓬莱楼的,都不是一般人,跪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公子,您好人有好报,能不能再发发善心,帮我找找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被抢走了!” 从来只有人向她跪着求饶,却是头一回有人跪着向她求助,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云知将她扶起,“你的女儿是被谁抢走的?” “我不知道是谁,咱们昭关城这些年丢了许多女娃娃了,且都是五岁的女童。所以生了女娃娃的人家都战战兢兢的,我的女儿上个月满五岁了,我日防夜防的寸步不离,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来抢!硬生生的把我女儿抢走了!” 妇人越说越急,眼框通红。 蓬莱州有八县,城区在韶关,蓬莱楼和刺史府也在韶关。 韶关也算是刺史脚下,不应当出这等骇事,弄的人心惶惶。 云知蹙眉,揪起了心眼儿,“你们没有报官吗?” 妇人垂眸,语气无奈,“自然是报的,可纵使丢了这么多孩子,报官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个案子都像石沉大海一般,官府从来都没有给过答复。” 云知思索了下,“来抢你的女儿有多少人,他们有什么特征?” 妇人道:“有七八个人,特征……” 她回想起那一幕,双手抱住了脑袋,止不住的抽搐,眼泪直流。 云知轻轻拍她的肩膀,“你要冷静,在找到你女儿之前,我们要做很多努力,你不能崩溃。” 妇人使劲点了头,双手缓缓放松,“他们都穿着黑衣服,蒙着面,都拿着刀。” “蓬莱州丢孩子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大约两年了。咱们这些有五岁女娃娃的,都把孩子在家藏得死死的。” 有这么大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可集市上民安繁盛,看不出一点儿明堂。 “因为是女娃娃,有些人家生的多,丢了也就丢了。那些抢娃娃的人多又凶悍,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官府也不帮忙,这让我们怎么办啊……” 失踪的都是五岁的小女孩,云知突然联想起一个传说,一种祭祀,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嚎啕大哭的妇人,明知凶多吉少,仍宽慰着她。 “我听闻江湖上有个叫月落宫的门派,都是女弟子,可又没有那么多人家舍得女儿去学武艺,她们便豪取强抢,抢的都是五岁的女童,因为五岁以内的孩童最好塑身。虽说去了要吃些苦头,可学一生本事,也是好的。” 妇人听完此言,双目炯炯有神,“真的吗?你是说我的女儿是被月落宫带走了,她很有可能还好好活着。” 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孩子失踪后,心中最大的念想,就是希望她还活着。 云知点头,煞有其事,“嗯,但月落宫行踪不定,我会尽力帮你找孩子的。你需答应我,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 妇人垂下头,不言不语。 云知想起她被丈夫推出门外的一幕,心下明白了些,“那你在这好好休息,饿了就找小二要吃的,我会来付银子。” 妇人连连道谢,“幸好遇到了姑娘,若是姑娘能帮我找回女儿,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 文佑一直在门口侯着,见她出来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问道:“怎么了?” 云知眸色深深,语气低沉,“你可曾听过一种传说,以五岁女孩的血肉为祭,每三月献祭一次,每次献七人,足足七七四十九人的骨血融入棺中,可使棺中之人起死回生。” 文佑道:“如此荒谬,不可当真。” 云知抬眸,“如果有人当真了呢?” 如此荒唐可笑的传说,但如果某些人信了,那就是七七四十九个,五岁女童的性命! 文佑顿了顿,“你怀疑强抢女童跟祭祀有关。” 云知轻轻摇头,“但愿不是,可韶关城失踪的全是五岁女童,实在可疑,我们得走一趟官府。” 云知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这间空厢房是哪来的?” “是万寻仪的——吧。”文佑道。 这回答的着实心虚,云知直视他的眼睛,充满了质疑。 这蓬莱楼的确诡异,一会儿没房,一会儿又有房,也不知搞些什么名堂。 “你们退了房,客栈就自然多出了一间。” 云知眯起了眼,“可是这并不是我们退的那间房。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住了蓬莱楼,而且是一间厢房?” 越说越是漏洞百出。 文佑指尖勾了勾了鼻梁,企图扯开话题,“如果真和祭祀有关,失踪了这么多女童,官府和刺史怎么会毫无动作,也没有上报朝廷。” 云知叹息,“真是祭祀的话,那做祭祀的这个人绝对能在蓬莱一手遮天。那么多孩子,绝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文佑点头:“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刺史府,明日再去寻韶关知府一问。” “刺史可知道你的身份?” “他不必知道,有万寻仪就够办事了。” 万寻仪一个客栈管事,哪来这么大能耐,让刺史大人为他设宴? 文佑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惑,“蓬莱成为凉启第一州,是因有蓬莱楼倾囊相助,才有今日的肥马轻裘。如今万寻仪代表的即是蓬莱楼,刺史自然对他格外敬重。” “蓬莱楼再大而只是个客栈,如何有撑起一州的本事?” “它原本不只是个客栈。”文佑眸色深远。 第68章 失踪女童二 蓬莱楼原本不是客栈,是一商贾之人的府邸,这位商贾在几十年前,所坐拥的诚堂商会纵横南北,所涉之业不计其数。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商贾之人在凉启国的地位。 但是数十年前,这位商贾突然隐世,商会解散,硕大的家业托付给了友人万至临照料。 至此,府邸竟成了客栈,万氏就成了客栈的管事。前些年,万至临将管事之位托付给了儿子万寻仪。 传闻青峰山庄之主,正是诚堂商会当年名盛之时,慕名而来建在蓬莱州的。 青峰山庄仿其模式,终有所成,如今庄内机关堪称天下一绝,且有无数江湖人士为其效力,也算走出了自己的特色,民间曾有句话,诚堂淡出之时,青峰毕露之日。 不过,商会虽不在了,蓬莱楼却鹤立于此,仍不可小觑。 回到刺史府已近子时。 在巍峨的门额下,云知停住了脚步。 “所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于竹住过蓬莱楼?” “万寻仪说的。” 这走了一路说了一路,他早就料到云知会再次发问,编好了理由。 云知若有所思,“我竟没想到这个,万寻仪居然还会特地跟你说这种小事。” “白日里他就提及尘锦公主被冤一事,之后我问过他具体何事,方知发生在蓬莱楼。” “所以,蓬莱楼百余间厢房,他偏偏还能知道我与于竹同住一间。” 云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身为管事,难道还得每日背下房客名单不成? 文佑嘴角抽了抽,“你为什么跟他同住一间?” 云知不以为然,“又不是同床。” 文佑眸色深深,“你是女子,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云知朗朗一笑。 “我有什么名声,于竹跟我这个寡妇同房,算他吃亏才是。再说了,我都扮成了这个模样,谁知道我是什么人。” 文佑面色一沉。 “不准再说自己寡妇。” 兴许是嫌晦气,贵人到底事多,云知只好应道:“行。” - 很快就到了四合院,皓月当空,万寻仪独自在院中等候。 云知讶异,“万管事,这么晚都不睡呢?” 万寻仪深邃的打量了她一番,今日主上居然同她出去了,到现在他还无法消化这个事儿。 文佑直接说正事,“你可知韶关城女童失踪一事?” 万寻仪道:“略有耳闻。” 文佑眼眸微缩,“为何不告诉我?” 万寻仪疑惑,“不过是一些五岁女童,官府会查,难道您要插手此案?” 从前的主上对这类事从不过问,所以辛娘之死,万寻仪都没有上报。 文佑尴尬的咳了两声。 “此案悬了两年,犯人不断作案,官府却毫无进展,自然是要关心的。” 万寻仪心领神会:“明日我派人去查。” “不必,你陪我们走趟韶关官府,我们会查。” 万寻仪疑惑的瞧了瞧眼前这位,昔日最不喜麻烦的主上,微愣。 “……好。” 云知忍不住提出了建议,“万管事对蓬莱州韶关城更为了解,查起来应当得心应手。” 事实如此。 万寻仪正想附和,文佑道:“他忙。” - 韶关城官府门口的兵卫,一见到万寻仪便认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打招呼,麻溜的进去通报。 文佑道:“你可以走了。” 万寻仪一脸疑问,“我走哪儿去?” 文佑道:“客栈这几日繁忙,去打理。” 万寻仪目光如炬。 “你让我住刺史府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佑斜了他一眼,万寻仪只好顺顺服服,服服帖帖,“没错,客栈忙得要命,我得赶紧去了。武姑娘,你们好好查案。” 见万寻仪走远,云知打量了文佑一番,凑近,皮皮一笑,“他在能影响你发挥?” 文佑眼帘微动,“你认为,我们两查不了,必须得他在?” 云知定神,捏了捏下巴。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人多好办事。你既然觉得自己行,我也不好反对。” 此时,知府大人风风火火的迎了出来。 门口只他二人,知府大人左顾右盼,“万管事呢?” 云知笑意盈盈,“万管事去客栈了,命我们二人帮他办好这事。” 知府客客气气的问:“万管事要办什么事儿?” “一宗女童失踪案。” 闻言,知府大人收起了笑容,沉声,“进来说话。” 入了内室,知府落座。 “公子说的是哪起失踪案?” 云知开口:“万管事朋友家的女儿,前些日子就被强行掳走了。所以他特别关心这个事儿,命我们来问一问知府大人,近两年来的沸沸扬扬的女童失踪案有没有进展。” 知府皱眉:“此事颇为棘手,本官已命人全力侦查。” 他神色十分敷衍,这话也很官方说辞,没有毛病可挑。 云知直接切入正题,“这两年究竟失踪多少女童?” 知府示下,“这得看看卷宗。” 侍从立马去取。 这么大的案子,知府却不能即刻答上来。 想来密切关注是假,漠不关心才是真的。 很快,侍从就将专门记载丢失女童的卷宗取来,上面有详尽的丢失日与名姓,还有孩子的生辰。 云知数了一番,正是每三月丢失七个女童,有时候三月不足七个,想必是某些人家没有上报官府。 而上头已满六个三月,眼下正是最后一轮,且已有三位女童上报失踪! 也就是说,应当还有四位女童要遭难。 云知合上卷宗,“除此之外呢?凶犯的线索一点都没有吗?” 知府捋了捋胡须,“实在是没有。” 云知顿感沉重。 文佑眸色暗了暗,“你食民之禄,却未分民之忧,这么大的案子,都没有尽力去查吗?” 知府闻言,本想发怒,又顾忌到万寻仪,才将脾气压制下来。 叹息道:“你有所不知,本官曾听信计策,让一位五岁女童做诱饵,深夜让她游荡在街市上做诱饵,结果被掳走了,本官的人根本打不过也追不上,女童的父母差点跟本官拼命,最后官府赔了二十两白银,才叫了事。这案子怎么查?就是查到了,凭本官的人马也敌不过。” 文佑冷声,“为何不上报?” 知府又是一声叹息,“哪能不上报,本官上报过一回……” “再试一次。”云知突然道。 知府不悦,“你在教本官做事?上报一回就够了。” 云知目光灼灼,“再找一个五岁女童试一次,将对方引诱出来。” 上回是因为官府的人手不行,远不是对手。这回有她在,定能护女童周全。 知府拒绝:“上回幸好女童的爹娘收了银两息事宁人,一旦闹大了,是要激起民怨的。” 云知执着道:“大人,您信我一回,这次一定能成功。” 知府冷哼了声,“绝不可能。” 第69章 失踪女童三 知府道:“本官能说的都说了,卷宗也都给你们看了。” 言下之意,无能为力。 云知递还卷宗,“能说的都说了,那不能说的呢?” 知府一愣,捋了捋胡须,神色隐晦。 “要不是看见万管事的面上,卷宗是不能给外人看的。这个案子本官自当会查,二位还请告知万管事,不必挂心。” “大人可有对丢失孩子的父母一一询问,有没有人在掠夺孩子的歹人身上看到特殊的蛛丝马迹?” “都是在夜里抢的孩子,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什么都看不到。” “大人猜测作恶之人是何居心?” “这本官哪能知道!” 面对云知的连环询问,他已明显不耐烦,背过身去,一副“送客”之态。 文佑冷哼了声,“你食民之禄,却未忧民之事,枉为知府。” 他生气了! 知府怒回头,指着他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文佑低低缓缓,阴沉无边。 “歹人已作恶两年,你却一问三不知,从未将此事上报朝廷,但凡有一点为官仁心,也不至于一事无成。” 知府气的双目瞪直,手指发抖,“竖子嚣张!本官是向朝廷上报过的!” 一旁的侍从扶住知府,愤愤不平,“公子这是给我们大人泼脏水,大人确实向朝廷上报过,可未等到答复!” 文佑虽即位不久,但为熟悉政事,将三年内的奏折全部看了一遍。 若折子有送到金陵城,是一定会呈上的。 可他根本没有看到。 文佑神色愈发厚重,云知按住他的手腕。 “大人,韶关城现有多少五岁女童,可有记录在册,” 知府盛怒之中,却顾着万寻仪的薄面,“有,但这不是你们能看的,还请回!” 云知略一低头,“告辞。” 随后她拉着文佑的手腕走出内堂。 咣当!—— 后头内室中几个花瓶被砸得稀巴烂。 “要不是看在万管事面子上,本官绝对不能饶了他们!本官怎么做事,轮得到这两个竖子教吗?” “大人息怒,息怒……” “……” 云知拽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身边这位也不是好脾气,再不走就怕天雷勾地火,场面难以收拾了。 可文佑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被拽住的手上。 后头发生了什么,无关紧要! 到了外头,她停下来,“韶关城知府的折子,能不能直接呈到你手中,中间是否隔着几个关卡?” 文佑收回了神绪。 “地方折子首先呈交一州刺史,再由刺史呈交朝廷,尚书府阅后送呈御书房。” “这就对了,如果他真的呈交了,问题出在哪里?” 韶关城知府和蓬莱州刺史,问题必出在两者其中! 文佑眸色浅浅,几分炙热。 “我同你想的一样。要确保抓到的女童正是五岁,还需有名册在手。名册除了知府,就只有蓬莱州刺史能看到了。” 思索间,云知突然察觉到她还牢牢抓着他的手,猛然放开。 别去脸去干咳了几声,强行掩饰这股莫名的尴尬。 文佑笑道:“眼下去刺史府,还是?” 云知眉头微凝:“刺史府硕大,徒然去搜寻恐打草惊蛇不说,未必能有眉目。” 且一切都是推测,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 还是由万寻仪出面,讨来韶关城名册一阅,她和文佑在蓬莱楼中侯着。 将五岁女童全部抄录出来后,云知敲了敲脑袋,头疼不已。 这韶关城不大,却是整个蓬莱州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五岁女童竟还有六十多个。 凶犯将对谁下手,完全毫无头绪。 文佑道:“有这么多女童,凶犯偏偏抓知府引做诱饵的那一个,定是有特殊之处的。知府应当知晓其中蹊跷。” 这样想来,知府倒也的确努力过,只是歹人过于强大,又上报无门,实在无能为力。可方才已冷言冷语的酸过他一回。 云知:“只能再麻烦一下万管事了。” 万寻仪有些不乐意:“有事能不能一次说完,我今日得跑多少趟知府?” 文佑直视他,不容置喙道:“你闲着,多跑几趟何妨。” 是闲是忙,全凭主上一句话。万寻仪捏着嗓子诺诺应道:“是~” 这一回,万寻仪又带来了失踪女童的卷宗。 云知接过一看道:“这个我们看过了。” 万寻仪道:“再看看。” 云知怎么都看不出明堂,文佑突然道:“原来如此。你看她们的生辰,都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云知不解:“何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她一个从未不知生辰为何日的人,未曾了解过此事。 文佑解释道:“按年份算,甲丙戊庚壬为阳,乙丁己辛癸为阴。月份与时日,则是单数为阳,双数为阴。” 云知再去看案宗上所注生辰,果然如此! 他们再去一一对照名册,依此找出了六位符合的女童。 “走吧,去找她们。” - 云知和文佑按住址的远近,先找上了最近的一户。 只母女二人在屋中,云知敲开门后,母亲见云知虽一脸麻子,但也礼仪端正,便客客气气的问道何事。 云知说明来意后,那位母亲“砰——”的一声就把木门给关上栓好了。 女童在屋里问:“娘亲,是谁呀?” 母亲道:“两个疯子!不用搭理。” 第二户人家亦然。 他们为了孩子顺利的度过五岁,都严严实实的关在屋中闭门不出,况且知府闹的那事吓惨了许多父母,谁还能把孩子交给别人来冒险? 云知退了出来,沉默了一番。 “不对,方向不对。” 文佑道:“哪里不对?” 云知捏着下巴,道:“他们应当会先关注偏远的孩子,这儿是闹市,下手不便。稍偏僻的地方才好进去抢人,不引起骚乱。” 文佑道:“没错。” 一拍即合,两人前往最偏僻的人家。 - 按照名册上所留的地址,在乡野间寻到了一户人家。 院子们遍地的鸡鸭粪便,文佑难受的蹙紧了眉头,一条大黄狗冲他们嗷嗷直叫。 云知疑惑道:“这儿的人家都喜欢养大黄狗吗?” 文佑瞧了那狗一眼,道:“兴许吧。” 云知正准备叩门,手停滞了一下,文佑便道:“我来吧。” 果然,又是一位母亲开的门,这位母亲面容蜡黄,眼睛浮肿,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婴孩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脸潮红,大口揣着气。 这位妇人道:“有事吗?” 云知抢在文佑前头道:“大姐,您的孩子是不是病了?” 妇人深深的看了眼孩子道:“是的,你们是……” 云知凑上前在孩子的脖颈中探了一番道:“我是大夫。大姐,他身子热,您可不能这么裹着。得让他透透气。” 第70章 诱饵 妇人一听是大夫,立马给孩子解开了两条裘布,把云知迎进屋。 屋里有个女童正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的玩耍着小石头。 虽衣衫褴褛,但模样天真烂漫,可爱无边, 满屋子堆满了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是辣眼睛。 妇人把塌上收拾出了一小块地儿,便请他们入座。 妇人目光无神,客客气气,“您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云知面色沉沉,哀痛于表,凝重无边。 “我家中祖母病重,有得道高僧说,要想祖母的病好起来,需多多行善。” “路经此处听说您家中孩子病了,无钱医治,便寻上门来。” “还望大姐给个机会,让我行善给老人积德。” 她说的一派诚恳,鬼扯无边。 文佑憋着笑在身旁一言不发。 妇人两眼放光,“太夫说的行善,可是免了银子为我孩子医治?” 她正问这事苦恼万分! 云知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婴孩白嫩嫩的小脸,眸中浅浅怜意。 “是的,可我今日没带药箱,只能留下些银两,你一会儿就上街去医馆吧。他病的不重,早些治了就好。” 说着,云知把手张到文佑身前。 文佑识趣从袖中掏出一掂碎银放在她手中。 可她的手还伸在那儿,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什么鬼…… 堂堂皇帝,身上还带着碎银! 丢人! 文佑又掏出一掂亮堂的大白银,她才满意挑眉,转交在妇人手中。 妇人从来只跟铜板打交道,整个家底也不过几两碎银。 手中之物,白花花,沉甸甸! 这样的手感她从来没体会过!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激动的双眼湿润:“这么贵重我不能收啊!” 心中却盘算着,若是拿了这白银,两个孩子很长时间里能衣食无忧了。 一边说着不能收,一边把大白银握得死紧死紧的。 云知面色诚恳,“我也是因道士指示,为给祖母积德才有此举,请您一定要收下,对咱们都好。” 首先,她不是施舍,是两全其美。 妇人抱着怀中婴孩跪了下来,泣涕连连。 “实在家贫如洗,这白银我就是为了孩子也得收下,你们的大恩大德如有机会,一定报答!——小怜,过来。” 女童闻声放下了小石头,跑了过来。 “小怜,跪下谢谢恩人。” 小怜也乖巧,立马就随着母亲跪下,声色清甜,“谢谢恩人。” 云知连忙将她们扶起,“别,咱们都是各取所需,不要行此大礼,会折煞我的。” 而后云知的目光停留在小怜身上,目不转睛,掉起了眼泪。 妇人讶异,“您这是怎么了?” 云知抽泣着,哀痛无边。 “你这女儿真是像极了我那年幼的妹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前阵子我妹妹突然失踪了,我那祖母就因此思虑成疾,才一病不起。” “若是我那妹妹还能回去,让她看一眼,祖母一定即刻就好转了。” 韶关城女童失踪已不算新鲜事儿。 妇人摸了摸手中这点大白银,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云知身旁衣着不凡的男子。 “敢问这位公子是你的……” 云知吸了吸鼻子,“他是我哥哥。” 妇人虽见识粗鄙,但也能瞧出这位衣着不凡。 衣襟绣着金线,腰间璞玉价值不斐。 眼前的二位若同出一户,这户人家定是财大气粗,尊贵非凡。 妇人又看了看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儿,咬咬牙便生了个决定。 她将小怜推给了云知,一抹眼泪,“既然你说她像极了你妹妹,不如把她带回去,你祖母见了一定高兴。” 云知将小怜搂在了怀中,破涕为笑,“真的吗?太感谢了,我就带回去给我祖母看一眼,明儿一早就给您送回来。” 大事成了一半! 妇人含着泪光,眸中不忍,“你奶奶若喜欢,不用送回来了。” 她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孩子与其跟着自己一贫如洗,不如能跟了他们,至少衣食无忧。 女娃娃早晚也得嫁出去的,不如先寻个好人家寄养着,将来没准出路还好一些。 云知汗流浃背,舌头打颤连连推脱。 “不不,孩子哪能离开母亲,我明日就给您送回来。” 妇人又扑通跪下,“孩子跟着我就是受苦,您看看我带着两个孩子成了什么样子。” “家里就这么大。且我儿尚小,需要多晒太阳,可又不敢将女儿独自留在家中。” “咱们这韶关城不太平,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像我这边贫苦的人家不多了,如果您那儿方便,就把她带走吧!” 原本只是想借一夜,谁料人家母亲直接要将孩子送给她。 云知一时间不知所措,瞧了瞧文佑,征求他的意见。 文佑道:“你喜欢这小女孩吗?” 小怜虽然双颊有点脏兮兮的,可眼睛水汪汪的,瘦瘦小小,十分惹人怜爱。 云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喜欢是喜欢的……”可是她哪儿会带孩子啊! 文佑道:“那就带走吧,好好养着。” 云知忐忐忑忑,“要不再同孩子父亲商量商量?” 妇人侧目,哀伤尽露,“孩子爹爹死了。” 怪不得院中杂乱。 这妇人承受着哀痛,独自一人管两孩子。女儿五岁,不能出门终日提心吊胆,小的又是正闹腾的时候。家中越发潦倒,的确十分艰难,换谁都几经崩溃。 云知蹲下来问小怜,“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怜抿了抿嘴,大眼含光,声色稚嫩。 “你会给我买好吃的吗?” “会。” “那我愿意。” 云知鼻头一酸,拍拍她的小肩膀,“来,再跪一下你的母亲。” 小怜很听话,马上冲她的母亲跪了下来。 妇人身子微微抽搐,别过脸去,不让人看到她此刻的痛苦。 “请你们马上把她带走吧。” 云知起身就拉着小怜准备离开,可还没未出屋门,妇人喊住了他们。 “等一等!” 后悔了? 云知转过身来,却见那妇人挂着泪,有些放不下心。 “你们丢过一个孩子了,想必今后会更留心。可我还得多嘴一句,你们得把她藏在家中,过了五岁才能出门,她正好五岁,太危险了……” 想起他们的计划,云知惭愧万分,只能坚定的承诺:“您放心,我一定会护她周全。” 妇人又道:“她晚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文佑开口,温柔无边。 “她入了我们府中,就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家中女仆晚上会守着她。” 他面不改色,说得一本正经。 妇人终于狠下心来,“走吧!” 至始至终。 她没有开口问一句,你们府邸在何处,你们姓甚名谁。 想来,这女儿,她是永远不打算再见了。 - 于是两个人进去,三个人出来。院外的大黄狗焦躁的叫了几声后,突然跑远。 文佑浅笑,“你编起谎话来不脸红。” 云知挑眉,潋滟无边,“你也不赖嘛,晚上守小怜睡觉的女仆是我吗?都离了宫了,还把我当成女仆?” 文佑道:“不敢。” 云知转身就走,由衷道:“我要给这孩子买最好看的衣裳,吃遍韶关城的美食。” 今晚要拿小怜做诱饵,虽会力保她周全,但难免会让她收到惊吓,多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文佑提议,“先回蓬莱楼,给她洗个澡。” 小怜就静静的看着他们说话,不吵不闹,与寻常孩子不同。 云知蹲下来,小心翼翼,“你不想娘亲吗?” 小怜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是娘亲要我走的。” 云知心口一窒,“你怪她吗?” 小怜道:“不怪,她照顾弟弟很累。” 云知牵着她的小手,对文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跟我很像?” 文佑侧首,勾唇,“这世间没有人能与你像。” 云知竖起大拇指,“说得好!说得棒!” 走了没多少路,小怜就揉起了双腿,云知一把将她抱起。 小怜双手搂着她的脖颈,静静的靠在她的肩头。 第71章 诱饵二 一经洗漱之后,云知爱不释手的把小怜的小脸捏个不停。 肉嘟嘟白白嫩嫩的,大眼睛,樱桃嘴,笑起来有两颗虎牙,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喜欢。 “小怜,你长得可漂亮了。” 云知忍不住亲了两口。 小怜道:“姐姐也很漂亮呀。” 云知一愣,疑惑了往下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男儿装束,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姐姐,不是哥哥呢?” 小怜道:“姐姐一点儿也不像哥哥呀。” 云知指着身后的文佑,“那他呢?” 小怜眨巴眨巴的看他,“他是漂亮哥哥。” 原先因五官娟秀,不断被人认出是女子,点了一脸麻子后居然仍被五岁小孩轻易认了出来。 云知颓颓然,失望无边,“看来我这一身男装,属实没有必要。” 文佑道:“男装也就罢了,这一脸麻子属实没有必要,过于丑陋反而惹人注目。” 云知仰首,“我丑些,不是更衬得你貌若潘安,如金如锡嘛。” 文佑眸色顷时亮堂,“你的意思是,我好看?” 原就是玩笑调侃的话,没想到他竟如此高兴,喜意溢于言表。 云知嗤道:“怎么,没人说过你好看?” 文佑道:“你说自然是不同的。” 有时候含含糊糊的一句话,会让云知隐隐觉得他对自己存在别的心思,但很快就捋平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是把她带回刺史府吗?还是我晚上带她逛大街去?” 一桌子的美食,小怜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糖葫芦,正吃的欢,全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文佑道:“刺史府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你身手再好也防不胜防。” 云知认可道:“好,那晚上我一人带她出去,你就在这儿等消息。” 门“噔噔”被敲了两下,外头道:“七公子,是我,万寻仪。” 文佑道:“进来。” 门被推开,于竹首先蹦了进来,他冷不丁的看见趴在桌上塞了满嘴的小怜,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咋咋呼呼的对云知道:“这一夜一天发生了什么,这小孩哪来的?” 云知磕了个边果,道:“我妹妹。” 于竹道:“你妹妹?你家人不应该在金陵城吗?这么小个小孩,怎么能一个人来了这儿?” 云知:“我认的妹妹,以后就跟着我了。” 于竹顿悟道:“原来叫你姐姐就能跟着你了,姐姐在上,受弟弟一拜!” 云知吐壳,道:“你有小怜可爱吗?就敢叫我姐姐。” 于竹抱怨道:“你结识了这位公子一夜一天,就一块儿消失了一夜一天,你们到底干啥去了,碰到什么好玩的了?也不带着我。” 他一个人在刺史府呆了一整天,四合院里瞧不见别的身影,把他给闷坏了。 云知炫耀道:“可好玩了,被尘锦公主追着跑,你不在真是可惜。” 于竹提起了兴趣,“尘锦公主?为啥追你们呀?” 云知看了看文佑,憋着笑道:“我瞎说的,你还真信。” 于竹泄了气,转而去逗小怜:“你叫小怜?那你姓什么呀?” 小怜茫然的摇了摇头。 她只听娘亲喊她小怜,也不明白姓是什么意思。 云知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能没有姓啊,那你就姓……” “姓傅。”文佑突然道。 云知诧异的看着他,这是要抢妹妹吗? 于竹跳起来道:“那可不行!傅是皇族姓氏,非皇室后裔,谁敢用这个姓!” 自从凉启立国,先前姓傅的百姓,为避皇室名讳,都自觉改了姓,没改的也被官府强行改了,还非要说自己姓傅的,就得蹲大狱了。 从进屋后一直没机会说话的万寻仪,此刻也呆若木鸡。 文佑道:“她随我姓,有何不可?” 云知不服气,“我妹妹,为什么跟你姓?” 文佑眸色深深,“小怜的母亲将她托付给我们,并非只托付给你一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纯粹是怕云知让孩子姓萧,这才脱口而出的。 于竹抓住了重点,“七公子,你说你姓傅,你是皇室后裔?” “……嗯。” “那您是哪位郡王的子嗣?” 文佑想了想道:“家父晋王。” 于竹深深行了个额首礼:“竟然是晋王殿下的七公子,失敬!” 文佑道:“不必多礼。” 云知盯着文佑,渐渐平和,“你要知道姓傅没这么简单,你得下文书给她身份,要进皇室宗谱的。” 文佑道:“眼下不便,回了金陵城办。” 小怜还得跟他回金陵城…… 这普通人一捡就家中多了个孩子,这皇帝陛下一捡,天下就多了位郡主或者是公主。 云知吸了口气,摸摸小怜的脑袋,“你有这么个哥哥,不知是好是坏。” 小怜甜甜一笑,“姐姐说好,就是好的。” - 说明诱饵计划之后,万寻仪疑惑道:“武姑娘,你行吗?” 云知自信无边:“都姓武了,打架肯定没有问题。” 万寻仪仍有诸多不放心。 “这可是个鲜活的孩子,你们冒这险太大了,不然我客栈里找几个人帮你们。” 于竹倒是对云知很有信心:“你就放心吧,万管事,我这……侍从,身手特别好!” 于竹虽有点咋咋呼呼的,说话倒也实诚。 既然他这么说了,主上也没反对,万寻仪便宽下心来。 于竹提议,“我从小学武,也有点功夫,我跟着一块去。” 云知思量了一下,“可以。” 于竹高兴的合不上嘴。 这一路过来太过平坦,这一回,终于可以看她打架了! - 近了亥时,街市上店铺一家接一家的歇业,逐渐没了人影。 空荡的街道上只余沙沙风声,和他们三人。 小怜缩在云知身边,“姐姐,我娘亲说不能出来的,尤其是晚上,我们快点回去吧。” 云知轻声细语,小心安抚,“别怕,你相信姐姐吗?姐姐会保护你。” 小怜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微微点头。 晚上风大,落叶被吹起了几片,突兀的狗吠声由远及近。 云知想起了什么:“小怜,你家养了黄狗吗?” 小怜摇了摇头:“娘亲没有养狗。” 丢失女儿的人家门口有黄狗,小怜家也有黄狗,云知的脑海中顿时亮堂,原来如此! 狗的嗅觉和追踪能力极强,他们正是用狗来锁定目标! 这可怜的孩子早就被盯上了。 云知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交代于竹,“一会儿我打架,你把小怜给抱好了,她会害怕。” 于竹郑重的点了头,“嗯!” 第72章 诱饵三 小怜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突然,一个身影破风而出,直直向他们袭来,云知把小怜推给于竹,迎掌而上。 两掌相击间,云知方觉低估了对方,内力不敌,后退了几步。 慌忙之中,冲于竹喊道:“快带她走!” 于竹也知情况不妙,抱着小怜就往客栈的方向狂奔。 云知戳了胸口穴位,打散腔内淤积,呕出了一口鲜血。 呵! 对方一袭黑衣,虽蒙着面,可这眉眼和鬓边的银丝她再熟悉不过了。 云知凄笑,道:“师傅,你这是干起了什么勾当?” 向启南道:“你不是我的敌手,让开。” 纵使他当初受傅琏臣所迫,做了些违背本心的事,云知仍认为师傅本是侠士,有高风亮节,有浩然胸襟。 可眼前的师傅却铮铮的告诉她,用女童祭祀一事,与他有关! 云知抬起下巴,纤瘦的身躯笔直而倔强,“是不是敌手,试一试便知!” 向启南涩着声,“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咣—— 云知用一掂大白银子,弹开了眼前的回旋镖。 “你的苍溪剑呢,为何不在!” 向启南声色低沉,狂妄无边,“苍溪剑若在,你挡不了我三招。” 事实如此。 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宝剑在手! 云知闲闲笑道:“江湖上有传闻,苍溪剑已流入了青峰山庄,众人都猜测向启南不在了。没成想,不在了是假,做了某些人的走狗倒是真的。” 向启南狂怒,接连投出十几支镖,都被她尽数避开。 “你知道什么!我是身不由己的!” “你每每都是身不由己,杀徒儿也就罢了,什么样的身不由己能让你对一群无辜稚儿下手?傅琏臣都下狱了,谁还能威胁你?” 向启南冷冷道:“傅琏臣是完了,可我妻儿没有死!” 云知一愣,利刃擦肩而过,划破了衣裳,淌出了些涓涓血迹。 “你妻儿在哪里?” “青峰山庄?” 听闻青峰的层层机关天下一绝,若是能藏起两人而不被察觉,此处极有可能! “对!我完成了这些事,他们就会放了我妻儿。只差三个孩童了!” 所以,师傅为了妻儿,已经彻底泯灭了良知! 云知从同情、无奈,转变成了愤怒。 “你的妻儿是命,那些无辜的孩子就不是命了吗!” 向启南欲绕过她去追小怜,云知闪身挡在前面。 向启南道:“你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也敢来管我?” 云知指着天,誓道:“但如今我要为以前造的孽赎罪,为所爱的人积德。有我在,剩下的孩子,你一个也别想碰!” 向启南嗤笑:“你有爱的人?被你亲手害死的萧远书,还是谁?你的心狠手辣,为师远远比不上。” 他虽一直销声匿迹,但对此事洞若观火。 遗诏一事向启南是知情的,可偏偏后来遗诏成了萧远书的罪证,而后云知嫁萧远书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他自然能猜出其中一二。 故意说出此事,是想扰乱云知的思绪,武功唯快不破,一旦乱了神绪就会落败。 云知狠狠咬了下唇,把酸楚吞进了肚子里。 接住一枚回旋镖,反手向他掷去。 “素闻师娘侠骨柔情,她若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想必失望透顶!” 她之前一直在躲避招式,突然反击,向启南未有避让之意,右胸猛然钝痛,深深吃了一镖。 向启南拔出带血镖刃,怒吼道:“只要她活着!失望又何妨!” 他一掌辟地,强大的肃杀之气腾地而来,云知一跃凌空,上了屋檐。 “说说看,刺史大人与青峰山庄合谋,搞了这个祭祀,要复活的人是哪位大人物?” 她并没有确定刺史参与其中,却以十分确信的口吻说了出来。如若不是,向启南必会否认,如若是,向启南必会慌张。 没成想,向启南哈哈大笑,道:“你都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他们要复活的正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先帝的宸妃!” 云知一怔,陷入沉思。宸妃不是大火中烧死了吗?还有完躯可供他们做这场祭祀? 若不是她放了那把火,也不至于有后来的局面。 说到底,竟然她才是罪魁祸首! 趁云知陷入混沌之中,向启南一掌劈在她的肩头,她猛然吃痛后双目一黑,跌下了房檐。 - 另一边,于竹抱着小怜跑出了一条街,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他把小怜护在身后,拔出了随身剑。 黑衣人迅速逼近,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于竹抬剑抵挡,却内力不足,被压得连连后退。身后的小怜“哇——”的一声,哭声撕破了夜空。 于竹卯足了气道:“小怜别怕,等你姐姐那边打赢了,马上会来帮我们的!” 黑衣人立时换了招式,冲他手上劈了一剑。 于竹的手中剑掉落在地,捂着流血的手腕吃痛不已。 黑衣人不屑跟他过多纠缠,一手去抓他身后的小怜。于竹将小怜抱住,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对方抓了个空,愤而一剑一剑的朝他劈去! 几道剑光下来,于竹四肢与背上都被劈的衣衫褴褛,血流不止。 因他与小怜缠抱得紧,不断打滚,黑衣人不敢下死手,恐误伤了女童,只能等看清了再劈,等劈得他满身窟窿,失血而亡,自然会将孩子放开。 于竹滚出了几十米远,血染了一地,小怜凄厉的哭喊声尤为刺耳。他逐渐精疲力竭,动作愈发缓慢,对小怜道:“对不住,可能保护不了你了。” 黑衣人见他撑不住了,不慌不忙,剑尖斜指着地面,狞笑着逼近。 小怜抽泣着道:“大哥哥,你没事吧……” 于竹想替她擦一擦眼泪,无奈双手尽是血污,只能缩回了身下,闭上了眼。 突然,一道长鞭驰来,将黑衣人抽倒在地! 黑衣人挣扎着爬起来,背上如火烧般裂开,还未站直了身躯,又是一鞭被劈在原处!伤及了脊梁骨,再没能爬起来。 于竹睁开眼,欣喜的唤了声,“尘锦公主!”便昏死过去。 - 睁开眼时,文佑正守在她床边。 云知猛然坐起,抓住他的手,急切的问道:“小怜呢?小怜呢?” 文佑示意她看床尾。 云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小怜安安稳稳的睡在她腿边,宽下心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幸好有于竹。” 文佑道:“于竹受伤不轻,是尘锦救了他们。你碰到了什么人,竟会落败?” 云知垂眸道:“是向启南。” 向启南的大名,他尚是七皇子时便有耳闻。 文佑道:“他竟然参与其中,此事棘手。你万不可再轻举妄动。” 云知困顿了下,这事与他母妃有关,这么大的事,他莫非真的不知道? 他如果真的不知道,又该如何说起? 犹豫了一会儿,云知旁敲侧击道:“陛下的母妃是蓬莱人,那与刺史大人和青峰庄主可是旧识?” 文佑道:“我先前与你说过,蓬莱楼前身是诚堂商会,而经营诚堂的人,就是我的母妃。蓬莱州因诚堂而兴,青峰山庄依我母妃的府邸而建,刺史与庄主自然与我母妃是旧识。” 看来不仅仅是旧识,还有些不可揣测的故事在里头。 云知道:“那么陛下就是蓬莱楼的掌柜?” 文佑道:“嗯。” 他从未想瞒着,只是不想承认送厢房的事儿是他所为。但若云知问起,便不会否认。 云知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文佑问道:“你为何问起这事?与我母妃有关系?” 第73章 死战 云知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厢房的门被推开,尘锦公主进来道:“他醒了?” 云知下床行了额首礼,道:“听闻是公主救了我妹妹,谢了。” 尘锦公主一拍她的肩膀,道:“说来是巧,前几日你不也帮我洗刷了回冤屈?咱们这是有来有往,不必言谢。” 这一拍力道不轻,正拍在她受了内伤的地方,云知微微踉跄,笑道:“公主神勇,不比男儿逊色。” 文佑站起身道:“她伤在左肩。” 尘锦公主立刻会意,抱歉道:“不好意思,疼吗?” 云知:“无碍,这点算什么。” 尘锦公主转而朝文佑道:“陛下,我这顺手一救,就救了您朋友的妹妹,可真的是实打实的缘分。” 朋友?他是这么介绍的吗? 云知干咳了几下,识趣道:“要不我出去一会儿,你们聊聊?” “不必。” “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完全不同的话。 既然文佑说了不必,尘锦公主思量道:“武公子刚醒来,是应该多休息。陛下,咱们不打扰他了,出去吧?” 文佑置如未闻,问云知:“想要吃什么。” 云知:“没什么胃口,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快出去。” 文佑应道:“好。” 等尘锦公主关上屋门,文佑已走出了好几步。 尘锦公主追上去道:“传闻陛下待人冷漠,看来都是狗屁话,您对武公子照顾甚微,是个重情义的人。” 文佑觉得传闻和她的夸赞都对,但冷漠也好,重情义也罢,他无所谓旁人评说。 尘锦公主见他不理睬,也不介怀,继续道:“我那日在船上见到的是陛下吗,陛下为什么要跑呢?” 文佑停步道:“近日我没有上过船,也没有见过你。” 他眸色清冷凝重,很是笃定。 尘锦公主一楞,难道那日是错觉? - 他两出去之后,云知捏了捏小怜的小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乏力。 还剩三个孩子,他们不会放弃的,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护住小怜。 实在不行,她就抢先一步去把那几个孩子夺过来,送出蓬莱州,满了五岁再送回来。 小怜缓缓醒来,揉了揉朦胧的大眼睛,开心道:“姐姐醒啦!” 云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很是愧疚,“对不起……” 这么小的孩子昨晚经历了这些,一定害怕的要命,一夜没睡,白日里才会这么困顿。 小怜疑惑道:“姐姐和那个于竹大哥哥都好奇怪,明明你们为了保护我,都受了伤,却还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云知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问道,“那个大哥哥还好吗?” 小怜摇了摇头,说起来有些惊恐,“坏人要抓我,大哥哥为了保护我受了好多好多伤,流了好多血。” 想来对方派出的人,身手都不一般。 从前只觉得于竹纨绔,竟能为小怜豁出命去。 她又问道:“那我是怎么回来的,小怜知道吗?” 小怜点头,“漂亮哥哥一个人跑出去把姐姐带回来的。” 他手无缚鸡之力,居然独自跑出去寻她。幸亏师傅没追到孩子就走了,不然何其危险。 小怜又道:“漂亮哥哥好辛苦,照顾了姐姐一整晚,姐姐一直在说梦话。” 云知问道:“姐姐说了什么?” 小怜道:“姐姐说对不起。姐姐是在跟谁说对不起?” 云知摇了摇头,全然不知。 是宸妃,或者无辜被害的四十多个女童?还是过往手下的每一缕亡魂。 又或者萧远书? 幸好每一回做了梦,醒来都忘的干干净净。 云知抱紧了小怜,道:“所以姐姐一直说梦话,有没有吵到小怜睡觉?” 小怜甜甜笑道:“我没有好好睡觉,是因为从来离开过娘亲,不过我后来睡着了,以后都会好好睡觉的。” 她的大眼睛还是搭拉着的,仍是困顿,云知又哄着小怜让她再睡会儿。 而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厢房。 她头一回自个儿拿不定注意,但又无人可以商量,烦闷得很。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万寻仪。 - 兜了一大圈,未见万寻仪其人,倒是领略了番蓬莱楼的风光。 湖光秋色,渐有凉意,云知拾起卵石打了个水漂。 看着一个个小小的浪花荡起,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豁然开朗。 一转身,就看到三丈开外,他立在梧桐树旁,也望着湖光凛凛,发丝间寥寥温柔。 云知跑过去道:“我有话对你说。” 文佑道:“与我母妃有关?” 他眼睫重了几许,自云知问他,母妃与刺史和青峰山庄的渊源,他便心有揣测。 云知点了头,小心翼翼道:“他们对宸妃娘娘情深意重,可也伤天害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他闭上眼眉头轻蹙,对这件事仍有些难以置信。“向启南说的。” 不必说的太过明白,他就已经几乎摆出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知承认道:“是的。” 向启南所言未必属实,但若与刺史和青峰山庄都有关联,那是她的确很有可能。 文佑哼了声,哑着声道:“干的好。” 母亲死了都不得安生,他人盗其尸骨,毁其一世贤名,文佑心中苦闷至极。 若是真相大白于天下,宸妃也会受累被世人唾骂。 云知拍了拍他的肘弯,宽慰道:“眼下只要阻止他们就好了,避免再有孩子遇害,也算功德。未必要给世人真相……” 文佑看着她,道:“你如今竟觉得,真相可以不告知世人?” 他的眼神中有质问。 想起昨日对向启南发誓,她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害他人,现在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那么多孩子为了一个愚昧的祭祀而枉死,她竟然想隐瞒其中原由。 “陛下不知吗,我向来是个利己之人,固然想有大义,但对我所在意的人和事,却是十分偏心的。” 她欠宸妃,欠傅文佑的太多了。 即想护住那些无辜孩童,亦不愿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文佑突然有了欣喜之色,道:“所在意的人?” 云知见他神色有所缓和,放下心来,浅浅笑道:“陛下这条命我可救了不止一次,也称得上过命的交情了,我自然是在意的。难道陛下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听闻朋友二字,文佑眸中的星星之火尽数灭了。他道:“我知道了。” 云知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文佑望向湖面,“石头惹了涟漪,它沉下去,方能风平浪静。”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之法,即能守住本心,又能不负他人。 云知见他落寞的样子,心下十分难受,试探道:“如果我有事瞒了你,你会怎么样?” 文佑疑惑道:“何事?” 云知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不合时宜的笑了笑,道:“没事没事。” 文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无论何事,我都不会拿你怎么样。” ——如果是我害死了你的母妃呢? 那他一定会把说过的话收回去,再把她千刀万剐了。 云知愣了会儿神,思索再三,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74章 死战二 百忙之中的刺史大人一经邀约,乘着马车直奔蓬莱楼而来。 步经大堂,众人纷纷侧目。 这刺史四十有余,却也相貌堂堂,年轻时候想必也风流倜傥,韵事不少。 有几位江湖名士迎上去道:“今儿是什么风,把刺史大人吹来了。” 刺史没空闲谈,只问了小二雅间在何处,径直走向二楼包房。 进了包房,刺史就端起了笑容。 万寻仪拉开了椅子,请他入了座。 刺史瞧着桌上还有两位,便问道:“寻仪,这两位是?” 万寻仪并未答话,只入了自己的座,沉默不语。 刺史见他神态不对,警觉了起来,问道:“今日邀我来是为何事?” 而这另外两位,一位虽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却满脸麻子,旁若无人津津有味的尝着菜肴。 另一位玉树临风,却眸色暗沉,一副积怨已久的样子正瞪着他。 刺史问道:“这位公子,可有何处得罪?” 他们四目相对间,云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文佑迟迟不开口说话,云知便道:“那让我来说吧,刺史大人,您是怎么偷的宸妃娘娘遗体,现下放在了何处?” 这一问,刺史的脸瞬间僵化,手中的酒杯也抖了起来。 昨晚是向启南唯一的一次出师不利,他自然知道有不同寻常的人干预了此事,只是没想到与万寻仪有关。 但无论如何,蓬莱楼都是宸妃留下的府邸,他们应该站在自己这边才对。 想到此处,刺史的姿态松了些许,朝万寻仪道:“你父亲也是宸妃的旧友,若她能死而复生,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慰。” 万寻仪仍不说话,这本就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把目光投向了文佑。 文佑冷冷道:“你因愚昧而轻信传说,刨人坟墓,以伤天害理之事毁人清誉,你又知道她的在天之灵,可曾愿意?” 他已在极力的控制住脾气,可眼神间仍有分明的杀意。 刺史毕竟是一州刺史,官大势大,在蓬莱州以他为尊。虽敬着万寻仪几分,却也是看在已故宸妃的面上,何曾受过这样的质问? 刺史站起身,厉声道:“她愿不愿意,这都是我们的家事,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评说?” 云知和万寻仪都屏住了呼吸。 文佑蔑笑了声,也站起身,“你们的家事?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跟我母妃攀扯家事。她若在世,瞧见你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想必会亲手杀了你。” 刺史大人再度僵化,面上的愤怒转化为不可思议。 他竟然称“母妃”?! 再一瞧他眉眼,果然有几分像她。 刺史哑了声,问道:“你是宸妃的孩子?” 他转头瞧见万寻仪默认的神态。又一转念,才想起她的孩子如今已登位九五之尊,踉跄跪地道:“微臣不识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早知道皇上在这儿,打死他也不会草草认下这件事儿。 云知啃了个鸡腿道:“你是该死,那么多孩子,你死多少次都不够。” 刺史慌忙道:“陛下明察,这不是我出的主意,我也没有杀过人,只帮了点小忙,事情不是我做的!” 云知把文佑按回了椅子上,问刺史道:“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 “是……是……”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答不上来。 “那我来说一说,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再否认。” 云知摸着下巴,边思边道:“在宸妃娘娘薨后,青峰庄主找到了你,共同商议了以女童祭祀复活宸妃的计划。他那边高手如云,去妃陵偷出遗体后,你这边提供花名册,两人强强联手,残害了四十多名女童。” 刺史无从辩解,一番思虑过后,诉衷道:“陛下,您如今这般至尊至贵,成了天下之主,您的母妃却是一日也没有瞧见啊!她若能活过来,看一眼你现在的样子,该有多高兴!” 文佑冷哼道:“你根本不了解她。” 看着他这般冰霜漠然的模样,云知突然有一些余悸。 若是他知道了宸妃死的真相,会不会将她生吞活剥了? 刺史仍硬着头皮道:“您岂知她不想活过来?” 云知闷了口酒,想起来火光漫天的那日,文佑冲着火海绝望的一跪,在他的心里,何尝不想母亲能活过来。 文佑终于不再瞪着刺史,收回了目光,眸中尽是往事。 “母妃是自尽的,她厌透了人世,可妃嫔自戕是祸连三族的大罪,才借着火势寻了死。你未了解她一分,凭何替她做了这等事?” 闻此言,刺史和万寻仪皆心下震惊。那样才貌双全,惊为天人的宸妃,怎么会厌透了人世? 云知嗖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她是自尽的?!” 这事像块大石头,压在她心里良久,以至于很多时候无法坦然面对傅文佑。 如今竟然听了这个说法,她委实不敢相信。 文佑看了她一眼,“对。” 得到确认之后,云知特想放声大笑,险些管不住嘴角,但眼下旁人在哀伤,她在笑的话也属实有些不地道。 别扭了一会儿,她道:“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 说完就跑出了包房,发泄了个淋漓尽致。 待到稳住了神绪,云知才惦念起正事,又进了包房。 鸦雀无声,刺史仍跪在地上,文佑用眼神杀了他一万次。 云知坐了回去,开口道:“不会我走以后,你们啥也没说吧?” 万寻仪道:“他交代了,宸妃娘娘的遗体在青峰山庄。” 这也应当不难办,庄主虽大逆不道,但宸妃之子的话应当也会听。 当年的宸妃有倾世之能,亦有倾城之颜,可谓风华绝代,也难怪某些人还能因她做出丧心病狂的事。 云知忍不住冲文佑多看了几眼,想象了下他母亲的容颜。 文佑道:“去青峰山庄。” 昨晚就已打草惊蛇,此事不宜推迟。 刺史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坦诚道:“陛下需谨慎,青峰庄主为此事筹谋已久,断不会轻易放弃。你们此去恐有性命之忧!” 云知问道:“他难道连陛下都敢动?” 刺史道:“他已半入疯魔,讲不得理,且青峰山庄的机关连向启南都不能奈何,无人可破啊!硬闯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云知与文佑互换了眼神。 纵使九死一生,宸妃的遗体缓些时日再取无碍,可还有几位女童的性命却是被拿捏着,很难护住,也不知他们何时下手。 云知决心道:“那我一人去,把他杀了,就没人能再作恶了。” 刺史却忐忐忑忑,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 文佑一拍桌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刺史一颤,“我说,我正想说出来。昨晚向启南失利,青峰庄主让人连夜将剩下的女童都抓走了!” 第75章 死战三 雷厉风行,真不负青峰山庄的威名。 说到底还得怪她昨日的轻举妄动,迫使对方加快了动作。 云知头痛不已,扶额想了一会儿,道:“把孩子抓走之后,会立刻杀害吗?” 若是一个孩子也救不下来,做的这些还有何意义? 刺史道:“不是的,要挑每月十五,月圆之日。” 云知盘算了番,眼下是初九,还有六日,幸亏还有六日。 万寻仪建议道:“后日便是蓬莱大会,只要夺得魁首,便可入青峰山庄。不如我们先为蓬莱大会谋划一番?” 只要向启南不出现,夺个魁首几乎没有悬念。 云知点了头道:“好,只能这么办了。” 刺史从未跪过这么久,膝盖都跪疼了,小声道:“陛下,那微臣先回府?” 文佑对万寻仪使了个眼色,万寻仪便呼道:“来人!” 门被推开,四个统一装束的带刀侍从奉命进来。 万寻仪道:“把这位关在密道中,还有用,不可叫他死了。” 四个侍从把刺史大人挟着往外拖,刺史挣扎着求饶道:“陛下,我这都是为了宸妃娘娘啊!您网开一面啊!” 再大声呼喊,怕被外头人听见了,万寻仪道:“把他嘴堵上。” 很快,恢复了安宁,一桌子美酒好菜几乎未动。 云知三两下草草填了肚子,还不忘拿了个鸡腿,“我得喊小怜起来吃东西了。” 文佑喊住她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一边的万寻仪识趣的离开了此处,就留他们二人。 云知笑嘻嘻的回头道:“没有啊?我为什么有话要说?” 文佑道:“你为何对我母妃自戕的反应如此之大。” 她不是个大惊小怪之人,却偏偏对宸妃自戕一事,震惊到非得出去缓一缓。文佑自然猜测到其中有些隐情。 云知倒吸了口凉气,关上了包厢的门后,垂着头走到他面前,扑通跪了下来。 文佑转着扳指,道:“你这是做什么?” 早晚都要有这坦白的一日。 云知跪得笔挺笔挺的,沉重道:“宸妃娘娘别院的那场大火是我放的。虽说娘娘是自戕,可若没有我放了火,她也不会借此赴死。” 一片沉默过后。 文佑浅浅道:“你是受人之命,并非出于本意。况且这把火让她得到了解脱。此事,我从未怨过这场火,只怨让我母妃弃世之人。” 云知道:“可是……” 文佑侧目道:“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扶你?” 这算是给她多年来的的其中一个心事,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云知心满意足的站起来,掸了掸膝上尘土,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伤了宸妃娘娘的心,我帮你去揍她。” 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宸妃多年住宫外别院,可不就是与先帝离心的表现吗! 文佑道:“不必,他死了。” 说到这个“他”,眼前人只有漠然。 云知忆起先前在御书房中,文佑说过,祁沣山上,先帝以七皇子为诱饵,企图牺牲七皇子而使端亲王覆灭。 他以御统的身份,淡定自若的对她诉说父亲要害死他的事。 如今想来,他都承受了些什么? 可奇怪的是,明明先帝如此的不看重和亏待,为什么最后偏偏让他即了位? 云知嘴角抽搐了下,由衷道:“你那些年真的不容易。” 文佑道:“所以,你说的瞒着我的事,就是这个?你一直在为放了火过意不去吗。” 云知惭愧道:“我应该早点坦白的,可我不敢。说来也奇怪,我什么都不怕,偏偏怕你怨恨我。” 文佑笑了,如秋风掠过海棠,如花落满天,醉人心脾。 他道:“我就当你这话是在意我。走吧,去看小怜。” - 文佑在厢房门口等候。 云知带她梳洗一番后,也把脸上的“麻子”洗了个干干净净。 小怜歪着脑袋问她:“姐姐,你为什么要把脸弄得很脏呀。” 云知抱起她,勾了下她的小鼻梁道:“因为姐姐之前不想漂亮,但是现在姐姐想漂漂亮亮了呀。” 小怜突然就明白了,道:“我知道了,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云知弹了下她的小额头,“你才五岁,知道什么呢,不要瞎说噢!” 牵着小怜走出厢房,文佑见到她静澈的脸颊,微微一楞,转而笑道:“总算有点人样了。” 云知挑眉道:“本公子帅起来,你的后宫都要移情别恋。” 文佑道:“我没有后宫。” 夹在中间的小怜左看看右看看,笑的很甜。 云知眼神示意了另一边,“喏,那不是吗?” 只见尘锦公主正和于竹走来,于竹看起来受伤颇重,浑身缠了绷带,走路都不利索,脸上也挂了彩,两人相谈甚欢,并未看见云知和文佑。 文佑转身就想走,小怜却高声喊道:“于竹哥哥!” 他俩闻声看向这边,两人都很是高兴,直奔他们而来。 走近了,尘锦公主差点没认出云知是谁,看了看衣着惊讶道:“武公子,你脸上的麻子治好了?用了啥灵丹妙药啊?” 于竹忍俊不禁道:“什么麻子,那都是她画上去的。” 尘锦恍然大悟,又爽利的拍了她左肩一掌,“你是怕别人说你像娘们吧,确实长得有点秀气了,弄点麻子虽然丑,好歹爷们一点。” 昨日被向启南一掌拍在此处,震伤了些筋脉,尘锦这一掌又是十分给力。 云知捂着肩,道:“公主说的对!” 文佑瞪了尘锦一眼,牵着小怜就往蓬莱楼外走。 这一瞪来势汹汹,尘锦被瞪的莫名其妙,问云知道:“我得罪他了吗?我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云知无奈道:“您别放心上,他就那臭脾气。”说完便告了辞。 他这脾气不仅臭,什么时候发作也始料未及的。 于竹讶异的朝尘锦道:“公主是好惹的吗!怎么没拿鞭子劈他啊?” 尘锦疑惑道:“我劈他?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于竹自信道,“晋王的七公子嘛,不过您也是南番公主,怕他作甚?” 尘锦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懊恼全无。 “原来如此啊,那他身边那个武公子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于竹更得意了,扬眉介绍道:“那个是我的侍从,而且身手特别厉害。” 尘锦拧眉思索了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你的侍从,为何跟他走得那么近?” 于竹答不上来,尴尬的扯开话题道:“走走走,不聊这个没良心的侍从了,吃饭去!” 第76章 死战四 云知追上去,“干嘛呢,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怒目相向吧。” 文佑视线落于她的肩膀,仍在情绪之中。 “她下手太粗鲁。” 云知也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呆滞了半晌后,快步走在他前面,面对面问道:“所以,你瞪她是因为她拍疼了我肩膀?” 为什么呢?痛的又不是他呀。 文佑避开了目光,应得轻声,“嗯。” 这一声承认,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口干舌燥。 原先,因他母妃的事一直心有愧疚,对他的关心也刻意的不去理会,一而再的劝他与别人交好。 并非蠢到一直都没有察觉,只是怕他喜欢上自己这个杀母仇人,这样的后果是云知不敢面对的。 可是如今她知道了宸妃之死的真相,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烟消云散。 但至始至终,她都认为,傅文佑听任她的桩桩件件,应当是因为救命之恩,不敢有过多揣测。 闹市上熙来攘往,小贩的吆喝声,孩子嘻嘻闹闹的欢笑声,还有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小怜。 云知直直的看着他,“傅文佑,我有话问你。” 这是她头一回直呼他的名字,文佑不知所措道:“什么?” 云知贴近他的脸,直截了当,“安排我们去刺史府住的是不是你?” 文佑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这可是在大街上……幸而身边的人摩肩擦踵,都没注意到他们。 云知却非要一个答案,“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文佑沉默了会儿,回应上她炽热的目光,道“是。” “你为什么这么做?” 文佑眸色深深,“你不应该和他同屋而眠。” 他说的理智气壮。 云知深深的低下头。 再回想起从宫里到蓬莱楼,再到刺史府的那些事儿。 似乎千里之外的这一次重逢,并不是巧合。 云知正想问更多,却见万寻仪从后面过来,走的很急,她只好愣生生的把话憋回肚子里。 文佑转过身道:“何事?” 万寻仪满脸都写着大事不好,“向启南给蓬莱大会递了名帖。” 在看到云知白净脸颊的刹那,万寻仪还是呆滞了下,马上就缓过来,情不自禁道:“原来是这样,主上,我都明白了!” 文佑黑目,脸色比暮气还沉。“闭嘴。” 云知好奇得很,“你明白什么了?” 他们俩都不在说话,径直回了楼中。 - 原本是要带小怜出去吃吃逛逛,结果如此仓促的回了厢房。 他们围了一桌,只有小怜在认真吃着东西。 这一回,尘锦公主也加入了商议之中。 于竹将所知的掠夺女童案跟她完完整整的诉说了遍。当然,跳过了宸妃的那段,因为他也不知情。 尘锦拖着腮,垂头丧气,“向启南是我偶像,百年难遇的武林奇才,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没打算让您去打呀,”于竹看向了云知,但想起来她那日也是落败,便闭上了嘴。 尘锦恼道:“那怎么办?拿不下魁首就进不去青峰山庄,没法救人,难道眼睁睁等孩子们去死吗?” 商讨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小怜喝汤的声音“嗒嗒”作响。 文佑突然道:“我去。” 云知和万寻仪异口同声,“不行!” 万寻仪道:“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青峰山庄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庄主很有可能因为怕东窗事发而杀人灭口。你怎么能去?” 尘锦反而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一拍桌子道:“我觉得行,您不如一声令下,荡平了青峰山庄!” 云知沉声否决,“青峰山庄手中捏着孩子们的命,不可擅动。” 那能怎么办呢? 周遭又陷入了困顿之中。 云知深深的吸了口气,“向启南会参加这种比武大会,必是青峰山庄的意思。我能与他博上一博,你们不必太过不放心。” 文佑道:“你不行。” 云知抬起眼眸,坚毅笃定,“昨日是我大意了,才会落败。若我不走神,不让他抓到契机,未必会输。而且他也吃了我一镖,受了点小伤的。” 于竹惊呼,“向启南中了你一镖?” 云知点了点头,“其实武功到我们的境界,不会存在太大的实力差距。唯快不破,就看谁能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了。” 她虽是向启南的徒弟,可从儿时会走路起,就一直在勤勉刻苦的连功,十几年如一日的含血磨刃,后来也走出了些自己独特的招数。 而且向启南用惯了苍溪剑,如今剑不在手,锋芒会逊色许多。 文佑仍是不放心,蹙着眉摇了摇头。 但云知决定的事,他从来都拦不住。 一旁的尘锦公主听的一头雾水。 “不是,什么意思?你什么境界,就能让向启南吃上一镖了?” 云知无从解释,对她道:“你只要信我。他们就交给你,保护好他们。” 尘锦盯着她看,突然眼眯了起来,迅速抽掉了云知的速发带。 一头乌发泄了下来,衬得她的脸更秀丽俊俏。 看清了这张熟悉的脸,尘锦震惊的站起身,“你就是皇宫里宴席上那个?” 云知也不去拿回速发带了,缕了缕鬓边,挑眉道:“何必这么突然,你想看我头发说一声便是了。” 尘锦看到其他几人都无震惊之色,懵懵的坐了回去,愤愤道:“只有我不知道?” 万寻仪饶有兴趣,“我知道的更少,什么皇宫宴会,说一说看。” 尘锦还在生着气,嘟囔着抱怨,“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该记得我是宴会上唯一帮你说话的。可你却要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 当时,杜兰若和将军都主张她是妖女,只有尘锦公主站出来愤愤不平。 云知想了想道:“这个事,是我不应该,脑子一热穿了个男装,却只骗到了你。” 既然认了错,尘锦的气也消了大半。 于竹咧开了嘴,不合时宜的炫耀,“嘿嘿!看来只有我什么都知道!我早知道她是女的,是皇上身边的那位顶顶厉害的高手!” 文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完完全全知道她故事的,在这世间为数不多,在座也只有傅文佑一人。 云知托腮瞧着他,他这个傲慢凌人的姿态此刻还挺可爱。 听到“皇上身边的高手”这话,尘锦的眼眸也凝了起来,重新审视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所以昨夜,他照顾的是女子,而且她本就是他身边的人? 想到此处,尘锦有些烦闷,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一口干了。 云知也给在座的各位都满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个痛快!” 后日还不知如何,但需及时行乐。 “干!” 不到亥时,都喝的人仰马翻,只有万寻仪还清醒着。 确定一个个的都醉过去了,万寻仪面对一片狼藉,头疼不已。 他首先安抚小怜,摸着她小脑袋。 “今晚只能万哥哥照顾你了,好不好?” 小怜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那我现在要把他们搬回各自的房间去,再来抱你,你要乖乖的噢。” 刚把主上拖到了屋门口,他突然灵机一动,这如果把主上和武姑娘都安顿在这个厢房,不是就轻松很多了吗! 第77章 死战五 一大早。 两人同时睁开眼的那一刻,云知发现自己的腿正搭在文佑的腿上。 这间厢房里发出了两声尖叫。 云知先镇定下来,堵住了他的嘴道:“别叫了!把人叫来就完了!” 文佑慌乱的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发现只是脱了鞋子而已。 云知有同样的发现,侃侃安慰他,“没事没事,我没碰你。” 文佑低声道,“幸好。” 他暗暗庆幸,幸好没做出什么事,不然云知肯定不会原谅他。 云知麻利的下床穿鞋。 “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好事,就算我们喝多了,也不能图省力就把我们扔一张塌上吧!” 她猜测是于竹干的。 文佑猜是万寻仪,内心夸了他一番。 云知回过头,挑了眉,浪荡无边,“皇帝陛下,你不会还是处子吧?” 不然怎会反应如此激烈?但凡有点经验,也不至于旁边睡个女人吓成这样。 文佑脸色一阵青红。 “你就对我的房事这么感兴趣。” 云知朗朗笑道,侃侃而谈。 “大男人嘛,不必这么害羞,凡事都应该勇敢一些。多些经验,今日就不至于这么慌张了。” 不是害羞的问题,是他实在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趣,挨近些都嫌烦。 当初为了半夜能跟她见一见,愣是跟杜兰若一张床上挨到天亮,想起来就难受。 “噔噔——” 外头小二敲着门道:“客官,有人听到您的房间有叫喊声,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知扯起嗓子回应:“没事!一个小虫子而已,我夫君已经打死了噢!” 要尽量像个娇羞的小娘子! 小二隔着门道:“那我不打扰了,有需要再喊我们。” 小二的脚步声走远之后。 文佑凑近了道,“夫君?” 那呼吸声挠着耳勺,云知的心头似有千只蚂蚁爬过。 她跳了起来,“我妹妹呢!我得去找我妹妹!” 头发也顾不上梳,就想夺门而出。 却险些与万寻仪撞了个满怀! 原是外头人听到叫喊声,一边是小二来问,一边是直接去通知万寻仪了。 他牵着小怜,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口。 此刻跑的越快,越是显得出了问题! 云知硬生生的把脚缩了回去,迎上一副笑脸,“万管事怎么来了,里面请!” 小怜高高兴兴的扑到她怀里。 云知小声问她,“你昨晚是跟这个大哥哥睡的?” 小怜乖巧的点头:“嗯!” 云知蹲下来,小声的告诫她,“以后只能跟姐姐一起睡噢,不能跟哥哥睡的,你是小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的,听到了吗?” 小怜的眼珠子溜溜的转了一圈。 “嗯!姐姐我记住啦!” 云知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里屋道:“我带小怜用早膳去了,晚点再见噢!” 文佑应道:“好。” 万寻仪扒着门确定她们走远后,冲文佑眨了眨眼。 “怎么样?我这事办的不赖吧?” 文佑清了清嗓子,嘴角勾了勾。 “难得机灵。” - 很快,看着小怜吃的香甜,云知陷入了沉思中。 蓬莱大会是一对一战,她对自己的内力毫无疑问,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一件好武器。 虽能徒手化酒为剑,但也是唬人的把戏,用酒水化的剑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剑好使。 内力稍微厚些,这把酒水剑就能被震碎了。 最近见过唯一比较亮眼的武器,除了苍溪剑,就是尘锦公主的雷公鞭了。 可是这种武器得来不易,很难借给旁人用。 云知暗暗下了决定,不管她能不能借,自己都要豁出脸皮去借一回。 - 问过小二之后,云知牵着小怜去敲了尘锦公主的房门。 尘锦刚从宿醉中醒来,人还迷糊着,软绵绵的开了门。 “何事啊?” 云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以进来慢慢说吗?” 听她说完所求后,尘锦仍拖着腮直直的看着她。 云知提醒道:“公主?我说完了。” 尘锦这才回过神来,“嗯?你说了什么?” 云知张了张嘴,无奈道:“公主有心事吗?” 尘锦收回了目光,视线落于桌上,沮丧无边。 “我在想,我是不是武功不如你,所以陛下才不喜欢我的?” 噗—— 云知宽慰道:“公主毕竟是公主,不是我这种草芥之人能相比的。” 她也不认为陛下喜欢她啊! 喜欢一个人,肯定早就表白了嘛! 尘锦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是草芥之人,你好看,武功又高,就你化水为剑的内力,是我远远不及的。所以他喜欢你,我也心服口服。” 云知咽了口水,“你怎么就确定他喜欢我?” 尘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看眼神就知道啊,他看你的目光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能照顾你一整夜。你不是也喜欢他的吗?” 云知摆了摆手,“那你可就错了,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喜不喜欢他。” 傅文佑的心思的确越发明了,但她自己的心,她并不是很清楚。 尘锦缩了下眼眸,“当你会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好像…… 云知愣了神,猛然抽离了这个话题,说起了正事。 “对了公主,明日的蓬莱大会我想借你雷公鞭一用。” 尘锦这回总算听见了,掏出雷公鞭就给了她。 如此干脆,完全在意料之外。 云知瞠目结舌! “不需要考虑一下吗?这就给我了?” 尘锦指尖敲了几下桌面,强调:“是借,不是给!再说了,你参加蓬莱大会也是为了救孩子们,我也想救,哪有不借之理?” 云知提出了疑问,“那如果我带着它跑了?” “我瞧着你,就不像会做那么不入流的事。” 云知起身行了个抱拳礼,由衷道:“我现在明白了,公主果然是南番至宝。有公主在,南番必兴。” 若不是她把自己当作情敌,云知实在愿意跟这样的女子成为挚友。 尘锦不自然的笑了笑,“你要的我给你了,现在我想要你一个答案。” 云知:“什么?” 尘锦认真的看着她,眼眸澄澈,没有计较和记恨,只有刨根问底的困惑。 “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这个他,一定是指傅文佑。 云知想了想,也认真的回答,“若明日顺利,我能活着把孩子们救回来,我会考虑这件事情。” 既然生死未定,那些事就先放一边。 尘锦了然,语重心长。 “我明白了,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与向启南一战,必会全力以赴,但即使赢了蓬莱大会,青峰山庄中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第78章 死战六 蓬莱大会在青峰山庄的山脚下。 一大块光秃秃的空地,粗糙的搭高建台,就用作比武场地了,围了一圈的武林豪杰。 虽说都是武林中人,几个回合下来,招式难以恭维,更有甚者动用蛮力,互揪对方的头发。 为省点力气,云知干脆等着,准备淘汰的差不多了再上。也总算上场的人越来越像样了些。 偶尔东张西望,却始终不见一人的身影。 尘锦杏眉一挑,“你是不是在找他?” 云知蹙起了眉头,陷在沉思之中。 尘锦也觉得蹊跷,“一大早就不见人,我还当他和万寻仪是先来了这里,竟然没有。他不来真的很反常。” 云知正是这么想的,她转身就准备回头去寻。 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些唏嘘声。 他们往台上一看,只见强势的那人将对方按在地上,一下一下锤得他不断吐血! 有人喊道:“够了!” 但那人几乎杀红了眼,欲致对方于死地! 云知身子一动,尘锦便拉住了她的肘弯,“没办法,看着吧。” 江湖擂台规矩,生死不计,旁人不可干涉。 云知沉着声,“你快去找傅文佑,这里的事交给我。” 随即不顾拦阻,飞身上了擂台,一脚将行暴者踹开。 云知查看了伤势,对人群喊道:“你们谁认识他,还不快带走!” 两个人急匆匆上台来,低着头抬走了伤员。 那行暴者突然被这一踹,怒火中烧,狂妄粗吼,“哪来的野王八羔子,擂台规矩不懂吗!” 他身高八尺,露着截壮硕的臂膀,看起来正值壮年,力大无穷。 而云知虽有几分英姿,几分傲气,可身量纤瘦。 看着就不足为惧! 众人皆为她捏了把汗,对方可是下手狠辣,往死里打的。 她这小身板,能挨得了几下? 行暴者看清了她的身量后,心下轻蔑,抡起了拳头就向她扫来。 云知挥拳迎上,两拳相击。 行暴者的面目突然扭曲,倒退了几步,捧着这出战的拳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四下皆惊,唯有于竹愉快的拍手道:“好!” 云知这才开口,铿锵有力。 “规矩,向来是胜利者定的!” 眼前的八尺壮汉疼的青筋直冒,惊恐的看了她一眼,便连连后退,惶惶无边。 旁人看过之后惊呼,“这拳头筋骨尽碎了啊!” 打败一人,竟只用了一拳,连一招半式都算不上! 云知吹了吹手背上的灰尘,睥睨人群,“还有谁,尽管来。” 这位行暴者因身手还算卓越,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如今他这一败,台下之人皆惶惶不敢再上去挑战。 突然众人都看向空中,发出更为吃惊的惊叹声! “向启南!是向启南!” 云知转身抬头看,见向启南自山间林中,踏风而来。 光他的名字,就能气动山河,有拔地倚天的气势。 自从二十年前向启南消声匿迹,武林也逐年衰落,蓬莱大会一届比一届无趣。 如今他突然出现,众人在吃惊之余,也将目光投到了台上另一位身上。 这位容貌秀丽、纤瘦的公子,即使面对向启南也毫不怯懦,不知她到底是何来历。 眼前的向启南满脸胡渣,沧桑不堪。 云知嘴角微微上扬,“师傅,你老了。” 闻言,众人唏嘘,就连于竹也膛目结舌。 原来他们是师徒!向启南消失的那些年,原来是带徒弟去了。 可是,徒弟怎么可能打得过师傅呢? 向启南的手微微颤抖,声色嘶哑。 “你我今日不必挂念师徒情义,不死,不休。” 听到此处,于竹焦急无边,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这一声喊叫埋没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中。 彼此近不了身,向启南只能投掷飞镖,几个回合下来,云知虽处于被动,但闪躲的够快,没有伤到分毫。 他年岁已大,打持久战对他不利! 向启南见状,故意道:“你难道不好奇,这几日与你同行的万管事和他身边那位,去哪儿了吗!” 云知明白这是想扰乱自己神绪,好趁机下手,反问道:“你因妻儿被挟,而受人摆布那么多年,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当着众人的面,你敢一一说出来吗!” 言罢,接住了几枚飞镖,投将回去,与正飞驰而来的飞镖相撞,双双落于地上。 向启南冷哼:“我承受那么多年了,早就料到有今日!倒是你们,昨日明目张胆的囚禁了谁?你就不好奇,万寻仪去哪儿了?” 闻言,云知心中咯噔了两秒。 昨日刺史的马车是走长街到蓬莱楼,目击者那么多,要想知道刺史在何处被何人囚禁,的确轻而易举! 他的言下之意,昨晚青峰山庄掳走了万寻仪和傅文佑! 趁着她愣神的空当,飞镖袭来,云知侧身慢了些。 镖刃擦着头发而过,割断了束发带,乌发倾泻,几缕青丝悠悠扬扬的落地。 云知怒道:“不,你们不敢动他的!” 随即袖口抖出了长鞭,劈出了呼呼劲风,却被向启南牢牢拽住。 雷公鞭厉害就厉害在鞭身如带雷电,和苍溪剑一般,见肉腐肉,可是他却能握在手中! 向启南立如泰山,“你若不跟我作对,就此认输,我便饶你一命!” 云知飒飒一笑,狂妄无边,“你若不死,天下如何太平,我如何能放过你!” 她处于劣势还敢如此叫嚣,四下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感叹。 不过,能跟向启南交战到如此地步,仅仅被削了头发,已经够厉害了。 只是武林向来只认第一! 向启南哈哈大笑,“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纵使再多给你十年,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云知收回了鞭子,眸中淌了些哀痛。 “师傅,鞭上有毒。” 向启南猛然一怔,这才看到掌心处毒物渗透,已成了乌紫色,剧痛也从掌心迅速传至周身。 他忍痛站直了身躯,难以置信,愤恼! 竟然忘记了这个徒弟最是诡计多端,她早就料到打不过,定会想其他的旁门左道! 向启南的面目狰狞起来,含着一口血,道:“自古师傅杀徒弟天经地义,徒弟杀师傅天理不容!你杀了我,会被天下人不齿!” 下一秒,他的胸口就被飞镖穿透,睁着眼轰然倒地。 连那口血,都没来得及吐出来。 云知蹲到他身旁,合上了他的眼。 她站于台上,双眸漫布血丝,睥睨天下,“我胜,有异议的,尽管站出来!” 台上此人乌发披肩,容颜绝美,身量纤细宛若女子。可他一身男装,傲骨磅礴,仿佛能撑起天地,他若是女子,让男人情何以堪? 向启南都输了,还有谁能是对手? 原本尖叫惊叹的人们,此刻顿时鸦雀无声。生怕发出点声音,就被认为是有异议。 云知满意道:“好!青峰山庄何在!” 人群中走出一人,恭恭敬敬,“我正是青峰山庄的执事,请随我来。” 第79章 守诺 文佑和万寻仪坐在圈椅上醒来,这个陌生的大堂内,整个屋子暗中透红,梁柱雕满了藤蛇,就连他们坐的圈椅,把手也是蛇头。 眼前的中年男子翘着兰花指,举止浮夸,不男不女。 他拉着万寻仪的双手亲亲切切,又十分痛心疾首。 “你这爱管闲事的倔脾气,跟你父亲真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万寻仪抽回双手,莫名其妙,“你是谁?我们这是在哪里。” 中年男子捏着嗓子,“这是青峰山庄。” 万寻仪一惊。 “你是青峰山庄的庄主?” “正是本庄主,小寻仪啊,我与你父亲也算故交,我也把你当侄儿疼护的,你怎么就与我过不去呢?”婀娜多姿,风骚无边。 万寻仪一阵恶寒。从未蒙面,如何疼护了? 庄主见他不说话,委屈无边。 “我要救的人,是你们蓬莱楼的旧主子,你应该跟我一条心才对呀。” 万寻仪抖了抖,暴寒,无语! 一旁被无视的文佑徐徐开口,“不是他要跟你过不去,是我。” 闻言,万寻仪睁大了眼,朝他摇了摇头,想阻止他说下去。 这个庄主不像正常人啊! 不能沟通! 庄主目光转向文佑,眸中顷刻有了杀机,凶厉无边。 “就是你蛊惑的我寻仪侄儿?你可真是个坏胚子。” 他伸手锁喉,硕长的指甲嵌进了肉里。 万寻仪慌忙站起身,“住手!你知道他是谁吗!” 庄主阴阳怪气,“不管是谁,惹了我就得死。” 万寻仪也不知该不该说,但眼下迫在眉睫,只能豁出去。 “他是宸妃的儿子,我如今的主上!你杀谁都不能杀他!你看看,他长得跟宸妃一摸一样!” 闻言,庄主一楞,眼眸凝住了半晌,手劲松了许多。 他仔细的看了看文佑的眉眼,转而又哭又笑,诡异无边,“你是小文佑?” 文佑压抑住了恶心,“嗯。” 庄主高兴得不着边际,检查了下自己的衣冠,又轻轻抚了抚他的脖颈。 “伯父是不是弄疼你了?好侄儿,你来做什么?” 不是他绑来的吗? 文佑和万寻仪面面相觑,这位庄主虽衣冠端正,已有些神志不清,怪不得刺史说他已经疯魔, 文佑脖子一缩,坦言,“我是来带我母妃回去的。” 庄主蹙起了眉头,在大堂里来回渡步。 “好侄儿,我不能让你带她回去,这样吧,我把山庄的通关玉牌给你,你想她了,随时来看好不好?” 说完,一块玉牌塞到了文佑手中。 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 文佑略一思索,“伯父,我还有一事,今日你是不是让向启南去参加了蓬莱大会?让他放弃比武,行不行?” 庄主嘟起了嘴,摇了摇兰花指。 “那可不行,听说有一个身手挺厉害的人要插手我的事,他赢了比武,肯定要跟我讨那几个女童,我青峰山庄又不能失信,只能叫向启南杀了他了。我可交代了,必须要把人杀的死透了。” 青峰山庄即立下了魁首便可索要一物的规矩,为了守诺,而宁可下杀手,真当道貌岸然。 文佑一时急火攻心,青筋暴起。 幸而理智战胜了情绪,冷静道:“那人不能杀,你若是疼侄儿,就把向启南喊回来。” 以小怜做诱饵的那晚,找到云知时,她倒在地上没有了意识。 彼时打不过,今日又如何是对手? 庄主天真无邪,诚心发问,“为什么不能杀?” 文佑吸了口凉气,“伯父有所不知,那人是个女子,且是侄儿心爱之人。正是为了侄儿,才参与此事。还请伯父放过她。” 庄主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继而怒道:“放屁!她要是为了你好,就该站在伯父这边!这女子是骗人的!你不要被她蛊惑了!” 不想复活宸妃的都是妖艳贱货! 文佑急切又无力,“伯父,你不能杀她!” 万寻仪深邃的看了眼他的主上,也友情开口。 “伯父,这个女子必须活着,她对主上特别重要,若主上出了什么事,宸妃会怨恨您的。” 这戳中了庄主在意的点,他掐起手指算了会儿,“可是现在都这个时辰了,应该都打完了,来不及了吧。” 轻飘飘,沉甸甸。 文佑胸腔闷痛,喉间一热,呕出了一口鲜血。 “那就快一点!不管是否来得及,总要试一试!” 庄主见他呕血,宛若看到了宸妃心痛的样子,慌不择路,“好侄儿,你别急,伯父这就去喊人传话!” 他小碎步的正欲跑出大堂,侍从急匆匆的跑来。 “禀庄主,蓬莱大会结束了!” 闻言,文佑双目渐黑,感觉天旋地转。 万寻仪担忧的握住他的手。 主上,撑住啊! “这就结束了?向启南人呐?” 侍从低头,“向启南死了!” 庄主难以置信的推囊了他几下,“你在胡说什么呢,谁能杀得了向启南?” “我杀的!” 一清丽空灵的声音传来,一人在山庄执事的带领下走入大堂。 她逆光而来,乌发披肩,英飒无边。 文佑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云知?!” 庄主瞧了瞧他的反应,又瞧了瞧眼前这人,眯起了眼,再次确认,“向启南败了?死了?” 持事回道:“是的,庄主。” 云知朗朗开口,“庄主之诺,晓誉江湖。现下我赢了蓬莱大会,您可否遵守承诺,给我想要的东西?” 庄主颤着声,“你,你要什么?” 若是其他的宝物,还好说一些。 云知抬起下巴,铿锵有力道:“我要您抓走的三名女童,和向启南的妻儿。” 庄主双腿一软,险些摔倒,侍从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 很多年前。 “这么娘炮,不会是个女的吧。” “把他衣服扒了,看了看不就知道了呗!” 这几个终日浪荡韶关城,无事最爱欺凌弱小从老弱,到孩童,无不在背后唾骂一声。 他被逼到巷中,求饶道:“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是男人!” 对方坏笑着,两人分别按住他的衣服,另一人着手去扒开襟衣。 他雪白的胸膛露了出来。 “这么白白嫩嫩的,还说是男人?” 那人伸手进去摸了一把,体验到光溜溜的手感。 正在这时,一匹马儿驰来,在他们身边刹住。 马上女子一身红装,在烟雨中威风凛凛。 她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看清马上女子后,这群痞子纷纷腿软,欲拔腿就跑。 她抖出长鞭,将他们抽了满地。 “再让我瞧见你们欺凌他人,就打断你们的腿!” 在一片哀嚎声中,女子下了马,走到他面前,提他拉好了衣衫,“是个好看的男子,都让男人起了歹心。” 那男子破涕为笑,“多谢姑娘,姑娘何名?” “暮星河。你呢?” 暮星河,是韶关城男子们心中的女神,原来就是眼前这边天仙模样。 他看痴了眼,憨憨道:“我叫耿长夜……” 女子对他道:“你若不想被人欺凌,今后就跟着我,我教你变强,怎样?” 他难以置信,“真的吗?” 她飒爽一笑,眸中似有绚烂星河,“当然,答应人的事,我哪怕抽筋断骨,也要做到的。” - 答应了人的事,哪怕抽筋断骨,也要做到的。 庄主吩咐执事,“去,把人都给带过来。” 执事很是利索,很快就把人都带过来了。三个女童嗓子都苦哑了,而向启南的妻儿被囚禁的时间过久,身上污秽不堪不说,神情也麻木呆滞。 如今向启南已死,这两人彻底无用。 云知顾不上多感叹,朝大堂内的另外两人道:“傅文佑,走吧。”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谁料,在此时,庄主突然拔出匕首抵在文佑颈部。 “站住!” “想要他的命,就把三个女童留下!” 云知怒道:“你无耻!” 庄主狞笑,“我本就是无耻之人,怎么样,你是要三个女童,还是要这个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文佑一动不动,未置一言。 万寻仪道:“伯父!你怎么能,他可是……” 方才还叔侄情深,变脸如此之快,果然神经病啊! 庄主的匕首更紧了些,大吼,“闭嘴!” 第80章 暂别 命悬在刃上。 但文佑手中的玉碟尤为醒目。 山庄持事身上也有一块,即使身为持事,来去还得用它。 若不是十分看重,想必这位怪里怪气的庄主是不会给的。 云知宽了心,对持事道:“劳驾,带我们出去。” 随后,她和孩子们,还有向启南的妻儿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只有冷漠的背影。 似乎那把匕首挟持的只是阿猫阿狗。 傅文佑宛若被抛弃的人,尴尬的留在原地。 对于挟持者,万寻仪反而觉得云知更可恨,怒骂道:“我呸!什么人。” 庄主放开了文佑,又成了慈爱伯父的模样,他道:“好侄儿,你呀和你母亲一样,都容易上负心人的当,眼下你看到了?你为她急的吐血,她走的倒是干脆!” 文佑的目光停滞在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却空无一物。 任凭万寻仪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半晌后,他突然回过神来,朝庄主道:“女童没有了,祭祀也做不成了,让我把母妃带走吧。” - 到了山庄外,云知给了师母和她儿子一些银票。 师母的脸上缓缓有了活色,“他们为什么愿意放我们了?向启南人呢?” 云知心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师母见她神色不对,眼眸微缩,呼吸渐粗,“向启南在哪儿?” 云知跪下来,“是我杀了他。” 师母哑了声,却无厉色,“你为什么杀他?” 一旁二十多岁的儿子,咬着手指不明所以。 云知低着头,自责,愧疚,但也无悔。 “因为你们被挟持的这些年,他被迫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就这一句话,师母心中便了然,凄然一笑。 “我早猜到这些人挟持我们,定会让他做些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母子俩也曾想过自尽,可只怕我们死了,他也活不下去啊!早知如此,我们不如早些弃世的好。” 可怜她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话就被关到了今日,从来没见过外头的风景,也不懂人情世故,不记得父爱,也听不懂许多人话。 云知抬头,“您不怪我吗?” 师母摇了摇头,扶起她,“你杀的对。他死了,也是种解脱。只是可惜了没能再看一眼孩子。” 云知告辞后,红了眼眶。 - 这三个孩子住的偏远,几乎横跨韶关城,将孩子们挨个送回家后,云知回了蓬莱楼找尘锦公主还鞭。 天色已不早,尘锦公主见了云知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竟然毫不犹豫的把孩子们带走了,把陛下留那儿不管了?你有没有搞错,皇上没了天下大乱,跟这三个孩子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啊!” 云知抿唇,“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尘锦气鼓鼓的,恨不得抽她几鞭子。 “他们后来离开了青峰,万寻仪都跟我说了,要不是我的鞭子还在你手上,我也跟于竹一块走了!” 就连于竹都不认可她办的这事。 云知眼眸浅浅,“那为什么我没选择救陛下,他也能回来?” 尘锦一愣,“许是……许是青峰庄主良心发现?” 云知解释道:“因为我看到陛下手里拿着青峰山庄的通关玉碟,庄主给他那玩意儿,必然是十分在意他的。又怎么会真的动他?” 且别人锁喉都是胳膊架得很紧,而这庄主看似气势汹汹,动作却轻飘飘的,时刻把握着不弄伤他。 这其中的门道,显而易见。 尘锦仍是不认同。 “可你这也是拿他的命在冒险,即使你看透了,那他呢?” 想到此处,云知面色一紧。 “他在哪儿,我去找他解释。” 尘锦无奈的摇头,“下了山庄后,他都没来客栈,直接回金陵城了。” 一个被抛弃,被见死不救的人,的确应该洒然离去,头也不回。 云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怜呢?” 尘锦耸了耸肩,“陛下带走了。” 解释一定要趁早,云知火急火燎的出蓬莱楼,准备去寻一匹好马。 却在出了客栈不远处,一阵香味袭来,因在大街上,便没有防范,可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她浑身酸痛,头疼欲裂,躺在湿答答的草地上。 青峰庄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有怨恨,也有痛快。 他原本翘着兰花指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脸庞,愤愤恼恼。 “坏胚子,我最恨你这样的坏胚子。” 云知想拍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凝聚不起内力,只能软绵绵的打了他一下。 怎么回事? 体内原本汹涌顺手捏来的内力,此刻竟溃散的不像样了! 丹田之处,空空荡荡。 “你做了什么?” 庄主放开她,癫狂大笑。 “你扰我祭祀,负我侄儿,如此可恨,我怎能轻易放过你?” “我给你吃了噬原丹,这颗丹丸,可也是价值不菲的!” 噬原丹入体,可疯狂吸食内力,直至怠空。 它在体内,便不能再修习武功,但凡修得一点内力,就会被它吸食怠空。 除非噬原丹破散,内力才会喷涌而出。 云知扶着树干站起身,“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当然想杀了你!”庄主怒道,转而又温柔起来,“可是我答应过侄儿不杀你。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现在就只废你内力,你应该庆幸才对。” 侄儿,是傅文佑吗? 云知仰天笑了一番,而后抱拳,“谢了!” 她这一身内力塑造都是向启南的心血与恩情,手刃师傅后,她就想把这些恩情还了。 青峰庄主这件事,办在她心坎上,使她不必再背负过多愧疚。 庄主一愣,权当这一声谢是她嘴硬。即事已办妥,冷哼过后,拂袖离去。 - 刚踏进金陵城,她们就听说陛下巡游回宫,认了个五岁义妹,封为云公主。 听闻陛下对其疼爱有加,特地宣臣子的同龄自嗣,每日进宫陪伴玩耍。 地位非同一般,来路却不明。令百姓们茶余饭后唏嘘不已。 听闻了这个封号,尘锦公主挑眉,眸色隐晦。 “这陛下可真有意思,刚被你弃之蔽履,转头就封了小怜为云公主。云是什么意思?是云知的云?” 云知不以为然,“你问我做什么,这个字不是我专用的,可以是云朵的云,人云亦云的云。” 尘锦乍舌,大失所望,“厉害厉害,你可真能说服自己。” 这在蓬莱州的寥寥数日,到最后,竟然与尘锦结伴走了回头路。 云知抬眸:“你的那些侍从呢?” 在蓬莱楼的第一晚,见她与人起冲突,身边分明是跟了六个侍从。 而后来,竟一个也没见到过了。 “早被我赶回去了,有他们在不痛快。” “那你接下来呢,去何处?” 尘锦想了想,“去找于竹。” 云知缩眸,“他欠你钱了?” “不是!”尘锦小声坦言,“我得叫他陪我逛金陵城。” 居然…… 这…… 云知目光灼灼,“不是……那位了?” 尘锦哼了下,“那位是你的,再说了,我原先也只是觉得皇上好看,有那么点中意,倒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于竹好在何处?” 在云知看来,尘锦又美又飒人又好,实在不是蹩脚的于竹配得上的。 怎么都没法把这两人牵一块儿! 尘锦掂起酒杯,轻轻晃荡,眸中星河无边,“说不上来,他就是挺好的,虽然长得很一般,也没什么才华,武功也蛮弱,不过每回跟他在一起聊天,都挺开心的。” 人生苦短,一定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 过得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你毕竟是南番公主,中郎将只是五品官位,南番王怕是不同意。” 云知有点儿操心。 尘锦一拍她的肩膀,爽朗道:“我可价值五万两,我父王银子都收到了,今后可管不了我了。本公主要遵从本心,自在的活一回。” 货真价实,价值连城的公主! 云知又给她满上,“那就祝公主手到擒来,多子多福。” 尘锦道:“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第81章 周府 素来酒楼都是闲聊之地,隔壁桌的高谈阔论清晰入眼。 “我听说啊,咱们的陛下这两日正大肆纳妃,好多户权门贵女都被选中了。” “先前不是专宠贵妃,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说什么呢?皇上后宫三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皇嗣繁盛,国运才昌隆!” “下个月还有一轮选秀,啧啧,可惜咱们家的闺女连做宫女都不够格。” …… 云知垂下眼来,若有所思。 尘锦小声道:“他在生你的气。” 云知不以为然,“你说一个男人娶了很多美妾,是因为生气?” “不然呢?” 云知摇头,“他不是个鲁莽之人,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连我都看不上,这金陵城里哪来那么多大美人儿,一下子全入了他的眼?” 尘锦是有些不服气,但也并没有很在乎,“要不你今晚去跑一趟皇宫,解释一下。” 云知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倒是想,可是没这个本事了呀! 见她一脸的困难之色,尘锦疑惑道:“你本来就是宫里的人,想进去还不行吗?” “即使是宫里人,出入皇宫都是要腰牌的。” 尘锦提议,“你趁晚上夜黑的时候,飞檐走壁进去不就得了?若是他寝宫门口有人,打晕了就是。” 这对于她来说,肯定不是难事! 云知低下头来,决定坦诚:“我武功废了。” 尘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云知重复道:“我武功废了。” 尘锦顿了顿,继而一拍桌子。 “什么?!”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 云知把她按回座上,小声道:“废了也挺好,就是行事不方便。” 尘锦蹙紧了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云知将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尘锦听的怒火中烧,直想去劈了那阴阳怪气的庄主。 毕竟内力修来不易,从小到大得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有今日。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失了武功,不亚于断手断脚。 可惜! 云知并未在意,“我杀了栽培我的师傅。从今往后再用起内力来,总会有负罪感。如今一身轻松,有何不好。” 尘锦无言。 这种经历她没有过,也不能体会。 云知又道:“不过,你得替我保密,我仇家不少。” “可是,你现在皇宫都进不去,如何见得到他人?不如我帮你!” 她倒是比云知更心急。 云知想了想,“这其间误会,恐怕不是我解释一回,他就能释怀的。” “来日方长,慢慢解释吧。” 尘锦闻言,乐道:“你还挺会的嘛,来日方长。可你首先得进宫,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云知干了酒,“不必,我会想办法。” - 周府门口张灯结彩,正贺府中嫡小姐被封贵人。 此等从天而将的喜事,乐坏了府里上下。 管家正在门口安排琐事,云知凑上去。 “贵府可要招婢女?” 这几日听闻他家小姐要进宫,主动来做侍女的把门槛都踏破了。 管家头都没抬,无情回绝,“不招!” 云知凑近往他手里塞了一掂银子。 “这几日府内一定忙不过来,您就让我进府伺候小姐呗?” 管家双眼含光,立马笑呵呵道:“我把你带给小姐去看看,不过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小姐和夫人的意思。” 云知略一低头,“有劳了~” 这典仪周大人本是八品小官,女儿能得封美人已是天大的隆恩。 周夫人正在闺房中与小姐谈心,小姐周婉儿听着母亲的教诲,羞红了脸。 管家突然带着云知进去。 “夫人,小姐进宫不是得带两位侍女吗,眼下小姐房中只有一位,我瞧着这个丫头还算伶俐,您看看。。” 周夫人略一过目,“这丫头知根知底吗?” 管家自然答不上来,云知清晰自报门户道:“夫人,我叫武尽欢,是金陵城西梅陇镇上的,家父家母都是种地的,已双亡。” 这倒也是踏踏实实的人家。 周夫人道:“既然管家带你进来,我便留你伺候,但你若是自恃美貌,想借我女儿进宫攀龙附凤,我绝不会饶了你的。” 这两日来甚至有不要工钱做侍女的,都生的好看,其目的显而易见,都被通通拒之门外。 云知恭恭敬敬,规矩无边。 “夫人,只要贵府愿意收留我就行。我只想混口饭吃。” 周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 - 这位周婉儿小姐柳叶眼,杏桃唇,面色有一点苍白,是斯斯文文病娇的模样。 待夫人走后,她把云知唤到身边,“你叫尽欢?” 云知回道:“是,小姐。” “你会下棋吗?” 云知摇头。 “那你会弹琴吗?” 云知还是摇头。 “刺绣呢,你总会了吧。” 云知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废,好无用,“小姐,我都不会。” 身侧的另一个丫头捂着嘴笑出声来。 周婉儿惊奇道:“那你会什么?” 云知苦思冥想了一番,闺阁女子的那些乐趣,她完全一窍不通。 从前旁人笑她,她还可以嚣张 见她满面愁容,周婉儿反而起了同情之心,拉她坐下,“不会不要紧,我会教你的。” 这些可都是云知并不擅长,也一点儿都不想擅长的东西。 学这些细致的东西该有多头疼! 云知如坐针毡,诚惶诚恐,“我愚笨不堪,小姐不必费心。” 周婉儿权当是她自卑过谦,温柔无边。 “我瞧着你一点儿也不笨,想必从小过的辛苦,才没能学那些女子该学的东西。你即入了我房中,我就得教会你。” 云知张了张嘴,瞠目结舌。 一边的丫头好意提醒,“还不快谢谢小姐?你入了我们府中,可是天大的福气。” 云知端起一副笑脸,“谢谢小姐。小姐还真的……很有闲情逸致。” 她在心里惊呼,来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周婉儿就让另一个丫头小玉拿刺绣用的布和线来。 这刺绣的头一天,双手扎的满是针孔,那一针一线看的她头晕目眩。 布上除了血迹斑斑,啥玩意儿也没能绣出来。 周婉儿对此很是忧心,“你这个样子什么都学不会,怎么跟我进宫呢?” 这话刺激到了云知,她打起精神来,承诺,“小姐,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婉儿欣慰的点了头,捏着手中的香囊道:“我要在上面绣一条龙,送给陛下。” 红晕泛上了脸颊,满满待嫁的喜悦。 云知看着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小心翼翼的提醒,“我听说陛下待人冷漠,脾气也差……” 冷漠到没边,脾气差得诡异。 周婉儿突然就生了气,“你懂什么!九五至尊,就该是那样的。” 应该吗?云知很困惑。 想起从前的杜贵妃,她很想真心实意的提醒周婉儿,付出什么也别付出感情。 有什么也别有奢望。 可万一惹毛了小姐,被赶出去,这一手的针眼可就白受了。 还是闭嘴吧。 第82章 再次入宫 被吸食内力时伤了身元,比普通人更容易劳累些,再者刺绣刺了大半天,比赶路还累。 她黏着枕头裹着被子就不想再起来。 “尽欢,起来了!” 这是在喊谁? 小玉喊了她好几声,最后用枕头打她,她才恹恹的坐起身来,想起来昨日她自报的名姓,就是武尽欢。 又是刺绣的一天! 周婉儿虽身子娇弱,倒也很能坐的住,云知小米啄米一样扎了一整天,她也绣了一整天。 偶尔对云知莞尔一笑,无奈道:“你手势还是不对,你看我。” 她香囊上的龙身已有雏形。 绣着绣着,周婉儿突然停了下来,微微叹息。 云知也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周婉儿低着头,眼中都是愁丝,“都说皇宫是龙潭虎穴,却人人都往里挤破了头。听说入了宫有宠的要处处被针对,无宠的更是贱如蝼蚁。” 看来这道理,也是大多数人都懂得。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宦官闺女,纵使有宠,也架不住针对。 尤其是杜贵妃的性子,看似烂漫无邪,是容不下傅文佑身边有旁人的。 “别怕,我和小玉都会豁出去护着你。” 周婉儿轻笑道:“应当是我保护你们,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阳光温淡,岁月静好。 只是绣了三天后双手就像被马蜂蛰过。 周婉儿彻底放弃了让她学刺绣的这个念头。 “那还是学弹琴吧!” 云知双目直直的挪到了小玉身上。 小玉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刚来的时候,小姐也是教我的,我可没你这么笨!” 云知扶额,头疼不已。 - 第五日,三位妃子入宫。 第六日,三位贵嫔入宫。 第七日,五位贵人入宫。 送别周婉儿时,周夫人偷偷哭了一场,眼圈泛着红,对云知和小玉说,“你们两可得把小姐护好了!她心思单纯,我怕人欺负她。” 云知郑重的点头,应了下来。 贵人的册封礼极其简单,太监宣诏,赐了几身衣服和几件珠宝,分配了祈阳宫的偏殿给周婉儿。 这祁阳宫位于瑶华宫之后,位置算不上得天独厚,但也明朗。 贵人不配做一宫之主,不能入住正殿。 祈阳宫的正殿住着礼部尚书之女,林燕,如今要尊一声明妃娘娘。 看着巍峨的门匾上祈阳宫三字,周婉儿倒吸了口凉气,迟迟不敢踏入。 云知扶起她的手,“走吧,小主。” 先得去向明妃问安。 明妃细眉尖眼,看着就不好相处。她斜趟在塌上,满身懈怠,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 周婉儿微低着头,谦卑恭顺,“家父是八品典仪周寿鹏。” “哦。” 明妃磕了个边果,笑着问身边的宫女,“我只知道四品典仪五品典仪,竟然不知道咱们金陵城还有八品典仪。” 闻言,明妃身边的宫女也笑出声来,连连附和。“可不是嘛,奴婢也没听说过。” 金陵城这样的地方,八品实在上不了台面。 周婉儿羞愤交加,可家世悬殊,她们位份也差了两节,只能气红了脸,反驳不得。 云知眼眸一沉,恭敬道:“素闻礼部尚书府千金,谦逊有礼,功成不居,说的就是娘娘您了吧?今日一见,果然不负传闻。” 明妃一乐,得意洋洋,“外面都是这么夸我的吗?” 她喜形于色,身边的宫女却脸色难看了起来。 明妃不知自己的名声,可她身边的侍女却知道。 外头都说她嚣张跋扈,无才无德。而谦逊有礼,功成不居,指的是尚书府另一位小姐。 尚书大人也属意另一位小姐入宫,可是陛下钦点了这位。 周婉儿听懂了云知的话,朝她微微一笑,脸色好看了许多。 明妃瞧见周遭人反应不对,突然明白过来,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云知无辜道,“娘娘,奴婢说错了吗?” 这不夸着吗! 明妃怒火中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瞪直了眼,“你叫什么名字?” 云知平静回道:“奴婢武尽欢。” 明妃哼了声,“回你们的偏殿去吧,没事别来扰我。” 出了正殿,小玉满是担忧埋怨。 “尽欢,你不该去讽刺明妃娘娘的,本来她顶多酸我们小主几句,你逞了口舌之能,她对付我们小主该怎么办?” “好了,”周婉儿道:“这是在皇宫,她还能乱来不成。” 小玉道:“夫人说过了,正殿娘娘是不能得罪的,她就是要罚咱们,咱们也得受着。” 她说的的确有理,只是刚才那当口,云知实在憋不住了。 云知认错,“好了,小玉姐,我保证下回不再酸她。你笑一笑嘛,你都愁眉苦脸的,咱们的小主怎么能开心起来呢?” 入了侧殿中,周婉儿突然一窒,向云知和小玉行了一礼。 两宫女目瞪口呆,连忙扶正了她的身子。 “小主,使不得,哪有您给我们行礼的道理?” 周婉儿垂眸,“你们跟着我,怕是往后要吃苦头。” 小玉红了眼眶,抹起了眼泪。 云知侃侃真诚,“咱们要不跟着你,连口饭都吃不着呢。眼下吃得饱,不受冻,不挨雨淋,还能来皇宫见识一番,真的值了。” 三人相拥而泣。 - 这一夜,皇上又没有召幸任何妃子。 次日一大早,明妃就在发泄怒火,对着婢女们呼来喝去。 瞅见偏殿的三人出来,登时好声好气的让婢女们放下手中的活。 婢女们颤颤栗栗不明所以的时候,明妃指着周婉儿,“你,过来给我把这一块地扫干净了!” 周婉儿立刻过去接过扫帚。 云知瞪大了眼,拼命的把怒火给压下来。 明妃的婢女们见状,把水桶和刀剪也塞给了云知和小玉。 整个祈阳宫,就只剩她们三人干活了。 明妃命人将圈椅和檀木桌搬到殿外,磕着边果欣赏着她们干活。 时不时还夸赞一句:“你们看,这小门小户出来的闺女,干起活来果然是踏踏实实的,跟你们没什么区别嘛。” 她的婢女们连连附和。 周婉儿虽不是高门贵女,却也是大家闺秀,身子本就虚弱,半天的活干下来,几乎摇摇欲坠。 午时的太阳正烈,周婉儿的唇色渐渐苍白。 明妃自个儿用过了午膳,却也没让她们三人去休息,检查一番青石板地,一脸嫌弃之色:“这扫不干净,就拿抹布擦。” 自个儿继续在正殿门口磕起边果。 周婉儿立刻去拿了抹布和一桶水,蹲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擦了起来。 云知看不下去,“你去歇着。”欲接过她的抹布。 周婉儿却牢牢的拽住,“不碍事。” 这点刁难受不住,明妃就有了理由罚她。 云知大声道:“你若是晕过去了,这事闹到陛下面前,岂不是让明妃娘娘为难吗?” 明妃闻言,手中茶杯重重一放,声色厉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第83章 再次入宫二 这一声呵斥,周婉儿和小玉立刻软了膝盖, 周婉儿跪到明妃面前,“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顾及我体虚,一时情急,还请娘娘见谅!” 明妃起身,冷不丁的踹了她一脚,“谁让你跪我的?” 周婉儿便跪也不是,起也不敢,进退两难的坐在地上。 见此局面,云知笑出声来。 这时候作为周婉儿的婢女,还笑得出来,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明妃被她刺耳的笑声惹得心烦,“贱婢,你笑什么?” 云知悠悠扬扬,放肆无边。 “我笑娘娘身边婢女繁多,却没有一人,是真心对娘娘着想的。” 此言一出,明妃身边的婢女个个朝她怒目相向,“你胡说,你在挑拨我们跟娘娘!” 明妃总觉得这丫头嘴里吐不出象牙,准要说点酸人的话出来,但又挺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你说,怎么个没有真心法?” 云知端了端身子,收起嬉皮笑脸,正儿八经。 “众所周知,陛下独独宠过杜贵妃,明妃娘娘入了宫中,您身边的婢女却没有告诉您贵妃娘娘是因何受宠,以至于您与她大相径庭,这不是阻碍您得宠吗?” 这话听着就不适,不过她也好奇于此,“贵妃因何受宠?” 云知细细说来,“贵妃原本是住在合宜宫的,但因性子谦和,宽容,善待宫人,而入了陛下的眼,被赐了瑶华宫。陛下赐瑶华宫时,诏书中夸赞其柔嘉淑顺,敬慎居心。” 听了这番话,明妃若有所思。陛下独宠贵妃的事她也听说过,只是这其中缘由,却没有人告诉她。 明妃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云知理所当然道:“这些所有人都知道啊,您的婢女都没有说起过吗?” 闻言,明妃转身用质疑眼光扫视了遍身后的婢女,冷冷道:“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说给本宫听?” 婢女们惊慌失措道:“娘娘,奴婢们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啊!” 她们着急着否认,明妃更确定她们是故意隐瞒,怒而一拍桌子。 “你们是不是不想本宫得宠?!” 婢女们跪了一地,百口莫辩,个个不寒而栗。 明妃会怀疑她们不忠心,也是因为自己从不善待于人。 这些婢女们命不由自主,自家小姐实在有些情绪化,有些蠢笨,那也没得办法啊! 除了认栽还能咋的! 然后,明妃十分不情愿的对周婉儿三人道:“你们吃饭去吧,看来陛下的份上,本宫先不与你们计较了!” 她得先去打听打听,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周婉儿欣喜的谢恩起身,却因起得过快,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云知扶起她,对小玉道:“快去找太医!” 小玉拔腿就跑。 见状,明妃急红了眼,吼道:“不许去!把祁阳殿的门给关好了!” 绝不能让太医进来,若是苛待周贵人的事儿传出去,可不得破坏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婢女拉住了小玉,锁起了大门,把她们三人逼回了偏殿,还派人在偏殿门口把守着。 小玉抓着周婉儿的手泣涕涟涟,心疼不已。一边哭一边埋怨云知,“都怪你,胡诌的那些什么东西,害得我们小主连太医都看不了。如果明妃发现你在骗她,咱们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云知纳闷道:“我骗她什么了?” 小玉越说越生气,“什么人尽皆知,贵妃娘娘的品行你能知道?诏书什么内容你能知道?高门贵女,有哪一个不蛮横霸道!何况是杜贵妃娘娘呢!” 高门贵女,的确大多蛮横霸道。 尤其杜贵妃的背景得天独厚。 但杜贵妃对于无伤利益的人,通通可以谦逊和善的对待。 人前,永远是温顺如兔,心善的堪比菩萨。 她的段位远远不是明妃可以匹敌的。 云知探了周婉儿的脉搏,道:“没有大碍,就是身子虚,一时间气血不足才晕的。你去倒碗水来,给她喝了。” 小玉见她煞有其事的样子,嫌弃道:“就凭你,还看的懂脉象不成?原先真没发现,你竟是这样一个谎话连篇的人。” 云知叹了口长气,无奈道:“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给她喝点水总没错吧?” 小玉别过脸去,道:“使唤起我来了,你自己去倒!” 原先做了一阵子的一等宫女,蓬莱州一路上都有于竹供她使唤,到现在,竟养成了使唤别人的坏习惯了。 云知抱歉道:“是我的错,我去倒水。” 可水还没送到床前,小玉就惊呼道:“小主,你醒了!” 周婉儿缓缓睁开双眼,撑起身来,第一时间接过了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了水,她的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抓着云知的双手,亲亲切切,“你为什么知道贵妃受赐瑶华宫的诏书内容?” 她的眼底没有怀疑和不信任,只有想知道原由的好奇心。 小玉嗤道:“还能为什么,吹的呗。” 周婉儿摇了摇头,“不是的,尽欢说的没错,诏书中的确是那么写的。” 这回,小玉和云知都有惊讶之色。 “小主是如何知道的?” 周婉儿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父亲依附中郎将大人,中郎将依附太师。当时太师高兴,茶余饭后就说给中郎将听。此次我进宫,中郎将大人特地来与我父亲交谈了一番,本意也是为我好。” 闻言,云知却思索起别的。 无论周婉儿还是明妃,还有其他收封的妃嫔,全部都是与太师、太后交好的,甚至是他们近臣的旁支。 朝廷有多支党羽,为何偏偏是这一脉? 是太后授意,还是傅文佑想做什么? “尽欢?” 周婉儿把她从思绪中叫了回来,“你在想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啊,街头巷尾随意一听,就能听到。” 只要说的自信,就不怕旁人不信。 小玉嘟囔道:“我怎么没听到?” “你天天在府里,当然听不到了,我进府前天天在外头溜达的。刺绣我肯定不如你,金陵城的消息你肯定不如我熟。” 鬼扯她从来不输。 周婉儿噗嗤一笑,眼眸像两轮下玄月,清澈皎皎。 “这么说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百事通。” 云知抬起下巴,毫不惭愧:“小主说的很是贴切。” 咕噜…… 一阵腹叫声传来,却分不清是谁的肚子。 第84章 身孕 也不知是不是云知那番话说进了明妃的心坎里,她整整两日都没有发脾气,平静的让人不可思议。 甚至,还给周婉儿送来了些补品药材和一些珠宝首饰。 傍晚时分,明妃邀请周婉儿一同用晚膳。 周婉儿筷子都不敢动,明妃给她夹了明目鱼。 “妹妹,这个可是稀罕货,每年为了打捞它,多少人死在河滩边,最后才能进咱们嘴里,你尝尝?” 为了吃个东西还得死人,一听这话,周婉儿更难下咽了。 可明妃那不容置喙的样子,她委实不敢推迟,只得颤着硬着头皮往嘴里送。 夹了好几个菜后,明妃又吩咐下人:“快给周贵人端蜂蜜来。” 一大碗蜂蜜递到周婉儿面前。 明妃笑着道:“这是养颜的,咱们女子就该多吃蜂蜜,这一碗你都喝了吧。” 周婉儿拧着眉就尽数吞下。 甜食极易饱腹,这一大碗下去,周婉儿泛起恶心,捂着嘴道:“娘娘,我实在吃不下了,可以先告退了吗?” 明妃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噢,那回去吧。” 周婉儿谢恩起身,还没走出正殿的门,就扶着门檐吐了起来。 明妃见状,无比担忧,扯起嗓子道:“哎呀,周贵人吐啦,快去喊太医!” 周婉儿连连摆手,“不碍事的,我只是吃多了,娘娘……” 可两个婢女跑的飞快,一溜烟儿就出了大门。 周婉儿回了偏殿静等太医。 云知拍着她的背,总觉得这事蹊跷,“这明妃做起笑脸虎来,比她之前的模样更骇人了。” 小玉瞪了她,“明妃是瞧着咱们小主温顺,眼下是真心待她好。虽然吃多撑着了,那也是心意,她不还着急忙慌的去请大夫了吗?” “嗯,你什么都懂。” 懒得争论。 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但明妃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只为了把周婉儿吃吐? 有意思吗? 未必没有可能,这也符合她的智商,万事皆有可能,但愿只是如此。 不一会儿,一个眼生的太医就赶来了。 明妃和一众宫人都挤在偏殿之中。 太医把着脉,突然脸色剧变,眉头蹙得死紧。 小玉十分担忧,“太医,我们小主怎么了?” 太医的眼色越发古怪起来,却怎么也不说诊断。 明妃迫不及待,又急又躁,“太医,您瞧出什么就直说。” 太医这才扑通跪在明妃面前,道:“娘娘,这位周贵人她,她有身孕了!” 震耳欲聋,山崩地裂,鬼扯无边无际。 云知冲到他面前,吼道:“你胡说!” 这太医也有些恼怒,“若觉得我连身孕都看不出来,你们大可以去唤别的太医来看!” 这周贵人入宫才三日,若有身孕,那可是欺君灭族的大罪啊! 明妃敛眉,趾高气昂,幸灾乐祸,“周贵人,你竟然如此不知检点?” 周婉儿花容失色,连滚带爬的下铺,跪着道:“我没有啊,娘娘,我不可能怀孕的啊!” 她从那儿去怀孕啊! 小玉也跪下来哭成了泪人,直直喊冤。 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了所料。 这明妃直接让周婉儿“吃”怀孕了啊! 现在求饶和喊冤,完全是无用的! 只要太医诊断有孕,谁还会去验她是不是处子之身。 明妃做出一派惋惜之色,吩咐婢女:“去寻赵总管来。” 随即,她晓之以理,强行动之。 “这事,我跟赵总管说一说,给你定个其他的罪,处死了也就罢了,不会祸连母族。你若是不依,非要闹到皇上面前去,可就是祸乱宫闱,株连三族的大罪。” 赵总管是太后身边的人,有权代替太后处置低等妃嫔。 周婉儿小脸煞白,连喊冤都不敢了。 这事闹大了,要诛三族的啊! 小玉哭的六神无主,“小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周婉儿不发一言,呆若木鸡。 她能说什么呢,能做什么? 朝廷水深,皇宫怎能浅得了。 有些罪名是与否,全凭当权者一句话罢了! 待赵总管到了,明妃生动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本宫觉得,此事还是偷偷办了的好,宣扬出去毕竟有损皇家颜面,总管觉得呢?” 赵总管道:“娘娘说的对,就这么办。” 周婉儿心如死灰。 才进宫不如两三日,就要骤然赴死! 她回握住小玉的手,正欲说些临了的话,云知却大声道:“总管不可!” 明妃觉得事成定局,任何人都成不了气候,当着总管的面不好失了风度,便没有搭理。 云知豁了出去。 “上个月,陛下是与周贵人同过房的!赵总管可去问一问陛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得她疯了。 周婉儿一脸惊恐,想要阻止她胡言乱语,云知却蹲下来凑在她耳边。 “你不要开口,相信我,我会帮你办好这个事。” 她的口气不容置喙,周婉儿竟也说不出话来。 赵总管嗤道:“你在胡诌什么,陛下怎么可能在上个月宠幸过周贵人?” “是真的,陛下与周贵人的定情信物我保存着。如果你贸然处死了周贵人,陛下事后必会追究。” 只要她说的够斩钉截铁,对方就有理由相信! 赵总管存疑道:“信物?什么信物,拿来看看。” “您等一下。” 说完,云知跑进了里屋,抽了张纸磨了一点儿墨,写上了两个字,便叠了起来。 她将这个交给赵总管。 “陛下看到这个信物,自然会厚待有了身孕的周贵人。还请赵总管办妥。” 赵总管见她神情如此笃定,在皇宫多年谨慎惯了,不敢草率了事。 陛下不近女色,若真宠幸了周贵人,那这周贵人必然擅动不得,不妨拿信物去给陛下一看。 若是假的,再来大肆处理不迟。 “等着,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 赵总管走后,明妃干脆在偏殿入了座等候。 她眉眼间尽是看好戏的期待。 “好好的要放你们母族一条生路,偏偏要闹到陛下跟前去,我就看你们怎么收场。” 周婉儿看着云知,眼神里尽是疑惑,不解,和埋怨。 小玉更是用眼神杀了她千百回,“撒谎精,这回要把老爷夫人都害死了。” 云知强行将周婉儿扶了起来,请她坐下,“相信我一次,成不?” 她希望周婉儿相信她,就像她相信傅文佑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虽然她自己……见死不救。 周婉儿本想抬起手给她一个眼光,但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鲁莽愚蠢的事,简直让她罪上加罪,但做都做了,本意也是为她好,便无可奈何。 第85章 身孕二 赵总管说了一大堆,他一心在奏折上。 基本没有听见。 直到将纸条展开,看到龙飞凤舞的“武左”二字。 他手指微颤,眉心狂跳。 她总算回宫来了? “这纸条的主人说什么?” “她说这是跟陛下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可不是嘛,这名字都是照着他的名字对衬起的。 也能算! 文佑勾了勾嘴角,潋滟无边。 “她还说了什么?” 赵总管发现方才说的一大堆话,陛下一个字儿也没听到。 重复道:“这位周贵人有了一个月身孕,说是上个月与陛下同过房,还拿出这个,说是与陛下的定情信物。” 周贵人?身孕? 文佑愤而瞪直了眼。 简直可笑! 这眼神,看着像要吃人! 赵总管立马觉得大事不好,肯定那丫头骗人了! 慌忙跪下,跪得踏踏实实。 “陛下息怒,她犯了欺君之罪,奴才即刻去处死了她!” 听到处死二字,文佑虽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软下心来。 “不可……她说的是真的。” 赵总管头晕眼花,大汗淋漓,“陛下上个月真的宠幸过她?” 文佑垂首,无力。 “是真的,好好安顿她,晋为嫔位。” “奴才知道了!” 这周贵人腹中的,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长子即贵啊!此时晋封也是理所应当。 他退下后,文佑把这张纸条揉成了团,丢的老远。 又捡回来小心的展开铺平。 真气人啊。 她为了救三个孩子,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毫不犹豫! 如今突然回宫,给自己送来“定情信物”,竟是为了让他喜当爹! 而他偏偏,宁可做个绿帽皇帝,也不敢让她死啊。 - 赵总管再次进入祈阳殿偏殿时,态度已发生了天差地别的转变。 他扯着笑脸踏进了门,恭恭敬敬的给周婉儿行了个礼,掐媚无边。 “恭喜周嫔娘娘!” 周婉儿一愣:“您,您叫我什么?” 赵总管道:“陛下升了您的位份,您今后就是周嫔娘娘了。” 他这番话,让准备看好戏的人都惊呆了,准备赴死的人也惊呆了。 一边的明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李总管,您说什么?陛下为什么要升她位份?她可惑乱宫闱啊!” 赵总管解释道:“奴才去问过陛下了,陛下认了信物,也认了周贵人。” 明妃手中的边果掉落在地上。 她最清楚身孕是假的,可是,陛下为什么会认?难道周婉儿上个月真的被宠幸过? 怎么可能,陛下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啊! 送走赵总管后,明妃和一众婢女也愤而离开了偏殿。 小玉兴奋的问周婉儿,“小主,您什么时候与陛下有过……我怎么不知道?” 从死罪到晋升嫔位,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天翻地覆,像做了一场噩梦。 但周婉儿心里仍然有一个天大的疑惑。 她让小玉先出去,单独问云知,“你给了陛下什么,为什么他连这种事都能认下来?” 云知坦言:“我给他的那张纸上,只有两个字。” 周婉儿道:“什么字?” 想起那时候的事,云知勾了勾嘴角,笑的灿烂无边。 “我曾经的名字!” 周婉儿拉着她坐下,给了十二分的尊重,“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向启南的弟子。 曾经端亲王府的杀手? 瑶华宫的宫女?太傅之子萧远书的遗孀?? 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想了一圈,哪个都不合适说出来。正儿八经道:“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会加害于你。” 周婉儿垂眸:“我知道,否则你今日也不会救我。” 今时今日,也不同往日,云知已没了武功,宫里还有个一直想吃了她的杜贵妃。 暴露身份等于自寻死路。 周婉儿见她闭口不言,小声又小心翼翼,“可现下她们咬定我怀孕,若他日发现是假的,会不会在治我个欺君之罪?” 云知摸着下巴思索了下,“我会尽快找到你假孕的真相。如果揪不出幕后黑手,你就来一个假小产!” 可是假小产也得太医配合,太医可不比周府的管家,不是一掂银子能搞定的。 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周婉儿拉上她的手,眸中起雾,“尽欢,既然陛下能看在你的面上,饶我死罪还晋我位份,你能不能再求一求陛下,让他宠幸我呢?” 云知一愣。 “我有身孕的事很快会传遍六宫,甚至整个金陵城。” “若我小产,或到最后查明只是乌龙,我会沦为笑柄的,再难以立足。” “你与陛下一定有些特殊的交情,能不能帮一帮我?” 她不想再被嘲笑父亲品阶低。 受宠,就是扶摇直上,出人头地的天梯! 云知眼睛微眯。 有一点儿的不高兴。 这个柔弱病娇的姑娘,居然得寸进尺,想利用她争宠! 野心之大,与她的实力不符啊! 要救一条命容易,但要受宠,那是要傅文佑的心啊! 她周婉儿要的起吗? 周婉儿见她神色不好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求你了。我若无宠,在这宫中依然活不下去的,不管那个正宫娘娘都能活吞了我!你能帮我的,对吗?” 连杜兰若的恩宠她都求不来,周婉儿是哪点能比杜兰若强? 何况她今时今日,真的不想那么做! 云知缓了缓,不冷不淡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可是皇帝陛下,宠幸谁还能由着我不成?” 你踏踏实实的死了这条心吧。 随后,云知正欲甩手离开。 “尽欢!” 云知再一回头,却看到周婉儿拿剪刀抵着自己脖子。 尖刃已滋出了涓涓血迹! “你你你!快把剪刀放下!”云知急了眼,却也不敢靠近她。 周婉儿的尖刃又深了几毫。 这女人,是真下得去手啊! 云知伸出手,妥协,“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快把剪刀放下!” 周婉儿欣喜的放下剪刀,“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为我去求陛下吗?” 云知深深吐了口气。 “我只能答应你去求陛下,但是我不能保证陛下会给我这个面子。” 他一定不会给! - 另一边。 明妃狠狠踹了地上的婢女,烦躁无边。 “让你出馊主意,差点害了我!” 婢女匍匐跪地,九分畏意,一分不服气。 “娘娘,这事谁能想到,我也始料未及的呀!” 倒也实在不能怪她,这样的结果实在比药物失效还难以预料。 “现在好了,都升嫔位了,动不了她了!” 那婢女跪到明妃脚边,劝慰道:“怎么会呢娘娘,她虽然真的承宠过,可是怀孕是假的呀,这不同样是欺君之罪吗?” 明妃转念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 虽然假孕罪名要小很多,但毕竟也是欺君之罪呀! 明妃脸色好了些,“那你说,该怎么做?” 婢女眼珠子溜溜一转。 第86章 解释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傅文佑当真靠谱! 即使自己当时扭头就走,无情抛弃了他。 今日就凭“武左”二字,他还是相帮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让他宠幸周婉儿呢? 他肯定嗤之以鼻,冷若冰霜丢一句,你又要管我的房事…… 第二天一大早,来祈阳宫偏殿送礼的络绎不绝。 听说宫外周典仪的府上也是门庭若市。 天降“龙种”,鸡犬升天。 突然一声高呼,“贵妃娘娘来了!” 这个大人物总算来了,云知赶紧进了内室,藏了起来。 杜兰若踏进祈阳宫的那刻,明妃也规矩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贵妃娘娘安~” 杜兰若轻纱飘飘,浅笑,温柔无边,“周嫔妹妹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贵妃果然与传闻的一般,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明妃指了偏殿,“她身子重,在屋里呆的多,不过说来也奇怪,她虽然怀孕了,却不吃酸也不吃辣的。” 她话里的隐晦,杜兰若全然没听进去,径直走向偏殿。 此时周婉儿总算收拾好了,鼓起勇气出来恭候。 “贵……” 才刚开口,杜兰若就将她扶正了道:“妹妹不必多礼,进屋说话。” 周婉儿被她扶着入了座,虽说杜兰若一脸的和善,甚至还有些孩子气,但周婉儿如坐针毡,浑身不适。 杜兰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妹妹与陛下是什么时候交好的?” 周婉儿吞吞吐吐,“上,上个月。” “那你们是在何处相遇的?” 周婉儿急红了脸,憋不出半句话来。 杜兰若甜甜一笑,摆手,“无事,你即害羞,就不必说了。” 她的善解人意,委实让周婉儿舒适了很多。 云知躲在内室,将她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杜兰若摘下了镯子,套在了周婉儿的手腕上,抚着她的手背,温柔无边。 “你看着就柔柔弱弱的,好欺负,我听说明妃妹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若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会数落她的。” 简直就是个天仙贵妃! 这话让周婉儿心里头一暖,眼圈红了一圈,连连道谢:“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多谢娘娘。” 杜兰若扫了眼她的肚子,迅速的收回目光,一派娴淑温婉。 “你即是嫔位,也该有自己的宫殿了,我会去跟太后说一说的。” 嫔位的确够得着一宫之主了,但周婉儿想都不敢想。 她不仅是贵妃,更是陛下唯一宠过的妃嫔。没有什么比她说的话更可靠了。 周婉儿感激涕零的跪了下来,“娘娘大恩,婉儿一定铭记于心。” 云知在暗处差点笑出声来。 杜兰若会对周婉儿这么好心眼? 自己当初不就跟周婉儿似的,把杜兰若当成活天仙嘛。 云知听着厌烦,从内室的窗户翻了出去,绕到花坛后,遥遥看了眼跟着杜兰若来的六名宫女。 有青苔,红叶,夏安安,孙媛…… 没有素香。 看来她走后,素香再也没有被杜兰若所信任了。 一转身,却撞见了明妃殿里的一位宫女。 她鼻青脸肿着,始终低着头,都没有正眼看一下云知,径直离开了。 - 杜兰若走后,周婉儿又接待了好几位妃嫔,姐姐长妹妹短的,攀的好生热闹。 到午膳时分,总算清净了些,周婉儿正欲去寻云知,又被明妃叫去共进午膳。 有了濒临赴死的经历,周婉儿反而没那么拘谨了。 明妃见她淡定用膳,逐渐耐不住,“你怎么还吃得下呢?” 周婉儿停下来,满目疑惑,“娘娘,我为何得吃不下?” 明妃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声色森冷,“你确定你有身孕了吗?” 周婉儿放下了筷子,从容道:“我到底有没有身孕,娘娘跟我都是清楚的,就连陛下也是知道的。” “陛下知道什么?” “我没有与陛下同过房。娘娘。” 明妃眼眸中的一汪湖水通通沸腾。 如果没有同过房,陛下怎么可能认下来,还晋了位份,这是为什么? 周婉儿莞尔一笑,“陛下即要护着我,你再如何多生事端,都是不管用的。” 这话扎进了明妃的心里。 只要陛下愿意认,她周婉儿到底是不是处子,有没有怀孕,就不再是个问题了。 难道陛下真的如此喜欢她? 明妃中气不足的发怒,“你说谎!” 这个女人一无出众的相貌,二无显赫的家世,陛下凭什么喜欢她! 周婉儿站了起来,不失礼数,“我会说谎,但赵总管不会,陛下也不会。” 既然横竖都躲不过算计,不如硬着头皮唬她一回。 至少,她不会再一个劲的刁钻假孕这个事了。 明妃一把掀了桌布,菜肴碗具碎了一地。 里头雷电交加,周婉儿仍昂首挺胸的走了出来。 云知对她刮目相看! 走近了,才看清周婉儿顶了一头的凉汗。 她拉着云知的手,旧事重提,“我实在不能无宠,你快想想办法吧。” - 乾清宫。 云知独自一人求见皇上。 李公公见是她,笑脸相迎,尊重有加,“云知姑娘,您来了啊。” “陛下在吗?” 李公公哈腰道:“在,您请进。” 这般尊敬,多亏了傅文佑当众承认她是自己的心腹。 也多亏了她曾经那唬人诡异的身手。 那些,都好像是前尘往事了。 云知疑惑道:“不需要通报吗?” “陛下说过,是您的话就不必通报了。” 云知轻轻叹息之后,踏入了殿内。 身为皇帝,他每日都批不完的奏折,看不完的文书。 而他喜欢独自一人,宁可自己来磨砚,也得让李公公在殿外等候。 空荡的大殿内突然有了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声色淡淡,“李时海,又有何事。” 云知毫无底气的开口,“是我。” 文佑的笔在一处停顿。 他的案牍在浅浅台阶之上。 云知走到了台阶下,继续道:“那日,我是料定了你不会有性命之忧,才走的。我并不是想弃你于不顾……” “自以为是,”文佑放下了笔,冷冷道:“这世上有何事能料定。” 说到底,拿他冒险,确实不对。 云知低下头,玩弄着指尖,实实在在的认错。 “我是不该让你冒这个险,你是天下之主,有个好歹得天下大乱,你这命不比三个孩子金贵多了嘛。我错了,对不起。” 闻言,文佑目光一沉,眸色深深,凉寒无边。 “所以,你只后怕天下大乱。我在你眼里,只是个皇帝?” 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第87章 去而复返 “自然不是,你……” 你还是很好很好的傅文佑啊! 可在她说出口前,文佑先道:“说吧,这次又想叫我做什么。” 云知不合时宜的笑了笑,脸皮一厚,潋滟无边。 “陛下果然冰雪聪明!不愧是陛下!” 文佑的面色又一沉。 她还真是不了解她自己,每一回来这里,不是有事相求? 说是求,每回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既然他都料到了,云知也就不客气了,直截了当,马屁先拍。 “哎呀,陛下,您还说这世上没有能料定的事,您这不就料事如神吗?” “我就不弯弯绕绕了!我是为周嫔的事来的。” “有身孕的周嫔?” 他这一日也琢磨了这事。 有了身孕的是周典仪之女,她肯定进了宫,是怎么跟云知扯上了关系。 “我正要说这事,其实她没有身孕,那是假的,被陷害的。” 她一扫拘谨,踏上台阶,靠上案牍,与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云知不是周嫔,而且。 没有身孕! 文佑沉色一扫,喜上眉头,继而端了端身子,口气舒坦。 “说吧,什么事。” 看在心情好的份上,基本都可以答应! 云知犹豫了下,稍稍忐忑。 “不必为难,但说无妨。”他突然心情气和,和蔼可亲,亲和敦厚…… 既然如此! “是这样的,这周嫔很不容易,一进宫就受欺负,被陷害,若是无宠,早晚被折腾死。” 文佑眉心跳了跳,预感不详,“所以?” 云知挑眉,娇俏无边,“所以,你关心她一下,召见她几回……” 做做样子!让旁人不敢欺她就行! 文佑眸中生雾,“最好,让她真的有孕?”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提。”云知捂上了自己的嘴。 文佑眸色冷冷,不言不语。 云知避开了如炬目光,舌头打颤,吞吞吐吐。 “如果你不想那么做,可以不勉强……” 文佑自嘲般笑了下,声色厚重,“不勉强。” 她费劲解释:“周婉儿以死要挟我,我只能答应她尽力一试,可我……” 可我并没有想让你真的答应! 我答应人的做到就行。 我也不能替你答应什么啊! 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嘛! “这都不是理由,”文佑背靠在软椅,几分疲惫,几分慵懒,失望无边。 “谁的命都比我重要,是吗?如果你必须这样对我,今后不要再踏进这里了。” 这就扯到命重要不重要了。 这皇帝,没完没了了,说着说着就不着边了! 云知心底好像空了一块儿,漏了风,有一些酸酸涩涩。 她略一低头,肘弯挪了下来,“对不起。” 然后转身就走! 文佑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怎么回事,说的太过了吗…… 懊恼,烦躁。 满腔的不适,奋笔疾书在纸上写了许多叉叉,胡乱丢了一地。 - 在走回祈阳宫的一路上,她失魂落魄的想了很多。 她进宫干什么来了,兜兜转转…… 竟然又管起了他的房事! 无论是谁,老被别人要求跟这个同房跟那个同房的,都会生气吧。 换成自己,肯定一巴掌甩过去了! “云知?!” 突然,一个惊讶的呼声入眼,不近不远。 云知一抬头,就瞧见了孙媛。 也是,从乾清宫到祈阳宫,中间就隔了个瑶华宫,多走几趟总会碰到的。 这可太糟心了!孙媛转身就走。 “站住~” 云知疾步走上去,笑得邪魅无边,“干什么呢?老朋友相见,不聊几句?” 孙媛被拦住了去路,脸色难看得很,“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云知指了指路,“看样子,你是打算去乾清宫啊,去干嘛呀,还去吗?” 孙媛骨头硬起来,“你想知道我去做什么,去问贵妃娘娘啊,我这里无可奉告!” 话是硬气的,眼神却躲躲闪闪,始终不敢直视云知。 云知偏要盯着她,盯到她心里发慌。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做什么,呆在哪个宫里呢?你这回头跟娘娘禀报,却一问三不知的,她要你还有什么用啊?” 孙媛吞吞吐吐:“我,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云知目光诚恳,认认真真的商量。 “我问你的,你说出来,那你问我的,我也说出来。怎么样?” 孙媛想了想,反正她也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早晚会被大家知道。 尤其云知本来就是陛下的手下。 若是能换来云知的回答,自己能在贵妃面前立上一功,也不亏。 孙媛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替娘娘去向陛下禀报一件很重要的事!” 云知洗耳恭听着。 孙媛顿了顿,“那祈阳宫的周嫔娘娘,是假孕!娘娘发现她收买太医,欺君争宠。” 云知咪起了眼,“她是怎么发现的?” 有点本事啊! 孙媛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属实。我说完了,你该说你了,你不在瑶华宫,现在又潜伏在那个宫里?” 云知笑了笑,“我不在瑶华宫,当然是在乾清宫了。走吧,我陪你去面见陛下。” 原本孙媛就害怕独自面见陛下,这件任务,大伙儿推来推去,最终才推到了她头上。 若是有人愿意陪,自然是好的。 孙媛小心翼翼,“可以一起去,但这事是贵妃娘娘发现的,谁也不能抢了功劳。” 云知连连点头,挽上了她的手臂。 “放心!我对那点功劳没有半点兴趣。” 走了些路,云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素香还好吗?” 听到这个名字,孙媛眼神漂浮的厉害,游游离离。 “我,我不知道。” 云知心中咯噔一下,声音大了些,“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孙媛身子一缩,胳膊抽了回去,耳根子都红透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关心她,我怎么知道。” 同在一个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那么避讳说起她。 难不成,她们矛盾升级了? 云知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乾清宫门口。 想来自己的脸皮还真是厚,方才还被警告“不要再踏进乾清宫”。 这一刻钟不到,就滚回来了! 李公公还是那笑呵呵的样, “云知姑娘,您怎么又来了——这位不也是瑶华宫的宫女吗?” 云知也还以微笑,“公公好眼力。” 无需通报,孙媛跟着云知进了殿内。 眼前一地的纸团吓了她们一跳。 这一看就是陛下心情不好! 孙媛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临阵脱逃。 云知拾起了几个纸团,摊开看到满眼的叉叉…… 扎眼! 赶紧扔掉! 文佑抚着额,面色沉闷,“又有何事?” 面上虽沉闷,可见她去而复返,心中又腾生了些雀跃。 云知指了指孙媛,“这回不是我,是她有事要向您禀报。” 文佑的目光浅浅的落在孙媛身上。 孙媛这才想起来行礼,扑通跪倒,一口气就把话说了出来。 “陛下!奴婢有事禀告,贵妃娘娘今日查明,周嫔是假孕!” 这话她在来的路上,心里练习了无数遍。 第88章 御花园 闻言,文佑定了定神,重新审视了局面。 她这是把人带到他面前,逼他选个立场吗? 文佑正欲喝口茶水,却发现杯中空空。 云知殷勤的上前,提壶给他倒了浅浅一杯,接着磨起砚来。 文佑轻声叹息,抿了口凉透的茶水,视下道:“你说周嫔是假孕,贵妃是如何发现的?” 孙媛跪着的身躯微微发抖。 “娘娘发现为周嫔诊治的太医,与,与周典仪来往密切,收受了贿赂,这才观察周嫔每日喝的,喝的安胎药,发现根本不是安胎药,而且能令人呕吐,延迟月信,导致,导致假孕的药!” 文佑耐着性子听她吞吞吐吐的说完,淡淡道:“贵妃为何会发现太医与周典仪的来往?如果朕没记错,后宫是不能干涉这些的。” 孙媛根本没想到,陛下的着重点会是贵妃干涉太医署一事。 ……而不是周嫔假孕。 面对质问的目光,孙媛答不上来,呆滞在当场。 文佑缩眸,低低沉沉,“让贵妃想想这个问题,想明白怎么回答了,再来禀告。” 若是这样回去,一定会被贵妃责怪的。 如今的贵妃时而温润绵柔,时而暴躁莫名,完全摸不透性子。 孙媛僵在了原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接了这个活,就是被逼上了梁山! 她匍匐跪地,“纵使娘娘有错,可周嫔假孕是真的,还请陛下明察!” 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中,孙媛突然不结巴了。 云知磨砚的手慢了些,看她的眼神也深邃了些。 果然人还是需要逼一把,就能把潜力逼出来! 就这样,给力! 文佑指尖轻轻敲了下牍面,“纵使她假孕,也只能说明太医诊术差劲,逐出宫去即可。至于周嫔,朕今晚会亲自问她,不劳贵妃费心了。” 从头到尾,他只着墨于贵妃干涉的太多。 孙媛迷茫的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同样茫然的云知,抖着腿儿告退。 云知仍在那一句话中缓不过来。 今晚会亲自去问她? 他徐徐开口,清晰道:“我会命李时海去传旨,今晚召她侍寝。” 云知剁了几下磨条,星星点点的墨汁污了手掌。 文佑收回了目光,几分凉薄,“满意了?回去吧。” - 孙媛回了瑶华宫,反而比在乾清宫更颤颤栗栗。 杜兰若听闻这些,只蹙了下眉头。 这位皇帝陛下,他即保了周婉儿一次,接下来凡事都有可能。 只是…… “你说你碰到了云知,她跟你一起去了乾清宫?” 孙媛深深低着头,“是的,娘娘。” 杜兰若眯起了眼,捏碎了手中的糕点。 云知走了,陛下也出宫了。陛下回来了,她又出现了。 可是,周婉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并不是独独钟爱云知,而是也会喜欢别人偏爱别人,却不愿意分一点给她杜兰若? 杜兰若越想越不自在,走出去时,玉鞋踩踏在了孙媛手上。 虽疼的大汗淋漓,孙媛仍不敢叫唤一声。 杜兰若突然回过头来,温柔无边,“怎么还跪着呢,起来吧,陪我去走走。” - 周嫔有孕,但陛下仍召她侍寝。 明妃气的直跳脚。 偏偏受宠的周嫔在她宫里偏殿呆着,这不让她这个正宫娘娘平白的成了笑话。 鼻青脸肿的婢女劝道:“娘娘,这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您先别急着生气。” 啪—— 明妃一个巴掌打歪了她的脸,“嘴欠!这不是坏事,还有什么是坏事?” 那婢女正了正脸,若无其事道:“周嫔受宠,若是陛下因此能多来几次祈阳宫,见着了娘娘的面,定会将那周嫔抛之脑后的。咱们娘娘哪儿不比那个病怏怏的周嫔强?” 这话中听,如今愁就愁在见不着陛下的面。 明妃磕起了边果,道:“对呀,陛下若是来了祈阳宫,定会来正殿的。走,咱们去跟周嫔聊聊。” 身后的那位婢女本想开口阻止,却愣生生憋了回去。 不比先前窝缩偏殿,如今的周婉儿也敢腾了椅子在院里晒太阳了。 明妃过去坐在她身边,脸上的笑意生硬无比,“周嫔妹妹,咱们聊些体己话。” 周婉儿微微厄首,“娘娘有何吩咐。” 明妃道:“你今晚不是侍寝吗,你跟陛下说一说,请他明天来祈阳宫用晚膳。” 完全不是商量的口气。 周婉儿霎时明白了意思,顺顺服服,“我会跟陛下提的。” “那就好。” 明妃哼起小曲儿,步伐欢快愉悦,回了正殿里头。 小玉眉头拧成了八字,“您答应她做什么?她就是想见陛下,在陛下面前表现。” 周婉儿却不当回事,“我只是说我会提,还得看陛下答不答应。” 小玉恍然大悟! 她们的话,云知一句也没听进去。 周婉儿起身,主动挽住云知的胳膊,“去御花园逛逛吧。” 进宫这些时日,她们还从未去御花园走过。 正是夏秋转换的季节,花儿未谢,草叶仍茂,偶有凉风阵阵。 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 忽闻得一阵孩童的嬉笑声,绕过了一片奇石,一位嫔妃模样的女子,正蒙着眼布陪几个孩子玩游戏。 “公主~我抓住你啦!” 周婉儿被抱了个满怀。 周围起了一片哄笑声,那女子突然发现怀中人显然不是五岁孩童,扯下了眼布,恼道:“是谁?” 见她妃制发髻,周婉儿行了一礼,“祁阳宫周婉儿,见过娘娘。” 听闻周婉儿的名字,对方如临大敌,仔仔细细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结果很满意,感叹唏嘘,“不过如此嘛。” 小玉想上前理论,被周婉儿拦了下来。 云知一眼就看到了小怜。 她银色的绸缎发带扎了两个小丸子,齐齐的刘海,粉色的高腰裙。 天真可爱,亦不失尊贵雅致。 似乎生来就是公主! 啧啧,到底还是跟着哥哥强,傅文佑把她养得真好! 她正跟其他两个孩童窃窃私语,还没有看向这边。 周婉儿低着姿态,谦卑恭敬,“不知您是哪个宫的娘娘,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对方翻了个白眼,她身边的宫女道:“咱们这位是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苏妍,兵部尚书之女,与明妃娘娘林燕一样,嚣张跋扈是在金陵城中出了名的。 淑妃牵起一个小女孩的手,“公主,咱们别处去玩吧。” 那小女孩却直直的看着周婉儿的方向,似乎看到了很感兴趣之物。 周婉儿眼眸一亮,掐媚无边,“这位可是云公主?” 素闻陛下认了个干妹妹,封为云公主,最是疼爱,还传召让几个大臣们与她同龄的子孙,日日进宫陪伴玩耍。 陛下尚无子嗣,讨好了云公主,自然是有天大的好处。 云公主朝这边看着看着…… 突然挣脱了淑妃的手,向她们跑来! 第89章 御花园二 周婉儿弯下腰,张开了双臂,笑的灿烂无边。 云公主却绕过了她,抱住了云知的大腿。 “姐姐!姐姐!” 周婉儿的双手在空中一窒,尴尬的缩了回来。 淑妃在后头轻声呼唤,温柔无边,“小公主,姐姐在这儿呢,快到姐姐这里来~” 小公主却把云知的大腿抱的紧紧的,不肯撒手,大眼睛有些红红的。 云知蹲下来,勾了下她的鼻梁,轻声道:“想姐姐吗?” 小公主重重的点了头,“嗯!姐姐想小怜吗?” 吧唧一口,云知亲了她的小脸蛋,“当然想啦!” 突然上演的这一幕亲姐妹相认的场面,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周婉儿脸色微变,语气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尽欢,小公主是你的妹妹?” 小公主却突然转过来,纠正她,“姐姐不叫尽欢,姐姐叫……” 她听到文佑哥哥一直管姐姐叫云知的! 云知赶紧捂上她的嘴,“姐姐的名字不叫姐姐哦,姐姐叫尽欢。” 小怜灵动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犹犹豫豫的点了头。 “……嗯!小怜知道了!” 对于这位来历不明,又深受宠爱的公主,众说纷纭,有无数的猜测。 如今出来个姐姐,可谓尤其重要! 淑妃对周婉儿更是刮目相看了。 小公主居然是她身边婢女的妹妹,这其中应该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以揣度啊! 云知把她抱了起来,“进宫后有没有好好睡觉呀?” 云知在这人世徒然一人,无父无母,无兄无妹。 这个柔软可爱的小妹妹是第一个依附她的人,当她窝在身边安安稳稳地入睡,云知会觉得人生多了很期待很美好的东西。 期待她成长,期待她快乐。 小怜勾着她的脖子,窝在她的肩头。 “没有好好睡觉,因为姐姐不在。姐姐不要离开了好吗?姐姐答应过娘亲,会好好照顾我的。” 虽然晚上有宫女陪着入睡,可她们总让小怜觉得不自在也不亲近。 她还是个孩子,全凭直觉分辨谁对她好。 小怜只是想呆在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身边。 淑妃过来欲抱走她,“云公主,你现在是公主了,可不能再管宫女叫姐姐了。” 小怜却抱得越来越紧了,奋力反抗,“我就要我就要,哥哥说了,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 不得不说,这傅文佑还挺有良心的。 云知鼻头有些发酸,把小怜放了下来,“姐姐永远是你的姐姐,但是呢,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也会经常来看你的哦。” 此事,就像夫妻两个夺孩子,傅文佑权大势大,胜出! 那另一方,就没有孩子的照看权了。 周婉儿却笑着哄小怜,“你的姐姐在祁阳宫,想姐姐了,可以经常到祈阳宫来哦。” 小怜高高兴兴,欣喜无边,“真的吗!太好了!” 淑妃陪小怜玩了整整三日,就想借她亲近陛下。 到头来,却仍被别人捡了便宜。 她是有一些不甘心的,可人家“亲姐姐”得天独厚的地位在那里,哪里争得过? 看她们聊的开开心心,淑妃哼了声,转身离去,几位宫女也紧巴巴的跟了上去。 周婉儿挺会逗孩子,小怜笑个不停。 云知看着淑妃离去的方向,心有一些疑惑。 这淑妃苏妍是兵部尚书之女,同明妃林燕的父亲礼部尚书一样,也是亲近太师的重臣。 包括其他的妃嫔和贵人。无一不是太后太师的亲友链。 如此提拔太师一脉。 是为何? 周婉儿突然对云知道:“我渴了,去帮我拿点水来。” 又指示小玉去拿把蒲扇。 她把小怜哄到了僻静处,捧着她的小肩膀,细声细语,“公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姐姐和皇帝哥哥是什么关系呀?” 小怜迷茫,“姐姐就是跟皇帝哥哥很好很好的关系呀!” 周婉儿眯起了眼,“有多好?” “就是很好很好呀!” 也是,孩子哪懂的两个大人的事。 周婉儿又问道:“那,你姐姐是怎么认识皇帝哥哥的?” 小怜道:“姐姐本来就认识皇帝哥哥呀!我见到姐姐的时候,他们就很好很好!” 周婉儿咪起了眼,捕捉到了重要信息,“她不是你的亲姐姐?” 小怜不喜欢这个问题,却也点了头,坦白回答,“嗯。” “你是在哪里认识哥哥姐姐的?” “在……我家里……” “你家在哪里?” “蓬莱州……” 莫非他们是在蓬莱州认识,有了交情? 随后,她浅浅一笑,小声再小声,“那,你有没有看到过哥哥姐姐住同一间房?” 这个女人确实长得好看,陛下又莫名的如此给面子。 若不是陛下欠着她人情,就是彼此有情了。 小怜想起来在客栈里,哥哥照顾过姐姐一夜,喝醉酒时也他俩住过一夜,老老实实的回答,“有的。” 周婉儿霎时僵住了。 她也只是试探着问问! 并未想到,真的能在一个孩子嘴中撬出什么来。 所以,这个尽欢,到底在做什么? 周婉儿强行维持着笑容,僵硬无比。 “你哥哥姐姐这么好,为什么哥哥没有带她回来呢?只把你带回来了?” 小怜是记得那一天,哥哥气得脸色很难看。 他们启程回金陵城时,他对万寻仪大哥哥说,不必再等她了。 也听他们交谈时,把姐姐抛弃哥哥,见死不救的事情描绘的一清二楚。 小怜低下头,呢喃,“因为姐姐不要哥哥了,哥哥很生气。” 周婉儿呆若木鸡。 这其间原委,实在难以想象。 可是,很生气的话,又怎么会应允了…… 此时,小怜的随侍宫女找寻过来,“公主,天色不早了,您得去陛下哪儿用晚膳了。” 自从小怜进宫,每一天都是在乾清宫用晚膳的。 小怜却道:“我要等姐姐一起去。” 宫女哄她道:“公主,陛下没有传召别人,别人是不能去的噢。” 小怜头摇的像拨浪鼓。 “姐姐才不是外人!我一定要等姐姐!” 宫女也没了法子,陛下一向对这位小公主有求必应,也未必会拂了她这一次。 周婉儿灵机一动,温婉清甜,“公主,你姐姐跟我可好了,如果我去,姐姐也会去的噢!” 小怜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你一起去!” 第90章 晚膳 从她们踏进乾清宫开始,文佑除了回应一下小怜,当时有几分温柔…… 就没看云知和周婉儿一眼。 他的视线一直在菜肴上,热菜盛盛,他眸色沉沉,凉意腾腾。 云知打了个哆嗦,恨不得开口解释一下。 现在这局面——真不是她的主意。 李公公见公主硬拉着周婉儿和云知进来,也没有惊讶,只默默的多奉上了两副碗筷。 因为皇帝陛下关照过,只要是云知过来,无论什么时候,别拦! 周婉儿有些拘谨的在他身侧的位置入座,屁股还没坐实—— 文佑薄唇轻启,不冷不淡,“区区嫔位,未经宣召擅入乾清宫,不合规矩。” 周婉儿立马站了起来,退居一旁,楚楚可怜。 “陛下,是公主邀请,臣妾才来的。” “公主年幼不懂事,莫非你也不懂?”口气凉淡,嫌弃之意溢于表。 他虽然说的是周婉儿,白眼却翻给了云知。 云知登时明白了,傅文佑是觉得她没品,居然帮护这样一个甩锅给孩子的女人! 她是没品的不着边际。 周婉儿连忙跪下,额头触地,“臣妾知错了!” 见情况不对,李公公率先与侍从们告退,退出了乾清宫。 这些事儿他们得尽量少见几眼! 只剩这四人在殿内。 虽并非云知本意,但也因她而起,她结结实实的扑通跪下,老老实实的认错。 “陛下教训的是,奴婢和娘娘这就告退。” 早走早自由,求之不得! 小怜却几乎要哭出来了,“姐姐不要走!” 这合时宜的叫声甚得圣心,文佑的目光柔了些,温和询问,“小怜是要哪个姐姐留下?” 小怜指着云知,“我要这个姐姐!”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云知也还了他一个白眼。 文佑对孩子满目宠溺,“既然小怜喜欢这个姐姐,就让这个姐姐留下一起吃饭吧。” 圣命难违。 在他不容置喙的目光中,云知别扭的入了座。 剩周婉儿独自尴尬的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给云知投来求助的目光。 云知并不想替她求情。 在御花园中,周婉儿哄小怜带她来这一趟,所言所说,云知都听到了。 愚蠢至极,自找死路! 小怜爬下椅子去把周婉儿扶了起来,还拿了个鸡腿塞给她,满满的善意和同情,“哥哥生气了,你快走吧。” 周婉儿拿着鸡腿,看陛下并没有再说话,挂着泪,“陛下,臣妾告退了。” 她起身退了几步。 “站住。” “等一下!” 文佑和云知同时开了口。 云知先道:“陛下应该也想到了,周婉儿此时出了这个门,必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不合宜。” 文佑点了头,“嗯。” 闻言,周婉儿欣喜若狂,破涕为笑,“陛下,臣妾可以留下了吗?” 文佑道:“站那儿,站远点。” 周婉儿一楞,顺着他指的方向退了好多步,缩到了门边,手中的鸡腿尤为讽刺。 此番距离,文佑较为满意,“嗯,吃饭吧。” 今日的小怜特别高兴,小嘴一边吧嗒吧嗒吃,一边说个不停。 “今天终于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了,就差娘亲和弟弟了,如果娘亲和弟弟也能在这里多好啊。” 云知小声提醒她,“小怜,你只能跟哥哥一家人,或者跟姐姐一家人,我们三个人是不能说成一家人的哦。” 若是说给外人听了,岂不惹人猜忌。 文佑凝眸,“为何不能。” 云知瞪着眼,一本正经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这么惯着她?” 原本就不是一家人。 文佑愣生生把没嚼烂的肉给吞了下去。 而云知的话,小怜也是没听懂,茫然的摇了摇头。 见他沉默,云知更是认定他理亏,滔滔不绝,“对吧,小怜已经是公主了,应该戒骄戒躁,不能过于宠爱的。” “……” “不然,她若是说太阳是她家的,你也给摘下来?” 文佑勾了勾嘴角,“你对养育孩子甚是通透,不如你来养。” 这话没有任何语气,云知听来却是抬杠。 “陛下,我只不过给个建议,你就要把孩子推给我。我并不是觉得你养的不好,只是……” 文佑眸色略深,“只是,小怜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云知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听不太懂,“想要什么?” 他眸色沉了下来,闷了口酒。 云知又转而问小怜,“小怜,你想要什么?” 小怜想了想,认真道:“我想要天天和姐姐哥哥一起吃饭。” “噢,”云知噗哧一声,取笑文佑,“难道你也想要个哥哥姐姐?” 文佑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直直町着他。 为什么她总在这种时候,会听不懂人话?。 云知笑着笑着,突然刹住了声,迷茫的回应他的目光,弱弱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 文佑面皮一紧,往她空空荡荡的碗里倒满了酒。 “你只需不屡次三番插手我的房事,就算对我高抬贵手了。” 云知惭愧,“从前我只当这是你的举手之劳。但如果你很为难,大可以拒绝。” 他轻声叹息,“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她竖起耳朵。 文佑拿起酒杯,“干了。”无奈,烦躁,懊恼。 云知沉了声,认真的劝解,“陛下,这是在皇宫,不是在客栈,我不能醉。而且你酒量不好,没几杯就得倒,别喝了。” 文佑也没有强求她,只一杯又一杯的的自斟自饮。 很快耳根泛红,身态渐软。 情急之下,云知夺过了他的酒杯,柔声柔气,“听话,别喝了。” 这样哄孩子的口气,文佑很是受用,眸中总算有了浅浅笑意,“云知,你回来了。” 说完就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云知戳了戳他的脸颊,一动不动,醉得很透。叹息摇头。 “我就说吧,你酒量差,上回也是你第一个倒,还非要喝。” 小怜也爬下椅子过来看,小小的惊讶,“哥哥怎么睡着了?” 周婉儿还在门边发着愣,云知喊她,“快过来帮忙!” 两个女子合力将文佑拖到了内室床榻上,费了不少劲儿。 这傅文佑,还是很沉的! 云知正感慨着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歇歇劲儿。 却见周婉儿正欲给文佑脱靴。 “起开,让我来!” 云知一把将周婉儿拽开,自己坐在床榻边给他脱靴,动作粗鲁,毫无细致。 周婉儿吞下了不满,缓缓道:“你是……云知?” 方才的对话,她全听到了。 这个名字,早在先前的宫宴风波后就几乎人尽皆知。 有人说是妖女,有人说是高手。 而方才听她们说话,这云知对陛下的言辞之间,可谓十分放肆。 云知脱完了靴,又惦念着他束着腰带睡觉不舒服,双手探到他身下,环腰帮他解开。 此番动作暧昧无边。 周婉儿看在眼里,心里头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云知不疾不徐的转过身来。 “你即知道了我是谁,应该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 “今日的事你一个字也不许向外人提起。”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周婉儿缩眸,低头,唯唯诺诺,顺顺从从,“是,可是……今晚陛下是召了我侍寝的。” 云知眯起了眼,双手抱于胸前,仔细交代,“今晚你就在这地上坐着,累了就在地上躺会儿。反正现在天气也不凉,坏不了身子。不准上塌,不准碰他。” 周婉儿撇了下嘴,甚是委屈,“为什么?我是陛下亲封的嫔妃……” 云知抬起下巴,神色自在,“还不明白吗?你若要得寸进尺,恕我直言。” “他,只有我能碰。” 第91章 谋害 周婉儿一愣,唇色渐白。 剪刀刺喉,挺而冒险,就为了真正的承宠。 如今陛下近在咫尺,如何能不下手? 可是云知的目光厉厉,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婉儿先应了下来。 “你放心吧,我哪有那个胆量。” 她柔柔弱弱的,看起来确实没这个胆量。 云知给文佑盖好被子后,准备离开,小怜喊住了她,“姐姐,你生病的时候,都是哥哥一整夜照顾你。哥哥不舒服了,你也应该照顾哥哥呀。” 闻言,周婉儿瞳孔一震。 云知捏了捏小怜的脸蛋,宠溺,“放心吧,哥哥有人照顾呢。” 小怜瞧着周婉儿也不像个坏姐姐,乖巧的点头。 _ 天还未亮透,文佑睁眼的那刻浑身炸毛,带着被褥跳下了床。 一个女人竟然躺在他身边,只穿着肚兜! 而他自己的金黄色襟衣幸而还在。 周婉儿缓缓醒来,斜撑起身子,娇羞无边,“陛下,您醒了?” 文佑瞪着她,仿佛吃了几斤苍蝇,呕上心头。 “滚开!把衣服穿上!” 周婉儿斥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的下来穿衣服。 文佑掀开被子,发现床单上没有血迹,松了口气,这才缓和了神态。 “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在桌上喝酒,喝着喝着就很困。 周婉儿娇娇怯怯,颤颤泣泣,“您昨晚喝多了,云知说帝王贪杯有损威名,便叫臣妾一起把您拖到了寝殿中。” 文佑蹙眉,心口微窒,“她就走了?” 周婉儿垂首,“是的,她叫臣妾留在这里好好伺候。” 虽然陛下原本就召她今晚侍寝,可推给云知总没错。 “那朕的鞋子衣物,都是你脱的?” 周婉儿楚楚可怜的应道:“是,陛下。” 文佑有些心乱,“你走。” 待李时海进来伺候,他吩咐道:“把被褥枕头被单全部换掉,朕要沐浴。” “是!” “纱帐也换了!”那女人起身时有蹭到。 - 周婉儿刚进了祁阳宫,就见一嬷嬷在院中等候。 “周嫔娘娘,太后有请。” 周婉儿的心咯噔一下,太后向来独独疼爱贵妃,若旁人分了宠,想必会有所不悦。 毕竟太后喜静,一贯是免了嫔妃问候的,也从未召见过谁。 周婉儿头一回踏入寿安宫,小心甚微,谨之又谨。 这太后穿戴并不奢华,五官分明,眼角虽有些褶皱,可端庄万方,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儿。 只可惜没有子嗣尚存。 杜贵妃正坐在身旁,承欢膝下,姑慈侄孝,一派祥和。 “臣妾祁阳宫周婉儿,叩见太后,贵妃娘娘。” 周婉儿的膝盖还未跪实,太后就换了副面孔,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上前道:“周嫔娘娘,得罪了。”随即一把抓住周婉儿的袖子抡了起来。 手臂上鲜红的守宫砂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婉儿一怔,慌得直颤,连连磕头,“太后,臣妾冤枉的,太后!” 太后并未理睬她,只惊奇的与杜兰若探讨,“她昨晚都在乾清宫侍寝了,兰儿怎么知道她还是处子的?” 素闻杜贵妃最是宽容大度,周婉儿转而向杜兰若求救,“娘娘,婉儿是被陷害的,请您相信我,婉儿真的是被迫的呀!” 聒噪!刺耳。 嬷嬷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太后和贵妃娘娘在说话,你吵什么?” 周婉儿这才闭上了嘴,安静下来,楚楚可怜。 杜兰若给太后剥了松子,不急不躁,温婉孝顺。 “兰儿就觉得陛下不喜欢周嫔这样的,昨日明妃来告诉兰儿,说云公主管周嫔的婢女叫姐姐,十分亲热,那婢女倒是生的好看,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周嫔的婢女?” 对于天降的小公主,太后也觉得十分蹊跷。但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威胁,便没有追究。 松子入口,太后就心疼起了杜兰若的手,命嬷嬷拿走了果盘。 周婉儿瞬间开了窍,“我那婢女正是先前大闹宫宴的云知!她与陛下有私情,为了掩饰他们,才逼我假孕!” 听了周婉儿口述的名字,杜兰若嘴角一抽,别扭无比。 云知和周婉儿出现在宫中的时间如此接近,且又插手孙媛告周婉儿的御状…… 她曾怀疑过中间有所关联。 可眼下确认真的是她,杜兰若浑身难受,轻轻拍了拍胸口。 太后笑出了声,却不是高兴的神色。 “周嫔,这普天之下,皇上无论看上了哪个女子,都不叫私情,凭何要借你假孕来掩饰?” 通俗的说,狗屁不通。 皇上虽年轻,但绝不是个傀儡,更不至于喜爱一个女人还要掩人耳目。 周婉儿冒汗,转了话锋,“不是陛下!是云知,云知一心想攀附陛下,因此才胁迫我的!” 太后横眉冷目,不屑一顾。 “她本就是皇上的属下,也在兰儿身边呆过,凭何要借你去攀附?” “是乾清宫和瑶华宫,都比不上你祁阳宫的偏殿更能亲近皇上吗?” 云知在贵妃身边呆过的事,周婉儿的确不知道。 她又乱了阵脚,慌得没边。 杜兰若轻声叹息,抬眸,“姑姑,这周婉儿身份低微,想来不敢冒险做出这等欺君之事。” 太后点头,“那依兰儿所见?” 杜兰若款款走到周婉儿跟前,伸手示意她起身。 “这云知的确是个狐媚的胚子,原先在我瑶华宫时,我就见识过。如今竟然改名换姓,又进了祁阳宫兴风作浪。” 周婉儿中气不足,甚至不敢直视她,“娘娘信我?” 杜兰若嫣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自然是信你的。” 无宠无爱之人,凭何不信? 周婉儿感激涕零,又磕了几个响头。 “谢娘娘!” 太后微微蹙眉,“这云知在瑶华宫不安份,兰儿怎么没有告诉过姑姑?” 杜兰若眼帘低垂,温婉委屈,“这等小事不想劳姑姑挂心,只是没想到,她如今还能出别的幺蛾子。” 太后示意她过来,握着她的手,目光慈蔼,“你老实告诉姑姑,皇上对你到底怎么样?” 杜兰若一愣,眸中闪躲。 “陛下对兰儿是极好的,姑姑您想啊,他即使与周嫔同塌而眠,也没有碰她。” 太后并不是全然相信,“那云知是怎么回事?” 杜兰若心口微窒,“她身手诡异,陛下有所顾忌,才没有摆脱她。” 太后这才放了心,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即便如此,云知这个人,也留不得了。” 杜兰若垂眸,轻声道:“姑姑,我有一计,不妨尽快一试。” 第92章 威胁 周婉儿在寿安宫呆了许久,过了午时还没回来。 小玉急得团团转,“太后不会为难她吧,她是个胆儿小的,最经不住吓了。” 云知被她转的头晕,“你看看杜贵妃的行事作风,就知道太后不是个鲁莽的了。” 她倒不怕太后为难周婉儿,又不能把她活活打死在寿安宫里。 何况,本就是周婉儿蓄意要恩宠,她要不起的东西,强行索取,后果也该承担。 “你懂什么!” 云知哦了声,自顾自扫着地,就是右眼老是跳,跳得心烦。 时近未时,太后送的礼先端了进来,珍琅满目,瑜亮了眼。 待周婉儿回来,也没瞧它们一眼,便拉起云知,春光满面。 “太后允我回母家一趟,你随我去。” 小玉高高兴兴的道:“我也去!” 周婉儿道:“你留在这里,把这些收拾一下。”她指着太后赐的礼物。 小玉愣愣的看着她们离去。 从闺阁到宫中,明明跟了小姐近十年,为什么她反而带别人回去? 云知一路都被周婉儿亲昵的挽着胳膊,一同上了宫门口的马车。 这一派生怕她跑了的模样。 云知看透了七八分,却猜不透原由,只见她满眼的红丝:“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周婉儿避开了目光,解释,“太后与我说了许多体己话,一时感动,就哭了眼。” 太后会跟你说体己话,莫非你才是她亲侄女? 鬼信! 马车一路弯弯绕绕,走的路也颠簸了起来。 不对…… 从皇宫到周府一路平坦,不可能如此颠簸,这不是去周府的路! “停车!!” 车夫根本不听云知的,反而一抽马屁股,跑得更快。 云知转眸掐住了周婉儿的脖子,凉声道:“你要做什么?” 纵使没了内力,周婉儿体弱,光凭蛮力仍不是她的对手。 周婉儿被掐得连连咳嗽,说不出话。 云知手稍稍松了些,“不想死就叫马夫停车。” 周婉儿挣扎着,“这一趟你非去不可,云公主在那里。” 云知一僵,瞳孔地震。 “你敢动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婉儿弱弱道:“不是我,我哪有这个本事,你要救公主,只能老老实实的去。” 但凡有事,她首先推脱甩锅。 无论如何,拿一个孩子威胁她就范,卑鄙至极。 云知怒上心头,响亮的打在了她脸上。 “你找死!” 周婉儿的脸被打偏过去,浮起了鲜明的掌印,她龇了龇牙,“我不这么做,她们会放过我吗?反正都是个死,我不如拿你的命换周府平安。” “她们是谁?” 周婉儿摇头,“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云知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她的脖子,不发一言。 突然的沉寂让周婉儿忍不住心慌,心痒,她试探道:“有人要你的命,你不怕吗?” 怕,有什么好怕? 曾经无数遍面临生与死这道坎,早就麻木了。 现在,她只担心小怜有没有受到惊吓。 云知淡淡悠悠,飘飘忽忽的看了她一眼。 “若我死不了,会先屠你周府满门,连条狗都不会给你留下。” 周婉儿打了个寒颤,缩起了身子。 - 马车一停,云知就迅速跳下车。 对方只有三人,麻布素衣并未蒙面,腰间佩剑。 他地面有根满是钉子的木棍,钉尖根根向上。 小怜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被其中一人杠在肩上。 云知不敢靠近。 既然没让小怜清醒的看到眼下这一幕,想来,只要她配合,他们是可以不伤害小怜的。 一颗药丸扔了过来。 “你内力深厚,先把它吃了!” 看来这又是压制内力的药物,她毫不犹豫的吞下了肚子。 世人不知,她早就是个废人了。 周婉儿看到此处,放下心来,让马夫折返离开了此处。 这药丸吞的太过容易。 对方原本准备了好一套说辞和威胁,现下只能面面相觑的互瞪,互相推囊着谁上。 “现在我药丸都吞了,是个废人了,你们给句实话。若我死了,你们会不会将她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扛着小怜的人道:“那是自然!” 闻言,云知舒了口气,“要杀就赶紧杀吧,别浪费时间了。” 对方再一对视之后,一人操起地上那个木棍,径直向她劈来。 这一下打在背上,并没使多大力气,可几十根尖钉入体,刺痛难忍。 云知狠狠踉跄了下,仍稳稳立在了原地。 背上渐渐湿润。 云知咬痛蹙眉,无奈,“就不能一剑刺死我吗?非得这样?” 持棍的那人略有歉意,“抱歉!我们奉命行事,那人不想你死得痛快。” 说罢,又是一棍子打在原处。 云知猛然跪倒在地上,咬了牙。又慢慢撑起膝盖站了起来。 她抹了下后背,沾了满手粘稠的血,艰难的站直了身躯。 “这么恨我,又能从皇宫里带出公主的,是贵妃娘娘杜兰若吧!” 对方愣了下,有几分刮目相看,“死了去问阎王吧!” 云知勾了勾苍白的嘴角,“既然要你们这样虐打我,她不眼睁睁的看着,能有快感吗?让我猜猜——杜兰若是不是就在那儿。” 她指着不远处的小木屋。 抗着小怜的人急了,催促,“快打死她!” 又一棍袭来。 云知伸手握住了木棍,挡下这一击。 鲜血自掌心淌出。 持棍者一怔,竟僵直了姿势。 云知心下明白,对方急了,那她一定没有猜错! 她扬起下巴,高声控诉。 “杜兰若!从之前到现在,你都是这么没种,手段永远是暗戳戳的! “你阴狠毒辣,配不上傅文佑!” 说别的不管用,但这话,她一定在乎。 话落,那小木屋的门果然被推开,杜兰若独自一人款款走了出来,纱衣飘飘。 她面无表情走到云知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世上只有我杜兰若配得上他。” “你是什么东西,下贱,愚蠢,狐媚,忘恩负义!” “我待你不好吗,你却惦记我的夫君!” 她恨不得将最难听的词,通通用在云知身上。 云知的喉部涌起了咸味,轻蔑,“先前,我怜你可怜,才容忍你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他是对的,你这么不堪,他凭什么爱你。” 纵是死,也要羞辱她杜兰若一番。 又是一巴掌,另一边脸,血渍顺嘴角淌出。 杜兰若面目狰狞起来,“没有你他会爱我的。都是因为你,我的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云知蔑笑,“与我何干!” 她本该狼狈不堪,可烈烈的傲骨铮铮,愣是占了气势的上风。 杜兰若癫狂,痴嗔,“你离宫前,口口声声的骗我,说你不喜欢陛下,说他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在御书房里看到你的画卷,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你!” “叫我怎么不恨你?!” 云知一怔。 御书房的案牍上有两幅画卷,她每回去都能看到,却从未想过打开。 可是那画卷,她早在去偷遗诏时,就在那儿了! 杜兰若捏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你离宫前这些事也就罢了。回宫来要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想端着装无辜吗?” 第93章 簪 她这次回宫,的确是为了跟傅文佑解释一下那日在青峰山庄丢下他的事。 可没怎么开口,他也只会生闷气喝闷酒。 云知被挟着脸颊,被迫直视杜兰若。 杜兰若突然红了眼,“明明我才是被你害得一无所有的人,凭什么,你到现在还是理直气壮,一脸无辜的样子?” 她从前的纯真美好荡然无存。 云知无力,叹息,“好了,我知道了。” 在场的人无不诧异。 正看着热闹,突然她不再怼了,只云淡风轻的,我知道了。 她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杜兰若更是气恼,拔了簪子狠狠插在她的肩头。 鲜血喷薄而出,脏了杜兰若的衣袖。 云知眉头紧蹙,咬破了因失血而惨白的下唇,却仍未吭一声。 她跪倒在地上,被血浸透的手掌,按在湿润的草地中。 杜兰若哼了声,退后,“继续打!”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打在她身上。 直到她再无力爬起来,血肉模糊的身躯只能微微颤动。 杜兰若仍不解恨,抽出了一人的随身剑,在她脸上划拉了许多下。 每一下都深可见骨。 直到她面无完肤,杜兰若才满意,“挖个坑,把这个小孩,跟她一起活埋了!” “是!” 他们把昏迷的小怜丢在地上,齐心协力挖起坑来。 本放弃求生的云知猛烈咳嗽,撕心裂肺的嘶吼,“你疯了!” 小怜还只是个孩子啊! 只是个孩子! 当初答应小怜的母亲,要保护好她的! 如今怎能让这个孩子,因受自己牵连而枉死! 云知挣扎着向小怜爬了几步,伸出了血肉模糊的手,想要碰到她,摇醒她。 快醒来,快跑啊…… 杜兰若将她的手掌踩在脚下,狞笑,“云公主,我想到这个封号就恶心。我看见这个字就恶心!我要让你活着看到她死去!” 陛下带这个小女孩回宫的那天,杜兰若就因为这个封号彻夜难眠。 全天下都当她贵妃宠隆势盛,是最幸福的女子。 可她独守空闺,吃饱了飞醋,受尽了夫君的冷漠嫌弃。 她的苦楚与怨恨,谁能体会! 当下,一道剑光飞过,刺穿了正在挖坑的一人喉咙。 霎时死了个同伙,他们警觉起来,“是谁!” 一个玄衣少年从树上倒挂了下来,笑呵呵道:“是爷爷我!” 杜兰若察觉不妙,拔腿就跑。 玄衣少年也不去追她,只跳下了树,杀了另外两人后,抗起小怜就走。 云知抬眸,使劲全力挤出了声,“你是谁?” 他实诚道:“我是公主的隐卫,一直在边上守着。” 云知吐了口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玄衣少年不以为然,理论道:“他们先前说不杀公主,我干嘛要动手?陛下说了,公主不到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不必现身!后来他们要活埋了,我这不就出手了吗?” 她一口气提上来,气得昏死过去。 玄衣少年不再理她,抗着小怜一溜烟儿的消失不见。 - 将小怜安然无恙的送到乾清宫后,玄衣少年向陛下禀报了这个事的经过。 说到一半,文佑生了不详的预感,能拿小怜威胁到的女子,莫非是…… “那个女子长什么样?” 玄衣少年茫然的摇了头,“不清楚,没仔细看。” 到最后见到的时候,面目都模糊了。 “那你可知道她是谁?” 玄衣少年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就感觉贵妃娘娘挺恨她的,对了,贵妃娘娘有说到,您的御书房里有画卷,画的是她!” 文佑心口一窒,“没能把她怎么样吧。” 毕竟她可是云知。 玄衣少年乍了乍舌,遗憾道:“不太好,打的血肉模糊的,就剩一口气吊着呢。” 文佑瞳孔地震,嘶吼道:“她人呢?!你救她了吗?!” 玄衣少年被这一吼,愣了下,不知所以,“没有啊,陛下,您只让我保护公主,我没有救别人啊。” 文佑喘不过起气来,他抓起对方的衣襟,“快带我去找!备马!” …… 他策马从宫门口奔出,飞驰过长街。 头一回觉得马儿跑的这么慢,金陵城这么大,街上人也太多了些。 绕过了一座陡峭的山头,玄衣道:“到了,就是这里。” 草地上空无一人,只余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一根染污的钉棍。 文佑的身子僵在了此处,拾起了一支被血染红的流苏发簪。 - “娘娘,陛下来了!” 杜兰若抿了口唇脂,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垂眸,“知道了。” 通报刚到,文佑已踏进了内室。 众宫女眼见着他握了根带血的发簪,沉着脸而来,皆入殿跪在了其后。 杜兰若起身行了扶鬓礼。 文佑把发簪送到她眼前,眸色冷若冰霜,手指发颤,“杜兰若,你做了什么!” 杜兰若泰然抬头,直视他,“陛下,臣妾的簪子无论沾了谁的血,都不至于让您兴师问罪吧。” 文佑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随着粗气一鼓一张。 “云知在哪里,说!” 杜兰若脸颊抽搐了下,“不知道。” 啪—— 清脆的一巴掌,杜兰若被抽倒在地。 她捂着脸淌着泪,“我真的不知道!” 文佑蹲下来,捏着那支发簪,敛眉眯眼,“你用这个刺了她哪里?” 杜兰若下意识的看了眼他的肩,被文佑尽收眼底。 随即她万分惊恐的往后挪, “不要,文佑哥哥,不要啊!” 发簪刺入她的肩部,鲜血迅速染红了雪白的纱衣。 “啊——” 她捂着肩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哀嚎连连。 这番呻吟却不能让他起一丝怜悯。 他冷哼了声,“你不是想知道,你比她差在哪儿吗?你刺她的时候,她可有叫唤一声,她难道不会痛吗?!” 闻言,杜兰若咬紧了唇,闭上了嘴,不断抽搐。 文佑紧握着簪头又深入了几分,森冷无边,“除此之外,你与她相比,一无是处!” 宫女们惊慌失措,跪着哭喊,“陛下息怒啊!” 青苔跪到前头来,劝道:“陛下,收手吧!太后知道了会不悦的呀!” 文佑滞了片刻,拔出簪子,随手丢掷在一位宫女身上,拂袖离去。 杜兰若痛晕了过去,青苔呼道:“快去喊太医!” 两三个宫女齐齐跑了出去。 孙媛瞧了瞧被丢在她腿上的,鲜血淋漓的发簪,脸上逐渐失了血色,两眼一翻,突然也晕了过去。 - 阳光有一些眩目刺眼。 再缓缓睁开后,才看清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她躺在一张檀木塌上,紧挨着窗,这窗跟塌一样长,镂空,雕着云纹。 怪不得亮得通透! 整个屋子一眼就看得穿,只一矮矮案牍,案牍上一盏袅袅腾烟的香炉。 虽空空如也,但仅有之物皆精致无比。 扭了下脖子,被簪扎过的肩头还有一丝疼痛。 身上除了躺久了有些僵硬不适,竟无其他特殊的感觉。 突然,她发现身上这件衣服,并不是她出宫时穿的宫女服! 而这一身衣服,她再熟悉不过了。 第94章 改头换面 云知走出了屋子,果然,这是她每日练功,呆了十几年的祁沣山! 这一草一木,她都熟透了! 可是,怎么会多出了这么间屋子,她又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腹中咕噜作响,口干也舌燥。 云知走到水潭边,舀了水正想下嘴。 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在昏迷之前,杜兰若在她脸上划拉了无数下。 现在她的脸完好无损。 可是,这眉眼和嘴,虽与她有一点相似,又完完全全的不是她! 这眼尾开得很深,双唇薄了些,甚至下巴也更尖了。 这张脸不似先前清丽灵动,却妩媚了许多,多了些韵味。 这世间竟然有这改头换面的本事? 啧啧称奇,审视一番过后,云知对这新相貌很是满意。 喝了几口水后,听闻身后有脚步声。 云知高兴的转过身来,准备好好的答谢一下。 却在看到他时,瞳孔一缩,凝住了眼眸,再也笑不出来。 “你怎么出来的?” 不是应该在好好天牢里,等着斩首示众吗? 傅琏臣略一低头,“我能出来,自然是皇上授意的。” 云知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这怎么可能呢?萧远书一事,文佑不是配合自己,把傅琏臣送进了大牢吗? 傅琏臣瞧出了她的疑虑,苦涩一笑。 “他借我的手,削了我父亲的几方人脉势力,可太师那边还需有人抗衡。把我捞出来,是让我父亲效忠最好的办法。” 云知拧眉思索了下。 的确,明罚暗保,换来端亲王的效忠,帝王在权衡利弊之下,这么做是有可能。 可是她印象中的傅文佑,是个温柔,幼稚,天真的小皇帝……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 云知瞪着他,“对付王爷本就是你的本意,他没有借你的手,你也不必推给他人。” 傅琏臣依然温润如玉,不疾不徐。 “你倒是很信任他。不过,都是利用你,他与我有什么区别。” 腹中虽空空如也,云知愣是打起了恶心。 “你跟他比?” “他谋,是为天下计。你谋,是为了什么?” 傅琏臣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消失殆尽。 “你把他想的可真好。他利用你,让你与我反目成仇,借你的手来对付我,你都知道吗?” 云知嗤笑,“你的意思是,他告诉我你要害死我,也是他错了?” 傅琏臣张了张嘴,无从辩解。 云知坦言,“你错就错在明明要我死,却装出一派深情怜悯关怀的样子。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恨王爷,你要他身败名裂。你若坦诚,岂知我不愿意为你豁出去?” 句句肺腑。 傅琏臣眼睫微颤,哑了声,“你是说,如果我没骗你,你愿意……” 云知清脆的回应,“对,没错。但事实上你不配。”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傅琏臣眼眸微窒,自嘲,“如今我虽然活着,可与死人无异,你还是那么恨我吗。” 云知直视他,摇了头,“早就不恨了。” 恨也是需要心力的,不在意的人,有什么好恨的。 只是可怜了萧远书枉死。 突然,云知想到了什么,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我的衣服不会是你换掉的吧?” 傅琏臣面皮一紧,“不是。” 云知宽下心来,放缓了语气,“你是怎么救的我?” “路过,刚巧。” “那我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你那脸烂了,保不住了,我认识一个神医,就请他给你修复了脸。此番大修,自然容貌会有所改变。不过,” 他顿了顿道,“现在也不赖。” 云知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以置信,“没想到你还会有救我的一天。” 原本的死敌,竟然变成了救命恩人,可笑至极。 傅琏臣走到水潭边,视线落于凛凛水面。 “牢狱一场才发现,要报复父亲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身败名裂,而是我死。” “无论我做了什么,父亲也没恨过我,皇上都看得明白,我却一无所知。” “我那些年,辛苦算计,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端亲王一身老骨,为他在宫门口跪求一事,也是传的沸沸扬扬,让人唏嘘不已。 只是后面一句她却不是很明白。 为谁做的嫁衣? 云知呢喃,“同样是爹,你的父亲,可比他的父亲好多了。” 傅文佑的爹,为了灭一个端亲王,就要让他去送死。 傅琏臣回头,疑惑道:“谁?” 云知憨憨一笑,打起了马虎眼,“没有谁。” 他叹息了下,“且深究当年才知,我母亲的死并不是父亲所致,另有隐情。我父亲在她死后开始争权夺势,也不过为了我和琏诀,不会像母亲当年受人胁迫。” 当年再无权势,也好歹是王妃,谁能胁迫她? 仔细想来,原是傅琏臣想透了,良心发现,才告诉向启南妻儿的下落。 可最终向启南还是悲剧一场。 她仍在沉思之中,傅琏臣突然勾唇一笑,“你混得可真够差,我王府的第一杀手,竟然被废了武功,差点给人活活打死。” 这些说起来是丢人。 云知撇了撇嘴,刚想吹嘘打败了向启南的事,突然发现身内很有力息,丹田之处气量满满。 她试探的折断一根小草,掷向水面。 草叶落水,腾起高高的浪花。 她体内的噬原丹居然散了!内力早已回流,淌满周身。 云知讶异道:“是你帮我的?” 他没有否认,浅浅一笑,“你太蠢,没有武功怎么行。” “我蠢?” 这个她不认。 他又道:“济州巡抚家的女儿不愿进宫为秀,前些天在家中寻死觅活。” 其下之意,若要进宫,可想办法代之。 这傅琏臣原比她想象中的更有能耐,也了解她的性格,遭此算计,必要报复回去。 就像当初报复他一样。 有一说一,云知抱拳道:“谢了!” 他缩眸,转身,“你可以走了。” 云知深邃的看了眼傅琏臣的背影。 曾一朝一夕间,从最熟悉的人变得最陌生。 他依然温润如玉,给了她又一条命,却再也不是她的太阳了。 收回目光,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云知!” 傅琏臣突然叫住了她。 “何事?” 他声音有了一些嘶哑,“王府养你十余年,若他日,皇上要对端亲王府下手,还请尽力帮护。” 云知想了想,郑重的回道:“我会的。” 第95章 顶替 上街一趟,才发现她这一睡,睡了一月有余。 济州巡抚的女儿陆敏早已入了金陵城,正住在客栈中,准备过几日一同入宫。 云知坐在客栈外的树上,寻思着这事儿怎么开口。 直接冲进去? 问题是这陆敏即使不想入宫,也未必愿意身份让她人给顶替了。 虽然天高济州远,可万一给人认出来不是真巡抚小姐,可要操家灭族的。 云知啃了一大口苹果,想着这事基本得凉。 夜已深透,打更的人刚过,客栈中走出两个身影。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身后丫鬟模样的女子一直在劝慰。 “小姐,您还是想开点吧,您跟表少爷不可能了……” “您现在就是死,陆府也会被治罪的呀!” “小姐,您若是寻死,艳儿也会随您去的……” 济州巡抚正是姓陆! 好家伙,云知在外头犹豫了半天,她们居然主动出来寻死了! 走在前头的女子,到了河边停住了脚步,一抹眼泪,无边惆怅,“凭什么一纸诏书我就得老死宫中,我做了什么孽啊!” 这事儿确实不地道,不过…… 云知忍不住插嘴,“做秀女未必会被选上,选不上不就能打道回府了吗?何必现在就想不开!” 那两女子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下,好一会儿才找到在树上的云知。 陆小姐尴尬的转过脸去。 丫鬟道:“你是什么人!” 云知笑道:“路人!” 丫鬟哼了声,“咱们小姐花容月貌,岂有选不上的道理!” 云知跳下树来,凑到陆小姐跟前一看。 的确生得周正,花容月貌。 可这模样埋没在宫廷的莺莺燕燕之中,也不过如此。 但她不好直说。 云知扔了苹果,感慨,“小姐的确生得太美了,不如让我去替选秀,必定帮你落败。” 丫鬟和陆小姐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虽长得有些娇媚,可举止粗鲁,毫不端庄,想来是入不了皇家的眼的。 丫鬟嗤之以鼻,“你怕是想借我们小姐的身份攀龙附凤吧。” 攀龙是对,不过附凤就扯淡了。 她就是去揪这只凤的羽毛的。 陆小姐倒也无所谓对方是什么目的,毕竟大多数浅鄙之人都是如此。 她缺的,正是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人去顶替她,她才可跟表哥远走高飞。 “当今陛下残暴得很,你当真想入宫?” 云知微微讶异,忍不住要为他辩解,“我听说陛下性格是差了点,但不至于残暴吧。” 陆小姐轻轻摇了头,却也不说出残暴在何处。 她有自己的盘算,生怕说出来了,对方就打消了顶替她的念头。 丫鬟却口直心快,“你这都不知道?那贵妃娘娘是不是宠极一时,陛下竟然用簪子扎她软肩,是不是残暴至极?” 簪子扎肩…… 云知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肩头,都一个月了,还是有一丝丝的牵引痛。 他那么做,莫非是知道了当日的情况,给她出气? 不会吧?不可能吧! 见她陷入深思,表情迷茫,陆小姐试探着问道:“如此,你还想替我进宫吗?” “替!” 云知笑呵呵道:“只要小姐愿意,我万死不辞!” 丫鬟不屑,“说得好听。” 陆小姐示意她别再言语,问道:“听你口音,是金陵城的人吧,家住何处?” 云知回答,“从小在金陵城长大,不过没爹没娘,没有家,四处流浪,无人认得记得。” 如此回答,陆小姐甚是满意。 她在济州就足不出户,到了金陵城更是无一人认识。 若他人顶替选秀,即使选上了,也不过一缕困死宫中的孤魂,无人在意。 “好。” 见小姐认下,丫鬟两眼泪哗哗的,“小姐,我要跟着你的。” 陆小姐握了她的手,“若是选不上,我在宫外等你。若是选上了,你以后就好生照看她,不可叫她乱来。咱们陆府的半条命,可栓在她手上呢。” 云知也附和,“对,你得跟我进宫,万一人家问起济州事宜,我答不上来怎么办。” “小姐!……” “艳儿!……” 看了好一阵哭诉话别,主仆情深。 云知由衷的感叹万事顺利,可谓大吉大利。 - 选秀殿中。 云知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殿上的陛下似乎很困,眼睛都舍不得睁开,单凭听官名定去留,都不曾让秀女抬起头来瞧一瞧。 以他的路子,济州巡抚这个与太后太师毫无亲近的官员,是会被淘汰的。 一旁的杜贵妃憔悴了许多,远不如那一日在山中的生龙活虎。 “不可抬头!” 嬷嬷低声训斥,云知慌忙低下头来。 殿中百余人,筛选了几十个,也只留下了寥寥数人。 总算轮到了云知,她上前声色清脆,“济州巡抚之女陆敏,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声出,杜贵妃拧了眉头,紧紧盯着殿下之人。 皇上的眼睛霎时炯炯有神,“抬头。” 几十人过去,这是他头一回让抬头。 云知抬眸,捕捉到他眼中明晃晃的失望。 就这一个眼神,身边李公公已领悟到意思,正欲宣告淘汰—— 云知慌忙道:“陛下为何不问臣女读过几本书,会些什么?” 按照以往的帝王选秀,这些问题是经常会出现的,可如今的陛下不同。 纵使陛下不问不闻,也无人敢主动提出这些! 周遭人脸色都一变,目光在皇上和她身上来回转换。 而秀女们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济州巡抚的女儿是怎么个奇葩! 文佑在众人的期待中,竟称了她的意,徐徐开口,“你读过几本书?” “臣女不才,只读过《山上》、《月下》、《游湖》。”她尽是骄傲的神情。 山是祁沣山,月是殿前月,湖是蓬莱州的湖。 众人啼笑皆非,连公公嬷嬷们都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些都是什么书?话本子?” “真是不上台面啊!” 文佑勾了勾嘴角,眸色愈暖,“你会些什么?” 见他表情,云知就知道他领悟了大半。 她对于周遭的嘲笑声置若未闻,高声回答,“臣女粗鄙,唯独对养育孩子甚是通透!” 这话是他说过的——你对养育孩子甚是通透,不如你来养。 原本啼笑的众人渐渐鸦雀无声。 这是选秀,不是乡野农夫相亲,她竟然把如此粗鄙的话说得这般洋洋自得! 这得多大的胆,简直蔑视君威,在老虎的嘴边试探作死啊! 第96章 炽热 但就因了这份“乡野村姑”的粗鄙,文佑唇边的笑意深了几许。 一个多月来,李公公头一回在陛下脸上看到笑意。 他请示道:“陛下,此女留还是……” “留,封嫔。” 四下错愕,唯有杜兰若并不意外。 就凭这女子的声色像极了云知,哪怕作天作地,她都死不了。 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平步青云。 文佑突然转而面向杜兰若,温和妥善,“兰若,你的偏殿给她住。” 杜兰若当场凌乱,不知所措。 他居然还能有叫她兰若的一日!但……如此客气和善的神态,却让她心底不由的恐惧。 云知很是高兴,大声道:“谢陛下!” 近水楼台,自然更好办事。 - 去瑶华宫的一路上,艳儿一直在抱怨。 “我听说了,你特地显眼卖弄,陛下才留下你的。眼下好了,你以为跟贵妃呆在一个宫里能有好果子吃吗?” 云知暗腹:我本来就不是去吃好果子的。 可嘴上却道:“放心,我替你家小姐争宠,本娘娘位分高了,你家老爷也跟着沾光,你小姐会高兴的。” 艳儿恨不得撕烂她的嘴,“谁要你争宠??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你是要害死我们家小姐吗?” 云知搂上她的肩膀,“小点声。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下不来了嘛!” 久违的瑶华宫。 到了门下,云知有了一些期待。 偏殿原先也只有翠微姑姑住过。她离开后,每日宫女们例常打扫,却从未再住过人。 同样是偏殿,却要比周婉儿的偏殿强上许多。 艳儿进去看了一圈,云知趁她不注意,去正殿溜了一圈。 夏安安正在殿内,见她旁若无人的闯入,嚷嚷道:“你谁啊?” “我来给贵妃娘娘请见的,她不在……那就算了哈!” 可奇怪的是,无论正殿还是后院,都找不到素香的人影。 不详的预感腾上心头。 她怀疑自己低估了杜兰若的阴狠变态,素香一心向着云知,怎能被杜兰若容忍? 压制住了内心的担忧急迫,若无其事的回了偏殿。 杜兰若过了申时才回来,一回来就沉着脸直接进了正殿。 一眼都没瞧晒了一下午太阳,悠哉悠哉的云知。 没多久,李公公带来了口谕,杜兰若才又沉着脸出来听一听。 召陆嫔娘娘今晚侍寝…… 这一个月来,被抬进乾清宫侍寝的妃嫔不计其数,但她通过各种方式验证过,全部仍是处子。 次日被抬出乾清宫,恐脸上无光,都不承认自己没有承宠。 这些主妃原是各府中刁钻蛮横的千金大小姐。 晚上受够了委屈,白天就卯足了劲儿互相针对,可都不是善茬。 一来二去,后宫乌烟瘴气,连累在朝廷的各位老爹也开始对付。 本同是亲太师一派,合作无间。 愣是因女儿相争生了嫌隙。 杜兰若心知肚明,却也无心去改变什么。 唯一例外的就是这济州巡抚之女,济州巡抚清正廉明,从不攀附于人,也未成党派,本来不会入选。 - 晚膳后沐浴更衣。 上轿前,艳儿叮嘱了好几声,少说话,千万别惹陛下不高兴。 云知连连应下来。 这是她头一回以这种姿态进乾清宫,有一些……奇特的感觉。 硕大的乾清宫寝殿空无一人。 她随手拿个苹果啃起来,还没啃两口,听到殿门被吱嘎推开。 就放回了原处,端端正正的行了扶鬓礼。 文佑瞧了一眼,声色温和,“吃吧。” “好叻!” 云知又啃起了苹果,不请自坐。 文佑坐在小桌的另一边,静静的看着她。“你的脸怎么回事?” 云知咽下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被你可爱的贵妃划烂了,幸好有神医相救,换了张脸。” 闻言,文佑的眉头蹙的死紧。 云知噗哧笑道:“不碍事,以前那张脸我用腻了,现在这张挺好,我喜欢。” 他徐徐开口,“还不是时候,她早晚会付出代价的。” 见他生气又认真的模样,云知忍不住凑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文佑微窒,慌乱的避开了目光。 盈盈灯光下的他,俊美又青涩,甚至比小怜还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云知趴上桌子,蜻蜓点水的亲了下他的脸庞。 文佑难以置信的转过脸来,撞到她鼻尖和炽热的目光,耳根刷成了深红色。 “你……” 云知又坐了回去,继续啃起了苹果,顺便说了句,“你真好看!” 砰——砰! 心脏跳动的厉害,呼之欲出。文佑喘着粗气不敢再直视她。 今晚的她为何这么奔放? 他越是娇羞,云知越想调戏。 放下了苹果,她拖着腮眨了眼,“陛下,更衣吗?我帮你?” 文佑再也坐不住了,猛的站了起来,莫名其妙的瞪着她。 “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这种玩笑,很容易让人躁动,万一做出点什么…… 云知笑得四仰八叉的。 “哈哈哈!……你可是皇上啊,你怎么能坐怀不乱,跟柳下惠似的,拿出点……!” 话没说完,嘴就被结结实实的堵上了, 云知震惊的瞪大了眼。 他舌头疯狂的探入,吸允了一番过后,突然放开,直起身子,“帮我更衣。” 全然没了刚刚的青涩。 云知愣愣的摸了下粘稠的唇,他的味道竟然……有一点甜。 但这巨大的转变她很不适应,傲娇的别过脸去,嫌弃道:“自己脱!” 文佑垂下了手臂,揣揣不安,“生气了?” 草率了,唐突了,冒犯了。 他忐忑思考着要不要认个错时—— 云知突然扑了上来,踮起脚尖揽住了他的脖子,如泥鳅滑进了他嘴里,缠住了他的舌头。 她吻的细致缠绵,不同于他的霸道粗鲁。 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宁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当文佑情不自禁的揽上她的腰—— 她突然放开,由衷感叹,“公平了!” 互相占了一次便宜,谁也没欠着谁。 云知坐回了椅子上,又挑了个梨子,“听说暴君扎了杜兰若,怎么回事?” 说起她,文佑的声色就冷了些,“她活该。” 云知津津有味的端详着他,“因为她扎了我?” “嗯。” 云知无奈,“所以,喜欢我这句话有那么难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猜?” 灯火较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片刻沉默后,他薄唇轻启,语重心长。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很久很久。但你喜欢傅琏臣,后来又有萧远书,我没有立场来说我喜欢你。” 解释的很认真。 梨子卡在嘴中,甘甜异常。 第97章 炽热二 所以…… 他当时说,他已有中意之人,可这人为了别人三番两次的求他,而且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说的是…… 既然话说到了此处,文佑神色沉定,一吐为快。 “你若愿意下嫁于我,我终生不会辜负,你若不愿意困守宫中,我也可以随你浪迹江湖。” “下嫁?” 身为皇帝,谁嫁都是高攀。下嫁一词恰当的能气活他亲爹! 现在想来,当初他随口一说的入赘给她,也并不是玩笑。 他垂眸,缓缓道:“是,病弱相扶,容衰乃顾,时空势尽,终不改所属。这是我想过无数次的,我们的将来。” 云知将他一步步推到了床边,压在了身下,着手去扯他的腰封。 凭什么不接受,不喜欢? 他是长得不好看,还是没钱没权没势? 还是对她不够好? 文佑红着耳根,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要做什么?” 他的外衣被褪下,扔到了地上! 她素手一撩,解开他的襟衣,露出健硕白皙的胸膛。“不是你召我来侍寝的吗?” 文佑轻声细语,温柔无边,“我不会强迫你的……” 云知的双唇落于他的喉间的山丘,他周身腾起一阵前所未有的躁热! 软绵绵的声音挠得他耳根酥麻。 “是我要强迫你,陛下。” - 破天荒的头一回,有妃嫔在乾清宫呆到了巳时。 文佑上早朝前交代,“别去吵她,让她多睡会儿。” 他那咧开的嘴角和得瑟的小步伐,李公公和众侍卫看愣了眼。 咱们的陛下怎么了? 他的冰块脸去哪儿了? …… 回了瑶华宫,云知第一件事就是把孙媛拦了下来。 孙媛错愕,“陆嫔娘娘,有事吗?” “我有个远房表妹,听说她在瑶华宫做宫女,可我没见到她人。” “您的远房表妹叫什么?” “素香。” 听到这个名字,孙媛的面皮一紧,“奴婢不知道,娘娘还是去问别人吧。” 她急急忙忙的走开。 云知环手于胸,一时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艳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戳了她,“原来你千万百计的入宫,是为了找表妹啊?” 她当云知进宫是为了找表妹,而不是一心想攀龙附凤,口气明显友善了许多。 对一个人改观就是这么简单而朴实无华的过程! 云知僵硬的点了头,“对,我这表妹可能遭遇了不测。” 如果真得不测,首先把杜兰若扒一层皮。 艳儿同情了下,“兴许调去别的宫了,再多问几个人。不过你可得小心,别暴露了你不是陆敏的事儿。” 方才用过午膳,刚晒上太阳,李公公就踏进了瑶华宫。 还未等他说话,云知就先开口,“葵水来了,今天不能侍寝。” 天天都去,正事怎么办? 夜晚这么宝贵的时间,当然要留给杜兰若啊。 别人来葵水都是由婢女去上报,没有像她这样当着公公的面,毫不羞耻说出来的。 李公公尬了下,“娘娘,陛下传您去御花园用点心。” 原来……只是吃个点心。 云知尴尬的欠了欠身子,“好的公公,我一会儿就去。” - 入秋的御花园依然枝繁叶茂。 小怜与孩子们正在嬉笑玩耍,云知很想去抱抱她亲亲她,可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怕吓到她。 径直上了凉亭,入了座,瞧着这一桌子的点心,云知有些不明所以,眉心跳了跳。 这蛋黄、香蕉,燕麦,和一大盆小红薯…… 有些名堂啊! 文佑眸色浅浅,温意绵绵,“等着,还有一人。” 没一会儿,小玉挽着一女子前来。 这弱柳扶风的女子行了礼。 文佑道:“坐。” 这不是周婉儿嘛! 云知霎那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盈盈的打招呼,“您是婉儿姐姐吧?来,先吃个番薯。” 周婉儿稍稍垂眸,眼前是哪位嫔妃她不认得,但当着陛下的面,也不好拒绝,扶着袖子接过,“谢谢妹妹。” 文佑难得温和,“婉儿有身孕,多吃一些。” 周婉儿娇娇羞羞的奉命。 文佑又柔声道:“婉儿吃东西的样子甚美。来,吃个香蕉。” 自从把云知丢在山上后回来,她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 今日突然被召见,又被陛下夸赞! 她心花怒放,坚信了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迷人,更有了食欲! 一小口接一小口,把这几样食物吃了个遍。 她停歇的当下,看向云知的眼光有一些得意,俨然有了宠妃的架势。 云知憋着笑,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剥了个香蕉,啃了一大口静静瞧着。 突然,周婉儿的眉头拧了起来,捂起了肚子。 “臣妾肚子有点疼,得回去一下。” 文佑不允,“坐下,朕给你请太医。” 周婉儿一愣,她是假孕,陛下是知道的呀!为什么要请太医? “陛下,臣妾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碍事。” 文佑体贴关怀,“那怎么行,你有身孕,肚子疼是天大的事。” 小玉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当主子是真跟陛下好过,是真的有了身孕的,也劝慰道:“娘娘,您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周婉儿傻了眼。 “去请太医。”文佑脸色一沉,不容置喙,身旁的侍卫行动迅速。 这是命令,周婉儿违抗不得,只能挪回了座上。 云知的香蕉见了底,她又掏了一根正剥皮,却被文佑拉住了手腕。 “香蕉不宜多吃。” 云知听话的放了回去,见周婉儿面无血色满面惊恐,故作惊讶,“婉儿姐姐,你是疼成了这样,还是怕太医怕成了这样?” 周婉儿吞吞吐吐,“我怕什么我……” 她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垂首,含泪,“陛下可还记得,我身边另外一位婢女,她是一心要保护我的?” 言下之意:你得看在云知的面上,好好待我! 这突兀的一句话,小玉即听懂了,又完全没明白主子说这句话的用意。 好端端的,提那个婢女做什么? 文佑的双眸瞬间冰封,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恶心至极,“所以,你要害死她?” 云知握上他的手,安抚似的搭拉了下。 看样子,他比自己这个受害人本人更生气。 周婉儿一怔,手忙脚乱的跪了下来,结结巴巴,慌乱无边。 “我,我没有……陛下,我没有!” 文佑回握住云知的手,戾气渐渐收敛。 很快,太医来了。 周婉儿跪在地上把脉,面如死灰。 太医的脸色一变,眼神漂浮,越发诡异。 文佑眸色深遂,“她的身子怎么样,但说无妨。” 太医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起:“只是吃坏了肚子,没有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太医结结实实跪了下来,颤抖畏惧,“周嫔娘娘没有身孕啊,陛下!” 此言一出,周遭宫女跪了一地,惶惶恐恐。 不管那个帝王,遭此假孕欺骗,肯定是雷霆大怒! 文佑勾了勾嘴角,满意,“医术精湛,赏。” 太医不知所措的抬头。 “朕早就觉得她有问题,假孕争宠,可恨可恶。” 周婉儿哭的梨花带雨,“陛下饶命啊陛下!如果她还在,不会让我死的,陛下!” 咣—— 一个杯子登时砸在她膝旁,瓷渣碎裂四溅。 “还敢提?恬不知耻。” 文佑转而问云知,“怎么处置。” 第98章 礼 周婉儿又去拉她的裙角,“妹妹,您帮我说说情吧!求您了!” 云知抽出裙角,将她踹开,冷漠无边。 “你不想死,就去青楼吧。以你的姿色当能日进斗金。” 周婉儿小脸苍白如纸。 虽不是高门显贵,可她周婉儿也算大家闺秀,尤其是爬上过人人攀附的高处。 如今怦然摔下,跌到青楼里去,成为最下贱的女子,她怎能甘心? 小玉哭着求情,“不可啊,我家娘娘是服侍过陛下的,怎能去青楼!” “那就发配到远一点的青楼,改名换姓,永远不要提进过宫这一茬。” “听说你哥哥要考殿试,你若管不住嘴,会影响你哥哥的前途,甚至是命。 虽然当初一气之下,想过屠她全家的念头,可终究觉得,祸不该殃及旁人。 云知喝了口茶,为自己的仁慈感到欣慰。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之后,周婉儿突然拔出了发簪,欲往胸口猛插! 她要自尽! 但依然快不过云知,被她拽住了手腕。 “嫔妃自戕是什么罪,宫里嬷嬷没有教过?周夫人也没有告诉过你?” 嫔妃自戕,祸及三族。 她想死,也不能! 周婉儿看着近在咫尺的云知,她的声音和神态分明是…… 可眼前这张脸,又完全不是! 云知扬起嘴角,补了一句,“恕我直言,放过你周府满门,和你家里的狗,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是谢了恩,自求多福吧。” 在那马车中,云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若我能活下来,会先屠你周府满门,连条狗都不会留下。 “你!你是……” 云知拿过她的发簪,插回了她头上。 “去吧,在青楼里好好做人,得不到的嫖客就别去抢了。” 周婉儿瘫软在地上,喃喃念叨。 “你是……你是……” 小玉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聒噪无比。 侍卫将她俩拖了下去。 文佑的目光一直在云知身上,未曾挪开,“你心软了?” “她不过是被蛛网兜住的,最不起眼的小虫子,从进宫就注定不得善终罢了。” 云知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脸庞埋入了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娇媚,文佑心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她轻声道:“我自以为双手沾满了血腥,心如石铁,可你有时候的漠视和残忍,是我远远不可及的。傅文佑,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他为了太师的势力分崩离析,在前朝后宫结了一张蛛网,也从未在意要牺牲多少人。 可她做着最温情的举动,却说了最伤人的话。 文佑本想回抱她的双手一僵,垂了下去,无力的承诺,“不会,永远不会。” - 杜兰若的塌上又多了个扎满针的小人。 她瞧见了凉亭上,陆嫔扑进陛下怀中的那一幕,虽然陛下没有回抱陆嫔,却也没有推开她。 难道是因为陆嫔的声音像极了云知吗? 一个多月了,云知应当是死透了。 可又出来个陆嫔! 叫她怎么甘心! 正对着发簪恨得咬牙切齿,青苔来通报,说陆嫔回来了,正在院中晒太阳。 铜镜中的杜兰若笑的天真无邪。 她款款走到院中,柔柔开口,“陆嫔妹妹,听说今日在御花园中出了事,是怎么个情况?” 周婉儿被驱逐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云知四仰八叉的躺在藤椅上,掀开盖在脸上的手帕,却未起身。 “这里头事可多了,原本我还要来告诉贵妃娘娘呢,那明妃竟然说这都是您指示的,这不扯淡吗?” 杜兰若脸色一黑,“什么?” “周婉儿说,假孕是明妃陷害的。陛下暗自传明妃一问,明妃说这事她是受您胁迫才这么做的。拉出了您的名号,陛下哪还能追究?” “胡说八道!” 杜兰若气得嘴角打颤,“明妃竟敢胡乱攀扯我!”早晚把她收拾了。 “可不是嘛,”云知悠悠道,“幸好陛下并没有完全相信,才只处置了草根周婉儿。” 杜兰若听出了弦外之音,陛下并没有完全相信,也就是并没有完全不信。 “嗯。” 杜兰若平复了下气息,有了新的念头,坐在一旁,娓娓道来。 “不过要说这周婉儿也可怜,先前陛下待她好,都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云知故作惊讶,“哦?是谁?” 眼前这个女人能立时从被攀咬的愤怒中清醒出来,难得,难搞。 “那个女人的身份说来很复杂,”杜兰若眸中淌了些哀痛之色,“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看到妹妹你,我才确定陛下从未忘记她。” 好家伙,这是在明里暗里的提醒她,她是个替身啊! 云知表情拧巴起来,“贵妃姐姐,你是说,我长得与那女子相像?” “倒也不是长得像,是你的声音与她如出一辙,神态举止也很相像。” “姐姐可以告诉我,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吗?”云知眼巴巴的。 杜兰若凝眸,蹙眉,忆道:“她呀,长得美,聪明伶俐,也很执着倔强,勇敢……” 这表情,可见她夸的多么不顺心! 但是云知听来很舒适! 没想到还能听到杜兰若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可面上痛心疾首,“这么说来,陛下对我好,是把我当成了替身。” 杜兰若满面劝慰,覆上她手背的手掌柔软而冰凉。 “你可别挂心,只要陛下对你好,把你当成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言下之意,不管陛下对你多好,你都是个替身罢了! 云知嫣然一笑。 “姐姐说的对,只要陛下待我好,把我当成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没有关系啊! 谁会吃自己的醋呢! 杜兰若没想到她这般想得开,愣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抡起了她的袖子。 “妹妹的皮肤可……真是好。” 没有守宫砂。 唯一一个侍寝后没了守宫砂的。 云知一眼就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让她看了个够。 再抡高点,你就得看到被你扎出来的千疮百孔,可不得吓死你。 杜贵妃一脸写着不敢相信,不痛快,不开心。 云知顺势拉过了她的手臂,迅速抡起了袖子。 “我也要看姐姐的皮肤!” 那一颗鲜红的守宫砂,明晃晃的在那。 云知傻了眼。 明明是侍过寝的呀,那大猪蹄子怎么回事? 难道必须要骑到他身上去,他才晓得什么叫男欢女爱吗? 杜兰若猛的抽回了手臂,仿佛受到了嘲讽。 真是一个传奇的拥有守宫砂的“宠妃”……! 这么大、这么明晃晃的红点,总不能是她图好玩自己画上去的吧! 云知也没法装作没看到,干脆慵懒的躺下,撩起了手帕,盖住了脸,换了个话题。 “贵妃姐姐,我有个远房妹妹叫秦素香,听说之前入了你宫里,怎么都两天了没见人呢?” “她是你妹妹?” 杜兰若面色一僵,“素香做事不细致,出了差错,被我赶出宫了,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狗屁不通,云知一个字也不信。 素香办事是再靠谱不过的了,怎么会出了差错呢? 但杜兰若咬紧了口风,匆匆离去。 - 刚用完晚膳,皇上的轿撵就到了。 云知的双手正浸泡在一盆子墨水中,突然有人进来,她慌不择路的转了个背影给他。 不是交代了艳儿,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嘛! “你在做什么?” 云知尴尬的回头,掏出被染得乌黑的双手…… 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文佑笑得呛了声,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布包袱,“用墨水染过的衣物会僵硬,不能穿,我给你准备好了。” “这是什么?” 文佑打开,云知眼前一亮。 这是一身崭新的夜行衣! 第99章 梦魇 送礼物这回事很有门道。 给正常的大家闺秀,送琴,送胭脂就很好。 给云知,送一条夜行衣就非常对胃口了。 她还没晾干手,就激动的踮起脚尖扑上去,使劲的吧唧了一口。 猝不及防,面红耳赤…… “太棒了!你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虽然她一身的墨点污秽,文佑也不敢推开。 “你顺走了乾清宫五根墨条,我就猜你是想染一件夜行衣。” 没错。 皇宫这地方啥都带不进来。 乾清宫虽是个丰盛之地,她一大早搜罗了好一会儿,也就顺走了五根墨条,没有其他有用之物。 不过幸好有一个万能的皇帝陛下! 云知搓掉层皮才把手洗干净了,见他竟然自顾自沏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起来。 “你还不走吗?” 今晚她得干点好玩的事儿,没空消遣。 他把玩着手中茶杯,云淡风轻,“你忙你的,我在这儿恰能证明你从未离开过。” 云知夺过他的茶杯一饮而尽,满意道:“我怎么没想到,夫君真是周全啊!” 她唤过陛下,让他觉得疏远。 她唤过傅文佑,让他胆战心惊。 唯有这一声夫君,叫得他心底酥麻,情不自禁。 烛光拂面,暖意潋滟。 文佑伸手一拉,将她圈入怀中,嘴角微扬,缱绻万千,“即是夫君,做什么都可以?” 云知坐在他腿上,见他顺势垂首,近在咫尺……她下意识的用手指堵了他的嘴。 先解释一下! “我这夫君是替陆敏喊的。你娶的是济州巡抚之女,陆敏!” 她的手指就在鼻下,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文佑掰下了她的手指,握在掌中,眼帘微动,潋滟无边。 “昨晚也是替她行了夫妻之事?” 他今日的脸皮突飞猛进,说起臊话来如此自然! 云知的面皮紧了紧。 “睡了……不代表就是夫妻了吧。青楼名伶也是给睡的呀!” 文佑的嘴角猛抽,“你把我当成名伶?” 并不是。 只是嘴硬! 他青涩起来,她就能彪悍如虎! 可是一旦被反客为主,她就不知所措,莫名其妙的心慌紧张。 云知犹犹豫豫,“不然,你羞一个?” 眼前兀然一黑,柔软的两唇堵住了她的胡言乱语。 交融之中,绵甜无边。 半晌,他才放开,饶有趣味道:“本名伶价值万金,嫖金够吗?” 好一个价值万金的名伶! 贵,实在是贵啊! 嫖不动,嫖不起! 云知认输,指尖绕过他的腰封,“夫君,咱们还是讲感情吧。” …… 子时,文佑还未入睡。 当着皇上的面,穿好了夜行衣,去搞他的贵妃。 厉害,嚣张! 云知蒙上了春光满面,高高兴兴的脸,翻窗出去。 杜兰若睡眠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云知趴上了寝殿屋顶,一袭乌色融在了黑夜中。 她缓缓放下了绳子,把一条宫女服吊在了杜兰若窗前。 “喵~” 几声急躁的猫叫,杜兰若从梦中惊醒。 瑶华宫中怎么会有猫? 她坐起身来,窗外的飘忽的影子撞入眼底。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睡在外室守夜的青苔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瞧见蜷缩在角落吓得不成人样的贵妃,赶紧去搀扶,“娘娘怎么了?娘娘!” 杜兰若扑进了她怀里,把头埋了起来,“有鬼啊!有鬼!” 青苔拍着她肩膀,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到任何异样。 “娘娘梦魇了吗?” “没有,是真的!我看到了!在窗外!” 可眼下窗外空空如也。 夜晚本就宁静,她的叫喊声穿透性极强,喊来了后院的一众宫女,也喊来了侧殿的陛下和云知。 陛下只穿着襟衣,困意正浓,眼色沉沉。 云知的襟衣外裹着陛下的披风。 一边新宠正浓,一边旧爱似疯似癫。这大半夜的此情此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唏嘘。 “出了何事?” 杜兰若说不出话来,赤脚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停的打颤。 青苔道:“是娘娘梦魇了,惊扰了陛下。” 云知慵懒的欠了欠身子,“贵妃姐姐常这样吗?” 青苔沉吟,“从来没有过,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嘛,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文佑的眸色愈发暗沉,“贵妃大可不必。” 杜兰若总算从惊吓中抽回魂来,莫名其妙:“陛下何意?” “朕一来就梦魇。”他冷冷淡淡,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大半夜的吵吵嚷嚷,让朕看你这出戏,是为妒妇。” 宫女们,看她的眼神也异样了起来。 原来,杜贵妃这是演给陛下看的! 就为了打扰他春宵一夜,博些关心! 唯独青苔,她将贵妃的恐惧看得真真切切,只有她相信贵妃是真的梦魇了! 可是陛下这样说,谁敢说不是? 杜兰若狼狈站起身,目光所到之处,宫女皆不安垂首。 她笑道:“陛下,我杜兰若这般愚蠢吗,明知道陛下今夜春宵风月无边,还如此不识趣吗?” 贵妃天之骄女,向来尊贵骄傲。 宁愿漫长岁月里独守空闺,也不会对陛下纠缠不休。 顶多,对付一下她嫉妒的人。 她的不堪怎会暴露在人前! 云知将手滑进了文佑的掌中,像只小猫一样柔软无骨的贴着他,“陛下,回去睡吧。” “好。” 杜兰若眼睁睁的见他们十指相扣,手牵手回了偏殿! 愣生生把她晾在这儿。 对她刚才的辩解置所未闻,不予搭理! 妖艳,贱货! 她恨不得将宫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砸个稀巴烂。 可是她眼下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一众宫女还杵在原处。 “看什么,都滚!” - “夫君的即兴发挥真棒。” 原本只想吓吓她,没想到文佑会雪上加霜。 受惊吓在先,被心爱的人言语侮辱在后,这贵妃娘娘实惨! 他不以为然,“吓唬她管什么用。” “不然呢?” 云知枕在他胳膊上,很是困惑。 文佑闭着眼,沉吟,“她早该死了。” 浑身的伤口,和这张陌生的脸,全都拜杜兰若所赐。他看在眼里,早起了杀心。 云知挪了挪脖子,突然有些不适。 “她对你是有恩的。” 他平缓道:“各取所需罢了。” 云知侧过身来,柔软的呼吸挠着他的耳畔。 “傅文佑,我可以杀她,但你不能。世人皆知杜兰若在你登位时给你的助力,你负谁都可以,不能负她。我希望百年之后的世人谈及你,会说你是仁君,明君。” “嗯。” 他眼睫微动,阳奉阴违,答应的敷衍至极。 第100章 瑶华宫贵妃大半夜梦魇,惊扰了陛下,被嫌。 好消息迅速发酵蔓延得宫中人尽皆知。 毕竟嘛。 所有的宫嫔最嫉妒的无非两人——陛下当宠之人,与杜贵妃。 无论陛下宠了谁,贵妃依然是贵妃,妃嫔之中最位高权重,不可染指攀污的那一位。 贵妃出了笑话,自然是人人都面上担忧,心中喜闻乐见的。 但也有个别人想要借此安抚贵妃,攀个亲近! 祁阳宫明妃娘娘首当其冲,一大早就来瑶华宫拜见。 她直接忽略了例常晒太阳的云知,直直的奔向正殿里头。 云知吹开了脸上了手帕,火急火燎的喊艳儿。 “快,有好戏看了!” - 杜兰若一夜未眠,正补着妆,明妃就冲了进来。 “姐姐,听说您昨夜梦魇了,我来给您送糙米粥,这玩意儿治梦魇可好了!” 一来,她并不是梦魇。 二来,昨日陆嫔说,明妃当着陛下的面说假孕一事是她指使。 尤记在心头,咬牙切齿! 杜兰若瞥了一眼,明妃这张掐着媚笑的脸,委实让她有想撕烂的冲动。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她不冷不淡的开口,给了明妃一个重击。 明妃一愣。 从来都听说杜贵妃温婉顺和,从不尖酸刻薄,她才敢冒冒失失的前来! “姐……姐姐,我怎么会呢?” 明妃挪到她身旁,说话变得小心翼翼,“我是担心您今晚再梦魇了,陛下不高兴……” “陛下不高兴,也怒不到你头上。” 杜兰若不紧不慢的开口,眸色深深。 说好听点是怒不到你头上,说难听点就是关你屁事! 明妃听着这话有些不适,可瞧着贵妃的脸色又无多大异常。 莫非贵妃仍在气头上,毕竟陛下的新宠就在瑶华宫偏殿中! “都怪那个狐媚子陆嫔,她如今是欺负到姐姐头上了。不如我动手去教训教训她?” 她是妃位,陆嫔是嫔位,自然是可以教训的。 杜兰若眯起了眼,“事后,你好跟陛下告状,说是本宫撺掇的?” 这! 明妃惊大了眼,楚楚可怜,委屈得无边无际。 “姐姐,我怎么会呢?!” “你若是真想帮本宫出气,就直接去甩陆嫔几个耳光,”杜兰若戴上了甲套,端详了一番,始终未正眼看她。 “何必惺惺作态的来问本宫,是不是?” 这样的贵妃娘娘,何止明妃没见过。 就连瑶华宫的一众宫女,也从未见过她对宫外人如此酸里酸气! 她从来不将难看的一面示于外人,可今日! 明妃的脸上,从不解,困惑,到羞愤,直至嗔怒。 内心一番斗争过后,明妃干脆直了直身子,语气硬朗了些,“我父亲与太师素来交好,娘娘不该这样对我吧。”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顾全大局,对明妃好言相待。 杜兰若月眉一挑。 这眼神,瑶华宫众人再熟悉不过。 每回贵妃暴怒前,就是这个凛冽的眼神! 青苔想上前劝劝贵妃,却被红叶拉住了衣袖。 杜兰若起身走到明妃面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明妃骤然被打歪了脸,不可思议,不可理解! 杜兰若眸色深深,几分阴冷,“礼部尚书是我父亲的阶下之臣,你拿他来威胁本宫,跟本宫叫板?” “你配吗?” 殿外。 蹑手蹑脚偷听的两人也震惊不已。 艳儿小声又小声,“贵妃怎么会这样?” 旁人这样不足为奇,贵妃的贤名可是金陵城闺秀之首,如雷贯耳的啊! 云知也忍不住叹息,“她疯了吧……” 从前的杜兰若,至少智商在线,逻辑也到位,即使做事阴狠毒辣了些,不过桩桩件件办的也不愚蠢。 可如今,在做什么呢? 殿内。 明妃彻底崩溃,眼泪夺眶而出。 “贵妃娘娘,我从未想过看您的笑话,也不敢威胁您。” “我父亲为太师办事多年,敬重太后,也敬重您,就换来一句阶下之臣吗?” “何况,堂堂礼部尚书,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除了陛下,谁敢称他为阶下之臣,岂非谋逆!” 太师的亲近之臣已被削了部分,如今的朝廷,不再像当年的两大势力分庭抗礼。 纵使离了太师,礼部尚书也能在朝廷站稳脚跟,仍然是一品重臣! 明妃此话,已说得十分之重。 “滚吧。” 杜兰若森然开口,凉薄无边。 明妃狼狈的退出瑶华宫,撞见了门角偷听的两人。 云知尴尬的递上手帕,“要吗?”擦擦眼泪呗! “哼。” 拂袖离去,亦不留情面。 殿内。 青苔道:“娘娘,陆嫔在偷听。” “让她听吧,” 杜兰若坐回铜镜前,憔悴,无力,“这是陛下想要的局面。” - 夜深。 她通过搜寻,实在找不到素香,只能去问问贵妃本人了。 云知今晚直接翻窗,骑到了杜兰若身上。 她正欲尖叫,被一块手帕塞满了嘴。 “你冷静一下,保证不叫了,我再让你说话,咱两好好聊聊。” 这个声音! 这行事作风! 虽然她蒙着面,除了云知还能有谁?! 杜兰若喘着粗气,惶惶无边。 “你要是叫出声,我马上拧断你的小脖子,听清楚了?” 杜兰若点头如捣蒜。 虽拨出了手帕,但仍骑在她身上,按着她双手…… 一个极诡异又下流的姿势。 “我的素香哪儿去了?” 杜兰若面皮抖了下,眼眸微闪,“赶出宫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话中的底气不足,云知听得分明! 撒谎! 云知怒不可遏,掐上她细皮嫩肉的喉咙,“再不说实话,我掐死你!” 杜兰若要吓哭了。 这不说实话要死,说了实话还是得死! 现在是云知急着要找人,人找到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但眼下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能暂时保住性命。 “我让人把她关在宫外了!” “哪里?” “……我是全权交给别人办的,没有关心过到底送哪儿了。我明日问一下,有了下落再告诉你,行吗?” 只要活着,就不算太糟。 云知冷冷的警告她,“你敢骗我,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不会!不会骗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当然是顺从的好! 云知缓缓松开她的脖子,“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我可以不动你。” 杜兰若骤然拿了道“免死金牌”,难以置信,却也不敢质疑。 脖子透过气来,她呼吸重了些。 第101章 下次再会 “你……只是来找素香的?” “不然呢?来找你吗?”云知笑得诡异无边。 杜兰若神色安定了一点儿。 若不是特地来找她,那说明云知真的不打算跟她算账! “你……没有找过陛下吗?” “嗯?” 扯他干嘛? 云知眯起了眼,很好奇她要说点什么。 这个女人的思路,她很容易跟不上。 杜兰若眼睛一润,“你真的没有找过他吗?” “……没有。” “他现在就在偏殿,春宵一刻。” 杜兰若很期待云知的反应。 期待在她脸上看到失望、难过、震惊与扭曲! 但是…… 云知沉了沉眸子,“关我何事?”不冷不淡,不甜不咸。 “……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杜兰若的脸上失望、震惊纵横交错,扭曲不堪。 云知勾了勾嘴角,嗤笑,“一直以来,只有你在意罢了。” 这个女人,总以为她介意得要命的事,别人也会放在心上,反反复复的去计较,搅成一堆浆糊。 但云知完全不同。 对她而言,负了她的人,就配不上去爱。 更谈不上为他捏酸吃醋! 所以今日哪怕傅文佑真跟别人睡在一起。 她会转身就走,不在乎! 杜兰若牙根发酸,声色渐哑,“只有我在意吗。” “对。” 可是,只有她在意的发疯发狂,他却为了不在意他的人如痴如癫。 感情这种事,真的没有公道,没有天理可言。 云知突然伸手。 把杜兰若的双手塞进了被褥里,盖得严严实实。 这个女人在出嫁前享尽荣华,在出嫁后却注定悲剧一生。 只是个被执念逼疯的女人。 “好好睡,下次再会。” 言罢,她轻盈的翻出了屋子,消失在夜色中。 杜兰若一身凉汗,吓得差点昏厥。 下次……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 文佑起早朝会,见云知麻溜的翻身下床。 “不睡了?” “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 她这回的把软塌搬到了正殿外头,悠哉悠哉的晒起了太阳。 身为住偏殿的嫔妃,敢这样冒犯一宫主位,她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 正殿的宫女,个个瞧她不上。 杜兰若如今再怎么被冷落,也是妃嫔之首。 陆嫔仗着临时受宠,尾巴就翘上了天,实在愚蠢! 毕竟花落有时,帝宠是最不能仰仗的东西! 但杜兰若暂时没心情跟她计较,一大早就把青苔唤来了身边,小声叮嘱。 “去找个人……” 青苔疾步走出,直奔宫外。 有问题,云知眯起了眼,尽收眼底。 - 青苔轻车熟路的来到南巷。 在车马骈阗之处,有一朱门大开、雕梁画栋的府邸。 下人直接将青苔迎了进去。 这是富商芦文义的府邸,买卖广泛,被金陵城中人尊称一声芦大人。 云知蹲在房梁上,听了个模模糊糊,抓住了些大概。 “……藏好……” “……不可暴露行踪……” 杜兰若从不打算老老实实的说出素香的下落。 只要她不说,这根命脉被她牢牢握着,小命虽然悬在崖边,但也踏踏实实的吊住了! 碰巧,云知也不认为她的嘴能撬开。一番警告过后,杜兰若必然有所行动。 只要她有动作,昨晚这一趟就算顺顺利利,成功了大半! 云知眯起了眼,将腾天怒火压抑了下来,又有星星点点的高兴。 还活着,就好! 待青苔离开后,云知落于院中,大摇大摆的去会芦文义。 芦文义正在翻看账本,余光撇见宫女服,当是青苔又来了,头也没抬,“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云知清脆开口,“娘娘改主意了,让我亲自去打理这件事,你把地址写在纸上,给我就成。” 声音陌生。 芦文义定睛一看,竟是换了个宫女。 只是这前脚后脚的,他也没什么怀疑。 “路途偏远,我派人传个信就行了,不必亲自派人去吧?” 云知眼眉一敛,语气中几分不悦,“娘娘的吩咐,咱们做不了主。” 意思是废话少说,地址拿来。 芦文义也不再墨迹,拿出笔纸就写下了一行字。 云知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吸了口凉气。 这杜兰若跟她的习惯居然一样,办人就喜欢把人办去青楼! 而且这个青楼非常偏远,在凉启国的边界之地。 更巧的是,周婉儿也被扔在那里! 不知素香在那里,可能应付。 云知收下纸条,淡淡道:“好了,此事不可宣扬。无事不要打扰娘娘。” “知道了。” 芦文义少个差事,求之不得。 - 这个地方日夜兼程的骑马过去,也得八天八夜。 想起当时不告而别,傅文佑有所不满,这回必须要给他打个招呼。 谁知他听了原委,毫不犹豫的决定,“一起去。” 云知被凉水呛得咳了一会儿,“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拖油瓶,带不动。 万一到时候又有一把刀架他脖子上,逼她素香和文佑二选一…… 想想就难受。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傅文佑置若未闻,把李时海喊进来交代离宫事宜。 李时海撞见正一腿高高架起,毫无坐姿的云知,心中咯噔一下。 这陆嫔娘娘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明明一直在殿外守着! 而且还穿着宫女的衣服,难道这是……陛下喜欢的情趣? 云知被看得心底发慌,默默的放下了腿,收拾起了姿态。 草率了,后悔了。 真的应该默默走的。 - 马车中。 云知与文佑四目相对,忍不住叹息。 本来可以快马加鞭,十日之内也能赶到那里。 现在却坐起了马车! 这是去救人的样子吗! 云知徐徐开口,“这样……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她尽量好好说话,循环渐进,不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不如骑马。”文佑悠悠慢慢。 “你会骑马?” “会。” 这玉树彬彬的身板,她居然没想到,骑马是皇子们的必修课! 一拍即合,换了两批快马,还遣散了侍从。 云知竖直了眼,“你把安危交给我,你放心?” 真是不长记性啊。 文佑本就俊美,骑于马上更是皎如玉树,英飒无边。 “刚巧我想知道,我和她你会救谁!” 送命题! 云知吸了口凉气,“你保重,恶意送死的我绝对不救。” 驾—— 并驾齐驱,绝尘而去。 第102章 黑店 赶了一天路,天色渐深,就在花溪城落了脚,选了家客栈。 “有房不?” “有!客官要一间还是两间?”小二见来者衣冠华贵,笑的灿烂无边。 “一间。” “两间!” 不约而不同,面面相觑。 小二微微一愣,“客官,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 文佑闭上了嘴。 云知呵呵一笑,“两间!” 没什么理由,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有钱,任性! “好叻!” 坐于桌边,小二来询问点菜。 云知满腹食欲,满心期待,“你喜欢吃什么?” 文佑沉了脸,“我喜欢的菜,你都不知道。” 她的确从未关心过他,对哪个菜会多动一下筷子,她只管吃自己的。 却没想到他这都在意! 这个男人真难伺候,傲娇的没边了! “那我喜欢吃什么,你知道?” 文佑提了提面皮,“你什么都喜欢吃。” 云知一僵,想来的确如此! 她把小二指给文佑,“那你点,反正我都喜欢吃。” 文佑薄唇轻启,“攒丝鸽蛋,燕窝八仙汤,鸳鸯炸肚,洗手蟹,花炊鹌子。” 这一溜的菜名,小二是一个也没听懂,懵懵愣愣,“……稍等,我去问下掌柜。” 云知无奈,“七爷,你是不食人间烟火吗?就这普普通通的客栈,能有哪样?” 文佑也微懵,“蓬莱楼都是有的。” 蓬莱楼,一晚上的房费,很多人一辈子也攒不够。 云知喝水润了润嗓子。 “七爷,你的客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你不知道吗。” 文佑皱了眉头,“七爷真难听。” “不然呢?七公子?” 她是觉得,如今傅文佑是真男人了,当称一声爷,这是看得起他! “我们,是夫妻。” 他表情淡淡,眸色深深,不容置喙。 云知嘴角猛抽。 他又道:“于情于理,你该叫我夫君,也该住一间房。” 再抬眸,撞见他眼神灼灼。 云知逐而笑开,“原来,你还在计较住不住一间房的事,哈哈哈……” 笑声爽朗,周遭邻桌的目光投来,逐渐异样。 文佑眸色一沉,云知迅速收敛,“好了,一会儿我再跟小二说一声就是了。” 谁知!他是这样的小性子。 小二说是去问掌柜,也半晌没出来。再出来时,直接上菜。 青菜,猪蹄,大虾,酱肘子,还有一个豆腐汤。 文佑心口微窒,难以下嘴。 云知指尖敲了桌子,问小二:“怎么回事?没有那几个菜,也该再来问一问我们吧,怎么随便上了呢?” 小二的神色尴尬,底气不足。 “掌柜的说……菜反正上了,你们吃还是不吃,都得给钱。” 他也不喜欢掌柜这个作风。 要是遇到凶悍的,他还是个替死鬼! 云知抚上文佑的大腿,温润柔和,善解人意,“算了,吃吧,是你先为难人家的。” 她居然认栽了……文佑微微一窒,生硬的动起了筷子。 回了房内。 云知衣服都不脱就上塌,勾了勾手指,“快来。” 她那眼神和身态并不魅惑,反而是一种有热闹可看的兴奋。 文佑过去,轻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她挑眉,兴奋无边。 “江湖经验,这种店,基本都是黑店。今晚有戏,咱们就等着!” “何以见得?” 因为从他们进屋开始,隔壁桌的四个莽汉一直在打量着他们两。 云知拽了拽他的绣金腰封,“你穿得这么招摇,不对你下手,这家黑店可就白开了。” - 子时。 一阵急促沉闷的脚步声从楼道而来,很快,四个膀大腰粗的莽汉一脚踹开了屋门。 嚣张至极,都不屑偷偷摸摸! 连个面都不蒙。 他们不急不慢的围了床铺,冲着鼓鼓囊囊的被褥,吼道:“起来!” 那鼓鼓囊囊的被褥毫无动静。 “睡得跟死猪样,这都不醒!” 有人掀开了被褥。 ——满床铺的锅碗瓢盆! “卧槽!!!” 几个莽汉面面相觑。人呢?! 头顶上传来一阵朗朗笑声,“姐姐我在这儿呢!” 莽汉们下意识的抬头,缩脖。 漫天花辫洋洋洒洒落下,一女子随之轻盈落地。 她扒了整个客栈的花盆,就为了一个漂亮的出场! 因为厉害的人物,……出场往往是出尘绝艳的。 莽汉们面面相觑。 跟预想的完全不同,眼下怎么办? 块头最大的上前,面色一拧,大刀一提。 “把值钱的玩意儿全部拿出来!” 云知下巴轻抬,微微挑眉,手指在袖下跃跃欲试。 “姐姐这条命最值钱,有本事来取!” 一个小女子还敢跟他们叫板! 活腻歪了! 大块头抡起了袖子,凶光毕露,却突然借着月光面色一缓,垂涎猥琐。 “有那么几分姿色,是仗着脸蛋儿跟爷横吗?以为爷舍不得下手?” 云知眯起了眼。 大块头越凑越近,“不如你陪爷睡一晚,爷就不要你的钱了!” 闷在柜中的人闻言,眸色阴沉无边。 “过来,”云知勾了勾手指,笑得邪媚。 大块头呵呵一笑,上前—— 锁喉!猛抬腿! 大块头面皮一紧,拧成麻花,痛苦的捂着命根子! 喉咙还被一手掐得死死的! 大块头伸手去掰,却发现对方身子瘦小,力大无穷,他竟然掰不动! 愣生生的,被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双脚踏空! 几乎窒息之即,云知突然放了手。 大块头狼狈的坐在地上,连连咳嗽。 她拂了拂手,勾唇,傲雪凌霜,“就你?姐姐是你睡得起的?” 另外几人相视,生了主意,“一起上!” 几声闷响! 鼻青脸肿,摔成了一叠! 云知摸出一捆麻绳,麻溜的把他们绑的结结实实。 “好了,姐姐要睡了,你们也好生休息。” 大块头并不肯老实,“你敢动我们!你知道我们掌柜是什么人吗!” 敢光天化日的开黑店,必有来头,并不意外。 云知饶有兴趣,“什么来头,天王老子?” “就是天王老子!” “咱们花溪城的知府大人都对我们掌柜的言听计从!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 抹布塞嘴,堵得严严实实。 什么样厉害的人物,能让一城知府顺顺服服? 云知打了个哈欠。 “来头这么大,那就等天亮了,咱们去了官府再聊。” 文佑从柜子里出来,弹了弹灰尘,“下次,我可以不回避?”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架毕竟丑!” 第103章 围剿 噔噔—— 天未亮透,云知还未睡够,就被低沉的敲门声吵醒了。 她翻了身,拍了拍文佑的脸。 “去开。” 文佑眼眸一沉,毫无困意,“这事应该你来。” 云知这才惊醒,翻身下床! 开门有几分危险,只能她去。 昨晚招待他们的小二立于门口,笑脸先迎,“客官,早!”脖子伸伸缩缩往里探。 云知指了指角落的四个捆成一团的莽汉。 “你来找他们?” 小二怔住,眼眸猛缩,赔了好多笑后,结结巴巴,“客官……客官房里,怎么……” 云知欠了欠身子,笑的隐晦,“怎么好多人呢!” 小二猛的点头,他要问的就是这个。 云知呵呵一笑,“我也想知道,一起去问问官府呗?” 小二连连缩脖,“不了……你们去吧。”踉跄而去。 云知也不打算为难他。 这小二不也不容易,有啥不好的活,都得他先上,明晃晃的替死鬼一只。 - 官府离这客栈很近。 提着绳牵着这四个家伙,走了半条街,引来所有人的侧目,指指点点。 居然有人把这四个恶霸捆起来了! 挟着他们的,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有一个清新俊逸的男子。 走,去看看! - 提进公堂。 知府姗姗来迟,瞧见眼下这局面,面皮一紧。 不动声色的落座,缕了缕胡须,徐徐开口,声色稍厉,“大胆!这光天化日的,就把人绑起来了!” 知府会袒护这几人,围观的良民们毫不意外,皆为这陌生的两人捏了把汗。 文佑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云知笑得灿烂,“大人,这不是着急把您的人,来还您嘛。” 虽说官匪相护,早不是秘密,但被当众提这茬,他面上挂不住! 知府脸色大变,胡须猛颤,怒道:“刁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四人嘴巴仍被抹布堵的严严实实,发出“唔唔”的声音。 云知抚了抚下巴,很是疑惑,“不是吗大人?可这几个口口声声说是您的人啊。” 她拽走抹布,他们嘴巴才一解放,就开始呼救。 “大人,你快救我们!” “大人,你快让人帮我们解开!” “……” 知府一个眼色,手下就着手去解。 云知凝眸,诚恳发问,“他们真是您的人吗?大人?” 知府眉头拧成了倒八字,“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大张旗鼓的上公堂,到底为了何事?” 眼前的二人衣着光鲜,气宇不凡,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这花溪城中人他都识得,这两人,绝对是外乡来的。 “这黑店开在花溪城里头,大人可该管一管?”云知不疾不徐。 知府沉着脸,“哪个客店?” “一里路之内,客栈只一家,就那一家!” “凭何说是黑店?” “凭他们半夜三更闯我厢房!” 知府轻蔑:“你有何证据?” 云知下巴一抬,气势铮铮,“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此间嚣张,知府从未见过,简直不知死活!他冷哼了声。 “你说他们半夜闯你厢房,那你是丢了钱财,还是没了清白?” 就凭她能把人扭送到这里,断然不会吃了亏。 且她衣衫周整,容光焕发,那四人反而鼻青脸肿。 云知眼神一飘,呵呵一笑,“那倒是没有,不过,小女子受到了惊吓!” 闻言,文佑垂眸,勾了勾嘴角。 公堂外的民众一片哗然。 她这得瑟的模样,哪是受到了惊吓,简直是不嫌事大! 知府脸色越发难看,瞪了一会儿,“既然没什么事,你们走吧,本官就不计较了。” 对方来路不明,也不可能仅凭两人之力,就能把四个壮汉给制服了。 不知底细,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云知眯起了眼,“大人,这客栈封还是不封?” 知府沉声道:“你们外乡人,不要插手我们城中的事。” 衙役开始驱散看客。 “走了走了,不要呆在这里!” 众人还想看看结果,如此一来,被赶得不情不愿。 文佑冷哼,失望无边,“竟没一个像样的知府。” 韶关城如是,花溪城如是。 衙役愣住,忍不住回眸看看,众人也重新围拢了来。 云知小声纠正,“韶关城那个其实还行。” 知府眼眉一横,站起身,怒道:“你是在说本官不像样?!” “带头坏法婪赃,祸害城民,该杀。”他眸色深深,言简意赅。 事态至此,已没有和缓的余地,看客提起了心眼,摒住了呼吸! 知府黑着脸,沉默了片刻,厉声道:“谁再围观,都拉进来打板子!” 此言出,堂外蜂拥而散。 遣散人群,好关门打虎! 昨日被踢爆命根子的大块头凑到知府身侧,小声提醒,“那女子有点功夫,大人小心。” 知府嗤之,“就她?” 官府里这么多人,就凭她这个身板,能抗几个人! 云知定了定神,正儿八经的开口,“咱们上了公堂,于情于理,你都该先问问我们是什么人吧?” 知府横眉冷目,阴沉无边,“不管你们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今天都得给我留在这!” 肃杀之意,毫不掩饰。 云知提了提嘴角,“怎么的,这就要杀了我们?” 她寻思着也没做什么呀。 知府摆手,衙役们蜂拥而上! 云知挪了一步,护在文佑前头,将内力提至双掌,凌空划出一道隐隐的火焰,将堂案劈成了两半! 这招式并无多大杀伤力,唬人却是一流的! 重要的是,傅文佑在身边,不能打得太丑! 周遭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滞步,退后,不敢再逼近。 知府脸色大变,大块头再次小声提醒,“大人,小心!她昨晚打我们四个不费余力。” 说完,缩到了知府身后。 衙役们跃跃欲试,但又磨磨蹭蹭!不断的看知府的脸色,等待他的再次指示! 知府面皮凝重,犹豫了片刻。 云知暂收内力,大声催促,“喂,到底还打不打?” 总不会这样就被唬住了,缴械投降了吧! 一个机灵的衙役跑到知府跟前,掩手,轻声提议,“大人,何必揽这个瓷器活,不如就把那掌柜的喊来,让她们两斗,咱们就置身事外,如何?” 知府若有所思,面皮渐缓。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乐而不为! 知府皮笑肉不笑,“去请掌柜!!” 第104章 天高地厚 朱门被大力踹开,一个宏亮圆厚的女子声音响彻公堂。 “是谁要找奶奶我!” 云知回头,眸色一亮,正欲开口打招呼—— 她略过了云知,视线落在了文佑身上,惊讶出了新高度。 “陛下?!” 云知深深的吸气,她差点忘了自己如今这张脸,对于故人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陛下!怎么会是您呢?!”言罢就行了个南番见礼。 文佑微尬,眼眸轻窒。 没有预想当中的剑拔弩张,反而这一声又尊又惊的称呼,让知府双腿一软,魂落千丈。 陛下,这是对皇上才能有的称呼! 莫非眼前的男子,姓毕名夏? 毕竟天高皇帝远,怎么可能到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云知合时宜的清了清嗓子,缓了下尴尬的气氛,笑着开口,“尘锦公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那黑店……是你开的?” 尘锦提眸,不悦,“怎么说话呢?什么黑店,我那是劫富济贫!陛下,我可没干杀人放火的事儿。” 这可……有点儿意外。 眼下这事,文佑顿然不知如何处置。 云知正了正神色,语重心长,“你不是说去找于竹吗?怎么到了这儿?” 闻言,尘锦一楞,蹙眉死死盯着她,“你谁?!” 这事儿,她只跟云知聊过。可眼下这人,这张脸…… 云知挑了眉,勾唇一笑,“三生有幸,换了张更好看的脸。” 尘锦错愕过后,才缓缓明白过来,惊得一楞一楞的。 “怪不得!我说呢,陛下怎么会跟别的女子走在一起,果然还是你!” 这边聊得正欢,那边的知府腿软到直不起身,硬着头皮插了一嘴,“公主,鄙人不知,这居然是您的故人,不如鄙人先告退……”你们好好聊! 正欲撒腿,尘锦喊住了他,“一点规矩也不懂,给陛下行过礼没?” 她就很疑惑,皇上都在这,要告退也轮不到给她打招呼! 知府一楞,吞吞吐吐,“陛,陛下?” 尘锦撇了眼,蹙眉,“你莫非不知道,这位是皇帝陛下?” 此言出,知府彻彻底底的软倒在地上,跪得有气无力,颤颤栗栗。 坏法婪赃,祸害城民,这是皇上对他的评价。 从尘锦公主踏进城中,他就处处得看公主脸色,为了不被公主迁怒,竟然围剿到皇上头上了! 简直……天高地厚,深刻领会了个透! 这乌纱帽眼下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保住小命! 衙役们也跪了一地,“陛下万岁!” 这场面,隆重又压抑。 这小小花溪城几时承载过这么大的事! 云知拉起文佑,“走走走,去客栈里聊。” 那牵着的小手显眼无比,尘锦眼前一亮,凑上去顶了云知的肩,坏笑,“你们和好了?发展的怎么样?” 云知边走边扬起十指相扣的手,洒然,“就这样!” 吾辈中人,感情成就是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 气势汹汹的走,开开心心的结伴而回。 小二看呆了眼! 坐定,沉默了半晌的文佑,徐徐开口,“你那几个手下,该杀。” 昨晚对云知猥琐浪荡的言语,实难相忍。 尘锦敷衍道:“杀!剐成片儿的那种!” 云知早就把那些事儿抛在脑后,只关心一件事儿,“于竹呢?” 尘锦撇了撇嘴,但也无所谓,“他早定亲了。我就跟他告了个别,自己出来做点生意。” 虽说人美又飒,但论找男人这件事,她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利。 云知喝了口水,“你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这个城比较废,百姓又贫苦,哪有那么多人下馆子,来留宿的。 “的确如此,所以我才干起了劫富济贫的事儿!陛下出门在外,都把有钱两个字写脸上了,我的人很难不下手!” 文佑沉眸,“终究不是正道。” 尘锦呵呵一笑,“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到此处,云知紧了紧眸色。 “赶紧上点小菜,我们有要事,吃完就得继续赶路了。” 她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皇宫,杜兰若早晚会发现事有蹊跷,万一率先派人去挪了素香,这事儿就复杂了许多。 但肚子空空,填饱再说! 上菜前,尘锦突然道:“听说你把我那四个小厮打得落花流水,你的武功恢复了?” “嗯,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闻言,文佑心头微窒,“你失过武功?” 云知顿了顿,有口无力,“……嗯。” 那些事儿,说来也没什么,但就不想让他知道!都过去了,还得看他那沉重的脸色。 尘锦缠着问,“是你的噬原丹自己化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什么机遇?” 机遇倒也算不上,地狱里走了遭,侥幸回来。 云知坦白,“遇到了端亲王世子,傅琏臣。” 尘锦不是内地人,对那些事儿并不了解,也只浅浅说了声噢。 “是他。”文佑眸色一深。 照理,傅琏臣该在戒备深深的大牢中好好呆着。可傅文佑并不惊讶他为什么在外头。 只讶异是他。 云知瞳孔一缩,握紧了茶杯,“真是你放他出来的?” 原先对傅琏臣的话,她只信了三分。如今看来……竟然有七八分真实。 文佑不冷不淡,也不意外,“嗯。” 他心知肚明,既然傅琏臣能遇到云知,凭那张嘴,是不可能对他嘴下留情的。 云知说噢,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 孤城。 凉启国最北,真正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之地,贫苦不堪,鸟不拉屎。 孤城以外,就是胡漠之地。 却偏偏有一个举国闻名的硕大青楼,因在边界,来客多为胡漠蛮夷之人,却有美人无数。 这些美人,很多都是被千里迢迢送来的。 蛮夷之人手段残忍,最喜虐待女人,因此将犯了罪的女人送到这里,赚些蛮夷人的银票报效凉启,也算将功补过。 所以,周婉儿被送到此处,就连杜兰若也将素香扭送到此处。 说到底,也是被她所连累了。 云知换了身男装,还未踏进青楼,门口眼尖的姑娘迎了上来,“公子里面坐一坐嘛~” 她像条蛇一样妖娆黏在傅文佑身侧! 他脸色一沉…… 云知赶紧顺势推了一把,“走呗!兄弟,吃花酒去。” 第105章 天生克名妓 “公子,喝嘛~” 一杯香酒送到文佑嘴边。 云知掂起小酒杯,细细的端详这位姑娘。 底子一般,全凭浓妆艳抹,坦肩漏沟,打扮成了个俗气的小妖精。 不过,沟是真大,非她这个始终没发育的胸可比。 云知一身男装,眯着眼冲人家的沟壑看得兴致薄薄,文佑的面色越沉越深。 他身上缠着个妖艳贱货,她居然看得乐此不彼! “正事。”他淡淡开口,提醒云知。 云知正欲开口打探,包房的门一开,一个更妖艳婀娜的女子款款进来。 她径直坐在傅文佑身旁,挤走方才那个姑娘。。 “公子,我来陪你吧~” 那姑娘被挤开,心生不悦,叉腰道:“你这样抢客人不太好吧?” 这样的边境之地,少有衣冠周整仪表堂堂的嫖客。 尤其是这位身着华贵,气宇不凡。身为头牌听说了这事,就径直闯来了。 “你不服气,去找张妈妈说理呗!” 张妈妈向来偏心头牌姑娘,不可能给她一个公道。 “我呸!”那姑娘吃了闷亏,只能愤愤离去。 云知招了招手,“哎!美人儿,你可以陪我的嘛!” 她走得决然,头也不回!云知纳闷:难道我不像有钱的样子吗? 留下的姑娘抛了个眉眼,“公子,你可以等张妈妈来帮你安排。” 云知也回了个暧昧的眼神,“本公子要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她含羞一笑,娇俏无边,“公子,我就是楼里的头牌,不如我伺候你们两个。” 云知面皮一紧,服气她能伺候俩!但又不服气她是头牌! 无论气质和样貌,素香哪点不比她强? 她撩了把姑娘的脸庞,果然柔嫩无比,手感极好! 但是—— “本公子喜欢西域风情的那种,这儿有没有?” 大眼睛,眼尾深,颧骨高,鼻梁挺,鼻头勾尖。就是素香那样。 头牌往文佑的身上又蹭了蹭,“那样的呀,还是得张妈妈来了,你问问她吧。” 楼里倒是有一个,但她脾气臭的很,很是讨厌。 这么好的活儿,才不会让她沾到边! 云知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那张妈妈什么时候来呢?” 外头一声尖叫,楼里开始聒噪,沸腾。 疾步声,高喊声,此起彼伏。 他俩齐齐起身,欲出包房去看看。 头牌一把挽住了文佑的臂弯,妖娆的往上贴。 “别去看嘛,楼里吵架出事是常有的事,公子~” 文佑蹙眉,一把甩开。 - 老鸨张妈妈死了! 一来就赶上这么大场面。 为首的官爷吩咐道:“关门!谁也不准出去!” 张妈妈死在厢房里,嘴唇乌黑,唇边的血也是乌黑,蜷缩成一团, 云知凑过去看了眼,官爷吼道:“看什么看!是你杀的吗!” 她缩脖,老老实实的呆在后面。 逐个排查,突然一声惊呼,“找到了!” 小兵急急忙忙的跑来,递上一牛皮纸小包。 官爷打开一看,定神,“在谁的房里找到的!” “在皓月姑娘的房里!” 官爷抬声,“皓月姑娘在哪里?” 众人将目光投掷于一处,那儿有个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姑娘,原本若无其事的站着看戏,突然被点了名! 恐上心头,连连喊冤,“官爷,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证据确凿,带走!” 案件破的不费吹灰之力。 老鸨死了,头牌带走了,官爷却没马上离开,喊齐了人,“官府会尽快安排人来接管你们这地方的!这些天就由梦姑娘代管吧!” 众人的视线又落于同一处。 这个梦姑娘,就是坦肩漏沟,被头牌从文佑身边挤走的那位! 她款款上前,“好的官爷。” 青楼很快又恢复如常,该喝酒的喝酒,该睡觉的睡觉! 梦姑娘随着官爷去暂时接管帐薄,身契等。 有人发酸,“原来讨好官爷才是出路。” 也有人道:“这有什么,暂时的,又不是真坐上了老鸨的位置!” 云知摸着下巴,凑到文佑耳边,“我到蓬莱楼,楼里死了个花魁。我到这儿,又抓了个头牌。” 好巧不巧,天生克名妓! 得,干脆坐在了大堂,等人来招呼。 如今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或许她可以直接去找梦姑娘买下素香! 说干就干, 梦姑娘迎上灿烂的笑脸,“公子,何事?” 云知开门见山,“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素香的姑娘?” 梦姑娘微愣,“没有啊。” 没有?怎么可能呢…… 她也算马不停蹄的赶来,总不能让杜兰若抢先一步吧! 梦姑娘又道:“公子,我们这的姑娘来了以后,都是由张妈妈重新取名的。您说的这个素香,是她原来的名字吗?” 云知连连点头,“对的!” 梦姑娘认真的思索了下,“那这个姑娘,有什么特征,您跟我说一说,我帮您找下。” 云知细细说来,“大眼睛,鼻梁挺,比较高,人很漂亮,很清透,还有点高冷的那种!” 梦姑姑妩媚一笑,“公子,这我们楼里大多数姑娘都是这样的。” 这个青楼,没有丑女。而云知说的,的确是许多美人儿的特征! 云知稍稍卸了气,“那你这楼里,有多少个姑娘?” “百来个吧!” 云知往后张开了手,手掌送到了文佑面前。 文佑心领神会,掏了掂大白银。 云知面皮一紧,挤眉弄眼。 拿这大白银对付乡野村妇还好使,对付这硕大青楼,在做梦?楼里哪个姑娘不是见过真金白银的! 文佑识相的掏了块金条。 从碎银到金条。 难为他,每天身上揣这么沉重的东西。 梦姑娘见了金条,眼睛都直了,光芒耀目,嗲得无边,“公子,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云知呵呵一笑,“劳驾,把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叫出来。” 全楼接五天的客,也未必攒的出一块金条。 一来很多姑娘整天都是闲着的,没有那么多嫖客。 二来这破地方,嫖客就是来了,也未必拿得出几个钱! 这个青楼,是举国上下的唯一的一所“女子监狱”,官府操办,很多时候在亏钱! 为了这块金条,哪怕是让姑娘们挑大粪去都应该,何况只是出来站站,让过个眼呢? 第106章 凭她 梦姑娘原本也就是跟她们平起平坐的,如今官爷一句话,她就成了暂时老鸨。 众人虽不服气,但她一声令下,也不得不推了身边的客人,老老实实去院中站队。 姑娘们蜂拥而来,在院里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 云知摸着下巴,一个个的扫视过去。 美人扎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也不乏钟灵毓秀,粉妆玉琢的。 云知暗腹:这样的青楼就是开错了地方,浪费了资源,如果开在金陵城,那保准日进斗金! 突然一女子冲上前来,拽住了文佑的衣裙。 “陛下!您来接我了吗,陛下!” 周婉儿! 她笑的十分明媚,也十分卑微诡异! 文佑脸色一暗,阴沉无边。 云知扶额,头疼的要命。 梦姑娘眼疾手快,上去把她拽开,让人拖走。连连赔笑道歉,“对不起公子,这位姑娘疯了,逢人就说自己是娘娘,让您受惊了!” 周婉儿拼命挣扎开来,又跪到了文佑脚边,敛起衣袖,露出了满臂伤痕! “陛下,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您救救我吧,您宽恕了我吧!” 再次被拖走! 即将拖出院子之际,云知突然道:“等一下!” “这个女人,今天就让她伺候我们。” 梦姑娘连连答应。这个不值钱的货,总算赚到笔好价钱! - 包房内,周婉儿跪的踏踏实实。 文佑疑惑,“为何?” 云知沉下脸,“因为,刚刚那些人中,都没有素香。” 周婉儿都能在,为何她不在? 文佑脱口而出,“凭她,应当不至于在这青楼中出了事。若是有事,也该有人去回禀给杜兰若。” 闻言,云知一愣,转向他,有所不解,“凭她?我从未提起过素香只言片语,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文佑垂眸,轻声道:“能与你谈得来的人,不会蠢到哪儿去。” 云知若有所思,却不得所悟。 干脆把这事儿抛在一边。 “周婉儿,能不能自救,就看你的了。” 周婉儿抬头,抓住了曙光,“我,我能做什么?” 云知沉声,“你在这儿也呆了好多天了。这楼里有何蹊跷之处,你可知道一二?” 周婉儿用力的去想,却想不出来任何名堂,急的眼泪倾盆而出。 云知摸了摸下巴,悠悠道:“你之前不知道没关系,你之后可以知道。” 周婉儿睁大了眼,不明其意。 云知眼色一厉,突然拔出周婉儿的发簪,往手臂上狠狠一扎。 “嘶……”这自己扎自己,果然更痛一点! 她皱着眉,疼得咬牙一字一句,“你可能得挨一顿打,被关去一个地方。如果你熬了过去,我们会救你出来,放你自由。” 周婉儿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你……你……” 你这是先要我半条命啊! 但她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云知捂着伤口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的凄厉,“梦姑娘!这个小婊子要杀人啦!” - 文佑给她包扎,眸色沉重无边。 “你这样做,胜算很小。她们万一把周婉儿扭送官府,或者不跟秦素香关在一起,你又该怎么办。” 云知抬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文佑停手,“你看什么?” 云知挪开了目光,淡淡道:“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姓秦。” 文佑一愣,随后道:“因为你身边的人,我都有一点了解。” 那可…… 云知缩回了手,自己继续包扎,“有点可怕。” 被人调查,一切在外人的掌握之中,没有秘密可言。 这种感觉令人窒息,不适。 文佑口干舌燥,无力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知抿嘴,轻声细语,“不管如何,我信你,你也该信我。” 被调查,想必是因为不信任。 文佑认真的点头。他从未不信过。 她咬住麻布的一端,另一只手协助,熟练的打了个漂亮的结。 “我喜欢自由,不想活在许多条条框框之中。” “等我们生几个孩子,就把这沉重的江山交给他们,我们去浪迹江湖,混于市井,好不好?” 文佑逐而笑开,“好。” - 深夜。 云知放出了蛊虫,它缓缓飞出窗外,盈盈朝一处飞去。 虫子飞的很慢,她在其后紧跟着。 在周婉儿被带走之前,她在周婉儿身上沾了些玩意儿,这蛊虫便能一路追踪。 直到出了青楼,又往外走了半里路,一荒郊野外杂草丛生之处,突现一茅草屋! 虫子叮在了一破败屋前,径直想往里扑,一下又一下执着的碰壁。 云知抬掌拍死了它,“抱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屋内黑漆漆的,云知掏出了火折子,凭着盈盈之光,看清了屋内局面。 小小破落的屋子里,竟躺着十来个姑娘,个个塞着嘴,绑着手儿。 见有来人,大气都不敢踹。 周婉儿是最新被扔进来的,放在最外头,拼命的跪起来蹭到她身边去。 除了周婉儿,每张脸都是陌生的。 云知心态一落千丈,吸了口凉气,把所有姑娘嘴中的布一一拿出。 “救命啊!” “救救我们吧!” 云知口气略沉,“先安静,我有事要问你们。” “你们这里,可来过一个叫素香的姑娘?” 姑娘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她长得有几分西域人的味道,高高瘦瘦的,是从金陵城被送来的。” 闻言,有人恍然大悟,“有的有的!那姑娘挺清高的,脾气也很倔。我听梦姑娘喊她……秦姑娘!” 云知眸中有了星光,急切的蹲在她身旁,“对,就是她!她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那人顿了顿,“你答应救我们,我就告诉你!” 倒也会威胁人,云知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没问题,你说出来,我就给你解绳子。” “她是被皓月姑娘扭送过来的,今天白日里就被梦姑娘接走了!” 云知一怔,皓月正是那位刚刚锒铛下狱的头牌,梦姑娘正是暂管青楼的那位! 可明明白白的问过梦姑娘,她什么都没透露! 对方催促道:“你答应要救我们的?” 云知回过神来,给她们所有人都解了绳子。 “跑吧,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够你们跑很远的了。千万别扎堆跑,太惹眼。” 周婉儿起身时,身子顿了顿,哑了声,“你……你是不是……” 云知淡然,“我利用欺瞒你在先,所以你那些蠢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了。祝你逃跑顺利。” 周婉儿惊讶的瞪直了眼,“也就是说,你真的是……” 下玄月,星满天,她洒然离去。 第107章 放火 回到青楼的包房中…… 空无一人。 云知的心眼被提到了嗓子口,这个拖油瓶总算又出事了! 她先坐下来喝了口水,可呼吸太急迫,喝水都呛声。 不能再等了。 楼里百来个姑娘,挤在几十在包房中。 梦姑娘地位偏高,想来应该是位置上好的那几间中。 云知逐个寻过去。 见一包房内灯火通明,还有说话声,云知直接踹开了房门。 嘭!—— 屋里的两人赤身裸体,姑娘一惊,迅速拉起被褥遮掩,“干什么?!” 没给钱就想擅闯吃豆腐吗! “对不住!”云知一尬,赶紧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可……有一点儿香艳。 云知坐上了房顶,冷静下来。 眼下不该手忙脚乱,只需想个法子,把梦姑娘逼出来便可! 她找到了杂货屋,火折子从手里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火光通天。 她扯起嗓子高喊:“着火啦!着火啦!!” 很快,未睡的,睡着的,都被吵醒了纷纷来围观,陆续有人加入到救火当中。 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人群中出现一人,云知目光一窒,目瞪口呆,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怎么会好端端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这里? 文佑疑惑,“着火了,我不能来看看吗?” 云知嘴角猛抽,“能,当然能,可是你刚刚怎么不在房里?” 文佑顿了顿,“去了趟茅房。”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还要上茅房呢! 这可…… 不过有惊无险,没事就好。云知拉起他就走。 不管后头如何的热火朝天! - 天一亮,云知就守在走廊一头,梦姑娘一来,就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进了无人的死角中。 突然的墙咚,近在咫尺的呼吸,梦姑娘一脸娇羞…… 小嘴一抬就亲了她一口! “公子~你若心急,咱们可以去包房~” 云知身子一颤,这该死的又软又香艳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山丘沟壑! 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儿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抗! 云知脸颊绯红,匐到她耳边。 “可是本公子有更心急的事儿,你把我心爱的姑娘藏哪儿去了?” 梦姑娘微怔,脸色一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知飞了眉眼,邪魅无边,“我昨天大肆找她,你回头就把她藏好了。为什么呢?” 梦姑娘胸口起伏的厉害,想要走人,可双肩被牢牢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她抿嘴,恐惧,恼怒,“你们想做什么!” 云知轻声细语挠着她的耳勺。 “应该是我来问你,你要做什么?那是我心爱的姑娘,你乖乖把她交出来,我就给你一条生路。” 梦姑娘倔强道:“你骗人!她说了,从未与什么男子有深厚的情谊!” “你们就是来害她的!”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她语气中的维护、执着,让云知微微一愣。 “你……是在保护素香?” 随之,云知眼色稍厉,掐上了她的脖子,“你确定?” 梦姑娘似乎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的闭上了眼,“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 云知缓缓松手,放她小身板自由。 宁死也不肯把素香交出来,想来这份情谊不假。 梦姑娘脖间一松,反而有些讶异疑惑。 这就放弃了? 云知噗哧一笑,欣然欢喜,“她没事就成。没想到这儿,还能有你这样的好姑娘。” 梦姑娘还未反应过来—— 云知随即抱拳,郑重的行了个谢礼。 “她受我牵连,才会流落至此,我于她有愧。你保护她,便是于我有恩。” 方才还在挟持,现在却谢恩! 梦姑娘身子一僵,生硬道:“公子,不必……” 云知垂眸,“你把我说的话转述给她听,她自然就知道我是谁。告辞!” 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素香呆在这里,或许比金陵城更好一些。 - 茶未凉透,云知虽两手空空的回来,却满面春光。 “走了~” 文佑缩眸,“找到了?” “没有!” “那怎么?” 她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更不会半途而废。 云知扬了扬嘴角,“没有必要了,在这里有比我更爱她的姑娘!” “好。” 文佑对其中的事毫无兴趣,她说来便来,就走便走,其他不重要。 刚出青楼,正欲引身上马,一个清丽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知!” 云知转身,这女子的眼底从欣喜变换到错愕。 这个背影分明就是云知,可这张脸! 云知赶紧笑嘻嘻的迎上去,“咱们可是一张塌上睡过的,变成啥样你都能认出来吧?” 素香缩紧了眼眸,一怔又一怔。 这长得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说是同一个人,怎么着也得给点时间消化消化! 为了让她信服,云知又道:“之前我不回来你就睡不着,大半夜的总得等我。这阵子我不在,你该不会是靠安神香入睡的吧?” 许多事,只有她俩知道。 听了这袭话,素香才算尘埃落定,明明白白,“你的脸,怎么……” 云知小声,“好看不?” 素香愣神,“好看。” “好看就成了呗!”云知皮皮一笑,俏丽无边。 见她迟迟未上马,文佑从另一侧走到她身旁,这抹身影撞入素香的眼底。 素香一惊,定了神,膝盖就软下来。 云知忙扶住她,“这是在外头,不便张扬。” 后头还有梦姑娘在看着呢! 素香直起身子,不可思议,轻声道:“你怎么和……在一块儿?” 她莫名其妙的被贵妃针对,扭送到这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云知略怀歉意,“杜兰若会针对你,就是这个缘由。你是受我牵累。” 素香沉思后,眸中带笑,“无事,这儿可比皇宫里自在得多。” 皇宫与青楼,都不是好地方,一边活得如履薄冰,另一边有脑子就成。 云知挑了挑眉,凑到她耳边,“老鸨张妈妈是你的手笔吧。” 素香略一低头,没有否认。 “出于本心,也为了生存,不得不这么做。” 要想在青楼这种地方混下去,无法置身事外,只能选个立场。 她选了站在老鸨和头牌的对立面,也没有帮错人。 梦姑娘虽表面轻浮,却也是个……还不错的女子! 云知心领神会,拍了拍她的肩,“祝今后安好,若有难,回金陵城来找我们。” 素香抬眸,悬若星河,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帝王之心最难揣度,不可全心交付。” 云知正色,应得很认真,“我知。” 能咋的?我偏不,我要无条件相信他! 那是憨批。 几声寒暄过后,策马而去。 第108章 冲突 归途之路,不再匆忙。 路经窴颜,这产盐之地较为富庶,城中也当繁华。 让小二尽管上大菜,来了一桌子鸡鸭猪肉! 芳香四溢,云知瞧着这一桌子的油腻,胃热上涌,冲出酒家在墙角呕了个痛快。 外头一老一小两乞丐,静静的看她。 回头坐定,她倒不信了,今日莫非就没这个口福! 抓起蹄髈愣是往嘴里塞,油腻入口,又是一阵反胃。 拉倒!蹄髈扔在了文佑碗中,她道:“罢了!换点清淡的!” 许是赶路赶累了,胃口都没了,前所未有! 小二面露难色,“可是,这……” 这一桌子的菜钱怎么算? 文佑掏出一掂大白银,小二宽了心,准备把菜端回后厨—— “等等!” 云知喊住了他,跑出酒家就拉了两乞丐进来,请他们入了旁桌。 “把这些菜给他们了!”倒了多可惜,反正花了钱的。 小二着手去办,别桌的客人却不答应。 “这碗筷都给叫花子用过了,咱们下次还怎么来吃!” 云知回头去看,一个脸方庭阔的公子正在发牢骚。 老乞丐心知受了嫌弃,抓起两鸡腿塞到孩子手中,自己又抓了整只烤鸭,“姑娘!谢了,我们到外头去吃就好!” 脸方庭阔的公子仍有所不满,翻了个白眼,“走快点成吗?臭死了!” 云知面色一沉,怒上心头,一拍桌子。 “我请进来的人,谁敢让他出去!” 一老一少乞丐被这一喝,愣在了原地,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那公子扇子一收,大声道:“掌柜的,出来!” 慈眉善目的掌柜从后厨出来,在小二耳边嘀咕了声,小二拔腿就跑出了酒楼。 掌柜的赔笑,“郭公子,怎么了?” 郭公子眼眉横成了一字,“你看看,你这儿连乞丐都能进来动碗筷吗!你这碗筷,以后谁还敢来用?” 掌柜的连忙赔礼道歉,可这边桌上一掂明晃晃的大白银,显然他也得罪不了! 云知嗤之以鼻,“这碗筷用过还是会洗干净的,有什么要紧的。夫君,你说对不对?” 文佑手中的筷子一僵,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别说是乞丐,一想到这筷子被别人用过,他就难以下手!出门在外,他都强行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但问起来,的确难受的紧。 掌柜的实在为难,抓了抓头发,提议道:“不如让这两位贫民到咱们角落去吃,吃过之后,当着大伙儿的面,碗筷全都扔了,成不?” 如此,两桌的要求都能达到! 云知略一低头,没有很大意见。 郭公子却不同意! “不成,太臭了!他们呆在门口我都嫌臭!” 啪—— 清脆的微响。 一双筷子被掷到他脚边。 云知叉腰,小身板气势汹汹,“咋的啊,你格外金贵呗!” 郭公子也是筷子一掷,“本公子就是金贵!” 文佑默默抿了口茶水。 吵架打架她都不会吃亏,不必费心。 云知逼近了郭公子,他那一桌子油腻的菜入了眼,又是强烈的反胃! 呕上心头,嘴却强硬,“我看你更臭,都让本姑娘想吐了!” 矛盾持续升级,剑拔弩张。 四下寂静,郭公子眉眼间的怒意到达峰值,双手捏成拳! 一个突兀轻盈的脚步声急匆匆的跑进酒楼。 “表哥!”她直奔郭公子而来。 郭公子望向来处,面色却未缓和一分,“你怎么来了!” 云知也转眸,这…… 她与这姑娘四目相对,双双呆滞! 云知眸中的戾气一扫而空,勉强一笑,“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表哥?” 也太差劲了吧! 相比他们吵起来的原因,陆敏更惊讶别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女子不是代替她进宫封嫔了吗,作为嫔妃怎么会出现在百里外的酒楼中! 文佑和郭公子皆微微讶异。 这两人居然认识? 陆敏招呼他两先坐下,“表哥,这人我认识,也帮过我一个大忙,能不能看在我面上别吵了?” 郭公子斜了眼,“你有多大脸?” 陆敏心口一窒,哑了声,说不出话来! 云知再次恼怒,“怎么说话呢?!” 这陆敏为了跟他私奔,也算豁出去了,就换来这种凉薄的态度? 郭公子手中杯重重一放,嗤道:“我对表妹怎么说话,关你屁事?!” 云知别过脸去,不服气,“嘴可真臭。” 陆敏拉了拉云知的衣袖,卑微又悔恨。 “别说了,是我瞎了眼,怪我自己。” 她眼圈一红,眼泪在框里打转,摇摇欲坠。 云知心口一紧。 眼下这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人吵起来,大不了打一架解决,可这种负心汉渣男的事儿,纵使有千方百计都不管用。 文佑抿了口茶水,眼色阴沉,语气淡淡,“你们家的事,旁人管不着。你凶我娘子这件事,如何算?” 此言出,云知大吸了口暖气。 娘子!这称呼好甜! 陆敏先是疑惑,随即大惊,“你溜出来与人私定终身了?!” 这要是被发现了,她济州陆府可是灭顶之灾啊! 云知连连解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而另一边,已不可收拾! 郭公子佩剑一拔,气焰嚣张,“如何算?咱们打一架!男人之间不废嘴皮子!” 他料定了对方连个佩剑都没有,肯定柔弱不堪! 总算到了闹事的时候,酒楼里寥寥无几的看客皆提起了精神! 老乞丐见事态越发紧张,迅速带着孩子逃离! 云知赶紧挡在文佑的前头。 “这位郭表哥,小事一桩,就不必我夫君出马了。” 郭公子得意洋洋,“认怂了?” 正当看客觉得十分扫兴之时—— 云知敛眉勾唇,灿烂无边,“我跟你打!” “怂就罢了!本公子懒得跟女人计较!”郭公子不屑一顾,收剑转身,正欲坐回去。 云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郭公子一个踉跄,径直往前扑通一跪,双膝吃痛不说,十分狼狈! 云知呵呵一笑,“跪错方向了吧,姐姐我在这边!” 周遭看客哄堂大笑。 郭公子面目铁青,站直了身子,拔剑就向她劈来! 云知随手飞了个碗。 郭公子的手腕猛然吃痛,手劲一松,利剑锒铛落地。 他稍稍一怔,只当她是运气好,仍不服气,径直扑了过来。 第109章 有喜 下一刻,他被踹中了腹部,高高飞起,重重落地,身子砸在了桌上,把桌子劈成了两半! 众人哗然,摒住了呼吸。 郭公子捂胸,呕出鲜血,缓过神来心生惧意,不断后挪。 这一脚,是什么样的力道! 陆敏尖叫着跑过去,“表哥!你没事吧表哥!” 到这时候她还在关心表哥…… 云知歪了歪脑袋,无奈,“没事儿,他死不了。” 陆敏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渍,却被郭公子一把推开,“都赖你!丧门星!” 他自觉丢脸至极,爬起来就跑出了酒楼。 陆敏怔怔的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小二哈着腰上前,“客官,这桌子这碗……” 文佑又掏出一掂大白银。够赔! 掌柜去扶陆敏,很是惭愧,“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小二去喊你来了。本想着你能劝着他点……” 陆敏摇头,苦笑,“他天天不是酒楼,就是青楼,哪儿都能闹起事来。我也劝够了。” 她和郭公子原是这里的常客,本成双入对,形同伉俪。 可最近不知怎的,郭公子总是一人前来,也总要发点脾气,似乎很不顺! 掌柜轻声叹息,回了后厨。 云知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 这郭公子是济州陆府的远戚。 家中行商,家境一般,郭公子从小就黏着陆敏,妄想着攀上巡抚千金。 陆敏心思单纯,当是真爱,两人从小私定了终生。 直到上月,金陵城来了一纸诏书,让陆敏参选秀女。 郭公子倒也想着,若她成了妃嫔,有这么个故交也有利于前途,依然佯装情深。 陆敏竟误以为,他愿意同自己生死相许,便…… 自然,如今这个无名无份,无家无世的陆敏,遭郭公子百般嫌弃。 他想攀的是济州巡抚,而不是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 甚至对她的纠缠嫌恶至极,生怕影响他娶别的富贵小姐。 更甚至,怕她找人顶替入宫一事东窗事发,会牵连到他! 所以这郭公子近日来,日日烦躁得很。 - 听她说完了这席话,云知恨的牙痒痒。 “这是什么狗屁男人!” 陆敏垂眸,生无可恋,“早知道,当初还是进宫去。暴君再怎么可怕,也渣不过表哥。” 文佑一口茶水呛在了喉中,辣着了鼻子。 陆敏警觉起来,往云知身边挪了挪,“他是谁?他知道我们的事吗?安全吗?” 云知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绝对安全!” 她俩栓的是一条命,见她这般笃定,陆敏也宽下心来,“你进宫后都发生了什么,怎么能到这儿的?” 云知侃侃而谈,“我的身手你也看到了,就凭我,想出来就出来,想进去就进去呗!” “你也得早点回去,离开的太久了,恐被人发现。” 顿了顿,陆敏又道:“他为何称你为娘子?” 云知挑了挑眉,“我要说他原本是你的夫君,你信吗?” 闻言,文佑脸色铁青,“胡说。” 如果进宫选秀的是陆敏,她会得以打道回府,根本没有夫君一说。 见她没点半点正经,满口胡言,陆敏十分不放心,“我跟你回宫。” 若她做出不伦不道之事,东窗事发会株连济州陆府所有人,必须得去照看着她! 云知缩眸,这可如何推脱? 陆敏嘴角一涩,“陆府回不去了,表哥这儿也容不下我。听说你已是嫔位,招个小宫女应当不是难事吧?” 云知求助的目光投给了文佑。 文佑道:“随你,都行。” 无论如何,一切有他。 - 陆敏在金陵城的客栈呆了三天,三天之后,宫里派了人来接她。 云知离宫将近二十天,杜兰若竟也没察觉异常。 杜兰若白天恼着陛下与陆嫔同游一事,晚上一心怕着云知半夜再来找她。 幸而,平安无事的等到了陆嫔回来。 一切如常,她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云知才将陆敏接进宫来。 主仆相见,又是一番哭诉。 “小姐!……” “艳儿!……” 感人至深,泣涕连连,肝肠寸断。 云知打断她们,交代道:“陆敏,给自己想个名字。艳儿,你若不想她死的早,就别再喊小姐。” 艳儿点头如捣蒜。 陆敏略一低头,“就叫漠情吧。” “好,漠情。” 御膳房亲自送来了午膳,云知望了望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毫无胃口,甚至想吐。 在外头或是赶路辛苦,或是水土不服,可回了宫都休息三天了,怎么还这样呢? 艳儿试探着问,“你可想吃梅子,酸枣这些?” 想起那股子酸劲,云知垂涎连连,“那个好,赶紧的,去弄一些来!” 艳儿喜上眉头,“我看,你还是找个太医看下吧。” 云知不以为然,“胃口不好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艳儿提醒,“你的月信呢?” “迟了……大概半个月。”想来,的确好久没来了。 艳儿莞尔一笑:“那就对了,你这不是身孕,还能是什么呢?” 怎么能呢? 云知呆若木鸡,愣愣的,缓不过神来,“不会吧?”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做娘亲呢? 一定不可能! 艳儿已认定了这回事,高高兴兴的感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三喜临门啊!” “哪来的三喜?”陆敏疑惑。 “一是小姐回来了,二是咱们的娘娘怀孕了,三是太师又折一翼!” “还叫小姐,我早晚把你嘴缝上,”云知沉下脸来,顺便问一句,“太师折了哪一翼?” “好!该叫漠情的,我错了!” 艳儿今日见到了小姐格外高兴,云知说什么她都听。 “就是中郎将于大人,通敌叛国的书信被搜了出来,今天一大早就抄家搜府,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太师的亲近之臣接连折损,如今中郎将也没了,啧啧,贵妃娘娘不好受,咱们就好受!” 云知不在宫里的这些时日,整个瑶华宫唯独艳儿一个外人。 贵妃的性子越发怪癖疯癫,好好的会突然发起怒来。 艳儿也有被牵连到过,幸而贵妃并不敢动她。 太师折此一翼,如遭大创,她格外高兴! 闻言,云知瞳孔地震,心头猛颤,“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没错!” 云知起身,面色很沉,“我去一趟乾清宫。” 她背影急迫而寂重,艳儿好生疑惑。 “她为什么不高兴?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110章 胡漠之战 离宫近二十天,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处理。 他余光瞥见那一抹身影,尚未抬头,暖意潋滟,“何事。” 云知在殿中站定,徐徐开口,“中郎将于大人,通敌叛国了?” 此言出,文佑不由抬眸,对上云知的视线,心口一窒。 她神色淡淡,几分乏力,几分质问。 那瞬间,让他无法直视,随之缓缓低头,“抄出了信件。” “通哪方敌?” “西越。” “在哪儿抄出的信件?” “于府书房之中。” 云知蹙眉,眸色深邃,“为什么突然搜查于府,为什么于大人会自留罪证而不焚?” 文佑的笔微微一颤,在纸上留下突兀的墨迹。 见他不言语,云知沉下声,细细道来。 “征东阳时,将军的后援迟迟未到,中郎将率兵在胡漠之地死战三天三夜!” “若战败,则身死,绝不降!这是我在胡漠之地,看到的中郎将于大人。” “直至东阳军举起降旗,将军的后援仍没有抵达。” “但军功尽归将军,险些战败之责,却属中郎将于大人。他虽仍是中郎将,实权连削,降至四品,至此,于大人与将军心生嫌隙,” “凭太师力保,他才能站于朝堂之上,但为国效力之心,未薄一分!南番一战……” “够了。” 文佑打断了她,神色微动,“朝政之事,你不该干涉。” 云知咬了咬唇,多了几分亦然。 “于大人的命,是我远赴胡漠救回来的。我亲眼见过他的宁死报国,他会通敌,我不信!” 那场战役死伤无数,若非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取了敌军将领首级,于大人早已战败殉国了。 于竹的父亲,他有铁骨铮铮,是忠烈! 殿内寂静,呼吸有声。 文佑放下笔,语重心长,言辞决绝,“他是一员虎将,但如今归于太师,必须死。” 云知噤声,看着他那悠远、冷漠的眼眸,心下无边的怅然陌生、失望! “你要对太师温水煮蛙,可以将于大人削官贬职,有必要赔上整个于府吗?诛三族啊,于大人何错之有,要断子绝孙!!” “于府嫁出去的女儿不受株连,已是格外开恩。” “那于竹呢?于竹何辜啊?” 她的愤怒,让他心急,让他不知所措,也让他不甘。 随之走到她面前,逼近了,近在咫尺,嘲弄开口,“你如此着急,是为了于竹吗?” 啪—— 云知的手掌微微发颤,手心隐隐作痛,声色渐凉。 “于竹虽资质平平,没有耀眼之处,可他也能为了护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豁出去命去!他有侠士之骨,命不该绝!” 她在来的路上,的确想过于竹怎么办。 但现下更多的失望,是源于眼前之人的为君不仁。 他明知其冤,而冤之! 这一巴掌,脸上清晰的疼痛,眸中的阴沉更暗了几分。 他正过脸来,凉薄无边,“他们,必须死。” 云知后退了一步,有一些踉跄。 她盯着文佑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明白过来,放生大笑。 含着不解,笑的痛痛快快,笑到眼睛发涩。 “我喜欢的傅文佑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你非要如此固执,心狠手辣,我们早晚会分道扬镳。” 她喜欢的傅文佑,温暖,专情,有一点儿的幼稚,也有一点儿的小心机。 但他明大义,会替萧远书洗冤,会与她同去深究女童失踪案。 会疼爱孩子,心细如发。 可眼下之人,他设计冤杀忠良,为集皇权,不惜让无辜之人枉死! 看她转身离开那一瞬的失望落寞,文佑眉心紧皱,心口揪着疼。 痛苦,不甘! 区区于府,区区于竹,就那么重要吗? - 当年,云知奉端亲王之命,欲在中郎将战败之后,助将军一臂之力,取东阳军将领首级。 然,尸骸满地,中郎将于大人立于风沙之中,他与他的将士们,欲死战到最后一刻! “若战败,则身死,绝不降!” 他的铮铮傲骨,使云知违背命令,提前出手,结束了战役! 事后,她被罚跪半个月。 无论风霜雨雪,那半个月,她一直跪在祁沣山中。 但,从不悔。 - 云知躺在摇椅上,手帕遮脸,心乱无边。 艳儿心下疑惑,“怎么了,回来一个时辰了,都没说一句话。” 云知缓缓开口,“你说,陛下是明君吗,是仁君吗?” 艳儿一愣,“你问这话,是要我的命啊。” 谁敢说皇上的是非,有几颗脑袋够掉的。 云知轻声道:“不碍事,反正没有外人。” 陆敏正在刺绣的手微微一窒,“说吧,我也想听。” 艳儿去门口张望了下,确定了没人,关上了门,敞开了心扉。 “我觉得,陛下对旁人尤其无情冷漠,完全不在意死活,但对你,却是细致体贴的没边。” 自从云知入宫封嫔,日日同塌,时不时的约晚膳,点心,还送各种各样的东西来。 甚至悄无声息的一同出宫游玩,长达二十天,把贵妃的心肝都快气炸了。 “无情,冷漠。恐怕不止。”她淡淡道。 艳儿不解,“什么意思?” 云知闭上了眼,“还有杀伐,狠毒。” 艳儿思索了下,“帝王本来就该如此。他如果优柔寡断,如何坐稳天下?” 自古帝王,杀伐上位,有谁的手中是干净的。 “你说的有理。”云知眼帘微动。 艳儿爽朗一笑,“我实在没想到,陛下那么俊美,又那么宠你。你能顶替做了这个娘娘,真是三世休来的福气,得好好谢谢我们小姐。” 是福气吗? 云知的躺椅不停的摇晃,却摇不定她的那颗心。 “我明天把你们送出去,你们跑路吧。” 此言出,艳儿和陆敏皆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呢?” 云知悠悠道:“我明天会去劫刑场,劫完,就不会回来了。” 她们怔住。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云知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骇人的话,“今后这里少了个娘娘,我怕杜兰若欺负你们两个。所以劝你们离开。” 云知担心杜兰若会像对付素香那样对付她们。 她两呆若木鸡! 云知继续晃荡,手帕遮脸,看不到她的神色。 “陛下虽然不贤,不明,不仁,但应该会看在我的面上,不会对济州陆府下手。所以,陆敏,你无需过于担心。” 这是她对傅文佑仅存的信任了。 陆敏见识过她的身手,对她劫刑场的说法逐渐相信后,惊呼,“你别乱来啊!” 云知扯下帕子,神色自如。 “你们拦不住我。” 第111章 做娘亲 午时将近之即,文佑写了一幅又一幅书毁的字,心乱如麻。 这深秋的天气,竟燥热难耐。 对于“分道扬镳”,他没法轻视,没法不去顾及。 她说出口的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可是于府的清白不能还,弓在弦上,怎能不发? 每一回,都随了她的意。这一次,难道是他真的错了吗…… 时辰将近,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泄下气来,唤道:“李时海,去刑场传朕旨意,免……” 话音未落,侍卫着急忙慌的进殿。 “陛下!于府一众死囚,被劫走了!” 文佑嘴角一抽,“哦,知道了。” 侍卫请示,“陛下,将军率人去追了!” “……下去吧。”将军那些人马,并不是她的对手,他不担心。 “是!” 李时海犹犹豫豫,刑场上都没人了,他还去吗? “陛下,奴才……” “不必了。下去吧。” 李时海揣揣不安的退下,暗腹:陛下刚刚到底想让他去传什么呢? 文佑无力的坐回龙椅上,头痛不已。 他竟然没料到,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让想救的人坐以待毙。 早知如此,昨日,何必…… - 云知将他们一众老老少少都送到了一山谷中。 尘锦感叹,“这是个好地方啊!通外的路之有一条,而且极其隐秘。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我逛过的山头多了,能藏人的我知道好几处!” 劫囚时尘锦从天而降,不约而同,两人很默契,合作的亲密无间,所向披靡。 于大人携全府给她俩跪了下来,“公主,还有这位姑娘,你们的救命之恩老朽无以回报!只是,我们如今是戴罪潜逃,无颜苟活啊!” 云知扶起他,“于大人,你需好好活着,才能见到于府沉冤昭雪的一日。” 沉冤昭雪,很难。 证据本就是伪造的,能不能昭雪,全凭傅文佑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得哄的他们有活下去的念头。 这山谷中有水源,有谷物,且有一条很隐秘的小道通往外界。 外头不远处有个梅陇镇,方便采买。 于竹单独出来给她们道谢,眸子里有星光,“公主,实难想到,我还能活下来!更没想到,竟然是你来救我们!” 尘锦挑眉一笑,潋滟无边,“我又不是头一回救你了。” 蓬莱州那晚,于竹护着小怜,命悬一线,也是她挥鞭相救, 云知不打扰他们说话,独自走开去,坐在溪旁发着呆。 艳儿和陆敏,并不肯离开皇宫。 也不知,她们怎样了? 于府上下还穿着囚犯的衣服,尘锦来找云知,“走吧,咱们买衣服去,这白花花的多不吉利!” - 梅陇镇。 这也就是个小集镇,东西不多,现成的衣服也没多少。 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 幸而,尘锦和云知都是两个有钱的主。 云知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因祸得福了?” 尘锦没听懂:“你说的啥啊?” 云知挑眉,“于府遭了灭顶之灾,于竹原先那门定好的亲事肯定不作数了。” 尘锦嘻嘻一笑,“缘分这玩意儿,该有就得有,顺其自然吧。” 路过烧饼摊头,闻了浓烈的饼香,云知胃热上涌,到墙角干呕了一阵。 尘锦拍了她背,“怎么了这是?” 云知直起身来,惊魂未定,“陪我去看大夫。” 她自个儿虽然看得懂一点脉象,但是有些脉象,她是不明白的! 医馆。 云知盯的死死的,生怕大夫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 大夫缕了缕胡须,“无碍,很康健。” 云知松了口气,随之尘锦问道:“那怎么会吐呢?” “前三月嘛,很正常,再过两月就好了。反胃吃点酸的就成,能吃就吃,不必大补。” “什么前三月?”云知一头雾水。 她这晕个路还得晕三月不成? 大夫目光慈蔼,“头一回当娘吧,多当几次就明白了。” 闻言,两人皆一怔。 云知懵懵道:“大夫,什么意思,我有身孕了?” 大夫笑道:“你这是滑脉,如珠走盘,脉象有力,正是有了身孕。” 震惊过后,随即尘锦高兴的欢呼,“天呐,你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亲了啊!” 云知则是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她自己都还没长大,何况,刚跟孩子他爹分道扬镳! 尘锦把云知身上的包袱通通拿了过去,“你有身子了,可不能再瞎跑,也不能干重活了!走,我把你去送宫里去!” 那个冰块脸皇帝,如果知道自己当爹了,那脸肯定绷不住了吧! “不不不不……” 云知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刚劫过死囚,我现在也是钦犯了,咋回去?” 她不愿意说的是,昨天刚吵过一架!很凶,她还动手了! 尘锦不屑,轻声,“你这孩子,是陛下的吧?” 云知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那不就够了,谁还敢动你!谁能有你金贵?”尘锦提高了嗓门,底气十足。 云知无助的扒拉她的手,“别,还是让我在这儿呆着吧,我害怕!” 她心里是真怕! 虽说之前跟傅文佑吹过牛,要生几个孩子,然后浪迹江湖。 可是生孩子这回事,实在遥不可及,只能当个牛吹一下,她实在不敢面对! 而且,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去见傅文佑,也不能。 那个家伙,她放了这么重的狠话,他依然不打算放过于府,其心之狠,让她很不适。 如果她走了,离开了这一众人,难保他不会再下死手。 但这其中的缘由,她不能说! 尘锦看清了她心里的排斥和坚持,轻轻叹息过后,柔声道:“那我可得说清楚,咱们于府只是让你暂住的,你今后还得回他身边去,孩子也不能没有爹,知道不?” 咱们于府……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云知怔怔的答应下来。 出了医馆,有个小摊贩在卖孩子的玩具,竹编的蜻蜓栩栩如生。 云知看直了眼,却被尘锦一把拉走。 “这么大的事,我要赶紧去告诉于竹!他一定也很高兴!” “不不不不不不……” 云知急了眼,“他这个大嘴巴子,不能说!” - 直到大伙儿一起烤起鸭子,她还是失魂落魄的,旁人嘘寒问暖也听不到。 这于府上下倒也乐观,死里逃生,个个高兴得很。 于竹惊奇的一声,“公主,你身边什么时候带了这么个厉害的婢女,不错嘛!” 劫囚时于竹看呆了,她的身手利索漂亮,远在尘锦之上。 尘锦翻了个白眼,“瞎了你的狗眼,不是我的婢女,这是你的侍从!” 于竹撕了块鸭皮给她,不以为然,“公主颠三倒四说什么呢!” 第112章 当街 火光下的尘锦小脸通红,俏丽美好,“这就是你蓬莱州的那个侍从,呆子!” 在蓬莱州,于竹口口声声说云知是他的侍从。 虽然在花溪城,她也没能把云知认出来。 不过眼下她知道的多,她就能得瑟! 于竹的鸭肉卡在嘴中,惊道:“这是……” 如果是她,这身手就不足为奇了! 尘锦使了个眼色,“对,心里有数就行,别瞎嚷嚷。” 云知闷闷的看了他们一眼,啥话也说不上来。 于大人开口道:“这位姑娘是……” 随着这一声,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云知身上。 尘锦也不便回答,肩膀蹭了蹭她,示意。 云知愣愣的回过头来,“嗯?” 于大人又道:“姑娘今日救了我们,可我们只识尘锦公主,却不识姑娘是谁。敢问姑娘是?” 这她要是从前那张脸,估计于大人能认出来。 可如今,诸多不便。 “我是公主的婢女,叫我小武就好!” 于大人揖了手,仍是当年风尘仆仆的模样,“多谢小武姑娘!” - 因她身子特殊,尘锦非要拉她去集市上找客栈,两人睡一块儿。 第二天,天微亮。 云知猛的坐起来,“尘锦!” 尘锦懵懵的揉了下眼睛,“嗯?我在……” 云知猛的摇晃她,“我做娘亲了!天呐!我居然要做娘亲了!” 十几个摇晃下来,尘锦总算睡意全无,“我昨天就知道了!” “我在街上看到个竹蜻蜓,好可爱!我要去买!!”云知高高兴兴的穿靴。 孩子他一定喜欢。 什么好的都要给他! 谁让这孩子这么长眼,看中了这么结实的肚子! 尘锦噗哧笑出声,“你总算活过来了。” 还真怕她永远就像昨天那个丧丧的样子! 云知嫌她慢,恨不得亲自给她套靴,“赶紧的啊,陪我逛街!” - 三个月后。 - 茶馆内。 “那中郎将通敌叛国,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于府十多口人,全部被押往刑场,本该午时一到,全部人头落地!” “但在午时之前,两蒙面女子从天而降!一女子身手快如疾风,一女子手挥长鞭,能劈出雷电之光!刑场的防卫在她们手下,如同薄纸,吹弹可破!” “于府死囚全部被救出,数十匹马,浩浩荡荡出了金陵城,无人可拦!” “有传言说,那位手挥长鞭的女子是南番尘锦公主,因这能劈出雷电之光的神鞭,普天之下只有尘锦公主手中的雷公鞭。” “而另一位女子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她们顺耳听了下,若无其事的走过。 此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说来也怪,她们两是罪大恶极的劫囚钦犯,于府上下也是逃犯,朝廷并没有满天下的贴她们画像。 三个月来,一张通缉告示都没看到。 以至于她们可以正大光明,悠悠荡荡的压大街! “喂,照你这么吃,是不行的……” 右手一袋臭豆腐,左手两个大烧饼。塞了满腮帮子,还想去买冰糖葫芦! 尘锦劝的苦口婆心,精疲力尽,“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云知笑呵呵的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拿着,我拿不动了!” 前阵子都饿瘦了,好不容易胃口大开,必须要把好吃的全都补回来! 尘锦无奈直摇头。 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一大早就溜出来,幸亏她追了上来。 不过没有卵用,她管不住! 干脆叉腰置气,“你站住!” 云知回头,懵懵的,“怎么了嘛。” “你把臭豆腐扔掉!否则,咱们于府就不能再收留你了!” 闻言,云知使劲的往嘴里塞了两个,其他的全丢给路边叫花子。 嘴里满满,含含糊糊,“这样成不!” “姑且成吧!” “急什么,我小时候吃草长大的,不也长得好好的。” “你去吃呗,我不拦!” “不嘛……” 集市上人流不多,小贩的吆喝声,做爹娘的喊孩子回家的声音,此起彼伏,国泰民安。 云知蹭了蹭她的肩头,浓情蜜意,岁月静好! 但这静好,被一阵急躁的马蹄声打破。 尘锦赶紧把云知拉到一边,这微微隆起的小腹,可经不起折腾! 一老人避让不急,摔倒在地—— 这沉重的马蹄,竟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骑马之人毫无收敛之意,速度未缓径直往前。 前面,还有孩子! 尘锦追了几步,袖口抖出长鞭缠住马腿,一收,马砰然摔地! 马上的男子被摔倒在地下,腰背摔得生疼。 他站起来,恼怒道:“是谁!哪个王八蛋!” 地上的老人吐了许多血,一姑娘哭着蹲在他身边,“爹!爹!” 老人嘴唇动了动,双手还未抚上女儿的脸,霎时没了气息。 尘锦收鞭,转身就走。 不管眼前之人有多天理不容,现在不是出头显眼的时候,因为她们是劫了死囚的钦犯! 天大地大,只要够低调就不会被找到。 一旦显露身手,消息传播之快,对她们会很不利。 “站住!!” 那男子有点功夫,受此一挫,不依不饶的踏疾风而来,剑指尘锦! 尘锦斜身避让,云知一个抬腿,踹翻了他的下巴! 男子再次摔地,嘴巴疼的说不出话来,下巴被踹脱臼了! 一群官兵追了上来,将她俩团团围住。 这个无法无天的男子,她俩在此地呆了三月有余,自然是认识的。 驻城守尉的公子,楚天阔! 他父亲所领千余号士兵,其中十多人都成为闲职,整日守护着这个游手好闲的公子。 只是城大,梅陇镇偏远,他很少会来。 他一来,摊贩收得快,百姓躲得快,唯恐避之不及! 此刻街上已人影空空,只有那女子抱着老父亲在哭。 云知径直走向楚天阔,被官兵拦了去路。 “滚开!我给你们家公子接下巴!” 官兵一愣,“你要敢使诈,我们杀了你!” 她双手配合用力,一提一按,楚天阔“啊”的叫出声来。 他再一摸,这下巴真的接上了! 楚天阔狼狈的起身,他今日栽在两个娘们手里,怎么能服气! 阴阴沉沉,咬牙切齿的吩咐道:“把这两个捆起来,带回府里去!” 云知悠悠道:“喂,你都杀人了,报应也不过摔两跤,你还想怎么样?” 楚天阔脸色难看的很,嘴一歪,手一摆,示意官兵们动手。 第113章 神鞭 尘锦将云知护在身后,英飒挺拔,气势铮铮。 “我看谁敢!” 楚天阔定睛,眸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两娘们长得挺不错,就是脾气太糙了,我不喜欢,捆回去送我哥也挺好!” “是!” 官兵们准备一拥而上! 尘锦怒不可遏,鞭子一挥,重重劈在官兵们的脚边,擦出了兹兹雷电之光! 官兵们滞住,不敢上前,这,这是…… 楚天阔是个脾气大,见识短的,只看出了眼前鞭子是个宝物,却不知道这叫啥,归谁所有。 他眯起了眼,打起了鞭子的心思。 “姑娘,不如你把这鞭子送给我,我马上就放你们走,不计较了!” 尘锦冷哼了声,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此鞭,是诚堂商会之主送给我父亲的。你是什么东西,你要的起吗?” 诚堂商会,便是文佑的母妃所创,曾是纵横凉启国的商贾传奇! 虽商会已解散多年,它曾经的鼎盛仍是一个神话。 说这鞭由诚堂商会所出,有七八分可信。 这鞭子的由来,云知倒是头一回听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摸了摸微微隆起,并不明显的肚子。 暗腹:孩子,你有个很牛逼的奶奶! 即是如此,楚天阔更对此感兴趣。 他皮笑肉不笑,志在必得,“今日你们要么双手奉上,要么……” “打得你们求饶再双手奉上!” “我看你是皮痒了!” 尘锦手腕一转,跃跃欲试,随之交代身侧之人:“你站后面就行,别动。” 云知默默挪后一步。对付这几个人,她犯不着出手。 长鞭一出,雷电肆虐,哀嚎一片! 楚天阔见情况不对,拔腿就想跑,尘锦的鞭尾正好企及。 他飞扑倒地,背上焦糊一道! “啊!——嘶——” 官兵们也在疼自己的,无暇去管他。 “活腻歪了,敢惹我,”尘锦留了个白眼,收鞭,挽起云知,“咱们走。” - 山谷中,多了一排简单整体的木屋。 他们住进山谷后,凭着人多力量大,一起砍伐,一起戴屋,很快这地方就有模有样。 尘锦总是得意洋洋的说一句,这是咱们于府! 住惯了雕梁画栋,这傍山依水别有一番味道。 “我们回来了~” 于夫人十分贤惠,这十几口人,三桌子的菜,她烧的色香味俱全。 于竹的妹妹三小姐,也乖巧的准备好了碗筷。 丫鬟扶出了于竹的奶奶,老夫人。 同经历过生死,他们倒也没什么主仆之分,同桌而食,毫无拘谨。 想起方才在街上发生的事,云知和尘锦都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于夫人察觉到了异样,眼神暗示了于竹,于竹才反应过来,问她们,“你们咋了,这么沉重,出什么事了?” 云知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咱们可能要挪地方了。今日我们在街上暴露了身份。” 尘锦沉默着附和。 众人都安静下来。 在山谷中的日子很自在快活,但在这一刻,他们又清晰的认识到,他们是逃犯。 于竹故作轻松,“这地方我也呆腻了,换换也挺好,也挺好……不过你们在街上发生了啥?” 尘锦抿了抿嘴,“就楚守尉家那个熊儿子,今天骑马上了梅陇镇,踩死了一老人。我哪儿看得过去,就拦了下来。结果他还想抢我鞭子!真是自寻死路!” “那你劈死他没?!” “没,”尘锦摊了摊手,“这要换在以前,他早死透了。可眼下咱们是什么身份,没法子,忍着呗。” 于竹笑得很欠,“公主也能吃亏,噗哈哈哈哈……” 下一刻,他就被包子砸得懵懵的。 “本公主,不可能吃亏!” 她的确没有吃亏。楚天阔虽没死透,但被这鞭子抽一下,这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透。 于竹被砸结实了,老实起来,顺顺服服的给她俩倒满了酒,“不管接下来去哪里,先喝起来。” 云知闻到了酒香,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却被尘锦眼疾手快的夺了下来。 甭管她怎么眼巴巴,尘锦义正言辞,“不准喝!”然后她自个儿闷了一大口。 于竹愣愣的,“为啥啊,你总不让她喝酒。” 尘锦瞪了眼,“不能喝就是不能喝,你别管!” 她母后生的多,所以她懂的也多。有些事儿不能就是不能。 云知这事一直没说出来,不然,这群人肯定要问东问西,问出来孩子父亲是谁。 可这肚子已有隆起之势,再过下去,就瞒不住了! 夜深。 云知画了好一张地图。 “咱们还得好好研究下路线,去哪儿,明日也征求下大伙儿的意见。” 尘锦认同,“好,不急,进山谷的路隐晦,他们也没那么快能发现这里。” - 楚府。 楚大人亲自给宝贝儿子上药,循循询问,“这鞭柄可是雕着凤凰,鞭身褐色,能劈出雷电之光?” 楚天阔呻吟着痛,道:“是的。” 楚大人喜不自胜,笑逐颜开,“那就没错了,等草上飞的消息吧。” 草上飞,是他安排在楚天阔身边的隐卫,身手一般,轻功极强。 楚天阔被鞭打之后,草上飞就跟踪对方而去。 见父亲还能笑出声,楚天阔皱紧了眉头,“爹爹,你高兴什么?” 楚大人道:“咱们啊,或许要立一大功了!” 十有八九这两女子正是钦犯,若能顺藤摸瓜,缉得于府一众人等,或许能凭此大功,官运亨通! - “你看,好可爱的虎头鞋!” 云知顺着尘锦所指,看了过去,“买!” 他们要搬去的地方更为偏僻,上一趟集市得走上大半天。在梅陇镇能买到什么,尽量多买一些。 尘锦盘了几坛子的酒,云知赶紧给拦了下来。 “这玩意儿太重了,不行!” “为啥啊,没酒怎么行……” “咱们得赶上一天一夜的路,你这玩意儿,是嫌马儿累不死吗?” 尘锦眼巴巴的。 云知轻叹,语重心长,“到了那儿,我给你们用果子酿酒。” 大包小包心满意足的准备回程,一女子突然冲了出来,跪在她们前头。 定睛一看,昨日楚天阔的马儿踩死了一老人,这就是在老人身旁痛哭的姑娘! 她当街跪下,引来纷纷侧目。 云知赶紧弯腰把姑娘扶起来,“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那姑娘泪流满面,“两位姐姐好生厉害,昨日你们为了我爹爹出头,将楚天阔教训了一番,我都瞧见了。只是昨日只顾着我爹爹,没来得及向两位姑娘道谢。” 第114章 谈判 闻言,云知惭愧万分。 昨日她们本可以更早出手,却因顾及到别的,而迟疑了片刻。 就因这片刻的犹豫,出了人命,她们对这姑娘的老父亲是有愧的。 尽管心中酸涩,也不能直言说一句对不住。 云知扶直了姑娘,轻声道:“你爹爹可下葬了?葬在何处,我们能否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祈祷他老人家心胸宽阔,可别怨她们。 姑娘摇头,“姐姐有心了,昨日就下葬了,实在不必劳烦姐姐去上香。” 她皱紧了眉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难以开口。 这点神情云知看得明白,随之轻声细语,温柔无边,“你若还有旁的事,大可直言,我们能帮的,一定会帮。” 尘锦也附和,“没错。” 姑娘又扑通跪了下来,“我家中原本就只有我和爹爹二人,如今爹爹死了,我一人孤苦无依,想跟随两位姐姐,拜师学武!” 她说着这一席话,眸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她想杀楚天阔! 云知吸了口凉气,也难怪她会有这想法。 “你叫什么?” “暮霭。” 云知点了头,“我们可以收你,但你看起来年岁已过十五,与我们都快相当了。这个年纪习武,很难有所成。” 她和尘锦都是自小勤学苦勉,从不懈怠,才有今日的身手。 暮霭身姿挺拔,面色坚定,“从小爹爹就告诉我,有志者,事竟成!” 云知眸色深深,“可你跟着我们,今后就得东躲西藏了。” 暮霭的神色中划过一丝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我也孤苦无依,有人依靠相伴,就算东躲西藏,也比独自一人的好。” 云知点头,“好,一起走吧。” - 通往山谷中,只一条狭隘的道路,平时这路口都被杂草遮掩着。 可眼下,这些杂草被劈开来,路径上,有许多杂乱的足印,有些向里,有些向外。 不好! 云知见状,肚子发紧,喘不过气来。 尘锦虽也急,仍轻拍了她的背,给她顺顺气儿。 “先去看看,别急,于府上下毕竟都是习武之人,未必打不过。” 云知缓过神来,逐渐心平气和,“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山谷之中。 桌椅倾翻,显然经过一场恶斗。 “于竹!” “于大人!” 空空山谷,只有回响。 她们跑遍了每一间木屋,没见到半个人影。 “这儿!这儿有一张纸!” 顺着暮霭的叫声去看,有一张纸被匕首扎在木门上。 云知取了下来,手微微发颤。 ——拿鞭来换人命,楚天阔。 尘锦咬唇,面失血色,即刻就要出发。 云知拦住她,“你就是把鞭子给了楚天阔,他也不会把人还给你的!” 楚天阔是小人而非君子,此等为朝廷立功的机会,就算他能放过,他父亲也不会放过。 其父是什么样的人,看他养出什么样的儿子,就能猜个大概。 “还能怎么办!” 尘锦无力,“哪怕是没用,我也得去试啊!”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可能见死不救。 云知缓缓放手,“一起去。” 尘锦顿了顿,摇头,“你不能去,没有这个必要,太危险了。” 云知浅浅一笑,“咱们同是一窝钦犯,我能一个人苟活不成?” 两个人,总比一人强。 尘锦还是摇头,“不如,你回宫去求……” “不行,没用的。” 她明白尘锦的意思,最想要于府这十几条人命了的人,偏偏就是傅文佑,怎么能去求他? 楚府一词,撞入暮霭的耳中,她道:“我也要去!” “不行!”她俩齐声道。 - 楚府大门,为她们敞开着。 门卫问清来者,径直将她们迎入大堂。 楚天阔斜坐在椅上,他背部伤还疼着,姿势十分别扭,却好一派得意洋洋,“跪下!” 尘锦冷哼,“跪你?你既然能顺着我,找到那些人,就该猜到本公主是谁。” 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此鞭世间绝无仅有,劫了死囚的也是她尘锦公主。 楚天阔不屑,“你如今还算什么公主,朝廷钦犯,人人得而诛之。” 拔了毛的凤凰,跟落了汤的鸡无异。 云知悠悠道:“官府哪篇公文中,有写尘锦公主为钦犯?我竟然不知,区区一城守尉的二公子,竟然能替朝廷做主了,好大的脸啊。” 的确,劫囚一事虽传的沸沸扬扬,众说纷纭,但朝廷没有发布文书,没有一张通缉令。 楚天阔气得直起身,又慢慢靠了下来,“他们的命在我手里,从现在起,你们必须都听我的。一句话不顺服,我就杀一个人!” “你敢!” 楚天阔怡然自在,语气飘忽,“你看我敢不敢?” 尘锦冷冷道:“你不是要鞭子吗,你把人放了我就给你鞭子。” 楚天阔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嗯,先把鞭子拿过来,放这儿。”他指了指堂桌。 “什么时候放人?” 尘锦杵在原地,若鞭子交得如此草率,她可一点谈判的筹码也没有了。 楚天阔眼色一厉,口气不耐烦了些,“你再不拿过来,我马上下令先杀一个,从最老的开始。” 云知心口一窒,眉头皱得死紧,只见尘锦僵着身子,生硬的掏出鞭子。 云知低声道:“不可,他不会放人的!” 闻言,楚天阔使了个眼色,后头的的官兵一棍子打在云知膝弯处,她只顾着护肚子,双膝落地。 “跪踏实了,你敢站起来,敢反抗,我马上杀一个人!” 随着这声威胁,一个茶杯盖飞来,砸中她的额角。 云知愣是僵了僵身子,没敢避让。 额角破了一小口子,几道血丝顺鬓而下。 若是跪一跪,挨一点儿小伤,就能暂时保全一条人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尘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的铁青。 “姓楚的,鞭子你可以拿去,你要敢动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会死的很惨。” “胡哟,嘴还挺硬,”楚天阔重放了茶杯,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鞭子,“还不快拿过来!” 尘锦僵着上前,重重的放在他身旁桌上,冷冷的咬出两字,“放人。” 这沉甸甸的鞭子拿在手中,楚天阔两眼放光,兴奋不已。 “果然是个好东西!” 尘锦又道:“放人!” 楚天阔把鞭子塞回囊中,阴阳怪气,“你们昨日打我打得挺顺手,这就让你们走了,有这么痛快的事吗?” 云知阴沉着脸,多看一眼她都想吐。 “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115章 圣驾 楚天阔森然开口,“当然是把我被打的那一份讨回来了。你们要敢反抗一下,后头马上死个人!” 随之摆手,“给我打!” 尘锦在棍子落下之前,扑在了云知身上,弓着身子吃了好几下闷痛。 她皱着眉咬着牙关,额边冷汗淌到了云知脸颊上,身却未缩一寸。 再这样下去,恐怕被打死了,都没什么结果! 云知撇了撇嘴,灵活的抽身而出,如一道疾风掠过,挟住了楚天阔的喉咙! 持棍之人一惊,不敢再动手,尘锦揉了揉沉痛的双肩,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 她们早可以这么做。 只是不敢拿于府十几口人的性命,冒这个险! 楚天阔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随之脸色大变,吞吞吐吐,“你,你敢乱来,我马上让他们去杀一个人!” 云知冷哼,眸色阴沉。 “你早就打算将他们悉数上交朝廷,又怎么会动手呢?” “还有我和尘锦这两个劫囚的人,打得半死不活再交由朝廷,立一大功,岂不美哉?” 楚天阔底气不足,眼神闪烁,“我只想打你们一顿,报我昨日之仇,解气了我自然会放人的!” 云知手劲紧了紧,“马上,放人。” 楚天阔喉间一窒,慌忙道:“快,快去找我爹!叫他放人!” 闻言,她们心下松了口气。 早知这么容易,何必搞那么多弯弯绕绕。 半晌之后,其父楚大人与官兵一同进了大堂,见了眼前形势,楚大人慌慌张张。 “爹!快救我!” 楚天阔见了老爹,就是见了救命稻草,欢快的直扑腾。 楚大人不敢靠近,连拍大腿,老脸焦急。 “女侠!你要我儿的命没用啊,你放过他,我就放你们走!” 这话可笑的紧,云知冷笑了下,声色凛厉,“我来这儿一趟,就是为了两手空空着走的吗?马上放人,不然我先一根根的剁了楚天阔的手指!” 她这要将人生吞活剥了的神色,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小命悬之又悬,楚天阔吓得尿急,“爹!快放人啊!” 楚大人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云知怒道:“你儿子的命,你不要了吗!” 随之,云知的加了点儿劲,楚天阔连连咳嗽。 这楚大人就差给她跪下来了! “儿啊,不是爹爹不想救你,一大早我就派人去金陵城报信了,说抓到了逃犯。” “陛下很看重这个事,要亲自前来!这眼下,估计快到了!我这会儿要是把人放了,岂不是戏弄陛下?” “儿啊,爹爹没有办法!” 云知一怔,傅文佑对于这十几条人命,就那么上心思? 竟然大费周折的亲自前来,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吗! 她肚皮紧了紧,略有不适。 尘锦顺手摸了楚天阔的胸,把鞭子掏了出来,“现在怎么办?” 这事儿已经闹大了。 云知只觉心口窒息,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楚府的官兵急匆匆的进来禀告,“大人,陛下的仪仗到了!” 楚大人又喜又忧,踌躇之后,竟对楚天阔道:“儿啊!今日是爹爹立功的机会,你今日死了,就是我楚家的功臣!” 闻言,楚天阔惊恐万分,拼命的挣扎。 他爹要牺牲他! 他要做什么功臣,他要活着啊! 这……已是个废子。云知手一软,任他踉跄而去。 他骤然失了控制,扑到楚大人身边,眼泪纵横,“爹,你为了点功劳,要我死啊!爹,你真的要我死吗?” 他被宠了十几年,只当自己是爹爹心尖上的肉。 却不知,只要有登高的梯子,爹爹完全可以把他踹下去! 楚大人赶紧把他搂实了,很紧张,“儿啊,赶紧别哭了,陛下快到了!” 让陛下看到这不成体统的一幕,可多难堪。 楚天阔竟也懵懵的擦了眼泪,退到一边。 兵卫步伐声先至院中,整齐巍峨的立于两旁。 大堂里齐刷刷的跪了一片,唯有云知和尘锦立的笔挺,倔强,不屈。 楚大人吩咐道:“快,把这两个钦犯控制起来!” 侍从们闻声,立马抽刀架上了她两的脖子! 楚大人一脸心满意足,似乎已功成名就,实至名归。 云知冷冷一笑,苦涩,无奈,不屑反抗。 躲了三个月,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四下安静,呼吸有声,那人金冠玄服,袖口绣着龙纹,风姿霁月。 他踏进了大堂,庄肃之气席卷满堂。 “陛下万岁!” 尘锦侧目,看着云知目空一切的神色,心下许多怅然和担心。 她这几个月坚持不肯回宫,要留在他们身边,尘锦早已猜出了几分。 想必,她为的,就是若有这么一刻,于府不至于没有一线生机。而她,就是那一线。 在来的路上,文佑有所怒,也有所想质问。 可当她终于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脖间还抵了把刀。 这四目相对间,他的眼底只剩下了思念,和许久未见的欣喜。 以及对她额角伤口的触目惊心。 楚大人跪上前,指着她们,殷殷切切,“陛下,她们两个就是劫死囚的钦犯!还有于府一众人等,微臣已将他们关在地牢,等候陛下发落!” 众人不敢抬头,楚大人也不敢直视陛下。 接下来,就该是处置犯人,嘉奖功臣,这两个步骤了! 文佑牵了牵嘴角,淡淡道:“既是绝世高手,又怎么轻易伤了额角。” 对这一问,楚大人有些懵。 额角?谁的额角? 顺着陛下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原是那个刚刚挟持他儿子的女钦犯! 他想过陛下会问如何抓住的这一行人,却没想到,他竟然问犯人的伤怎么来的。 而楚大人并没有目击,回答不上来。 楚天阔自告奋勇的上前,兴奋的颤抖,“回陛下,是我制服的她们,那额角是我用杯子砸的!” 如此一来,他也算立了大功。 文佑淡淡道:“哪只手?” 楚天阔一愣,认真回忆了下,举起右手,“是这只。” 文佑看了眼,云淡风轻,“嗯。” 这父子俩微微疑惑,这皇上的问题,很出人意料! 顿了顿,楚大人道:“陛下,那犯人该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却只有云知和尘锦想知道答案。 楚大人和楚天阔父子,他们俩真正关心的,是事后怎么对他们加官进爵。 文佑的眸色深远,“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再次顺着陛下的目光看过去—— 他这话问的,仍然是那额角的血渍还没干透的女子。 可她是劫走死囚的钦犯之一! 云知随之回答,神色坚定,掷地有声。 “我说,于大人无罪,当官复原职,以慰忠良。” 第116章 妥协 仗着有点儿身手,敢当着陛下的面,说通敌叛国的人无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几颗脑袋够掉的!楚天阔暗笑。 不过她劫囚,本就是死一万次的大罪。 在楚家父子的期待中,文佑的目光往下挪,落于她微隆的小腹。 “看来你这几个月过的不错,都胖了。” 这腰明显的胖了一圈。 原先她就爱吃,可再怎么吃,仍腰如纤柳。 旁人皆讶异,这一声故人相见的寒暄,陛下为何会对一个钦犯,这样说话? 尘锦一愣,几乎忍不住要开口—— 云知扬了扬眉,“于府安,我则安。心宽体胖,没什么稀奇的。” “嗯。” “那依陛下所见,该当如何?” 终究这事还是得有一个结果。 文佑答得清清浅浅,似乎早有决定,“可免去于府上下死罪,贬为庶人。” 闻言,楚大人急了,他们父子辛苦抓来的人,通敌叛国的大罪人,眼下居然要被免死罪?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通敌叛国的人,能逃脱死罪的! 可皇上的决定,他们反驳不得,只能跪着干着急。 云知不依不饶,“于大人无罪,还请陛下彻查。” 眼下若认了,以后再想翻盘可就难了。既然都说到了此处,就尽力争取一下。 尘锦拉了拉云知的衣袖,她倒觉得,免了死罪已经足够,不可得寸进尺。 刀还挂在肩上,云知气势咄咄未逊一分。 她眼底的执着,生疏,与不信任,文佑看在眼里,心头微窒。 他总算开口,“把刀放下。” 侍卫应声慌忙收起刀,跪的踏踏实实。 想看陛下雷霆大怒,可竟然等来了这话! 楚天阔心下彻底一凉,他万万没想到,陛下这态度俨然是偏向钦犯的! “你随朕回宫,朕允你彻查此案。” 这……是商量,是妥协。 云知眼帘微动,“你答应了?” 她以为他来势汹汹,对那十几条人命志在必得。 没成想,妥协的如此轻易。 文佑略一低头,“嗯。” 他在三个月前就答应了,只是这鬼话怎么说出来? 得此回应,云知眼框一润,激动不已。 她穿过了跪的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站到他面前,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所以,你不是来杀他们的。” 她眼底那样的光芒,对文佑来说,好久不见。 文佑逆着光,伸手,眸间温柔满溢,“不是,我是来接皇后回宫的。” 天下皆知,杜贵妃是妃嫔之首,何时有了皇后? 云知嘴角猛抽。 这算什么,求爱,求亲,还是你必须嫁给我的命令? 文佑薄唇轻启,“你不愿?” 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云知缩了缩脖子,扯起了正事,“先让楚大人把于府十几口人放出来吧。” 文佑随之转而问楚大人,“听见了?” 楚大人跪久了,腿都麻了,被这一问吓得猛颤,接着连连应道:“听见了听见了。微臣马上去放!” 这算个什么事儿,他抓的到底是钦犯还是祖宗! 继而,又轮到了楚天阔。 “右手?” 楚天阔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文佑目光厉厉,御用侍从上前抽出随身剑,欲手起刀落—— 云知拦住了,“等一等。” 文佑回眸,“你又心软了?” 云知摇头,“他的命,有一个人更想要,轮不到我。” 尘锦恍然大悟,“是暮霭!” “对。”云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把他去送给暮霭,她一定高兴。” 杀父之仇,若得以手刃,想必比较痛快。 尘锦用力踹了他几脚,“姓楚的,我可用我的身子救了你们整个楚府!就你那几棍子,我要不挡,小皇子还能有活路吗?” 不仅楚天阔震惊的瞪大了眼—— 文佑眸底猛颤,哑了声,“什么意思?” 尘锦皮皮一笑,“什么意思,你好好看看那肚子,胖了是那样的吗?” 云知赶紧捂上了肚子转过身去,脸颊绯红一片,底气不足,“万一是小公主呢,也未必是小皇子吧!” 她的意思是,她要做娘亲了。 那他呢,他要当爹了! 文佑眼眸一缩,面色大紧。 想起云知离宫前几日,胃口极差,总是想吐,竟然是…… 他伸手一揽,将云知圈入怀中,却不敢抱得太紧。 “知儿,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声色颤抖,仍有些不敢置信。 云知拿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四个月了,长得挺好,从不让我操心。” 感受到那一手的柔软,他嘴角放肆的咧开,灿烂无边。 幸亏他来了,幸亏…… “知儿,再也不要跑了,好不好?” 她靠在文佑的胸膛,玩弄着他的衣襟,“那你以后听我的吗?”比如于府这样的事儿。 “嗯,每一件事,每一句话。” 他答应的果断而认真。 - 骤然封后,虽已昭告天下,然仪式繁重,要延期举行。 礼花先在金陵城中鸣了整整七日! 这其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莫过于皇后的身份。 皇后其人,云知之名,本就如雷贯耳,有人说妖女,有人说侠女。 封后册文上,也并没有夸赞其贤惠淑慎,而是大肆夸赞了她的巾帼之风! 远赴胡漠,千军万马中取敌军将领首级,这事儿曾也传的沸沸扬扬。 这事儿竟出自于她的手笔! 这样的皇后,前所未有,又不得不服。 但,她也有百姓们不敢提及的过往。 她曾为罪臣萧远书之妻,做皇后之前,她就是个寡妇! 此事,众所周知,却无人敢提。 谁能想到这皇上千挑万选,竟选了这样一位女子做皇后! - 皇上一道旨意,命杜兰若撤出了瑶华宫。 让她撤也在情理之中。 瑶华宫离乾清宫最近,如此得天独厚的宫殿,历来就是皇后住的。 可不寻常的是,杜兰若搬去了祁阳功偏殿。 那是周婉儿曾经住的地方。 堂堂贵妃,去住个偏殿,也算寄人篱下,这是莫大的侮辱。 文佑这手笔,真真有些无情。 云知看着这巍峨的门额,不禁感叹,三入瑶华宫,一回比一回出息! 陆敏和艳儿倒还在偏殿里头呆着,前来请安时,结结实实的惊掉了下巴。 “你你你……” 云知啃了个苹果,毫不避讳,“我如今回来了,你们也算彻底安全了。” 第117章 虎落平阳 经过了这么些事,艳儿难以置信,有了天马行空的猜测。 “你这回不会是顶替了个皇后吧?” 云知嘻嘻一笑,“抬举我了!说说吧,我不在三个多月,你们怎么在贵妃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 艳儿余惊未消,缓缓才道:“陛下说……他把陆嫔娘娘赶回了济州娘家,终生不能进宫。” 所以,贵妃就没再想着对付偏殿的余孽。 这傅文佑当真是周全,竟然还为这两人做起了打算。 只是终生不能进宫,他这是当时决定不让她回来了? 云知闷闷的啃了口苹果。 另有一事,艳儿非常疑惑,“你一下子从陆敏变成云知,陛下不觉得奇怪?” 云知挑眉,“来龙去脉他一直都知道,天塌下来,有他罩着咱们这个事儿。” 顶包是天大的事儿,但有皇上罩着,即使穿了帮,只要皇上一句话——是朕安排的! 一切迎刃而解。 艳儿和陆敏惊掉了下巴。 一直以为脖子悬在刀刃上,走的是吊丝。 到头来,却发现她们脚踏的是阳光大道,安全系数很高? “那……怎么不多收几个宫女进来,咱们这么大瑶华宫,就咱们两个人,每天打扫的都够呛了。” 云知指了指肚子,“我这不是只信得过你们两个嘛~” 她肚子这个难保成为众人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文佑没有诏告天下,她自个儿也不说。不过肚子再大下去,早晚兜不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宫里头还是人越少越好。 突然外头热闹起来,有了些莺莺燕燕女人的声音,云知抬眸,“咋回事?” 艳儿笑道:“各宫的妃嫔来给你请安。” 云知顿了顿,“杜兰若来了没?” 艳儿出去看了看,随之道:“贵妃没有来。其他的娘娘们都在院中等着呢,让她们进来吗?” 云知掏了掏耳朵,“叫她们回去,今后不必来请安。我要去见一见没来的那个人。” “换衣服吗,梳妆吗?”想看她盛装华服,气势碾压,艳儿有些小兴奋。 云知眯起眼,笑意盈盈,“不必,她的眼中钉是我,不是皇后的位置。” - 杜兰若倒也仍有那个闲情逸致仔仔细细的梳着妆。 自从陛下刺了她一簪子,逼问她云知在哪儿,众人心知肚明她们的那点纠葛,却也把这点是非吞进了肚子里。 “娘娘这是要去御花园走走吗?” 许多天来,她都不曾如此费心打扮了。 杜兰若悠悠道:“有人要来,我不能太憔悴。” 青苔疑惑,“谁?” 自从太师落势,贵妃的门庭清清荡荡,无人再来攀附。 更别说她又住进了祁阳宫的偏殿,简直比当初僻远的合宜宫更让人笑掉大牙。 杜兰若沉眸,“皇后。” 青苔双手一僵,缓缓宽慰她,“她虽然做了皇后,还占了瑶华宫,但她如今身边一个宫女都没有,想来到底是贱籍出身,不配让人服侍,陛下并不看重她。” “是吗。”杜兰若冷笑了声。 孙媛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娘娘,陆嫔娘娘往这儿来了。” 杜兰若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是她,她不是被赶回济州了? 云知一脚踏进了祁阳宫偏殿,这地方她熟悉得很,其后紧跟着艳儿。 当初周婉儿住的就是这里,只是没想到傅文佑如此的能搞事,把杜兰若也弄到了这儿。 素来只有嫔位以下才会屈居偏殿,堂堂贵妃……何况这儿刚出了个假孕争宠,被逐出去的弃妃,可谓十分不吉利。 云知环顾了番,就一屁股落了上座,饶有兴趣的盯着杜兰若。 她仍若无其事。 青苔吹鼻子瞪眼,很不悦。 “虽说我们娘娘如今虎落平阳,可到底还是贵妃,你一个嫔位,见了我们娘娘为何不尊不重?” 云知也不理会她,只笑道:“杜兰若,你从前是最爱戴步摇的,如今这头上怎么空空,一根簪子都没有了?” 杜兰若很久不戴步摇,知道她喜好的,只有故人。 她一愣,有些不合常理的猜测,但很快消怠。 “妹妹前些时日被逐出宫,是为了什么呢?” 言下之意,你刚被赶回济州陆府,在我面前得瑟什么呢? 云知不紧不慢,“这里头原因可大了,艳儿,拿出来给她看看。” 艳儿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这才放前面来,扔了根木棍在地上。 这玩意儿乍一入眼,青苔吓得惊呼了一声,杜兰若猛的站起身! 这木棍上半截,扎满了钉子,针尖个个向上。 正是她当初用来虐待云知的那根! 杜兰若面色大变,喘着粗气,“这东西哪来的,你为什么拿给我看!” 云知背过身来,褪下了一点儿外衣。 她肩部,背部,无数个密密麻麻的钉孔伤疤! 看得艳儿头皮发麻。 每回云知沐浴都让她出去,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背上这些伤口! 这些伤口,正好能对上这根木棍。 这是经历了什么样的酷刑! 杜兰若跌坐在椅上,眼底无边的恐慌,仿佛见了鬼,“你……” 云知不疾不徐的套上衣服,坐回去,悠闲的剥了个边果。 “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不会忘了你那天还做了什么吧?” 杜兰若当然没忘! 她还用剑在云知的脸上划了无数道! 所以她以为,云知即使活下来,她脸上也会布满丑陋的疤痕。 陛下即使暂时惦念着那点情谊,但对着这张脸,毕竟难以下咽,早晚会厌弃。 她心底这点暗爽和期待,在此刻土崩瓦解。 杜兰若抱着头,痛苦的蜷缩起来,“怎么会,怎么可能……” 青苔始终没听懂她俩的对话,小心翼翼的去安抚,“娘娘,你怎么了?” “怎么不可能,不然,陛下为什么让我住瑶华宫的偏殿,他给我近水楼台,就是为了让我方便亲手收拾你,只是我手下留情罢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杜兰若听得山崩地裂。 从未想过陆嫔住进偏殿有什么门道。 选秀之时,他前所未有的温柔,“兰若,你的偏殿给她住”,竟然是想要她的命啊! “我不信,我不信!” 杜兰若捂着耳朵,头摇的像拨浪鼓,。 云知捏起她的下巴,弓腰,逼近了她这张秀气无邪的脸庞。 第118章 尘封往事 “是你的再三算计和谋害,亲手把他推给了我,让我们相爱的毫无负担。否则,凭我原先对你的在乎,又怎么会碰你的夫君呢?”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杜兰若并不太能领会这句话,只无声的挂着泪。 云知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你这张脸好看与否,他都不会多看一眼。都是因为你心思歹毒,恶心至极。” 杜兰若喃喃不绝,“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绝望、痛苦,并不能让云知有一丝快感。 干脆放开了她,叹息着摇头。 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同情。 转身就走的背影洒然安逸。 这种拥有了一切,居高临下的胜利姿态,让杜兰若很不适。 杜兰若起身,嘶吼道:“不是的!他不爱我是因为我父亲,不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他把我父亲当眼中钉,早早的就想除了他,又怎么会对我好!” 她声嘶力竭,身子摇摇欲坠。 云知神色一顿,缓缓回过头来,语重心长。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爱这样的男人。” 杜兰若一怔,逐渐失神。 她生来尊贵,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唯一没得到的就是这一人之心。 但为了这一人之心,她没了原则,没了尊严,没了高贵的地位。 每日都在崩溃、堕落、不甘,却只换来了一无所有的局面。 “你根本不爱他!”杜兰若哑着声,卑微的控诉。 云知浅浅一笑,“不,我爱他。” “不然,皇宫这么无趣,我还真不想呆。” - 四个月后。 “陛下!娘娘爬树上去了!”李公公火急火燎的跑进御书房。 “不碍事。” 文佑未入心,她虽然身子沉重,爬个树摘个果子想必也不在话下。 “是御花园最高的那颗梧桐树!有四十尺高!娘娘在上头睡着了,奴才怕她摔下来啊!” 闻言,文佑面皮一紧,疾步出去。 梧桐树下围了一大圈人,大气都不敢喘,声也不敢出。 生怕惊着了皇后娘娘,一个不小心滚了下来,那谁担待得起啊! 可这么高的树,她这么沉的身子,是怎么上去的? 陛下火急火燎的赶来。 看戏的,担心的,都跪了一地。 文佑瞧了瞧高高的树干上,那抹衣衫飘飘睡得自在的身影,倒吸了口凉气,质问脚边的宫女。 “你怎么没看好她?” 素香叹息,“娘娘哪是婢女能看住的。” 云知身边人丁单薄,文佑特地派人去把素香接了回来,好使她身边有个人照料。 然而,并没有卵用! 李公公请示:“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去准备几十床棉被,撑着兜在树下!” 她睡相极差,万一睡着了翻个身…… 这实在不敢设想! 宫人们动作极快,麻利的在树下撑起了一片棉被! 这棵树,高过了皇宫所有的屋檐,呆在上头能看到宫外的风景,金陵城繁华的八街九陌尽收眼底。 这皇宫的确是闷的紧!也困得很! 云知小憩了会儿,待醒来,一低头,这架势吓了她一跳。 底下原本好好的御花园,全是花花绿绿的厚棉被! 怎么的,今天是晒被子的日子吗? 云知翻身下树,如鸟儿直坠落在文佑身前,站直了,扶了扶圆滚滚的肚子。 “陛下大白天的,不去处理公文,怎么来御花园晒起被子了?” 她拖着这身子,这番惊险的操作,在场之人无不吓出一身冷汗。 文佑板起了脸,认真且担忧,“以后不准爬这么高。” 云知一楞,“就这?” 她抬头望了望,还行吧! 既然无事,文佑面色缓和了些,仍有万般无奈,“小祖宗,还有二十来天要生了,可以安分一点?” 云知一拍肚子,爽朗一笑,“放心,啥事都没有,做我的孩子必须经得起折腾!” 她这一拍,文佑眸色又紧了紧。 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随之对素香道:“你把娘娘看好了,若她有点事,你头一个被开罪。” 素香吸了口凉气,“是。” 云知瞪直了眼,这是威胁啊! 言下之意,你敢作,素香就完蛋。 - 闷闷的回了寝宫,百无聊赖。 陆敏倒是很闲得住,做了一堆可爱的小衣服,看着就讨喜! 正吃点心时,青苔突然到访,恭恭敬敬,也不谦不卑。 “贵妃娘娘想请您去一趟。” 艳儿嘟囔道:“她有啥事儿?咱们皇后娘娘累着呢。” 云知的苹果卡在口中,对呀,她能有啥事儿? 反正无聊,过去看看也无妨! “好!我一会儿就去!” 闻言,素香赶紧劝道:“你去做什么?那儿乌烟瘴气的,准没好事。” 云知请她坐下,“放心,我去那儿啥也不碰,啥也不吃,她也没那本事害我。我就去看看她又整什么幺蛾子。” 素香叹息,“我是管不住你。” - 艳儿和陆敏守在外头。 素香随云知进了屋内。 许久没来,这偏殿竟多了几分森森之感。 杜兰若盛装华服,粉黛轻施。 她不开口时,依稀还似初恋之时天真美好的模样。 她一开口,森森冷冷,“你快生了吧。” 云知挺了挺腰身,饶有兴趣,“嗯!让我猜猜你找我来干什么。你是不是要请我吃个点心,点心里藏了难产的药?” 这案牍上放了些点心,如今的贵妃精神不太正常,也不会有太高明的法子。 杜兰若森然一笑,“我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事情,你必须得知道。” 闻言,云知大失所望。 她莫名又想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把自己气死,可云知往往都不在乎。 但听听也无妨,“你要说什么?” 云知后悔没带盆点心来,一边吃,一边听杜兰若讲故事,该多有趣! 杜兰若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你知道,萧远书为什么会死吗?” 云知一愣。 这前因后果,她再清楚不过了,萧远书正是死在她自己的手中。 可是杜兰若为何知道,她又想说什么呢? 素香脸色一变,有些急促,“贵妃娘娘,你说话前可要想清楚了。” 她语气中的警告之意,云知听得分明。 “萧远书的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第119章 尘封往事二 素香脸色越发难看,“她疯了,指不定胡编乱造些什么,咱们走吧。” 随即不由分说的拽着云知往外走。 杜兰若笑得癫狂,“秦素香,你在怕什么?你怕她接受不了真相吗?看来我这回所料不错,这个事,她一定介意!” “贵妃!”素香瞪直了眼,大声吼道,“皇后快要生了,如果你胡说八道,我会跟你拼命,陛下也会杀了你的!” 她一向沉着冷静,眼下却急迫慌乱,很是反常。 云知掰开了她的手,神色淡淡,“无事,让她说,我自己会分辨。” 素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越急,云知就越是要听听杜兰若要说些什么。 她扶着肚子走到笑得一颤一颤的杜兰若身前,“你说,好好说。” 杜兰若立时安静下来,唇边的笑仍诡异无比。 “萧远书当初来跟我说,他不能再照料你的伤了,我瞧着有事,便细细问他,你猜他怎么说?你猜他说了什么?” 云知沉下声,“他说,他要赴死?” 萧远书无非是说这些,可是,如果只是这些,素香急什么? 杜兰若哈哈大笑,“出了大理寺,陛下就召见了他。萧远书告诉我,圣命不可违,刚好,他也愿意去死……” “陛下命他不可再接近我?” 云知的呼吸急促了些,她希望只是如此,只能是如此。 素香疾步上前,逼近了杜兰若,“你最好闭嘴,再敢胡言乱语,太师府誓必受你所累!” 杜兰若冷哼,“陛下一直在对付我爹,若有机会,必除之后快,我怕什么呢?” 如今她就是个光着脚的,什么都不必顾及。 云知把素香拽回了身后,不冷不淡,“你继续说,陛下命萧远书做什么?” 杜兰若眯起了眼,唇边带笑,她扬起下巴,一字一句。 “陛下,命他去死。” 云知一怔,喘气有些困难,连连摇头,“不可能,他答应给萧远书洗冤,救他一命的。” 素香扶稳了她,蹙紧了眉头,“你别听贵妃胡言乱语,她是疯了的呀。” 她是疯了,可她如果不知道些什么,又怎么会确定萧远书的死是一场设计? 更反常的是素香! 在云知沉思之时,杜兰若悠悠道:“你不信,就听听我说的对不对。陛下让萧远书疏远你,让你猜忌他,让他死于你的手……” “萧远书走的每一步,都是陛下的指示!当初,我以为陛下那么做,是为了杀傅琏臣,针对端亲王罢了。” “后来,我才明白,当你告诉陛下,你和萧远书整夜共处一室的时候,萧远书这条命,就算没了。” “他让萧远书死,还要死在你的手中!死也就罢了,他还想让你永远的讨厌萧远书这个人!他对待情敌的手段,我望尘莫及。” 杜兰若痛快的笑了笑,“但萧远书叛逆,他特地用了那颗红玛瑙扳指,如此来历可查,你早晚会知道他是无辜的。” “他愿意去死,也不得不去死,却还能用他的命,换你记着他一辈子!” “当时的陛下,想必很难受,恨不得把萧远书弄出来鞭尸吧。” “这些,也是我后来慢慢才想明白的。你这么聪明,很容易也能想明白,对不对?” 云知皱了下眉头,越发喘不过气来。 仔细想来,萧远书根本不知道她是杀手,如何会以身诱杀? 除非这背后还有一人。 肚子发紧,隐隐有些坠痛。 杜兰若总算闭上了嘴,心满意足的看着云知神色中微妙的变化。 云知听完了,一步一步的向外走。 走到外头,阳光骤然袭来,有一些眩目,有一些累。 “你流血了!” 云知怔怔的往下,往后看,一道浅浅的点点滴滴血渍。 - “陛下!娘娘要生了!” 李公公又匆匆忙忙的跑进殿来。 文佑赶紧放下笔,懵懵的,“不是还有二十来天?怎么突然就生了?” “哎呀陛下,生孩子的日子素来不准的。” “现在怎么办?” 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公公走得慢,追不上,“陛下别急,您现在也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一盆又一盆热水往里送,瑶华宫里乱成一锅。 素香见陛下来了,扑通跪下,脸色苍白。 文佑心口一紧,“怎么?” 素香泪水绝堤,手足无措,急切万分,“陛下,快召尘锦公主来劝劝娘娘吧!” “到底怎么了?!” “她知道萧远书的事了……陛下,她没了求生欲,不肯用力啊!” 文佑大惊失色,要进殿里去。 素香阻拦,“以她的性子,眼下是不想见您的,您还是不要进了。” 以她的性子,若是强行去见她,她必暴怒,崩溃,对生产更不利。 文佑身子一僵,额边青筋猛跳,“怎么知道的?” “是贵妃。”素香话间恨意浓烈。 文佑冷哼,随之下令,“把杜兰若丢进兽场喂狼。” 闻者皆一颤,都跪了下来。 李公公劝道:“陛下不可啊!” 这么做,无异于过河拆桥,不仁不义。 哪怕如今的陛下一手遮天,可这是要遭世人唾骂的呀! “她陷害皇后,陷害朕的子嗣,喂狼是她唯一的去路。”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沉。 侍卫再不敢违抗,立刻着手去办。 宣召之后,尘锦来得挺快,一阵疾风冲进了殿里。 云知面色苍白,满身的冷汗,从头发到脖颈都湿透了。 稳婆一直喊着娘娘用力,可她双目失神,使不上劲,也不吭一声。 尘锦挤开人群去握住她的手,见此状,急的眼框湿润,“你怎么了?云知,你怎么了,用力啊!” 云知缓缓回过神来,眼泪,汗水,浑浊在一块儿分不清。 她看向握着她手的人,声色轻如细蚊,“他居然利用我的手,杀了一个很好很在意我的人……” 杀了萧远书,是纠缠了她很久的心魔。 她因此事恨了自己许久,可到头来,竟然发现,这个心魔是他给的…… “我如今跟他在一起,背负的是萧远书的命啊……我自以为是的替萧远书求情,换来的,却是一场设计,傅文佑他……他让我亲手杀了萧远书,竟然是他……” 她喃喃不绝,眼中空洞。 尘锦怔了怔,竟然无从替傅文佑说话,心口闷痛,随之把她湿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不管他怎么混蛋,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小侄子……你也得为了我们好好活着吧?” 第120章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难道你生或死,就为他一人吗!” “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带你离开皇宫。” “他既然是个混蛋,那最好不过了,外面的天地广阔,足够我们痛痛快快的去闯荡。” 云知笑了,她点头,虽艰难,却也努力。 尘锦开心的笑出泪来。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我们俩跑了算了,这世间那么多好女子,凭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 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声从内殿传来。 随之,文佑绷紧的脸总算松了几分,疾步进了殿里。 “恭喜陛下,是小皇子!” 稳婆响亮的恭贺,他置若未闻,径直冲到了云知的床头。 尘锦挪了下屁股,不情愿的给他腾了点儿位置。 他从尘锦手中,夺过了云知的手掌,眼中遍布血丝,三分歉意,七分恳求。 “你听我解释……” 云知原本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面容,又霎时苍白。 她抽回了手,淡淡道:“是你指示萧远书引我误会,诱我杀他的?” 文佑张了张嘴,无从辩解,垂首低声,“如果能料到你会因此事这么痛苦,我不会……” 云知挪开了眼。 她望着这屋子的雕梁画栋满目琳琅,眸中空洞无边。 “你让他死在我的手中……真厉害,傅文佑,你竟然让我亲手除掉了他……” “素香又是怎么回事,因为立场苟合,目的相近……她引诱我对傅琏臣起了疑心,你引诱我去恨他,与他决裂……” “这事就罢了,傅琏臣原本也不清白。只是萧远书,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有,你知道我在意杜兰若,为了引起她的妒意,你都明晃晃的做了什么?” “你故意在瑶华宫留宿却不碰她,故意半夜跑出来找我,她能不恨我吗?” “我从前当你是无意的,如今才想明白……” “她对我屡次下手,才合你的意……因为我只有彻底对她改观,厌恶她,才有可能接受你。” “你的每一步啊,都在算计我。” “还有于府……你当初为什么要灭满门?是因为于竹跟我同屋过吧,所以哪怕我们淡水之交,你也要他的命……” 过去的那些事,无论有意无意,她如今瞧着都是阴戳戳的一出又一出的戏。 语气中也只剩凉薄,和无边的失望。 她的气息越来越虚,文佑又去抓她的手,握的紧紧的,他生怕这一放开就再也握不上。 “许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就算从前都是我错,你原谅我一次,就一次,好吗?知儿,我们有孩子了,他不能没有娘亲,也不能没有爹爹……” 随之,他转头吩咐,“快把小皇子抱过来!” 这一声知儿,听得她绞心不已,别过脸去。 从前,只有云芙姐这么叫她,云芙姐拼着最后一口气回了静院,也只是交代她外头天空海阔,去乡野市井间,自在的活一回。 可她没有听话,她因一个男人,甘愿困于宫墙。 稳婆掀被打理,见浓稠的血决堤而出,一片汹涌! 吓得惊呼,“娘娘血崩了!” 文佑一颤,几近窒息,抓着她的手颤抖不止,更不肯放开。 她越发苍白,无力,手指冰凉。 生命薄如蝉翼,摇摇欲坠。 尘锦粗鲁的将他推开,飙着泪且凶悍,“你走远点!别再杵这儿气她了!你再不肯走,她真的活不了了!” “太医快!止血!” 文佑失了神,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污送出殿外,一步又一步的往后挪。 孩子出生了,这原本该是他们二人最幸福的一天…… 文佑在殿外怦然跪地,祈求上苍。 只要云知能活下来,不原谅他,也无妨。 只要她能活下来! 尘锦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云知,我求求你,一定要活下来,我尘锦走南闯北,却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女子,你是唯一的一个!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要没了,谁陪我游历江湖,于竹那个呆子不行……你不知道,在梅拢镇山谷中的时日我有多开心,你和于竹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都在我身边,人生在那三个月圆满的一塌糊涂……” 云知勾了勾唇,笑的惨白,“你倒是给个明白话,是更喜欢我,还是于竹……” “当然是你了!”尘锦破涕为笑,“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好东西!” 云知眨了下眼,她很累,只能用眼神来回应她。 头一回见尘锦,她面对傅文佑的拒绝,骄傲未减一分,神采奕奕的邀同游。 第二回见她,她因旁人说了向启南的闲话,怒而仗义执言,英飒率真。 面对情敌,她毫不犹豫的借鞭相助。 面对于府灭顶之灾,她们不谋而合,一同劫囚…… 她心中有大义,不拘泥于小节,每一眼都让云知十分欣赏。 没成想,在尘锦的眼里,云知也是光芒万丈,独一无二。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尘锦炙热的手掌中,暖意潋开,云知的眼眸里生了些星星点点的光芒。 随着小皇子的啼哭,太医欢喜道:“血止住了!” 她吊着那一丝儿血气,熬过了这道鬼门关,沉沉睡去。 尘锦走出殿外,两眼肿的要命。 见了那一身玄色龙袍的人,她视若无睹的往外走。 “尘锦……” 他声色嘶哑,头一回喊她喊得客客气气,尊敬有加。 “嗯?”尘锦别过头来。 “她还能原谅我吗?”他所有的清高消失殆尽。 尘锦顿了顿,正过身来,“只要她一天不原谅自己,就不可能原谅你。” 文佑彻底哑了嗓子,说不出来话来。 那件事,云知从来没原谅过她自己。 为了那份愧疚悔意,她的戾气收敛了,不再睚眦必报。 她杀怕了,很后悔,也恨自己。 这一些,文佑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 “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身子疲软无力,却是想听尘锦说还能有法子。 尘锦抱拳于胸,不屑也不满。 “陛下,喜欢一个人,你可以去追求,去争取,爱情应该坦坦荡荡,而不是踩着情敌的尸体上位。” “尤其,你让她亲手害死了那人。这成了她的噩梦,也是她的心魔。” “恕我直言,如果我的男人这么做,我会收回我的爱。” 说完,她漠然离去。 - 第121章 放下 “啊嚏——” 于大人笑道:“这皇后生孩子,你怎么一直在打喷嚏?” 于竹揉了揉鼻子,懵的不明所以。 “大概着凉了……爹,咱们继续说大婚的事儿。” “还有两月,不必着急,咱们慢慢准备。” 尘锦的父王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认为,这个女儿最是国色天香,出类拔萃,攀不上皇帝,怎么着也得嫁个王侯! 为此,南番王特地远赴金陵城,来找尘锦谈话。 但尘锦脾气倔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说:“我的婚事,除了我自己,谁也做不了主!” 两人谈的不欢而散,父女决裂! 所以尘锦没什么嫁妆,幸而皇后阔绰,早早的给她备了几箱白花花沉甸甸之物! - “陛下,回去歇息吧……” 李公公苦口婆心,劝的徒劳无功。 文佑坐在她寝殿前的台阶上,不敢离开,不敢合眼。 他这一走或许……会再也见不到她。 “您身体要紧,娘娘要生产完,不会离开的。” 文佑摇头,“你回去休息,朕一人在这里即可。” 李公公哪儿挪得开步,万般无奈,“奴才陪陛下在这儿守着。” 殿门打开。 艳儿轻手轻脚的出来,轻声叹息过后,随之道:“陛下,娘娘说她暂时不会走的。还请……” “还请什么?”文佑竖起了耳朵。 “过了尘锦公主大婚之期,陛下到时候再夜不能寐,为时不晚!” 李公公一个眼色,艳儿一溜烟儿闪回了殿中。 文佑脸色一沉,冰寒彻骨。 - 云知昏昏沉沉的,闻着药味随之迷迷糊糊的坐起身。 等瞧清了坐在她床榻边的是谁,随直别过脸去。 “出去。” 文佑端着药碗,勺子送到她嘴边。 “照顾妻子是为人夫的本分。” “不必。”她不冷不淡,没有情绪。 勺子顿了顿,回了碗中,暂时被放在一边。 文佑声色轻轻的,小心翼翼。 “娘子若能给个机会,往后我每一件事都会请示娘子,绝不会再让娘子失望。” 云知面无表情,无一丝波动,“你的心意,你的承诺,我都信,可我不敢再承受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这袭话说的平淡,文佑的心被剜着生疼。 在她的眼里,看不到留恋,看不到不舍。 文佑喉中一窒,颤了声,“孩子还小……” 随之她的眸中有异光掠过,很快殆尽。 “孩子会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想要的天空海阔,不必彼此捆绑,不是吗?” 她是孤儿,也过得快活。 云知伸手拭去了他脸颊上的泪,冰凉的手有些温柔。 “记得不要太惯着孩子,我希望他,承乾坤正气,立天地威仪,所行光明磊落。” “我希望他……不要像你。” “你遗传了先帝的阴狠,也遗传了宸妃的用情至深。所以,你用阴狠的手段来爱我。可惜我是薄情寡义之人,我放下的人,不可能再捡起来。” 她的薄情寡义,在她毫不犹豫的害死萧远书时,他就明白…… 文佑伸手揽她入怀,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松一点儿,她就能消失在眼前。 他哽咽着,恳求着,“今生今世,我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你让我如何失去你……” 云知轻轻的在他耳鬓厮磨。 “你放过我,好不好?” - 外头熙熙攘攘。 挂红屋中。 “一边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要跟我闯荡江湖,一边筹备着婚事。” 云知给她梳着头,一边埋汰,“女人的嘴,也都是骗人的鬼。” 尘锦眼眸深了深,思索了良久。 “我觉得你应当给他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这世上是没有人不会犯错的。他虽然对旁人都凉薄的要命,做事也有些过分,但都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云知摇了头,无奈,“我若想要一个人死,多跟他说几句话就得了,勾个肩搭个背,他没准全家都得完蛋。你不觉得这很可怕?” 尘锦也摇头,“你都是人妻了,还要跟谁勾肩搭背,老实点不成吗?” 云知沉默。 尘锦又道:“你当初要没那么重的戾气,他能借你的手杀人吗?” “所以我也恨我自己。”云知轻叹。 尘锦转过来,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了这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想过。若你不替萧远书求情,他兴许都不能活着出大理市。他横竖都得死,你何必挂心呢?” “你的戾气倒是被萧远书用命给磨平了,那他呢?能改变他的只有你。” 顿了许久,外头鞭炮声重。 “尘锦,可若换了是你,你能放下吗?” - 凤冠霞帔,锣鼓喧天。 今日的金陵城很热闹,无一不出来瞻仰尘锦公主的八抬大轿。 半年前还是逃犯的于府,如今娶的是南番公主,帝后一同入宴席来贺。 这面子里子,都撑得满满的。 面对四方尊礼,各位的敬酒,云知笑颜相对,满面春风,十分喜庆。 同席而坐,总算闲了会儿,大伙儿都自顾自吃酒。 云知正欲起身。 “你若愿意,我们也办一次大婚。”他轻声道。 凉启有史以来,封后只有庄严仪式,敬告宗庙,宣告天下而已。 皇后虽可日日凤冠霞披,却是举国上下唯一没有大婚之仪的正妻。 没有踏火盆。 没有拜堂。 没有交杯酒。 没有红烛洞房夜。 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想一身红衣,在高朋满座的祝福中,嫁给心爱的人? 她的神色没有任何波澜,“不愿。” - “你认识的那位神医,他既有改头换脸的本事,能否替人消除某一段记忆?” “你想忘记什么?” “我想忘了生产那天的事儿,就那一天。” “……你想原谅他?” “我是个俗人,也很自私……只要忘了杜兰若说的话,我就还能好好的过日子。” 傅琏臣眸色悠远,缓缓道:“有失忆的医术,但它一旦施展,你所有的过往都会被忘的一干二静,你会忘记你是谁,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的内功心法,会被你忘的一干二净。空有一身奇筋络骨,浑厚内力,你也许再运用自如。” “不能只忘一天?或者一段时间,一件事吗?” “……神医也是医,是大夫,不是神仙。”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 有所得之前,可能会失去更多。 云知咬了咬唇,“就这样吧。” “但我醒来时,你需把我的过往告诉我。我的孩子还在等着我。” 第122章 江颜 “她这脸已修过一次,再削皮去骨,就没有如今这么漂亮了……” “无碍。” “是她提出要换脸的吗?为什么呢?” “你不必管那么多,照做便是。” - 醒来时,头痛目眩,有一琴声在距离她两尺处。 随着她坐起身,琴声嘎然而止。 她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吵死了。” 扶琴之人起身,坐到她床榻边,“你睡了很久,该醒来了。” 眼前之人有张极好看的脸,面如冠玉。 “你是谁?” 他眸色深深,“我是琏臣。” 她闭上眼,冥想了一番,可记忆中空空如也。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琏臣伸手勾了她的鼻梁,“你忘了吗,你是我的侍女,江颜。” 江颜睁开了眼,又猛敲了几下脑袋,有些愧疚。 “对不住,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你即是王府的大公子,也当为世子,为什么不能像二公子一样出现于人前呢?” 二公子之女满月礼,王府热闹的很。 可她作为琏臣的侍女却得在封闭的院中服侍他。 陪他独坐闲庭,对日发呆。 当真无聊的紧! 琏臣淡淡道:“因为我遭人陷害,曾是死囚,父王将我从狱中救出来,我若示于人前,就是死。” 其实他隐约说过一些,但日子实在太过无聊,这个话题就能反反复复的说起。 “你贵为王爷之子,谁敢陷害你?” 琏臣抿了口茶,眸色深了些许,“是皇上。” 江颜抿嘴,沉默了半晌,随即一拍桌子。 “这皇上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琏臣神色中有几丝异样,“何出此言?” 江颜没规没矩的坐下来,娓娓道来。 “我在城中听说过了,这皇帝就是个暴君,他竟然将贵妃丢去喂了狼!那可是他的女人,而且是有扶持之恩的!对待贵妃的娘家也是,前阵子把太师府一窝端了!” 她说的义愤填膺。 这可不就是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吗! 琏臣随即有所担忧。 “太师已倾覆,接下来,该轮到我们王府。” 江颜震惊,不解,“为什么?!” 虽说着灭顶之灾,可他云淡风轻,“你只需记着,若我们王府一夕而亡,或是被定了诛满门的罪,这事,一定是皇上的手笔。” 随之,江颜的眸中有怒意掠过,“这狗皇帝真该死。” 琏臣浅浅一笑,“好了,该练武了。” 最初的扎马步,提水缸对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这几年间,她自觉武艺突飞猛进,都能飞身上梁揭瓦,轻轻松松上树掏鸟窝。 可公子总是不满意。 公子要她手劈砖木,捻花成粉末,草叶砸出浪花。 每一回,江颜都翻白眼,想怼回去。 你行你上啊! 尽管她天赋异禀,自身内力浑厚,可没有师傅相授心法,如何运用自如? 简直都是无理的要求! 她突然想起一事,回眸挤眉弄眼。 “对了公子,凭我的身手,不该这点月俸吧?我打听了一番,你给我的月俸也就比那些侍女多了一点儿而已,我跟她们能一样吗?” 近来喝酒钱不太够了,在赌坊也输了些。 琏臣浅浅道:“你能做到徒手碎花,就加月俸。” 江颜翻了个白眼,偷偷吐了个舌头。 - 趁着他小憩,江颜轻手轻脚出了院子,转着随身剑,去府里凑个热闹。 今日人多,吃的也多。 路过长廊时,浣衣苑的胖姑姑瑶琴正跟一个神采奕奕的贵妇人吹着牛。 “没错,我当年就是跟皇后一个屋子睡觉的,我们关系可好了!这皇后别的都还行,就是洗衣服特别虎,头一回见她,她就把王妃的衣服搓破了!当时我就想着,这哪儿来的二愣子?” 江颜听着,摸着下巴琢磨,洗衣服这件事的确特别难,也难怪皇后不会。 贵妇人爽朗笑出声,“我只知道她不可一世,原来还会有这么憨,这么丢脸的时候!” “可不是嘛,她要不憨,能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言,贵妇人轻声叹息,“这倒也是,七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哪能一点痕迹都不留。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瑶琴也叹息,胖嘟嘟的脸皱了起来。 “难为皇帝陛下了,他可真是个痴情种,这么些年了不废后,也不纳妃,可怜思云太子,一出生就没了娘。” 太子名讳的意思,天下皆知,只是这名字难免娘了些,并不怎么好听。 “哼,我呸。”江颜小声嘟囔,欲快步的走过去。 什么狗屁痴情种。 他就是个暴君,从贵妃的下场就看得出来。皇后肯定遭了虐待才跑的。 不然,哪个傻子放着皇后不做,亲儿子也不要了? 拥有时不好好对待,跑了思什么云? 何况!他没纳妃肯定是因为没女人愿意入宫! 做他的妃子,还不如死了干净。 突然一道疾风抽起,她的身子被鞭子捆得结结实实! 她扭着挣扎了下,结果被捆之处火辣辣的疼! 江颜赶紧赔笑,“公主,有话好好说,能放开我吗?” 尘锦扬眉,“你哼什么呢,呸什么呢,把话说清楚了,我再放你!” 素闻这尘锦公主跟帝后关系都不错,出嫁时嫁妆都是皇后备的。 皇上有事没事也常召她问话。 在她面前可不能说帝后的坏话! 好汉不吃眼前亏,江颜皮皮实实,“这都是误会,误会!我埋汰今天的酱肘子不好吃呢!王府的酱肘子就是个败笔,远不如泉来酒家的好吃!” 这倒是实诚话,尘锦今日也尝了王府的酱肘子,感觉很是一般。 那泉来酒家在金陵城中首屈一指,没成想,眼前这个侍女还是个识货的。 尘锦收了鞭子,“得,走吧。” 江颜笑呵呵的试探着退了两步,随之一溜烟儿跑的飞快。 尘锦指了指她的背影,“她是谁?你们王府里还能有配剑的侍女?” 瑶琴道:“她呀,她是打扫已故世子的院子的。那院子就她一个人,经常闭门不出,闷久了所以脑子不太好。” 尘锦有丝疑惑一闪而过。 经常闭门不出,是怎么知道泉来酒家的酱肘子好吃的? “不管她,咱们继续聊!” 第123章 再遇 “站住!” 一男子正跑的鬼鬼祟祟,忽闻身后清脆的声音。 这人……是金陵城混混中有名的女阎王,有点儿小身手,他们做扒子的时常得“孝敬”她。 “江女侠,何事啊?” 江颜眯起眼,歪着头,摊着手,“囊中挺厚实的啊,拿出来!” 他不情不愿的从囊中掏出个大锦袋,交出时,鼓起了勇气讨点好处,边笑边道:“这袋子这么鼓,这么重,江女侠给我点辛苦费呗?” 这锦袋面料又滑又亮,且能用金线绣着字,想必里头更不得了! 江颜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一看。 果然,黄的白的碎的都有,发财了! 这家伙今天是真能耐,扒了个大富大贵的! 江颜心情大好,掏出两掂碎银犒劳了他。 “赶紧滚!” 她掂着袋子,高高兴兴的准备下赌坊去。 正蹦着,突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正想凶起来,抬头定睛,却发现眼前这男子穿着华贵不说,长得极好看! 他不发一言,向她伸出了手! 虽然不认识,但跟他牵个手,一点儿也不吃亏。 江颜羞着脸,送上了自己的小手。 牵到手的那刻—— 她脑补了一场浪漫的邂逅—— 而他愣了下,随即大力甩开! 身后的随从赶紧送上手帕,给他擦了擦手! 他又伸出了手,冷冷道:“把钱袋子给我。” 江颜被这一甩,有一点儿踉跄,还有一点儿难堪! 站稳了身子,把钱袋子拽紧了,负在身后。 “长得挺好看,怎么还想抢人钱袋子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瞎了他的狗眼,见了本姑娘不想劫色,竟然要劫财! 他眸色越发阴沉,“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江颜的手抖了抖。 难道那个小兔崽子就是从眼前这人身上偷走的? 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我江颜今天没有偷东西!”她今天只从小偷那里抢了东西。 他转眸,“带她去见官。” 那两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上来就把她拽得死死的。 “慢着!” 随着这一声,随从顿了顿。 江颜挣脱开来,仍护着钱袋子,“你说这是你的,有什么证据!有你名字吗!” 她的声音再次撞入他的耳中,他心头微颤。 这个声音听着,越发的像她。 他眸色缓和了几分,“的确有我的名字。” 江颜慌了慌,再仔细一看,上面绣着个端端正正的‘佑’字。 “你放屁,这是狗皇帝的名讳,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想活了,敢说这是你的名字!” 趁着两随从愣神的刹那,她一溜烟儿跑得飞快。 “陛下,她说……” 随从缓不过劲儿来。 她不还钱袋子也就算了,还说他是狗皇帝! 文佑蹙了下眉头。 只可惜……虽声音与她如出一辙,却不是她。 “走。” 钱袋子没了就没了。看在这声音的份上,赏她了! 两随从一愣一愣的,陛下何时宽容过人? “她说她叫江颜,这有名有姓的,报官很好抓。” “不必,去端亲王府。” “陛下,这满月酒小宴席,您为何亲自到贺?” 这是要重用端亲王? 文佑淡淡道:“王府最后一次排场,自然该给足了体面。” - 去赌场赚了圈,不到半刻,就输了个大白银。 “继续啊,再来!” 江颜连连摆手,“今日运势不佳,不赌了!” 好汉需得识时务,及时收手! 刚回到王府,发现王府宴会大堂气氛庄肃得很。 站着的坐着的都笔笔挺挺,无人大声攀谈。 她小声问正在端盘子的侍女,“怎么了这是?” 侍女急匆匆小声的回答,“陛下来了!” 这暴君一到,谁敢瞎动弹,整个宴会欢快轻松的气氛嘎然而止。 江颜抛了个花生接在嘴中,一点一点的往里凑。 听说这皇帝长得极俊美,她倒想看一看是什么模样。 找了个能看清堂内的位置,定睛一看—— 这下子她可惊掉了下巴! 这张脸,这身衣服,他身边立着的两随从,可不就是方才拦她路的那一位! 江颜拽着钱袋子的手抖了抖,头皮发麻。 那个字,竟然还真是他的名字! 她居然抢了皇帝的钱袋子,还不肯还! 江颜赶紧的往回缩,撒腿就想跑。 “站住!” 一声呵斥,她僵住了双腿。 皇上的随从径直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拽起她往里拖,拖到了陛下跟前。 江颜扑通一跪,恭恭敬敬的献上钱袋子,头低到了胸里。 “小女子有幸捡到陛下的钱袋子,特来奉上!” 什么样的皇帝,出门不坐轿辇,随身还带着这么重的钱袋子! 真是要被害死了…… 随从粗鲁的夺过,递交陛下。 他略一垂眸,“少了。” “小女子没有打开过钱袋,并不清楚!” 他缓缓启唇,“少了一掂白银,两掂碎银。” 江颜双腿一颤,服服帖帖。 这什么狗皇帝,钱袋子里几个钱还记得清清楚楚! “小女子虽然不知道钱是怎么少的,但既然经过了我的手,小女子可以为此事承担!” 文佑敛眉,“你说,怎么承担。” 江颜长长的吸了口气,卯足了勇气。 “万民的钱,都是陛下的钱!陛下的钱,也是万民的!我保证今后每个月的月俸,分文不花,全部捐给朝廷!” 这话落在文佑耳中,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皇上的钱本就是百姓的,百姓用用也无妨。 旁座一直默默看着的二公子琏诀憋不住了,埋汰道:“你有几个钱的月俸?攒上十年也不够一掂白银的。” 随即,又转而向陛下献殷勤,“不如将她扭送官府关上几十年,或者卖给青楼。咱们王府出了这样的侍女,真是丢人。” 文佑开了尊口,“倒也不必如此。” 旁人听来这是有宽容的意思,江颜听来却是胆战心惊。 这狗皇帝,从来没有宽容过谁! 他抿了口茶,“西越一战迫在眉睫,你即能配剑,想必有点身手,充军吧。” 江颜一怔。 “不不不,陛下,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吧!”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充军的道理? 然而周遭叫好声一片,大赞陛下英明! 即使陛下罚她挑粪,马屁精们也会夸赞他的决定! 江颜挪了挪膝盖,垂头丧气。 她走了,琏臣公子该怎么办,他不得闷死? 第124章 立功 草行露宿,幕天席地。 “江颜,快起来赶路了!”姜子好意的提醒。 她吹开了面上的手帕,鲤鱼打挺。 “出发!” 原以为会不习惯,没成想她自个儿适应的还挺快! 行军之路乏闷,江颜随意搭讪,随意聊天。 “嘿,兄弟,你为什么充军啊?” 姜子老老实实回答,“家里穷,还有一群弟弟妹妹要养活,充军能拿五两碎银。” “才五两?” 这么一盘算,她这一充军赚了! 姜子疑惑,“你不知道吗?你充军没拿钱?” “啊,拿了拿了!” 拿的可比你们多多了。 伍长回头看瞪了他们,“说话消耗体力,没必要的话别说!” 江颜冲他背影吐了舌头,闭了嘴。 凉启与西越的边界处群山环绕,这种地方打仗,极容易中埋伏。 姜子进山的腿直打颤。 江颜宽慰他,“怕什么,要死皇帝也跟我们一块儿死。” 姜子小声嘟囔,“皇上才不会死,得我们这些命不值钱的才能入山。死在里头都没人来救。” 说是御驾亲征,他的御驾在好几里开外,踏踏实实的平地上呆着。 到战役结束,估计也不会近几寸。 五两碎银……从此生死由天! “那也有中郎将大人呢,我们的队伍他带着,放心!” 姜子更是忧心忡忡,“他打仗真的不行,打那羸弱的东阳人,胡漠之战都差点惨败了!” 江颜吸了口凉气。 这中郎将若是值钱,也不会领了这探路送死的差事。 他带领这百余人的队伍,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顺利上了山顶,一览众山小。 占了这座最高的山,算占尽了地利,战役胜了一半。 还没来得及欢呼,江颜脸色一变,大呼,“趴下!!” 闻声,他们下意识的趴下! 百余人,只有个别反应慢的还站着,胸膛被呼啸而来的群箭穿透。 “走,快,原路匍匐下山!” 不知敌人在何处埋伏,但既然来时路上没出事,说明那条路暂时安全! 中郎将沉闷点头,所有人随着江颜的指示,原路下山! 待到下山之后,众人惊魂未定,纷纷看向江颜。 中郎将走到她面前,老脸紧绷着,“你是怎么知道有埋伏的?” 江颜沉眸,认真的回答,“我听到了群箭出弓的声音,大概百米处。” 旁人也能听到箭支呼啸而来之声,但听到时,往往为时过晚。 出弓之音远且微,若非耳力过人,绝不可能听到。 “你叫什么名字?” “江颜。” 中郎将点头,“咱们的路线需要重新规划,你随我去向陛下禀报。” 她这才反应过来,笑呵呵道:“我这是救了一大伙兄弟吧?于大人这是带我去领赏不?” 中郎将顿了顿,“赏不赏的还得看陛下。” 眼前这小士兵,方才看着绝非池中之物,眼下又瞧着粗鄙的很。 - 御用的帷帐厚实宽大,密不透风。 脚下殷实的红毯绣着精致的图腾。 江颜生怕踩重了给踩坏了,偷摸感叹:将士们说个闲话都怕消耗体力,跋山涉水而来,还得费力给狗皇帝搭帷帐! 中郎将回禀完山上的情形,帷帐中人看向江颜的眼神深邃了些。 文佑看着地形图,圈圈画画,看似漫不经心,却也将中郎将的回禀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天生耳力过人?” 确实是天生! 但这儿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可得谦虚一些。 “许是练过武的缘故,对一些器械的,有危险的声音就比较敏感。” 闻此清脆的声音,文佑眉心一跳,转眸。 “江颜?” 他记得这个名字。 江颜憨憨一笑,“没错,陛下好记性!” 文佑的视线又挪于地形图上,着笔圈了个山头,“你今晚去这个山头打探下,敌军的粮草应当在此处。” 江颜一愣,“我?一人?” 文佑道:“人多容易打草惊蛇。” 江颜僵了僵,她只不过耳力过人,立了功想来领个赏,没赏也就罢了,竟然还给她这种不要命的任务! “那个……陛下,再派两个人一起吧?也不算人多吧!”她觉得自己死了还是有点可惜的! 但如果多两个人一起死,就好受些。 他淡淡道:“不必。” 江颜在心中骂骂咧咧了个新高度。 - 夜黑。 她背着一袋弓箭上了山。 阴风在群山中徘徊,像鬼哭狼嚎一阵又一阵。 她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往上走。 幸亏她体力过人,不带歇的,约莫两个时辰就到了山顶。 四处环顾了番,不得了! 在地势低洼之处,大约百米远,果然有个粮仓,粮苍四周坐着不少士兵。 盈盈篝火下可以看出,夜已深,他们都睡得很熟。 江颜思索了下,随即掏出弓箭,在身上扯了些布条缠在箭头。 火折子燃了箭头后,她眯起眼搭弓上箭,五支齐发! 箭出,无虚射,五个粮仓齐齐盈出火光! 她随即又掏出剩下的五箭,照例齐发! 片刻后,士兵们惊醒。 “着火了!快救火!” 可他们所处之地并无水源,只能团团而转,手足无措! 江颜满意的笑了笑,原路下山。 到山半腰处,她突然闻见疾风声,略一后仰,一块拳头大石头擦着她的腰腹而过! 完犊子,打起来她不一定是对手! 江颜赶紧的落荒而逃。 对方破空而出,直直向她袭来! 江颜躲避不急,仓惶坐地,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对方的手掌却在即将拍到她脑袋时嘎然而止。 收手,凌空腾去。 江颜愣在原地,懵得不明所以。 这就完事了?求饶这么管用? - 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掠进帷帐。 “陛下,山上果然多处埋伏,尽数剿灭,她顺利的到达山顶。” “恩。”文佑抬眸,眸中有些许期待,“她的身手如何?” “试探过了,她身手很拙劣,挡不了我一招,直喊求饶。” 文佑心下一沉,“下去吧。” 看来她不是。 稍有疲乏,外头传来两人拌嘴的声音。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我得进去禀告!” “白日再来!陛下睡了!”守卫瞧着这个士兵,就不像正经的样子。 “这烛火分明亮着!” “我这是救你的命,不识好歹!” 文佑将手中情报喂了烛火,开了尊口,“让她进来。” 江颜趾高气昂,大摇大摆进了帷帐。 第125章 声音 帷帐内只两盏烛灯,昏昏灯光下,他的面容更是俊美。 江颜咽了口水,可惜,长得好看心却乌黑乌黑的。 “何事?”他的声色永远是淡淡凉薄。 江颜这礼行的得意洋洋。 “陛下,您所料不差,那儿的确有个粮草营,已被我用几支火箭烧完了!” “嗯。” 她不知道的是,那条山路上原本有埋伏,她绝不可能去的如此顺利。 见他回应寡淡,江颜急了,玩弄着手指。 “陛下,都说兵马未至粮草先行,粮草在战事中极为重要,我这一军功,应该值得上一掂大白银了吧?” 她想早早的抵清了债,好回王府去! 那个鬼地方,在时觉得沉闷,离了,还有点放心不下! 尤其跟这儿相比,简直是天堂。 文佑置若未闻,解了腰封,褪下了外衣。 江颜惊得捂上了眼睛。 这……这是…… 他在榻上躺好,盖了被,闭上了眼,“你给朕念诗文。” 念诗?江颜的脑袋里炸起了许多许多的问号。 “陛下,我不会背诗……” 就是绞尽了脑汁,她也想不出一整句诗词来。 “自己编,讲故事也行。”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竟然跟个孩子一样,睡前要听故事! 但是君命难违,哪怕要求再奇葩,她也得听从。 江颜长长了叹了口气,万分艰难的挪到他床榻边,蹲在了地上,娓娓造来。 “皇城最辽阔,上有天子佑,是为罗绮者,大有玉临风,昏昏金陵夜,君子梁上坐!” 念完就沾沾自喜,感叹自己机灵,“陛下,可还行?” 她正暗爽着,文佑眼帘微动,不冷不淡道:“朕是昏君?” 江颜双腿一抖,踏踏实实跪了下来。 “小女子没有那个意思!都是巧合,巧合……” 她即兴而做的这首狗屁不通的诗里,藏头连起来,正是‘皇上是大昏君’。 但她瞧着这么隐晦,他应当不会发现才对! 所料的雷霆大怒并没有发生。 他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继续。” 只想听这个声音而已,至于她在说什么,无关紧要。 江颜猛跳的心脏渐渐平和下来,这回再也不敢抖机灵了。 “陛下,我在茶馆中听到很多故事,我给您讲……” “从前有个大石头,石头里蹦出了一只猴子,这猴子摘了七个宝葫芦,化成了七仙女,七仙女遇上了二郎神,凑齐了八仙过海,海的那头有个宝莲灯,擦一下可以许神奇的愿望,于是他们许愿,要很多很多的钱……” 说了五六个故事后,口干舌燥。 江颜试探着唤道:“陛下?” 毫无反应,总算睡熟了!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唤了个名字。 江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眼下出去也是睡在露天,枕着石头披着风霜,不如…… 她干脆躺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反正狗皇帝没喊她出去! 以手为枕,寻思着在陛下醒来之前离开就成。 安安心心的沉沉睡去。 - 天大亮,文佑坐在床榻边,看着睡在地上的人,神色变幻莫定。 她这睡相…… 双腿双臂大开,活活的“大”字。 莫非女人的睡相都这么夸张奇葩? 正欲一脚踹醒她,江颜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脚裸。 江颜搂着这玩意儿,迷迷糊糊的觉得不对劲儿,顺着往上摸。 随之慢慢的睁开眼,清醒过来—— 狗皇帝脸色阴沉无边,而她已经摸上了他的大腿! 江颜赶紧抽回手,又尴尬的掸了掸他黄灿灿的裤子。 “嘿,嘿嘿,早啊!” “滚。” “好叻!” 江颜打着滚,滚到了帷帐门帘处,撒腿就跑。 门口的守卫打着哈欠,瞪直了眼。 陛下怎么会留士兵在帷帐里过夜? - 回了阵营后,江颜趾高气扬的,她出息了! 发放伙食的仍给她一个馒头。 江颜闷闷不乐,“我这是立了大功,多一个馒头都不成吗?” 对方道:“你多了,就有人吃不到了!” 她曾以为有过当罚,有功当赏,何况是军功。 啥也没有就算了,还得给狗皇帝念诗念故事。 多一个馒头都不成! 打仗是这么残酷的吗? 姜子凑过来,“听说你昨天上山了,你在山里呆了一夜?” 江颜沾沾自喜,“我昨晚在哪里睡的你们绝对猜不到!” 同阵营的士兵们都围过来,“哪里睡的?” “不会是睡在敌军阵营里了?” 一阵哄笑。 江颜挑眉,尾巴翘上了天,“我是在皇上的帷帐里睡的!” 闻者面面相觑,又是一阵哄笑。 姜子摇头,“江颜,你是昨晚被风吹坏了脑子?” 皇上的洁癖比较严重,不议事时,谁也不能呆在他帷帐中。 倒是江颜其人,总是正经不过三句话! “站好了!” 这命令声穿透性极强,众人突然安静下来,中郎将威风凛凛,前来点兵, “昨晚敌军的粮草被烧,陛下有命,申时出发,杀上去乘胜追击!” “能尽众力,则无敌于天下矣!” “咱们泱泱凉启,从不打败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番天花乱坠鼓舞士气的训话之后,江颜困得要命。 随之敷衍的同众士兵举拳呐喊,“必胜,必胜……” “江颜出列!”中郎将声如洪钟。 突然被点了名,江颜一下子打起精神,跑到前头,“大人,我在!” “你留下,不必随军出发。” 江颜一愣,“为什么?” “陛下让你今晚去他帷帐中。” 若随大军出发,晚上未必回得来。 话完,中郎将就把点兵的任务交给了旁人,他自个儿去喝口水。 江颜愣完,小跑上前,“大人,陛下为什么让我去?” 中郎将反问,“你昨晚在陛下的帷帐中做了什么?” 她在皇上帷帐中呆了一整夜的事,中郎将一大早就知道了! 江颜老老实实的回答,“陛下让我给他念诗文,讲故事听。” “原来如此。”中郎将恍然大悟,轻声叹息。 江颜仍是不明所以,“大人,这是为什么?陛下喜欢睡前听故事?” 中郎将的眼中深邃,“因为你的声音。” “什么?” “我的声音?” 满脑子的问号,完全一头雾水! 愣神的当下,中郎将轻声叹息,离开。 江颜从来没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出类拔萃,好听到这个地步了啊! 她懵懵的坐在地上,揉捏着手中小草。 第126章 狗皇帝溜狗 申时一过,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 姜子挥手告别,“江颜!等我们回来!” 江颜敷衍着回应,轻叹,“这身先士卒的事儿,怎么总交给中郎将大人。” 随即脱下了兵服,背上了行囊,决定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兄弟们,再见了! 一溜小跑,跑出了几十里路,骤然听到军队步伐声,往此处挺进。 这步伐声尚在远处,但整齐巍峨,震耳欲聋,声势浩大! 应不下于五万人! 不会是敌军吧,可他们怎么能绕到后头来? 江颜躲在了一旁灌木丛中,等着看是什么情况。 突然身后有一马蹄声,江颜屏住了呼吸,心脏噗噗直跳,捏紧了拳头。 准备随时出击! 马蹄声在她身后近处停住。 “江颜,你临阵脱逃?” 这声音! 她扭扭捏捏的爬出灌木丛,双腿发软,“陛下,这么好兴致,一个人骑马呢?” 他一身便服,马袋里掏出捆麻绳,握着一手,另一头扔给了江颜。 “自己捆上。” “好叻!” 江颜识相麻溜的在腰间缠上一圈。 他骑着马,溜着江颜,向厚重的兵伐声而去。 狗皇帝的马儿跑得不算快,江颜却卯足了劲儿才跟得上。 稍微慢点儿,不得摔个狗吃屎! 这军队由将军率领,浩浩荡荡的向狗皇帝行礼。 江颜作为被陛下“牵着”的人儿,承载了不少目光。 此情此景,宛若陛下溜了条狗! 江颜不禁心里发酸,骂了无数遍狗皇帝。 将军忍不住发问,“陛下,她是俘虏?” 俘虏也不必由陛下亲自溜着吧! 文佑道:“不是。” “那是?” 文佑瞥了眼,很不满他话多,“朕喜欢溜着。” 接下来,将军向陛下核对作战事宜。 听了一会儿,江颜顿时明白,敌方比想象中的强。 而中郎将一方完全就是声东击西的送死队! 特地过了申时才出发,是为了方便卧底送情报,和给敌军整装出发的时间! 这几千人前去将敌方全军引至埋伏中。 那儿有几十吨炸药,随之同归于尽…… 然后将军的铁骑,方可顺利无边的踏平西越! 然,他们高高兴兴,乘胜追击意气风发,姜子还让她等着他们回来! 想到此处,江颜胸口越发沉闷,扑通跪地! “陛下,凉启实力本身就非西越可比,请收回成命,不要让中郎将一军送死啊!” 文佑眸色一沉。 将军怒道:“将士死战场,为国牺牲,本就是应该的!” 江颜也怒道:“怎么你不去送死?!” 将军面色立马难看得紧。 但陛下在这儿,轮不到他处置,否则眼前这个女子,早被他鞭尸了! 文佑淡淡道:“只牺牲几千人,在这样的战役中是最划算的。” 江颜目光厉厉。 “陛下若不征讨,更无死伤!” 凉启好战,东南西北四方之国都踏遍了。 西越本不叫西越,然凉启早已视为囊中之物,先改名称之。 狗皇帝是不可能把那那几千士兵当回事,更不可能收回决定。 江颜解下捆绳,拔腿就跑向中郎将大军的方向。 她若追得上,还来得及! 什么胜利,什么荣誉,她都不懂也不想明白,她只知道不想让他们去死! 一路走来,其中好些人,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刚跑出十多米路,一黑衣隐卫腾空而来,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 江颜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 “陛下,杀了还是?” 文佑道:“捆起来。” 这回,她的双臂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路上摔了好几次,鼻头都磕青了,总算被溜回了帷帐中。 狗皇帝若无其事的翻阅书文。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 江颜满脑子都是那山崩地裂的炸药,相处了多日的兄弟们尸骨成山,又气又急。 “你就是个暴君!昏君!你不仁!!” 文佑并不介意她如何破口大骂,始终云淡风轻,“他们参了军,本就生死一线。” “他们若是正面交锋,打输了,死在战场上,也不会有怨言!可你让他们做诱饵,你有心让他们送死啊!陛下,今后人人作战时都要顾忌自己是不是个送死的,是不是没有生还的希望,谁还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将不问政治,兵不问战略。”文佑面色寡淡。 这是军中纪律,也道出了皇权和平民的命如草芥。 兵为何而死,他们自个儿没有权利知道! 话都说到了此处,江颜的脑袋本就悬在了刀刃上,干脆豁了出去。 “对,你都有理,走得是战胜的捷径,不惜谋算忠心报国的将士!你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她说的义愤填膺,满腔愤怒。 文佑眼帘微动,他总感觉她若没被捆着,一耳光就该上手了。 随之淡淡自嘲一笑,“你说的也对。” 这一笑,江颜毛骨悚然。 “所以,我是拖了我这声音的福气?”否则也是随军上阵,身死前线。 文佑眉心跳了跳,“你知道?” 江颜心中猛颤!狗皇帝这反应,岂不是默认了。 他真的因声音而迷恋上自己了! 文佑抿茶,微微涩意。 江颜吸了口长气,商量道:“你让中郎将一军赶紧撤回来,我可以考虑喜欢陛下。” 若是为几千人牺牲点色相,未尝不可。 文佑一口茶呛在喉中,连连咳嗽。 江颜慎重其事,“陛下长得很好看,但就是残暴不仁,让人心生惧意。若是陛下能及时悬崖勒马,做个仁君,小女子也会对陛下心动的!” 她这神态,又蠢又自以为是。 但偏偏因她有这份不怕死的莽劲儿,才像极了某人。 文佑呛完了,抬眸,“玄衣,进来。” 闻声,黑衣男子如一阵疾风,飘进了帷帐内。 “在!” “去给中郎将传信,让他止步于凤栖山前。” “是!” 若卧底的传信顺利。 即使中郎将止步,敌方依然会勇驱于前,浩浩荡荡的步入火药陷阱。 如此一来,将士兵马可保,敌方可歼。 江颜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陛下,来得及吗?” 文佑轻点头,“来得及。” 他的心中早有盘算。 江颜高高兴兴站起身,“陛下,我收回我的话,您是好皇帝,是英明仁君!” 文佑对奉承毫无贪恋,“朕不是。” 江颜服气,狗皇帝虽然哪儿哪儿都不好,只贵在一处,有自知之明! 双臂仍被结结实实捆在身侧,麻到发痛。 她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请示,“陛下,我这绳子能解了吗?我保证不逃!” 他置若未闻,躺上了软椅小憩。 片刻后,突然道:“给朕念诗。” 第127章 卦相 “可,可是我这绳子还没解!” 他闭着眼,“捆的是你手臂,没堵上你嘴。” 言下之意,你嘴巴能用,不影响你念诗! 江颜嘴角猛抽。 不情不愿的坐过去,生硬开口。 “床前明月光,穷得响叮当,举头望明月,低头咸菜汤……” 文佑勾了勾唇角,“你除了钱还知道什么?” 他闭着眼这一笑潋滟无边,不再瘆人。 江颜看直了眼,“陛下您笑了!您笑起来可真好看!” 一码归一码,他长得是真好看,比琏臣公子更耐看。 随之,文佑脸上的波澜很快抹平,又不冷不淡,“继续念。” 江颜缩眸,恨不得甩自己个耳光。 “君不见,黄白之物何处来,一顿挥霍不复回。” “君不见,酱肘醋鸭陈年酒,美人佳肴杯莫停……” 念着念着,困乏不说,嗓子有些干燥。 文佑听出了她嗓子里的异样,唤道:“青衣。” 一道青影飘进帷帐,“在!” 江颜目瞪口呆,他身边这是有多少隐卫! “酒来。” 青衣献上了自己的酒袋子,又一阵疾风掠过,消失在外头。 文佑亲自给她倒了一碗,送到她嘴边。 江颜吓得牙齿打颤! “陛,陛下,不如把我解开,我自己喝……” 狗皇帝喂她喝酒,毛骨悚然。 听闻乡间屠夫杀牲畜前,会喂点酒喝,就是这样临死的即视感! “喝。”不容置喙。 江颜猛地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嘴。 “陛下,我饿了呢?您也喂我吗?” 若是如此,尽管不自在,她回头也能吹个牛,狗皇帝喂我吃过饭! 文佑转着扳指,略一思索,“饿着吧。” 他盘算着,嗓子没坏就成。 江颜欲哭无泪。 果然,他是没有人性的! - 待军报传回,敌军已多数灭于风栖山,中郎将一军无折损,将军乘胜追击。 胜局已定,御驾理应先行回宫。 江颜满心欢喜,她留在这儿也没个卵用,看来可以回金陵城了! 结果,她被狗皇帝带去了就近的奉天城。 他说奉天城有尊大佛,有个名庙,算卦很灵! 江颜跟在他身后,不停的呸呸呸呸…… 吃不饱没自由,跟着他唯一的好处是酒水管够。她算是看出来了,狗皇子在心疼她的嗓子! 这庙果然是气势恢宏,要上百余台阶,有模有样。 狗皇帝独自一人进去问签,命她在庙外等着。 “等你个鬼!”江颜一刻也不想浪费,挤在人群中溜得没影没踪。 庙宇本就离集市很近,江颜轻轻松松的找到了家酒楼。 “小二,上酱肘子,醋鸭子,再来一壶酒!” “好叻!” 离金陵城到底隔着山高路远,口味大相径庭。 不过在军营中吃惯了馒头,就是给她个白肘子,她也觉得香! “客官,二两碎银。”小二笑呵呵的催帐。 江颜嘟囔着:“这么贵。”伸手去摸钱袋子。 可是袖中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了! 她想起庙宇前的摩肩擦踵,莫非在当时她的钱袋子就被顺走了! 从前只有她顺别人的份,没想到她也有这一天! 急着跑路,完全没了警惕心! 江颜僵着脸,赔笑,“我的钱袋子没了,这么的,我有个有钱的朋友正在庙宇里求签,我去找他拿了钱,再来付账。” 小二的面皮霎时板了起来,大喝,“没钱?没钱吃什么饭?!” 随着这一声,周遭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掌柜的也来势汹汹,“谁?哪个不要脸的?” 江颜继续憨憨赔笑,“不是没钱,是钱袋子刚刚被偷了,我有……” 话还没说完,掌柜的一拳扫在她天灵盖上,揍得她眼花耳鸣,脑瓜子嗡嗡的。 “敢到老子这儿吃霸王餐?!揍她!” “别别别……” 江颜捂着脑袋,抗不住四面八方来的拳打脚踢! 早知道,真应该好好听琏臣公子的话,好好练武! - “公子,你这是险卦,非大吉,也非不利。” “何解?” “所求何事?” “为寻一人。” “此卦为山天大畜,所指的是天上的浓云,其形如山。” “何意?” “公子所寻之人似是非是,难以分辨。云不能遇风,遇风则散,公子且需谨记珍惜身边之人。” 文佑给了谢银后,仍苦思不得其解。 何为且行且惜身边之人,何为云不能遇风,遇风则散? 这些话都是模凌两可。 什么名庙名签,都是江湖术士,骗银子的。 庙宇外,玄衣侯着,奉上了江颜的小钱袋。 文佑瞥了眼,“去了酒楼?” “是。” 文佑眼眉间一敛,饶有兴趣,“走,去看看她怎么吃霸王餐。” 瞧着他若隐若现的笑意,玄衣微微一愣。 - “别打了别打了!我可以卖身还钱!” 随着这一声,伙计们的拳脚嘎然而止。 江颜浑身酸痛不已,仍抱着脑袋,“我可以每天帮掌柜的端盘洗碗,拿工钱来抵!” 然后找机会开溜! 掌柜的却受了那句‘卖身还钱’的启发,盘算着别的。 “模样一般,卖给青楼也能值五两碎银。” 青楼?! 江颜不可思议睁大了眼,“我才值五两?!” 侮辱谁呢! 掌柜的当机立断,“把她送老鸨那儿去,尽量谈个好价钱。” 伙计们马上动手,架起她就往外走。 “掌柜的给个机会呀!” 江颜被拖一步三回头的求饶。 抬头间,那抹清高贵气的浅蓝色身影正在客栈门口,他随着看好戏的人群,正看得饶有兴趣! 这根救命稻草,他竟然一直在这儿! 江颜拼命挣脱开伙计,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被他们打死了!” 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横飞,鼻涕一把抹在了他衣服上。 他的面色霎时铁青! 掌柜的见此人气宇非凡,换了张笑脸,“这位公子,你跟她认识吗?” 文佑正想说不认识—— 江颜点头如捣蒜,“认识认识,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 这马屁拍的好尬,再加上她眼巴巴楚楚可怜的眼神…… 文佑踹开了她。 众人唏嘘,这么普通的女子,想来也不能跟这样出尘绝艳的男子打上交道! 掌柜的脸儿又沉了起来。 正当伙计们欲再把她架起来之时—— 文佑道:“她欠了多少钱,我给。” 众人大失所望。 走了走了,没戏可看了! 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第128章 阔绰 江颜身无分文,再也不敢溜了,随他去买了身衣服,乖乖的在客栈厢房外等他换上。 那么好的料子,那么好的做工,不就被她蹭了蹭,说丢就丢了,狗皇帝果然是有钱任性! 他一身朴实无华出了厢房。 江颜赶紧夸上几句,“到底是陛下,这么平凡的衣服穿出了天仙的气质!我才明白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是什么意思!!” 文佑冷哼,“丑死了。” 江颜笑得掐媚无边,“不会不会,陛下一点儿也不丑,陛下没有丑的时候!” 这句话很是熟悉,文佑心口微窒。 巧合吗? 同样的话,同样的神态,眼前这个人笑起来可要丑多了。 她却越发灿烂,“陛下,事儿也办完了,咱们快马加鞭回金陵城了不?” 文佑收了神绪,“不急,走回去。” 闻言,江颜崩溃了! “陛下确定吗?陛下走得了那么多路吗?” 她玩弄着手指,小心翼翼的试探。 文佑眸色淡淡,“这些年,走的路多了,何止这一些。” 素闻狗皇帝没事就爱便服巡游。 这事天下皆知,只是江颜不知,他去过那么多城,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 过了奉天城,径直穿过树林是最近的路。 他偏偏要绕一波,去了菰城! 如此一绕,至少多了半天的脚程, 此城名,听着就凉嗖嗖的。 江颜寻思起了个重要的事儿,“我晚上住宿的钱算谁的?应当不算我的吧?” “睡地上。” “……” 还没踏进菰城,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江颜一下子来了兴趣,走快点,赶热闹去! 城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刮了满街。 江颜买了俩烧饼,问老板,“这菰城是天天这么喜庆吗?” “怎么可能,今日是知县金大人纳妾!只要随了礼,就能去喝杯喜酒!多少马屁精都去了……” 老板越说越小声,干脆闭上了嘴。 “谢了老板!” 自古以来纳妾都是低调行事,也只可从偏门进,如何能这般大张旗鼓?比人家娶正妻的排场都大! 江颜啃了口烧饼,眼巴巴的瞧着狗皇帝。 “陛下,去看看呗?” 他应得倒也果断,“嗯。” - 一根金条,门口的小厮眼睛都看直了。 生怕笑的不够灿烂,嘴角咧到耳根,“公子里面请!” 径直迎到了府内大堂! 江颜一眼就认出了新郎官,一身喜庆的大红色,年近五十意气风发,见了金条,亲自指座,“公子是外乡来的?” 本地阔绰的,屈指可数。 文佑道:“嗯。” “公子从何处来?” “金陵城。” 知县大人干脆同席而坐,笑的慈眉善目。 “金陵城来的都是大人物啊,敢问令堂在何处高就?” 文佑抿茶,迟迟不言。 这知县热脸贴了冷屁股,面上尴尬,眼色渐渐不悦。 江颜见状,笑呵呵道:“大人这是娶正妻呢?” 知县瞥了眼,口气略有不耐,“姑娘在来前就该听说了,为何明知故问?” 江颜也不生气,玩着手中茶杯,笑意未浅,“不管娶妻娶妾,大人今天都是新郎官,且忙去吧,咱们自便就行。” 看在金条的份上,知县把怒意压了下去。 “公子请自便,恕本官招待不周。” 文佑轻描淡写,“嗯。” 此时也有小厮来找知县,“大人,夫人请您去一趟。” “知道了!事多!” 知县起身,宽大的袍子带起了一阵风。 江颜端详着狗皇帝,噗嗤笑出声,“陛下,您回答不上,也该编点出来吧。人家是新郎官,不被搭理岂不是很没面子。” 文佑浅浅道:“纳妾,算什么新郎官。” 江颜点头认可。 没想到他身为男人,对纳妾之事也能如此不屑,在这天下间可谓稀奇。 哪个男人不想夜夜换美娇娘,日日新郎呢? 想来喂了狼的贵妃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妾罢了。 一位妇人来了大堂,端坐在侧席。 众人纷纷来与她打招呼,江颜方知这端正的就是正室金夫人。 “身为正妻,为何坐于侧席?”江颜喃喃。 旁人纳妾时,正妻都该坐于上席,接受新妾的礼拜敬茶。王府里二公子娶的多了,她自然耳濡目染。 而这…… 不过瞧着她面容虽衰,举手投足间风华不减,也淡然自若的回应来客的问候。 看来是自己白替她操那份心了。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末时,知县笑盈盈的出来,与金夫人四目相对,还附在耳侧说了句悄悄话。 江颜凑到狗皇帝耳边,“你看,他们俩是有情的,怎么会这样娶妾呢?真是怪。” 她呼吸近在咫尺,温热挠着耳畔。 文佑后仰避了避,“何以见得。” 江颜又凑近了几分,“他们的眼神呀,两个人心中有彼此,眼神中是能看出来的。莫非男人可以同时喜欢多个女人?” 文佑避无可避,呼吸急促了些。 “离朕远点,坐过去。” 江颜吐了舌头,把屁股和身子挪了回去。 她暗腹:一边不让我走,一边让我离远点,这狗皇帝装什么清高。 文佑按了下胸膛,不明所以。 美妾在府邸正门口落了轿。 大红花轿,凤冠霞帔,踏火盆…… 哪一样不是正妻才能有的待遇! 江颜忍不住偷摸瞧了眼金夫人,有不少人同她一样,也在偷偷看金夫人的神色。 可这金夫人倒也十分稳得住,面上波澜不惊! 小妾虽盖着红盖头,瞧着那捏着红帕子细皮嫩肉的双手,就知是个水灵灵鲜嫩嫩的人儿。 鞭炮声中,拜堂成亲。 那些八卦事儿她最是感兴趣,江颜忍不住挤在人群里中,问旁人,“这知县大人娶妾,每一回都是这么隆重吗?” 旁人摇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是大人头一回娶妾!” “那大人与金夫人感情挺好的咯?” “好什么?”那人附在她耳边,声音小了些,“这个妾本就是妓女,大人宠她很多年了!为这事,金夫人同他吵了也很多年,大人很少住……” 话还未听完,文佑挤在了他俩中间。 江颜疑惑,“您也来凑这个热闹?” 围观拜堂的人挤人,他不是一向与人授受不亲的吗! 文佑沉着脸,应得不情不愿,“嗯。” 第129章 浴桶…… 拜完堂,理应先将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官留这儿陪酒。 可这个新郎官猴急猴急的,新娘子进去不久,也跟着去了后院。 江颜摸了个酱肘子,吃得欢快,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这知县大人,说他无情吧,他对这小妾情深义重,爱之深切,不惜顶着骂名给她正室婚仪。说他有情吧……他娶了夫人,却上青楼!爱上了妓女!” 文佑瞥了眼,眸色浅浅,“吃得真丑。” 江颜擦了擦嘴边,双目炯炯有神,“皇帝陛下,您对这热闹一点兴趣都没有,您来这儿干什么呀?” 他霎时凝眸,不发一言。 吃饱了喝足了,江颜正琢磨着怎么询问狗皇帝什么时候离开这。 后院传来一声尖叫,小妾穿着大红喜服慌慌张张的跑进大堂。 旁人问她何事,她只惊恐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面色越发惨烈。 “顾姨娘,你怎么了?” 这小妾双眼一闭,晕在了丫鬟的怀中。 江颜窜得飞快直奔后院。 人群蜂拥而至,江颜占了个很好的观赏位置。 这知县大人套在黑麻袋里,手脚都被捆着,绳子长长的搭拉在外头。 他只漏了个惨白的脸,双目睁着,这神情有惊恐也有愤怒。 “快去喊衙吏!!” 这菰城凡有案子,都是由衙吏经手的。但这事事关重大,衙吏不得不慎之又慎。 此事发生在新妾的房里,自当先盘算顾姨娘。 大夫给她掐了人中,她缓缓醒来,仍惊魂未定。 “顾姨娘,这大人的尸体为什么在你房里?” “我不知道……我一抬头,他就掉下来了!” 众人往头顶上看,此处有一根横梁。 衙吏皱起眉头,“照这么说,今天府里的人都有嫌疑了。” 许多人急了,“我们可一直都在大堂里,大家都能作证!” 衙吏道:“那有谁离开过大堂,都站出来!” 江颜摸了摸下巴,“顾姨娘,你拜堂后进了屋子,可有离开过?” 顾姨娘还未回答,就有旁人道:“她今日是新娘子,入了洞房,哪有出来的道理!” 顾姨娘也点了头。 江颜轻轻摇头,“这就奇怪了,你进屋后从未离开,知县大人当时还在大堂内,过了一会儿才走的,怎么能凭空死在你屋中?” 此言出,众人恍然大悟。 “对呀!知县大人去后院的时候,新娘子已经早在房里了!” 衙吏眯起了眼,“顾姨娘,你确定没有离开过这个屋子?” 顾姨娘脸色苍白,明知情况不妙,但她也没法子说自己离开过。 因为她确实没有离开过! 她怔怔的,慌乱着,“不可能,不可能,他肯定是在我进屋前,就在这儿了!” 可是大堂内众目睽睽! 一丫鬟也站出来指证,“我都瞧见了,大概一刻前,大人往顾姨娘这边来了!因为今天后院几乎没人,我看得很清楚!” 闻言,衙吏有些恍然大悟的神色,“顾姨娘,那可只有你了。” 她吓得花枝乱颤,使劲的摇头。 “不,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他!他待我最好!这个丫鬟说得话不可信,府里的人都讨厌我,都向着金夫人,她撒谎!” 衙吏冷哼了声,摆手,“带走!” 这姨娘前一刻才满城风光,后一刻,竟要成阶下囚! 众人唏嘘着正欲散场。 江颜蹲在尸体旁,探了探他的面部的肌肉,甚至要打开黑麻袋…… 衙吏一声呵斥,“干什么?!走开!” 江颜退到一边,站到文佑身侧,小声道:“都僵了,至少死了半个时辰。这闲事,您管不管?” 文佑道:“先走。” 趁着他沐浴,江颜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可是兜里空空,各种各样飘香四逸的美食,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街边几个小孩围着念着歌谣转圈圈。 “大凉启,有文帝,民安康,国泰平……” 江颜蹲了下来,“小朋友,这个歌谣是谁教你们的?” “是老师教的!” 江颜抿了抿嘴,“可是姐姐听说,现在的皇帝不是个好皇帝噢!”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伶俐的上前道:“老师说了,咱们凉启国如今的太平是史无前例的,无人敢犯,征讨必胜,咱们过得好,皇帝就是好皇帝!” 江颜一愣。 这孩子说的……竟然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们嬉笑着别处玩去,江颜估摸着出来已有大半个时辰,天都快黑了,便回了客栈。 一推开屋门—— 眼前雾气薄薄,他赤裸着上半身泡在浴桶中。 胸膛健硕白皙…… 他的眸色在雾气中依稀暗沉。 都出去大半个时辰了,他竟然还在洗澡! 江颜深深吸了口气,赶紧的捂上眼睛,悠悠慢慢的转身,“我什么也没看到!” 却在转身时,透过指间的缝隙,看到了自己那个土色的小钱袋! 它正放在衣盘上,就在狗皇帝那堆衣服旁! 她瞪直了眼,一把拿了过来,打开数了数。 回头径直逼近他,理直气壮的理论,“好啊,陛下,你居然偷我的钱袋!” 究竟什么时候偷的呢? 这气势还没上头,脚下一滑,江颜一头栽进了浴缸中! 吃了好几口洗澡水,刚把眼睛上的水抹掉,就…… 浑身都湿透了不说,还坐在他赤裸裸的大腿上…… 他这脸色方才是暗沉,现在是沉透了!那眼神仿佛要活活吃了她! 江颜拽紧了钱袋,连滚带爬的摔出了浴缸,“皇帝陛下,这个可不能怪我,你沐浴时间太久了,否则这地也不会这么滑……” “滚。” “好叻!” 江颜湿漉漉的滚出了屋子。 眼下头发都湿透了,这么狼狈,哪儿也去不了。 她坐在屋门口,靠着门,干脆小憩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这门突然打开,江颜背部一空,立马惊醒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吸了吸鼻子,笑呵呵道:“陛下洗好了啊!” “进来。” “好叻!” 她老老实实的跟进屋子,狗皇帝扔给他一块布,“把头发擦干。” 江颜与有荣焉,十分高兴,“对了陛下,知县的事儿你怎么看?” 他淡淡道:“宠妾灭妻,死不足惜。” 第130章 小文佑 江颜手上一顿,“就算如此……可那小妾没有杀人……” “鸠占鹊巢,死有余辜。” 江颜小心翼翼的看他。 狗皇帝为什么对于这些妻妾的事儿,戾气会这么重? 小心翼翼的发问。 “那陛下是不管了吗?让真凶逍遥法外?” 文佑转着扳指,“已经让玄衣去盯着金夫人了。” “玄衣……是黑色衣服那个?”江颜笑逐颜开,“陛下也怀疑金夫人?” “嗯。” 江颜查看尸体时,已然僵化,说明死于半个时辰前。 更说明,与小妾拜堂的那位不可能是死者。 而在拜堂前,知县突然被金夫人叫回后院,之后她俩一前一后回了大堂。 今日这般宠妾灭妻的局面,作为正妻,旁人早就躲起来哭了。 这金夫人为何早早的坐在大堂中,引人侧目呢? 若非太看得开。 就是…… 她要让众人给她一个不在场证明。 夜已深。 江颜挑着烛光,坐在床榻边念着话本子,眼皮子搭拉得厉害,时不时的打个喷嚏。 今日湿漉漉的在门口睡着了,估计是冻病了。 她揉了揉鼻子,眼睛朦胧,“陛下,我可能得了伤寒,要是传染给了陛下,会被治罪吗?” 文佑睁开眼,唤道:“青衣。” 一道青色影子从外头打开了窗,掠了进来! “在。” “去请大夫。” 这道青影又从窗户飘了出去! 江颜缩了缩脖子,后怕不已。 看来这青衣和玄衣,一直就跟在他身边,而且这两武功高强! 从这儿到金陵城,她根本不可能逃跑。 江颜懵懵的,“可是陛下,您为什么要偷我的钱袋子呢?” 文佑眼帘微动,“礼尚往来。” 江颜托着腮,可怜巴巴的盯着他的侧颜,“可是,您的钱袋子是我从别的小偷那儿抢来的。” “……” “陛下,您为什么要随身带那么厚重的钱袋子呢?” 文佑没说话,脑海中,却浮现了那一年的金陵城…… - 很多年前。 他随着奶娘出宫,途径南巷。 奶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七皇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好。” 小文佑乖巧的点头。 他掀开车帘,看到熙熙攘攘的街头,有小孩子拿着糖葫芦嬉笑着追闹。 街边小贩还卖竹蜻蜓,栩栩如生,比他那些锦布檀木做的玩意儿有意思的多。 他趁车夫不注意,溜下了马车,拿了那只竹蜻蜓就想走。 小贩见他锦衣玉服,也自然不气恼,慈眉善目的提醒他,“小公子,买东西要给钱的噢。” 小文佑茫然的摇头,“我没钱。” 小贩打量了他一番,眼睛一亮,“小公子,不如把你胸前的玉佩给了我,我这竹蜻蜓就归你了,好不好?” 小文佑笑得很开心,取下了玉佩。 一扭头,看见几个孩子正在巷子里玩得开开心心。 他忍不住上前,想跟他们玩在一块儿。 骤然出现了个陌生的孩子,还穿得极好看,这几个小鬼头一阵小声嘀咕。 最大的孩子道:“你跟我们去里面玩,里面可好玩了!” “好!” 小文佑开开心心的跟着他们进去。 这几个孩子到了巷子深处,就换了副面孔,把他逼到了墙边,摸了他的胸前和袖口。 “你们干什么!我没钱!” 他们又是一阵商量,决定道:“那就把衣服脱了!你这身衣服值钱!” 小文佑紧紧的咬着下唇,手心扒着墙面,“滚开!我母妃会杀了你们的!” 那几个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哪会被他这奶声奶气吓住。 他们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衣服! 砰—— 突然一声闷响,一个孩子被踹出了两米远! 其他的孩子们手上一顿,望向来人。 对方是小女孩,头发高高束起,倍儿精神。 她双手环抱于胸,似有大人模样,“再不滚,我一个一个的揍过去!” 他们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溜烟儿的逃得飞快。 小文佑惊魂未定,仍牢牢的扒着墙,眼圈虽红,眼泪却没掉下来。 小女孩比他矮了一个头,抬起小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安慰着他。 “好啦,没事啦,他们已经被我揍过好几次了,却总不学乖。你下次可要躲着他们走。” 小文佑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诚恳诚心道:“谢谢你。” 她歪头一笑,眼睛眯起了条缝,灿烂可爱。 “你要诚心谢我,就请我吃泉来酒家的酱肘子吧。” 小文佑不知所措的捏了捏袖口,羞红了脸。 “可是我没带钱……” 她也不介意,玩着小手指,说得认真,“将来碰上了,你再请我吃酱肘子也行。” 小文佑勾了勾嘴角,眸中星光闪烁。 “好,我记下了,以后我出门,都会带很多很多的钱,只要你想吃,我都给你买。” “那你可得记住了,不可以食言的噢!今后在这金陵城里,我罩着你!” “你叫什么?” “我叫云知,云朵的云,知道的知!” 她向着阳光走去,挥手告别,却没有问一句他是谁…… 奶娘回了马车,找不到小文佑,吓出一身冷汗,兜兜转转,他自个儿回来了! “我的小祖宗,你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奶娘把他搂得紧紧的。 “奶娘,我不想去蓬莱州,我想留在金陵城……” “不行,七皇子,一切都得听宸妃娘娘的。” - 大夫到了,江颜仍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没醒来。 大夫把过脉后,埋汰不停,“这么大半夜的来敲我医馆的门,还当你们对这姑娘是有多上心,都发热了,还让睡在地上!公子啊,恕我直言,这是您的夫人吗?这是丫鬟的待遇吧!” 文佑蹙眉,“是丫鬟。” 大夫噤了声,“噢,那是我多言了。” 随即开了张药方,“风寒而已,问题不大,明天一早再去抓药吧。” 大夫走后,文佑沉着声道:“把她弄床上去。” 青衣一顿,“那您睡哪儿?” “再去开一间房。” 片刻后,青衣回来,“陛下,没房了。” 文佑蹙眉看了眼已经睡在床上的江颜,扶额,“知道了,出去吧。” 江颜许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她晃了晃脑袋,见自己坐在床上,又笔挺挺的躺了下去。 肯定还在梦里! 第131章 似是而非 躺了半晌再睁开眼…… 脑袋彻底清醒了,所见却无二致。 江颜彻底大惊失色。 狗皇帝竟然把床给她睡了……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她半夜睡迷糊了,自己爬上来了! 而一侧目,竟看到狗皇帝趴在桌上,以手为枕,正睡着…… 他身边有一张纸。 是大夫开的伤寒药方。 江颜轻轻的坐在他身旁,看他睡着还偶有颤动的双睫,心里头百味杂陈。 她曾以为的狗皇帝残暴毒辣,不仁不义。 她以为自己哪怕死了,狗皇帝也会不屑一顾。 可这些天看来,他的不仁总是适可而止。 甚至居然会因为她伤寒,求医,让了床铺,自己在桌上趴了一夜…… 她拖着腮喃喃,“狗皇帝,你怎么会这样?” 这么好看的睡颜,她看入了神,想伸手去摸一把—— 突然脑袋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 江颜蜷缩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一阵眩晕之后,总算慢慢的平和下来,不再发痛。 才发现狗皇帝已经醒来,正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四目相对,他随之发问,“在干什么?” 一想到他坐着守了自己一夜,江颜有点儿脸红,“风寒了嘛,头痛很正常。” 文佑把药方放在她面前,“自己去抓药。” 江颜懵懵的。 她这不还是个病人吗? 她竟然以为狗皇帝会帮她抓药! 文佑随之道:“你的钱袋子都拿回去了,今后的钱都自己付。” 顺其自然,理所当然。 刚出了屋门,就见一道黑影掠着疾风进去。 江颜赶紧收回了脚,回头去听听看什么情况。 “我跟踪金夫人一整夜,她一整夜都在屋里,没有跟外人接触,到一大早才出屋门去灵堂。” “于是我溜进了她的屋内,发现她屋里藏了个人!” “我已经把此人捆在客栈外了,就等您的指示!” 文佑道:“带进来。” 玄衣飞快的出去,扛了个麻袋疾步进来。 这麻袋一打开,虽早就预料,江颜还是略略吃惊! 麻袋中,蹦出了个活生生的知县大人! 江颜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一般无二,很是相近。但气质上有略略的差别。 在喜宴中聊过几句的那位,性子比较浮气,而眼前这位就比较沉稳。 被拖到了这儿,一出来先掸了掸衣服,“你们是什么人?” 玄衣踹了他一脚,结结实实跪了下来。 他想起身,却被玄衣死死按住了肩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文佑不慌不忙的抿茶润嗓子。 江颜擅自开口,“不干嘛,就想知道你跟死的那个,谁才是真知县,你和金夫人谁动的手?” 这两个问题,他都不打算回答。 “你们直接帮我送官吧,我对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江颜哼了声,挑眉,“你倒是想得美,就凭你这张脸,你说你是真知县,衙吏敢治你罪?” 此人虽跪着,倒也得意,“衙吏都不能治我,你们凭什么把我捆来?” 文佑一个眼神,玄衣就抬掌拍碎了一个椅子。 “就凭我一掌能拍碎你的天灵盖。” 此言出,江颜打了个寒颤,直觉得头顶隐隐发凉。 此人也颤了颤,底气稍虚了些,“我们的家事,又跟你们有何关系?” 文佑淡淡道:“对真相感兴趣罢了。” 江颜也道:“没错,你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咱们只想知道个真相,未必把你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我是知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弟弟,金夫人原本也是与我相爱。” “但我哥哥知道此事后,竟然把我骗到悬崖上推下去,他霸占了我的名字,成为金家的乘龙快婿,还为了讨好金家,他改姓为金!” “有了金家的帮助和他自身的能耐,一路高升成了知县。” “我好巧不巧,掉下悬崖没摔死!被人所救,浑身骨架养了好几年,才恢复正常。” “金家没落之后,我哥哥对金夫人就大不如前了,还爱上了青楼妓女!” “他已贵为知县,我没权没势,能去何处告他?” “所以我偷偷的回来,再与金夫人相见后,就谋划了此事。” “大婚当天,是我杀的他,从头到尾金夫人的手都是干净的!” “你们要杀我也好,报官也罢,我这条命反正是从悬崖底下捡回来的。” 说完,他深深的低头。 所以当天,死者在不被狗皇帝搭理之后,他进了后院就成了尸体。 出来拜堂的,都是这位本该死在悬崖底的人。 可谓善恶有报,报应不爽。 江颜轻声喃喃,“所以,他的确死不足惜。” 闻言,他不可思议的抬头,“姑娘认为我没错?” 江颜点头,拨开了玄衣按着他肩膀的手,扶他起身。 “我觉得你杀得对。如果他们非要弄死你,我就挡在你前头。” 他老泪纵横,哑了嗓子,“姑娘,谢谢你。” 眼前这一幕有些辣眼,文佑指尖敲了身旁桌子,“他说什么你都信?” 江颜抬起下巴,很自信。 “我向来凭直觉,从没有判断失误过!” 文佑扬眉,饶有意味,“你凭直觉临阵脱逃,凭直觉吃霸王餐?” 江颜面上尴尬无比! 这都是她很丢脸的事儿,哪一样不是拜狗皇帝所赐。 她唇角僵了僵,“不过我看人是没错过。” 毕竟狗皇帝是真的狗。 文佑眸色深深,语气浅浅,“你说的没错。” “那……” “放了。” - 兜兜转转,过了十来天,也只到了蓬莱州韶关城。 到时刚入夜,这繁华的夜市,江颜看直了眼。 “这么一路走来,也就这个城能跟金陵城相较了!” 文佑并没有给她很多时间逗留,双脚踏进了蓬莱楼。 江颜看直了眼,连连感叹,“天呐,这儿是花园还是酒楼,还是客栈?” 随后又指着一戏台,“这是戏楼?” “是客栈。”文佑道。 其实说什么都算,无论是亭台楼阁,碧瓦朱甍,其间排面都是天下佼佼。 但蓬莱楼更以天价厢房闻名于世。 趁着狗皇帝独自出门,江颜躺在楠木床塌上,摸着苏绣被褥,看着这层层绯色纱缦…… 脑海中闪现一些隐隐约约的画面。 第132章 挡 她眯起眼想看清楚这些是什么,却惹来一阵绞痛。 猛敲了几下脑袋,渐渐舒缓。 这风寒都好透了,怎么还头疼呢! 她干脆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吃起了这桌上的点心。 地方好,吃的东西也好。 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栈,还会备好吃食! - 另一间厢房内。 文佑尚未开口,万寻仪先道:“主上,那是谁?” 七年来,他回来多次,可从未带过任何女子! 文佑转着扳指,眸色深深,“她甚是蹊跷,许多时候与云知十分相像。” 万寻仪缩眸,晃了晃脑袋。 “一点儿也不觉得……” 两人长相大相径庭不说,光气质上就有天壤之别。 当年的云知及笄不久,她的桀骜与英飒让人无法轻视,一有正经事儿足够沉稳,显然经历的够多。 可眼下这个女子…… 她举手投足间都显得不经世事。 “她虽临阵脱逃,却能为将士们豁出去。虽身手粗浅,却能辨得百米外的箭出弓声。虽粗鄙,却能看透悬案中的蹊跷。” 这几个列举夸上了天,万寻仪听懂大概,更多的是无奈。 “所以哪里像了?” 文佑顿了顿,“她一直咬定我是个昏君,不仁不义。” 万寻仪一口茶喷了出来。 “主上,恕我直言,天下间这样看待您的女子多了去了!” 帝王的名声,本就好坏各掺,不可能人人都说好,只是改朝换代之前,谁敢大肆评说? 这话,世间敢说的人不多,万寻仪是寥寥数人中的一个。 文佑扶额,有些话难以启齿。 他挣扎了下,终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更蹊跷的是,一些比较亲密的举动时,我对她没有很反感。” “您对别的女人会反感?”万寻仪一愣,随之更为震惊,“您跟她有亲密的举动?!” 就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抵制了多少天仙般美人儿的诱惑,结果败在了这么个…… 文佑沉眸,越说越费劲。 该怎么解释她一头扎进浴桶的事? 汗颜过后,话锋骤转,“这世间是有换脸之事的。” 万寻仪喝了一大口茶,好好的理了理头绪。 什么意思? 换脸? 他这是认为皇后换脸了? “您该不会觉得她就是皇后吧?那我倒觉得,您对她动心更有可能。您不能一动心,就觉得人家就是皇后本人啊!换脸一说太荒谬了。”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文佑烦闷的揉了揉太阳穴。 “换脸之事,尘锦于竹都知道。这样的可能的确微乎其微,但……” 但是他不敢错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主上既然怀疑,不如试她一试。”万寻仪重重的叹息。 - 江颜数着珠帘上的珠子乏闷透了。 她早看出了这蓬莱楼非一般之地,可仍没想到珠帘用的竟是真玉! 难道每间厢房都是这样? 厢房外脚步声渐近,她高兴的打起精神,难得期待狗皇帝回来! 这种地方,她不敢乱跑,随意打碎个碗,可能就得赔得倾家荡产! 虽然她也没什么家产可倾。 进来的狗皇帝已经换上了锦衣玉服,结束了近日来朴实无华的衣着。 这身衣服还很合身,很符合他的风格。 江颜歪了个头。 狗皇帝在这还有个衣柜不成? “走。” “陛下,去哪儿?” “逛夜市。” 江颜瞠目结舌。 方才不逛,眼下已近亥时,街上还能有什么? 果然,街贩们少了大半,剩下寥寥无几的也在陆续收起摊头。 江颜时不时疑惑的看一眼狗皇帝。 难不成,他就爱这夜风萧瑟? 但他悠然自在,与白日里路过长街时神色一般无二。 “陛下?您要去哪儿?” 文佑眼色微闪,“随意走走。” 江颜尬笑,“原来如此!” 她虽这么说,却是一点儿都不明白! “啊……救命啊!” 突然一声尖叫声划破夜空—— 江颜敏锐的捕捉到声音来时的方向。 一姑娘从旁边小巷中窜出,直扑向江颜,“救救我!” 江颜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后。 随之出现了几个蒙面黑衣人,杀气腾腾,直逼而来。 江颜双腿一软,侧首道:“姑娘,你做啥了?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那姑娘躲在她背后,拿她的身体当护盾,怯怯抖抖,“我欠了他们钱……他们要我一只手!” “你为什么欠的钱?” 那姑娘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黑衣人越逼越近—— 江颜吸了口气,把姑娘从身后拽出来,推了出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见了姑娘!” 什么原因欠的钱都不肯说,姑且当你是活该,鬼才救你! 那姑娘风中凌乱,黑衣人也是随之一愣。 江颜转身就走,顺手拉了拉狗皇帝,小声催促,“陛下,赶紧走!” 文佑未动,“你不救她吗?” “救什么救,命多?”江颜拔腿就跑。 完全不按计划中的走! 几个黑衣人杵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黑衣人出了主意,“不管她替不替人出头,逮她杀就对了!” 他们一拥而上,追击江颜! 江颜回头看到这架势,人都懵了,连连大喊,“大爷们!我不认识那姑娘,追我干啥!” 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我们的所作所为被你看到了,你就得死!” 江颜连连求饶,“大爷们,你们的面蒙的好好的,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 “反正今天就要杀你!” 一道匕首带着凛光,直直的袭向她! 江颜身子一僵,来不及避让! 近在咫尺之时,她仿佛已听到胸膛被穿透的声音,脑袋中一片空白,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一声闷响。 她再低头,却看到…… 狗皇帝倒在地上,肩膀鲜血淋漓,双目紧闭,唇色在月光下苍白,蹙着眉心,神情十分痛苦。。 黑衣人面面相视。 “怎么办?” “怎么办?” “走!” 江颜蹲下去,颤着手去捂他的肩膀,捂了一手的血。 这腥味,粘稠,真实。 他竟然以身替她挡了匕首! “青衣!玄衣!救命啊!”江颜将他搂在怀中,嘶喊着。 一青一黑两道身影从天而降,他们略有慌张,却不动弹,仿佛事外之人。 江颜急红了眼,“你们刚刚为什么不出来!” 玄衣迷茫的回答,“陛下说了,没有喊我们不要出来……” 文佑眼帘越来越重,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133章 满脑子都是你 万寻仪连连叹气。 眼前的人裸肩缠着绷带,脸色沉得很,“你这主意烂透了。” 竟然玩伤了自己。 万寻仪扁了扁嘴,“不好使,那恰恰说明她不是。一来,皇后最好管闲事,这样的事她不可能不出手。二来,她不可能向这几个人求饶。” 文佑轻叹,“就算不是,我还能看着她死?” 当时来不及反应,那情况太过危急,他下意识的扑了过去。 万寻仪凝眸,“主上什么时候也管别人死活了?” 文佑嘴角轻蹙,“朕是天子,当爱民如子。” 他这认真而理所当然的模样,万寻仪差点哧笑出声,好不容易闭住了嘴。 文佑抬眸,目光沉了些,“怎么,不对?” 万寻仪如鲠在喉,应得艰难,“对,怎么能不对……” 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从金陵城到蓬莱州,从兄弟到主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傅文佑的那份了解,世间无二。 旁人死,旁人被欺,都与他无关。 这样的人,凭何爱民如子? 突然传来两下叩门声。“我能进来吗?” 文佑赶紧躺平,盖好被褥。 嘶—— 因用力过猛肩膀处猛痛,他忍了忍,小声道:“说我还晕着。” 万寻仪一楞,“为什么?” “话多!照做便是。” 万寻仪去开了门,江颜玩弄着手指,脚跃跃欲试的想踏进来,“万管事,我能进去吗?” 万寻仪点头,“可以,但……” 话还没说完,江颜就冲了进去,扒在了床头。 “但他还晕着……”万寻仪说完了话,但见她也不见听,默默的退出,帮关上了门。 江颜紧盯着他虚弱的容色,视线慢慢的挪到他缠着绷带的肩膀上。 她掀开一点儿被角,轻尖轻触那绷带中渗出的嫣红。 再看他,江颜疑惑的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这是疼的吗?怎么面色这么难看?” 文佑僵了脸,尴尬的无力反抗。 他以为自己晕着,这个女人肯定会欢呼雀跃的离开,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他这脸都快绷不住了! 江颜细细的端详他,喃喃自语,“为什么能长这么好看?” 文佑暗腹:你要是拥有一对极好看的父母,这个问题你也能明白。 江颜越凑越近,温热的呼吸挠着他的脸,有点儿痒。 突然,他清晰的感觉到柔软的双唇落在脸上,触电的感觉传满周身! 江颜迅速缩回了脖子,拖着腮,“狗皇帝,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明知道你挺狗的,也很无情,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你呢?” “你这张脸……还真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文佑嘴角抽了抽。这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在表白? 看到他脸部表情微妙的变化,江颜一怔,下意识后仰,“你不会听得到吧?” 他恢复了板直,纹丝不动,江颜松了口气,继续语重心长的滔滔不绝。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也是我听说过最坏的人。” “你的后宫,疯的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尤其是杜贵妃,她曾是你的助力,被弃如敝履不说,还活生生喂了狼。” “你这样狼心狗肺,哪个蠢女人敢喜欢你呢?” 闻言,文佑心口窒息。也许吧,他是不配被喜欢。 江颜抿了下唇,特别特别的无奈,“我江颜自持聪明,却成了我瞧不起的蠢女人。” “狗皇帝,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该让我留在身边,整日里盯着你这张脸,我能不垂涎吗?” 生病的时候让出了床铺,而他自己在桌上趴了一夜。 又在她有生命危险时以身相挡…… 这样的狗皇帝,与她所以为的完全不同。 明明告诉自己千百遍,他就是个不仁不义之人,可还是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狗皇帝,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你会把我丢去喂豹子吗,还是喂老虎?” “你不如早点告诉我,我会是什么下场……” 说着,她把衣架上黄灿灿的襟衣拿了下来,“你这肩膀漏在外面,会着凉的,我给你穿上!” 随之她又准备去掀被褥—— 文佑猛烈咳嗽了几声,肩膀牵着疼,双手却紧紧拽住了被褥。 再不醒就被看光!这女人真是一点节守都没有! “你醒了?!”江颜又惊又喜。 文佑缓缓睁开眼,朦朦胧胧的,“江颜,你怎么在这儿?” 江颜赶紧把襟衣又放回了架子上,不知所措的玩弄着手指。 “我来照顾陛下……” 文佑淡淡的哦了声,“不必了,让万寻仪过来。” 江颜杵在原地,“他那么忙不合适吧,就让我来照顾嘛,毕竟……” 毕竟这伤也是因她而受的。 文佑扬眉看她,微白的唇角饶有意味。 “你帮我沐浴?” 江颜顿了顿,这狗皇帝不正经起来,太可怕了! 她转身就走,“好!我去喊他来!” 出了屋子仍不停的嘟囔:又不是人残废了,洗澡还要人帮,真是够娇气的。 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有点怀疑听错了,他刚刚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 她终于走了! 文佑套上襟衣,胸口闷得厉害,开窗透了下气。 - 这客栈实在太大了。 江颜问了好多小厮,都没看到万管事去了哪儿。 她无可奈何的回了厢房,推开门,发现房里已空无一人。 受着伤呢,才刚醒来,他能去了哪里? 江颜像个无头苍蝇,在客栈里兜兜转转又绕了一圈。 走着走着,就被浓郁的肉香吸引去了吃饭的楼。 点菜前,她小心翼翼的询问小二,“钱需要马上付吗?还是可以挂在厢房的账单上?” 小二脸色微变。 这儿从未听说过这种问题,来的人哪个付不起一顿昂贵的饭钱? 但留了个心眼,仍笑着问道:“您是住哪间厢房?” 江颜道:“莲池边那个楼,二楼最东的那间,厢房叫什么来着……叫云月天。” 每间厢房都有单独的名,这云月天住的人从来都是那一位。 万管事早已交代过,此事谁敢说出去,就小命留在楼里。 小二脸色大变,越发觉得这女子就是个骗吃骗喝的。 他直起身子,口气不太友善,“那你说说,住房的是谁,叫什么名字。” 江颜蹙了下眉头,“不太方便说。”这一顿饭想来吃得不易。 小二轻蔑的笑了笑,“姑娘,您报不出名字,这帐是挂不了的。” 第134章 她是江颜 江颜艰难的考虑了下,这么大的客栈,应该不会出卖客人吧? “我也不确定他留的是不是真名。” 随之她附在小二的耳边,小声的报出了傅文佑的名字。 她竟然真的知道! 小二面容一僵,随即立马换了副笑脸,“好叻,您要什么菜?” “你们这有什么?”江颜有点怀疑,这种豪气冲天的敌方不会有酱肘子这种平民中的大菜。 “攒丝鸽蛋,燕窝八仙汤,鸳鸯炸肚,洗手蟹,花炊鹌子……” 小二报了一大串菜名,江颜听得晕头转向,满脑袋嗡嗡懵懵的。 江颜微尬,问道:“什么东西?” 小二也有点疑惑,“这是你们厢房里最常点的几个菜呀。” 既然是狗皇帝最爱的几个菜,那肯定不赖。 江颜笑呵呵道:“你报的这些,每样来一个!再来一壶好酒!” “好叻!” 江颜悠悠的喝着茶,等着酒菜,看着大堂内各种各样的人物。 要么配着好剑扛着好刀,要么衣衫华贵。 离了王府,出了金陵城,还真就只有这儿兜得起这么多富贵。 突然一声高呼,“云公主来了!” 堂内喧哗声此起彼伏,待到那小姑娘踏入大堂的那刻,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虽没有皇室血缘,却因攀上了个好哥哥,一跃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狗皇帝早在两年前,就把韶关城送给她作为封地。 听说这韶关城正是小公主的出生之地,如今小小年纪的她,成了这富庶之城的小女王,走到哪儿都有兵卫相护。 江颜也侧首看她。 这个方才十三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格外标致。 她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了大堂,其后跟着两个带剑侍女。 江颜收回目光,耐着性子等着菜。 小二又折返回来,“姑娘,您不如到厢房中去等,我一会儿给您送过来。” 眼前的姑娘甚是蹊跷,她即报出了名字,边,不好轻视。 但无论怎么看,她不像是能跟那位搭上关系的。 眼下也找不到万管事,他不好擅自做主。 江颜道:“不方便,我就在这儿吃。” 狗皇帝刚刚人虽然出去了,但难保他不会突然折回沐浴。 他洗起澡来大半个时辰都结束不了。 她哪敢进去? 小二笑眯眯道:“那客官不如等方便了,再来点菜?” 此话的意思,江颜总算听明白了。 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翻了个白眼。 “不让挂帐早说呗,浪费时间!” 江颜回了厢房,还未走到,就见房门开着。 她高高兴兴跑进去—— 却见云公主在里头,正提水浇花,宛若自家屋子。 江颜赶紧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见过公主!” 公主抬眸,大眼睛圆堂堂的,“你是谁?” 江颜恭恭敬敬道:“我是陛下的新侍女。”她寻思着,也能算吧! 公主的小脸肉眼可见的板沉下来,“你骗人,哥哥从来没有侍女。” 随之吩咐身旁,“把她丢出去。” “是真的!等一等……” 江颜被两个侍女麻溜扛起来,丢出了厢房。 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抬头,就瞥见了狗皇帝那张冰块脸。 江颜赶紧站了起来,若无其事走开。 还是让他们兄妹俩好好聊聊,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现在走了,下次还得被丢出去。”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清淡淡,还有一丝丝的温意。 江颜赶紧退了回来,乖巧的缩在他身边,“陛下,您可得跟公主说说,我真是……” 话未说完,她嘎然而止,觉得不对劲儿,她现在要说了自己是侍女,今后还能有翻身的地儿吗? “嗯。”他道。 江颜忐忐忑忑的跟他重新进了厢房。 公主开开心心的跑到狗皇帝身前,嗲声嗲气道:“哥哥!你好久都没有来了,小怜好想你!” 文佑淡淡道:“嗯。” 这语气凉的,江颜都替公主尴尬。 公主收了收夸张的神情,随着他坐下。 “哥哥,这儿实在太无聊了,我好想回宫里去。” 文佑看了眼空茶杯,江颜赶紧体贴的倒了一杯。 虽未被搭理,公主不依不饶,“哥哥,你什么时候回金陵城,我跟你一起回去。” 文佑抿了口茶,轻蹙眉头,这个女人倒茶时也不管凉不凉。 公主的视线这才又挪到江颜身上,指着她问道,“哥哥,她是谁呀?” 文佑这才回答,“她是江颜。” 公主的神色慕然一沉。 她想知道的是这女人是什么身份,以什么位置呆在哥哥身边,可他只说了名字。 还说得郑重其事。 公主满怀歉意的跟江颜道歉,“颜姐姐,对不起,刚刚我把你当成了骗子,你没有摔疼吧?” 这一声颜姐姐叫的江颜六神无主。 “不疼不疼,是我太莽撞了。”她敢说疼吗,她有多大脸啊! 公主渐渐凝眸,缓缓道:“你的声音……” 方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有点熟悉之感。 江颜竖起了耳朵,想听她说些什么。 “小怜,”文佑突然开口,“你在蓬莱楼里有人?” 公主甜甜一笑,“也不算吧,几个伙计是我的好朋友,我常来玩,他们告诉我哥哥回来了。” 文佑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江颜却仍好奇着方才她没说完的那句话,“公主,我的声音怎么啦?” 公主也想起了这事,继续道:“噢,我听着你的声音就感觉……” “小怜,我身子不适,你先回去。” 文佑下了逐客令,虽言辞不厉,却也不容置喙。 公主抿了嘴,低着头,有些儿委屈,“好吧,哥哥,我先回去了。” 厢房中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公主,恢复了本来的安宁。 江颜疑惑的瞧着公主离去的方向,不解的摇了摇头。 文佑道:“怎么?” “我不敢说。” “但说无妨。” 江颜壮了壮胆子,“那我就说了。我觉着吧……陛下并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认她这个妹妹,还给她封地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有封地固然风光,但从此之后,无召不能出封地,也算被此地圈禁了。她心心念念的想回皇宫,您为什么不答应呢?” 文佑略一沉眸,“这丫头长大了,会变的。” 第135章 缠绵一 江颜噤了声。 这事听起来还有些名堂,她不适合再问,也不适合多嘴。 文佑扶了下受伤的肩,目光深邃:“吃点东西就启程。” “可是你的伤……” “坐马车。” - 这一路上的颠簸,他偶尔疼得额边暴青筋,冷汗直淌,却未吭一声。 江颜明白他的逞强,也只能视若无睹来维护他的自尊。 只是越发的揪心。 这狗皇帝受的伤,承受的痛苦,是为了救她! - 踏进金陵城的那一刻。 江颜贪婪的呼吸着这儿的空气。 在金陵城,她就是手上没钱,也能混得下去! 有名的四大地痞,赵大,钱二,张三,李四,全是她两肋插刀的铁哥们。 泉来酒家。 江颜高高兴兴的点菜,“小二,上酱肘子!” 文佑抬眸,“你有钱?” 他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你不配点菜’。 江颜得意洋洋,挑眉,“我是这儿的常客,能让我赊账的。” 小二皱着眉,“江姑娘,你上次的酒钱还没给呢,今儿个真不能再赊账了。” 这脸打的啪啪响。 江颜尴尬的笑了笑,指着皇帝陛下,“他来点,他有钱!” 随之附在小二耳边,小声又小声,“一会儿结账,把我之前的都算上。” 小二见惯了她这种操作,有气无力的应了声,转向文佑又随即秒变笑脸。 “公子,来点什么?” 文佑薄唇轻启,“酱肘子,醋鸭子,醉排骨,荷叶粉蒸鸡。” “好叻!” 小二顺口说了句,“江姑娘,这公子还挺了解你,点的都是你最喜欢的。” 这一路上,他一直都是点这几个菜。 头一回江颜还特高兴,没想到能与陛下品味相当。 随之才发现他根本几乎不动筷子!几粒米饭,几口菜而已。 他能活到金陵城,真是凭着一股子仙气儿。 如今小二一说,江颜也不好意思了,不禁开口询问,“陛下,您真的是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才点的吗?”. 可是再怎么喜欢吃,每天每顿都是这么吃,也会吃腻的呀! 但她不敢说,因为不是她付钱。 文佑眉心跳了跳。 这是云知最喜欢的几个菜。 只是没想到又合了她的胃口。 江颜又笑呵呵道:“不过也正常,这几个菜本就是好吃,大家都喜欢吃的嘛!” 她说服了自己,文佑也喘平了气息。 小二上菜后还提来了两壶酒,江颜当是上错了,“咱们公子没点酒。” 小二弓着腰,恭恭敬敬的,“掌柜说了,公子难得来,所以送酒,这酒不要钱!” 江颜蹙了眉头。 她光顾了多年,何时听说过送酒的事?也没见掌柜的给旁人送过! 她凑到文佑耳边,“莫非掌柜的认识你?” 文佑挪了挪,离她远了点,“也许吧。” 江颜坛布一掀,给他倒满了酒。 “即是免费的,更要赏脸喝个痛快了,好菜有酒喝才入味!来,干了!” 文佑难得爽快,大碗酒一饮而尽。 回了皇宫就有批不完的文书,办不完的事情,能喝酒也只有今日。 - 两碗下肚,文佑耳根子通红,神态漂浮。 他拿过酒坛还想喝,江颜赶紧夺了回来,慌慌张张。 本来今日该解放的,吃完这顿他就该回宫,她也该回王府。 可就没料到他一大男人酒量这么差! 江颜扶着他,找了就近的客栈,小心翼翼的把醉醺醺的狗皇帝放在床上。 替他脱完了靴子。 他眉头紧皱,神色有些痛苦,许是喝多了胃里难受。 江颜双手摸到他腰下去解腰封,寻思着宽敞些会舒适点。 “你一个大男人酒量这么差,同样是两碗,我怎么就没事?” 听见这声音,文佑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江颜贴着他的胸膛,面红耳赤。 “狗皇帝,平日里挺正经的,喝醉了这么不老实。” 文佑抱得紧紧的死死的,喃喃不绝,“你别走,求你,别走……” 他的声音即含糊又颤抖,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 江颜心花怒放,也不挣扎,乖乖的躺在他怀中,“好,我不走。” 她伸手顺了顺他起伏厉害的胸膛,顾不上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突然吻下。 江颜嘴中发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她还僵着时,他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啪—— 江颜气得脸蛋通红,本能的推他,甩了一耳光! 打完之后,她的手止不住发抖。 就算喝多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轻薄她呀! 这一耳光响亮又疼痛。 他身子一僵,垂头丧气的埋在她脖间,小声而小心翼翼的。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不喜欢我吗……我错了我会改,我真的会改,你原谅我一次,就一次,求你,不要离开我……” 江颜还懵着,脖间突然湿透了。 她捧起他的脸颊,才看到他泪如雨下,哭得像个走丢的孩子。 “你别走好不好,别让我找不到你……我好怕,好怕你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他竟然会这样脆弱,这样温柔,这样低声下气的卑微央求。 江颜心头绞痛,慌乱的去擦他的眼泪,“没关系,我不怪你,我不会离开你,这样行不行?别哭了……” 没想到这一耳光对他的伤害这么大,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 ——我是真的也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 闻言,文佑笑了,他哑着声,“我知道,我一定能等回来你的……我如你所愿,做个仁君,做个好皇帝,好不好?” 他想认真的活成她喜欢的模样。 他的每句话,都让她心脏疼得厉害。 踹掉了自己的靴子,着手去褪他的外衣,襟衣。 冰凉的指尖抚上了他肩部的伤口。 伤口还未好透,那里有一道凸起的痂痕。 他看了眼,握住她的手,醉意朦胧,温柔无边。 “你这儿有个伤口,如今我也有了,不比你浅,还比你宽,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江颜噗哧笑出声,随即缓缓凝眸,百般不解,“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有个伤口?” 衣服还没脱呢…… 难道他偷看过自己洗澡? 文佑拂开了她的衣服,轻轻的吻上她软软香肩上的伤口。 第136章 缠绵二 “傻瓜,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谁能比我了解你。你有那么多的伤口,全是拜那贱人所赐……我杀了她,被世人唾骂,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江颜一怔,颤着声,“我有哪些伤口?” 文佑抱着她,温热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背,每一寸,“这儿都是……很多……疼吗……” 江颜头皮发麻,山崩地裂。 她曾问过傅琏臣,为什么她背上有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他说不知道,许是失忆前,她跑哪里去惹事,被人打了。 “你的腿,有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为什么要为他跪下来……为他求我……我眼睁睁看着你流了那么多血,你不疼吗?你有多在意他?” “我难受得发疯,才会想要他死……我知道,是我的错,我真的不应该……” 他说着,又语无伦次的道起了歉,泪如泉涌,痛之入骨,“你还能回来吗,回到我身边,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这些话,她都听懂了,也都听不懂。 难道在她忘得一干二净的七年前,和他之间就有许多纠葛吗? 江颜红了眼眶,如鲠在喉。 她有很多很多的不确信。 “我忘了,对不起,我都忘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贱人是谁,我又为谁求你?” 渐入夜,进屋时未点烛火,越发昏暗。 “我让贱人喂了狼,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你忘了好,多好……” 他一寸寸的去吻,呼吸越发急促。 江颜彻底石化。 “是……杜贵妃?” “我们好好的,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 随着这声简单绵长的表白。 文佑紧紧抱着她,沉沉睡去。 江颜小心翼翼挣开,穿好衣服,一夜未眠。 天透亮时,她掀被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 她就很疑惑!整夜未睡就在想这个问题。 她七年前,到底睡了谁? 一阵呆滞过后,脑袋中还是一片空白。 江颜赶紧稳了稳神绪。 既然如此,但愿他不记得醉后的事,就算记得,她也要抵死不认! 得趁他醒来前,先给他穿好裤子! 可刚掀开被子,文佑就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冻醒,蹙了下眉头,缓缓睁眼。 江颜赶紧盖回去,给他结结实实捂上,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文佑坐起身,看到自己凉嗖嗖的上半身,猛的掀开了被子。 被子中也是一丝不挂……他瞪大了眼! “江颜,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语气间的怒意分明,江颜打了个寒颤。 什么嘛,明明是他强行上手,强行做了那样的事……反抗他,他还使劲哭鼻子。 她指天,认真起誓,“陛下,我发誓你的裤子绝对不是我脱的,是您喝多了,自己非要脱的!我如果撒谎,就罚我死无全尸!” 她只脱了他衣服,裤子的确不是她动的手。 文佑脸色沉得没边,换了个说法,“我可有对你做什么?” 有,当然有,而且很过分,什么都做了。 江颜鼻头发酸。 她很想说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大声的骂他流氓,登徒子,轻薄了人还敢忘记。 很想让他负起责任,娶了她,从此名正言顺,永不分开。 但她连落红都没有,哪敢说他做了什么? 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她是残花败柳…… 她咬了咬牙,回答的坚定,“没有,陛下,您什么也没做。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文佑并不完全相信。 他在床榻上找了一圈,发现的确没有血迹,才松下心来。 “给我。” “什么?” 文佑冷声道:“襟裤。” 正被她牢牢的拽在手中,拽的指关节发白。 江颜这才反应过来,忙低头奉上。 眼前的这个男人,昨晚声泪俱下诉衷肠,仿佛深爱了她几万年。 醒来又凉薄至此,仿佛……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那些表白也不是对她。 可是,明明都能对得上。 文佑定下神来,再三确认,“昨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颜死死捏着手中的东西,紧张得绷直了身子。 “真的没有。” 文佑轻声道:“我好像梦见了她,所以我担心……” 这个梦做的太真切,声音,手感,还有他周身的疲累。 他怕醉得神智不清,把江颜当成知儿轻薄了。 如果是这样,有点糟糕,他并不想欺负这个姑娘。 江颜心下一沉,“她?她是谁?” 他叹息,语重心长。 “太子的娘亲。” 江颜鼻头和心头酸到深处,揪着疼。 原来他的深情,真的不是对她。 他只是喝醉了……把她当成了他的妻子。 太子的娘亲,是他的正妻,是唯一跟他有孩子的女人。 她拿什么比,她又算什么? 江颜低垂着头,急切的想离开。 “陛下,您今日回宫了吧,我也能走了?” 她怕再晚一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闻言,文佑有一丝丝的不适。 这个女人前些天明明趁他“昏迷”偷偷表白,说满脑子都是他,为何仍老想着离开? 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道:“嗯。” 江颜强颜欢笑转身离开。 “站住。” 江颜停住了脚步。 “这一路上,你花了我那么多钱,何时归还?” 江颜懵懵的。 “回来这一路,是您要我跟着的,我这一路上给您做牛做马的,您难道还要跟我算这点钱吗?” 文佑穿好了衣服,摩挲着扳指。 “既然没还,随我回宫,慢慢拿月俸还。” - 时非往日,再呆在他身边,江颜总觉得十分别扭! 而这狗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坏,明明回到了金陵城,却愣是不让她走人。 踏进皇宫开始,她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为什么要抢那一个钱袋! 到头来输了心,输了身,还输了自由…… 狗皇帝本就闷,他不说话,江颜也不说话。 直到进了乾清宫,踩在地上重些,殿中会有回响。 急切的小碎步从内殿传来。 “父皇!” 一小孩跑入视野中,脖间一个大大的百岁金锁,那张像极了文佑的小脸儿,笑得格外灿烂。 这简直是欢快的缩小版的狗皇帝! 文佑蹲下身,小孩扑进他的怀里。 “父皇!你怎么才回来呀,太久了!”他嘟起小嘴置气。 第137章 顽劣 文佑亲了他的小脸儿,唇角上扬。 “父皇不在的时候,念念乖吗,功课有没有好好完成?” 江颜侧首看他,这还是头一回见狗皇帝笑得这么温柔阳光。 眼前这位,只能是他的心头肉,年方七岁的小太子了。 念念想来是小太子的乳名。 “儿臣本来是要好好念书的,可是老师告假了,他天天身子不适,儿臣也没有办法呀!” 小太子认真解释,那双跟狗皇帝一模一样锐利的眼睛眨巴着,神态诚恳无奈。 文佑收了笑容,并不相信,看向他身旁的嬷嬷,“怎么回事?” 嬷嬷左右为难,老脸拧成了一团,小太子就在这儿,她哪敢说呀! “陛下,您还是问问别人吧!” - 李公公将那些时日的事娓娓道来。 新任无逸斋的老师,头一天到学堂,一个子弟都没有。 原是太子先通知了他们,今天老师告假! 接下来,老师交代这些权贵子弟,是否上学要以老师的吩咐为准。 然而…… 太子一声令下,满学堂的权贵子弟们都陪他去如厕。 哪怕老师如何暴跳如雷,学生们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宛若他这个老师并不在场。 之后,他进门就要先看上头有没有水桶。 落座要先看看椅子上有没有鱼胶。 打开书卷要慢之又慢,很可能蹦出一群蟑螂! 直到笔杆和厕所的坐桶上也被涂了鱼胶,老师终于一病不起! 太子不仅是太子,还是陛下的独苗,哪个不要命的敢不听他的。 又哪个不要命的老师敢罚他。 文佑听着头疼,摆了摆手,“朕会给老师另外安排个闲职,你代朕去看看他。” 老师换的越来越勤了。 李公公说是,退下时,疑惑的看了眼立在陛下身侧的江颜。 江颜憋着笑,乐在其中。 ——这么熊的孩子,果然是狗皇帝亲生的,都是人模狗样! 文佑抬眸,就撇见她幸灾乐祸的神情,从鼻子里哼了声,有了主意。 “太子交给你,一个月里你能把他教好了,不再顽劣了,就允你出宫。” 江颜一愣,连连推脱,“不行啊陛下,我对于诗文一窍不通,什么都不会,怎么能教太子呢!”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他打不得骂不得,让这熊太子不顽劣,简直不可能! 文佑神情平稳,已有打算,“你骑射不错,从明日起就去校场教他骑射。” 江颜双腿一软。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靶场。 江颜到时,小太子早已到了。 看起来也很像话,小小的双臂正在自己拉弓跃跃欲试。 他看到江颜,乖巧礼貌一笑,“你就是父皇给我找的骑射师傅吗?” 江颜小心翼翼道:“是的,太子殿下。” 接着,小太子弓身行礼—— “即是师傅,当受我一拜。” 这一礼,江颜竟受得脊背发凉,感觉折寿不少。 “不必,太子殿下不必多礼……” 他转身取了一弓,提交在江颜手中,“听闻师傅箭术高超,可否为我演示一番?” 小太子的身子板直,眼眸清澈,恭敬而诚恳。 江颜眯眼瞧了瞧弓箭,果断应下,“好!” 她确定了靶子的位置,扯下发带,蒙住了眼睛,披发于肩。 小太子拿着弓箭的手一顿,神色有些错愕。 “师傅若是打不中靶心,就是徒有虚名,不配做我的师傅,也属欺君之罪噢!” 江颜勾唇一笑,取弓,上箭,瞄靶,出弓! 准确无误的正中靶心! 弓受力的那刻,石灰喷涌而出,糊了她一脸。 江颜抬袖擦了擦脸,还弓于小太子,毫无意外,镇定自若。 “太子殿下,我这眼睛就是瞎了,仍然好使。” 她若不用发带遮掩,这石灰入了眼,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比他亲爹还黑心肠的太子殿下了。 小太子瘪了瘪嘴,完全没料到眼前人的箭术真如此高明。 “师傅厉害,学生佩服!”这小崽子奉承的口是心非。 江颜在心中埋汰了许多遍:没娘养的孩子,到底是坏透了! 手把手教了一个时辰的弓箭,小太子说要去学骑马。 江颜绕马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查无纰漏,才翻身上马。 小太子眨巴着眼,催道:“师傅您快骑呀。” 江颜忐忐忑忑的拍了马屁股,慢慢悠悠的跑起来。 他袖中掏出弹弓,地上捡了块石头,对准了马屁股! 嗖—— 江颜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音,赶紧勒缰偏了马身! 石头扑了个空,丧丧落地。 小太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跺脚,转身就走! 江颜下马,心有余悸。 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还得跟个七岁小孩斗智斗勇! 而且他出手狠辣,回回都想重伤她。 小太子总算走了。 她心累大过身累,还得回乾清宫复命。 扑通一下给狗皇帝跪了下来。 “陛下,这小太子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何能让我这街头小偷教导。还请收回成命!” 文佑端详她一番,竟然毫发无伤,他很满意,“你行。” 江颜欲哭无泪,“我不行!” 文佑掏出了块沉甸甸的金条,晃亮了她的眼。 “你能管好他,这就是你的。” 江颜垂涎之余,仍是垂头丧气。这钱得有命在才能花呀! 她吸了吸鼻子,“陛下,您只有这一个太子,何不亲自教导?” 纵观天下,这小祖宗应当只怕他一人! 文佑眼眸里浅浅落寞,轻轻摇头。 “父皇!” 一声嗲气带着颤音的呼喊,小太子抹着眼泪跑进了殿内。 他扑进了文佑的怀里,扯开了嗓子使劲的哭。 文佑抱起他,有些焦急,十分轻柔的问他,“念念,怎么了?” 他越哭越凶,说不出话来,只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着江颜。 江颜慌乱的六神无主,“我怎么了我?太子殿下,我没得罪你吧?” 文佑目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耐着性子哄孩子,“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这个小阎王,谁敢欺负他! 也就他亲爹还觉得他能被欺负! 江颜暗自埋汰,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要是诚心栽赃她,她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的! 第138章 娘亲 小太子抽泣着,抡起了衣袖。 几道小小的掐痕,在这样的小孩子身上,触目惊心! 文佑心疼的眉头紧皱,给他呼呼,“怎么回事?” 江颜倒吸了口凉气,完了! 这小太子为啥非要她的命呢! “是她!是她!” 那根小小的手指指向了江颜。 文佑冷冷的目光再次扫来,江颜双腿一软,连连摇头摆手,“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小太子大声的控诉她,“就是你!你是个坏女人!” 江颜又惊又气,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 她大口喘着粗气,要理论个明白,“明明是你先要用石灰弄瞎我眼,后又想让我坠马!你就是个撒谎的坏孩子!” 此言出,太子停止了抽泣,他期待的看向亲爹。 这女人竟然敢骂他! 果然,他爹的脸色沉得可怕! 他先轻声细语的对孩子道:“你先跟嬷嬷回去,父皇会帮你报仇的。” 江颜心脏停了停。 她感觉到这条小命已不在身上了。 “嗯!”小太子甜甜点了头,蹦蹦跳跳的离了殿中。 文佑若无其事的坐回去,继续翻着奏折。 江颜牙齿直打颤,“陛下,你……你相信他吗?我真的没有……” 可是谁会不相信亲儿子,去信一个外人呢! 文佑淡淡道:“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了解他。” “那陛下觉得,太子殿下说的是真的?” 他手中一顿,“念念本也不是个坏孩子。” 坏孩子,正是江颜给小太子的评价,他现在直接否认了,看来是毫不信她! 江颜委屈的下唇都快咬破了,不再辩解。 他抬眸,无奈,痛苦。 “念念听别的孩子说,做了坏事娘亲就会出来教训。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在使坏。” “有一回我打了他,他说……为什么不是娘亲来打我。” “这孩子,我什么都能给他,唯独不能给他一个娘亲。” 他说着这些缘由,眉间微蹙,心如刀绞。 江颜霎时明白了,小太子这么坏,他为的就是臭名远扬,把他娘亲逼回来。 虽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但有一事!很重要! “陛下,可是皇后不回来,太子是不会学乖的呀!” 狗皇帝还给了她一个月的期限!!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文佑看着她,目光迟迟没有挪开,眸色悠远。 良久,才道:“她也许不会回来了。你若愿意,你来做他的娘亲。” 江颜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眸微缩,“陛下,您说什么?” 文佑的神色认真,而非草率,非戏虐。 “这么多年来,你是我唯一一个不嫌烦的女人。我可以纳你为妃,只要你能对念念视如己出,在他长大之前,做好娘亲的本分。” 他要纳她为妃,理由不是喜欢,而是不嫌烦! 条件也不是彼此相爱,而是对他的孩子视如己出!满足孩子想要娘亲的愿望! 江颜气得呛了声,猛烈得咳嗽了一番。 随之,她稳了稳身子,郑重而失望的回答,“我不愿。” 文佑眸光微动,有些不解。 那天她明明趁他“昏迷”,表白的深情绵长。 江颜神色从容,语重心长的道来:“陛下,有件事我必须承认,我喜欢陛下,有过非分之想。” “但我不愿意因此而成为工具,替你心爱的女人照顾孩子。” “我可以把这份喜欢放下,把你最好的样子留在心里。” “天辽地阔,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彼此相爱的良人,拥有自己的孩子,也拥有自由。” “无论怎样,都比困守宫中强。” 说白了,她只介意他并不喜欢自己。 只要他说喜欢,她哪样都愿意,做小太子的假娘亲又何妨? 文佑薄唇微动,自嘲一笑,“你果然很像她,你们的喜欢都凉薄寡淡,轻易就散了。” 江颜心头微窒。 又是她,又是她! 江颜撇了撇嘴,酸涩无比,“可是她的凉薄对你来说是致命之痛,我的凉薄无关紧要。” 文佑缩眸,“也许吧。” 这一声似是而非的回答,江颜心下一沉,扑通跪地。 “陛下,请允我出宫!” 文佑并不明白心里的闷顿难受是为何。 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总算也留不住了。 “好。” 得了这声应允,江颜起身,谢恩,离开。 看着这背影,文佑突然道:“站住。” 他已不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又制止她离开。 江颜停步,心跳不稳,“陛下金口玉言,总不会食言吧。” 她也不清楚心里那点期待是什么。 文佑起身,将一个玉牌送到她手边,“你有了它,可以随时进宫出宫。” 江颜毫不客气的收下,浅浅一笑,“这是个好东西,谢陛下。” 随即,她大步离开。 文佑如鲠在喉,他话还没有说完。 ——你有了它,就有了自由,能不能留下,别走? - 回了王府,江颜郁郁寡欢了一整天。 傅琏臣见她心不在焉,开口问道:“你早就离开了军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江颜回过神来,径直问他,“公子,我七年前嫁过人吗?” 傅琏臣一怔,慌了些许,“为何这么问?” 江颜蹲到他躺椅边,直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个答案,“我嫁过人,是吗?” 傅琏臣嘴角一抽,淡淡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她去哪里失身了呢? “奇怪什么?” “我可有喜欢过什么人,与谁特别亲密过吗?” 傅琏臣凝眸,“没有,除了我就没有了。” 江颜疑惑的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呢? 傅琏臣声色不稳,“怎么了,为何如此发问?” 江颜犹豫了下,还是厚着脸皮说出来,“我没有清白之身了,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傅琏臣面色僵化,“你怎么确定自己不清白了?” 她胸口沉闷,“我没有处子血。” 这么多年,傅琏臣是她相处最多的人,是主仆,也是朋友,没有什么要特别避讳的。 傅琏臣心口一窒,强行淡定的问道:“你跟谁,发生了什么?” 江颜眼巴巴的看着他,轻声细语,柔软绵长。 “公子,我觉得皇上并不是很坏,他其实还挺好的……” 傅琏臣瞳孔地震。 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 第139章 早晚之祸一 江颜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滔滔不绝的说着。 “我先前以为他杀伐无度,残暴不忍,冷漠凉薄,可是后来发现,他其实很善良,也很深情,很脆弱……” 她说着这些话时,眸中光芒跳跃。 她这样的神色,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是见过的。 早秋渐凉,一片泛黄枫叶悠然落在他手背上。 傅琏臣猛得直起身子,“你为什么说起他?” 而且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 江颜低头,玩弄着手指,“我就是觉得,他不是我先前以为的那个样子。他不仅长得好看,还……” 傅琏臣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要炸了。 “所以,你们睡了?”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有违他一贯的儒雅之风。 江颜皱了下眉头,没有正面回答。 这就默认了。 傅琏臣青筋爆粗,深深叹息。 不过至少,她不会想起来过往,一切还能有转机。 “你知道狗皇帝构陷我,让我在这画地为牢,成为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还相信他?” 江颜若有所思,“你的事,会不会有所误会呀,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而且,他若有心构陷你,为什么要把你放出来呢?这不是留你一条生路吗?” 傅琏臣捏紧了拳头,“他放我是在利用我,为了拉拢我父亲对抗太师。江颜,这其中的事你不明白。” “公子,他好心放你,你为何想得这么复杂?”江颜疑惑。 傅琏臣胸膛跌宕的厉害,恨不得把身边的东西都砸个稀碎。 当初也是,明明一样有利用算计她,她却对傅文佑格外偏心。 他闭眼定了定心神。 “所以,你拖了这么久回来,这些时日都是跟他在一起。” 傅文佑向来独善其身,不近女色,唯独钟爱云知。 没成想她换了张脸,两人还是能走到一起。 明明她是因偷了傅文佑的钱袋子而充军的,到底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傅琏臣的头好疼! 江颜理亏,抿了抿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七年前为什么失身,你知道吗?” 傅琏臣静默了片刻,眼神逐渐暗沉。 随即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屋里拽。 “你干什么?”手腕被拽得生疼,他力道之大,江颜竟然甩不开! 傅琏臣把她扔到了床上,她被这一下摔得好几处生疼。 “你干什么啊?!” 傅琏臣扑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 “你不是想知道吗,七年前你是我的女人!” 他双唇压了下来,粗暴的想撬开她的嘴。 她手被按着,反抗不了,气出了满眼血丝,猛的咬破了他的唇。 他吃痛,终于松口。 江颜怒不可遏,愤怒盆满钵满。 “七年前的事我是忘了,但七年了,我都不曾喜欢你,当年我怎么可能跟你有感情瓜葛!” “如果真的是你,我一定是被强迫的,等我想起过往,我会恨你,也许会杀了你。” 傅琏臣一怔,嘴边淌着血丝,放开了她。 江颜迅速抽身出来,红着眼,冷若冰霜。 “公子,我们是主仆,你可以凭本事杀我,但不能辱我!” 她转身就走。 傅琏臣拭了唇角,吼道:“七年前,你真的喜欢过我!” 明明云知从小就爱跟着他,为他看医书,为他漂亮的完成任务。 为什么现在却不能呢? 为什么如今重来一回,还是傅文佑! - 江颜在山上呆了多日。 平日她最离不开热闹,可近来烦心得很。 尤其是傅琏臣,他那日的冲动简直绝透了,烂透了。 廖神医催促她,“能走就走了啊,别赖在我这儿太久。” 江颜不以为然,“什么你的,这是王府的山头,我也是王府的人,凭什么不能呆?” 廖神医叹息,“你到底碰到啥事儿了,你也不说。你平日里最闲不住,在我这儿杵这么久算什么事儿。” 江颜不理他。 半晌,廖神医突发奇想,“难不成,你看上我了?” 江颜被吓得一个激灵,“什么?” 廖神医摆手,去收他晒着的草药,连连叹息,“别喜欢我,没结果。” 江颜起身,“得,我走还不成吗。” 这王府她是不想回了,还是别处找个地方,谋生去吧! 刚一下山,街上就传得沸沸扬扬。 端亲王密谋谋反,还私藏了死囚,府邸被抄,王府上下尽数押入了大牢! 择日,全部处斩。 江颜双手一僵,烧饼掉落在地上,被狗子眼疾手快的叼走。 她随即摸了袖口,掏出了玉牌。 - 文佑扶额,对跪在殿中的人有些无奈。 他越发觉得这两女人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当初云知一来乾清宫,准要扑通一跪,逼他改个决定。 唯一一次硬气不让她如愿,结果她怀着孩子劫囚,他不服软绝不回来。 他的心肠永远硬不过她。 眼前这个女人也是胆比天大,敢给判了谋逆死罪的王府求情。 此事一出,谁不急着跟端亲王府撇清关系? 江颜不依不饶,“王爷肯定不会谋逆,是被嫁祸的,还请陛下严查!” 咚—— 一个响头。 文佑不咸不淡道:“诛全府,怎么把你给落下了,你是王府的侍女吧?” 江颜咬牙,“是!陛下也可以把我杀了!” 文佑指尖轻敲犊面,有点儿不爽,“你认为,凭你的命也能威胁我?” 江颜抬头,有点疑惑。 “陛下,我哪儿威胁你了?” 她只是觉得,王府养她二十余年,同生死也是应当的! 文佑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既然把你漏了,就罢了,你这条命就留着吧。” 江颜跪得踏踏实实,“我不是来为自己求生的,我是来给王府求个清白的!”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淡淡道:“再求情就同罪。” “同罪就同罪!” 她的眼眸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我不怕”,全然不再是当初临阵脱逃,在蓬莱州对旁人见死不救的那个江颜。 文佑越发烦闷,唤道:“玄衣。” 一道疾风飘过,“在!” “把她丢出去,不许再进。” 江颜被拽着胳膊拉了出去,她在地上拖着还不停的喊。 “您再查一查不行吗!……那么多条人命!二公子的孩子才刚满月啊!” 第140章 早晚之祸二 被丢出了乾清宫,她丧丧的坐在地上,六神无主。 当初琏臣说,太师府覆灭了,下一个就轮到王府,看来…… 他所言并不虚。 可是,皇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一抬眸,余光撇见小太子正蹦蹦跳跳的往这里来。 他见了江颜就没个好脸色,“父皇不是把你赶出去了吗?” 江颜在心中佩服狗皇帝为了哄孩子,竟也能瞎说,嘴上道:“可不是嘛,还把我赶出来两次呢!” 小太子不屑搭理,正想绕过她进乾清宫。 江颜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想去看看皇后住过玩过的地方吗?” 小太子一愣,“我娘亲的宫殿我早就去过了!” “不,是她在宫外住得地方。” 小太子神色有些动容,“那她会出现在那里吗?” 江颜不敢给他过多期待,只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果断点头,“那好!” - 泉来酒家。 “这儿就是我娘亲爱来的地方?” “没错,其实这也不算秘密,金陵城中人人都知道的。” 小太子点头,锐利的眼睛四处张望。 江颜又凑到她耳边,“你身边是不是有隐卫?咱们把他们灌醉了,好去下一个地方。” “干什么?他们不碍事的。” “咱们要去青楼,你说他们碍事不碍事?” 小太子疑惑的考虑了下,“我娘亲去青楼?” 江颜点头如捣蒜。 小太子哼道:“你要是敢算计我,你就死定了,父皇会杀了你的。” “我怎么敢呢!”江颜打了个寒颤。 当然知道你对狗皇帝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别无他法了! 小太子唤道:“落叶!飞花!来!” 论酒量,江颜从来没输过谁。 两隐卫也很久没有放纵过,既然太子有命,他们痛痛快快的喝了回。 直到他们两相继醉倒。 小太子嘟囔着,“有这么好喝吗?” 他也尝了两口,小脸逐渐通红,跟着趴倒。 江颜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脸蛋,“你这酒量是像了你爹爹。” 抱起他,感受到这个柔软瘦弱的小身躯,江颜心中有几分异样。 这孩子也是可怜,谁不想有个娘呢? 她绕了许多路,把小太子扛到了山上。 山上的男子微微错愕,“这孩子是……” 江颜气喘呼呼的,“廖神医,你可要把他守好了,他是皇帝的心头肉,有他在,王府保管有救。” 廖神医大惊,“这!这莫非是!” 天下皆知,皇帝只有一个心头肉。 江颜点头,“对,是熊太子!” 对这称呼,廖神医略略讶异,“熊太子?” 他只知道太子名为傅思云。 江颜语重心长,仔细交代,“你最好弄点药,让他睡着。这孩子鬼心眼特别多,特别坏,你整不过他。” 廖神医双腿发软,他怕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岁孩子。 而且这挟持太子的滔天罪名啊! 怕是王府救不成,他的小命也得赔上。 “江颜,还是还回去吧,挟持太子太过冒险了!” 江颜双目灼灼,“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应当明白。正是他至关重要,才能用他来威胁皇上。” 廖神医叹息。 “罢了,我的命是王府所救的,就豁出去一回吧。” - 落叶和飞花扑通跪在乾清宫,头低得要命,打着颤。 他们找遍了金陵城,都没能把小太子找出来! 眼下他们只能赶紧来请罪,好让陛下早点派更多人去寻! 但殿上之人气场太过强大,他两犯的错又实在不应该,跪了一会儿都不知怎么开口。 文佑眼色一沉,有不好的预感,“怎么?” 这两位不好好呆在念念身边,一块儿跑来干什么? 落叶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我们把太子跟丢了!” 文佑心头一颤,起身走到他们身边,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他压抑了怒火,声色低沉,“你们敢喝酒?” 落叶年纪也不大,这一声不重不厉,却冰凉刺骨的质问,他吓得掉了眼泪。 “陛下,是江颜!她把太子哄骗出宫,逼我们喝的酒!我们想着她是陛下身边的人,所以才放心的……” 话未完,胸前被重重踹了脚。 他们从未见过陛下眼色如此阴沉! “玄衣!青衣!” 殿上立时多了两抹身影。“在!” “你们四个,去把太子和江颜找回来!” “是!” - “不必了!” 他们看向声音的来处,竟然是江颜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扑通跪在殿前,腰杆子笔直着。 “请陛下还王府清白!饶这百余人性命!” 文佑冷冷的盯着她,半晌,才哼出了几个字眼,“你找死?” 隐卫们挪着膝盖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手。 这女人的确在找死! 竟然想挟太子以令天子! 江颜未抬头,她事情办得嚣张,却也不敢看他。 “陛下,王爷当年盛势之时,都没有谋逆,如今陛下一手遮天,他凭何去谋逆?!请陛下明察!” 文佑冷哼。 “即使这回放过王府,你还能挟持太子一辈子?朕今后随时可以灭王府满门,也可以随时杀了你。” 江颜勾了勾嘴角,笑得凄然。 “我正是要挟持太子一辈子。” 此言出,隐卫们也不意外。 她活下来唯一的把握就是太子,一旦交出,她和王府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文佑逼近她,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你敢。” 下巴被掐着生疼,他眸中的杀意汹涌。 江颜胸口钝痛,说得亦然。 “王府养我二十余年,为了王府和公子,我有何不敢?” 四目相对间,文佑眼中肃生的杀意,无尽的怒意,她看得分明。 他的声音挠过她耳畔,“朕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冰寒刺骨,字字入心。 江颜鼻头发酸,两行清泪淌下,“请便。” 她来时早就有想过,势必要熬一些酷刑,但他得顾及亲儿子的安危,绝不会弄死她。 只能她熬的过,他就只有放了王府这一条路可走。 她的泪水滑过文佑的指尖,他触电般缩回了手,放开了她的下巴。 她虽然流着泪,姿态倒是坚挺,倔强。 文佑转身不去看她,紧了眉头,心间的不适更添几分。 她为什么要碰念念,为什么要逼他动手。 玄衣请示,“陛下,怎么办?” 文佑闭上眼,稳了稳神绪,再睁眼时,眸中决绝。 “取烙铁。” 这世间无论是谁,都不能碰念念。 谁碰,谁死。 那是云知留给他的,他唯一的骨肉。 第141章 困守一 他对江颜有过惦念,也有过不忍。 都在此刻消失殆尽。 玄衣疑惑,“就在这儿吗?” “嗯。” 他应得凉薄,果断。 苦涩滑进嘴里,江颜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真觉得自己竟曾如此可笑。 或许傅琏臣说得对,端亲王府本就是他早晚要下手的囊中之物。 他真的残暴不仁,非要致王府于死地。 上至古稀老太妃,下至刚满月不久的婴孩,都得人头落地。 可是王府养了她二十余年,那是她的家啊! 谁能弃自己的家而不顾。 炙热的火盆端上大殿,烙铁被烧得通红,这一股子热气腾来。 江颜缩了缩身子,微微发抖。 文佑余光撇了眼,淡淡道:“太子在哪里。你说,朕就放了你。” 江颜笑了,她是怕,但绝不可能低头。 “你杀了我也行。但倘若王府众人上了断头台,那日就是太子的死期!” 闻言,文佑气息一顿,闭上眼,下了决心。 “给她脱了,再上刑!” 对付女人,这招最是管用。 江颜连连后挪,颤抖着,满目惊恐,紧缩身子,环抱着自己。 “走开,不要碰我!” “不要!” 布条撕碎的声音,和她痛苦的求饶,清晰刺耳。 文佑心头一窒,莫名有些疼痛。 他忍了下来,不想去看,“够了,上刑。” 玄衣下手前心有不忍。他杀过人,却没虐过人,尤其是对弱女子。 他迟疑了会儿,文佑声色低沉,催促道:“烙!” 嘶—— 烙铁嗜肉的声音,血肉焦糊的味道。 她被放开,怦然倒地,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细微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 比伤口更痛的,是心…… 文佑开口,凉薄无边,“太子在哪里。” 江颜唇色苍白,冷汗湿了鬓角,倔强道:“你不想他死,就放过王府。” 他怒不可遏,将身旁的琉璃瓶撂翻在地,碎成了渣片。 “继续烙,别放。” 江颜又被按住了胳膊,她动弹不得,那滚烫的烙铁再一次上背,迟迟不放,她咬紧了牙关,绷直了身子,反抗,徒劳无功…… “啊……” 从嘴缝中漏出的呻吟,凄厉而嘶哑。 文佑越发觉得喘不过气。 “你想死吗,江颜。” 江颜面上已无血色,却笑得张狂。 她哑着声,用尽了全部力气,“来时我就知道会经历什么,我并没有想活着出去!” 文佑眼帘微动,铁了心,“继续。” 闻言,她再也支撑不住,天旋地转,身子游离,眼前越来越黑,头无力的垂下。 玄衣看了眼,回禀,“陛下,她晕过去了!” 文佑这才转过身来。 他们放开江颜,她柔弱无骨的倒在地上。 这一眼,他整个人僵成了石头。 她趴着倒地,上身只剩肚兜,裸着全背。 她背上这烙印旁许许多多的陈年疤痕…… 玄衣和青衣准备拽起她,把她拖出去。 文佑哑了嗓子,艰难出声制止,“不要碰她!” 他疾步上前,颤着手搂起她,小心把她翻了过来。 她肩部那个位置,熟悉的疤痕清晰可见。 掀开裙裤,那沿着小腿腹蔓延的疤痕也同记忆中一摸一样。 她脸色惨白,脸上泪汗模糊,毫无生机。 头发,脖子都被冷汗浸透了。 背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心脏疼得厉害,泪如雨下,紧紧的抱了会儿,才想到脱下外衣把她包了起来。 他浑身发软,竟无力抱起她。 “太医……太医……” 隐卫们见陛下突然泣不成声,都愣在了原地。 缓缓才听明白,冲向殿外。 - 她背上伤得重,挨着床会疼。 文佑坐在床铺上,把她抱在怀里,心碎的一塌糊涂。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上药时,江颜疼醒过来。 “嘶——” 她看了看身下绣着龙纹的被褥,有些懵。 扭头看到傅文佑,她吓得一个激灵蜷缩到了床塌的角落。 又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只着肚兜,拉过了被褥遮掩着自己。 她顾不上疼痛,让她更害怕的是眼前人,眸里满满的惊恐,惧意。 文佑薄唇打颤,浑身难受无比,他嘶哑着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通红的眼睛,写满了温柔和在乎。 江颜止不住的颤抖,闭紧了嘴,不发一言。 她不明白怎么就到了他床上,难不成他明白了动刑不管用,眼下要来软的! 横竖都是为了让她交出太子。 文佑小心翼翼的,去拉她的手,她手猛得一缩,躲开了他。 文佑收手,“你不是要救王府吗?我有一个要求,你能做到,我就保他们周全。” 江颜吊起了心眼。 “你要太子?” 肯定要她马上交出太子,可是交出来以后,她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你留在这里。” 江颜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小声试探,“为什么?太子呢?” 狗皇帝突然的转变,她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越是绝口不提那宝贝儿子,越是奇怪。 文佑喉间一滞,“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失忆过?” “你怎么知道?”江颜一顿,缩了缩脖子。 闻言,他明白了,她真的不是故意躲了他七年,是她全忘了,她根本回不来。 也只有这个可能,否则,她怎么会挟持亲生骨肉。 文佑摇头,凄苦无奈。 “念念是你的孩子,你生的。他虽长得像我,性子却是像你。” 江颜一愣,随之宛如五雷轰顶,被劈得外焦里嫩。 这狗皇帝为了她能把太子交出来,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 江颜咬了唇,愤愤道:“陛下,这么拙劣的谎言一点也不好使,太子的性子跟我也是完全不同。” “虽然我品性也不大好,但太子的顽劣恶毒我可是过犹不及。” “他就是个没娘养的野孩子,又坏又毒!只有你把他当成个宝!” 她可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辱了她,虐完她,如今竟想用人情之计。 面对这样的狗皇帝她尴尬得很,还不如一刀劈了她来得痛快。 “没娘养的野孩子,”文佑喃喃念着她的话,心酸不已。 “知儿,别这样说,若有一日你想起来了,你会很难受。” 这个称呼让她恶寒。 她知道,那是太子的娘亲,失踪的皇后。 他想用这个身份来骗她,可这根本不可能。 江颜轻蔑的笑他,“陛下,若我是皇后,你会让人扒我的衣服,用烙铁烫我吗?” “你会这样对待太子的娘亲吗?” “不,你只会这样对待我。” 她说着,心很疼。 眼前这个男人,她是真心喜欢过的,所以才更无法接受。 文佑泪如雨下,直想把心剜出来给她看。 “对不起……你被换了容颜,我没有认出来是你。” 他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打我,用力打,只要你能解气。” 第142章 困守二 江颜触电般缩回了手。 “陛下,咱们能有事说事吗?能不鬼扯了吗?” 哪敢打他呢,是烙铁不够烫吗? 她不信,她不可能相信。 文佑落寞了片刻,定了定神,缓缓道。 “我可以放过王府,只要你留在这里。” 江颜疑惑,“就这?……太子……” 他竟然不提太子,事出反常,绝对有问题。 文佑无奈道:“若关着他你才能安心,那就关着吧,想来以你的心肠,一定找了个靠谱的人照看他,不会饿着冻着他。” 那倒是,廖神医是大夫,医者仁心,不会虐待孩子。 可是这实在诡异得没边儿了。 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还夸起她的心肠来了? 这其间肯定有些算计在里面。 江颜低头沉思,却不得所悟。 她愣神的当下,被他圈入怀中。 “过去的事,忘了也好。不管云知还是江颜,你就是你,你愿意做谁就做谁。” “就当为了王府,留下来,好不好?” 这样的神态,她只在他喝醉的那一夜见过。 当时,她感动不已,以为他们之间曾有怎样的瓜葛。 天亮之后才明白,他把她当成了太子的娘亲。 至此,她再也不奢望他的感情,能从另一个人身上转移过来。 江颜僵着身子,不想跟他过多演戏。 “你先放了他们。” “好。”文佑应得干脆,毫不含糊。 - 牢中昏暗,烛火幽然。 傅琏臣被单独提了出来,腿后吃了一棍子,重重跪在地上。 他想起身,双肩被控制的死死的。 文佑俯视着他,淡淡开口,“表兄,你藏了她这么多年,是想做什么?” 傅琏臣眯起眼,“你都知道了?” 文佑转着扳指,神色不定。 “你知道我早晚会对王府下手,所以你让她失了记忆,培养她对我的恨意,你想让她来杀我?” 可惜,她始终不能恢复从前的身手。 不然凭他要灭王府,她总该出手。 但即使她不出手,也会怨恨狗皇帝一辈子。 横竖都不亏。 傅琏臣勾唇一笑,邪媚诡异,“选择失忆的是她,七年前她恨透了你,所以宁可放下孩子,也要忘了你。” 嘭—— 文佑一拳头砸在他鼻梁上,指鞯发白,怒不可遏。 “我的女人,你也敢藏。” 傅琏臣歪了头,鼻血直淌。他拭去嘴边的血,笑得十分嚣张。 “你的女人?她跟我朝夕相处了何止七年,她从小就喜欢我。呵,你的女人?当初我如果不利用她,不害她,有你什么事儿?” 文佑愤然拽起他的衣襟,居高临下。 “她哪怕当初杀了你,也不会有悔意,你就是个阴狠毒辣的畜生,都不配她特地去忘,得意什么?” 近在咫尺,彼此用目光杀了千百回。 傅琏臣突然哼笑,在他耳边道:“你跟我的行径如出一辙,只是你成功了而已。需要我提醒你吗,先帝是怎么暴毙的?我阴狠毒辣,你又算什么?” 没有人比傅琏臣更清楚,先帝不在意七皇子死活,更不可能传位于他。 文佑轻拍这位表兄的脸。 “你说的不错,无论是这件事,还是感情,我都赢了。” “而你输的彻彻底底,什么都没有。” “留你一命,让你得以在王府画地为牢,谁知你是这样的不安份。” 傅琏臣并不恼怒,“多亏了陛下的自以为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整整七年,我和你的女人日夜都在一块儿,怎么能不发生点什么呢?” 他说得器满意得,沾沾自喜。 闻言,文佑额边青筋怒爆,心间似压了块巨石,沉闷钝痛。 他捏紧了拳头,砸向傅琏臣的天灵盖。 傅琏臣被揍倒在地上,头晕眼花,仍在笑着乐着。 他这样放肆的挑衅,疯癫至极。 文佑拔出了侍从的随身剑,狠狠扎穿了傅琏臣着地的掌心。 “啊!——” 随着哀嚎声,鲜血四溅,污了他的裙裾。 文佑的手气得发颤。 那是他的妻,竟然敢…… 他咬牙切齿的吩咐身边之人,“把他阉了。” 傅琏臣此刻才面露惊恐,齿间慌乱,“你敢这么做,云知会恨你的!” “自以为是,”文佑冷冷道,“等她想起来,会恨的人只有你。” “等她想起来,也不会原谅你!”傅琏臣狞笑着。 文佑不再理会,拂袖离去。 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 夜微凉。 殿虽空旷,却极为压抑。 她赤着脚踏到地上。 冰凉蔓延至全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借着月光和灯烛,绕过了睡在地上的人儿,轻手轻脚的走向殿外。 “穿靴,添衣,外头凉。” 猝不及防的叮嘱,吓得她一颤。 回眸看他,他在地上躺得好好的,眼睛也没睁开。 江颜嘴上说“嗯”,脚下却更急促的往外走。 “站住。”文佑起身,取了袍子给她披上,不容置喙道,“穿靴。” 是命令,更像是丈夫对妻子的照顾。 江颜受着,却毛骨悚然。 她不动。 他轻叹,蹲下身去抬她的脚,欲亲自给她套上。 江颜缩脚,后退,心生惧意,“别碰我。” 她径直趴回了床铺上。 原只想出去透口气,却搞得更心乱如麻。 这气不透也罢! 文佑顿了会儿,不声不响的躺了回去。 他在地上,她在床上。 天道好轮回。 - 比这更可怕的是,狗皇帝非要亲自给她上药。 每一回,她都想起在正殿受刑受辱的场面,痛苦得捏紧拳头。 文佑见她又湿了脸颊,伸手去擦。 在正殿让人辱她,又在寝殿中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装作一往情深。 多么可笑。 江颜恨上心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文佑眉间一拧,忍了痛,直到鲜血从她嘴里渗出,他也不动,任由她咬着。 血滴在被褥上晕开。 江颜总算松了口,目中无神,“不该怪你,你是一个好父亲。” 她想明白了,若她有一个孩子,旁人敢挟持,她肯定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了。 所以难怪他会那样对待自己。 任何一个父亲,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怎样的残暴都在情理之中。 她和他之间隔阂的,是立场,是彼此要守护的信念。 文佑低头,垂眸,无边无尽的自责,语气柔之又柔。 “是我的错,怪我不长眼,怪我太愚钝。” 江颜心底打颤。 不知他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143章 冲动 过了几日,突然来了个宫女,说是陛下让她来伺候的。 长得挺好看,不似本土的女子。 但江颜手脚没断,也没什么要旁人伺候的地方。 这宫女见她整日都不说话,总蜷缩在一处发呆,忍不住劝慰。 “姑娘,你在忧虑什么呢?我瞧着陛下是真心喜欢你,这乾清宫可是许多年没有进来过女人了。” 江颜抬眸,“方才领你来的嬷嬷说,你一直呆在瑶华宫。你先前是服侍皇后的吗?” 宫女浅浅回答,“是。” 江颜的眼神漂浮不定。 “皇后她……是个怎样的人?” 宫女擦着琉璃盏的手慢了些,忆道:“她呀,有情有义,对于她身边的人,她可以奔赴千里去搭救。也会因是非黑白,放下安稳的一切,为保良臣去劫法场,甘愿作为逃窜的钦犯。” 江颜静静的听着,瞧着。 她在说什么倒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宫女说起皇后的眸子里有光芒。 这种光芒,江颜可以顺着想象,她有多么喜欢皇后。 她滔滔不绝,“皇后的武功修为,姑娘应当有所耳闻,她很强,无人能敌,天下无二。也很美,像画中走出的人,不可方物。” “这凡尘俗世,哪一点儿配跟她相较。只要她在,万物失色。” 能让他深爱的女人,势必白玉无瑕,举世无双。 宫女说完了,从回忆中抽身,面对江颜道:“陛下既然能让你呆在这儿,心中想必是有你一席之地的,他从不善待其他女人。” “但姑娘千万别跟皇后去比,比不过,陛下也会心生不悦。” 江颜点头。 “我记下了,谢谢你。” 她如何能是皇后,如何能是同一个人。 狗皇帝脑子被驴踢了,才能编出这种谎言来骗她。 江颜抿了抿嘴,半晌,又道:“皇后为什么会离开这儿,你知道吗?” 宫女一愣,眸中闪躲。 “说真的,我也不明白,皇后是很疼爱太子的。她刚生产完身子很虚,却还要小太子留在她寝殿里过夜,常常亲自抱着哄,不舍得分开。怎么会突然走了,书信也没留……” 是啊,这世上有哪一位母亲,能舍得年幼的孩子? 江颜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陛下伤害了皇后?吵架了,或者发脾气凶她了,或者……” 宫女摇头,“你看着陛下待人冷漠,但在皇后面前,他是百依百顺的。后宫那么多嫔妃,陛下只碰过皇后一个,杜贵妃到死都是处子,你就能想象她对陛下来说多重要,哪里舍得凶她。” 知道的,晓得陛下情深。 不知道的,当陛下子嗣无能。 江颜陷入了困顿。 这么说,人家是一夫一妻制,她睡了狗皇帝,破了他的例,还真有点对不起皇后。 她心里头即有些艳羡,也有些不是滋味。 宫女说了那么多,面色凝重着,沉默了许久。 “也许,七年够长了,陛下能够放下也是应当的,所以如今就有了你。” 只是眼前这位江姑娘,实在看起来很平凡,不像陛下的喜好。 江颜无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是凭着圣宠住下的,她是凭捏着太子的命。 身上曾让她疼得昏厥的伤口,也在清晰的提醒她事实。 即使没有这件事,她也无法成为他喜欢的人。 江颜自嘲一笑,过后问道:“你有端亲王府的消息吗?” 宫女一愣,“王府一案是有人构陷,已尽被无罪释放。姑娘为何问起端亲王府之事?” 江颜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自顾自继续发呆,没有回答。 - 半月之后,她伤口痊愈。 想独自出去走走,宫女却非要跟着她。 秋风萧瑟,她穿得单薄,虽有些凉,却比闷在那乾清宫中舒坦的多。 宫道上,两人的交谈声清晰入耳。 “这傅琏臣虽是活下来了,还不如死了。” “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呢?曾经贵为世子,现在却成了阉人。” “陛下为什么留了他的命,却阉了他?” 后头的声音渐渐模糊。 宫女紧闭着双唇。 江颜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 刚入夜。 文佑回来时,见她一如往常的躺着,蜷缩着。 她双眼紧闭,眉间微蹙,像是睡着了。 文佑情不自禁的凑近她的脸颊,却在差点儿吻上之时—— 她开口道:“你为什么废了傅琏臣。” 话间的怨意,和畏惧,分分明明。 文佑脸色微变,“他该废。” 江颜往另一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把头埋在了被褥里,小声地问。 “你为什么要针对他?他哪里得罪了你?” 文佑想起那日傅琏臣在牢中挑衅他,说的那些话,心头酸涩。 他轻声问,“你可有跟他发生过什么?” 江颜警觉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文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不伤害到她,“男女之事,你跟他有过吗?” 江颜紧紧的抱住了自己,说不出话。 她早发现自己不是清白之身了。 傅琏臣说,那是因为他…… 可她真的不知道,不相信,却也没法子去否认。 见她不回答,文佑心似刀绞,如鲠在喉。 “你们……有过?” 江颜泪流满面,止不住的颤抖。 文佑伸手从被褥里捞她,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捶打,紧紧的抱在怀中。 “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像是在安抚她,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江颜挣不脱,绝望而凉薄,“陛下说笑了,这与你何干?” 文佑微怔,用双唇堵住了她这些伤人的话。 明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凭何无关? 江颜咬住了他的下唇,用尽了力气。 他一顿,没有如她所愿的松开,仍细致绵长的吻她。 直到血腥味浸了她满嘴。 江颜流着泪,认输,妥协。 他浑身燥热难耐,在她耳边,哑着声低语,“你是我的……” 腰带被轻易解开,红帐悠然,香炉烟袅。 江颜闭上了眼,不再挣扎,不再动弹,心如死灰。 在他终于放开她后。 江颜迅速穿起衣服,赤着脚缩到了大殿角落中。 文佑披上外衣,过去,伸手想抚她肩膀,却发现她整个身躯抖得厉害。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 她曾是多么骄傲不屈,光芒万丈的女子。 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文佑反手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恨自己恨得入骨。 “我没控制住,我就是个畜生。” 他再伸手,停留在离她的手一寸之处,不敢再越步,“你去床上睡,我在地上,不碰你,好不好?” 她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微弱的摇头。 文佑哽咽着:“你杀了我吧。” 谨终如始的相处了半个月,到头来,一冲动弄成了这样的局面。 江颜仍没有反应,只又往墙边靠了靠。 可惜她已在角落,避无可避,只又将自己抱紧了几分。 他胸口钝痛,艰难的下了决定,“我放你走,好不好?” 闻言,江颜缓缓抬头,低声确认。 “真的吗?” 她总算有了一丝活色,文佑笑了,“真的。” 江颜认真想了想,“不行,你要灭了王府。” 文佑摇头,“我保证不动他们。” 她的眼睛渐渐明亮,但仍是小心翼翼,“没有别的条件吗?” “有。” 她缩了缩身子,“什么?” 文佑眼眶红透了,“能不能再抱一次,就一次,最后一次。” 江颜犹豫了下。 继而冲到了他怀中,搂上他的脖子。 她纤瘦的身躯还是抖得厉害,他的手顿在空中,竟仍不敢碰她。 江颜轻声道:“这样可以了吗?” 文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随之,她又缩回了角落。 “我相信陛下是不会食言的。等到王府众人都挪去了安全之地,我会将太子殿下完好无损的归还。” 文佑声音微弱,“好。” 第144章 遥遥不及 走前,文佑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 江颜疑惑,不敢去接,“这是什么?” “银票。” 江颜稍稍犹豫过后,尽数收入囊中。 不拿白不拿!拿了总也不亏。 城楼上,文佑看着她越走越欢快的背影,一股热气上涌,从喉间喷薄而出。 “陛下!” “陛下!您吐血了!” 文佑摆手,阻止他们靠近。 “玄衣。” “在!” “保护她。” 一个为她备了十多年的钱袋子,把她又送回来身边,可是…… 他望着天边白云,头晕目眩。 它就在那儿,却遥遥不及。 - 王府中人全部远赴东阳,只有出了凉启国界,才算保住了命。 廖神医的草药被喂了鸡。 鸡鸭都被拔了毛。 医书上都被画得乱七八糟。 该是草药一两,被添了一笔,成了十两。 草药没了,鸡鸭没了,存粮也没了。 陋屋再无完处,屋顶都能被捅穿了。 有多次,他恨不得把小太子扔下山去,他实在受不了这破孩子啦! 见到江颜,廖神医就像见到了救星。 “哎哟,你总算活着回来了,这个小祖宗怎么给他送回去?” 小太子看似安安静静的正在河边钓鱼,这小兔崽子越是安静,就越可怕。 他一回头,看到江颜,那小脸儿即刻拧巴起来。 “这鬼地方我呆腻了,你赶紧把我送回去!” 从来只有他整别人,头一回被人整得家都回不去。 江颜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小兔崽子。 “你猜猜,我把你弄这儿来,你父皇是怎么说的?” 小太子目光厉厉,小身板绷直着,气势汹汹,“你敢囚禁我,父皇肯定想杀了你。” 江颜笑道:“非也,你父皇说,他相信我能把你管好了。” 小太子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不可能!” 江颜掏出一打厚实的银票,炫耀道:“这是你父皇给我的。” 小太子扑上来看,这果然是实打实的银票,她是父皇带回来的婢女,能拿出这么多钱给她的,应当也不会有别人。 “不可能!是你偷的!” 江颜塞回兜里,塞得踏踏实实的,“你父皇说了,你太过顽劣,早就不喜欢你了。” 小太子紧咬着下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你骗我,父皇不会不要我的。” 见小孩子哭,她收敛了点,有些过意不去。 “你父皇只是说你顽劣,没有不要你。”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刚牵上太子的小手,他一口咬了下来,牢牢衔住了她的手。 江颜吃痛,赶紧甩开他,缩手护了起来,“你是属狗的吗!皇后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皇后的名声素来雅听,这小太子指定像了他爹。 又坏又狠又毒,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提到皇后,小太子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边使劲抹着眼泪,一边喊着。 “我母后都不管我,父皇凭什么让你来管我,你是什么东西,我要母后,我要娘亲!” 他这嚎啕大哭,哭得江颜心慌。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纵使再皮再坏,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江颜蹲了下来,耐着性子,柔着语气,“我听说过你娘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即美好,又强大。我岁数跟你娘亲一般大,却远远不及她。” “作为她的孩子,你也应该不差。而且任何一位娘亲,都希望孩子能乖,能懂事。” “尤其你是太子,你这小肩膀将来要抗的是天下,是百姓。你娘亲肯定希望你能光明磊落,黑白分明,仁义两全。”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让你的娘亲失望。” “你顽劣了这么久,她都没有回来,也许在等着你变乖呢?” 小太子渐渐安静下来,仍嘟着嘴,愤愤的。 “你跟父皇说的一样,你们说的都是废话。是太子又怎么样,凭什么别人都有娘亲,我没有!” 江颜叹息,语重心长。 “我也没娘亲,我就不纠结这个事儿,因为我缺的东西多着呢!” “你呀,就是日子太舒坦了,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才会去执着那一样你没有的。” 小太子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怼她。 只能锐利的双眼瞪着她,露着小虎牙,恶狠狠道:“你今天必须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就让父皇杀了你!” 江颜哆嗦了下。 这小小的孩子,戾气就这么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在这孩子的身上,真是瞧见了狗皇帝的影子。 她眼睛一眯,抬掌劈晕了小太子,小身子倒在她怀里。 兴许是小孩子的身子太软,她竟忍不住去摸他柔嫩的脸颊。 心间有丝莫名其妙的疼痛,化开,蔓延。 廖神医一惊,“你要做什么?” 难不成她是想杀了太子? 江颜抽回了魂,翻了个白眼,“当然是送他回去。” 她抱着这熊孩子刚一转身,两道身影掠来,落叶和飞花着地在她面前。 江颜一怔,觉着不好,上了狗皇帝的当! 他故意放她回来,就是为了顺着她,找到太子! 她退后了几步。 可眼前的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落叶道:“江姑娘,您把太子殿下给我就成。” 江颜想了想,这不给也不成,明摆着打不过。 只能老老实实的将小太子放他怀里。 他们抱着转身就走。 江颜的心脏停了停,就这么,真的走了,真的放过她了? 怎么可能呢? 狗皇帝还能原谅别人挟持自己的亲儿子? 这个问题,她想了足足一整天都没明白。 - 安稳之后,又该考虑何去何从。 廖神医问她,“你从哪儿偷的这么多银票?” “别人送的。” 廖神医嗤之以鼻,“谁能送你。” 江颜懵懵的,“我要说是皇帝,你信吗?” “我信,”廖神医白了眼,“我信了就是脑子给驴踢了。你绑的是他儿子,不是他仇敌,他还能给你送银票?” 江颜垂首,“也许,是为了太子安然无恙?” 廖神医恍然大悟,“你拿太子要挟皇上给钱了?你这有点过分了啊。” 江颜摇头,这其间的事太过奇怪。 “不管这些了,王府空了,咱俩今后就得相依为命了。” “廖神医,我给你开个医馆吧。” 廖神医摇头,“我不想下山,没那本事。” 他呆惯了一个人。 江颜用眼神鼓励他,“没事,相信我,你可以的。” 廖神医的医术,可比宫里那群酒囊饭袋强的多。 第146章 人命关天 守尉大人躺在床榻上,转个头都挺累,眼皮很重。 他见来者带着药箱,吃力的伸出手来。 廖且吟把过脉后,询问,“大人这样持续多久了?” 楚夫人道:“有几年了。起初是偶尔头晕,困乏,也没当回事,只当多休息就好了。没成想这些年,他是越来越严重了,直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话间,守尉已沉沉睡去。 廖且吟轻蹙眉头,神色凝重,“这脉象浮取散漫,脉力不均,不太好,怕是不行了。“ 楚夫人听惯了这话,叹息:“你若也束手无策,还请回吧。” 江颜听着,也觉得甚是可惜。 至少这十两黄金是泡汤了! 廖且吟顿了顿,缓缓道,“不过大人这岁数,不应当有此相。夫人且让我试一试,即使治不好,也能缓些时日。” 闻言,楚夫人面露喜色,由衷道:“有劳了。” 廖且吟上手施针,夫人陪护,江颜在门口等着。 门口跟着楚夫人来的两丫鬟若无其事的聊着天,谈着大公子新过门的小妾,哪个更美。 江颜趁她们停顿的空档,插嘴问道:“两位妹妹,守尉大人还没过五十吧,怎就将朽之相了?” 丫鬟撇了她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告诉你也无妨,大人是因二公子七年前撒手人寰,大人的身子就越来越差了。” “原来如此。”江颜点着头感叹,“最是心病难医,可怜天下父母心。” 丫鬟倒不以为然,小声道:“要我说,就是活该,那二公子……” 另一位丫鬟拉扯了下她,她便及时住了嘴。 看来听不到啥好戏了。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江颜都困顿了,屋门总算被打开。 楚夫人满脸笑意的送廖且吟出来。 “廖大夫医术果然精湛,如此一来,眼见着他气色好看了些。不如留住在府上几日,继续为我家大人医治。” 廖且吟正想推脱,江颜道:“甚好!” 丫鬟领他们到客房。 江颜疑惑,“就一间?我住哪儿?” 丫鬟不屑,“你一个侍女,还想单独住一间?” 江颜指着自己,瞪直了眼。 “我是他侍女?我是他东家好不好!” 难道她看着就不像有钱的样子? 丫鬟没理会,只对廖且吟道:“大夫,您最好不要在府内擅自走动,有需要时,夫人会派人来传您的。” 廖且吟点头。 他巴不得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少打些交道。 丫鬟走后, 江颜扯下了被褥,铺在地上。 廖且吟白了眼,“拜你所赐,我还得睡地上。” 江颜呵呵一笑,“不不不,您辛苦了,这地是我睡的。” 刚入夜,一阵疾步声传来,紧接着急促的敲他们屋门。 “大夫,开门呐!” 江颜赶紧去开。 一哭的梨花带雨的丫头立于门外,“听闻今日府上来了个高明的大夫,我家八姨娘要生了,大夫能帮忙去看看吗?” 闻言,廖且吟即刻吹灭了烛火,放了下医书,拎起了药箱,“好,去看看。” 刚走出门不久,他们就被一些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女人花枝招展,绰约多姿,在这秋日里还穿得单薄,锁骨若隐若现,活像个青楼女子。 她素手一撩发丝,妖娆道:“大夫,您是夫人请来的给大人治病的,公子的小妾就不必劳烦您了。” 她说的客气,可她身后这三层带棍的随从,也不容廖且吟有异议。 求医的丫头给她跪了下来,“大娘子,求您让大夫去吧,我家姨娘本就胎位不正,没有大夫和产婆,会出人命的呀!” 江颜算是搞懂了局面。 眼前这个风骚轻浮的女子,竟然是大公子的正室娘子。 素来正室都是端庄闺秀,举止大方,如今算是长了见识。 大娘子自然不理会这丫头,对着廖且吟妩媚一笑,“大夫,还请回屋吧。” 廖且吟嘴角一抽,身子板直着。 “大娘子,人命关天,还请让路。” 大娘子没成想碰到这么个二愣子,灿烂的笑脸逐渐消失,随之阴沉,“你们过不去,就在这老老实实的呆着。” 此事不宜出头,但,廖且吟说得不错,人命关天。 江颜上前道:“大娘子,公子若知道了这事,恐怕不悦。” 大娘子冷哼一声,干脆坐在一旁,守着他们。 丫头抽泣的,跟江颜说,“没用的,大娘子向来如此,公子和夫人从来也不管。后院的姨娘们没一个生孩子能叫上大夫和产婆的,都得靠自己,可是我家八姨娘胎位不正啊!” 廖且吟蹙起了眉头。 这事若没碰上,也就罢了,偏偏碰上了。 人就那儿,胎位不正生产时极为风险,一尸两命的事,他却救不着。 江颜摸着下巴,思索着。 这大娘子身边就站着两凶神恶煞的,轻易接近不了。 她观察了下,突然道:“您还没生过孩子吧,我瞧着这里头有蹊跷。” 大娘子凝眸,“你们两谁是大夫?” 江颜道:“都是大夫!” 迟迟未生育的事儿,着实是大娘子的心头事,但旁的大夫都瞧不出毛病。 大娘子软了软姿态,“那依大夫看,这里头有什么蹊跷?” 江颜认真道:“这个,我需要好好看您的脉象和面相,望闻问切,才能看得出来。” 大娘子自然乐意一试,“好,帮我看看。” 哭成泪人儿的丫头心凉成了半截,自家姨娘生死未卜,他们却在…… 江颜给她把了脉,神色越发凝重。 大娘子也吊起了心眼,“怎么说?” 江颜缓缓道:“大娘子是不是常吃素食,鲜少吃荤?” 大娘子急了,“这会影响怀孩子?”她倒是头一回听大夫这么问她。 瞧着这松弛的肉,八成是易胖体质,通过吃素或少食才瘦下来的。 江颜面上没有波澜,“问题不大,我看看你的耳朵。” 大娘子示意,身边的壮汉顺势让开,江颜凑到她身旁,撩开了她耳边的发丝。 纤指顺颊而下,牢牢的扣上她的脖子。 大娘子突然被锁了脖,浑身一怔,用力却挣不脱。 随从们要上前,江颜却越掐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似乎随时能掐断她脖子! 大娘子呼吸困难,发不出声,赶紧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上前。 “带路!去八姨娘那儿!”江颜掷地有声。 丫头赶紧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疾步走在前头,带着他们去八姨娘的屋子。 第145章 名医 选个合适的地盘实在是难。 不是廖某看不上,就是江颜看不上。 兜兜转转,最后在姑苏城梅陇镇落了脚。 江颜手一指,“就这儿,不挑了!” 骑马到金陵城只半日,也是金陵城周边,唯一人烟稀少之处。 作为医术过于精湛之人,想要安安心心的把医馆开下去,就不可太过显眼。 江颜银票一挥,买下了一栋两间门面的二层小楼。 购买药材,做匾额,张灯结彩,鞭炮放起。 不出几日,廖氏医馆开张了! 江颜邀功道:“怎么样,我出的钱,医馆却是你的姓。” 廖神医清俊的脸暗沉着,“我巴不得你改。” 他最不喜抛头露面! 未免忙不过来,江颜还特地雇了两个伙计。 结果开张头一日,伙计只被巡街的要求把鞭炮后的渣渣扫干净。 除此之外,别无活干,无人问津。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本就稀少,难得有隔壁卖布的朱大婶,闲着问江颜几句。 哪来的人,年方几何,婚配否? 她家儿子已年过二十五,如何相亲都不中。 江颜扯了扯嘴皮子,“大婶,我也都二十三岁了,早嫁过人了。可惜我家那口子死的早!” 一听嫁过人,朱大婶有些失望,但也没轻易放弃,“这把年纪了嫁过人也正常,只要没孩子,改嫁都是容易的。” 江颜笑了笑,“大婶,我娃都好大了,在姥姥家养着呢!” “哦!生意兴隆哈!”朱大婶转身就走,别处聊去了。 相亲那么多次都不中,肯定不是啥好瓜,她才没兴趣。 江颜折回医馆里头,寻思着。 “咱们这没生意该怎么办呢?” 廖神医看着医书,倒也闲的自在,“这镇上的人没病,能咋办,你还能给他们下毒不成?” 江颜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细细算着。 “房子好贵的,这伙计也要工钱,这么多药材也会烂。咱们是来赚钱的,总不能赔钱吧。” 廖神医不以为然,“有人赚当然会有人赔,很正常。” 江颜面皮一紧,有点儿不高兴。 “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赔就是你赔,上点心思行不行?” 廖神医毫不在乎,“赔完了,我就回山上去住。” 江颜长长的一口气,吹起了鬓边发丝。 “对,先赔!咱们先义诊三日,把你名医的招牌打出去,一定会有生意的。” 廖神医双手一抖,医书差点儿掉了下来。 - 义诊招牌挂出之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来看陈年旧病。 多年的胃病,多年的痛风,多年的项痹病…… 廖神医并无多妙的办法,只能赠一些滋补之药。 江颜连连摇头,“不是个办法,这些毛病你横竖也治不透。” 廖神医叹息,“你总不能指望人家生急病吧?”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对面的医馆生意咋就那么好呢。人家就是生了急病,偏偏不往这儿看。” “就等着呗,你还能去强行拉过来?” “对了,你的拿手绝活是什么,要不露几手给他们瞧瞧?” 廖神医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的脸,迅速回眸,“这恐怕不太方便。” 他要没有点拿手绝活,不可能被王府藏着供着。 但总藏着掖着,就不肯示于人。 江颜起身,“得了,我逛逛去。” - 这梅陇镇自然比不上金陵城的八街九陌。 但也好歹瞧个新鲜。 江颜买了两个烧饼,被一旁摊贩的吆喝声喊住。 “姑娘,有孩子吗?来看看孩子的玩意儿!” 江颜鬼使神差的顺着看去,一堆孩子的小衣物,漂亮的虎头鞋入了眼。 摊贩笑着道:“姑娘,您孩子多大?” 江颜一愣,翻了个白眼,“你才有孩子了,没嫁人呢!” 摊贩被这一怼,脸板了起来,嘟囔着,“有二十了吧,还不嫁人,也好意思说出来。” 这年纪还没嫁人,在平民人家中,是要被街坊邻居说三道四的。 江颜气鼓鼓的啃了一大口烧饼,走过头后。 又忍不住回眸看了眼那双小小的虎头鞋。 明明没见过,却好像很熟悉。 明明一点儿也不需要,为什么看着它,心里头好像缺了些什么。 “看什么看,不买走人!” 江颜吐舌,微晃了晃脑袋往回走。 几个兵卫齐刷刷的小跑而过,其中一人手中捏着张黄纸。 她身旁有声音道:“贴告示了,快去看看!” 江颜拽紧了手中的烧饼,凑了上去。 “守尉大人重病,寻良医,治好赏黄金十两……” 还没念完,江颜就一把撕了下来。 旁人道:“干什么呐!我们还能看完呐” 江颜走得自在,“别看了啊,跟你们无关。” “什么人呀这是……” 即能拿十两黄金,又能使名声在外,这等好事,绝不能让另一个医馆占了先机。 - 廖神医不由分说的被江颜拉到守尉府。 门口兵卫拦住了道:“什么人?” 拦得正好,廖神医还想走,却被江颜一把拽了回来。 他只能硬着头皮,“廖某是大夫,来给守尉大人治病的。” 兵卫立即敞开了门。 “里面请!” - 他俩在大堂等候了一会儿,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被搀着出来。大约年方四十。 那看来守尉大人岁数应当也不大。 楚夫人打量了他一番,“廖大夫如此年轻,医术可……” 虽大多数人都不懂医术,可都知医者需要时间和病例得积淀,方可成为好大夫。 廖神医虽不爱出风头,却也不喜质疑,便道:“夫人,家父廖千里,乃是名医。” 廖千里之名,在医界是响当当的。 医术高明,却不肯入宫为太医,做着卖布的生意,偶尔替人义诊。 一出手,就是妙手回春。 去他府邸求医的门槛都被踏破了,但他不看金钱,只看眼缘治病。 但八年前府邸徒遭毒手,全府上下一夜之间被血洗,传闻无一活口。 都说是廖千里不肯给权贵治病,导致的灭门。 楚夫人神色微变,“你真是廖千里之子?”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廖且吟。” 楚夫人起身,多了几分敬意,“请随我来。” 江颜帮忙拎着药箱,乖巧的跟在其后。 第147章 玄衣 为时不算晚,八姨娘疼得满头大汗,嚎啕直叫。 廖且吟去探胎位。他虽没实地接生过,可医书上不少正胎位的手法,他都认真看过。 见屋里一点儿生产用的东西都没有,江颜喊道:“快去烧热水,准备剪刀!” 丫头赶紧着实去办。 大娘子仍被锁着脖子,总算她手劲松了些,能喘口气说话。 “现在能放开我了吧!” 江颜又紧了紧,“别吵,学着点,你以后不也得生?” 闻言,大娘子竟真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大夫给八姨娘按肚子,指示她如何喘气,如何用力。 随着丫环一盆盆热水端进来。 廖且吟终于扶正了胎位,喘息的当下,顺口说了她一句,“江颜,你倒挺了解生孩子这码事的。” 江颜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 薄如蝉衣的层层纱帐…… 那腹部宛若被凌迟重辟,与生生骨裂的疼痛…… 还有尘锦公主,握着她的手,在说些什么…… 还有…… 她的脑海中随之翻江倒海的折腾,又成了乌黑一片。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她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大娘子摆脱了控制,赶紧往外跑去,边跑边喊,“快来人啊!” 几个带棍的随从冲了进来。 江颜头疼还没缓解,就被左右围了起来。 大娘子气得一颤一颤的,“敢挟持我,我今天就在这儿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八姨娘已顺产完,丫头在她耳边说了来龙去脉,接着两人不发一言。 廖且吟挡在江颜身前,“方才事态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娘子谅解。” 大娘子撇了他一眼,“你是夫人让住下来的大夫,我不跟你计较,一边去!” 江颜渐渐缓过神来。 没想到这个最怕麻烦的神医,还挺像话的。 她推开了廖且吟,“没事,我自己担着。我就不信她真敢打死……” 话还没说完,背上就吃了一闷棍,她骤然吃痛往前扑,跪在地上。 又一棍马上要落下,一道疾风掠过,踹了那持棍的手,飞了棍子,废了手。 那人按着手腕,嗷嗷直叫,疼的大脸失色。 江颜疑惑的回眸。 “玄衣?!” 这个满身黑衣的男子,高冷的点头,“嗯。” 既然他在这里,那是不是代表…… 在所有人愣神的当下,江颜跑出了屋子,扫视了遍院周,发现并没有那人。 随后又跑了进来,沉着脸问,“你怎么在这儿?” 玄衣很无奈,“我一直在。” 一直在,此话,江颜压根听不明白。 突然有人插手,出场的方式就如此诡异强势,大娘子着实怔了怔。 她犹豫着还要不要打。 玄衣耸了耸肩,催促道:“这位大妈,我不喜欢先动手,您给起个头呗?” 这声大妈叫的,大娘子气歪了嘴,花容失色。 “你是什么人,敢在我们守尉府闹事!” 玄衣憨憨道:“守尉府算什么东西?” 见惯了皇墙宫瓦,就这,他还真没法放在眼里。 大娘子一边示意着随从上手打,一边往屋外退。 江颜看到他,却高兴不起来。 玄衣,青衣,落叶,飞花,那日大殿上正是这四个人,对她用刑,对她…… “我不管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事你不要插手,我就是被打死了也跟你们无关。” 她口气冷冷的,只想他早点儿滚蛋。 玄衣却道:“别叨叨,不管用,我奉命行事而已。” 说完,他穿梭在众人间,棍飞人倒,一片混乱。 收拾完了人,大娘子早已跑得没影。 丫头抱着婴孩躲到了床上,婴孩哇哇大哭。包括那刚生产完的八姨娘,也满面惊恐的看着玄衣。 害怕他一个顺手,就把她们…… 江颜拽了拽廖且吟,“走吧,这儿是呆不了了。” 他巴不得,“好。” 有玄衣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守尉府。 一段路后再回头,玄衣已没了身影。 廖且吟打了个寒颤,“这人是谁?怎么回事?” 江颜吼了一嗓子,“玄衣!” 风声唰唰,玄衣瞬间落地在她面前,“干嘛?” 天色本就暗黑,就一点儿微弱的月光。他这骤然出现,吓了廖且吟一大跳。 江颜的脸色很难看,“你跟着我干什么?” 玄衣摊手,“我说了,奉命行事。” 江颜胸腔压抑着:“太子殿下都归还了,还想要干什么?” 玄衣坦然,“陛下只让我保护你,别的我可不知道。” 他和青衣如影随形的这么些年,原也私底下感叹过,陛下身边竟然能出现女人了。 突然就画风骤变,让他们给这女人上刑。 可陛下把人虐晕了,又后悔了,哭得跟天塌了似的。 为此还训了玄衣一顿,怪他对女人下手太狠,让他们四个跪了整整两天。 他们委屈了好些天,明明只是奉命行事!真不明白错在哪里。 江颜抿了抿嘴,“他到底想干什么?怕我再绑太子一次?我有那本事吗?” 玄衣怀疑她听不懂人话,重复道:“陛下只说让我保护你。” 这话她听着,浑身别扭难受。 “不必了,我不需要。” “要没我的保护,你刚就被打死了!” 江颜深吸了口气,义正言辞,“我早就在他手下死过一次了,如今他到底要干什么,我还真看不明白。如果只是保护我,麻烦你走,可以吗?” 她用调整喘息,来尽力的掩饰自己的膈应和恐惧。 玄衣撇了撇嘴,“不可以,陛下没让我走,我就不能走。” 江颜无可奈何,“行吧,轻便。” 随即,她绕过玄衣,径直向前。 他又消失在夜空中。 廖且吟懵懵的,不可置信,“江颜,怎么回事?皇帝为什么派人保护你?” “你信这是在保护我?是,他是救了我一回,我理应谢谢他。但我欠这些人的人情,我心里膈应,我宁可被打死,你知道吗?” 廖且吟疑惑,“为什么?有人保护你不好吗?” 江颜鼻头发酸,“不想说。” 廖且吟沉思了下,深思熟虑后道:“皇帝不会喜欢你吧。” 江颜呛住了自己的口水,猛烈咳嗽了几下,“你可真会想。” 第148章 胎记 廖且吟眸色深深。 “先前你挟持了太子,他是没法对你下手。可王府跑路了,太子回宫了。你我二人,凭什么活着?” “别说他是皇帝,这世上有谁,能容忍别人挟持自己的骨肉?” “你能活着回来,我就很疑惑。” “还有那么多银票,不会真是皇帝送的吧?这是为什么,感谢你救了王府,感谢你绑了太子?” 江颜咬着唇,默默走着,不发一言。 廖且吟又道:“我甚至怀疑,他不是一般的喜欢你,而是被你迷了心窍了。就凭你做的那些事,他还找个人保护你,啧啧……” “但你这人吧,并无什么长处,就奇怪了……” 江颜听不下去了,“闭嘴。” 廖且吟不正经的道:“说笑的嘛,我知道不可能,你有多大脸,多好的姿色啊。” 旁人不知,她在大殿上被扒了衣服的那刻,有多生不如死。 虽说后来的事,她也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 借着月光,也能瞧见她脸色极为难看。 廖且吟暂时闭上了嘴,又问起了旁的,“你是怎么知道那大娘子没生育过的?” 江颜淡淡道:“看她的骨盆,那么窄,生过孩子就有鬼了。” 说完,她鬼使神差的用双手丈量了下自己的胯骨,随之有些呆滞。 “廖神医,你看我像生过孩子的样子吗?” 廖且吟不敢看,“我敢说你腰粗?” “别扯嘴皮子,你一个大夫还分不清骨盆和腰吗?”江颜皱了下眉心。 他仔细得看了看,还是摇头。 “一般女子都这样,我瞧着不像。” 江颜宽了心,步伐也轻松了些。 - 楚夫人听下人说了来龙去脉,气得胸膛此起彼伏。 茶杯重重一放,“这个女人,自己生不出孩子,也要对天辽的子嗣赶尽杀绝。” 楚天辽,正是大公子。 下人附和道:“可不是嘛,幸亏大夫执意相救,小九公子才安然无恙。” 也幸亏大公子娶得多,即使胎死腹中的有几个,顺利生下的也不少。 如今这八姨娘生下的,都排到第九了。 楚夫人眼眸不屑,“若不是顾着她娘家的颜面,早将她赶出去了,还留到今日。” 下人道:“这廖大夫主仆二人,着实有些蹊跷,他们怎就敌得过许大娘子那么多随从?” 楚夫人幽幽道:“管他们是何底细,与我们无关。继续去张贴告示,给大人求医。” 另一边。 大娘子的屋里头乌烟瘴气,她气得直跳脚,砸了好多的瓶瓶罐罐。 “这回好了,全府的小贱人都看我笑话了!” 她不顺心,就要拿身边丫鬟出气。 丫鬟战战兢兢的,绞尽脑汁的给她出了主意,“既然知道那大夫叫廖且吟,不如寻他出来。” 大娘子哼了声,“找出来,找出来有什么用,能当街去把他绑来?咱们如今的守尉府,出了这府门,还敢乱来?” 当年的二公子,自以为是抓了朝廷钦犯想邀功,没成想还抓着身怀太子的皇后。 连累守尉没了实权不说,除了二公子丧命外,满门还在,实属开恩。 丫鬟贼兮兮的,“您娘家管辖的墨安县,底下的风萍镇,不是正闹着瘟疫,封着镇吗?大夫最是紧缺,只要许大人一声令下,那廖大夫只能听官家的话,往风萍镇里头去。” 大娘子素手撩着发丝,若有所思。 “这是个好路子,拿笔墨来,我要给父亲写信。” - 医馆依然大门敞开着,没有生意。 廖且吟担忧道:“你惹了守尉府的大娘子,恐怕她上门来找事。” 小厮被辞退,江颜扫起了地。 “怕什么,有个御用隐卫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别说守尉府,刺史府我都敢去拆了。” 她如今巴不得事情闹大了,好把玄衣累个半死不活,能离她远远的。 廖且吟叹息。 实在没活干,江颜又去街上溜达了一番。 去酒楼买了几壶老酒,却在楼外转角处,见一女子埋头哭得泣不成声。 江颜手闲着,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碰到啥事了?” 那女子抬起头来,着实吓了江颜一跳。 这脸上大块胎记,从眼角外一直蔓延到了鼻头边。 江颜赶紧避了避目光,语气柔之又柔。 “姑娘,你哭啥呢,” 那女子抽泣着,倒也坦言,“你看我这脸就知道了,我都快二十了,还没嫁人呢。” 江颜暗腹:我比你更糟,我都二十有三了,没嫁人不说,还失身了! 嘴上道:“我认识个神医,医术很高明,不如让她试一试?” 不过任谁都知道,这脸能治好的机会几乎没有。 那女子也不报希望,“罢了,从小到大爹娘给我找了不少大夫,都没法治,还被骗了不少……现在他们也放弃我了,我也没钱了。” 江颜蹲在她身旁,柔声道:“你放心,治不好绝对不要你钱,如果治好了,以后日久天长的,你慢慢给我钱,好不好?” 女子渐渐平复了心情,轻轻的点头,死马当活马医吧。 - 仔细端详过后,廖且吟疑惑,“江颜,你哪里去找来这么个病人?” “街上找的。”江颜呵呵一笑。 听出了大夫的嫌弃之意,那女子脸色微变,“大夫若是束手无策,大可直言。” 廖且吟清咳,“这倒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是耗些功夫罢了。” 对他来说,削皮去骨都成,何况一片胎记呢? 那女子拜访过很多大夫,倒是头一回见大夫这么说!眼眸中瞬间亮堂,“有法子吗?” 江颜也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真有法子?” 廖且吟点头,“我需要在你脸上动刀子,失败的可能也有,但……” 他看了看江颜,迅速收回目光,“我至今没有失败过。” 那女子咬了咬牙。 这脸都已经这样了,还怕更失败吗?反正今日原本她都动了寻死的念头。 无论对方是真的也好,骗子也罢,她都输得起。 她坚定的点头,“大夫,我试。” - 他动完刀,给病人脸上缠满了布条。 那女子还在昏睡着,他出来透口气喝口茶水。 江颜满面笑意,“大神医,可还行?” 廖且吟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没有问题。” 江颜忙给他锤肩锤背。 倘若成功,这算是开了医馆后头一件妙手回春的病例,此等旁人都做不到的事,势必能让他声名远扬。 但不仅如此,这姑娘多年来的心病算是了结了。 廖且吟有些无力,轻叹,“今后这样的病人,不要接了。” 江颜顿了顿,“为什么呀?” “不想治。” 第149章 疫镇 江颜有点儿疑惑,明明他是有仁义之心的,为何…… 有一身绝佳的医术,却不尽所能去救人。 廖且吟补充道:“普通的病都可以治,只是改变容颜的治法,有悖常理,不一定被世人接受。” 江颜坐在了台阶上,“改变容颜”四字,突然就让她想起了狗皇帝的一句话。 狗皇帝说她被换了容颜。 她侧首,认真的看着廖且吟,“你既能修复她的容貌,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让人彻底改头换面,使容颜完全不似从前的医术?” 狗皇帝就是那么说的,她当时全然不信。 可如今想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廖且吟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儿晃了出来。 他避开了目光道:“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 当年。 廖且吟正晒着草药,傅琏臣抱着一女子疾步而来,不由分说的交给了他。 浑身是血,脸庞也模糊得可怕。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救她,一定要救她。” 他从未见过傅琏臣如此焦急,不淡定。 廖且吟连忙接过手,“好,交给我。” 她的伤不深不重,只是失血过多,再来晚一些,体内的血气散尽,就回天乏术了。 幸而,来的不算太晚。 经过几天几夜的看护,她虽一直在昏迷中,双唇慢慢有了浅浅红润。 虽脸被毁,却也能看出她五官俏丽,底子很好,原是个绝美的女子。 也不知因何要受此虐打,成了这模样。 他擅自动用了廖氏独门密术,给她植了面皮,拆下布条的那一刻,他很自我满意。 底子好,果然效果也不赖。 傅琏臣看过之后,却很头疼,甚至有些恼怒,“你为什么擅作主张?” “我是大夫,自然做我应该做的事。”廖且吟摊手。 傅琏臣深深叹息,“即是如此,你可有化解嗜原丹的办法?” 凡是丹药,也是药,往往都有相生相克相融之物。 大约一年之后。 傅琏臣再把她送来时,阴沉着脸,交代着,“你想个法子,让她失忆。” “为什么呀?” 傅琏臣耐着性子解释,“她经历了些不好的事,她想忘了。” “为什么这么极端?” “你只需说,有没有法子。” “有自然是有……” “好,再把她容颜换一下,必须要与之前大不相同。” 廖且吟微微发愣,“她这脸已修过一次,再削皮去骨,就没有如今这么好看了……” “无碍。” “是她提出要换脸的吗?为什么呢?” “你不必管那么多,照做便是。” 事后,傅琏臣仔细交代,“她既然想忘记,此事你绝不可与她提及。就当失忆是她自己的意外,换脸从未有过。” 廖且吟深深叹息,“好吧。” - 廖且吟从回忆中抽身。 见江颜拖着腮,满脸满眼的不开心。 他吸了口气,试探着问:“你为什么会问我……改头换面的事呢?” 江颜摇头,那些遭心事儿,狗皇帝天花乱坠的谎言,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随口问问罢了。” 廖且吟定了定神,想起了什么,“江颜,明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吃面。” “没问题。” - 江颜从来没过过生辰,但却也知道,生辰之日要吃长寿面。 她一大早就去买面,咸菜和肉。 她认真的问摊主,“大婶,这长寿面该怎么做?” 摊主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做面最简单了,你先烧熟了咸菜和肉,肉切成丝儿,下在面里就行。” “那是冷水放面,还是热水?” “当然是热水了。” “那咸菜和肉放锅里烫就成吗,要不要放水?” “要,当然要,回去问你男人吧。”摊主有些不耐烦,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江颜懵懵的往回走,男人,她哪来的男人? 但廖且吟手巧,应当自己会下面。 回了医馆内,满脸布条的女子正在门口等着她。 “怎么了这是?廖神医不是交代了你,不能出来吹风吗?” 她一见到江颜,万分焦急道:“完了,廖大夫被官府带走了!” 江颜一怔,“怎么回事?” 那女子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说是风萍镇缺大夫,就把他召走了!这进了疫镇,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这脸可……” “风萍镇在哪里?” 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离这儿也不远,两个时辰的脚程。” 江颜捏紧了手中的东西,交代她道:“你就住我这儿,把这儿看好了,等我们回来,听到没。” 她迟疑了下,“姑娘,难道你也要去?” “当然。”江颜遥望着风萍镇的方向。 - 风萍镇的每个出口都被守的严严实实。 自古以来,凡有瘟疫都是如此处置,此镇之人基本就丧命于此。 难得有身子格外强悍的,染不上疫病,能坚持活到镇门大开。 进去的大夫,也往往有去无回。 素来只有人想出来,可头一回有人想进去。 守卫懵懵的瞧着她,“你可想好了?这进去了,你再怎么求,都不能放你出来了。” 江颜手帕蒙好了口鼻,泰然道:“放行吧。” 此言出,守卫开镇门。 江颜往身后唤道:“玄衣!” 一黑影落地,“在。” 江颜淡淡道:“这里头,你就别跟着进去了,没必要。” 玄衣微愣,“我去回禀……” “随你。” 她一去,不再回头。 刚入镇,地上尘土飞扬,已有好些时日无人打扫,也无人踏行。 街上店铺的门都紧闭着,偶尔有孩子要跑出家门,被母亲一把拽了回去。 重重的关上了屋门。 走了一些路,遥遥的看见前方地上层层叠叠的躺着些人。 走近了,一股尸腐的臭味漫天袭地。 江颜捏紧了鼻子,加快了脚步。 整个街上,都不见医馆,也不见人群。 直到了乡间,一大片光秃秃的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坐着许多人。 他们还有些生机。 前面,有几个小厮蒙着嘴鼻,一个个的给他们端来药碗。 江颜上前问道:“这位小哥,今日可有来一位新的大夫。” 小厮下意识的往后避了避,“是的,你有什么症状?” 江颜摇头,“我没有病,我就是来寻他的。” 小厮指了指身后。 而他身后,一人刚好掀起门帘,走出临时搭建的大棚,见着江颜,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 江颜自顾自的往里走,“今日是你的生辰,无论在何处,生辰总要过的。” 廖且吟拽住了她的手腕,“你来做什么,赶紧走!” “我还能出得去吗?”江颜耸了耸肩。 旁人看着他俩窃窃私语。 廖且吟心有不适,将她拽到了僻静无人之处。 “江颜,你有一点儿轻功,想办法逃出去。” 他是真心着急。 江颜叹息,“我要想逃,就不会来了。若非我拉着你下山开医馆,你也不会被官府盯上,强行送来这疫镇。你被我所害,我岂能苟活?” 第150章 廖且吟摇头,“并非强行送来,也并非被你所害。”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大仁大义,但此事,虽是官府所召,也是他内心所愿。 江颜勾了勾唇角,“我也是,我自愿来帮忙救治。而且,我信你的医术!” 此一笑,她眼眸中如沐春风,潋滟无边。 廖且吟低头,喉间动了动,逐而笑开。 “好,我要吃生辰面。” 这儿的条件很简陋,江颜的手又极其的笨拙,全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廖且吟看着她笨手笨脚的忙碌,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到了耳根。 “放着吧,一会儿我来。” 有小厮大大咧咧的问,“廖大夫,这是嫂子吗?” 另一人说:“怎么能不是?不是嫂子,还能为廖大夫跑这儿来?” 江颜正手忙脚乱的,没心思听旁人起哄。 不经意间抬眸,疑惑,“廖且吟,你脸怎么红了?” 廖且吟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强词夺理,“被你给急的,手这么笨。” 江颜无奈的耸肩。 “喂,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一片心意吧!” 廖且吟的脸更红了,耳根都烧得滚烫。 - 风萍镇原本是个不小的集镇,人口也算繁多。 此疫起,人骤少,粮食也越来越不足。 每回送入的粮甚少,百姓们都趁起蜂拥而上,疯抢。 有些人不死在疫病中,也死在了踩踏中。 而有些人,则被活活饿死。 看着这一幕幕,他们豪无办法。 江颜给病人送药碗时,发现他们大多双目无神,摸索着接药。 他们染上这病,首先是看不见,只有个模糊的人影,再是身子五脏六腑的缓缓衰败。 有些人身上的疼痛无法缓解,便冲着大夫摔碗发脾气。 看着打翻在地上的药,廖且吟头痛不已。 一位母亲抱着个小小的女娃娃,送来求治,看起来不满周岁。 江颜接过后,孩子就嚎啕大哭,江颜哄了好一会儿她才罢休。 但只要娘亲一说话,她听到了声音,就巴巴的望着那方向。 可双目无神,也是同多数人般看不见了。 小厮催促道:“您请回吧。” 孩子的娘亲湿了眼眶,“她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我,我能留下陪她吗?” 江颜想了想,“孩子的身子比大人的强,如若她痊愈了,你倒下了,谁来照顾她呢?” “还请你回去吧,等她好好的回家。” 孩子的娘亲泣不成声,“可我更怕再见不了活生生的女儿了……” 江颜咬着唇,犹豫了下,“不然,你日日来见她一回?” 对方考虑了下,径直给江颜跪了下来。 “拜托了,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江颜红了眼,扶起她,“大夫会尽力的。” - 接连两日,廖且吟几乎没睡什么觉。 一直奔波在病人中,空下来就埋在药堆里,一直在做试验。 女娃娃本身还小,总睡着没一会儿,就咳醒或是哭醒了。 江颜没日没夜的抱着哄,脑袋越来越昏沉。 这孩子醒着时,就非要人抱,一放下就哭。 突然的,女娃娃对她挤出了笑脸,笑得很甜很甜。 江颜兴奋的没边,“廖且吟,你快来看,她笑了!” 孩子笑起来的那刻,她比在赌场赢了个大满贯还开心,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廖且吟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劝道:“我来抱,你去睡会儿。” 江颜推他过去,“你只管做你的事,那些更重要。” 旁的小厮道:“就把孩子放一边,让她哭着好了,也没事。” 江颜摇头,“她母亲要是知道她在这儿哭着,没人管,该多心疼。” 这种疼,她似乎能感同身受。 小厮调侃道:“你这么喜欢孩子,你跟廖大夫生一个呗!” 江颜翻了个白眼,不理会。 不远处一声高呼,“廖大夫,这儿也有一位不行了!” 廖且吟疾步过去,探他的鼻息心跳。 拼命按压他的心脏,可再如何折腾,无力回天。 廖且吟起身,双腿发麻,无力的宣布,“他死了。” 小厮们麻溜的把尸体抬走。 他在原地僵了会儿,缓缓走到她身边,突然蹲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江颜,怎么办……我不行……” 这瘟疫与书上记载的那些全然不同,他的时间也有限,眼下实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逝去。 江颜敲了敲昏沉沉的脑袋,宽慰道:“人各有命,你尽力了就好。” 廖且吟渐渐平复,调整了情绪,准备再去同一堆药物作战。 突然一队官兵齐步而来,带着十来个提着药箱的大夫。 这架势,病人们竖起了耳朵,小厮们停下了脚步肃立,江颜和廖且吟也愣了神。 官兵道:“这几位都是名医,朝廷派来此处协助救治疫情的。没染病的各位可以随我们出镇,我们会安排隔离的住所让你们呆上一阵。” 闻言,大家都很欢呼雀跃,没想到这个破地方,也能被朝廷如此重视。 这么多大夫,大伙儿生还的可能,提高了许多! 廖且吟马上看向江颜,“这是个好机会,你出去吧。” 江颜摇头,随之眼前越来越模糊。 “廖神医,我好像看不见了……” 她使劲晃了下头,想去看清眼前的人,可脑袋却越来越沉。 “江颜?” “江颜!” - 她胸口有些闷,随之坐起身好受了些。 怎么天这么黑呢,一点儿月光都没有。 她手在身边摸索着,想找个火折子取点光,却摸到了一只手。 她小声的问,“廖神医,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江颜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声色有一点儿颤,“这天是不是没那么黑,我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见了?” 话落,仍没有任何回应,只能感受他手指纤长,掌心温热。 江颜浅浅一笑,“廖神医,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去忙你的。” 说着,她推了推他,去摸手帕。 他却没有走,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江颜摸不到手帕,有些不安,“你怎么还不走呢,跟我呆在一块儿,染上了疫病怎么办?” 那个人走开,离开了床边,江颜松了口气。 可没一会儿,他又回来,带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虽没胃口,但人是铁饭是钢,一定要吃的。 江颜摸索着接过,却总无法用筷子找到菜在哪里。 他从她的手里拿过筷子。 江颜便乖乖的张开了嘴,任由他一口一口的喂。 他很有耐心,温柔而细致。 喂着喂着,江颜红了眼,“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喂我吃过饭菜。廖且吟,谢谢你。” 他的手一颤,随之仍不动声色的继续喂她。 半碗米饭下肚,江颜推开了筷子,“不用了,我好饱,你忙去吧。” 他的脚步声渐远。 第151章 黑 周遭安静得很,又黑又静,也不知在哪里。 她下床沿着墙边慢慢的走,走了几步,摸到了门框。 可她知道自己带着疫病,也不敢出去,只能沿着门边坐下。 地下凉凉的,可阳光很舒服,照在身上暖暖的。 她靠着门边又有些困顿,眼皮子越来越重。 突然,她身下腾空,被人拦腰抱起,很快,屁股挨着了床,同时闻到了一股药香, 他将药碗送到她嘴边,她捧着,一饮而尽。 药很苦,但她一滴都不想浪费。 顿了顿,江颜问道:“那个女娃娃怎么样了?” 他拉过江颜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了几个字:她在好转。 江颜舒了口气,“太好了。你去忙吧。” 可他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 眼前乌黑一片,她的心里也很迷茫。 江颜躺下来,困顿着,“你为什么不走呢,跟我闷在一块儿,一起生病了怎么办?” 可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又在她掌心中写道:嗓子坏了。 江颜闭上眼,“也好,你太累了,休息下也好。” 他的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鼻梁,温柔无边。 - 漫无边际的黑暗过后。 她从混沌的梦境中抽身,胸口像被许多东西压着,又突然溃散,汹涌而出。 江颜猛得坐起身,使劲咳嗽。 一块手帕被塞到她手中。 她捂着嘴咳了会儿,舒适了些。 随即他接过手帕,扶着她侧躺下,温柔的手掌轻拍她的背。 江颜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到他的脸颊。 她的手一颤,“你为什么不把脸蒙起来?你也病了?” 她感受到他没在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江颜眼眶略湿,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 “傻瓜,你想一块儿死吗?” 他没有回答,只突然在她双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却让她心间跳跃的厉害。 “你是不是喜欢我?”江颜挑起他一根手指捏着,“你不说,我如何能知道,如何能去猜呢?” 这句话,对他来说很熟悉很熟悉。 他在她掌心中写道:“是。” 江颜笑了。 “我也觉得你很好,可是你不要喜欢我,我们没有结果。” 他沉默着。 江颜闭上本就看不见的眼,眉心微蹙。 “因为我配不上。” “我不清白了……我觉得我很脏。” “我配不上任何人,你不要喜欢我。” 她神情很不适,这些话憋着好久,早想一吐为快,哪怕很丢人。 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越发的痛。 江颜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眼角滑下的泪。 “我早就动过寻死的念头,这回要是能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我下了地狱后,还能告诉阎王,我也是在瘟疫中救人死的,哪怕我什么用都没派上。” “所以,还请你好好的活着,出去以后,给自己找个妻子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他终于开口,嘶哑低沉,“你不会死,我不让。” 这声音让她心头发颤,下意识的抽回了手,缩了缩身子。 “怎么回事,你嗓子坏了这声音还有点像狗皇帝。廖且吟,我是不是烧糊涂了?” 他双唇动了动,却再不敢出声。 他给江颜盖上了被子,默默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墙。 外面天渐暗,纸篓中的手帕透着斑驳血迹。 -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身边有一些人在说话。 “瞧着脉象是好多了。” “这方子果然对好些人都有用,能防能治。” “好起来,也是一日见一日,挺快的。” 有些头痛,好吵……她捂住了耳朵。 随之,他们都被请出了屋子,只剩一人,他小心扶起她的身子。 打开食盒,肉香扑鼻。 闻着这味儿,江颜迷茫的睁大了眼,“是酱肘子吗?” 随之被送到嘴边,她啃了一大口,食欲大增。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酱肘子呢?” 迷迷糊糊中,她觉着能看见了些光影,和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形。 “我好像能看见些东西了!” 她高兴,开心的摸下了床,往那大概是桌子的地方去。 他急着用手一挡,江颜总算没碰到那滚烫的水壶,却在不经意间,将他的手推向了壶身。 “嘶……” 江颜竖起了耳朵,“怎么了?” 她摸上他的脸颊询问,他捧着红了一片的手,轻轻的摇头,随之扶着她走到门口,两两坐在台阶上。 阳光暖洋洋的,江颜顺势靠上了他的肩头。 “我好像听到人说,我在好转,镇上的人都有救了,是不是?” 他在她掌心中写了个端端正正的“是”字。 她浅浅一笑,“我好喜欢你在身边的这种感觉,怎么办?” 他仍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他点头。 江颜笑着,摸索着去捏了捏他的脸,“你可是大夫啊,怎么连个嗓子都迟迟治不好?” 他身子一僵,握上她的手,缓缓放在了胸口。 江颜认真的去猜,“你是想告诉我,你是真心的,你喜欢我?” 他没有回答…… 江颜打了哈欠,“怎么办,我还是好困呐。” - 再次醒来时,她眼前又没了光亮,可身上的不适感,和脑袋的昏沉缓了许多。 她伸手去摸床边,果然有一人回握住她的手。 江颜顿了顿,拉他起身,再用力一拽。 他顺势倒在她身上,胳膊一撑就想离开,却被江颜牢牢的环抱住了腰身。 他的心跳越发的快。 江颜将他放在了身侧,顺手替他去解腰封。 “我是猜夜深了,一点儿光都没有了。就睡在我身边吧,地上太凉。” 这腰封的质感让她手中一顿,这怎么…… 她的动作太撩人,他忍不住捧起她脸颊,轻轻的落吻。 开始轻柔,而后炙热,她有一点儿青涩,却在努力的回应,没有反抗。 他停顿,突然的推开她。 江颜微微讶异,“你日夜不离的照顾我这么多天,难道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是柳下惠吗?” 他背过身去,强行耐住了燥热,喘息声沉重。 忍耐固然难受,可他不敢,他怎么还能敢…… 江颜笑了,“你果然是个好男人,是个君子,不像狗……” 她的笑容逐渐回收,狗皇帝三个字如鲠在喉,说不完整。 但他听懂了,眉间紧皱。 第152章 杀了他? 江颜从背后环抱住他。 “谢谢你……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还是有人会真心对我好……” “这些天,我越来越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我想嫁人……” “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你愿意做我的夫君吗?” 他浑身颤栗,宛若遭了雷击。 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轻易的,想把终身许给别人。 当初许给他,也是如此轻率吗? 没有回应,江颜微顿,疑惑,“你不愿意娶我?” 她双手从他腰间抽出,平躺着,在一片漆黑中玩弄着手指,落寞的自言自语。 “也是,我不配,残花败柳,一把年纪……” 话未说完,身上受重,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_ 天懵亮,睁开眼时有些眩目。 她揉了揉眼睛,再缓缓睁开,虽仍有一点儿模糊,但她已全然看清了这间简单干净的屋子。 在这儿呆了很多日,总算…… 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了多日,此刻竟然不在。 江颜跑出了院落,恨不得马上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此病从眼疾起,痊愈也是自眼疾止,且以后就不会再次感染。 她能在风萍镇横着走了。 凭着对风萍镇的了解,江颜很快找到了病人集中救治的大棚处。 这儿的病人明显少了许多。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立着的人儿,清俊翩翩。 他蒙着面巾,正叮嘱着病人事宜,“你虽痊愈了,可近来身子还需当心,不可着凉,情绪亦避免激动,多喝水。” 病人连连道谢,“我记下了,谢谢廖大夫,您受累了。” 廖且吟朝他点了头,又去另一位病人把脉。 “廖且吟!” 听闻熟悉的呼喊声,猛然回头。 熟悉的女子冲进了他怀里,“我能看到了!” 她抱得紧紧的,咧开了嘴角,笑得明媚灿烂。 突如其来的一幕,周遭人都看的唏嘘脸红。 廖且吟懵住,耳根子滚烫,“江颜,你……” 他的双手愣着,犹豫着要不要顺势抱她。 闻声,江颜松开手,高兴的瞧着他,“你嗓子好了?” 廖且吟更懵了,疑惑的瞧着她。他嗓子坏过吗? 刚想说话,身后就有人喊,“廖大夫,这个病人您过来看下!” “好!”他应了声,回眸深邃的看了她一眼,心如小鹿乱撞,“我忙完了找你,等我。” 江颜也不打算闲着,一头扎进了忙碌的队伍中。 - 在江颜扑进廖且吟怀中的那刻,玄衣看到主子眼中熟悉的厉光。 玄衣跟随多年,虽憨直,却也懂察言观色。 “陛下,杀了他?” 文佑眼帘微动,稍稍犹豫,“算了,走吧。” 玄衣走了好多步,回头,却发现陛下还在原地。 他说走,却还在那里,遥视着不远处那个一身素衣,头发高高束起,忙得不可开交的女子,挪不开眼。 玄衣有些不解,“陛下既然喜欢,为何不把她绑了?” 文佑沉眸,“那与野兽何异?” 玄衣寻思着,“我瞧着,那大夫长得虽然还行,比起陛下还是差远了。江姑娘若看得上他,铁定能看上你,何不直言?” 文佑无语,挪步,离开。 他不知道她心动的标准是什么。 更不想去猜,她喜欢的是原本的廖且吟,还是这些时日陪在她身边的人。 无论是谁……都无法是他。 文佑突然止步,“玄衣,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去哪儿?” “保护江颜。” - 虽大夫多了,病人少了,他们仍踏踏实实的忙碌到天黑。 棚边空旷之处,江颜燃了盏小小的烛火。 她合掌祈祷,烛火衬得她脸庞俏丽。 廖且吟看入了神,脑海中尽是她今日突然扑入怀中的样子。 江颜也转眸看他,双眸明亮灵动,“我想着,等出了风萍镇我们就成亲。可我是孤儿,你家中也只你一人了,咱们大婚,岂不是太过冷冷清清?” 闻言,廖且吟瞠目结舌,怎么会这么突然? 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表露过心意! 见他如此呆滞,江颜缩眸,有点儿失望,“你没有打算吗?” 廖且吟连忙道:“有,自然是有的。” 江颜勾了勾嘴角,突然道:“这些时日……谢谢你。” “这些时日?……”他又一次懵圈。 “你不怕染上疫病,一直守在我身边。只有我伸手,你就在。我从来都不敢想象,还有人愿意这样为我,不离不弃,不畏生死的……” 江颜靠上他的肩头,小鸟依人,柔情似水,“老天能送我一个你,真好。” 廖且吟瞬间僵化,石化。 他没有一日,甚至没有片刻去照顾她,他是想,但他进不去! 何谈不离不弃,何谈…… 江颜轻声自语,细细说着,“我是想要一场大婚的,可是咱们两没有宾客,可怎么办呢?” 没有一个女子,不想有朝一日凤冠霞披,踏火盆,持同心结,三拜天地,在满堂红稿和宾客的欢声笑语中,与心仪之人结发。 廖且吟喉间微动,艰难道:“咱们可以等疫情过去了,在风萍镇大婚,请这些百姓们来喝喜酒,想必他们愿意。” 江颜眸中敞亮,“甚好!” 夜阑风不止,他乡人欲静,对影成双。 一个在憧憬中,一个忐忑不安,却不容回头,不能回头。 - 大清早。 江颜给大伙儿分粥时,有小厮忍不住凑到她身边,“江姑娘,我瞧着廖大夫是个好人,你可不要负了他。” 江颜手中微顿,“这话,一般不是同男子说的吗?” 古往今来,话本中有几人会对一个女子说,你不要负了你的丈夫? 小厮道:“那不是前几日……” 话未完,他就被廖且吟喝止,“李齐,瞎说什么呢?” 李齐闭上了嘴,老实让开。 廖且吟略微尴尬,“你别管他们瞎说什么,他们就觉得我是老实人,容易被欺负。” 江颜噗嗤一笑,“我就喜欢老实人。” 廖且吟红了耳根,领粥的人也捂嘴偷笑。 这棚里棚外的人越来越稀少。 江颜趁着分粥人多,扯着嗓子道:“等到这场瘟疫彻底结束了,我和廖大夫就在这儿大婚,介时还请大家捧场!” 小厮们,大夫们,排队的,百姓们都欢呼着起哄。 “好!一定来喝这杯喜酒!” “祝江姑娘和廖大夫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第153章 丫鬟 不出半月,大夫们一日比一日空闲。 全镇都喝上了新药方,能抵御传染。 剩下也就些体质稍弱的病人,好的慢,但也没了生病危险。 江颜寻思着,“我们把梅陇镇的医馆卖了,把那个小院子买下来吧,我喜欢那儿。” 顺着她手指,廖且吟看到,那正是她病时一直住着的屋子。 江颜摇着他手腕,“反正你的医术在风萍镇人尽皆知了,咱们在这儿开医馆,生意一定不错。” 廖且吟缩回了手。 “我不喜欢那个屋子,再挑一个。” - 那日。 官兵送来了许多大夫,百姓们雀跃之时,江颜怦然倒地,却仍紧紧的护着孩子。 孩子从她爬下来,哇哇大哭。 廖且吟焦急万分的去扶她,却被一脚踹开。 踹开他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抱起江颜,冷冷的交代身边兵卫,“找个住处,要干净。” “是!” 他锦衣玉服,天人之姿,气宇非凡,与周遭的衰草寒烟格格不入。 廖且吟在周遭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中,疲软坐地。 得力的兵卫很快找了间屋子,他们给了许多银两,占了别人的祖宅。 廖且吟想去探望,去照顾江颜,却被兵卫拦住。 “我是她的朋友,我也是个大夫!我可以治他!” 兵卫想了想,进入通报。 半晌后,那男子出来,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淡淡开口,“廖且吟?” 廖且吟略惊,“你知道我?” 他眸中蒙了层寒霜,冷哼,“滚。” 面子这码事廖且吟倒也不在乎,面对强权,他也想争上一争,“你是谁,凭什么不让我见江颜?!我要见她!!” 文佑转着扳指,眼色越发森冷。 见此,青衣如疾风梭出,将廖且吟一脚踹远,奶凶奶凶的警告,“不想死,就离这儿远点!” 似乎青衣再慢一些,他就不止是被踹开这个下场。 廖且吟丧丧的回了大棚中。 许多人嚼着舌根,还嚼到他面前。 “廖大夫,江姑娘到底是不是你的媳妇儿?” 廖且吟不语。他不能说是,却也不想说不是。 “廖大夫,那男的跟江姑娘是什么关系?” 廖且吟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她哥哥……吧。”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他不回答,也回答不了。 那气势,那衣着,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且不是一般的富贵。 但又能是谁呢? “廖大夫,原本我觉着,你挺清俊的了,江姑娘指定喜欢你。可今日见了那男子,我瞧着有点悬。”李齐意味深长的说着。 - 廖且吟原以为,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江颜了。 没成想,再次见面,她将他当成了那个男子,径直谈婚论嫁。 可那个人,他既然为了江颜进疫镇,照顾了这么些天,又为什么没留下名姓,以至于让江颜误以为是别人呢? 廖且吟百思不得其解。 但既然给了他这个礼物……他就会好好收下。 江颜拖着腮,很疑惑,“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屋子呢?你不喜欢吗?” 对她来说,那是他们相爱并私定终身的地方。 廖且吟垂眸,轻声道:“我父亲留下的银钱不少,你可以挑个很大的宅子。” 他父亲布行生意做的不错,是该有点小银钱。 江颜眨巴着眼,“那能买多大的呢?” 廖且吟想了想,“这墨安县内任何一座宅子,都可以。” 江颜一愣,“守尉府那么大的呢?” “也行。” 江颜讶异的啃起了小拳头。 他爹廖千里就卖个布,能这么有钱? 怪不得架子那么大,看眼缘治人,怪不得廖且吟一点儿也不想赚钱。 原来他们行医是兴趣,真就只是玩儿的…… - 买宅子这个事儿,江颜最是乐在其中。 一经打听,这风萍镇上就有个挺大的宅子,原本是一盐商的府邸。 疫情刚起,盐商就携家带口的跑路,宅子抵给了官府。 院中山石林立,白石为栏环抱池岩,甬路相衔,雕甍绣槛,游廊深深。 江颜当即决定,“买!” 几日后,龙飞凤舞的匾额挂上,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咋叫风月阁呢,跟个青楼似的?” “廖大夫哪来的钱,能把这个宅子买下来?” “谁知道呀,我听说他娘子……” 那些话,他们自然是不能当着面说的。 江颜买酒回来,门口的人一哄而散,走了段卵石路,发现院子里多了个漂亮的丫头。 “咋回事?” 廖且吟修剪着枝丫,“宅子太大,打扫总要人手的。” 江颜错愕,“你不是最讨厌人多,喜欢避世无争的吗?” “但你喜欢烟火气。”廖且吟说。 不知为何,谈婚论嫁之后,她总觉得廖且吟太过细致,改变的过多,不像先前那样时常怼她,反而让她有些不习惯。 江颜抿了抿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都也乖巧机灵,忙过来自报姓名,恭恭敬敬的。 “我叫方莹!” 她笑得很甜,江颜仔细瞧了瞧,“是个美人儿。” 方莹低头娇羞,“江姑娘也美,一点都看不出二十有三了呢!”眸间不经意的瞥向廖且吟。 江颜微微讶异,“你连我岁数都知道了?” 方莹道:“为了伺候好姑娘,就多问了公子几句。” 江颜说了声哦,刚想问谁来做饭做菜,一慈眉善目的大伯从内堂出来,“廖公子,江姑娘,午膳已经做好了。” 这!廖且吟竟然还请了厨子! 省得今后动手,甚好! 廖且吟嗯了声,手上竟还在修修剪剪。江颜忍不住去拽他的手腕,“赶紧了呀,吃饭啦!” 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江颜却满腹饱意,无从下筷,胃口全无。 廖且吟给她夹了一筷子白鱼肉,江颜摇头。 “完了,我好像饱了。” 廖且吟无奈,“你又去吃烧饼臭豆腐了,还是馒头糖葫芦?” 江颜摇头,“没有,啥也没有。” 她又想了想,“把那几个荤的拿开,我要吃素。” 廖且吟顿了顿,“你哪里不适吗?” 江颜摇头,她并没觉得不适,只膈应这几个菜。“赶紧的!快拿开!” 厨子麻溜的一盆盆荤菜往后端。 还未端干净,有一穿着周正的男子擅自进了他们堂内。 江颜警觉道:“干嘛的?” 他举止有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随从。 “听闻廖大夫医术精湛,还请前往知县府一趟,咱们大人有请。” 在风萍镇救治的时日中,他们就已听说了,墨安县的知县千金,好几年前就嫁进了邻城的守尉府。 正是他们那日在守尉府得罪的大娘子。 原是守尉府势大权大,可一朝败落,手上的兵力尽数夺去,实权都比不上知县。 大娘子才因此在守尉府中横行霸道,无人敢制。 想来廖且吟突然被送进疫镇之事,也于此有莫大的关联。 如此一来,他们此去面见知县,岂不凶多吉少? 面面相觑。 廖且吟道:“我去。” 江颜眸色亦然,神情坚决,“一起去。” 第154章 将计就计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风暴。 知县府中人客客气气的将他两迎入府内,恭请落座。 知县本人没有出现,反而是夫人上座着,好茶招待他们。 “听闻廖大夫年纪轻轻,就研制出了治疫的药方子,解了风萍镇的危机。” 这位夫人端正周庄,实难想象她的女儿竟然是那般的骚首弄姿,花魁之色。 见她礼敬有加,廖且吟悬着的心松了几分。 “夫人谬赞了,药方子是十几位大夫一同研制出的,功绩当属朝廷。” 夫人儒雅一笑,赞誉道:“廖大夫是青年才俊,江姑娘也是碧月琼花,你们实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听着此话,江颜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她虽不丑,还算耐看,却也当不起这样的称赞。 廖且吟恭敬道:“不知夫人找我们来,是为何事?” 夫人抿茶,不疾不徐,“我家三姨娘腿疾多年,老爷给他找了不少大夫,都素手无策。想来廖大夫医术精湛,定能有法子。” 江颜暗暗扯了廖且吟的袖子。 廖且吟顿了顿,道:“好,我试一试。” 夫人和颜悦色,“有劳了。” 看似一派祥和,江颜心中忐忑得很,多嘴问了句,“是知县大人命我们给姨娘医治的吗,还是夫人的意思?” 夫人脸色微变,很快平静如水,不动声色道:“是我一人的意思。” 丫头带去三姨娘屋中时,江颜小声又小声的在他耳边道:“你想个法子,千万别出手医治。” 夫人如何能有这么好心,给身为小妾的姨娘请大夫! 这其中一定不简单。 廖且吟沉声,“推脱不了。” 江颜暗下眸子,心里猜不透接下来的事。 三姨娘像是坐在病榻上多年了,面容憔悴,见着大夫,尽是讶异之色。 廖且吟道:“我是奉夫人所托,来给您治腿疾的。” 三姨娘难以置信,带有讥讽之意,“她能给我请大夫?” 江颜也看得明白,黄鼠狼给鸡拜年,向来不能安好心。 一旁的丫鬟不得劲了,“夫人是好心,还请三姨妈不要会错了意。” 三姨娘惨惨一笑,“哪敢。” 廖且吟行起大夫的本分,“你这腿疾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叹息,“五年前,夫人让我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这腿就落下了病根。平时里就酸疼,到了冬日更甚。” 廖且吟掀开她的裤腿,膝处红肿非常,他按压过后,道:“我给你施针去湿,另外再开个方子,配合内服,疼痛会缓解些。” 三姨娘弓了弓身子,“谢大夫。” 顺利的诊治过后,丫鬟却道:“夫人交代过了,你们今晚在府中留宿,以便医治三姨娘。” 廖且吟眉心紧皱,刚想推脱—— 江颜嗓子眼里哼了声,“好,请帮我们安排客房。” “请随我来。” 似乎夫人早就打算,客房早已收拾好,径直请他俩入住。 廖且吟关上屋门,不解,“你为什么答应住下来?这明显是要算计我们。” 江颜提壶倒水,却被廖且吟制止,“这里的东西别动。” 江颜剥开他手,喝了一大口茶水。 “你放心,他们要这样毒死你,那三姨娘派什么用场?” 廖且吟心思沉重着,“那依你所见,他们到底要什么?” 江颜眼睛微眯,“他们要杀三姨娘,再赖给你。” 杀人栽赃,一箭双雕,素来好用。 廖且吟慢慢领会她话中的意思后,心有余悸,“那你还呆在这儿?!” 江颜笑道:“不呆在这儿,三姨娘一死,就不去抓我们了?你针都施了,药方子也开了,咱们现在是刀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任人宰割。” 廖且吟无力的坐下,大惊失色,“咱们无权无势,知县非要说我医死了人,我的确束手无策。” 江颜说,“倒也未必。” 廖且吟轻声叹,“还能有何法子?” 江颜稍大声的唤道:“玄衣!” 窗户被轻巧打开,玄衣跳了进来,“干嘛?” 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时至今日,竟然还得麻烦他…… 主要眼下这不是她一人性命的事,还关于到廖且吟的性命,她这张老脸也可以暂且搁置一下。 江颜不好意思直视玄衣。 “你去盯着刚刚那位三姨娘,谁要暗害她,逼她吃什么东西,或者要勒死她之类的,就拦着。” 玄衣仔细的分辨了下,“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并不包括替你办事,更不会去保护别人。” 江颜扶额,“你这么做,就是在保护我,懂吗?” 她不知道狗皇帝为什么要保护她,她只知道,狗皇帝派的人确实在保护她。 玄衣茫然,“不懂,不去。” 办事就是办事,保护就是保护,根本毫无关联!他倔强的认为自己是个隐卫,但不是个狗腿子。 江颜指尖敲了几下桌面,“你不去办,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玄衣犹豫了下,“好,我去。” 他翻窗出去,江颜浑身吃了苍蝇似的难受,喝了好多口茶水,一阵干呕。 若非自己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绝不会去使唤玄衣。 前阵子那在信誓旦旦的说着绝不需要他帮忙,眼下这脸打得啪啪响。 廖且吟担忧道:“你身子不适吗?” 江颜摆手,“无碍,恶心罢了。” - 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端了碗汤药来。 三姨娘皱着眉,质疑,“大夫才刚走,抓药煎药都至少需一个时辰,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丫鬟笑得阴恻恻,“你管那些做什么,夫人叫你喝,你喝了便是。” 三姨娘眼眸微缩,身子后挪。 “不,我不喝,拿走!” “今天由不得你了!” 一个丫鬟强行上手制住她,另一个晃着药碗往她嘴里灌。 三姨娘病榻多年,孱弱无力,完全不是对手! 眼睁睁的看着那不知是何的药物要强行入嘴…… 嘭—— 丫鬟手上吃痛,药碗顺着被褥跌碎在地上。 三姨娘失了控制,缩到了角落中,惊恐不已颤抖不止。 “怎么回事?你连个碗都拿不稳?” 丫鬟握着手腕四面看了看,啥也没瞧见,便当是自己发痛,“不管怎么的,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两人相视,下了狠心,直接扑上去掐三姨娘的脖子! 她们扑在被面上,污了一身的药渍。 场面凶悍不堪! “救命!救命……” 三姨娘的呼救声逐渐孱弱。 突然,屋门被踹开,知县大人阴沉着脸,站在屋门口,瞧着她们这荒唐的一幕! 两丫鬟呆滞!赶紧滚下床,跪得踏踏实实的,浑身颤栗。 三姨娘见着夫君,直接哭出声来,梨花带雨娇弱无骨的扑到他怀中。 第155章 不必 这两丫鬟再眼熟不过,是夫人的人。 知县大人安抚着怀中的三姨娘,“没事了,我来了。” 随之面向两个丫鬟,眼色狠厉,“你们两说,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抖着腿,这不说不成,说了也不成!怎就这么不巧,能被大人撞上了呢! 知县怒喝,“不说马上把你俩扒皮抽筋了!” 丫鬟连连磕头,如实招来,“是夫人让我们做的,她要杀了三姨娘!大人,我们都只是听夫人的吩咐做事啊!” 知县的脸色越发难看,“这个毒妇!我休了她!” - 同知县告辞后,总算暂时安稳的回了他们的宅子。 “你如何知道,这知县会向着三姨娘,而不是夫人呢?” 江颜双手支着下巴,有点儿得意,“因为夫人是个极其沉稳的人,她会费心去对付的姨娘,绝对是她夫君在意的。她这次行动,显然她夫君一无所知。” 所以他们径直去找了知县,待到玄衣放出信号,合时宜的踹门,刚好能撞见最辣眼的一幕。 廖且吟点了点头,轻缕她的发丝,“这玄衣,要跟着你到什么时候?” 江颜眼眸中懵了一层雾气。 “谁知道呢,也许……也不算坏事吧。” 虽膈应,但关键时候还能保条命!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但也由不得她低头不低头。 廖且吟若有所思,“可他不走,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江颜眼眸一顿,身子骤僵。 她突然想起和狗皇帝的某些时候……青衣和玄衣当时都在哪里,房顶上吗? 隔音够不够好,能听到那些动静吗? 她懊恼的把手插进头发里,烦躁到炸裂,胸腔中使劲的恶心,扶起纸篓干呕了一阵。 看着她想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廖且吟愣了愣,“你没事吧?” 江颜摆手,“没事儿,就是恶心,你不懂有些事儿是真的……”有些事儿是真的恶心。 话未完,廖且吟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了过去,不由分说的给她把脉。 有个大夫在家中就是如此便利。 江颜也坐稳了,任由他的手在脉搏上搭着,却眼见着他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江颜揣揣不安。 廖且吟放开,扶额,目光落在地上,沉默了一阵。 江颜更是急了,他这脸臭的,难不成她得绝症了?这年纪轻轻的,还未完婚,难不成要英年早逝? “到底怎么了?!” 廖且吟愣生生的扯起嘴角,憋了个僵硬的笑容,“没事,没事……” 他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随之疾步走了出去。 - 廖且吟行至大堂,看到两坛子酒,通通抱于怀中。 他紧闭着屋门,没有下酒菜,没有陪酒之人,独自喝了个痛快淋漓。 突然两声叩门声,打扰了他的安宁。 “进来!”他红着腮,半个人搭拉在桌上。 方莹进来后关上了屋门,轻巧的坐在了他身旁,挽上了他的手臂,声色妩媚,“公子,你是不开心吗?” 廖且吟哼笑了声,去摸她俏丽的脸颊,“你想趁我心情不佳,来亲近我?” 目的直截了当的被拆穿,方莹面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脸道:“公子,莹儿只是关心你罢了。” 廖且吟撩开她的发丝,抚上她雪白的脖颈。 动作温柔暧昧,嘴上轻声细语的道:“你们女人,都这么贱吗?” 闻言,方莹脸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紫,憋红了眼眶楚楚可怜。 “公子,我不是……” 他一拽,将她圈入怀中,堵上了嘴。 - 廖且吟把脉过反常的神态,让江颜心神不宁。 她越发怀疑自己是得了厉害的病。 几经挣扎过后,她去找了镇上另一位年长的大夫。 这位大夫瞧见江颜,很是疑惑,“江姑娘,你身子不适为何不让廖大夫看看?何必来找老朽?” 江颜垂眸,心事重重,“他今天忙着呢,我没找到他人,也刚巧路过这,您就帮我看看呗。” 大夫坐定了,江颜伸了手。 搭脉之后,这位大夫却是面露喜色,“江姑娘,你这是有喜了。” 江颜一愣,“您再看看?” 大夫笑道:“这还要看什么,喜脉是最常见的了,我还能看错?” 江颜抿着嘴,有点儿慌神,“几个月了?” “一个月的样子。” 江颜舒了口气,幸好!这个时间,正是在她瞎了眼,染着疫病将愈之时,只要是她未婚夫的孩子,就没什么问题。 她高高兴兴的回了宅子,找了一圈,瞧见他正从屋子里出来,整理着袖口。 “廖且吟!” 她甜甜的喊了声,他刚抬眸,就被她冲进了怀中,有些儿踉跄。 廖且吟心脏漏了风,慌忙瞧了眼紧闭的屋门,双手僵硬着去搂她,“怎么了?” 江颜脑袋埋在他的胸口,突然一顿,“你喝酒了吗?酒味好重。” 他眼眸闪烁着,搂得更紧了些. “一时贪杯,你不会怪我吧?” 江颜勾了勾嘴角,笑得甜蜜,“本可以陪你一起喝酒的,但我有孩子了,你可要把我照顾好了。” 廖且吟舌头都僵了,“你……知道了?” 江颜抬眸,见他眼眶有些红,“你不高兴吗?” 廖且吟忍下了心头那些怪异的情绪,轻声道:“当然高兴,我们……尽早成亲吧。” “好!” “但你有身孕的事,别说出去。” 江颜疑惑,“为什么?” 廖且吟认真道:“因为前三月胎气不稳,容易小产,不必说得人尽皆知。” 江颜偏头,皱眉,觉得他很是奇怪。 旁人初为人父,应当喜不自胜,怎还会如他这般,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她玩弄着手指,揣揣不安,“可是,镇东的冯太夫已经知道了呀。” 廖且吟深吸了口气,“我会去跟他说的。” 江颜疑惑的瞧着他。 廖且吟轻叹,“太多人知道了我会紧张,江颜,你理解我吗?” 江颜伸手整理了下他有些偏的衣襟。 “第一次成亲,第一次当爹,难免会紧张。没关系,我等你适应。” 她迎着阳光一笑。 - 江颜一走,冯大夫陷入了困顿中,扒着手指反复算着日子。 算这怀孕的日子,分明是江姑娘染着疫病之时……当时廖大夫连她的面也见不着。 即使后来江姑娘痊愈了,又是忙忙碌碌一起救治了半个月,住也在大棚中。 他正怀疑着是不是自己把错了脉,廖且吟一掂大白银拍在他跟前。 “这是做什么?” 廖且吟眼神中带有几分恳求,“这孩子是个野种,江颜那些时日里被糟蹋了,此事一旦传出去人尽皆知,我怕她活不下去。” 冯大夫惊讶至极,老脸拧巴着,“是这样的吗?” 廖且吟痛心之色,“是啊,这个孩子的存在不就告诉了所有人,有那些糟心事儿吗?还请冯大夫守口如瓶,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事。” 冯大夫想了想,“……可是这孩子早晚要出生,瞒不住的呀!” 廖且吟淡淡道:“这孩子不必出生。” 冯大夫一惊,“廖大夫,你们要拿掉这孩子吗?” 廖且吟说:“是江颜不想要这孩子。” 冯大夫轻叹,“好,我知道了。廖大夫,你们不容易啊。” 第156章 怀疑 采买了一早上的吉物,午后,江颜搬了个软椅在院中晒着太阳,方莹从面前晃过。 刚巧有些渴,江颜就喊住了她,“倒杯水来。” 方莹哦了声。 她手帕遮面,等了好一会儿,还没动静,江颜就自己起身去拿水。 刚巧见着廖且吟又在晒他那些宝贝草药,方莹正帮衬着。 她柔若无骨的,脚下踩不严实,差点儿要摔在廖且吟身上了,江颜赶紧出手捞了一把。 “方莹,咱们没饿着你吧,咋这么有气无力呢?” 方莹红了脸,“是,我下回小心些。” 她娇娇涩涩的瞧了眼廖且吟,他置若未闻,毫无反应。 江颜叨叨,“你是得小心点,摔廖且吟身上没事,可要打翻了这些草药,他可是会生气的。这些都是他的宝贝疙瘩。” 方莹的脸更红了,“是。” 江颜摇头,一边感叹现在的姑娘都是这般柔弱,一边进了大堂去倒水喝。 方莹见她走远了,凑在廖且吟身边道:“公子,我若打翻了草药,你会责怪我吗?” 廖且吟未看她,浅浅说,“不至于。” 方莹嘟起嘴,“江姑娘老是大题小作,至于吗?公子都没说话,她借着你训起人来。” 廖且吟眼眸沉了沉,未搭理。 方莹喋喋不休,“公子,我瞧着你哪儿都好,该配得上更好的姑娘,这江姑娘平平无奇,岁数又大,能嫁给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毕竟她才十六,正是花一般待嫁的年纪,江颜都二十有三了。 廖且吟手上顿了顿,有点儿不悦。 “你背后说也罢了,人前本分些,别让她入了心。” 方莹声色娇甚,不服气,“入了心又怎样,哪个公子不是三妻四妾的,难道江姑娘如此善妒,不让公子有别的女人吗?” 这番话很有道理,廖且吟听着却反感至极,隐隐不耐。 “你最好听得懂人话,别失了分寸。” 方莹被这话说的一愣,“公子真是偏心江姑娘。” 廖且吟理所当然的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为什么不偏心她?” 方莹咬唇,轻声道:“那我呢?” 廖且吟说,“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丫鬟。” 方莹眼泪摇摇欲坠,“我只是丫鬟吗,公子这是不打算负责吗?” 好一副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模样。 廖且吟眯着眼瞧她,饶有意味。 “你爬到我床上时,说的是心悦我,甘愿付出,现在又想要负责?短短不过两日,藏不住了?就凭你,也想做我的妻妾?” 方莹再怎么勇猛也是个姑娘,受此屈辱,果然两行珠泪随之淌下,抽泣成一颤一颤的,见江颜从大堂里出来,她羞愤至极,抹着泪跑开。 江颜好一阵疑惑,“你干嘛了,人家姑娘怎么哭了?” 廖且吟淡淡道:“说了她几句。” 江颜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还真不懂怜香惜玉啊!那姑娘哭的,我都心疼。” 她寻思着,这个木头究竟怎么数落人家了! 廖且吟握住了她的手指,“江颜,你信我吗?” 江颜愣了神,随之理所当然的回答,“信啊。” “我们宅子里即有外人,就也许会有挑拨离间之人。对于旁人的自编自说,你别轻易的去听信。” 话是对,可这话说的毫无氛围,没有前因后启,十分突兀! 让她忍不住去想,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道理? 思来想去,就姑且当他是大婚和当爹前的惶恐! 江颜点头,“我信你。” - 入夜。 灯烛悠悠,满屋子都是红通通的嫁娶之物。 江颜爱不释手的摸着绣坊赶制出来的嫁衣,这凤冠霞帔,果真是美,且让人心动。 可还有些遗憾。 “咱们省去了纳采问名纳吉,好多个步骤,虽说省了力,却也失了许多热闹。” 廖且吟从身后抱她,“何需纳采,我所拥有的全部都是我的聘礼,何需纳吉,只要是娶你的日子,都必须是良辰吉日。” 她小心翼翼的折好了红盖头。 “好奇怪,我心里好像对大婚期待了很久,这种如愿以偿,很深,很沉,又很涩。” 用什么来形容都不太贴切。 心里空了很久的一块地,终于种上了果实,可好像又有哪儿错了,很不踏实。 廖且吟亲吻着她的头发,“新娘子都是这样的。” “是吗?” “娘子,不早了,我们睡吧。” 她突然被拦腰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廖且吟的脸庞越凑越近。 近在咫尺之时,江颜伸手捂住了他嘴,着急道:“不是说好了大婚之后再……” 他心口憋闷的很,埋怨着,“咱们都有孩子了,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 江颜越来越急,“可是我现在不能……” 不知为何,每一回他想如此亲近的时候,她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 廖且吟的脸色逐渐难看,眼眸越发阴沉。 一片沉默过后,不咸不淡道:“你从来都不想亲近,一副清高的样子,你当时不脱了衣服,能有这个身孕吗?” 他心里越想越恨。 江颜瞪大了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这样的侮辱,这样直白的指责她装清高,这居然是他说出口的话! 他起身,“没什么,你就端着,我不逼你。” 他正准备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廖且吟,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色渐凉,凉若冰霜,失望无边。 这种失望,仿佛她随时准备放手。 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气。 廖且吟突然感受到失去的恐慌,慢慢的清醒过来。怎么会,他怎么头脑发热说了那样的难听的话…… 他回握住江颜的手,手心潮汗,“我昏了头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江颜,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声色发颤,几乎是在央求着。 江颜抽出了手,双眸中有困惑,有质疑,有许许多多的不可置信。 “你是大夫,会不知道未满三月不能同房的道理吗?廖且吟,这孩子是你的吗?我感染疫病时,照顾我的不是你,对不对?” “所以我有喜,你不高兴。所以我拒绝你,你恼羞成怒,对不对?” 廖且吟一怔。他没想到,只一句伤人的话,她竟能想到这么多! 他虽恼怒着那个男人和这个孩子的存在,可他也是凭此才能娶她。 只能一口咬死了,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真相。 第157章 只想让天下人知道 “孩子当然是我的,若不是,我怎么会认,怎么会娶你呢?江颜,你不要想太多,今天的事是我错,我这张嘴太可恶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他指天起誓,一手执着的去握她的纤指,这回,她没有甩开。 “我发誓,我今后说话一定要过脑子,不能再伤害娘子,否则就不得好死!” 江颜懵懵的,很迷茫。 若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别人啊! 她的身边除了廖且吟,还能有谁呢? 江颜闭上眼,缓了缓心绪,“我也有错,不能全怪你。” 廖且吟试探着问,“明日你与我一同入采买灯笼,好不好?” 江颜微微点头。 廖且吟才放下心来,“娘子,这阵子我是太紧张了,言行举止上不对的地方,你都可以骂我,打我也成,千万别放在心上。” 江颜点头,不冷不淡,“嗯,太晚了,我要睡了。” 廖且吟依依不舍的,“那我先回房了,娘子,好好休息。” 他走后,江颜关上了屋门,用身子抵着。 手缓缓的捂上小腹,心道:孩子,娘亲只能说尽力,但不能向你保证,能爱上你这个爹爹! 另一边。 廖且吟忐忑不安的走过长廊。 她俨然起了疑心,她面上越是淡定的时候,内心越是汹涌澎湃。 但无大碍,婚期只剩两天,只要成了亲,他们就不能再分开…… 长廊的另一处,一个浅色身影在他门口蹲着。 他虽嫌烦,倒也觉得这丫鬟有个解闷的好处。 方莹一见到他,嗲着声去拉扯他的手臂,“公子,白日里是您误会了,我不要您的负责,我只是喜欢您……” 廖且吟将她拦腰抱起,带上了屋门。 方莹搂着他脖子,依偎在他胸膛,娇羞可人,“公子,您总是白日与夜间判若两人。” 随之她被放在床榻上,双臂仍妖娆的挂在他肩上。 廖且吟附身在她耳畔厮磨。 “我挺希望,她跟你一样是个贱人。” 方莹早已听惯了他各种各样的侮辱,但这话,她愣是没听明白。 “公子……何意?” 廖且吟完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只警告着,“你千万要记得,不要去招惹江颜。” 方莹咬着唇说,“我自然不会。” 廖且吟未看她,也没瞧见她满脸的不服气。 - 在梅拢镇的医馆低价卖了出去,被叮嘱看房子的女子一下子没了住处。 这个曾长着一大块胎记的女子,拆下布条之后容颜焕然一新。 她站到江颜面前时,江颜一眼认不出来。 “你……是苓雪?” 苓雪笑着,“是我,江姑娘。” “芳苓皑雪,如今你是真配得上此名了,” 江颜忍不住摸她的脸,廖且吟的医术当真如此神奇,“你这都好了,为何还来找我?” 苓雪道:“姑娘忘了,医治的钱我还没给呢。” “没事儿,日久天长的,你看着慢慢给。”江颜也不缺钱,苓雪能有这份心就挺好。 苓雪诚恳道:“姑娘,我家里人都丢弃我了,我也不想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去处,能否暂时呆在你身边伺候你?” 江颜想了想,“我身边本就寒颤,只有廖且吟一人,有你陪我也好,我大婚还更热闹些。” 苓雪高兴的眉开眼笑,“姑娘这是答应了?” 江颜点头。 - 为完成出嫁的仪式感,廖且吟在三里开外又买了个小宅子。 江颜穿上了霞披喜服,方莹仔细的给她梳妆。 “江姑娘,你认识公子多少年了?” 江颜垂眸,“大约七年了。” 方莹咬了下唇,“为什么七年了,廖公子到现在才娶你呢?都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江颜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妆容,勾了勾唇角,反而回忆起那些年。 “原先我们也不熟,他就喜欢一个人闷着,不跟外人打交道。我呢经常闯祸,偶尔不开心了就找他聊聊,在他的住处呆上几天。每回呆到他烦,把我赶走,才罢休。” “不巧,有朝一日我同他一样没了家,我们两个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可怜人。说可怜也不算,我有钱,他更有钱……” “直到他突然被召来此处,我也脑子一闷,冲进了这道有去无回的镇门,染上了疫病。” “我病时,他坐在我床榻边,不离不弃,始终没有离开我……你知道吗?当我眼睛瞎了的时候,只要醒来,就能摸到他的手,他是我的眼睛,让我熬过了那数十天,熬过了那场病。” “我们就是在那些天里私定了终生,还有了孩子。” 方莹手中一顿,眼眸紧缩! 她听说过风言风语,关于江颜病倒后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带走,而廖且吟正是因为那数十天,成了有些人背后浅谈的笑柄。 可如今,江颜为什么说…… 方莹打断了她,“江姑娘,我听说——” “江姑娘,你快出来看看!” 苓雪急匆匆的跑进来,急匆匆的喊了一嗓子,江颜当是出了天大的事,赶紧撩起裙摆,随着望外跑。 只见她的小院中,摆满了十个箱子,上好红木箱身,腰线皆用宝石镶缀。 箱子如此,里头又是何物? 江颜掀开一个箱子,满目的琳琅珠翠!硕大的夜明珠浮在最上头。 别说苓雪和方莹,就连江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她掀开了第二个箱子,一箱子整整齐齐的金条,黄灿灿,明晃晃! 还有八个箱子,江颜竟不敢去看。 这是倾了几座城的财富啊! “怎么回事?谁的?” 江颜侧首问苓雪。 苓雪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不打招呼就往里搬,说这是你的嫁妆!” 江颜深吸了口气,她哪儿来这样的嫁妆! 她跑出了院子,跑出了宅子,一抹熟悉的身影跃然于眼底,她整个人石化了! 他就站在她的宅子外,大街上,身后两列官兵,排场不小。 他风华绝代,光芒万丈,坦然接收着旁人的注目礼,并悠然的看着她。 似乎早就在等她出来,等她的这一眼。 江颜缓了步子,走到他面前,眉头紧紧蹙着,想不透,也不明白。 “为什么?” 她眼中的恨意畏意都淡了许多,仿佛那些糟心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一开口,似乎洗尽了铅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从前是我不好,这些就当是我的补偿亏欠。” 江颜笑得无奈。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我哪儿用得着这么多钱,我夫君他也不穷。” “你必须比他富有,”文佑认真的说着,“那是你的底气。” 江颜摇头,不认同,“你是来给我出风头的?可是以我们的过往,以你的身份,在我成亲之日这样做,合适吗?” 文佑淡淡道:“我顾不了旁人怎么想,我只想让全天下人知道,让廖且吟知道,我护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声色虽轻,却分量至重,掷地有声。 第158章 发誓 江颜苦笑,“其实,欺负过我的,只有你。” 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远处锣鼓喧天,渐行渐近。 苓雪催道:“江姑娘,你得回屋里头候着,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可江颜置若未闻,又近了他一步。 她早已不在气头上,他眼中的不舍缱绻,适才看得分明。 “一个月前,疫病盛行之时,你有没有来过这里?” 不自觉中,江颜的手捂上小腹。 文佑眸色略偏,“没有。” 他回答的看似云淡风轻。 “哦。”江颜自嘲一笑。 也是,她可真敢想,堂堂皇帝,不可能为了她冲进疫镇去。 那个人,只能是廖且吟。 江颜沉思过后,道:“既然你能原谅我绑架念念,我也不该始终惦恨你。是非恩怨,都一笔勾销,今后我会把你当作朋友,可好?” 他心头酸涩难抑。 明明夫妻一场,孩子都能上梁揭瓦了。 如今妻子变朋友,这是什么道理? 但总算,不再剑拔弩张,能在一块儿好好说话。 文佑逐而颜开。 “即是你朋友,可有上座喝一杯喜酒的份?” 她凤冠霞披,今日格外明艳动人,“那是自然,还请前往风月阁,看我礼成。” - 喜轿要弯弯绕绕许多路,迟迟未到。 突然兵马先至,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时寂静,文佑在无人阻拦,无人敢拦的境地中,径直走入大堂入了席。 廖且吟见着此人,脸色逐渐苍白。 李齐在他身侧,小声私语道:“这不是当时那个……” 廖且吟转身也走去大堂,身后人喊着,“干嘛去呢,赶紧出来等着啊!” 文佑不请自入了首席。 他独自进来,宾客们愣是自觉离他五步之远。 他周身仿佛蒙了层寒霜,叫人不寒而栗。 廖且吟走到他面前,虽是这儿的主人,气势上却矮了大截,质问道:“你是来砸场子的?” 文佑掂着酒杯,将眼前的新郎官从上看到下,嘴角饶有意味。 “放心,不砸场子,我只是来看看谁娶了我的女人。” 他春风如意的笑语,却让听者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 只一句话,廖且吟几乎崩溃,但却不能不稳住了情绪。 幸而鞭炮声响,旁的人也离得不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廖且吟声势渐弱,“你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文佑起身,比廖且吟高了半个头。 在他耳边淡淡道:“你需好好待江颜。若敢用言语伤她,我拔了你的舌头,若敢打她,我断你的手脚。 这番警告,显然是建立在已嫁娶的前提上。 廖且吟不服,撇了嘴,“她是我的娘子,我们之间的事恐怕轮不到外人来管。” 文佑微眯着眼,强忍下心头极度的不适,“去门口等着,别等花轿到了,你却不在。” 廖且吟愣了下,随之疾步离开。 一阵鞭炮声后,文佑看着新娘子被搀扶着踏火盆,顶着红盖头,与廖且吟共持同心结,三拜天地。 文佑一杯又一杯的浊酒下肚,这些,都是他曾想给她的大婚…… 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想对萧远书下手,能光明磊落的去追求,如今的局面,会不会好一些? 若不是惦念着她七年前的恨意,否则,凭他的肚量,早就该废了廖且吟…… 怎敢让她再恨自己一回。 “礼成!送入洞房!” 他提起酒坛,去了后院,坐在那大红幔帐的屋前。 如今她总算大婚,却是与别的男人。 他一口接一口喝得大醉。 江颜坐定了,忍不住吹起红盖头一角看着这喜庆的屋内。 不知为何,眼里头老晃过狗皇帝那张脸。 他对自己也许是有几分真心。如若没有王府的祸事,不知今日会不会大不相同? 可是没有如果。 她抚上了小腹,吩咐道:“方莹,帮我拿着酸梅子来。” “哦。” 方莹出了屋门,乍眼瞧见门口坐了个男子,看似端正华贵,隐隐有些醉态。 再一看,这不就是给江颜送了十箱嫁妆的那人?此人即俊美又财力雄厚,她忍不住想上手。 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思来想去,他即到了这里,不如借他来搞点事情! 方莹戳了戳他,轻声道:“公子,江颜叫你进去。” 他脸颊微红,“真的?” 他眼底的那种喜悦,方莹自知猜对了全部,“真的,快进去吧。” 文佑起身推开屋门,方莹干脆调转了方向,兴冲冲的去喊公子,心里暗自期待着,公子见了这局面,不知是何反应。 江颜正等着酸梅子,竟听到一阵踉跄不稳的脚步声。 随之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一双用金线而绣的天空色精致靴子! 她猛得扯开盖头,眼睛瞪得老大,“你来干什么?快出去!” 文佑醉醺醺的坐在地上,趴在她的膝头,眼帘沉重着,“明明你心里是有我的,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江颜去推开,急出了一身汗,“没有,皇帝陛下,我心里没有你了。” 他重得很,赖在她膝盖上,“我不信,我不走。” 高贵的姿态全无,像个赖皮的孩子。 江颜干脆把他扶起,他手臂搭拉在她肩膀上,沉重的要几乎把他压垮了。 可这必须早点弄出去!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外头明媚的光亮照了他们满身。 廖且吟见着他俩勾肩搭背,一个穿着大红喜服,一个烂醉,僵了身子。 江颜招呼他,“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把他扛出去!” 廖且吟沉着脸,去接过手。 江颜随之吩咐方莹,“你给他收拾个客房,好生照顾着。” 廖且吟把他扶出屋子,就交给了下人。 进屋,关门。 江颜喝了口水,叉着腰,“你不还得去照顾客人吗,这会儿怎么来了?” 廖且吟一步步的逼近她,声色愈冷。 “不来,如何撞破你们的好事?” 江颜一愣,随之费劲解释,“你误会了,他就是喝多了,进错了屋子……” 啪—— 这一耳光挨得突然,她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床上,捂上脸的手颤抖着。 “你打我?” 疼痛清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廖且吟冷哼了声,“才刚大婚就迫不及待的跟情郎幽会,娘子,你可真行啊。” 江颜喘息声急,摇头,努力的解释,“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我的情郎……” 他压了下来,逼近了她的脸,“不是?你发誓你们没有关系?从前一点儿也没有?” 江颜怔住。 要说与狗皇帝没发生过什么,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真真切切的有过,的确不是清清白白。 她眼中的默认,让廖且吟怒上心头。 又是一耳光,他几乎用了全力,她嘴角淌出了涓涓血迹。 第159章 烙印 这一巴掌,江颜笑得苦涩,“你三天前,还发誓不会再伤害我,廖且吟,你不能相信我一回吗?我从前是与他有过往,可早就理清了,不再有瓜葛了。今日我们也说好了,今后就只是朋友……” 廖且吟面色极其难看扭曲。 他们果然有旧情,果然…… “大婚之日,我撞见了我的娘子跟别的男人不三不四的在一起。到底是你下贱,还是我伤害了你?!”他吼着。 江颜笑出了泪来,“即是如此,给我一封休书,我们分道扬镳,从此互不相干!” 他微怔,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穿过她的发丝,抚上她柔软的脖颈,声色森冷。 “做梦,我不会给你休书,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江颜脊背生凉,浑身发抖,伸手推他,却推不开。 “廖且吟,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能不能放开我?” 他按住她的双手,附在她耳边,“我终于娶了你,等到了今天,你让我放开,我如何放?” 江颜闭上了眼,泪如雨下,湿了脖颈。。 “我们之间的事,你给我时间好好的去解释,没有误会了,再好好的在一起。别让我恨你,好吗?” 廖且吟微顿,轻声道:“我们还可以好好的吗?” 江颜眼帘微动,抬头蜻蜓点水的亲了他脸颊。 “可以……我们之间只是有误会而已。且吟,你是很好的很好的,我信你。” 他心里一阵酥麻,有些偏执缓缓融化。 廖且吟慢慢的起身,也扶起她,“娘子,疼吗?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为人……” 其实他心里头知道,江颜绝不是那么放荡的人,只是他自己借事撒气罢了。 他潮汗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江颜一抖,却没敢打掉他的手。 她闪烁着眸光,认真道:“夫君,你还是心疼我的,我好高兴。宾客们还在等你呢,去吧。” 这一声夫君叫的廖且吟悔恨不已,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好,等我。”他依依不舍的离开。 廖且吟走后,她捏起衣袖猛擦这张亲过他的嘴,扶起纸篓一阵干呕。 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 逃过了这一次,下回又该怎么办? - 深夜,下人送回来的廖且吟烂醉如泥。 江颜接过手,把他丢到了床上,松了口气。 她换了身衣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她穿过长廊,回了自己住了多日的那间房。一进门,她呆滞了会儿。 外衣,里衣,肚兜扔了一地。 她的床上,宝蓝色的被褥中,躺了两个人! 方莹闻声抬头,娇娇怯怯的拿被子遮掩着胸部,光滑的香肩裸露在外。 “江姑娘,不对,廖夫人,我……” 另一人儿正沉沉睡着,江颜瞧着他绝美的睡颜,心里莫名跟吃了苍蝇般难受。 瞧见眼下这局面,江颜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啃了啃手指,沉默好一会儿。 “夫人,我的清白没有了。”床榻边一盏烛灯,照亮了床上的情景,方莹身子一颤一颤的。 狗皇帝这是艳福不浅呐…… 江颜把手指啃出了印子,尬声道,“挺好,恭喜你,从此飞上枝头,平步青云了。” “夫人,他会负责吗?”方莹轻声问。 江颜说了实话,“很可能不会。” 据她所知,狗皇帝不近女色,只碰过皇后而已。可有没有宠幸过宫女啥的,只要皇帝不想让人知道,谁敢说出来呢? 不过从他后来对待自己的态度上,也可以猜到方莹的待遇不会很差。 熟睡的文佑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人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 他找着声音的方向,看到江颜,随之又看到她脚下一地的衣服,再是看到身边…… “滚。” 文佑额边青筋暴粗,恨不得把这个陌生的女人踹下去。 方莹被这冷漠的一声,吓得一颤,委屈埋头抽泣,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实在没想到,都这样躺在身边了,作为男人还能叫她滚! 文佑看向江颜,看不清她的神色,口气明显的放缓,“把我衣服拿过来。” 江颜一件件的捡了他的襟衣襟裤,丢给了他。触及这滑软的绸缎手感,江颜有些愣神,这手感在她瞎了眼时挺熟悉的。 她多嘴问了一句,“毕竟人家是黄花大闺女,您打算如何负责?” 江颜可太期待他的回答了。 闻言,方莹哭声稍弱。 文佑在被褥中穿好了襟裤,披着襟衣,走到江颜面前,反问,“你跟我时,也是清白之身,如今可还需要我负责?” 江颜低头,有些惭愧,刚想告诉他弄错了,她并不是…… 可这一低头,澄明月光下,他胸口显眼的两个烙印,在未穿严实的襟衣间,清晰可见。 察觉到她脸色异常,文佑轻拽衣襟,遮住了伤疤。 江颜懵懵的,“这是?” 文佑轻描淡写,“的确挺疼,难怪你恨我。” “怎么弄的?你为什么会有?”江颜有些急。 谁敢烙他,谁能烙他? 他只静静的看着她,并不回答。 江颜腾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随之胸口十分压抑。 她皱起了眉头,向他伸手,想撩开他的衣襟再看一眼。 咫尺之处,又缓缓垂下,自嘲一笑,“我可真敢想,怎么可能呢。” 方莹越听越不明白。这后面几句她没听懂,可那句,江颜跟他时也是黄花大闺女,她完完全全的听懂了。 这两人不仅仅不清不白,瓜葛很深,到现在还在纠缠不清! 而她呆在一边,已经几乎被彻底忽略了,他们几乎当她不存在! 方莹故意哭得大声,哭声劈裂了暗夜的寂静,格外喧哗。 文佑侧首,冷冷道:“闭嘴。” 随着他这一声,方莹竟也收敛了些,小声抽泣着,“公子,我的清白没有了,您若不管我,我只能寻死了!” 文佑道,“去吧。” 抽泣声嘎然而止,方莹哑口无言。 江颜噗哧笑出声来,她能想象方莹内心的诧异,也能看明白方莹趁醉爬上床的目的。 的确没什么好同情的。 难得这样努力见缝插针的女子,竟然没对廖且吟下手! 方莹转了念头,楚楚可怜的求起了江颜,“廖夫人,您救救我,女子没了清白,可还怎么活呀!” 江颜眉心跳了跳,暗腹:这话说的,跟谁清白还在似的。 但嘴上却道:“傅公子,您说呢?家中空悬,多一个美妾是否无碍?” 她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未经允许就喊他皇帝陛下。 可这句话,还是令方莹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这男子若姓傅,那就是踏踏实实的皇室后裔。 第160章 名正言顺 既然江颜开了口,文佑认真说着其中的事,“她趁我醉着,先蒙骗我进了你的屋子。又在我熟睡后宽衣解带躺在我身侧,这样的女子,实在不配你为她说话。” 江颜听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顾不上疼,只有些震惊,“她是怎么骗的?” 竟然能骗到狗皇帝,了不起啊! “她说,你找我,”文佑垂眸,“如今清醒过来,便明白这不可能。” 江颜明白了,走近了几步,饶有兴趣的瞧着方莹,“所以,廖且吟是你叫来的?” 方莹尴尬得很,被子裹紧了些,瑟瑟发抖。 这些极容易求证的话,她实难去狡辩。 江颜心中感叹,先从挑拨开始,步步为营。 方才还在想,她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不对自家公子廖且吟下手,看来早就有动作了呀! 当然如果皇帝的床能爬成功,一步登天,就不必在寻思别的了。 江颜点着头,“你可真行啊,方莹,明日你跟廖且吟解释一下,然后离开这儿,看在你踏踏实实把自己清白作没了的份上,我也不跟你多计较了。” 女子做到这份上,实属厉害。 方莹咬了下唇,思索着该怎么办。这边的鱼儿飞了,难不成还得掉了廖且吟那块肉? “我可以跟廖公子去解释,不过你得让他纳我进门!”她那根手指,不知死活的指着文佑,“否则我就告诉廖公子,你们两个以前那些苟且的事!” 鱼死网破,富贵险中求。 做权贵人家无宠的小妾,都比一辈子做个丫鬟,或者嫁个无名无姓的人强! 江颜实在是无语,“方莹,我有多大脸啊,能让他纳你进门?” 皇帝纳不纳妃子,她管得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可真是逼了她半条老命。 文佑突然道:“我跟江颜是名正言顺的,而非苟且。” 诏告了天下,敬告了宗庙,世人皆知,何为苟且? 江颜懵懵的瞧着皇帝陛下,方莹说的那些话中,他难道只听到了“苟且”二字吗? 可问题的关键也不在于这里啊! 方莹声色有力,“公子,不管如何我的清白也是毁在了你的手上。你纳我进门也在情理之中。若不然,我也一定不让江颜好过!” “你逼人家娶你,你的日子能好过?”江颜不解。 方颜咬牙,“这你不用管。” 江颜又问,“你确定?”这天底下竟然有人敢逼皇帝纳娶自己,了不起! 文佑眸中掠过一丝厉色,他唤道:“玄衣,青衣!” 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出现,“在!” 他冷声,“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去帮她验身。” 玄衣迷茫着,“怎么验?” 青衣一拍他的背,“蠢蛋,你没睡过女人吗,欢好之后下身会有白浊之物,没有则不然。” 玄衣恍然大悟,“那我们……可是我不想!” “动手。”文佑转身,背对着床铺上的女人。 敢往他身上泼脏水,殊不知这世上,他从不对旁人心慈手软。 玄衣青衣一步步逼近了方莹,她虽放荡,但当着旁人的面,让男子验身的屈辱她怎堪受! 她抓紧了被褥,畏惧着往后挪,心里盘算着,在他们下手的前一刻改口便是! 江颜看了眼冷漠的狗皇帝,眼前的这一幕是如何的相似。 胸口沉闷,肚子发紧,越来越难受。 原来他向来如此,对于威胁他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折辱。 她自己正是上一个威胁他的女人…… 江颜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那些屈辱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她不自觉缩了缩身子,头皮发麻,不知不觉中哑了声。 “够了,不要……” 文佑看着她,霎时明白了她在怕什么,喝止道,“住手!出去!” 他们两一顿,立刻消失在屋内,方莹深埋的头诧异得抬了起来,她改口的话竟然还没说出来…… 眼下这局面,文佑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烦意乱的对方莹道:“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方莹本不想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但也惧怕着他呼之即来的两个隐卫,赶紧摸下床磨磨蹭蹭穿衣服。 穿到一半,文佑已然不耐烦,声色更厉,“滚!” 方莹赶紧把没穿完的衣服揣在怀中,哆哆嗦嗦的跑了出去。 江颜不自觉的离文佑远了一步。 澄明月光下,文佑也能看清她的颤抖。 “他们走了,没事了……” 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 他尤记得,她眼睛看不见的那些时日里,她一直蜷缩着,即使睡着也永远是防备的姿态。 不像她从前,睡相四仰八叉,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一夜,她主动将他拽到身侧,欢好之后,在他的怀中总算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江颜调整呼吸,渐渐放松了身子,抬眼看他,“您该离开了,这儿是我的屋子。” 文佑却不走,“你今日大婚,为何不在新房内,他能让你一个人出来?” 说到此处,江颜挺高兴的,“他喝的烂醉如泥,不然,恐怕我没机会出来。” “你不想与他呆在一块儿?”她的这份窃喜,文佑看得分明。 江颜笑容逐渐回收,“我想与不想,那都是我和我夫君之间的事。” 文佑道,“你不喜欢他,何必在一起?” 江颜微愣,“谁说我不喜欢他?” 文佑嘴角轻勾,有点儿得意,“和我在一起时,你会主动,从不逃避,江颜,你不喜欢他。” 这话听的,江颜浑身难受,抬手忍不住想抽这张俊美的脸。她何时主动了,像方莹那样? 最终巴掌握成了拳头,没敢动手。 “陛下,请自重,辱人妻不是君子所为。我喜欢过你,是一时,而不是一世。” 被如此指责,他置若未闻,擅自盘算着,“他不会日日烂醉,你不如跟我走。” 江颜倒抽了口凉气,“我刚成婚,好端端的,你劝我私奔?” 这对面要不是皇帝陛下,换做别的女人,怕也会跳起来骂人吧。 文佑认真道,“不是私奔,我们是名正言顺的。” 江颜轻叹,“也是,您想要谁不是名正言顺的。陛下,你唾手可得的太多了,偏偏我们不能够在一起,激起了你的征服欲。你只是不甘心,我竟然能不喜欢你了。你虽是皇帝,这点倒与普通男人无异。” 他俊美的脸庞有片刻的愣神,“是这样?” 第161章 孽种 “就是这样,” 江颜话本子是听了不少也看了不少,懂得也不少,“我把心掏给你了,随之也就成了蔽履。陛下喜欢的,只是征服的过程罢了。” 文佑摇头,“你在胡扯。” 他从来没有放下她的本事。 他的襟衣仍半开半合着,孤男寡女,若让人瞧见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幸而是大半夜,不可能有人在。 江颜寻思着帮他穿好了再撵他走,厚着脸皮,伸手给他理好了衣襟,系上了带子,像寻常夫妻那样。 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胸前的浅色伤疤,文佑微不可闻的哼了声,将她揽入怀中。 他低头轻嗅她发间的味道,呼吸声在她耳边深重。 江颜顿时明白,她这番动作被当作了挑逗! 随之,他的呼吸声挪到了唇边,江颜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陛下,请自重。” - 另一边。 方莹强行弄醒了烂醉的廖且吟,“公子,出事了!” “吵什么……”廖且吟昏昏沉沉的,转身又睡下了。 方莹一个劲的摇他,“江姑娘和别人私会呢!您还不快去看看!” 他身子一怔,马上坐了起来,清醒了大半,“你说什么?” 方莹焦急着,“就在江姑娘的房里,公子,你快起来,咱们轻点声过去!” 他身上的大红喜袍都没脱下,跟着方莹出了屋门,蹑手蹑脚的走过长廊。 到了江颜的屋外,他整个人气得僵直。 屋内的两人连门都顾不上关,紧紧的抱在一块儿,男子只着淡黄色的襟衣! 月光还算敞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已然亲吻在了一块儿。 “江颜!” 廖且吟从牙缝中蹦出的一声,江颜吓得赶紧推开了怀抱。 廖且吟眼色阴沉得可怕,喜当爹也就罢了,大婚之夜,新娘子竟然趁他烂醉,跟别的男人如此幽会! “江颜,这回你怎么说?” 方莹早就溜走了,眼前就廖且吟一人。 江颜万万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不是时候,眼下无论怎么解释,都成了狡辩! 她心乱如麻的捏着手指,这活脱脱的捉奸在场,白日里被廖且吟骂的话,似乎声声句句都成了真的。 文佑将她护在身后,“没关系,我带你走。” “什么没关系?你害死我了!”江颜小声的埋汰,又推了他一把。 已有了孩子,自然是该以孩子爹为重。 廖且吟进去一把拽住江颜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往外拽。 她手腕生疼,更不敢挣脱,眼下挣了,岂不是感情破裂实锤。 文佑沉下面色,“廖且吟,你想干什么?” 廖且吟气得声音发抖,“我干什么?那都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旁人问的着吗?” 文佑握了拳头,正欲喊玄衣,江颜制止了他,“你别管我们的事了,否则我再也洗不清了。离开我家,求你了!” 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被拽走,文佑怒而拍了桌子,掌心猛痛。 玄衣轻飘飘的挪到他身旁,嘟囔着,“陛下,我当初叫你绑她走吧,你不绑,如今人家成婚了,您就没道理这样了,君子不夺人妻啊。” 文佑瞧着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抬脚踢爆了落地花瓶。 “被夺了妻的是我,是我!”他低沉的吼, - 廖且吟关上了屋门,一把将她扔到了床上。 江颜扶着腰想坐起身,“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方莹……” 啪—— 一个用尽了全力的耳光,顺带着把她掀到了地上,“都抱一起了,门也顾不上关,江颜,你一点脸都不要的吗?” 江颜护着肚子,往角落里挪,努力的解释,“我会蠢到偷情都不关门吗?夫君,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廖且吟捏着她下巴,指甲嵌进了她肉里,眼眸中的森冷让江颜周身起了寒意。 一声的酒气,闻得她反胃。 “你还敢叫我夫君?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他没法娶你,你就让我来做这个便宜爹爹?” 江颜瞪直了眼,死死的捂着肚子,“你说什么?什么便宜爹爹?” 他憋了许久的一腔怒火,总算泄了个通透,“我先前当你是真不知道,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呢?不让我碰你,却一直跟他私相授受!你当我如今还看不明白这里面的名堂吗?” “江颜,你可真会演戏,骗了我这么久!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孽种是你跟他的,是不是?!” 江颜脑子里嗡嗡的,一团乱麻,喃喃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我生病的时候,一直是你在我身边啊!我如何跟他……” 啪—— 又一个耳光,她倒在地上。 “还装?风萍镇有几个人不知道,你生病的数十天都跟他在一起,要不是这个孽种,我还猜不到你们俩苟且!” “他的身份应当很尊贵吧,他娶不了你,你就凭着我喜欢你,把这顶帽子扣我头上,想我踏踏实实的认下来,给你名分,还给你孩子找了个爹!江颜,你可真能耐啊!” “要不是你们一而再的幽会,大婚之夜都耐不住寂寞,我还信着你!” 他指着她骂着,一脚狠狠踢在了她身上,“江颜,你就是个贱人!” 江颜想起白日里问傅文佑,一个月前有没有来过这儿。她是有怀疑,可他不承认……如今想来,那眸中的闪躲,也算是一种承认吧。 她喜欢的人,的确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样子…… 她缩起身子,只管护着肚子,平静的跟他谈,“我真的不知道,但事实既然是如此,你给我一封休书,或者我们和离。” 廖且吟捏住她的双肩,声音浮着,“我不在乎你身子不干净,不在乎你怀着别人的孩子,好不容易娶了你,你认为我还会放你走?” 江颜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纵使没有休书,你不愿和离,我都会走的,我的孩子理应跟生父在一起。” 廖且吟心头一窒,继而怒火腾烧,溢出胸腔。 他抓起江颜,往床边重重一摔! 她的小腹重重的磕在床沿上,剧烈的疼痛使她蜷缩起来,手紧紧的捂着肚子可无济于事,腹中越来越痛…… 身下渐渐湿润,江颜摸了下,染了满手的血。 她脸色惨白着,无助的看向身旁冷漠的人,哀求着,“廖且吟,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廖且吟慢慢蹲下来,温柔的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会有点儿疼,你忍忍,这个孽种没了,你我才能好好的在一起。” 第162章 重拾记忆 江颜惊恐的睁大眼睛,无声的动了动惨白的唇。 廖且吟俯身到她耳边,“你说什么?” 她气息断裂,闭上了眼,瘫软倒地,犹如死人。 看着她晕了过去,廖且吟把她抱起,轻放在床上。 她的身子是那么轻,没点儿份量。 廖且吟哆哆嗦嗦的找出了药箱,拿出针包,一根根的插在她头顶穴位。 她下身被血浸透了,血腥味浓郁,针尖入头顶,微不可闻的哼了声,似乎在疼。 廖且吟轻声哄道:“没事儿,都忘了吧,忘了就好了,你不会再痛苦……” “江颜,我弄疼你了,别怪我好吗?你不该给我拥有你的希望啊,我有了这希望,怎么能放手?” “我知道傅琏臣喜欢你,他抹你记忆,换你的脸,就是为了把你留在身边。直到他被阉了,远离了这儿,你说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是像火一样灼烈的女子,你若不开口,我怎敢冒犯你,怎敢奢望……” “你一说要与我成亲,就把我变成了疯子,江颜,我没法失去你啊,我本不该这样的禽兽,你让我发疯,让我失了理智……” “我保证今后不会再打你,不会骂你,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想好好的爱你……”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别恨我,忘了这一切,只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江颜,我的命都能给你……” 他在她耳边喃喃说着,眼中泛着水光。 嘭—— 屋门突然被踹开,一阵凉风漏了进来。 外面天已微亮,玄衣一声吼,“廖且吟,你出来!” 廖且吟给江颜拉上了被褥,依依不舍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她惨白的唇上轻轻落了一吻,“乖,你刚小产,不能受凉。” 手上的事还没做完,他把针包放在一旁,理了理衣襟,深吸了口气,走出了屋子关上门,到了山石林立的院中。 亭边空旷之处,方莹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被一青衣男子踩在地上,她见着廖且吟,拼命抬头呼喊,“公子,救命啊!” 玄衣过去端正的站在文佑的身侧。 文佑坐在石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石桌面,脸色阴沉。 廖且吟撇了方莹一眼,问他,“你们怎么还不走,在我宅子里欺负我的下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文佑强忍着怒意,“江颜在哪里。” 廖且吟笑了笑,“我的娘子,这一大早的,自然是在我床上。” 玄衣赶紧的瞧了眼陛下的眼色,果然,难看至极,那眼神恨不得活生生的扒了廖且吟的皮。 文佑垂眸,再抬眸间冷静了许多。 玄衣替他说,“你让江颜出来,我主子要看看她好不好。” 廖且吟哼笑了声,“你的主子想夺人妻吗,我的娘子,凭何给他看一看?” 既然不能好好说,文佑起身,绕过他,径直要往他们屋里去。 廖且吟喊,“她光着身子呢,你能进吗?” 文佑僵了步子,周身似蒙了层寒霜。片刻后,他一拳头砸向了廖且吟。 廖且吟捂着鼻子,退了好多步,身后的树干子扶了他一把。 鼻血顺着指缝淌下,实属狼狈,却还嚣张的笑着,“你们有本事杀了我,强抢我的娘子啊?这儿离天子脚下不远,你们当真目无法纪吗!” 玄衣觉得他这话尤为可笑,“什么法纪,我家主子就是天子,让他生气,就是你的不是。” 廖且吟被打昏了头脑,俨然忘记了江颜说过,玄衣原本就是陛下的人,只笑着,“你们竟然如此猖狂,敢称天子。” 青衣看不下去了,劝道:“不如就地杀了他。” 文佑坐了下来,闭眼想了会儿,“让这对狗男女挨近些,我们等江颜。” 玄衣心领神会,立马把廖且吟撂翻在地,踹到方莹身旁,与青衣一人一个,踏踏实实的把他俩踩在一块。 - 江颜迷迷糊糊中,走进一片大雾里。 雾气渐渐的浅散,襁褓中的婴孩在她怀中手舞足蹈。 “念念,叫你念念好不好呀?倾我一生一世念,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念念。” 婴孩咯咯笑出声,小手去抓她的发丝。 她握住了白嫩的小手,放在唇边浅浅的亲着,“念念,你将来做一个仁君,不要像爹娘一样,脏了双手,好不好?” “但如果你特别不乖,娘亲会再生一个,让弟弟妹妹一块儿管着你。” 身后的宫女喜上眉头,“娘娘,您说的是真的吗,您愿意再跟陛下……” 她脸上失了笑意,望向殿门外的琉璃玉瓦,眸色深悠。 “尘锦说的对,若我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他如何能令我杀了萧远书?” “我放不过的是我自己啊……这世上,可有忘却之法?” 她想再摸摸那孩子的脸,雾气又慢慢浓郁,再一晃眼,已在夜间。 素香蹲坐再她的床头,床边纱缦遮掩着她半个身子,她红着眼,细细的说着,“人死不能复生,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陛下一直在外头不肯走,万一陛下身子有个好歹,你能不心疼吗?” 她别过脸去,摆了摆无血色的素手,“告诉他,若想逼死我,就呆这儿别走。” 素香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没有旁的打算,才起身退出了寝殿。 外头雷声震耳,她身下的血腥之气,与这一尘不染的锦绣宫殿格格不入。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在那巍峨庄肃的乾清宫中。 铜镜的容颜绝美,他给她描完眉,细细梳着头发。 她摸了摸怀中圆滚滚的肚子,“这孩子真是皮,老踹我。” 他勾了勾唇角,“敢欺负我娘子,等他出来了,我好好收拾他。” 她说:“咱们也不是好爹娘,尽盘算着等他长大了,把天下扔给他,咱们好出去潇洒。如此说来,他还需是个男孩子。” 他蹲下身亲了亲肚子,宠溺的说着,“是女儿,也能要这天下,我娘子生的女儿,强得过世间所有男儿。” 她被逗笑了,“是吗,女儿也可以吗?” 他说着,“我听太医说生孩子很疼,九死一生,你疼这一次就够多了,无论是男是女,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就成。” 她的指肚描着他的脸庞轮廓,笑着道:“我不怕疼。” 他指了指心口,“我怕疼。” 岁月静恬,美如画卷。 转而。 在太医署外的悠悠宫道上。 有一个男子回头看她,眸色深深,“云知,照顾好自己。” 眼前的女人甜甜一笑,答应着,“嗯!” 她伸出手,想去拉住这个男子,可是他头也不回,走的亦然。 她费劲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第163章 手刃 她一根根拔掉了头上的针。 掀被,下身血迹干涸的衣衫有些不适。 她看了眼一旁的针包,挥袖掀翻,清脆之声落了满地。 廖且吟大概是疯了,施针打通了她的记忆,对他究竟能有何好处? 推开门,久违的阳光有一点儿眩目,她眯了下眼,看清了十步开外静止的场面。 玄衣看到身上满是血的江姑娘,心下也慌了慌,颤着声去提醒陛下,“陛,陛下,江,江姑娘……” 青衣也见着了江颜的惨状,忍不住又踹了廖且吟几脚,“妈的,禽兽啊!” 这得多残忍的手段,把自己的新嫁娘虐成这个模样! 文佑自然是看到了,他眸色凝固僵化,脑海中似断了一根弦,喘不过气,身子灌了石头似的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触目惊心,若无其事的走到玄衣面前,神色自然的扫了眼他脚底下的廖且吟,淡淡开口,“放了他。” 玄衣懵了,“放了他?” 廖且吟舒了口气,他没想到醒过来的江颜,竟然还会对他施以援手。 她重复道:“放了他。” 玄衣有点儿不情愿,蹙起了眉头,“他把你伤害成这样,放了他?” 她点头。 玄衣松开了脚,他知道陛下一定会听她的。 廖且吟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说句话。 她伸手钳住了他的喉咙,如一道箭光,径直将他逼到了树干上。 廖且吟背部猛然撞树,顾不上此,他双手去掰江颜的手,可她的手却像牢牢长在自己喉部一般,掰扯不动。 廖且吟喘不过气来,嘴巴张着一动一动,却只能发出嘶哑不成话的声音。 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只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你该怎么死。” 玄衣目瞪口呆,嘟囔着,“这江姑娘有点厉害啊,捏个人轻巧巧的,怎么先前没出过手呢?” 文佑缓缓回过神来,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身边,将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握入掌中。 她没有甩开,没有特别的神色,似乎习以为常,也没有侧首看他一眼。 她抬腿撞在了廖且吟要命处,放开了手,看他滚到了地上,蜷缩着,哀嚎着。 “江颜,我……” 她一脚踩在他手上,淡淡道:“我不叫江颜。” 闻言,文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廖且吟费了好大劲,把手从她脚底下抽出来,手背一片紫红。 他挣扎着起身,努力说着好话,“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同亲人一般……” 她听着毫无感触,“你为什么要骗我,说疫病时照顾我的人是你。” 廖且吟凄笑着,“因为我想娶你,江颜,你给了我能娶你的机会,我如何放弃?” 她眼帘动了动,随地抓了把草,信手挥出。 廖且吟想着,只是草,没有必要避让。 青衣玄衣也是如是想,这江姑娘可真幼稚,打架往对方身上扔草!跟情人之间打情骂俏似的! 可这些草刃,瞬间变的锋利无比,齐齐穿透了廖且吟的肩膀,愣生生削下了他一只臂膀! 她咬牙说,“廖且吟,你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让我恶心!” 廖且吟惊恐着,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左臂掉在地上,剧痛随之传来! 他挣扎着倒地,痛苦呻吟,云知却没有感到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意。 玄衣和青衣皆是一愣,互视了眼,很懵! 他们轻功和身手虽强,但也无法将内力留在隔空之物上,更无法将草叶用出刀剑的锋芒! 她似乎仍不够满意,还想动手,文佑揽她入怀,捧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颤着声问,“昨晚发生什么了?” 这一捧,文佑看清了她脸上的掌印,白皙的皮肤青紫的厉害,方才竟只留意着她身上的血。 文佑轻抚着她的脸,恨自己昨晚没执意把她带走。 她眼中泛起红丝,眸中无神,死死抿着唇不开口。 文佑侧首,眼中杀意腾腾,“廖且吟,你对她做什么了?” 廖且吟看着他们这般亲昵的举止,心内极度扭曲,干脆虚弱狂妄的笑起来,“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打就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昨晚还杀死了你们的孽种!你们这对狗男女……” 下一秒,文佑怀中一空,她如风嗖出,徒手扎进了廖且吟的胸膛,纤指从他背部穿出。 “给我的孩子陪葬去吧。”她道。 廖且吟震惊得睁大了眼。 他能看到的是她满眼宣泄不完的恨意,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恨意。 他透过她的眼睛,宛若回到了那一年的山上,有一个女子问他,“你闷不闷呐,陪我下山去玩呗?” 她眼中清澈澄明,在他心上跳跃着。 他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嘴上却说,“江颜,旁人没有嫌你烦吗?” 那时候,如果将她揽入怀中,她会不会不推开?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好想对这个女人,说一声对不起别恨我,可心间夺命的剧痛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永远没有办法抹平她的恨意了。 他怦然倒地,眼角滑下了泪,再不能瞑目。 她缓缓拔出血淋淋的手,瘫坐在一旁,面色渐渐有了起伏。 - 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孽种。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玄衣跟青衣僵了脸,屏住了呼吸。 方莹见廖且吟如此惨死,满目畏惧,此时的江颜简直是个恶魔!方莹扭动着身子想挣脱,却被青衣踩得死死的。 文佑蹲下来,手颤着抚上云知的双肩,却说不出安抚的话来。 他总算明白了,她身上的这些血是…… 她终于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惨烈,哭得他窒息。 她哭着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她一哭,他就慌了神,总觉得自己嘴笨,说不来安抚的话。 文佑眼眶红着,握上她血淋淋的手,轻声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念念,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她甩开他的手,喊着,“你欺我看不见,你也瞒得我好苦啊!” 文佑执着的把她圈入怀中,抱得紧紧的,轻声细语,“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她打着他胸口,“你是傻子吗,你能看着我嫁给别人?你还是个男人吗?” 文佑轻叹,“横竖我怎么做也不对……” 她喊着,“是你不对,那些小心眼哪儿去了,怎么不早杀了他呀!” 文佑:“……” 她控诉着,“我都忘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替我做决定吗?你不知道他是个禽兽吗?” 文佑心中苦涩无比,要能知道他如此禽兽,早杀了一万次!他只看到廖且吟的确喜欢她的。 他从来都想不到,真心喜欢一个人,还会舍得如此伤害! 但幸好,他的妻子回来了。 他抱的紧紧的,哄着,“是我笨,是我蠢,没有保护好你。” 见此状,玄衣青衣自觉转了个身,不敢直视。 他们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倒是没见过有人敢大声的指控陛下,而陛下使劲的自揽错误,使劲的道歉。 玄衣小声的在青衣耳边说:“江姑娘没有挣脱陛下的怀抱,看来是有戏。” 青衣白了眼,“都有过孩子了,你说呢?” 玄衣轻叹,“那是小皇子啊,这廖且吟要是有族人,也得被他害得满门被灭。” 方莹被踩在脚下,听着这些话,惊得几乎窒息! 第164章 回家吧 云知逐渐安静,泪痕都没拭去,突然站起了身,走向方莹。 方莹一颤,连连求饶,“江,江姑娘,绕我一命吧,我……” 她蹲下身,带着一股血腥味,冷冷道:“我不姓江,不叫江颜,我叫云知。” 方莹错愕的睁大了眼。 云知拽起她的头发,令她抬头,手中鲜血染红了她的额边。 “你很有本事,爬我男人的床,威胁我,还间接害死了我的孩子。” 文佑眉心跳了跳,不知她此处说的“她男人”是谁。 方莹白着脸,径直联想到了自己唯一爬成功的,也就是廖且吟的床,“我是被强迫的,不是主动勾引廖公子的……” 云知“啪”的一耳光甩了过去,“谁说他了?廖且吟是个什么东西?” 随之云知又反应过来,格外服气,“你连廖且吟的床都爬过了?” 文佑道:“正是如此,我们审了一夜,今早押她来给你正是要说这事。” 原是想告诉她,廖且吟不可托付,谁知廖且吟昨晚做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逼得她下死手。 方莹那样俏丽的脸,即使鼻青脸肿着,狼狈不堪,此刻依然是可怜兮兮,楚楚动人。 云知抬眼望了下廖且吟的尸体,遗憾摇头。 “可惜,他死得快了,不然我可以问一问他,到底谁才是贱人。” 文佑心中又是一跳,“他这样侮辱你?” 云知翻了个白眼,“赖你,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乱杀。” 文佑嘴角一抽,他自然明白该杀的是谁,不该杀的又是谁。 他想解释下,“死得早了,你能知道这是个畜生吗?何况,萧远书活着,确定不会变成廖且吟这德性吗?” 云知瞪着他,“你还提萧远书,死了的人你也要泼脏水?” 文佑顿时语塞。 两个隐卫自觉转过身去,好像转过去了就听不见他俩吵架一样。 敢这么怼陛下的,恐怕除了太子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 云知起身,依然瞪着他,“萧远书若活着,你焉知我一定会与他成婚?皇帝陛下,你为何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你哪儿不如他?” 这个男人有至高的权势,有风华绝代的容颜,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不能正当得到她的心。 文佑撇了撇嘴,“赖你,身边的男人太多。” 云知沉下声,“这是什么道理,你后宫如云的时候,我怀疑过你的心吗?” 文佑垂眸,无奈浅笑,“你我的感情从未平衡过,你一直轻飘飘在上,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可我找了你七年,还是喜欢上了江颜。” 云知微愣,声音轻了些,“你喜欢过江颜?在你认出我之前?” 文佑轻点头,“是,你也够绝的,念念是我们的孩子,我为了他什么狠事都能做。知儿,你能代替江颜原谅我吗?” 说到此处,云知心里又为另一个孩子难受了些,那些事儿,可真是乱七八糟,糟心的很。 她眸色一狠,径直往外走。 文佑拉住她,声色不稳,“你要走吗?” 云知哼道:“我去宰了傅琏臣。” 文佑的手却不放,“你刚小产,不宜千里奔波。孩子等了你七年,回家吧,好吗?” 云知顿了顿,她想起了那个像极了傅文佑的孩子,念念他是多么想要娘亲啊。 她收回了步子,准备先一掌拍死方莹。 她哭着求饶,“求你绕我一命吧,我有身孕了,求你!” 云知眯起眼,“谁的?” 方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眼前人显然恨死了廖且吟。 文佑道:“是廖且吟的。” 云知倒也不恼怒,只问她,“廖且吟知道吗?” 方莹哭得更厉害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是个大夫啊,他让我吃药把孩子拿掉……他说,他只想要跟你的孩子!” 云知头晕目眩的,身子有些不稳,幸而文佑扶了她一下。 她开口,“放了她吧。” 玄衣青衣都疑惑不解。 文佑眼色晃了晃,“廖且吟杀了我们的孩子,你却要放过他的孩子?” 她道:“廖且吟他……就是个疯子,但孩子是无辜的。带方莹去找大夫,真怀孕,就放了。没怀,就杀了。” “是。” 方莹松了口气,忙磕头道谢,“谢江……” “我叫云知。”她又强调了下。 玄衣和青衣这回听清了,大惊失色,“你是皇后?” 若是皇后,理应有这样的身手。 云知有些惭愧,“很丢人,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始终没想起来自己是谁。” 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说了下玄衣,“你就是当初跟在小怜身边的隐卫,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二愣子!当年你早点出手,不让我被杜兰若打得半死不活毁了容,后来的破事都不会有。” 玄衣讶异的指着自己,“是……我的错?” 文佑没有细想,便点头,“对,都是你的错。” 反正他媳妇说什么都是对的。 玄衣踏踏实实跪了下来,“小人不识,竟然是皇后娘娘,怪不得陛下日夜惦念茶饭不思!” “闭嘴。”文佑冷冷道。 玄衣只怕她不信,指天起誓,“我发誓,我没骗人!陛下天天让青衣两头来回跑,回报皇后的情况,皇后病时,陛下急坏了!我和青衣都拦不住……” 文佑重重拍了下他的头,“要你说?” 文佑是怎么个德性,江颜不知,但云知是了解的。 他会做这些事,她并不意外。 云知只扫了眼他的胸口,浅浅道:“回家吧。” 回家吧。 此话入耳,文佑笑了,七年来,头一回这么舒心。 马车被包得严严实实,里头铺了好几床被子。 苓雪无处可去,云知就带上了她,马车走了几个时辰,苓雪总算忍不住发问,“廖公子呢?你才刚成婚,怎么就……” 云知嗯了下,“你最好别再提他。” 苓雪看了看她脸上的淤青,明白了些,“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呢?” 云知说:“皇宫。” 苓雪一惊,“什么?!” 云知淡淡瞧了她一眼,扶了扶额巾,“你怕也可以不去。” 苓雪轻声道:“不是怕,我只是……有些惊讶。江姑娘,你去皇宫里做什么。” “我不信江,不叫江颜。”对傅琏臣起的这个名字,她很抗拒。 不知道这话还得跟多少人,说多少遍。 第165章 母子再见 刚到乾清宫中。 迎面跑来的孩子看到父皇身侧的她,顿了顿。 随即跳到了文佑身上,小手巴巴的指着云知,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文佑捏住了他的小手指,“好好说话。” 念念霎时安静下来,眨巴着大眼睛,声音轻轻的,“父皇,这个坏女人怎么又来了?” 他心里想着,完了,这爹真的是疯了! 文佑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他郑重道,“念念,这是你娘亲。” 云知巴巴的看着念念,好想抱一抱他,听他唤一声娘亲,可她不敢抱他。 要怎么解释多年来不在身边,又绑了他的事! 念念小嘴抿着,又突然哭出声来,眼睛都哭没了, “父皇要娶坏女人吗,念念要有后娘了吗!” 文佑把他放下来,柔声道:“她是你的亲娘亲,是你的母后,不可以再叫她坏女人。” 念念睁着大眼睛看着云知,看了会儿,大声哭着,“父皇骗人!父皇不要念念了,也不要娘亲了!” 文佑掰直了他的小肩膀,声音重了些。 “听着,傅思云,你已经七岁了,不要总拿哭鼻子来要挟父皇,这就是你娘亲,没有骗你。” 念念被这一说,微微一愣,上回父皇有这种语气,是他闯了大祸的时候! 云知推了推文佑,护犊心切,“干嘛凶孩子,他伤心着呢,又没做错什么。” 文佑吸了口气,“你不了解这孩子,他就爱装哭。” “我怎么不了解他了?” 他俩还在理论,念念猛推了她一把,奶凶奶凶的喊,“你不要假装护着我!我不会让你呆在父皇身边的!” 被这一推,云知呆滞了下,鼻头隐隐发酸。 文佑板起脸,一把拽过念念,打了两下手心,“你能推你娘亲吗,你造反了吗?” 念念看了下父皇有点难看的面色,手心实实在在的痛,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鼻眼都拧成了一团。 云知心疼不已,又推了文佑一把,“你干嘛打我儿子!” 她用身子隔开了他俩,拿过念念微红的手心呼呼,“疼吗,父皇是个大坏蛋,咱们不理他,好不好?” 念念被父皇说了两句,也打过了,眼下只能忍着一腔怒火,锐利的眼睛直直瞪着云知,不发一言。 孩子满眼的恨意,在云知看来都是她七年的亏欠, 文佑叹气,“傅思云,你给我过来。” 云知嚷嚷着,“干什么呀!你还想干什么呀!” 他没看到,念念却瞧见了,她眼底泛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文佑耐着性子道:“孩子不能惯,就算不是你,是旁人,他也不该推的。” “你还晓得顾旁人!你什么时候顾过旁人!我只要顾我儿子!” 她蹲在念念身前泪流满面,她的颤音,她的哏咽,在宽阔的大殿中隐隐有回音。 念念傻了眼,懵懵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哭起来的女人,心里感叹着,这女人的哭戏好生厉害! 文佑胸口越发窒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憋了半天,说了句,“你不必太心疼,没什么,男孩子没有那么娇气……” “这都没什么?你还想打死他吗!” 她嗷嗷哭着起身,一下一下推得他连连后退,“推一下怎么了,推一下能怎么样!能少块肉吗?!” 文佑急了,软下声来,“是我错,你还在小月子里,不要哭坏了眼睛。” 云知渐渐平静下来,戳了戳他的胸口,气鼓鼓的,“我的儿子,你再碰一下试试。” 文佑握上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不由分说的拦腰抱起,离了正殿,大步走向寝殿。 她的身子比当年更轻了。 殿门口,他吩咐了声,“叫太医来寝殿。” “是。”李公公忙低下头应着。 文佑路经之处,侍卫们纷纷自觉垂首。 李公公转了个身,忍不住问身旁侍卫,“看清了吗?是江姑娘吗?” 侍卫们迷茫着摇头。他们哪敢仔细看啊! 文佑把她塞进被褥中,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仍不太安心,“这不同于普通的小产,太伤身子了,一个月内不许离开这里,听到了吗?” 云知拽住了他的腰封,再三交代,“不许再骂孩子了,更不许打,他还那么小……” 他被这一拽,身子前倾,双臂撑在了床上。 “好,”文佑应着,重新把她冰凉的手塞回了被褥里,坐在床边,“傅琏臣的事我派人去办了,你只需等着,他会被带回来任你处置。” 云知的手又不听话的往外游,指着他的胸口,“这儿是怎么回事?” 他胸前的两个浅色烙印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文佑目光低垂,轻声细语,“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哪怕是我自己。” 云知蹙了下眉心,软软的绵进了他怀里。 时隔七年,这是七年后她头一回主动去抱他。文佑僵了身子,缓缓才晓得去搂她。 “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云知窝着他胸膛,微红着脸,小声的说,“我跟谁都是清清白白的,除了你。” 文佑愣了下,笑逐颜开,“傅琏臣骗了我?” “他也骗了我。”云知在他衣襟上画着圈圈,纳闷着。 只是想不明白,他凭何好端端的扯这种谎,让自己成了阉人呢? 文佑紧紧抱着她,似乎不抓紧些,她会凭空消失。 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头发,她的发间总有一股花香,轻声的问,“如果当初傅琏臣没有想致你于死地,他也喜欢你,我们还能有后来吗?” 云知微顿,眸色中的光芒恍如落入了无人之地。 她从见着傅琏臣的第一眼,到及笄之年,温润如雪的世子殿下,一直是她身为女子最单纯的那些岁月里最初的向往。 她喜欢看他笑,看他用手指勾她的鼻梁,看他听话的喝下她熬的药。 可从未有一刻,是想嫁给他的,她没有做过这个梦,也没有太大的渴望。 直到她信仰的世子殿下,派人来废她的双腿,那一刻,她觉得这世间大多人都不可信,谁都有可能害她…… 所以,没有对萧远书手软,能杀便杀,不必蹉跎。 可是萧远书的阴暗面,竟然全部都是假象。 她很难原谅自己的草率,从此之后,对谁都想给个机会,杜兰若,周婉儿…… 却迟迟不能放过她托付了一生的傅文佑。 第166章 吃醋 还蠢到又信了一次傅琏臣,就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竟相信他已与世无争,洗心革面。 那些宛若隔世的过往中,傅琏臣总是有本事,让她站在傅文佑的对立面。 她挟持了亲儿子,威胁她的夫君,所受到的痛苦,究竟该怪谁呢? 她做的那些蠢事,又让这个夫君吃了多少的苦头…… 她痛,他更痛。 支离破碎的镜花水月,她唯一想捞起的只一个傅文佑罢了。 幸而他在,从没有放下了她。 “我好像活了两世,两世先认识的都是傅琏臣,可云知心里的是你,江颜心里的也是你。夫君,缘分这件事没有对错,没有如果,我只有你而已。” 她拥抱的这个男子,心眼很小,他让萧远书死在了她的手中。 可这个小心眼的男子,因不敢让她再多恨一点,放过了廖且吟,为她备了嫁妆,看着她礼成。 这个男子,是她的男人。 这些话,文佑听在心里喜不自胜,此时此刻他觉得什么都拥有了,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突然,云知想起来什么,从他怀里缩了出去,焦急道:“你快去洗洗。” 文佑微懵,嗅了嗅衣袖,“怎么了?” 他素来有洁癖,寒冬腊月也需每日沐浴,身上不应有味道。 她把自己塞进了被褥里,十分担忧,“我好像听人说过,月子里和小产的女人身子是污秽的,男人碰了晦气,你快去洗洗。” 这是她的男人,不能倒霉。 文佑眼角微微弯起,帮她盖得严严实实,“无碍,失去了你,才是我最大的晦气。” 她的脸埋在被褥里,无声笑开了颜。 太医姗姗来迟。 云知的手伸出纱缦,腕上蒙了丝巾,太医把过脉后,深深低着头,说话声很小。 “姑娘可是小产了?” “是。” “姑娘腹部可是受了重创才小产的?” 云知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文佑捏紧了拳头,这些天他都不敢问,廖且吟是如何令她小产,下药还是什么……没成想是用如此暴力的方式。 顾太医摇了摇头,转而回禀他,“陛下,这位姑娘身子受损不轻,今后怕是很难有孕了。” 文佑嗯了声,“尽力养好她的身子。” 纱缦里头,云知缓缓缩回了手,啃起了指肚。 她这不能再生了,可身为皇帝陛下,怎么能只有一个独苗呢? 顾太医忐忑不安的退出大殿。 文佑坐在纱缦里头,宽慰她,“没事,不生了也好,我原也不想让你再生孩子了。” 云知说着,“可是你怎么能只有一个孩子呢?” 文佑道:“一个够了。” 云知摇头,“我瞧着念念的性子,不适宜做天下之主,你还得有孩子。” 文佑轻声道:“我们可以努力,不必强求,没有就没有了,念念其实是个好孩子。” 她转过来,“你可以纳妃呀。” 文佑愣神之后,如坐针毡的跳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纳妃吧,让别人给你生一窝孩子,然后你从中挑个最好的再做太子。皇位之事关系天下苍生,不可草率。” 她的眼色诚恳认真。 文佑直直的看着她,胸腔中有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怒。 “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生育皇子的工具?天下苍生与你何干?” 这有些脾气的声音入耳,云知诧异的转过身来,对上他很不悦的神色,“我……” “你什么?谁做太子是你该管的事吗?” 云知被指责的也有些不高兴,“你凶什么?你以为我想干政?” 她嗓门一大,文佑缓缓软了姿态,他这个妻子,素来不在意他跟别的女人如何,早该认命,“太子只能是念念。” “可是他的性子……” “念念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文佑格外的有底气,“他是个好孩子,我比你了解。” 方才,一个护着孩子,一个训着孩子。 眼下却反过来。 她小声嘟囔着,“骗子,大骗子。” 文佑不明所以,有些懵,“哪儿骗你了?” 她瞪着眼,“天下跟我,哪个重要?” 他毫不犹豫,“是你。” 她仍瞪着,“那我就算是干了政,又怎么了,值得你凶我吗?” 文佑听明白了,哭笑不得,“你当我是在气这个?” “难道不是?” 文佑摇头,淡淡失落,“云知,你有没有为我吃醋过,哪怕一瞬间?” 她仔细想了想,想着想着,啃起了指肚。 该怎么说,她身为江颜的时候,吃过她自己的醋? 这得多丢人啊。 她的别扭拧巴,落在文佑的眼里,却是踏踏实实的“没有”两个字。 文佑无奈的坐下来,语重心长,“为人妻,不应如此大度。我若劝你跟别的男人欢好,你该情何以堪?” 话需得说得如此浅白,云知才明白过来,睁大了眼,随之噗哧笑出声来。 “怎么会情何以堪,我高兴还来不及,但话说在前头,丑的我不要,我要像你这样好看的!” 他压下身来,双唇堵住了她的嘴,恨不得将她融进血肉里,永远不必分开。 缓缓后,修长的手指轻勾她的鼻梁,“你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 - 嬷嬷刚瞧见陛下抱着一陌生的女人去寝殿中,惊得两眼发直。 转眼见小太子失魂落魄的走出大殿。 瞧着小太子不对劲儿,嬷嬷猜八成是跟那女人有关,可这猜测是有多不实际,陛下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伤了小太子的心呢? 不过说起来,陛下会大白日的迫不及待抱着一个女人去寝殿,已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嬷嬷好奇得很,心里痒痒着,小心翼翼的问,“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念念步子沉重,小脑袋耷拉着,有气无力,“你是见过我母后的吧,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嬷嬷说,“老奴自然见过,皇后娘娘美得天仙一般,六宫没有哪个女人站到她的身侧,还能显姿色。” 念念听惯了这话,没有一丝新鲜感,“我父皇刚刚带出去的女人,瞧见了?” 嬷嬷点头,低声道:“瞧见个大概。” “她是我母后吗?”念念睁着大眼睛,急切的等着她回答。 嬷嬷笑了,“自然不是,她怎么可能是皇后娘娘呢?” 刚巧她撇见了那姑娘的面容,与皇后完全沾不到边。 念念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微小湿润的甘霖落在他额上。 他停下了步子,伸出小手,接了些雨滴。 嬷嬷赶紧张开手臂给他挡雨,急着催促,“太子殿下,快走吧。” 念念抬头望天,深深漫长的宫道上,淅沥的微雨逐渐浓密。 “嬷嬷,我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呢?” 第167章 爹爹更喜欢谁 案牍和成堆的奏折都搬到了寝殿内。 忙和完后,宫人散去,云知撩开纱缦,多嘴道:“哪个君王是在寝殿里批奏折的?” 文佑道:“如今便是有了。” 云知扶额,“我真不会走,你不必守着我。” 文佑道:“你是喜欢热闹的,我陪你。” 她丧丧的躺下来,如今幸亏是太平盛世,万一国朝倾覆,骂名准在她头上。 清脆细微的翻书声,也挺好听,她听着就来了困意。 突然一脚步声急促的跑进寝殿内,打破了宁静,也扰了她的困意。 李公公的声音焦急,“陛下,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 云知彻底醒了神,直直坐起了身。 文佑蹙了下眉头,“装的?” 那小子身子素来好,清早瞧着还挺好,不应当如此合时宜的病了。 李公公说,“陛下,这回真不是装的,两个太医都去诊治过了!” 文佑问道:“怎么病的?” 云知急着撩开了纱缦,起身下床,“你不快去看看,还要问!” 李公公微愣,这是前阵子住过这儿的江姑娘,那看来大清早的陛下抱进来就是她了,这盛宠,不亚于当年的皇后的呀! 看来陛下要么没有女人,一旦有了,那就是宠得没边的那种。 她拿过衣架上厚实的玄色大风袍,披在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文佑说,“你留在这儿,我去。” 云知急红了眼,“我一定要去的,孩子病了,母亲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文佑无奈,“只是风寒而已……” 她催着,“快点呀!” 文佑即怕她受凉,又怕她哭,只能亲手给她戴上额布。 李公公内心汹涌澎湃。这江姑娘敢称自己为太子的母亲,是想做皇后啊! 历来只有皇后才能称为所有皇子的母亲。 而陛下这默认了的模样,看起来……瑶华宫要易主,失踪七年的先皇后要废了呀! 这江姑娘的能耐着实是深。 - 端木宫中。 念念搭拉着沉重的眼皮,时而干咳两声,半眯着眼中,很不幸的等来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小小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难过之色。 拧巴的眉头,满满的抗拒,云知的步子自觉停下来。她站在三步开外,眼巴巴的瞧着亲儿子病怏怏的神色,再不能上前。 文佑坐到他床边,摸了他的小额头,柔着声,“喝过药了吗?” 念念别过脸去,抿着唇不答话。 一旁的太医战战兢兢的,“陛下,太子殿下不肯喝药呀。” 随之宫女端上了药碗,文佑接过,轻轻吹凉勺中汤药,送到念念嘴边。 念念仍是不张嘴,脸也不转过来。 文佑耐着性子劝着,“听话。” 这孩子这回倒是不哭闹了,只脾气倔的拉不回来,说不搭理,就不搭理。 文佑将药碗放到一边,“念念,你要父皇怎么办?” 念念等的就是这话,他转过脸来,直直瞪着云知,手指笔挺的指着她,“我要她出去。” 嬷嬷,宫女,太医,都顺着太子的手指,看向了这个裹着大袍子的陌生女人。 这到底是谁呢? 文佑的脸色逐渐板正,云知赶紧抢先了道,“好,我马上走,太子殿下你乖乖吃药便是。” 念念怒火中烧,“要你说!” 云知不跟他理论,只说了句,“陛下,好好照顾太子。”随之大步走出殿外。 她走后,文佑吩咐道:“都下去吧。” 顷间,殿内就剩下父子二人。 文佑再端起药碗,命令道:“张嘴。” 念念瞧了眼那随时要打他手心的脸色,赶紧乖乖的张了嘴,皱着眉吞药下肚。 这孩子向来不怕苦,不怕痛,不似寻常的孩子娇气,却偏生学了动不动哭鼻子的做派。 文佑将只剩了残渣的药碗放到一旁,淡淡道:“一哭二闹三病的,学尽了女人的做派。傅思云,你想干什么?” 念念撇了嘴,低下头,“父皇有了新宠妃,就会有别的孩子。念念没有娘亲,不想再没有了爹爹。” 他小小年纪,为何会想这么多,文佑难免去猜测,念念身边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文佑长长叹了口气,“父皇没有新宠妃,她就是你娘亲。” 念念小声说着,“她明明灌醉了落叶飞花,把我关在山里,我在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被虐待整整半个月。您喜欢谁不成,为什么是这个女人?” “你回来时身上没哪儿伤着了,也没瘦下来。何来的虐待?”文佑说。 念念再也抿不住嘴,发自心底里哭出声,“父皇为了一个女人,不相信我,不要我了!” 看着他一天天的大起来,孩子何时是真伤心,文佑看得明白。 他搂过念念抱在怀里,拭不完这张小脸上的滚珠。 “先前你娘亲不记得自己是谁,如今你不认她……我上辈子欠了你们娘俩多少?你娘亲折腾了我半条命,念念,你想把父皇剩下的半条命,也给折腾没了吗?” 念念小手扒着他衣襟,在他怀里抽泣着,“父皇可还记得,我娘亲是何模样?” 文佑捧着他的小肩膀,语重心长,“人的模样是会变的,她就是生下你的娘亲。父皇吃了不少苦头才能把你娘亲带回来。你再折腾下去,万一她真如你所愿的走了,父皇又该去哪儿再给你一个娘亲?” 念念嘟起了嘴,“父皇骗人,我问过嬷嬷,也问过旁人了,她就不是我娘亲。我还问了太医,江颜刚刚小产是不是?你们都有过别的孩子了,我差点儿就被抛弃了。” 文佑心间微微不适,他直视着念念的眼睛,轻声问道:“念念,你是容不下江颜,还是容不下弟弟妹妹?” “我都不要。”念念嫌弃的说。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想什么就说什么。 文佑放他在床上,让他平躺下来,像在襁褓中时一样,轻轻拍着小肩膀哄着,“爹爹就你一个孩子,睡吧,爹爹在。” 一声爹爹,念念听着格外安心,他偷偷的睁开了小眼睛,“爹爹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江颜?” 文佑嘴角一抽,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 “爹爹?”他眼睛完完全全的睁开了,似乎很失望。 文佑说,“她是你娘亲,有她才有你。你拿自己的身子来逼迫爹爹离开娘亲,是为不孝,今后不能再这么做了,听明白了吗?” 念念纳闷着,但不再顶嘴,他很喜欢此刻哄着他入睡的爹爹。 随着肩膀一下一下被轻轻拍着,他越来越困乏,拧巴着眉头沉沉睡去。 第168章 她们 苓雪被送到了瑶华宫中。 瑶华宫多年来,只素香,艳儿,陆敏三人日复一日的打扫着无主的宫殿,突然来了新鲜人物,她们自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艳儿听完了苓雪所知的江颜的故事,愣生生的蹦出一句话,“咱们的陛下是不是对他人妻子有一种执念?” 陆敏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你自个儿有数吗?” 艳儿也不觉得这儿有外人,自顾自说着,“不是吗?皇后先前是萧远书的遗孀,如今这个江颜也是刚嫁过人,陛下可不是就喜欢……” 素香使劲瞪了她一眼,“艳儿,你怕是活腻了。” 艳儿这才捂住了嘴,缓缓笑呵呵的去讨好苓雪,“妹妹,你即来了这里,咱们就是姐妹,是不是?” 苓雪谨慎的说,“那是自然,以后长久相处,还请姐姐多指教。” 苓雪先前以为皇宫是多可怕森严的地方,眼下倒是觉得,这地方挺自在的,眼前的姑娘也是有啥说啥的好性子。 这三人突然齐齐陷入了沉思,面面相视之后,艳儿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你跟着江颜进宫,为什么来了咱们瑶华宫呢?” 苓雪解释道:“陛下说这儿就是她的宫殿,她只是去乾清宫坐个小月子。她总要到这里来的,便让我先来了这边。” 这一句话,好多的消息,惊呆了眼前的三人。 艳儿忍不住多嘴,“她刚大婚没错吧,那小产没了的孩子,是谁的?” 素香却疑惑,“小产之人,男人碰着就是晦气,她怎么能在乾清宫坐月子?” 苓雪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日正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刚刚大婚的江颜就来问她是否一起走了。 苓雪想了想,“江颜是大婚当天小产的,大婚前她一直跟廖大夫在一块儿。” 此话落,一阵沉默。 艳儿嘟嚷着,“都怀过别人孩子的女人,陛下要把瑶华宫给她住?” 如何配得上? 素香低声道:“孩子未必是别人的,她先前在乾清宫住过整整半个月。” 前阵子,陛下就突然召她去乾清宫照顾江颜,她伺候了几天,没觉着这女人有啥不好,也也没觉着她有啥好的。 江颜当时有了身孕也挺有可能,但是一般人能怀着龙种嫁给一个大夫? 陛下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任由她出了宫,还去宫外成了婚? 艳儿突然茅塞顿开,“我知道了,陛下喜欢人妻,而且是喜欢嫁过大夫的那种!萧远书是个太医,廖且吟也是个大夫!” 素香又瞪了她,“你嗓门可以再大一点。” 艳儿丧丧的,“难道不是吗?” 素香怒火中烧,逼近了她,“说江颜就说江颜,你扯到皇后身上做什么?关她什么事,关萧远书什么事?你再管不住嘴,我给你撕烂了信不信。” 艳儿睁大了眼,“我没有侮辱皇后的意思!你凶什么!” 陆敏挤到她俩中间,将她俩推开了些,“好了,别吵了,艳儿,你确实该管住你的嘴,皇后之前由着你,这些年也无人管着你,可眼下要来新主子了,未必能宽容你。” 又转而对素香说,“我们在一块儿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艳儿吗?她嘴上乱说话,心里一直惦念着皇后,我们谁没想着她呢?” 素香和艳儿各自背过身去,都气鼓鼓的。 半晌后,艳儿憋出一句,“瑶华宫真的要有新主子了吗。” 她十分的不情愿,还有些悲伤。 素香脸上的怒意也尽数消退,与她一样,心头说不出的涩味。 陆敏轻叹,“七年了,陛下实属不易,早晚都要有新宠的。” 艳儿不知不觉的红了眼,“可是,也不该给人家瑶华宫啊。” 一片沉默,无人能答得上她话。 艳儿下了决定,“若是瑶华宫易了主,咱们就离开皇宫吧,这是皇后许我们的,我们想走就能走。” 另外两人无声的附和。 苓雪在一旁尴尬得很,“我一来,你们就要走了?这儿这么大,我一个人如何打扫得过来……” 一想到她晚上一人住这个地方,有点儿害怕。 素香告诉她,“你不必着急。江姑娘若能成这座宫殿的主人,可以让内务府挑上十多个宫女来,你不会很无聊。” 云知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偏偏因怀了太子,生了许多疑虑,愣生生的一个多余的宫女也不肯招进来。 害她们三个辛辛苦苦打理着这么大的瑶华宫。 而她一走就许多年。 苓雪小心翼翼道:“其实,江颜也是个很好的姑娘,想必不会为难你们的。” 艳儿不屑,“能有多好?” 在两个男人间纠缠不清,才刚大婚,人转眼就入了宫里头,能是多好的姑娘? 苓雪回忆着,“我脸上原有个很大的胎记,她在街上瞧见我哭,就把我带回去让廖大夫治,也允我欠着钱,让我住在她的宅子里。她还为了廖大夫,冲到疫镇里去,在里头感染了疫病……平安出来之后,他俩就大婚,全疫镇的人都觉得他俩是好人,很是般配。” 艳儿眯起了眼,“这么说来,她和廖大夫还是情深意重的。那又如何跟陛下扯上了关系?” 苓雪眼帘动了动,“我只知道在江颜大婚当日,陛下抬来了十箱珍宝黄金给她做嫁妆,不知怎么的了,洞房一夜醒来,江颜就要跟陛下走了。也是进了皇宫里头,我才知道这竟然是皇帝陛下。” 艳儿翻了个白眼,心道:还不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 不过,如此说起来,不同于当年做了遗孀的云知,这回陛下踏踏实实的夺了人妻! 江颜若有了名分,这些破事儿被世人所知,后史留书上,这都是陛下不光彩的一笔。 她们四人站在一块儿,彼此交换了眼神。 素香仔细交代道:“估计陛下会给江颜一个别的身份。苓雪,你知道的那些事儿需得烂在肚子里,千万不可往外说。” 苓雪点着头,“我知。” 初冬凉意盛盛,荷塘里浮着些枯黄的大叶。 旁人进来仍会感叹这座宫殿富丽堂皇,壮丽巍峨。 而在她们眼中,少了一人,这儿逐年萧条,早已如牢笼般闷透不堪。 这世上,等了那个人七年的,又何止傅文佑一个? 第169章 她是云知 从端木宫到乾清宫,她是用跑的。 寒风打在脸上有些疼,她却觉得还不够疼。 走到乾清宫殿门前,侍卫恭恭敬敬的唤了声,“江姑娘。” 她脑中突然有什么被点醒了般,退了一步,转而走向了别处。 侍卫们讶异着:“她为什么不进去?” “陛下给她别的住处了吗?” “没听说啊?” 几连发问,他们探讨不出个答案,宛若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笔直的站着。 久违的瑶华宫前。 抬头望着殿门,恍如隔世。 她在这里,替萧远书写下了认罪书。 她在这里,殿前月下,听着傅文佑说他已有心仪之人。 她在这里,怀着孩子,与傅文佑过了数月举案齐眉,平凡夫妻一般的日子。 她在这里,生下了念念。 曾感叹过这座宫殿的巍峨,到头来,却觉得不过尔尔,没有外头的天大地大有趣。 外院无人,她推开了寝殿的门,桌前围坐着闷闷不乐的四个姑娘,都是她熟悉熟知的人。 苓雪瞧见她,叫了声“江姑娘”,随即起身,忙手忙脚的去搀扶。 云知避开了她的手臂,径直往里走,拖下了外袍挂在了衣架上。 随之自然的坐在床榻上,一边脱靴,一边吩咐道:“取些炭火来,我冷。” 这被褥和枕头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很干净清新,看来她不在的日子里,她们也是日日在晒着,以便她随时回来。 苓雪便问另外三人,“炭火在哪里?” 可那三人缓缓起身,目瞪口呆,甚至隐隐有些不悦。 那是云知的床塌,旁人竟如此自然的占为己用。 因了那声江姑娘,她们都看明白了,眼前这就是陛下的新宠江颜。 艳儿小心翼翼的问,“陛下可有旨意,让你住在这儿?” 云知的双脚已塞进了被褥里,有些哆嗦,“不必管他,乾清宫我不去了。” 一来,小产后的身子污秽,男人碰了晦气。 二来,若是再时时刻刻的与傅文佑黏在一块儿,怕念念更要自伤。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离傅文佑远点,让念念安心。 只是她这毫无顾忌的话一出口…… 陆敏脸色凝重,低头不安。 艳儿诧异的瞧着她,嘴巴随时要蹦点什么出来。 素香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一礼,“江姑娘有所不知,这是皇后的宫殿,皇后未废,她的床榻旁人是睡不得的。” 云知凝眸,“嗯?” 素香道:“还请江姑娘挪步偏殿。” 云知挑了挑眉,故作蛮横,“乾清宫的龙塌我都睡得,这皇后的床榻又如何?” 素香嘴角微微颤动,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姑娘若想盛宠不衰,还是不要冒犯皇后的好。” 云知勾了勾嘴角,“皇后走了七年了,是死是活都未可知。何必那么执拗,眼下陛下宠我,何不巴结着我点?” 这句是死是活都未可知,齐齐燃炸了这三个姑娘的心脏。 素香抬起头来,眸中冷淡,“姑娘这话若是说与陛下听,怕会死无全尸。” 云知继续挑衅,“陛下早忘了皇后,不然怎么会有我?和一个虚无缥缈只有过去的人相比,自然是我实实在在。” 素香心头颤了颤,前阵子伺候她时,她还是畏畏缩缩,敬小慎微的样子。如今竟仗着圣宠,觉得自己一步登天,如此嚣张。 她实在憋不下这口气,决定豁出去。 “你竟然妄想跟皇后比,可笑至极。至少皇后育有太子,你有什么?你就是个不守妇道,抛弃大婚夫婿,朝三暮四,攀龙附凤的女人!” 她这番话说出来,就连平日里嘴快的艳儿也是心惊肉跳,但也在心中狠狠夸了一句。 云知微微愣神,她下床穿靴,奇怪的瞧了苓雪一眼。 看来这苓雪给她们说了不少事。 随即走到了素香面前,看着她又生气又倔强,视死如归的眼神,云知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被这一抱,不仅是素香傻了眼,其他人更是不明所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云知的下巴抵在她肩头,低声说,“对不起,让你们等久了。” 素香僵直了身子。这声音,这话,俨然只有一人才能这么说。 可是眼前的这人,她…… “不是允了你们出宫吗?何必在这里等我,都错过了女子最好的年纪。我该给你们找什么样的夫婿,才能对得起你们守这宫阙七年?” 她轻轻软软的在耳边说着,素香开口,哏咽的不像话,“你,回来了?” 云知笑着给她擦眼泪,“不以别的身份遇见你一回,我都猜不到,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好吗?” 天下无二,不可方物,万物失色,这是素香描绘的她,可她哪有那么好? 素香哼了声,“既然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云知眼中的光亮暗了些,眸色略偏,“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整整七年,到前两日才想起来的。” 素香震惊过后,一阵心有余悸。 “所以你……又换了脸,还失了忆?” 云知点头。 素香也紧紧回以拥抱,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般,“幸好,幸好陛下把你找回来了……” 旁人呆若木鸡,久久不明白在说什么。 艳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素香,你原本就认识江颜?” 素香抹了把眼泪,又哭又笑,“她是云知,她是皇后啊!” 陆敏睁大了眼,艳儿惊得把拳头都要塞进嘴里了,“秦素香,你长眼睛了吗?” 艳儿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云知,“真的假的,这七年,就能完全长成另一副模样?” 素香白了眼,“爱信不信。” 苓雪惊得脸都白了,立在一旁,也无人去关注她在想什么。 云知窝回了床铺上,又道:“我冷。” 素香想起了她刚小产,回头去催艳儿,“愣着干什么,快去拿碳和暖壶来!” 殿内一阵忙活。 云知打起了哈欠,素香蹲到她床边,小声问,“你小产是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 云知有些累,苏绣枕软软的,回答的有气无力,“凭我自己蠢,没留住孩子。虽说我朝三暮四,但就那么巧,做了两回人,却只跟过陛下一个男人,亏了……” 朝三暮四,是素香嘴里说出来骂江颜的话,素香听着脸红。 “也许吧,姻缘天注定,这辈子我有缘有份的,就傅文佑一人,和念念一个孩子……”云知说着沉沉睡去。 第170章 且信着吧 侍卫们看着陛下进了乾清宫,没一会儿,果然他沉着脸出来。 “她没回来?” 侍卫们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跪下来道:“陛下,江姑娘回来过了,但又走了。” 文佑有些怒意,“她走了怎么不来告诉朕?” 侍卫们惶惶恐恐的,头磕到了地上,不发一言。 他们哪知道这事还得禀告啊! 李公公弓着身凑上前来,“陛下,江姑娘即使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是在皇宫中,不如派人找一找?” 文佑心中的慌乱他们是没法领略的。 他就担心,云知会因为顾及到念念的心情,为了孩子不再自伤,而再一次出走! 那他真的要疯了。 “去找。” “是!” 他毫无头绪的走在雨后的宫道上,不知她去了哪里。 更不知要如何做,念念才能认这个娘亲。 他甚至不敢在此时诏告宫人,那就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念念会执意认为江颜冒领他母后的身份,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会反抗得更激烈。 不知不觉中,李公公跟着他走到了瑶华宫前。 他一抬头,眸中敞亮。 李公公却道:“江姑娘不可能在里头吧。” 这是皇后的宫殿,只要是个聪明的女人,想长长久久的稳住恩宠,就不可能到瑶华宫里头找晦气,冒犯皇后。 虽说如今的江姑娘被陛下捧在心尖上,可与皇后比起来如何,无人敢给个确信的答案。 文佑抬脚,踏进了七年前这个让他吃了不少闭门羹的宫殿。 天色渐暗,难得瑶华宫里头灯火通明,本就鲜少的几个宫女,今日似乎心情大好,也忙碌得很。 她们瞧见了来人,齐齐上前行跪礼,“参见陛下!” 文佑不经意间松弛了心情,大步迈向寝殿。 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素香和云知都不以为然。今日这些丫头来来去去好多回了。 素香蹲在云知床边,细细说着小太子。 “旁人都说太子调皮,但我觉着,调皮的孩子才聪明呢。他在书堂里能令所有的学子服服帖帖,这不就是君王之风吗?” “太子那股倔强劲儿,像极了你,有一回陛下罚跪太子半个时辰,结果他足足跪上了三个时辰,就是不肯起来,最后陛下服了软认了错,太子才肯起来。你说倔不倔?” 云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念念这威胁亲爹的本事,是跟我如出一辙。” 素香笑着,“可不是嘛,你一跪,陛下哪样能不依了你。” 云知脸颊蹭了蹭枕头,心里吃了蜜饯一般,“他就心软,所以吃了我的亏。” 素香摇头,“陛下对旁人可不心软,唯有你和太子而已。” 正说着,在素香身后,云知的眼底出现了一双金丝线勾的靴子,随着往上,瞧见了那张俊美的脸,温如暖阳。 素香瞧见云知脸上突然浮现的小女人娇羞神色,顺着往后看,立马跪了下来,“参见陛下。” “下去吧。” “是。” 素香冲云知眨了下眼,就退出了殿内。 文佑坐下来,被褥里捞到了她的手,“你要给念念时间和机会,他总有一天会喊你一声娘亲的。” 他生怕儿子在哪回大作特作后,如愿逼走了亲娘。 云知眨了下眼,“放心,我不走,但你不要日日来我这边了,多陪陪念念。何况我身子晦气,你就不要……” 他蜻蜓点水一般亲了她的唇,把她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饭可以一天不吃,娘子不能一日不见。” 云知还想说什么,他又道:“养儿子,不能万事都顺着他心意。念念其实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就让他受这一回,早晚会想明白的。” - 殿外,苓雪感叹着,“一个前脚刚到,一个后脚就跟来了,陛下实在好宠皇后啊。” 艳儿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只要她回来了,分居两宫是不存在的。” 其实是有分居过的,在皇后产下太子后,陛下日日来吃闭门羹,常常在殿门外等到深夜。 但她铁石心肠,哪怕雷雨交加,也不曾允他进来,让做婢女的看着都心急。 “那皇后怀孕的时候呢?不方便呀?” 艳儿道:“我说的就是怀孕的时候呀。陛下之爱妻,是多看一眼也好的。” 苓雪低下头,“既然如此钟爱,皇后为什么会出走了呢?” 艳儿小声道:“我觉得皇后就是被宠坏了。但只要陛下觉得她都对,旁人有什么法子呢?” 她这话,哪怕是当着云知的面说,云知也不会生气。 苓雪懵懵的点头,眸中含光,“能被陛下所爱,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 入夜,念念哼唧着醒来,嬷嬷忙硬撑起困乏的身子,伸手拍他,哄他入睡。 念念撇着嘴,睡意朦朦胧胧,“我父皇呢?” 嬷嬷道:“陛下把您哄睡了,就走了呀。” 念念揉了揉眼睛,“江颜还是在我父皇宫里吗?” 嬷嬷摇头,小声说,“她住进了瑶华宫。” 念念手中一顿,“是住的偏殿吗?” 嬷嬷不敢说话,只能摇头。 她眼看着太子殿下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掀开被子,在床铺上跳脚,跳的床榻砰砰直响。 “她住我娘亲的屋子!她敢住我娘亲的屋子?!” “太子殿下……”嬷嬷诚惶诚惶的哄着,“您先别急呀,您眼下不能先慌了阵脚。” 念念气鼓鼓的,“我没慌,我慌什么?我就生气!我娘亲还没死呢,她就敢住瑶华宫,是父皇允她的吗?” 嬷嬷怕他摔下来,张开手臂护着,“眼下她住哪儿不重要,只要她没生孩子,您就是太子殿下,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呀。” 这个孩子也是她看着养大的,虽然有时皮得她叫苦不迭,但总归真心为之着想。 念念盘腿坐下来,锐利的小眼睛往向殿门外,似乎在透过它看别的东西。 “苦肉计也用了,她还挟持过我,父皇根本不为所动,完全的偏心她。这个女人让我很有危机感,她要是能生下孩子来,我未必还能是太子。” 他声音稚嫩,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似一个七岁的孩子。 这些话由大人说出来不足为奇,可出自这位平日里只知道闯祸的太子殿下之口,嬷嬷着实愣了神。 嬷嬷劝着,“您毕竟是皇后所出,陛下的嫡长子,那江颜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皇后的……” 但凡见过皇后,对她的盛宠便不会有多意外。 可这江颜…… 念念说,“你别只看外貌,要看父皇的心。江颜能住瑶华宫,就说明她在父皇心里,已比得上我娘亲了。” 嬷嬷嘴巴一开一合,却哑口无言,她能想到的哄孩子的话,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半句都不管用。 念念咳了几声,嬷嬷忙拿布给他擦拭。 他打了个哈欠,“既然父皇说只有我一个孩子,且信着吧。” 说完,他乖巧的躺下来,自己盖好了被褥,合上了那双锐利的眼睛,仍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第171章 护儿本能 阳春三月,校场上绿草荫生,今年的三项比试中,多了一位太子殿下。 也因此,陛下上座,亲自观摩这场金陵城贵子间的比试。他的身侧,多了一位人尽皆知的女子。她相貌平平,入住瑶华宫,盛宠不衰,却始终没个名分。 所谓三项,也就是箭术、马术、蹴鞠。 太子虽小,十发全中靶心,四下无不称服。 他骄傲的放下弓箭,往他的席位走去,将军奉承道:“太子殿下适才七岁,竟能有如此精妙的箭术。” 念念沉了眸,“将军,我八岁了。” 云知听在耳中,嘴角微微扬起。是呀,又长了一岁,他已经八岁了。 将军笑道:“可要赢得今年的魁首,还需赢下马术比赛,太子殿下人小马大,不知能否降服?” 念念撇了他一眼,“输赢都无碍,我未必要个魁首。” 人群突然有片刻的安静,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女童走入校场之中,她小脸俊俏,英姿飒飒,气场不小。 众人窃窃私语,感叹着,“这是中郎将于大人的孙女,于菱月,小小年纪,有将领之风。” “如此小的年纪,就能有名有姓人尽皆知,不得了,前途无量。” 也有人不以为然,“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不像太子殿下生来就能担天下。” 校场正中的于菱月听不到四下的私语,她只管描着靶。 她臂弯虽小,却孔武有力,拉得开沉重的弓箭,第一发,果真正中靶心! “好!”四下的赞扬声,无亚于方才给太子殿下的喝彩声。 尘锦果然生不出俗物。 云知瞧着赏心悦目,在文佑耳边说,“我想让她做我们念念的太子妃。” 文佑低声道:“他们还小,往后念念自己会有主意,我们不要插手。” 于菱月回到席中,越过了给她鼓掌的母亲,径直走到傅思云的身侧。 她扬着眉,得意洋洋,“太子殿下,你说女子不配入学,不配学骑射,眼下觉得呢?” 于菱月满了七岁,想同男子一样入无逸斋读书。尘锦便面见陛下,为她求得了这独一份的女子入学恩典。 谁料入学头一天,太子殿下就挟众学子孤立了她,称“女子不配读书。” 可幸好打不过于菱月,也赶不走她。 念念的眸底有一丝异色,很快嫌弃如常,“你箭术好没用,只是卖弄给人看的把戏,上不了战场。” 于菱月吃了这话,十分不乐意,“谁说我上不了战场?” 念念白了眼,“我不让上,你能上?” 他是君,她是臣,自然没有违背的道理。 于菱月气得小脸憋红,抡起袖子想拍他的桌子,被尘锦一把捞了回去,尘锦大声训斥她,“干什么,你还想跟太子打架不成?” 于菱月眼眶红着,小嘴撇着,十分憋屈,“女子也不比男人差,他凭什么不让女子上战场!” 尘锦赶紧捂上她的嘴,拖拽着坐去了远一点的席位。 她了解女儿,再任由她说下去,可要当众骂傅思云不配做太子了。 云知嘴角一抽,想去训念念几句,愣生生的忍了下来,她连教训儿子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儿子,为何思想如此执拗? 文佑明白她在想什么,轻声道:“是因为你,他对女人有偏见。” 云知深叹了口气,“那确实不能娶菱月了,不能糟蹋了这么好的姑娘。” 文佑不能苟同,“念念像了我,不会亏待自己女人的。” 他这是变着法的夸自己,云知憋着笑,逗他,“是吗,可真没有亏待了杜兰若。” “她不是我的女人。” 云知笑着摇头,脑海中浮起一个画面,在她熟悉的瑶华宫中,杜兰若塞了满嘴的甜糕,对她说,在金陵城城中的元宵灯会上遇见了七皇子的故事。 她说起心爱之人,眸中的光芒和憧憬,甜美得惹人怜爱。 她若喜欢的不是傅文佑,这一生又该多顺遂。 云知眯起眼,贴到他耳边,“你还有没有做一些别的事情?关于我的,而我不知道的?” 文佑眸中一顿,喉尖润滑了下,“没有了,就算是有,也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 校场上马蹄声起,云知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望向场上。 在他们聊着时,念念就已离开了席位,正在场上挑马。 马夫特地牵了匹小马给太子殿下,念念说,“我要大的,小马跑不快。” “可是……” 念念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我要最好的,最快的马,听到没有?” 片刻过后,马夫牵了匹大宛马来,“太子殿下,您看这匹如何?” 念念的手抚过它发亮的棕褐色鬃毛,潮汗的皮肤,满意道:“好!” 他轻盈的翻身上马,小小的人儿在大大的马上,颇为突兀,也颇为亮眼。 一声尖锐的哨声,马儿们奔腾在校场之上,他们需要越过一道火盆,一个火圈,目的地有一面旗子,谁能拔出,便为胜者。 念念的身子虽小,双腿紧紧夹着马肚稳稳的,小手拽着缰绳十分有力。 他顺利的率先踏过火盆,可在火圈之前,他的马儿与许多马儿一样,停滞在火圈前,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前。 念念挥鞭打了几下马屁股都无济于事,“废物!”他骂了声,随即拔出匕首,狠狠扎在了马屁股上。 见此状,周遭人都捏了把汗,云知绷直了身子,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 果然,这马是个性子烈的,被扎了屁股后仰天嘶鸣,高高的抬起前蹄,要把它身上这个小人儿甩下来! 几番挣扎后,他双手失力,马儿蹬了下屁股,把他撞了出去! 四下一阵尖叫,兵卫还来不及喊出那声,“保护太子殿下!” 念念闭着眼,准备受着撞地碎骨的疼痛,身下却起了一阵风,他被人抱在怀中,再擦地滑出了好几米远。 玄衣,落叶,飞花,都迟了一步。 他们都及不上她快! 念念懵懵的从她身上爬起来,难以置信瞧着这个做了他肉垫的,他最讨厌的女人。 第172章 过往一 “嘶……” 她皱着眉微不可闻的呻吟了声,吃力的撑着身子爬起来,满后背的疼痛,血丝渗出了衣衫。 方才以极快的速度擦了草地一段路,她身上的也是人肉,而非钢铁…… 她仔细的看了看眼前浑身颤抖的孩子,担忧的伸出手,“怎么了,哪儿伤着了吗?” 念念红着眼,微微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今后切记不可莽撞。” 她十分不安心的交代着,扶着腰站起身,就被疾步而来的傅文佑拦腰抱起,他高声吩咐,“宣太医!” 云知红着脸,柔弱无力的推了他一下,“人太多了,放我下来。” 所有的王公大臣,贵族子弟,全都瞧着他们。 念念头一回没有嫌弃得瞧着她,他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父皇的那句话他从不当真,此刻却在他脑袋里不停的回响,她是你娘亲,她是你娘亲……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这位陛下的新宠是怎么从席上,瞬间垫到了校场中太子殿下的身下。 可眼下陛下当众抱起了她,周遭人全部自觉的低下头,不敢看。 文佑视若无睹,径直抱着她走向离校场最近的帷帐之中。 太医迅速送了药来,上着药,云知无奈道,“大可以回了宫再上药的,这点伤算什么。” 文佑眉头紧皱,“晚了,你的背就坏了。” 云知又疼又好笑,“我这背还有啥好地方吗?原本就坏透了嘛。” 她的肌肤如雪如玉,反而衬得那些伤疤更触目惊心。可他也从未觉得丑,只是瞧着那烙印,心里越发的不好受。 文佑憋了半天,说了句,“谢谢你救了念念。” 她抬起身子,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我救我儿子,要你谢?儿子不认我,你就当是你一人生的呀?” “当然不是……” 见他憋红了眼,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云知圈上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我知道,你每回看了我后背都要呆上一会儿,干什么呀,我早放下了。” 文佑看着她的眼睛,听着这些话却高兴不起来,他撩开了横在她额间的发丝,眸色悠远不定。 “你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为什么你想起来之后,那些对于江颜来说顶天的事,在你眼里就不值一提了?” 她放肆的目光收了收,眨了下眼睛,“多了十六年的记忆,我一下子长大了十六岁而已。” - 蹴鞠结束后,念念跑到了帷帐外,急匆匆的逮着人问,“我父皇在里面吗?” 那人连忙行了一礼,“太子殿下,陛下方才回宫了。” 念念吩咐身后之人,“我的马车呢?停哪儿了?回宫!” - 刚到皇宫门口,离开己有数月的青衣在宫门口等候。 云知下了轿撵,“傅琏臣带回来了?” 青衣道:“是,他已在大牢中。” 数月过去,她恨意消了些许,但并不打算放过他。 云知用目光丈量了下她所站的地方离宫门的远近,当初萧远书就是死在脚下。 大牢门口,云知想了想,制止了文佑,“你别进去了,我一个人见他。” 文佑拉住了她手腕,“你还在给他留情面?” “他曾是世子殿下,也是你的血亲,最后的这点体面,我想给他。” 云知说完,轻轻掰开了他的手,独自进了这道沉重的铁门。 - 昏暗的地牢中,他穿着囚服,除了憔悴些,并没有多大变化。 云知支开了狱卒,两两相对着。 傅琏臣开口,有些沧桑,“你恢复记忆了?” 云知自嘲一笑:“我怎么也想不透,当时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傅琏臣勾了勾嘴角,“你支开旁人,是仍想让我死的体面?” 人之将死,自然不愿意太多看戏的人瞧着。 云知走到他身后,不想再看着这张脸,“对,若不是你把我塞进宫里,我跟陛下未必会有后来。此大恩,自然是要报的。” 他笑出声来,“只是如此吗?” 云知沉默了片刻,后声色渐冷,“你害我七年没能陪在我孩子身边,害我为人母,而不被亲儿所认。我凭何不杀你?” 傅琏臣看着她背影,声音很低,似乎想挽留什么,“我救过你一回。” 云知甚是觉得可笑。 “你即把我的命算计了进去,废我双腿,又要救我,可笑我当你与世无争,洗心革面了,竟然把命交给了你。傅琏臣,你这七年来日日督促我练武,说着陛下的不是,是想我有朝一日手刃了陛下吗?” 傅琏臣哑了声,“如果我说……不是呢?” 他的否认没有一丝份量,云知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向后一抛,扔到他手中。 “喝了吧,省得我脏了手。” 傅琏臣摩挲着手中的小瓷瓶,凄笑道:“你即不手刃我,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自然是想看着你死。”云知说着,却仍背对着他。 傅琏臣拔了瓷瓶的木塞,问她:“向启南为什么要伤了你的腿,你想过吗?” 他竟然还敢提此事,云知厌恶至极的转过身来,“自然是你的指示。” 傅琏臣无奈的笑着,“若我从未下过这样的指示,又当如何?” 云知眯起眼,“什么意思?” 他举瓶,倒入了口中,一滴不剩。 随后瓶子从他手中滑落,他的声音有些悲凉。 “你有没有想过,向启南的妻儿当初是被囚禁在哪里?” “我曾也以为向启南是听我的,他若服从于我,我有此手下,逃狱有何困难,为何只能在陛下的手中安排出狱呢?” 云知听着,心头突然蒙上了一层雾,喘不过气来。 师傅的妻儿是在青峰山庄,青峰山庄与傅文佑的母妃关系匪浅。 甚至她无意间听玄衣说过,他是青峰庄主送给陛下的。 她后退了一步,突然想起来什么,掐住了傅琏臣的喉咙,喊着,“吐出来,吐出来啊!” 如果废她双腿不是傅琏臣的意思,那她当初也不会有杀了他的念头! 傅琏臣剧烈得咳嗽,挣脱了她的手,仍笑着,“他是你的夫君,他为了让你彻彻底底的厌恶我,究竟做了多少事,你真的清楚吗?” 云知的脊背一阵阵发凉,凉意直达头顶,“你骗我,你在骗我。” 她的夫君怎么可能,为了离间她跟傅琏臣,指示向启南来废她双腿呢? 傅琏臣笑着,胸腔颤动了几下,嘴里淌出血来。 “我是让向启南来找你,但我只让他废你武功。” “可他伤你的腿,却没废你武功,这是为什么?我后来也问过他,这是为什么?” “他说,你们几乎势均力敌,他没法废你武功,不经意间伤了你的腿。” “是吗?云知,是这样的吗?” “我早就有所怀疑向启南行事有受另一人指使,直到陛下的隐卫抓我回来,一路上他告诉我,他是从青峰山庄被送到傅文佑身边的。” “云知,你该去查一查,陛下和青峰山庄到底是怎么样的联系!” 第173章 过往二 云知的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傅文佑与青峰山庄的联系何须去查,她七年前就知了大半! 可是她从未那样去想。 “当年,我让你把遗诏交给父亲,可张统领来抓你们,我没有想到……这不是我计划中的。” “我以为,你叛了我……你以为,我不惜致你于死地。” “这位陛下,你的夫君……他用这一件事就让你对我反目成仇啊……” “他是皇帝,他只要一句话,就能玩得转权势,局面……但我也没输,我把你留在了身边七年,整整七年……” “七年,每天都能看到你,真好……” “我承认,云芙也是我下令杀的……可我从未有一刻想要你死,真的,没有……” 他说着,声音越发的嘶哑无力,交杂着痛苦的哀吟。 云知呆滞着摇头,不停的后退,直到贴上了潮湿冰冷的牢房石墙,“不,不可能……” 傅琏臣瘫蜷在地上,双手抓着地,指关节发白,毒药已溃散入脏腑,他熬着浑身的煎熬,费劲说着,“你当年喜欢我,他能放了我吗,他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做的这些事,就是为了让你我反目成仇,最好你恨得亲手杀了我,那才好……” 云知脑子里一片混乱,冲过去拽过他的手臂,揽在肩上。 “你还不能死,我带你去找太医!” 他笑着,想抚上她的脸颊,可在狱中已呆了多日,他惦念着手脏,又放了下来。 尽管真真切切的伤害过她,明明她恨得深,她仍是下不了手,只能给他一瓶毒药。 这是她该有的仁慈吗? 硬生生的把她留在身边七年,始终不敢表露心意,不敢玷污她…… 因为他知道,以她的性子若是喜欢一人,一定会大胆的说出来,勇敢的去追求这个男人。 就像她从小到大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执着的缠着他一样…… 她乐在其中的熬药,每一回,他都是心甘情愿的喝下…… 只是后来,她忘了傅文佑,忘了自己有个孩子,仍是没能重新喜欢上他。 如果当初早早放下了对父亲的怨恨,把这个女子留在了身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贪恋的看着这个此时为她慌了神的女子,舒心的笑了。 临了,竟然还能让她为自己哭一回…… 萧远书果真是个聪明人,死路逃不了,就让她记自己一辈子。 学萧远书,有什么不好? 她费劲把他往外扛,突然肩上的人垂下了手臂,闭上了眼,再没有任何动静。 “不,不……” 她颤着手去拍他的脸,“你醒醒,你还不能死,你把话说清楚啊!!” “你醒过来啊,你死了,我拿他怎么办,我不想恨他,我喜欢他啊……我不想恨他!” “我求求你,醒过来,你不能死啊……” 他的面容很安详,即使一身囚服,唇色乌黑,唇角的血迹浅浅晕开…… 他依然面如冠玉,是那个曾誉满金陵城,才貌双全的世子殿下。 “傅琏臣!你醒醒啊!!” 她的这一声嘶吼,穿透了大牢,传到傅文佑的耳中。 文佑心中被剜去了一块儿,空落落的。 傅琏臣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她如此…… - 半个时辰后,云知从大牢中走出。 失魂落魄,双眼通红,眸中无神。 文佑去握她的手,她的目光在那手上顿了顿,轻轻甩开。 “知儿,怎么了?” 云知停下了步子,停了半晌,淡淡道:“从小到大,我身边唤我一声知儿的,只有一个云芙姐。” 他轻声道:“我听你说过。” “她长我几岁而已,像姐姐,亦像母亲般疼爱我。她拼了最后一次气,回了我们的家,她告诉我……不要相信傅琏臣,离开王府,离开是非,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她是真心的对我好,不想我有朝一日陷入痛苦之中。” 她眼底滑下的无声的泪,让文佑心惊肉跳,他声音发颤,“到底怎么了?” 云知的目光,平静落于很遥远的地方,“夫君,像你们这样尊贵的人,为得到一物或是一人,都得机关算尽吗?算计来的人心,是否能踏实的占有?” 他从未听她把“夫君”二字说的如此凉薄,仿佛嘲讽一般。 云知周身无力,“夫君,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文佑轻声道:“小时候,我在金陵城中见了你一面,随后去了蓬莱州。是从那时候,我就再也没能忘记你。” “那玄衣青衣,是什么时候跟在你身边的?” 她问的轻声细语,文佑察觉出了不对劲,但也如实相告,“我母妃死后。” 云知笑出了声,笑得很大声。 文佑小心翼翼的去拉她的手,这回,还没碰到就被她避开。 她不再笑了,看着他,问道:“你身边既有如此高手,为何会在祁沣山上被土匪追杀?” 那一日,他分明被几个蹩脚的土匪追着,追得狼狈不堪,穷途末路。 文佑被问得一怔,连忙解释,“他们的确也会救我……你出手是个巧合,知儿,我不可能预料到你在那儿。” 云知点头,“救命之恩也是假的,难为你感恩戴德的爱我。” 还没来得及等他再次解释,她上了轿辇,柔声道:“回宫吧,夫君。” 同坐一辇,她沉默不语,文佑静下心来深思过后,轻声道:“傅琏臣生性狡猾,他若说了什么你不能尽信……” 云知想了想,有些事是该开诚布公的说,“当初你把遗诏给我,随后在御河边,来抓包的张统领是你叫他来的吗?” 文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云知问他要遗诏,他猜测是傅琏臣为对付亲父所为,干脆加了把火,派人盯着云知的行踪,以便抓包。 知儿本就对傅琏臣起了疑心,如此一来…… 云知失望至极,“不用任何人说,我都会以为那件事是傅琏臣做的。我以为傅琏臣真的要我死。夫君,你很高明,可若我身上真的带着遗诏,你打算让我下狱吗?” 他声音极轻,“你若真带了遗诏,我会站出来认下,是我给你的,谁也定不了你的罪。” 她笑了笑,“所以,你冒了个御前统领的身份,就是为了让我拿下遗诏,好经历后面的事。横竖你都能做那个让我感动的人,而傅琏臣会被我恨。” 文佑哑了声,“知儿,傅琏臣死有余辜。” “我说他不该死了吗?” 云知淡淡的看着他,眼前的男人,夫妻一场,却让她好陌生。 “向启南是否曾听命于你?挟持了他妻儿的,究竟是你,还是傅琏臣?” 文佑的双唇无声的动了动。 云知伸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夫君,你明明只是一直在我身边帮着我,为什么,到头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原是你掌中之物呢?” “我和傅琏臣的反目成仇,还有后来的蓬莱州……” 文佑无力的摇头,“蓬莱州的事,桩桩件件我真的不知情,青峰庄主疯了有些年岁,他和蓬莱刺史行事全凭自己。” “所以,他们有那么大的本事,弄的到宸妃娘娘的遗体。” 云知神色寡淡,“让我猜一猜,他们具体如何行事你的确不知,但遗体是你交出去的,对不对?因为你要维系与青峰山庄的感情,他大有用处。” 文佑眼中有了浅浅血丝,“你竟觉得,我能让我母妃死不安宁?” 母亲,是什么概念,她不知道。 云知眸中闪烁了下,“兴许是我猜错了,抱歉,我这张嘴口无遮拦。” 他自嘲一笑,“如今在你眼里,我竟然如此不堪。” 微风拂过,迷了云知的眼睛。 “夫君,傅琏臣他的确该死。他用命,换我从此无法安生的与你在一起。” 从此无法安生。 第174章 与你何干 念念在瑶华宫附近的宫道上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回来。 嚒嚒劝着,“太子殿下,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念念不情愿的点头。 - 念念刚走不久,云知从这条道上走过,进了瑶华宫。 陛下一如往常,戌时初来了此处,素香等人自觉的退出寝殿。 今日与往常不同,她早早的上了床榻。 文佑坐在床榻边,看着这个身子向里的女子,用他最轻的声音道:“白日里的伤,还疼吗?” 她没有回答。 文佑自顾自说着,“太医说,这药一日得上两遍,你这第二遍上过了吗?” 她仍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却说道。 “纳妃吧。” 文佑心头窒息,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说,“听说你今日胃口不好,晚膳没有好好吃,肚子饿不饿?” 她纹丝未动,只又说了一遍,“陛下该纳妃了。” 文佑哑了声,“你一定……要推开我了吗?” 她的话里没有任何语气,云淡风轻,“你是君王,本不该只知情爱,你为我丢失太多了良知了,我受不起,陛下。” 文佑站起身,几乎哽咽,“我说过,为人妻子,不应把丈夫推给别人。” 云知坐起身来,在床上鞠了一礼,“恭送陛下。” 她低着头,未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大步离去。 - 他走出寝殿,心头的痛苦难抑。 他为了这个女人,的确吃尽了横醋,用尽了手段。 他如此费劲心思的只为得到一人,到头来,每一天都是如屡薄冰,她每一天,都有可能把他推开。 殿外,只有苓雪一人,她见陛下的神色很不寻常,微微讶异着问,“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文佑看了她一眼,“你想不想做朕的女人。” 苓雪睁大了眼,诚惶诚恐,不敢答话。 文佑道:“不愿,朕不强求。” 说罢,他大步离开。 苓雪在身后喊道:“我愿意,陛下!” 她没有一日不羡慕云知,陛下风华绝代,又专情之至。是个女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男子。 “跟朕回乾清宫。” 承欢过后,苓雪久久不能入睡,她咬了手臂许多下,反复的确认不是在做梦。 她瞧着陛下的睡颜,喜不自胜。 瞧着瞧着,发现他紧闭的眼角滑下泪来。 “知儿,为什么……” 他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苓雪凑近了,仍听不清楚。 - 次日,一道封嫔的旨意晓喻六宫。 听闻旨意,云知正绣着荷包的手一颤,扎破了指肚。 素香心疼的劝,“你本就不会做这些细活,这不活受罪吗?” 云知嗦干了指肚血迹,继续绣着小小荷包上的“佑”字,说着,“我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为他生了一个太子,还不算什么吗?” 素香急得要命,“你明明很喜欢陛下,为什么非要推开他呢?” 云知云淡风轻的说,“帝王本就应该三妻四妾。” 素香无奈,“即是如此,我也要爬龙床上去。” 云知说,“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云知认真的说,“你要嫁更好的男人。” 素香摇头,“那我可真嫁不出去了。谁还能比陛下好?你是有多不知足啊!” 云知也摇头,“我喜欢他是一回事,我不想看见他又是另一回事。” 素香不明白,“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定想看见他的。” “你想他来看你的,对不对?” 云知的眼中闪烁了下,“我不知道。” 素香巴巴得看着她,“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和别人有了孩子,你该怎么办?” 云知愣了下,抬头望向满池的青叶,失神了许久。 “我不知道。” - 文武百官,曾上谏过无数次,请求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可陛下一一拂去。 直到如今,突然陛下日日宠幸不同的女人,隔三差五的封个妃嫔或贵人。 原先被冷落的妃嫔,也被逐一想起,送上了龙榻。 陛下的后宫空前独后的热闹。 整整三个月,陛下没有踏进瑶华宫一步。 这一日,云知正绣着一件襟衣,苓雪哭哭啼啼的冲进瑶华宫里头,跪在云知面前。 “求求你,救救我吧……” 云知放下了针线,温和的问,“怎么了?” 苓雪抬头,满脸的泪水,“我有了身孕,陛下让我喝避子汤,我不想喝啊,皇后娘娘,您是心善的,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云知愣了神,俯下身去抚她的肚子,已有微微隆起之势。 这……是他跟别人的孩子? 他果真,有了别的女人。 云知胸间一阵涩痛,缩回了手,捂着嘴,一阵剧烈的咳嗽。 此时她的身旁只有艳儿,艳儿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背,“您不要管她,她爬上龙床的时候,可有惦记着您?” 苓雪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娘娘,我知道错了……我背叛了您,可是您的秘密,您的身份,我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呀!您能不能惦念着我伺候过您的份上,救我这一回!” 云知摆了摆手,唇色发白,“陛下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 苓雪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我是开开心心的告诉陛下的,可他转眼就让太医送了避子汤来,我不想喝啊,娘娘!” 云知想起了自己那个没出世,尚不满三月的孩子,当时她有多心痛。 她扶起了苓雪,问道:“陛下在哪里?” 苓雪闻言,像是瞧见了希望,赶紧回答:“在御花园!” 云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尽力,你回宫去吧。” - 六月的御花园中,莺红柳绿,歌舞升平。 云知一身简朴,头戴一支素色的簪子,与这极乐之地格格不入。 她一踏进文佑的眼底,文佑一把将身旁的明妃揽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一抱,明妃羞红了眼,喜不自胜,小脸儿埋进了他的臂弯中。 沙石入了眼一般不适,云知微眯了下眼睛,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他一手揽着美人,一手举杯抿了口小酒,冷淡道:“江氏,你来做什么?” 云知目光低垂,视线落于地上,开门见山,“妾身听闻苓嫔怀了龙种,特来恭贺陛下,还望陛下珍视龙种,切勿让苓嫔娘娘动了胎气。”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醋意,只有对他的劝慰。 她这是在劝他,不要拿掉苓嫔的孩子! 文佑推开了明妃,脸色难看至极,沉下声来,“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旁人纳闷着,苓嫔怀孕之事,苓嫔早就自个儿说了出去,短短两日间宫妃几乎皆知。 只是不知,这江氏特地来提这事是什么用意? 云知神色如常,“正是,妾身听闻苓氏胎气不稳,很是担忧。” 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几乎捏碎了它,随之,酒杯砸到了云知脚边。 “苓嫔胎气稳不稳,与你何干?!” 他有一点儿酒气,身子微晃,怒意盛盛。 歌舞嘎然而止,他身旁的妃子也三三两两的跪地。 酒水溅起,湿了脚倮,云知眉间微皱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第175章 是吗 “苓嫔曾是我的婢女,我必须管她,孩子也是陛下的骨肉。”她淡淡道。 文佑走到她面前,看着眼前女子这张仍没有波澜的脸,三个月的作天作地,竟然丝毫不被她放在心上。 “她是你的婢女,你要管,那我……” 话说不完整,他怒火中烧,转身踢翻了矮桌。 妃子们虽畏惧着跪着后退了些,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这个数月前盛宠的江氏,到底任何名分都没有,已然被陛下嫌弃,还特来找晦气。 云知看着他发狂,发怒,她心里隐隐明白他在气什么。这回,她只想好好的谈。 “陛下皇嗣稀缺,就当为了国本,您也该尽力开枝散叶。” 他闭上眼,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这个女人,他永远赢不了,敌不过。 能如何呢? 在众妃子的期待中,他总算开口,点点凉薄,“今晚来乾清宫侍寝,朕就如你所愿。” 她行了一礼,“是。”再没有多一句废话,便退下了。 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明妃不明白,挽上他的臂弯,“为何陛下要召她侍寝?” 文佑看着宫人们手忙脚乱的收拾,阴沉着脸,不言语。 明妃愤愤不平的继续叨叨,“这江氏一点不识好歹,没有规矩,竟然惹陛下生气……” 话音未完,她吃了重重的一耳光,脑袋嗡嗡作响的跌在地上。 文佑冷冷道:“你也配说她?” 他的眼神凛冽如冰,似乎要杀了她。 明妃缩了缩身子,闭紧了含着咸涩的嘴,憋住了哭声。 她平日里小嘴就爱巴巴别人是非,也没见陛下听进去过呀! - 不像别的女人,进乾清宫必须沐浴更衣仔细装扮,个个花枝招展的来。 她虽换了身衣服,淡淡兰花香,却仍是素气朝天。 但就不知为何,这个如今谈不上姿色的女子,她一到床榻边,他那颗沉寂了的心才又跳动了起来。 对于这个女人,他完全没有办法,永远等不到她哭哭啼啼求他回心转意的一天。 她顺其自然的脱簪,褪了外衣,窝进了被褥中,然后背对着他,不冷不淡的说一句,“陛下记得信守承诺,允苓嫔的孩子一条活路。” 文佑伤人的狠话到了嘴边,却又愣生生的改成了另外一句。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她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似乎她都明白,却也都不在乎。 文佑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板了过来,看到她通红的眼睛。 这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是在意的。 他哑了声,“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了我,为什么啊?” “从前的事,你叫我怎么办,我能不能把命赔给你,有用吗?来得及吗?” “你为什么回回都这么绝情,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找回来?” 云知清清淡淡的说:“陛下,我一直都在。” 文佑自嘲一笑,“不要这样叫我,我只想和你做夫妻,你不明白吗?” 云知冰凉的手指,勾过他的鼻梁。 “你利用你的权势,做了多少事?陛下,有这样步步为营的夫妻吗?” 他的眼中失神,忽而慌乱,继而愤怒。 他将那不及他手掌大的脸捧在手中,三月不见,她的神色憔悴了些。 “是不是因为傅琏臣更重要,所以你不能原谅我?”他的声音低哑,悬浮着。 云知双眼错愕的睁了下,随之成了月弯儿,齿间笑出了声,“是吗?是吧……” 这一声似是而非的回答,他听在心间,胸腔起伏得厉害,附身低头的霎间,她却别过了脸,避开了他的唇。 他沉闷的呼吸声在她脸畔短暂的停留,横生了疯狂的索占欲,粗暴的撕开了她的胸衣。 他从未如此急躁。 云知手指微动了下,不再动弹,突然合上了眼。 片刻过后,文佑才察觉她竟如死寂一般,轻拍她的脸,“怎么了。” 她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知儿,你怎么了?知儿!”恐慌在心下蔓延,他唤得一声比一声急。 好几声后,她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从昏睡中醒来一般。 “嗯。”她微不可闻的应了声,“陛下,我可以走了么?” 他没有回答,云知就当是允了,抽出了身子,起身穿衣,动作有气无力。 她踏出殿门前,文佑问了句,“云知,你是不是从未爱过我?” 她只稍停了脚步,就推开殿门,进了黑暗之中。 三个月来,经历了不少女人,只有她,如此冷漠,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他。 她只需不说话,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早知如此,这傅琏臣,就该早早的杀了,不能让他回金陵城,不该让云知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眉头紧紧的皱着。 可是知儿,她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真的没有爱过……从始至终,不记得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喜欢和爱,终究是有天壤之别的。 她终究心里面还是有傅琏臣的一席之地吗? 他心里怨着,恨着:你真的认为,我非你不可吗? - 回了瑶华宫,她跌进了寝殿内,幸而被素香稳稳接着。 素香说:“我就知道你要回来。” 她在素香的搀扶下,剧烈咳嗽了一番。 手帕中娟红的血,这些日子看惯了,仍染红了素香的眼眶,素香说,“找个太医看看吧,好不好?” 她虚弱的摆手,“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莹莹烛灯下,她拿过一旁绣到一半的襟衣,又拾起了针线。 素香小声的劝,“睡了吧,别绣了好不好?” 她摇头,“我手笨,我怕来不及,需得抓紧些时日。” 素香哽咽着,“什么来不及?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怎么会来不及?你住嘴吧,不准再瞎说了。” 云知不知所措的去擦她的眼泪,“你哭什么?” 素香说不出来,只在她手中使劲的摇头。 云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给你买了几座宅子,几十亩田宅,你到时候出宫去找个好男子嫁了,也需帮艳儿陆敏把把关,那两个丫头没你聪明,不识人。” 素香仍是不停的摇头,说不出话来。她不愿意,她不想离开这个女子,更不想送走这个女子。 云知安抚不好,只能缩回了手,“陛下若问起来,我是否给他留了话,你告诉他是有一句的。我要他好好活着,将念念培养成好君王。” “素香,听明白了吗?” 素香顿了顿,才点头,“太子,太子……” 云知轻叹,“我即时日不多,就不必再认他了。就让他认为,娘亲还在这世上吧。” 第176章 若有如果一 又是三个月。 夏末,荷塘景致正盛,她在凉亭边躺椅上晒着暖阳,绣着兰花的手帕遮脸。 “素香。” “我在。” “拿点水来。” 素香起身去拿水,谁料殿中没有热水,她埋汰了句,“那两丫头,真是的,总办不好事。” 随即烧了一壶,准备放温了,再拿过去。 水是滚烫的,她性子有点急,拿出扇子扇了好一会儿,用手试了温,才端去荷塘边。 云知仍在那儿躺着,与她离开时一样。 “水来了,快坐起来喝吧。” 素香笑着说,却没有回应。 睡着了吗? 她坐在一边等了会儿,突然心里有些不适,有些恐慌。 素香伸手过去,撩开她蒙脸的手帕,又唤道:“云知?” 可眼前的女子,安详的闭着眼,没有一丝丝回应。 她抖着手去探鼻息,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儿起伏。 “云知!”她一声哀呼,划空了长空,艳儿陆敏在不远处一愣。 “你起来啊,你起来喝水啊!” 她推攘着,又怕推得重了,“我不该去倒水的,你支开我做什么,做什么呀……” - 望乡台上,百鬼同哭。 她只想快点儿离开这儿,走去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 “你为什么不看?”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淡淡的问她。 “我不敢。”云知说。 她不敢回头看,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会如何痛苦。 不敢看她的孩子再没了娘亲。 不敢看她的夫君。 “为什么不敢?”那个女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来,空洞,悬浮。 云知无声落泪,“因我太固执,不肯放过自己,害了他们因我痛苦。” “唉!”虚妄中,那个声音长叹一声,“走吧。” “去哪儿?” “你只管走,前面会有人给你指路。” 云知迷茫的往前走,身边的鬼越发稀少,直到这条开遍紫花的路上,只她一人。 她看到一座桥,桥边有个婆婆。 “这是奈何桥吗?”她问。 婆婆的面目很模糊,指了个方向,“去吧。” “不用喝孟婆汤吗?” 婆婆摆了摆手,云知顺着她指的方向去,消失在桥上。 - 双腿的疼痛和敲门声牵引着她醒来,睁开眼时,她着实有些愣神。 这简易干净的屋子,正是她受伤时住的太医署。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幻觉吗? 又是两下敲门声,她唤,“进来吧。” 笑阳进来,提着个食盒,他进来也不说话,似乎有心事,他把食盒放下了道:“药和粥都在里头,萧太医叮嘱我照看你。” 记忆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试探着问,“长公主昨晚死了?” 笑阳一顿,“你怎么知道?” 她一直独自在这屋子里,的确不应该知道! 云知又问,“萧远书被抓了?” 笑阳震惊的睁大了眼,“是不是谁来跟你说过了?” 云知心脏跳动得极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她原原本本,与生俱来的那张脸! 她急急忙忙的下床套靴。 这剧烈撕裂般的疼痛正是在告诉她,这是真的,她真的回到过去了! 萧远书没有死,傅琏臣也还没有死。 她迫不及待的想去见那个,让她又气又思念的夫君…… 她清楚的记得,此时他是在御书房。 前世的她,为了面君还需借杜兰若的名义,但如今她知道,能顺利见到他,最有用的正是她自己的名字。 御书房外,她好声好气求李公公帮忙通报。 李公公瞧见她满腿的血迹,皱了眉头,“陛下素来爱干净,你这带血染了御书房,怕是陛下会要了你的命。” 云知求着,“公公只需告诉他,云知想要见他就可以了。他若不见,我马上走,可以吗?” 李公公被她黏得没法子,应道:“我只去问一次,你再不可烦我了,陛下极不喜旁人叨唠的。” 云知笑逐颜开,“谢李公公。” 御书房内。 文佑听了这个名字,手中墨笔一顿,染污了书卷。 “让她进来。” 李公公犹豫道:“可她衣衫上有血……” 闻言,文佑稍急,“那还不快让她进来?” 李公公忙出去请,心中纳闷着,最爱干净的陛下怎么会任由别人如此污秽的去他眼前? 云知并不意外的提裙踏进了这道御书房的门槛。 身后门被关上,御书房内的光线暗了些。 她看着眼前的傅文佑,这一眼,隔了三个月…… 他那俊美的脸,比三个月前稚嫩了些。 是呀,眼下他才十八岁,还未做人父。 文佑装作不经意的避开她目光,去看手中的书卷,“坐下再说话。”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案牍上的画卷,画中是她…… 前世的她并不明白,如今的她是明白的。 这个傻夫君,她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已经错过了一生,上天既然给了她机会重来一回…… 她湿润着眼,对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文佑微愣,却也鬼使神差的走到她面前。 “何事?” 他强装云淡风轻的眼眸里,藏着的汹涌惦记,她看得明白。 下一瞬,文佑的怀中一暖。 这个女人……竟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僵了身子,不敢动弹。 云知窝在他的胸膛里,委屈道:“我腿疼。” 文佑不知所措的低声问,“该怎么办?” 她抬头,看着这个傻夫君,“我站着腿疼,你抱我啊。” 文佑几乎认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知为何,她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他总觉得她的心是高高在上,遥遥不可攀的。 他总以为想要得到她的心,还需做很多很多事。 可是她居然…… 云知睁大了眼,“你不想抱我吗?” 随着这一声催促,文佑将她拦腰抱起。 她的身子好轻,文佑低头吻见她发间浅浅的兰花响,视线触及她的双膝处渗出的血迹,心惊肉跳的弹开了目光。 “你……” 云知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陛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认真的说,想要他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心赃停了下,随即展眉一笑。 “我……”我也喜欢你。 可话还没说出来,她的快嘴就抢了先,“我来还有另一个事儿,请你救一救萧远书。” 闻言,他面上的笑容嘎然而止,抱着她的手也松了几分。 “你是为了萧远书?” 云知说着,“他是无辜的呀,你救救他,放他出宫,好不好?” 第177章 若有如果二 她不想再像前世一样,一地的斑驳血迹,让他不情不愿的妥协。 他们是夫妻……她想好好的劝他。 文佑淡淡道:“你知道朕心悦你?” 在萧远书下狱的头一日,她带着伤来投怀送抱,着实让他心里生了些猜测。 这个朕,这个自称,让云知有片刻的失神。 前世的他,有对她这样自称过吗?她不记得了。 云知搂着他的脖子,微红着脸:“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自然知道。” 文佑说,“若朕不想救萧远书呢?” 云知睁大了眼,“不行的,陛下,你一定要救他。你救了他……我才能安生的与你在一起。” 他嘴角微抽。 果然,她是为了萧远书。 他想要的是她完完整整的心,不是为了另一人的委曲求全! 可现在又能怎么办? 他答应道,“好。” 随之强忍下内心的躁动,将她放在了一旁的椅上。 夫妻一场,她自然能看出他眼里的不悦。 “陛下,有何处不妥?” 他置若未闻的拿起书卷,唤道:“李公公。” 李公公进屋。 “去内务府拿身新的宫女服。” 公公应声退下。 与前世几乎一样的话……云知动了下眼睛,“我不要回瑶华宫,我要留在你身边!” 文佑拿着书卷的手微微颤动,手心生了些汗来。 他皱着眉看她,觉得眼前这个让他惦记了多年的女子,是如此的不真实。 如今他眼中的怀疑,让她急了。 前世推开他后,真真切切失去了他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她当初是多么倔强,明明心痛难以自抑,却仍是不肯对他说一句,我是在意的。 如今他所有的错都没铸成,他们有机会好好在一起的呀! “陛下,你不想让我留在身边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文佑喉尖润滑了下,收回了目光,清浅道:“我不会强人所难,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她起身要跟他说清楚,可起得快了,腿上剧痛让她站不稳,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文佑下意识的去扶她。 这一摔也让她清醒过来。 重来一世,如今的文佑眼中,他跟云知并不熟络。 今日的投怀送抱,怕是他以为,她为了萧远书竟然甘愿出卖色相。 文佑扶起她,轻声说:“你不必着急,我会救萧远书。” 她喉间一窒,果然…… 他又说,“你若不怕惹眼,我让李时海给你备轿辇。” “好,谢陛下。” 什么惹眼不惹眼的,此时她只想早日养好了腿伤,来他面前蹦哒。 十分惹眼的抬回了瑶华宫,途径寝殿时她在心里给杜兰若道了个歉。 对不住……先让你住着吧。 宫女屋内,冰鉴中幽凉传来,云知突然茅塞顿开。 陛下当初为什么下令给宫女送冰鉴?根本不是对杜兰若的爱屋及乌…… 随之她的心里头有丝丝的难过。 傅文佑到底暗搓搓的为她做了多少大事小事?好事坏事…… 屋外步摇清脆的声音传来,是杜兰若。 她一身粉色薄纱衣,如初见时娇嫩可爱,杜兰若独自一人进来,坐在云知床边,满眼担忧的看她的腿。 “怎么伤的这么重?” 她肉眼可见的疲惫不堪,和身上的一品红花香味…… 前世她从太医署回来,杜兰若因身子不适,没来屋里头看她,可这回怎么? 此时的杜兰若,却是真心关心着她的。 “无碍,娘娘挂心了。” 杜兰若捏着她修长的指甲,“你今日去乾清宫做什么?” 她的眼睛中似乎只有疑惑,而非猜忌。 云知惭愧的别过脸去。“萧远书没有杀长公主,我请求陛下还萧远书清白。” 杜兰若若有所思的点头,“此事我也听说了,陛下允了吗?” “陛下说,他会查。” 云知只能把萧远书的事拿出来做挡箭牌。前世她也的确是因此走了这一趟。可今时今日,她是有私心的。 但杜兰若的眼睫仍是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下。 “你安心吧,陛下是很厉害的,他一定能帮你的心上人洗脱冤屈。” 她说着这话,一脸的骄傲,陛下始终是她心中的光。 云知虚虚浮浮的“嗯”了声,想着傅文佑那么对待杜兰若,的确有些禽兽。 心上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不起来这时候宫里传着她跟萧远书的流言。 杜兰若冲她甜甜一笑,“若萧远书能洗脱罪名,我就让父亲跟萧太傅去说一说,给你们请旨赐婚。” 云知缓缓的想起来,萧远书的父亲是当朝太傅,是个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角色。 她随之错愕得结结巴巴,“我,我不要嫁给萧远书啊。” 杜兰若眨了下眼,“你都为了他,敢冲到御书房去了,你的心思旁人还能看不明白吗?” “我没有……”她喜欢的是傅文佑。可她不能说啊! 哪怕上一世杜兰若使劲的害她,把萧远书的事特地在她临产前说出来,可的的确确,如今傅文佑是她的夫君,她能不恨自己吗? 云知低下头来,咬了下枕头,又想起杜兰若后来是怎么死的。 如果可以……她希望两两相安,永远不必势不两立。 云知低声道:“娘娘,陛下是个凉薄之人,您不要对他太入心。” 杜兰若朗朗笑开,“有什么关系,他对谁都是凉薄的呀。” 云知张了张嘴,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杜兰若探手摸了云知的额头,“好烫啊,我去叫太医来。” 说完,她款款出了这间宫女的屋子。 云知咬着枕头,难受无比。 - 接下来,意料之中的,萧远书很快洗脱了罪名,被放出了大牢,重回太医署。 可朝堂之后,正欲散朝,萧太傅当着百官的面开了请旨赐婚的尊口。 文佑沉着脸,“一个贱籍宫女,实难与令郎相配。” 萧太傅不以为然,“陛下,我儿如今不过是个太医,且闻此女敢入乾清宫为我儿求情,当是个好姑娘。” 文佑的脸色更沉了。 旁人是如何知道,她替萧远书求了情? 除非她自己说了出去。 俨然,她是喜欢萧远书的。 太师也道:“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太傅为三朝老臣,先帝之师,他为独子求娶一微不足道的宫女,此等小事,焉有拒绝之理? 且如今新登不久,他尚没有挥风成雨的本事,更没到伤了与太师国丈之宜的时候。 他开了尊口,“允。但先帝崩逝不久,婚期后延一年。” 一年时间,天下足够大变。 萧远书也活不到那时。 第178章 若有如果三 云知懵懵的睡着,突然瑶华宫的各位宫女都涌来了床榻边。 夏安安道:“你这去了一趟太医署,因祸得福了,一下子嫁进了高门,不会再计较我们帮衬毓彤的事儿了吧?” 嫁进了高门? 另一位道:“云知,你富贵了,可别忘记咱们呀。” 云知疑惑的看着素香。 素香满面喜色,“陛下赐了婚,你如今和萧远书的婚事定下来了,可光明正大的来往,没人再可说闲话了。” 素香的目光在周边人里找了找,果然孙媛这个小贱人不敢来。 云知慌了慌,怎么重活一世,还要嫁他,这难道是姻缘天注定,欠他的?! 不行啊!不行…… 她要嫁傅文佑,还要再次生下念念的啊! 她着急忙慌的下床,跌倒在地上。 他怎么会答应赐这个婚?! 随着宫女的一声喊,“萧太医来了!”人儿们纷纷让开,让提着药箱的萧太医到了床榻前。 云知对她们道:“你们都出去。” 她们哄笑着出了屋子。 萧远书的神色并不大对,明明刚被赐婚,他却像心事沉沉,只动手拆着她的包扎布,却不发一言。 云知心眼提到了嗓子口,“陛下找过你了?” 他的脸色微变,没有回答。 云知按住了他的手腕,“我们不能成亲,你去告诉你父亲,你不愿意娶我,让他找陛下退婚。” 萧远书叹息,“求娶了,哪还有再退婚的道理。” 云知不管不顾的下床,把他往外拉,“我们一起去求陛下,这婚是一定要退的。” 萧远书却僵在外地,不动弹,“你不愿意嫁给我?” 云知点头,虽说这话伤人,但她必须得说,“我已有心悦之人,非他不可。” 他眸中的光亮黯淡了些,“是谁?” 云知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萧远书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父亲说的。” 他上完药包扎好,就开始准理药箱,没有多话。 前世,这个男子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便慷慨赴死,死在她的手中。 对于他,云知是有很多很多亏欠的。 云知语重心长的说,“若是陛下要你死,你告诉我,我可以保护你。” 闻言,萧远书在她看不到的那面,唇边有了浅浅笑意。 - 素香按照她的指示,果然在夜半时分逮到了在凉亭中抹毒花粉的翠微。 只是这一回,云知没有再同她一起。 她也没有在这一日去太医署,听到那些设计好的,让她误会萧远书的话。 只要她不动手,萧远书就能平安无事,等到退了婚,她就能安心的去找她的夫君。 来日方长,一切都会好的。 - 她在屋中格外本分的养着腿。 安静的一如前世在此休养的那些天,萧远书也越发的少见。 她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直到这一日,她在荷池边扫着地,感受着暖阳拂身,格外明朗。 天边白云清澈,惠风和畅。 前世她见萧远书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样晴朗的一日。 突然,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随即使她胆战心惊。 她扔了扫把往外跑,直到太医署前。 她冲进去见着人就问,“萧太医呢?他在吗?” 对方被她慌乱的神色惊着了,缓缓道:“萧太医他刚出去了。” “去哪儿了?” “端亲王世子寻他宫门口一见,他刚走。” 随之,她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此人面前,唯余留在原地的人目瞪口呆。 重来一回,他还是要走这一趟……因为哪怕她不动手,他还是会死的呀! 萧远书在未出宫门之前,听到身后一声呼喊。 “萧远书!站住!” 云知喘着粗气跑到他前头,不由得其做出反应,拽起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拽。 “你……做什么?”他不确信的声音里,有喜悦,也有丝丝哀痛。 “去见陛下。” 她知道,萧远书反抗不了皇命,他的命因她而死,也只有她能救! 萧远书挣了下,竟然挣不开一个女子,“你知道了?” “你是傻子吗,我说过了我要救你,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云知很气,心有余悸。 他被拽着走,很是担忧,“你要为了我去反抗陛下?会害了你的。” 云知停下了步子,气红了脸,“陛下是怎么跟你说的?” 萧远书轻声说,“陛下跟你说得大致相同,世子是个歹毒之人,祸乱朝纲,也要害你性命。刚巧,陛下也想对付世子,就给我指了条能保护你的路。” 云知哼笑了声,轻轻摇头。 “所以给你指了条死路?你也愿意?我需要你这样一个弱男子来救我?” 无畏千军万马,皇权强势她也从不放在眼里,竟有一个男人这么傻,要用命来保护她。 她的心里埋着多少对萧远书的愧疚,从傅琏臣身死之后,前尘往事一块儿,压得她踹不过气来,也活不下去。 “萧远书,你若想要我好过,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萧远书看着她流泪,愣了神,只能呆呆得跟着他走。这个女人不愿嫁他,却又拼了命的想保住他……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 乾清宫。 她抬头看着这端正巍峨的门匾,心头如有万蚁淌进了热锅,一团乱麻。 李公公见她拉着萧远书而来,有一些错愕。但因了前几日陛下待她极好,李公公仍是笑着上前来问,“云知姑娘,是来找陛下的?” 云知朝李公公点了头,侧首对萧远书道:“你就在这儿等着,等着我出来,不准走,你死了,会要了我的命,听明白了吗?” “好。”这句发自肺腑如有千金之重的话,萧远书一字一句的记下了。 李公公哈腰,带着笑道:“陛下吩咐过,云知姑娘来了不必通报,径直入殿即可。”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独自走进了这点点沉冷的乾清宫正殿。 文佑刚放下文书,起身抬步下了三层浅阶,正欲往外走,迎面瞧见了云知。 无论何时,这个女子突然入他眼底时,他总会有片刻的愣神。 “何事?” 他面向自己时,语调永远清清浅浅,眸中满满的温阳。 云知忍住了眼泪,哑了声,“萧远书一死,婚约废除,可你叫我欠着这条命,如何安生跟你在一起?” 文佑眸中的墨色深了些,一丝微不可见的慌乱跃然于眼底, 他双唇颤动了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瞬这个红着眼的女子扑进了怀中,踮起脚尖勾上了他的脖颈,嘴巴被她堵得严严实实。 第179章 若有如果四 她齿间的香甜在舌尖清晰。 文佑微怔过后,青涩的回应她的炙热,慢慢搂上了她盈盈一握的腰。 漫长的拥吻过后,云知依偎在他的胸膛。 “明白了吗,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们要无愧于心,才能经得起剥茧抽丝,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无愧于心?”文佑眼帘微动。 “嗯。”云知轻声说,“我做的每件事,都不怕你知道。你若也能如此待我,这样的相爱就是无愧于心的。” 她发间的兰花香,悠悠浅浅,乱人心弦。 文佑自然能听懂,这些话自然与萧远书有关,他低声道:“萧远书不死,我娶你就是夺臣妻。知儿,我该怎么办?” 云知微眯了眼,他怀里很温暖,她舍不得放开,又抱紧了些。 “你答应我把萧远书从牢里捞出来,又安排轿撵送我回去。杜兰若自然察觉到了什么,便让杜太师给萧太傅打了招呼。” “既然婚期延后,你只需在这一年内削了太师之势,自然能轻而易举的令太傅主动求退婚。” 这些道理,文佑自然明白,他抚上她冰肌胜雪的脸庞,不确信道:“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他的不确信,他的多疑,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不如你带我去寝殿,验一下我的真心。”云知勾唇一笑,在他衣襟上画着圈圈。 此话入耳,文佑烧红了耳根。 “你是个女子,为何如此不知羞?” 云知嘟起嘴,又勾上了他的脖颈,“我喜欢你,就是要跟你在一起,这辈子都只想许你一人,一天都不想等。” 看得清彼此睫毛的长度,闻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就像只小鹿撞进了他的心里,打散了他所有的沉闷,也打散了他所有的理智。 夺了臣妻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 他的手在她腿下一揽,云知双脚离地,被拦腰抱起。 文佑旁若无人的踏出正殿,走向寝殿。 除了萧远书,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萧远书忘了礼仪,忘了他是臣,那是君,满脑子只记得一件事,那是云知,是他尚未退婚的未婚妻子,却在别的男人怀中。 李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从云知头一回求见的顺利,他便能看出陛下对她绝对有心思。见了今日的局面,也并没有太大意外。 只小声提醒,“萧太医,为保贵府,您还是让萧太傅主动提退婚吧。” 萧远书苦笑了声,“陛下就能夺臣妻了吗?” 闻言,李公公大惊失色,“萧太医,慎言,您说这话,会有杀身之祸的。” 萧远书摇头,“提赐婚,非家父所愿,提退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就是如今的朝廷?” 他也是在摇头间,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给他指了条死路。 而云知说的救他,就是这样子救吗? 李公公低着头,眼前的人若只是太医,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萧远书还是太傅之子,必须心有顾忌。 “萧太医,陛下从未如此对待一个女子,还请权衡利弊,不要让陛下为难。” 萧远书心下明白。若是他执意不肯退婚,让陛下得了个夺臣妻的污名,来日方长,陛下势必不会放过太傅一府。 萧远书道:“放心,家父会考虑的。” - 层层轻纱縵帐下。 前世虽只过了寥寥数月夫妻的日子,但至少欢爱已成常事。 如今重来一回,却仍是手忙脚乱,青涩如初。 过后,云知靠在他怀中,轻声说,“答应我,今后不可再脏了手,不管是萧远书,傅琏臣,杜兰若,中郎将于氏一府,都不可以。” 文佑蹙了下眉心,“为何会提到于氏?” 两世的记忆,她总有些昏头,忘了此时她没去过蓬莱州,也没遇到于竹,还有尘锦…… 云知娇气的嗯了下,又轻易拂乱了他所有思绪。 “夫君,你要做个仁君,我会给你生两个孩子。” “两个?”这一声夫君,他嘴角轻提,发自内心的高兴。 “嗯,两个。”云知想着念念,和另一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 突然她转过身,很期待的看着他,“夫君,我们要日日在一块儿,把这两个孩子早点儿生下来。” 她实在太想太想那两个孩子,若能得他们叫一声娘亲,该有多好。 这个女子眼底的殷切,文佑看得分明,出生十八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踏实欢心。 文佑轻声应着,“好,你在退婚之前,都不要离开这里。我怕外面的流言蜚语伤到你。” 夺臣妻就夺臣妻吧,不管世人如何谩骂,他只要这个小女子留在身边。 云知飞快的啄了他的唇,笑得灿烂明媚,“我不怕流言蜚语,但我愿意留下。” - 陛下当众抱了云知去寝殿,在宫闱中炸开了锅,更别说是瑶华宫。 几个宫女扫地扫到了一块儿。 “这云知,没看出来野心这么大。” “勾搭了太傅公子已算高攀,如今竟敢勾引陛下?” “她如今跟萧太医的婚约还作数呢!” “这可不就是狐媚圣心,贵妃娘娘若是不顾情面,大可以赐她条死路啊。” “她如今人都在乾清宫中不出来,如何赐死?” 素香听了半晌,又气又恼,“与萧太医的婚事非她本意,陛下喜欢她,也非她可以推脱,你们在背后嚼着舌根,有本事冲着陛下说去啊!” 她们这才想起来,身旁还有个宫女,是与云知同出王府,同气连枝的。 红叶叉起腰来,“秦素香,你跟云知要好,以为她爬上龙床了,你也跟着升天了是吧?” 素香哼了声,“你们在这里对陛下的事高谈阔论,可不是升天了?” 红叶伸手推了她一下。 “我们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随着这一下推囊,素香打开了她的手,气势未弱一分,“那云知做了什么,又关你们何事?” 对方有四五个人,可她只有一人,几下推囊之后,她跌到了地上。 另一边。 杜兰若从外头回来,沉着脸路过此处,见宫女们打成一团,青苔问她,“娘娘,要去喝止吗?” 杜兰若看了会儿,见那头发散乱被欺负着的是素香,便收回了目光。 “走吧,她们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 第180章 若有如果五 一阵凌乱的拳打脚踢之后,围着她的人突然一股力量踹开。 这四五个宫女一块儿倒地,有一只手将素香拉了起来。 “云知?”素香惊喜的喊她。 云知沉着脸,憋着一肚子怒火,给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后,拉着她的手就走。 她们的身后,一个清丽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站住。” 云知回头,杜兰若站在十米远处看着她,目光森冷。 这样的嫉恨的目光,她是见过的,并不意外。 云知提了提嘴角,拉着素香的手紧了些,“素香今后归我,您不必再管了。” 杜兰若走近了,头上的步摇声也静了下来,一开口,寒意倾泻。 “你是凭着太傅府准儿媳的身份,来我瑶华宫里抢人?” 她特地提这个身份,便是要云知难堪。 云知起下巴,怡然自得的笑了笑。 “娘娘上赶着帮我讨了这门婚事,我无所谓,可惜陛下不认。我是不是太傅府准儿媳,你且去问一问陛下吧。” 杜兰若因何这么做,云知自然是明白。前世她是自个儿走回来,晕在瑶华宫门口的。今世傅文佑安排了轿撵抬她回来,这根刺就扎在了杜兰若心间。 见她如此嚣张的回应,杜兰若铁青着脸,身子气得颤抖。 “你可真是个好婢女,不妄负我待你一场。” 云知转身就走的霎间,眸间有一丝丝的愧色,随即消散。 无论如何,傅文佑的确对不起这个韶华倾覆的女人。 - 素香被云知一路拽到了乾清宫中。 “都怪我,没早点去找你。”云知心疼得捧起她的脸,给她擦着药膏,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让她懊悔得要命。 再三一走了之,总是把这个姑娘落下。 素香却担忧起别的,“这儿不是我能来的地方,我还得回去。” “今日我替你出了头,你还怎么回去?不得被她们折磨死?”云知眉头紧紧皱着。 “可是……” 云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你因我受了多少苦,今后我一定要保护好你。尽管留在这儿,天塌了我替你扛着。” 素香略一低头,不叫她看见自己红透了的眼眶。 “你如今又好到哪儿去了?你喜欢萧远书,如今却成了陛下的女人。” 云知微愣,随之笑开,“我什么时候喜欢过萧远书,我从来也没承认过呀!” “可是你为他求陛下……” “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陛下,”云知认真的说着,“不只是喜欢,我很爱他。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也只想跟他在一起。” 爱这个字眼,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说出口,但她明白自己的心,无论对这个男人有多气多恼,始终没有后悔过与他相爱。 素香突然看向她身后,低头跪了下来,“陛下……” “起身吧。”文佑刚进寝殿,将云知那句话原原本本的听在耳中,心下说不出的舒坦。 云知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乾清宫中,可有素香能住的地方?” 文佑不问缘由,也不说这是谁,只说,“让宫人挤一挤,给她挪个屋子即可。” 云知高高兴兴的跳到他身上,勾着脖子,使劲吧唧了一口。 “夫君最好了!” 素香见这场面,羞红了脸,默默退出了寝殿。 - 两个月后,晚膳时突然的毫无口欲,和闻了荤腥之后胃中的翻江倒海,让她沉默了下。 文佑从未见她面对食物无动于衷,轻声问,“怎么了?” 云知皱了下眉头,“冲动了,草率了。” “什么?” 本该是个高兴的事,云知却高兴不起来,“我若是此时有了身孕,该怎么办?” 文佑浅笑,宠溺无边,“自然该当爹的当爹,该做娘的做娘。” 云知摇头,“可先前咱们苟且,旁人只是说说而已,若我真的有了孩子,这一笔在后史留书中该如何?” 苟且二字,文佑听得很不乐意。 “能说我夺臣妻,但不能污蔑你不守妇道。” 云知点头,“在我看来,能说我不守妇道,但不能指责你夺臣妻。” 两两沉默了片刻。 云知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我们的确一个不守妇道,一个夺了臣妻。” 此等大事,她即能笑得出来,文佑心头的介怀也尽数散去。 云知笑完了,淡淡道:“夫君,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能来了。” 文佑微愣,缓缓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真的?!” “要太医看过了才做数呀。”她低下头,轻轻抚着肚子。 念念,你来找娘亲了吗? - 太医署中炸开了锅,萧远书呆坐了大半日,旁人都不敢与他说话。 萧远书满脑子想着,这个女人哭着把他从宫门口拽了回来,还说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如今她竟然有了孩子,是被迫的吗?她与陛下在一起,是为了救自己吗? 大半日后,李公公来了一趟,指名道姓的,要萧远书去乾清宫一趟。 正殿之中,唯云知一人。 她见了萧远书,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萧远书低声道:“你若是为了救我,委身于陛下,原大可不必。我宁可去死。” 云知摇头,“也不尽是为了救你,我说过我有心悦之人,如今我与他在一起了。” 萧远书凝眸,眸色中竟是难以置信。 “你是心甘情愿的?” 云知点头,“是。所以算我求你,让你父亲尽快提退婚。” 萧远书缓缓低头,自蔑一笑,“太师不让我父亲松口,我父亲如何能提?且我先前蒙冤入狱一事,父亲也与端亲王世子势不两立。两两得罪之后,我父亲如何立足于朝堂?” “还有陛下,陛下会保太傅府。”云知说。 萧远书轻叹,“云知,你何以如此天真?我与你有过婚约,陛下恨不得将太傅府拔草除根,近来我父亲受了多少训斥,你是不知。” 太师尚动不得,傅文佑将怒气都撒在了太傅身上,众人皆知,但无人会与云知说这些。 云知低下头,沉思了一番,缓缓开口。 “你只管想法子让太傅大人提退婚,我会让陛下保住太傅府荣光,信我,好不好?” 萧远书看着她的眼睛,她眼底的光真诚清澈,她是真的想退婚,真的想保陛下的名誉。 萧远书皱了下眉头,“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 第181章 若有如果六 寝殿中。 云知顺手拿过他的外衣,挂在衣架之上。 “你今日让萧远书来过?”文佑的声音虚虚浮浮。 “嗯。”云知点头,“我让李公公帮我喊来了人。” 文佑坐在床边,闷闷的,“你见他做什么。” 他口气里满满的醋意,云知听得分明,觉得好笑,抬手勾了下他的鼻梁。 “陛下,太傅未必不能尽早提退婚,他如今离不了太师,无非是因为已经得罪了陛下,又与端亲王府结怨,他如今只能背靠太师。” “嗯。” “但如果陛下大度些,肯允他依附陛下,他又何苦为太师壮势呢?” 文佑眸中变幻不定,“所以,你与萧远书商量出了这个结果?” 云知蹲下来,趴在他膝上,“不是商量,是我一个人的主见。我想要尽快的摆脱那一纸婚约。”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不是为了保全萧远书?” 云知微愣,抬眸看他的眼睛,那些疑惑不确信又是老样子。 云知蹙了下眉头,“萧远书与我何干?我只想……” 只在意你的声名。 “太傅的荣光保不住。”他淡淡道。 云知起身,胸口沉闷得很,“若是太傅提了退婚,你还要针对他们吗?” 文佑轻哼,“萧太傅如此浅显的站在太师这边,与我作对,凭何放过?” “立场是可以变的,只需要你给他个机会啊,陛下。” 这一声陛下,宣泄了云知对他的失望。 她忘了,她这个夫君向来没有容人之量。 文佑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依旧,“萧太傅很快会获罪,婚约也会自行解除,你不必费心。” 捏造罪名排除异己,送其全府上路,向来是他惯用的手段。 “你不要这么做,算我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做。”云知摇头,声音渐沉。 “为何不能?” 文佑缕开了她额前的发丝,温热的手掌抚着她似雪冰肌的脖颈,“你是舍不得太傅府,还是舍不得萧远书?” 云知打开了他的手,眸色渐渐冰凉。 “陛下,你在侮辱我,你的多疑和小心眼为何一点都没变?你若要执意如此,我们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文佑微怔,胸间窒息,“你要为了旁人离开我?” 云知心头疼痛莫明,不自觉的抚上了小腹。 “能让我离开你的,只有你自己。陛下,你若不肯为孩子积福,我会带着孩子一起走。” 这一回,她不能再丢下念念。 文佑嘶哑了声,“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此言出,云知冷笑,他竟然始终觉得,爱一个人,就能为之丧尽天良。爱一个人,也能容忍其泯灭人性。 她爱,但她不能。 云知转身就走。一旦他做了这事,她一定面对不了,她宁可不去面对。 手腕被身后温暖的手掌握住,阻了她的脚步。 “好,我保太傅府,保萧远书。” 他的声音里都是妥协。 云知面上的冰凉之色渐渐褪去,嘴角微微扬起。 转身跳进了他怀里,“夫君最好了!” 文佑接住了她,愁容也烟消云散,只要她开心,不比什么都痛快? 他轻声说:“你有了身孕,不可再跳来跳去了,会癫着孩子的。” - 几天后的一日。 有了身子后人就懒了许多,云知还赖在被褥中,素香高高兴兴的跑进来。 “太傅提了退婚,陛下允了,你能名正言顺的做娘娘了!” 云知微眯着的眼缓缓睁开,又笑成了月牙儿,“我们总算能好好在一起了。” 只嫁他,只做他的妻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要他在身边,彼此没有芥蒂,哪怕身在囚笼又如何? - 八年之后,御花园中。 “娘亲!”一个哭着鼻子的小女孩向云知跑来,手里捏着一团纸,抱住她的腿,“哥哥撕了我的画!” 云知擦了擦她的小脸儿,柔声道:“绵绵,哥哥为什么要撕你的画?” “他说我画的丑!”绵绵哇得一声哭得眼睛鼻子拧成一块儿。 “念念,过来!”文佑稍为严厉的一声呵斥。 跟在绵绵其后跑来的男孩子嘟着嘴,并不服气,“她画的就是不好,这么丑,夫子也是不要看的!” 云知轻轻打开绵绵的手,摊开她手中被撕成两半的画。 果然一团污糟糟,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可惜了这孩子,才情完全像了娘亲,拙劣不堪。 文佑拿过念念的小手,打了下手心,却没用几分力道。 “妹妹画的再丑,你也不能撕了她的东西。” 这手心一打,绵绵就止了哭声。 念念沉着脸,哼了声,“我不要这个妹妹!” 文佑又打了他手心,这回力道重了点,“你们是一块儿生下来的,怎么能不要她?” 一胎双生,这个问题云知也没想明白。 兴许是这个女儿怕她多受一次苦,就早早的来了。不然……那个女儿,该与念念相差整整七岁。 看着两个孩子一同跑远,云知皱了下眉头,忧心忡忡。 “我总觉得念念的性子不适宜做君王。” 文佑眼帘微动,“他能。” 不远处。 绵绵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念念下意识的想去扶,却又缩回了手。 一旁的宫女赶紧俯身准备去抱公主,却被念念制止,“不要管她,让她自己爬起来。” 哥哥的这一句话,绵绵听在耳朵里,气不打一处来,利索的爬起来,叉起腰跟他吵架,“傅思云,你非要跟我过不去吗?” 她眼泪还挂在脸上,此刻只有凶悍而没有委屈。 念念耸了下肩,“你不是能起来吗,为什么老哭鼻子?真丢人。” 绵绵吵不过,只能说,“要你管吗!” 念念抓过她的小手,掸了下灰,稚嫩的声音稳重的说着,“我是你哥哥。” 这一幕落在两人的眼底。 云知突然明白了,前世的念念,也是这样的念念,只是身上还多了绵绵的性子,爱哭鼻子博关注,爱告状。 原来傅文佑说的一直都没错,念念是个好孩子。 “夫君,念念可真像你。” 文佑轻轻摇头,“这孩子像你。” - 白云苍狗,寥寥一生。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她在凉亭边躺椅上晒着太阳,手帕蒙着脸,睁开眼能看到手帕上绣着的粉色兰花。 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渴。 “素香,拿点水来。” 那熟悉的脚步声走远,天地穹庐之下,终于只她一人。 第182章 结局上 乾清宫中。 妖娆的美人在侧,纤纤素手伸到了他衣襟中。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明艳灵动的女子,他嘴角轻扬,将丰盈的美人拦腰抱起,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轻纱帐曼之中。 美人抬起下巴索吻,他却避开了,径直去解她的衣衫。 美人嘟起了嘴,娇弱无力的说,“陛下亲一亲我嘛,只要一下……” 殿门突然被推开,素香跑了进来,满面泪水。 陛下被唐突,随即眉间有怒火,“你来做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素香想不起来什么礼仪,该不该跪,只全力清晰的说出这一声,“陛下,她走了!” 陛下微怔,是她又一次离宫了吗? 他强作轻描淡写的应了句,“知道了。” 美人娇呻的催促,他附下身轻巧解开了粉色衣带。 如此香艳的一幕落入眼底,素香的心疼得难以说出话来。 她拼尽全力张了张嘴,出了声,“陛下,她没有了,皇后薨了!” 这一声入耳,他直起上半身怒吼,“闭嘴!你找死吗!” 怎么能说如此晦气的话! 素香无力的跪在地上,“这世间……再没有云知了,陛下……” 他怒不可遏的下了床榻,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敢诅咒她?” 素香没有去捂脸,唇边凄笑。 “陛下有无数春宵,抱不完的美人,不必去瑶华宫看上一眼,反正,你这几个月来没有看她一眼,你一眼都没有看她!!” 床榻上的女人懵懵的瞧着这场面,娇弱无力的唤了声,“陛下。” 他大步出了殿门,步子中盛盛怒意。 这个不知死活的婢女敢骗他,敢诅咒他的妻子,他一定会赐一个体面的死法。 临近瑶华宫,两个女子模模糊糊的哭声,哭断了他心里一根弦。 她们在哭什么,为什么要哭? 他脚下渐渐虚空,踩不稳步子。进了宫门,入了寝殿,艳儿和陆敏在她床榻边哭着,而她,面容安详,躺着一动不动。 文佑坐到她床边,去摸她的手。 她的手原本就冰凉,在这深夏季节,此刻竟像从冰窖里捞出的一般。 文佑责怪着,“怎么不给她盖上被子?” 他伸手去抓被子,目光却在她苍白如雪的唇上定格,这个女人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你们平日里,不晓得给她喝姜汤枣茶吗?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艳儿直直的瞪着他,此刻,她心里只有痛苦和悲愤。 “陛下日日美人在侧,如今想起皇后来了?皇后的身子寒凉,哪有你那些美人新鲜有趣!” 什么皇帝,什么皇权,眼下在艳儿眼里屁都不是。 艳儿只知道云知病重了数月,云知的夫君一眼都没有来看,一眼都没有! 文佑呼吸不过来,再垂眼看这床上的人儿,他竟没有勇气去探一探鼻息。 这个女人身子素来强健,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握着她的手,使劲的放在掌心揉搓着。 “知儿,你是不是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这么久,我来了……” 可是她的手怎么也捂不热。 “知儿,别跟我怄气了好不好?你怨我,可以骂我打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艳儿疯笑着,这位陛下,云知的夫君,是多么可笑啊。 “她病重了四月有余,你日日美人在怀,荒废朝政,后宫如今怀有身孕的就有五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陛下!你可有一日,想来看一看她?” 数月来,云知日日若无其事的捏针刺绣,仿佛岁月静好,安然无恙。可每当日落时分,她总会面对瑶华宫的宫门,有片刻的失神。 她在等一人,她在等…… 他浑身颤抖着去把这没有动静的人儿搂在怀里,嘶哑着,解释着,“不是这样的,知儿你把眼睛睁开,你听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生气,想让你骂我一句,我想听你骂我一句啊!” “你就真的不在意吗,我那么混账,你起来骂我,好不好?” “我要她们做什么,我一个都不想要啊,我只想要你,知儿,我只想要你……”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她的发间湿润了一片。 他又捧起她的脸,透过一片水花看着她,“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这个女人毫无反应,他的口气又冷淡起来,眸中蒙起寒霜。 “你再不醒来,我会给苓嫔一条白绫,那些女人一个都活不了。” “你开口,为她们求情,我就放过她们。”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怀中的人儿随着他的折腾,纹丝不动。 陆敏苦笑了声,劝道:“陛下,节哀。” 素香也走了进来,她从陛下怀中夺过了这个已无声息的女子,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平在床榻上。 “啊……” 他喉尖嘶哑颤抖的一声,似乎把他的痛苦宣泄出了几分。 他随即抱头大哭,脑海中一片空白。 半晌后冷静的空当,抬眸张了张嘴,“她……可有给我留话?” 素香点了头,轻轻的放平了云知的手掌。 “她说,请陛下好好活下去,务必将太子殿下培养成好君王。” “还有呢?” “没有了。” 文佑点了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没有了……没有了……” 他笑得面目模糊。 素香安抚似得轻拍了下云知的手背,仿佛是知道她看到此状会难受。 素香突然想起了什么,随之端起了他身侧的一盆衣物。 从进来到现在,他都不曾留意到她的床头多了这些东西。 素香把它们呈给了陛下。 “这些东西,费了她这几个月的时间,数月来白与昼,她的手几乎没有停过。她虽没有留下什么话,可这些东西,是她留给你的,陛下。” 他抖着手,抚上最上头的荷包,上头一个精致的“佑”字,竟然是出自从不做细活的她的手。 荷包下有襟衣,有外袍,还有一双靴子。 手笨的她,的确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他的心头被巨石堵得严严实实,无法呼吸。 他竟然会觉得,她不在意,他是有多蠢…… 素香低声道:“陛下,在你日日新欢花前月下的短短两月内,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再没有好转,四个月前,就已病入膏肓了。” “她的病由心而生,没有了求生的念头,如何能活下来?” “她日日心痛,但从未对你心死。” “陛下,你根本不懂她!” 文佑又哭又笑,狼狈至极。 他不懂,他是不懂。 她内心越是痛苦的时候,面上越会平静。 可他竟然不知。 作天作地,作尽风流,只想有朝一日在她眼底看到一丝丝醋意。 第183章 结局中 他等不到了,她宁愿这样怀憾离去,都不愿意责骂他一句。 三个月前那一回,她明明憔悴得很,他竟然能不放在心上,满心满眼的只知怄气。 他的妻子……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彻底放手了,不要他了。 - 念念在殿外站着,犹豫着迟迟没有入内。 他从未听到过父皇这样的哭声。 素香从里头走出,眼睛浮肿着,低头怜爱的唤了声“太子殿下。” 念念抬头,问她,“江颜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我娘亲?” 他眸中有许多不同的光芒跳跃着。 难过,自责,疑惑。 念念说,“你是最忠心于我娘亲的,你说的我信。” 素香咬了咬唇,她多么想告诉太子殿下,那是你娘亲,去磕个头尽孝吧。 可云知明明白白的交代了,即已身死,不必再认,平白多一个人伤心。 她痛苦的摇了头,“不是。” 念念得了这回答,转身离开,小小的身影失魂落魄。 素香哇得一声又哭得肝肠寸断,她扶着一旁树干,声嘶力竭。 你死了,都没能听到孩子喊一声娘亲。 你为何要这样为难我? - 他坐在床榻边,说不尽这数月来想说的所有的话。 渐渐的,他神色慢慢平稳。 “知儿,你在皇陵中等着我,等到念念及冠之年,我就来与你合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再等我十二年……” 艳儿在一旁听着微怔,想过之后,还是告诉他云知的意思。 “陛下,皇后曾吩咐我们将她火化了,骨灰洒在山谷之中,山谷要高,要空。” “她活着时困守于自己的倔强,她想从今以后,或是来生,像那山间白云一样,闲散,自由。” 他又去握她冰凉的手,脸色苍白,摇着头。 “不,我不答应,你想随风去了,天大地大,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的脾气,能不能别这么犟,我只犟了你一回啊……” “你就再也不要我了……” 他怎么都站不稳身子,胸间的钝痛化作一股暖流,从喉间喷涌而出。 - 江氏身死,无名份,无喧天的殡仪锣鼓。 无长街稿素。 只是死了个曾经盛宠,而后成为弃妇的宫闱妇人而已。 - 这世间,只是没了一个女人而已。 - 狱卒端了丰盛的下酒菜来。 有酒有菜。 于菱月虽小,却也听说过在狱中一旦享了这样一餐,便是死期相近。 她嘴角微微抽搐,倔强的不肯去吃一口。 她见爷爷吃得香甜,大声的喊出口,“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死啊!” 爷爷手中一顿,长满老茧的手心疼去抚小孙女稚嫩的脸颊。 他已是一把老骨头,死没什么,只是可怜了他无辜的儿子媳妇和孙女。 他这孙女是多么漂亮优秀。 尘锦抱了下女儿,同样难以下咽。她愤恨的眼神中尽是怒意,如若那个人在眼前,一定手刃了他。 “云知才走两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向我们下手。这样的人,怪不得云知最后一面都不想让他见,他活该,他不配。” 于大人沧桑的脸上有一些悔意,“我曾经做错过事,他想要我的命无可厚非,只是可怜了你和菱月……” 于竹蹲下来,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如鲠在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负过一人。” 于大人的眼前,浮现一个红衣女子的模样,她有绝世的容颜,飒爽英姿。她的长鞭一挥,可横扫许多马匹。 当年征伐南番之战,这个女子有勇有谋,让南番王输得心服口服,成为挚友。 虽战胜,她却有歉意,将长鞭送给了南番王。她说,她想洗尽铅华,只嫁为人妇,不再经历金戈铁马,俗世纷争。 可先帝看上了她。 于是他算计了这个女人,亲自将她送上了龙塌。 由此,妃嫔之名,困守了她十余年,最后死于大火之中,如愿了结草草余生。 那个女人恨了他一生。 他是多么荒唐,不配做个男人。 陛下屡次要他的命,西越之战中,屡次让他去送死,他哪里看不明白? 第184章 结局下(完) 可陛下是她的孩子啊…… 而她的鞭子到了尘锦手中,天下之大,尘锦竟然嫁给他的儿子。 那是她的鞭子啊……每一回瞧见,他心中的自责与惭愧难以抑制。 他这握剑多年的手,生着许多厚茧,抚在菱月的脸上,竟让这孩子有一丝丝的脸疼。 菱月憋着眼泪,一句句的问他,“爷爷没有做坏事对不对,我们无罪对不对?” 她问着,爷爷哏咽着点头。 临了,他不想让孙女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也不想让孙女觉得自己是罪人。 一群脚步声向他们的牢房而来,尘锦将女儿抱紧了些。 来者在狱卒的簇拥下,穿着宽大的黑袍,小小的身子气场却很强大。 于菱月看着他,满眼的恨意。 尘锦的眸色缓了缓,问他,“太子殿下,您来做什么?” 这是狗皇帝的儿子,可也是云知的儿子,尘锦对这个孩子恨不起来。 傅思云看着于菱月,淡淡的开口,“你想不想活下去?” 他曾很讨厌这个女子,她在学堂之中,以女子之身,竟可以那么耀眼夺目,喧宾夺主。 他习惯了做佼佼者,无法忍受一个女子堪比他优秀。 可听到她要被处死的消息,他那曾经想过无数次整她的脑袋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能死。 于菱月咬了咬牙,她知道,正是眼前这个人的父亲,要她一家人的命,她的爷爷,她的父亲,她的娘亲…… 皇权之下,他们命如蝼蚁。 她小小年纪,头一回恨一个人。 尘锦抱了抱她,在她耳边微不可闻的说,“娘亲想要你活下去。” 于菱月听到了,冲傅思云点头,“太子殿下,我想活下去。” 傅思云说“好”,转而出了牢房。 于大人宛若绝处逢生,喜不自胜,“若是太子喜欢菱月,想必菱月能有一条生路。” 于菱月呸了声,“他不可能有好心眼,只想欺负我罢了,一个活人欺负起来,多有意思。” 尘锦抚着她的小脸颊,眼里泛着水光,“太子若真的喜欢你,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靠山,好好对他,别伤了他。他父亲的确可恶,但他母亲是个极好的女子,是娘亲最好的朋友。听明白了吗?” 菱月不明白,她只知道仇就是仇,如何善恶两分。 但母亲的叮咛她不能当面忤逆,小小的脑袋点着头,“我记下了,娘亲。” - 自江氏死后,父皇喜怒无常,越发暴戾。 傅思云踏进乾清宫的前一刻,心内感叹着,他生在此处,也许注定与爹爹只能是君臣,享不了太多父子的福分。 仅仅十岁,傅思云已有小大人的模样,他跪在殿前,直截了当的开口,“父皇,儿臣想娶于氏女于菱月,为太子妃。” 文佑错愕抬头,鬓边已有了白丝,他哼笑着,“你不是讨厌她吗?” 傅思云的身子跪得板直,“于菱月为金陵城女子中的翘楚,除了她,难有与儿臣般配之女。” 孩子一口一个儿臣,多么生疏。 文佑扶额,摇头,“她是罪臣之女,配不上你。” 傅思云锐利的眼睛动了动,“她是否是罪臣之女,全凭父皇的旨意。” 文佑眯起眼,瞧着他这个年仅十岁,就向他求娶姑娘的儿子。 “你想让父皇放了于氏全府?” 傅思云没有否定,神色稳镇的说着,“我听嬷嬷说过,于菱月的娘亲与我母后是挚交,她从小也疼爱我,但凡进宫总要来看看我。” “若我母后还在,一定会为于府求情。” 文佑心头窒息,手边砚台砸到太子脚边,高声道:“你叫她来求情!你把她叫来给于府求情啊!” 恍惚间,他多么希望,那个女子能再走进大殿,怒骂他为君不仁,残害忠良。 他说完,又掩面小声抽泣,“她开了口,我一定,一定……” 这些日子来,傅思云习惯了父皇这个样子,只要提到娘亲,他会先怒,再痛哭。 而这一切,是从江氏死后开始的。 傅思云吸了口凉气,“我母后是不是死了,我母后是不是江氏?” 自素香否认过后,他再也没有问过,可这个疑虑,越发在他心头徘徊不去。 可他父皇已然失神,似乎根本听不到他在问什么。 文佑的眼前有一个画面,那一日春草荫生的校场之上,她格外心仪于菱月的风采,小声的在他身边说,“我想要她做我们念念的太子妃。” “好。” 他嘴角微微上扬,应着,仿佛她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傅思云皱了下眉头,想问一问他父皇,好什么? 文佑回过神来,对他道:“于氏女你可以娶,于府其他人,都得死。” 傅思云睁大了眼,“父皇,她会恨我的!” 文佑走到他身边,温柔的摸着儿子的脸颊。 “我也恨她。”他亲吻了孩子的小脸儿,轻声的说。 近了,傅思云才看清父皇竟有了那么白发,他的父皇才二十八岁啊。 傅思云红了眼,“父皇,你恨谁?” 文佑扶起他,拂了拂孩子微皱的衣衫。 “女人只能是玩物,你若动了心,她就是穿肠毒药,能害你一生。” “念念,答应父皇,不可将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傅思云的眼中有了水光。 从小,无论他犯了什么样的错,闯了多大的祸,只要一提娘亲,父皇一定会心软。 可江氏死后,只要一提娘亲,父皇就又哭又笑,似乎半入疯魔。 傅思云低声的问,“父皇可是后悔了?” 这个孩子,长得全然像他,没有一点娘亲的影子。 可透过孩子的眼,文佑依然能看到那个第一眼,就让他记了许多年的女子。 如果那年路过金陵城的长街,他没有下马车,没有看到那个比太阳还要灼眼的女子…… 他就不必为之机关算尽,蹉跎一生。 如果能回到那年…… 若知道能在那里遇见她,他如何能管得住自己的脚,如何能不走进那个巷子? 如果能重来一回,他想在祁沣山上就告诉她,“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