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游都市》 第一章 雨落绝地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天气阴沉压抑,虽然是下午,天色阴暗却已经如同傍晚。忽然闪电划过,而后雷鸣滚滚,暴雨倾盆。不知哪处的泊车受了惊动,前后左右的灯一齐闪烁,警报嘟嘟响个不停,在雷鸣的间隙里聒噪不止,惹人厌恶。 阴霾天空之下,一个女人身影迎着风雨跌跌撞撞狂奔而去。虽然身体被大雨淋得通透,但女人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她用力抱紧怀里的东西,尽量佝偻着身躯为其遮挡雨水。跑了几步,女人发现脚下声音太大、步履维艰,于是又甩掉了高跟鞋,赤脚继续向前跑去。 不过前后脚功夫,四名身穿西装、面戴墨镜的人便跟到了这里。为首的一人发现了女人丢在街边的鞋子。于是他挥一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向前追赶。 转过街角,通向另一条街道的小巷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小巷是两栋旧建筑的间隙,过道里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破烂旧物,雨水打在破三轮车、塑料薄膜和竹篾篮子上面,形成一片纷乱的和声。 扭头看了眼宽敞无阻的大道,女人来不及多考虑,弯着腰跑进了巷子。 小巷本来并不算很长,可想要翻越却不容易。手脚并用明明更快,可女人宁可只用双脚试探着赶路也不愿松开手里的东西。不一会儿功夫,她的丝袜被一些杂物的棱角勾破,脚下也被藏在暗处看不分明的玻璃碎片扎得血流不止。她咬牙忍住疼痛,只靠紊乱急促的呼吸和低低的轻哼来缓解她的痛苦。 只要从那里,只要能从那里逃出去…… 忽然,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街道,一辆轿车先女人一步驶来,将三人宽的小巷完全堵了起来。 “啊!”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惊慌失措向后倒退。 车门打开,同样身穿西装的一帮人走了出来。 女人连连后退,来人步步紧逼。伴随纷乱的脚步声,来时路也已被追兵截住。 “你们……你们!”女人开口了,声音很清亮,虽然佯装镇定但还是止不住颤抖,“你们别过来啊!我已经离开恒玉市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雨水沿着的长发向下流淌,从黑发的间隙中可以依稀看见女人的容貌。虽然妆容已花,但仍能从那狼狈中瞥见女人清丽的本相。 西装暴徒们并不搭话,只是一步步逼进小巷,为首的女子已将一段细绳从袖口里抽了出来。 “滚啊!给我滚开!”死局已定,女人紧紧抱住怀中之物,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你们凭什么就这样杀了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女人撞在了身后的一名西装男身上。男人随即一把挟住她的双手,另一人已经十分敏捷地抢过了女人怀里的东西。 “不行!还给我,你们!还给——” 众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不等她说完,为首女子便上前一步迅速将绳子套在了女人脖子上。随着她双手一收,女人的呼喊戛然而止。 “您应该知道为什么要杀您,”确认对方无法再发声后,身穿西装的女人才低声说道,“只要您还活着,对先生来说就是污点,更不要提让他也活下来。”说罢,她更加用力地收紧绳子,将女人纤白的脖子勒出了殷红血印。这样的细绳,即使将脖子切断也不成问题,但行刑女子施加的力道恰到好处,细绳虽令对方窒息却并不割破皮肉,可见是做这事的行家里手。 面部很快憋得紫胀,女人的喉咙发出含混的吞咽和咳嗽声,随后双臂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依然被身后的西装男紧紧挟制不得自由。 在这样一条阴暗静谧的小巷里,屠杀悄然进行着。 就在这时,婴儿的啼哭骤然划破了雨声。 “怎么回事!”手上活计不停,行刑女子扭头冲另外一人喝道,“犹豫什么!赶紧把活办完!” 原来,女人一直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竟是个婴儿。 “抱歉。”男人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伸手向那孩子的口鼻捂了上去。 无法反抗、无力反抗,眼睛不受控制地上翻,涎液从嘴角滑落,生死一线之间,女人的脑海此时只有一句呼号。 孩子,孩子! 闪电划破天空,滚滚惊雷将婴儿啼哭彻底掩盖了下去。 “请您再等待一会儿吧,”挣扎渐渐放缓,连带墨镜没有丝毫表情的行刑人继续说道,“很快您就与这件事再无瓜葛了,您的孩子也是一样。” 大雨瓢泼之中,一众人西装革履、神情肃穆,既似行刑人、又像送葬者。 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了这绝望的气氛之中。 “劳驾!你们堵在这儿干什么呢?” 巷子里的几人纷纷回头看去——出现在他们眼前是个陌生男人。 男人个头在一米八往上,干硬的短发倔强直立,长脸、浓眉、宽鼻翼,下颌生得有棱有角。虽是八月,雨天也已湿冷,男人穿着一件薄外套,胸前和两臂的肌肉将内里短袖衫撑得紧绷。 见巷中众人竟打扮一致,男人初还以为是拍电影,笑嘻嘻地对他们说道:“我要抄近路回家,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 话未说完,男人眉头一紧,透过重重人影发现了那位即将被勒死的女人。 男人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啊,你们在杀人啊。”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雨伞已如长矛一般向那西装女子飞去。 本可以阻挡下来的一击竟因男人出手的迅捷而令众人始料未及,那柄雨伞嗖一下飞出,“噗嗤”一声直挺挺扎入了女人的肩窝。受此一击,女子右臂吃痛松手,绳子随即松开,挟制女人的高个男子也松开了手。垂死的女人得一线生机,瘫在了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见同伴受伤,挡在男人面前的几个西装大汉猛地冲上前去,为首一人率先出拳向男人鼻梁直击。 侧身一闪,男人迈步近身,掌跟向上击出,“咔嚓”一声将对手下颌拍了个粉碎。这一招力道非常,直将那西装男顶得双脚腾空。受此一击,大汉墨镜飞出,双脚着地之后便身子一晃,踉跄着向右倒了下去。 众人大吃一惊,警觉之际忽然听见男子低喝一声,紧接着便是水花四溅、闷响一声。定睛看去,男人竟跳上小巷墙壁并回弹下落,右臂一记下劈砸在了那名挟持婴儿的西装男头顶。一抹嫣红缓缓淌下,血流潺潺之间,又一名西装暴徒倒在了地上。 “踏罡风和劈挂门!”将肩窝的伞拔掉,女人扶墙站起身来,“怎么回事……情报里可没说庆仪还有这样的高手!” 顺势从倒下的西装男手里接过了孩子,男人面色一惊,神情更加狠厉起来:“怎么?杀大人不算,连孩子也不放过么!” 话音刚落,西装女子滑步上前,左臂冲他右腹探去,随之一记拳风炸开雨幕。 “该死!”本是极迅捷的一击被男人侧身闪过,女子咬着牙伸手捂住右肩伤口。因为带伤出手,力量的传导出现阻滞,她的攻击被男人预先察觉了。 “哼,”男人冷笑一声,前后观望才发现自己救婴儿心切,不知不觉竟已经闯入了众人的包围圈里,“寸劲偷袭,藏得倒是够隐蔽。” 扶了扶墨镜,女子冲男人一拱手:“实在抱歉,我们私下办事,无意冒犯。请问您是摘星阁冯先生、劈挂门柳先生下哪位高徒。” 男人闻言眉毛一挑,摇头说道:“你还不错,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使的路数,不过你猜错了,我不是冯老结巴的徒弟,也不算柳爷的徒弟。” “我们并不关心您的身份,也不会追究您贸然出手伤人的责任,”女人说完慢慢后退,走到了瘫倒在地的那名年轻母亲身边,“只要您把那个孩子留下,我们各走各路。” 但男人显然不吃这套,他微微偏头确认了对手的人数后便冷冷一笑,震声说道:“本来各门有各门的规矩,见死不救的事情也稀松平常。只是我最近行善积德,见不得人死,更不想无辜孩子遭难。今天这事儿,我管定了。” “就怕你管不过来!”怒喝一声,女人挥手后撤,两名同伙将她护在了身后。 肩上的伤口又传来一阵刺痛,西装女子心绪不定地瞪着对面。明明是稳妥至极的行动,竟然会因这个陌生男人的闯入而大乱阵脚——短短不过一分钟便连伤三人,虽然身形高壮却身手迅疾,下手之凶猛令那两名壮汉都再无法起身。此人身手,叹为观止。 但一众暗杀者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对手连挫两名同伴,东侧观望的两人迅速上前与原本挟制女子的那人合兵一处,西侧的那人也抽出短棍警惕着逼近了这名打断他们工作的陌生男人。 东三西一,腹背受敌。婴儿啼哭声夹杂雨落噼啪声,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此等关头,男人竟然低头看起了婴儿,身手指在孩子脸上轻轻刮了一下,粗糙而温柔的抚摸竟令孩子止住了啼哭。 “啧,怪可爱的。” 破绽! 瞅准时机,东首三人中一人飞踹而出,西首那人亦挥舞短棍扑了上来。 男人眼中顿时凶光大盛。 等的就是你们先手! 左手抱住孩子,右手食指中指探出,男人拧腰回转轻舒猿臂,东面闪过了直冲腰腹的致命一踹,西面以两指飞速扯过了对手咽喉。只听“嗤”的一声响,短棍脱手飞出,西面那人仰面倒在地上,衬衣领、领带全都断裂开来。仔细看时,只见他脖子上留下两道凿痕,噗噜噜向外迸出血来。 这下一定错不了! 见此情景,女人恍然大悟,惊声叫道:“李广成!你是李广成!虽然路数驳杂难辨,但龙文斋的画龙指却骗不了人!” 第二章 千般武艺 闪电在浓云背后模糊地闪烁着,雷声滚滚、暴雨不停。 “错不了,你就是李广成!虽然路数驳杂难辨,但龙文斋的画龙指这世上会用的人可不多!”受伤的西装女子早已经顾不得瘫靠在墙边的女人,虽然戴着墨镜眼神无法读取,但从她紧拧的眉头和脸部肌肉的变化也能看出她此时的紧张。 龙文名下人无算,画龙指法百得一——虽然“恒玉(市)龙文斋文具股份有限公司”如今是周知的文具、办公用品生产龙头企业,可鲜有人知,龙文斋百年字号创立伊始却是仗武艺走镖起家。只可惜时代变迁、武学没落,世人只知龙文斋良品,不识龙文斋良才。 相传龙文斋功夫最显赫者有身法“丧乱步”、兵器“透纸柔”、拳术“急就掌”,再就是最高深难习的“画龙指”。说是最难习,不止其招式精妙、要领繁多,更难的是画龙指对先天要求极高,非天生指力异于常人者不能习得,所以才造就了这门功夫“百里挑一”的稀缺。 龙文斋如今暗下习武门人,身负画龙指功力的除却老门主蒋雨生外,就是半个弟子李广成。说他是半个弟子,因为李广成所学海纳百川,是个恨不能学尽天下武艺的人,虽然少年时最先于龙文斋习武,但如今年近三十,身负武学却并不是纯正龙文斋的功夫。 若是蒋雨生倒也好说,人老心慈,不下狠手。偏偏是这个李广成! 听见女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李广成啧啧一声,猛一甩手将指尖上的血迹向那三人中个头最矮的眼中飞溅而去:“可算让你猜着了,这招画龙指用处虽小辨识度却高,早知道我就不跟蒋爷学了!” 见血滴飞来,矮个男人骤然出手,寒光闪烁之处,一柄肋差竟将血迹分毫不差地挡在了刀面上。 李广成见状,跳步向后拉开距离,一面警惕着对面三个西装男一面将手里婴儿慢慢放在了一个破旧三轮上,又扯过一块塑料板为其挡住雨水。 居中的巨汉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面色凶悍,小巷里的氧气都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稀薄,这样的体格以技见长者少,大力出奇迹者多;左边持刀的那人个子最矮,约摸在一米七的样子,跟同伴一比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但看他手里肋差便知这人肯定擅长在狭窄阴暗的场合动手,小巷逼仄,正合了他的心意;右边男人带着顶黑礼帽看不清楚面目,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不摆架势便不好辨认流派,只能动手时再一探究竟了。 已经退到巷口的西装女子面色比先前更加难看,右肩伤口的出血量不小,如果硬拖下去自己可能成了累赘,反观李广成那边虽然已经拿下了三人却好像刚刚热身完毕一样。 “李广成,你今天势必要蹚这趟浑水么!” 李广成一手插着腰,一手抹掉脸上雨水,桀骜神情并不为女人的威胁所动:“是啊。姑娘你见多识广,竟然一下就能认出我。不过我也认出你来了——你刚才偷袭我那下虽然是蹬步近身、短打发劲,不过我一试就知道不是咏春和形意的干净东西。哼哼……我听说诡仙门刘云玑老头子有个三孙女在给‘坏东西’打工,是不是你啊?” 那女子脸上一惊,显然是被李广成一语道破了身份。见领头的跟李广成聊得起劲,那三个西装男子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她一声令下才好动手。 “你既然认得我,也该知道得罪我爷爷是什么下场。” “嗨呀我不屑地说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了块宝啊,”李广成越说越起劲儿,眉飞色舞的就差给对面唱上一段了,“我既然知道你是刘老头的三孙女,那我自然也知道你杀了自己堂哥的事情,你现在是叛逃出门、走投无路,只怕是负荆请罪一路跪回诡仙门去,你爷爷也不要你喽!” 那女人听李广成毫不避讳地揭了自己的丑事,惊讶之余不免又羞又怒。虽脸上不动神色,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起来。 “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正所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既然干了这事儿,就别怕别人说你,”李广成嘴上虽还嘻嘻哈哈,架势却已然摆起,只听得他鼻息沉稳厚重,显然已蓄势待发,“不过我劝你还是早回头的好,就从今天开始。” 哪知这刘家的三小姐听李广成这么说,反而更加暴怒起来,大呼道:“闭嘴,你也配来教训我?!”话音一落,只见她身形一摆,看来又要使出了先前偷袭李广成的那个步法,只是这次她的目标不在李广成,而在那个刚刚捡回一条性命、正瘫坐在一边的女人。 李广成见状暗叫一声不好,脚下发力跃身上前,一记直拳向居中那个巨汉的眉心打去。他这招出手虽快,手上却没有怎样用力,只想着虚晃一招让那巨汉闪躲,自己好越过人墙去救那个女人。 哪知中间这巨汉见李广成攻过来竟然不躲不闪,反而弓步前冲,用自己的脑袋去撞李广成的拳头。一般这种情况,抢先以坚硬头骨去撞击对手指骨,一能占得硬度优势,二能扰乱对方手臂发力,轻则令对方手腕指节挫伤,重则直接损害骨骼。 但李广成也不是等闲之辈,见对方顶牛过来,他半空里腰背猛地发力,把那眼见不能完全击出的直拳改为寸拳,竟又抢回先机改变拳路“砰”一拳打在了那巨汉的头上。 眉心中了一拳,那巨汉墨镜被打得稀碎,头晕目眩向后退了几步。李广成落地后又顺势在他站立不稳的左膝上狠狠一记低扫。中了李广成第二招,那巨汉左腿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咧着嘴嗯哼直叫,神情甚是痛苦。他身体胖大,膝盖本就承受不小压力,这一脚恐怕能让他半个月走动不灵。但李广成救人心切,也顾不得留手,一心只想着往那边赶去。 偏偏是这时节,左边肋差短刃切裂雨滴,向着李广成脖颈便划了过来。李广成正欲后退躲闪,眼睛余光却忽然瞥见右手边那礼帽男插袋的手“嗖”一下狂甩而出,小巷里阴暗,可那飞来钢镖上一星闪光却被李广成看在了眼里。 奶奶的,原来是等我退时趁我不注意好偷袭! 李广成心里暗骂一声,忽然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女人惨叫,分神向前观望时,却见刘家的三小姐阴笑不止,沾血的指尖已经从那女子的心窝里抽了出来! 李广成见状一惊,可礼帽男所发钢镖也已经近在咽喉了—— 只听得“铛”一声响,钢镖打在李广成脖子上,他高壮的身躯便不由自主向后倒去,矮个见李广成中招心里松了口气,放心大胆擎刀冲了上去。 这时,已经得手的刘家三小姐却忽然厉声叫道:“滚回来!” 可她已经晚了一步,李广成本来后仰的身躯忽然一挺又站直回来,咽喉上那钢镖掉落,竟只在他脖子上留了道浅浅的白痕。 “横练功!”矮个收脚不住,只能硬着头皮挺刀去刺。李广成运气低喝,伸手对着那长刀屈指一弹,闪亮坚固的刀身一声脆响折作两段,刀尖一截径直向礼帽男飞去,“噗嗤”扎在了他的左眼上。那人怪叫一声,第二支钢镖从指尖滑脱掉在了地上。 矮个见状大惊失色,李广成怒目圆睁,霎时间又一记顶心肘向着矮个直戳过去。他震脚之势骇人非常,直踏得地面震颤、积水翻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矮个被直挺挺撞飞出去,触地之后又一路翻滚,最后停在了刘家三小姐脚边,捂着锁骨哀嚎不已。 刘家三小姐看了矮个一眼,扭头对手下人喝道:“你们几个,都回来!” 听得领头人呼喊,损了一目、折了一腿的两人都跌跌撞撞退到了巷口。 “好,李广成,你真行啊!”刘家三小姐瞪着李广成,压低声音狠狠说道,“从你进这巷子之后,合气道、劈挂拳、摘星阁、龙文斋、咏春寸劲、横练功、八极拳……你还真是不辱没了自己‘千般武’的名号,我刘文仙今天可算是记住你了!” 话音刚落,小巷里忽然传来极尖锐的怪声,刘文仙视觉奇佳,见对面竟有个无色无形的东西撞开雨幕向自己飞来,虽然看清,想要躲闪却不可能了——“噗嗤”一声,她原本被刺伤的右肩被那飞来的东西彻底洞穿了过去。 “你!”刘文仙痛不能当,身子一伏几乎要摔在了地上。 李广成极不屑地瞅着刘文仙,虽然神情变得平静下来,可那眼神却显然已经起了杀心:“我说过我最近行善积德所以不能见死不救,自然也不能杀生。你虽然杀了那个女人,我也不杀你,打穿你肩膀算是给你点教训。” 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扭头看向李广成,小巷阴暗,她只能依稀靠声音辨别李广成的位置。只见她虚弱不已地抬了抬手,嗓音乞求一般颤抖着对李广成说道:“求求你……孩子……” “放心!”雨声虽大,李广成听功也不是盖的,听见那女人气若游丝的请求,他气沉丹田、嗓音雄浑盖过雨声对那女人说道,“今天有我在,一定要孩子毫发无伤!” 第三章 成家立业 一道闪电扯开浓云划破天空,照亮了李广成怒目金刚一般的魁梧身影。 刘家三小姐刘文仙瞪着李广成,右肩鲜血顺着手臂从指尖低落染了一地。她虽看不清刚刚是什么东西快而狠地打穿了自己的肩膀,但那一定也是李广成的手段,多半是暗器。 手下三人都各有损伤,余下喽啰趴在地上什么时候起来也难讲。 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刘文仙侧目看了一眼那女人,只见她瘫靠巷壁,两腿前伸、两臂微曲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心窝那洞口涓涓淌出鲜血来将她胸前衣襟浸得一片鲜红。 终于,思忖半晌后,刘文仙捂着右臂低声对身边三人说道:“走。” 一句话都不敢回,三人纷纷点头,随后便跌跌撞撞钻进了堵在巷口东边的那辆轿车里。 “真放弃了?可别想着杀回马枪,我盯着呢。”李广成见刘文仙转身要走,便收敛了杀气向她问道。 刘文仙回头瞥了李广成一眼,冷冷说道:“这女的活不成了。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杀你,好在知道那孩子身世的也只有这女人,她一死,这孩子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让我在庆仪市里看见你们,到时我一个也不留。” “别啰啰嗦嗦说些废话了,”刘文仙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你以为我们就很希望再见到你么!” 车门一关,轿车便急急加速,消失在了巷口。 李广成四下看了一眼,另外三个趴在地上的西装男此时都挣扎着挪动起来,看来他言出必行,果真就一个人也没有杀。 见那三人没事,李广成也懒得多问,去三轮车里抱了孩子,赶紧跑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喂!你怎么样!”李广成抱着孩子蹲下身来,顺便从地上拾起自己的伞撑开向那女人问道,“说句话!” 定睛看妇人伤势时,李广成不由得眉头一紧——女人心窝上那个洞又深又大、血流不止,必定是被伤到了心脏;再加上天气阴湿、雨水肮脏,肯定是没得救了。诡仙门三小姐刘文仙功夫虽不如李广成,但要杀个妇道人倒也容易得很,诡仙门有“必安指”一招,取名自白无常谢必安,招式透着森森鬼气,倒确实不辱没了“诡仙”之名。恐怕这刘文仙性格要强,见李广成用画龙指,自己也必定要用指法来把他比下去,这才以此招杀害了妇人。 妇人本来眼神已经慢慢涣散,听见李广成呼唤自己,眼里忽然又显出一线生机,张开满是鲜血的双唇缓缓问道:“孩……孩子……” “孩子没事!”李广成连忙拿起她的手放到婴儿脸上,先前孩子在三轮车里放着,又有塑料板遮雨,此时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冰凉的手指触摸到婴儿温热而柔软的脸蛋,那女人微微翘了翘嘴角,算是笑过了。 李广成心想这女人转眼就要死,孩子身世怕是问不出来了,不问也好,问了反而成了心事,不如临死前也让她安心上路,不失为功德一件,于是连忙对那女人说:“你放心,这孩子我既然救下来,就一定把他抚养长大!” 女人闻言,眉头一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也是,素昧平生、一面之缘,李广成竟然会愿意收养一个来路不明、遭人追杀的女人的孩子,这是何等善良。他武艺惊人,如今枪弹横行的世道有这样本领的人万里无一,自己若不死,想必将来也只能与孩子贫寒度日,如今凭空有了一位养父,我这孩子岂不是天赐福缘…… 想到这儿,女人空洞的双眼竟婆娑流下了泪来。她将脸面向李广成,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庞此时虽然苍白而无粉饰,却终于显露了原本的纯洁通透、一尘不染,半点市井烟火气息都不带,仿佛玉雕一般。 最后用手指蹭了蹭孩子的小脸,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女人用最后的力气低低向李广成说了一声:“谢……谢……” 随后,她的手从婴儿脸上滑落,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 小巷以西接着西兴街,以东是清怀大街。沿着清怀大街,越往北走就越靠近庆仪市市南区最繁华的地界。清怀大街的73号是个门面不小的拳馆,因为靠近商圈中心,跟各大连锁商厦、餐饮娱乐毗邻,租金极不便宜。今天这阵雨总也不停,逛街的人肉眼可见的不如平日。 拳馆门面不小,里面更是宽敞明亮。一层里是训练场地;二层是专业课程训练室;三层是健身房和淋浴室,出门走过街天桥直通对面购物中心第三层,也可以坐内部电梯去拳馆所在商厦四层以上的其他商铺。这样大的一家拳馆,也不知道是谁有财没处花才乐得往里投钱。 暴雨倾盆,街上行人稀少,拳馆里人自然更少。前台的接待靠在椅子上,左腿搭右腿,手里飞速敲击手机键盘,跟男友商量着晚上的娱乐,空旷的一层训练场里漆黑大沙袋静静悬垂;三层上也没几个人,这种天气还风雨无阻来健身,要么是对自己身材规划极其严格的人,要么是去吃饭购物顺便路过,意思意思的人。 二层相对热闹一些,因为今天是少年武术搏击班的课程,家长扔了钱进去,自然一节课都不舍得错过,哪怕下榔头下刀子也要把孩子送来上课。 “林老师——!”教室里,一个小孩子从扎马步的姿势上站起来,举着胳膊发问,“李老师怎么还没来啊,他今天是不是有事?” 商厦的单层高度远超民居,只在二层上就已经能够俯瞰半条大街。一个女人面朝落地窗,面色焦虑地看着街上形色各异的伞。 “嘿嘿,李老师今天可能跑肚拉稀,来不了了。”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早点下课了?” “你待会儿要不要去我家里玩啊,我刚买了新的《龙球》……” 小孩子像池塘里的蛤蟆,只要有一只叫了没有危险,其他的也就放开胆子肆无忌惮地叫起来,不一会儿这教室里就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 这时候女人似乎才听见了教室里的喧闹。她转过身来,对那三十来个小孩子说道:“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了,李老师可能碰见事情绊住脚了,待会儿就来了。你们再等一下好不好?” 女人没有化妆,脸色微微有些虚弱的白,但一看就知道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脸上年轻无褶皱,面貌柔和而温婉,头发也挽得非常好看。尤其那双眼睛,眼波婉转,看学生的时候好像亲生母亲一样慈爱。 “林老师——!”又是刚才那个学生,稚嫩音色拖着长腔不知道还要问什么。 “怎么了?” “林老师你什么时候生小宝宝啊?”学生一面说一面挺起自己的肚子,学着“林老师”的模样。 女人闻言一怔,继而露出笑容来,轻轻用手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就要问小宝宝自己了。” 其他学生也都面带好奇,各自问题刚涌上喉咙未来得及说出,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探身进来。 “是韩老师!” “诶?今天是韩老师教我们吗?” “不对不对,韩老师说他不会打拳,他教咱们什么?” 见那个年轻人探身进来,林姓女子叫了他一声:“韩授?” 年轻人冲女人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西装,肩头微有雨水洇湿痕迹,中等个头,比女人高一点点;发型偏分,用啫喱定型过所以有坚硬的质感;脸型瘦削,细长眉,眼神温和、外眼角微微上翘,但眉间竖纹隐约可见,想必是经常皱眉深思留下的痕迹,这是他唯一令人觉得有些不亲近的地方。 “韩老师好——!”见韩授走进来,学生都纷纷对他问好。 韩授点了下头:“同学们,今天李老师有事情,所以这节课上不了,我们下周日再补上好不好?” “好——!”甭管什么时候补课,五六岁的小孩关心的是前面那句“不上课”,所以闻言纷纷拍手称快,这跟朝三暮四的典故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你们现在去一楼前台找那个懒蛋姐姐,让她打电话通知你们爸爸妈妈来接你们吧。”说罢,韩授回头看向门外,几位在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走进来,把一众小孩给领了出去。 等孩子们走光了,韩授挑了挑眉,似乎是对自己的处理颇感满意。随后他快步走到孕妇面前不安地搓着手:“嫂子,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坐着歪着躺着都不舒服,就来看看呗。” “哎呀,”韩授推了下黑框眼镜,“虽说可以适当走动,但是我现在看见你这个肚子,就跟要送出去似的,可不敢掉以轻心了。” “怎么了?”孕妇扬了扬头,冲韩授倔了起来,“林回雪怀了孕就不是林回雪了?就我这状态,你也不是我对手。” 韩授摊了摊手:“您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什么好比的……啊,嫂子,老李回来了。” “回来了?他跑哪去了?” “您还是亲自来看吧。” 韩授扶着林回雪坐电梯下到一层,电梯门刚一开就看见前台姑娘和几个工作人员被那帮孩子团团包围。而李广成不知道抱了个什么小包袱,正半蹲在擂台后面悄悄观察着前台的动静。 见李广成躲在那里,林回雪甩开韩授迈步便赶到李广成身后,她步子走得奇快,根本不像是已经怀孕八九个月的人。李广成缩在那里只顾着看学生,林回雪脚步无声,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只等到被她影子罩住这才一怔下猛地回头。 “你干什么呢?”林回雪踢了李广成一脚,“躲在这里跟个贼一样。” “嘘!”李广成连忙示意林回雪噤声,并悄声回道,“要是让这些小东西看见我,今天这课就非上不可啦!” “你抱了个什么?” “啊?”李广成低头看了一眼包袱,又抬头看他老婆,“那个……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啊。” 林回雪笑了一下,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心:“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除非你跟我结婚之前就已经跟别人养了个……孩……子……” 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因为她看见李广成慢慢抖开包袱,露出了襁褓里那个熟睡的婴儿的脸来。 第四章 清梦游书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没在外面养女人,也没背着你跟别人养孩子。”李广成说完,猛地咳嗽了一下,伸手擦掉了嘴角的血,又补充道,“你下手真狠啊,怀着孕的人也好这么狠揪揪地出手打我。” 林回雪抱着那个孩子,低头看了两眼,再去看看李广成,又扭头去问站在一边不敢作声的韩授:“小韩,你过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像不像他。” 韩授苦笑一下,摆着手说:“我不看,我也看不出来。” “哎呀,真是天大的冤枉,”李广成腾一下站起来,伸手在胸口揉了揉,“我见义勇为,怎么回家还要挨媳妇儿的打呢。” 韩授抿着嘴笑了一会儿,对林回雪说:“嫂子,你想想,我大哥认识你之后到现在,跟什么女人有过亲密交集么?” 林回雪摇了摇头。 “就是嘛,”李广成附和道,“我十七岁那年就认识你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还这么不信任我呢!非得给自己搞出那么多假想敌!” 林回雪瞪了他一眼,嗔怪起来:“你还有脸说,我那年才十四岁,哪知道你那时候就包藏祸心!” “可不是啊,你不要冤枉好人。我是后来二十三那年再去拜访你爸才看上你的。你十四岁的时候一头短毛跟小男孩儿似的,我喜欢你什么?我是喜欢你整天钻八仙桌子还是喜欢你能用鸳鸯钺勾断别人手脖子脚脖子啊!” “哼,我懒得跟你生气,气着孩子就不好了,”林回雪一听脸唰的红了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小的时候野得跟男孩没区别,李广成那时候能看上自己才是真瞎了眼珠子,“那,你所谓的那些‘西装小伙’不会再来找咱们麻烦了对吗?” “那是肯定的,你老公我神功盖世,量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回来找茬。”李广成说着“啪”地拽了下外套的领子,显出一副很骄傲的神情来。 韩授也说道:“放心吧,清怀街三分之二地界都是咱们的,但凡风吹草动一定不会漏掉。何况说的难听点,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就算敢来也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哎哎哎,可别这么说啊,”李广成闻言推托起来,“清怀大街的这些楼啊屋啊,可都是你韩授凭自己真本事赚来的,我虽然跟你是拜把子兄弟,但小韩你肯给我们这个‘承蒙拳馆’安身立命,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以后可别总是一副‘江山兄弟一起坐’的态度,我受不起。” 韩授听李广成这么说,便笑起来伸手去拍他肩膀:“好,你不要,自然有人要,”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嫂子林回雪的肚子,“以后我死了,我韩授的遗留产业有韩施的,自然也有两个侄子侄女的。” 林回雪一听,把孩子往李广成面前一送,面色忧虑地问道:“你真的要养啊?” 李广成笃定地点着头,说话的语气变得极其诚恳:“我办事不力,没救下这孩子的妈。他母亲死前,我许诺一定会养下这个孩子,虽然意气用事占一部分,可我觉得这孩子要是被送去福利机构,恐怕又要遭刘家那三丫头的毒手。何况咱们拳馆生意很好,多养活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回雪闻言,便缩回手抱着孩子端详起来。孩子估计出生有个把月了,小脸奶白奶白,眼睛乌黑乌黑,这时间已经睡饱了,正睁着眼睛看林回雪。说来奇怪,林回雪第一次抱他,他竟然不哭不闹的,就好像林回雪是他亲娘一样。 孩子看着林回雪,嘴里“呜哦”叫了几声,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小孩这模样,林回雪忽觉心头直颤,连忙凑近了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 “这孩子就好像老天爷送给我们的似的,”林回雪抬起头来看着丈夫李广成,脸上早已经没有猜疑和怒气了,“既然你答应了他母亲,那就说到做到,养吧。” 得了媳妇儿的首肯,李广成跟得了圣旨似的拍手一蹦,又转而搂着韩授的膀子,兴高采烈说道:“诶嘿!你有韩施,现在我也有个养子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准咱们死了就都不用下地狱了。” 韩授听这话脸上一乐,点了点头:“是,本来咱们也下不了地狱。” 可是说完这话,他却忽然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了片刻迟疑。只是李广成和林回雪忙着看那个孩子,一时都没有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 “让我看看,哼哼……”屋子里暖和,李广成解开襁褓两手抱起孩子端详着,“还是个带把儿的,哈哈!回雪,咱们当时想着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来着?” 林回雪摸着肚子回想了一下:“你说是男孩就叫李游龙,是女孩就叫李清梦。” “嗯嗯,”李广成点了点头,又忽然皱起眉头来,脸上挤出好多怪模怪样去逗那孩子,“那你觉得咱这个儿子叫啥好呢?” “既然是男孩,就用李游龙呗。” “不成,”李广成摇头赛拨浪鼓,“那也太敷衍了,得给他再另想个好的。” 林回雪一听笑起来,伸手轻轻拽了李广成一下:“我怕他以后跟着你,学你一身急躁脾气——我倒是有个名字,雅一些。” 李广成扭头看向林回雪,把儿子也面朝她:“你起的名字肯定好听,你说说叫什么?” 林回雪扭头看向书柜,里面满满当当插着各种各样的书,也不知道她看中了哪一本,想到了哪个字。 李广成和韩授都附耳恭听,只见林回雪蛾眉微挑、轻启双唇,缓缓说道:“依我看,就叫——” “李游书!李游书死哪里去了!让他给我滚出来!!” 高一10班的班主任骂声如雷,手里的书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眼镜也因为从办公室一路狂奔颠掉下去,勉强挂在他圆而大的鼻头上。 学生们听见他暴躁的呼喊,一时都惊得不敢出声,虽然现在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中间最长的一个课间休息,可一听到班主任的声音,他们全都好像小鬼遇阎王一样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班主任随即挑选了一位敢抬头看他的“幸运观众”与其进行了现场问答,“你看到李游书没有?” 那个学生摇了摇头:“没看见,下课的时候他就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哼,跑得倒是快!”班主任说着,回头接过学生给他捡起来的书,迈步进了教室。班主任的火气很旺,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中气很足,骂起人来整个楼道都是他的声音,所以不光自己班的学生怕他,其他班的学生也怕他。现在他气得像刚出栏的凶猛公牛,一面瞪着环眼巡视全班一面搜寻那个“李游书”的踪迹,他自己班的学生看了害怕,其他班路过门口的学生看了也害怕。 但有个人不害怕,她站在班主任身后,轻轻叫了一声:“老师,麻烦让一下。” 班主任腰不转膀子不扭,只歪着脖子回头,用眼角余光向身后瞥了一眼,顿时气就消了大半——他身后站着一个女生,个头不矮,一米七上下。高中生自然是不许化妆的,但她脸色白皙盈透、白得微微缺些血色;眉毛黑而细长,从眉间山根一路向下,鼻子又挺又直,鼻头则小巧可爱,跟唇线分明的小嘴呼应一致。班主任这种骇人凶相跟她一前一后站在一起,一个狮鼻阔口似罗刹,一个天生丽质赛貂蝉。 “哦,你吃过饭了?”班主任转过身来,看见女生手里拿了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转而问道,“好好准备下周的月考,这是转过年来第一场正儿八经的大考,不要太放松了。” 女生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去吧。”班主任见她应了,就侧着身给她让出过道来。 女生抱着书往自己座位上走去,忽然又听见班主任在自己背后问道:“李清梦,你看见李游书没有?” 女生把书放到桌上,对班主任回道:“没有,一下课他就跑掉了,我找他去食堂都没找到,怎么了?” 班主任啧了一声,对李清梦说:“都是一个爹妈养出来的,怎么你就这么安静,他就这么能闹事儿——刚才高三级部的主任来,说李游书打了高三一个学生,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唉!你看书吧,我再去找找,要是今天没找到我再给你爸打电话。” 说完,班主任转身,快步出了教室。 老师刚一走,教室里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一些同学把藏在课桌里的小说漫画零食手机都拿了出来,一些私下里关系亲密的男生女生趁机坐在一起闲聊,还有些男生好像散步中无意经过似的就坐到了李清梦的面前。 “那个……李清梦啊。”这次抢到了“专座”的是班长李凤翔,他平日里很喜欢指挥人做事,觉得那样才是班长应该有的样子。听说他是从北方沿海一个文化大省转学来的,网上调侃说这个省的人对权力和体制有一种超出常人的迷恋和执着。 其他男生听见李凤翔用那种扭扭捏捏、欲说还休的语气跟李清梦说话,都不作声地做出干呕的表情。他们虽然不如李凤翔学习好,但他们至少真诚,一口一个“清梦”叫得体贴,不会跟李凤翔一样又想凑近乎又得端着。 “嗯?”李清梦低着头,虽然李凤翔的声音泼剌剌像个连不上信号的老电视,扰的她没法专心看书,但她也不是很想面对他那张国字脸、一字眉、以及色眯眯的眼睛。 “那个,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还好。” “哦,哦!”李凤翔指挥同学的时候总是吆五喝六,可面对李清梦却开始结巴起来,“那、那就是稳稳的,又是第一名了!哎呀,真羡慕你啊,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考不过你。” 忽然,门口传来隔壁班班长的声音:“跟你们班长说一声,各班班长、学委,六点半到一楼会议室开会!” 李凤翔抬头看了眼表,已经六点二十五分了。 第五章 惹是生非 虽然春节已过,气温慢慢回暖,但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体感还是颇为阴冷。 食堂里的学生被晚自习的预备铃声赶着纷纷往教室里跑,不一会儿整个食堂就变回了下课前冷清空旷的状态。 这时候,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学校校友捐赠的那块顶没用的大石头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四下打量了一下已经没有人了,那身影才轻快敏捷地一个侧翻从石头后面跳下来,然后像个贼一样蹑足潜踪往食堂溜过去。 学生食堂晚上有值夜班的大婶,负责在晚上八点的课间给学生贩卖宵夜。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食堂大婶一面哼着歌一面用拖把擦拭食堂地面的污垢,她是个心态很好的人,也很喜欢和学生相处。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大婶唱完这句,直起腰来抻了抻,正打算继续擦,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接上了她的歌。 “都比不过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哈啊~因你今晚共我唱~” “嗯?”大婶回头一看,冷冷清清的食堂门口此时竟然走进来一个学生,大厅灯光昏暗,但他目光盈盈有神,好像能在黑夜里散发光亮一般。他中等身量,一头干净清爽的短发,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英挺,脸型瘦长匀称;虽然长了副很俊俏的柔弱面孔,但他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子截然相反的干练和英气。 大婶似乎对来客非常熟悉,一手拿着拖把一手叉着腰对他说道:“来啦?今天又惹什么祸了?” “嘿嘿,”那学生不好意思地笑着,装作扭捏地蹭到大婶面前说,“好大妈,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了?烤肠也行。” 大婶不依他,把拖把往地上一杵:“那你也得先招了啊。” “啊好好好,您给我下碗面我就讲给您听,真是的……” 过了一会儿,食堂响起了“吸溜吸溜”的声音,那个学生一边吃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大婶说道:“然后我就给了他一拳,把他打翻了。不过我好像很出名,有人把我认出来了,估计现在我老班儿正找我呢,我可不敢回去。”说完,他吹去面汤的热气,咕咚咚喝起来。 大婶听着他的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他耳朵一下:“你说说你,不好好学习,三天两头地打架,你再这样,我也不留你了。” “没事,我学习好,”学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来擦了擦嘴,“我妹妹过年的时候考了全校第一、全市也是第一,她聪明,我这辈子也别想考的比她多。不过级部前十好考,要不是我学习还凑合,估计早就被开除了。” “你可别太自傲了,这才上了半年高一呢。像你这种孩子,仗着小聪明暂时考得好,后来慢慢跟不上的,我可是见多了。” “是,大妈您说的有道理,”学生点了点头,承认得非常坦然,“不过我今晚还得在您这儿躲一躲,我待会儿帮您把地擦了吧。” 话音刚落,食堂外面忽然传来“咻”的破风声。那学生眼疾手快,抬手一抓,稳稳当当把一只红色圆珠笔抓在了手里。大妈见状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 “哎呀,坏了,”学生往食堂门口一看,叫了声不好,“我哥来抓我了。” “李游书!”食堂门口站着一个高二年级的学长,身影又瘦又高,但目光里的怒气却很容易被感受到。 李游书不慌不忙地冲门口的人招了招手,捏尖了嗓子叫道:“嗨~!” 学长不说话,迈开步子闯进食堂,灯光一亮,就照出他端庄的面目来,那是一种跟李游书的俊秀完全不同的周正相貌。 见哥哥来得凶,李游书连忙叫起来:“哎哎哎,韩施你干什么,你身为高年级学长,上课时间跑来食堂,这是违纪的!” “拉倒吧,”韩施虽然生气,可是那怒相都从眼神中散发出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你打了高三的人,以为我不知道?” “哎呀我有分寸,”李游书把笔还给韩施,“就打了点皮肉伤,又没伤他的筋骨。谁让他以为我是清梦的男朋友,还指着我鼻子挑衅。” “他误会你,你就不能跟他说清楚,非得动手不可吗!”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我专打那不长眼的!” 韩施闻言又是一怒,对着食堂大婶说了一声:“阿姨,打扰了。”随后左手忽地去搭住了李游书右肩肩头。 李游书一怔,左手下意识去捏住韩施手腕。韩施右手紧跟上来,向着李游书右手腕抓过去。李游书知道他要用擒拿押住自己,左手扣住韩施手腕,身子跃起猛地向左一转,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折韩施的手肘。要是韩施不松手,胳膊肘向外一折可能就离骨折不远了。不过李游书也不会真的下毒手,他使这么个办法,无非是想韩施松手,如果他死不松手,李游书自然也就停下来想别的法子了。 哪知韩施见李游书这般,身子猛地一沉,左臂“呼啦”一甩,径直将自己的校服袖子连带着李游书一齐甩飞出去。 李游书飞扑出去,结结实实摔在了餐桌上,疼地直吐舌头:“好啊,用通背劲来甩我,你可真是好哥哥,回头我非跟二叔告状不行。” 韩施撇了撇嘴,上前一把拽住李游书把他拖下餐桌,连拖带拽揪出了食堂,留下食堂阿姨坐在那里呆愣半天,自言自语道:“没见过,在学校干了十多年了,这样的学生我还真没见过。” …… 晚上八点的自习课间,李清梦路过老师办公室门口,听见办公室半掩的门缝里传来班主任的叫骂,不由得轻轻一笑。她迈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悄悄向里面观望,果然见李游书站在班主任面前挨训,手里还提留着韩施校服的半截袖子。 “李游书!你打人家干什么!” 李游书嘿嘿直乐,摆出一副无赖的笑容来:“老师,您别生气。是那个学长先来威胁我的。” “威胁你?谁不知道你李游书‘神功盖世’?刚来学校第一天就摔断了那个张什么硕的腿!” “那个也是他威胁我,而且您看,张文硕那小子不是已经处于半辍学状态了么?他不思进取,勾结社会闲散人员勒索我校同学,丝毫不想着回报我校的教育之恩,我这么做不是为学校分忧么……” “滚蛋!”班主任把手一扬,低头摸出一根烟来,“这次是人家高三级部主任来找我,我也救不了你了——我已经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你回家反思一个月。” “啊?一个月啊,”李游书一听叫苦不迭,咧起嘴巴捂住胸口作痛苦状,“那我岂不是一个月见不到敬爱的您了!” 班主任见状冷笑一声,把烟灰弹到自己的仙人掌花盆里:“拉倒吧,你想见我,我可不想见你,我告诉你,你不要仗着自己二叔每年给学校大批地投资建设就为所欲为行不行?” “哎呀我二叔那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咱们整个庆仪市滨北中学的教育。”李游书说着挠了挠脑袋,又灵机一动向他班主任问道,“老师,那我在家蹲一个月,你得记得给我留每天的学案和试卷啊,我让清梦给我带回去。” “你装什么爱学习的大尾巴狼呢……” 李清梦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里思索着哥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回头可得好好谢谢大哥韩施。要是任由李游书东躲西藏,估计最后被撞破才是最惨的。 放学后,李游书垂头丧气地往回走,韩施穿着他缺一个袖子的校服跟他并排着走,李清梦则被一帮男生女生簇拥着,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哥哥。 “你说说你,啥时候大义灭亲不好,非得这时候来搞我。”面对一个月的思过惩罚,李游书不免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的,他并不是不喜欢上学的人,虽然他的作息跟平常学生并不一致——早上九点半到校,少上或不上晚自习,但因为他翻墙越栏手段极好,所以总是没有人能抓到他迟到的证据,班里的老师又觉得他学习不错又很懂得为人处世,所以不跟他多计较。 “我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一直躲着,恐怕就不只是一个月的处分了。”韩施比李游书高不少,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只能看到他那颗垂头丧气的脑袋。 “我看你就是存心折磨我,”李游书伸手打了韩施一下,有气无力像个小姑娘,“我知道,你不是二叔亲生的,我也不是我爸亲生的,我爸跟二叔也不是亲兄弟,咱们俩呀,是‘不亲上加不亲’!” 韩施知道李游书是开玩笑,也没有放心里去,笑着伸出自己袖子还在的右胳膊:“咱们俩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非得我把胳膊上的大疤亮出来你才能愧疚些么?” 大疤是他们小学的时候留下的,李游书欠揍去招惹野狗,结果被一群狗围起来咬,虽然他自己没受伤,韩施却为了保护他被狗牙咬得右胳膊血淋淋一片。 “免了免了,你是打算让我愧疚致死吗?心眼儿大大的坏,”说完,李游书掏了掏校服口袋,把韩施左胳膊袖子给揪了出来,“给,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说完,他挥舞着韩施的袖子,在绿灯结束前的最后一秒加速窜过马路,把韩施丢在了后头。 第六章 父慈子孝 韩施的家在庆仪市洪城区,是个带院子的小别墅。韩施没妈,跟父亲韩授住在一起。但整个庆仪市教学质量最好的学校是市南区西兴街滨北中学,向东与承蒙拳馆只有一街之隔,李广成为了方便他们三个上学,把二层一个少儿搏击训练教室改成了两间卧室给他们住。韩施平日里跟李游书、李清梦同住在承蒙拳馆里。 “明天见啦!”一个平日里不怎么徒步回家的好友跟李清梦挥手告别。 李清梦点了点头,刚要走时却忽然见朋友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便问道:“依依,你怎么了?” 朋友指着李清梦即将进入的小巷,对她说:“你真的……要走这条巷子回家吗……”这条巷子是一座老教堂和旁边沿街房的夹缝,因为老教堂属于受保护建筑所以在商圈的扩展中幸免于难,巷子也得以一直静静守在教堂旁边。巷子里没有灯,外面的光也透不进去,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李清梦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嗯。” “可是我听说,”朋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我听我妈妈说,这条巷子里死过人……” 李清梦点了点头:“是,死过人。” “啊?那你还走,你不害怕吗?” 李清梦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巷子,东边巷口上,李游书和韩施正站在那里静默不动,像是等她,又像是因他故而停留。 “没事,”于是李清梦扭过头来对朋友笑了笑,“我哥哥在那等我。”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巷子。 李游书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听见李清梦脚步声渐近,便放下手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老妈,今天也给你祈祷了一下,希望你不管是去了天堂还是投了胎都别再受苦了。你可真会死,就背靠着教堂,倒是方便。” 每每到这个时候,平日里嘻嘻哈哈、神经大条的李游书总是变得忧郁起来,韩施和李清梦也从来不敢多说什么。等李游书拜完了,三人便一起上了清怀大街往承蒙拳馆去了。 虽然已经接到了班主任的通知,但李广成还是在李游书进门的瞬间摆出了“乌鸦坐飞机”的经典动作,企图以金瓜击顶的架势狠狠给儿子一个致命警告。 “你小子真是欠,我现在真后悔教你练武!”李广成今年43岁,虽然头上已经白发微生、眼角和额头多了几道皱纹,可不管是身材还是面貌都没有多大变化,更不要说脾气了。自从当了爹,他就开始了自己大喜大悲的十五年——每每女儿李清梦冰雪聪明、光耀门楣,让李广成心花怒放的时候,儿子李游书总会惹是生非、兴风作浪,把足以泯灭那喜悦的悲愁带给李广成,好像他特别怕父亲被自己妹妹活活高兴死,非得加以平衡才放心似的。 李游书不示弱,虽然眼见着就要挨打,却还是死咬着牙硬犟嘴:“那我能怎么办,不是说‘蛇蝎缠身应还招’嘛!再说了,我打了那个小流氓,也是消灭了骚扰清梦的潜在威胁,您怎么不夸我反倒怪我呢!” 李广成一听火冒三丈,要不是韩授在旁边怕是直接就要动真功夫了:“你小子再跟我狡辩?我这些年光因为你在学校打架让老师叫去学校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么就是不记教训!” “那我打也打了,还每次都打赢!这可是给咱们拳馆扬名,免费做广告!” “哎呀游书!你别说了!”林回雪拦着丈夫,可也快拦不住了。说实在话,这些年她抚养李游书和李清梦长大,虽然李游书不是自己亲生,可他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不像妹妹李清梦让人省心,她反而比起女儿更担心这个儿子。 韩授也已经四十岁,跟李广成不同,他这些年老的厉害,要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恐怕看上去比李广成还要年长些似的,可见操持房产、运营公司是一件多么劳心伤神的事情:“大哥大哥,你别动手。你要是动手,恐怕伤及无辜,我和游书就都交代在这里了。” “哎呀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儿子,他要是有韩施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施也连忙从旁劝道:“大伯,游书虽然总是惹祸,但成绩这么好,你就看在他读书也算用功的份上饶了他吧。” “他用功个屁,”自己的儿子,李广成最清楚,“他就是仗着自己脑袋好用,用功?不存在的!” 众人一时纠缠在一起,李游书可以说是生死一线间。可就在这时,在李广成心里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人终于压场开口了。 “爸。” 李清梦一声,胜过其他人千言万语,李广成立刻收了火气扭头去看:“嗯嗯?怎么了闺女?” 李清梦看了李游书一眼,开口道:“那个人……其实之前已经骚扰过我了,我跟哥哥说的。不然他也不会去打人。” 李游书闻言一愣,扭头去看李清梦时,见她左眼冲着自己轻轻眨了一下,好像在说:这次我为了你可是撒了大谎,你好自为之吧! 于是李游书赶紧顺坡下驴,高声说道:“可不是怎么的!爸,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您的教导:如非必要,切莫动手。可是清梦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让妹子受了外人的欺负,那我当然得揍他!”然后他又扭头去看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二叔韩授,眼里全是求救的信号,“二叔,我说的对吧?!” 韩授早就看穿了兄妹俩的演技,但现下情况危急,他连忙点头不住:“对对对,大哥你看,游书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快别揍他了。” 李广成见林回雪忧心忡忡、韩授韩施满脸恳求,李清梦还站在李游书旁边护着,不由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算啦!真是的,我早晚有一天被你给气死!” 李游书倔强,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赶紧凑到李广成面前赔罪:“爸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随随便便就跟人动手了。” 李广成啧声不断,估计是觉得李游书在自我约束方面的保证总像放狗屁,所以也没当回事:“我不让你动手,是怕你越来越大,下手力道越来越重,你自己又没有分寸,出危险!” “我当然有分寸了,您瞧。”李游书说着,手往李清梦面前微微一摆,他手速飞快,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李清梦面前划过一道白影,只听得“唰”一声响,李清梦的辫子便披散了下来。定睛一看,她的头绳竟然被李游书捏在了手里。 林回雪一见欣喜不已,不由得脱口而出:“飞叶摘花!游书,我只用过一次,你就学会了?” 李游书用指尖转着头绳,颇为得意地笑道:“嘿嘿,妈,我别的不行,可是学功夫还是最下心思的。” 李广成在旁边看着,因为刚刚责骂了李游书所以也不好立刻就变脸去夸奖。但他看儿子出手迅速无声无息,只一刹那就将女儿头绳摘了下来,还没有伤到一根头发,心里自然也夸赞不住。 李广成虽然学生不少,但正经的徒弟却是廖廖。李清梦对李广成的武学没多少兴趣,只学了一点龙文斋的身法和林回雪的八卦掌功夫;韩施悟性不高,胜在扎实苦练,把仅会的通背拳和劈挂拳练得精深,这才能在食堂争执时把李游书整个甩飞出去。 三个人里,反倒是最懒散最没正形的李游书悟性最高,也有练武的热情。林回雪的八卦掌和探花手,李广成教的龙文斋三大样,加上各家正统拳法之基本,乃至一些退出明面的门派功夫以及各种不知哪里学来的杂手段,李游书无一不会,虽说做不到全精,可这个年纪能到如此地步,也是个“小李广成”了。 “哼哼,小子,你可别狂,你妈夸你几句可别就尾巴翘上天了,”李广成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22:03,平日里拳馆营业到21:00关门,李广成夫妻直接开车回家,李游书三人有拳馆钥匙,也不需要他们操心。因收到了班主任的通知,李广成今天才特地留下来等李游书回来好结结实实揍他一顿的,“时候不早了,韩施和清梦你们俩去休息吧。” 李游书闻言一愣,抗议道:“你怎么不让我也早休息?我犯了错,就失去了慈父的关心?” 李广成“嘁”了一声,撇着嘴指了指停在门外的车:“你不是被罚回家反省么?你跟我回家。” “回家干什么?” 李广成故作神秘地凑近些,小声对他说:“你不是喜欢练武么?反正有一个月闲功夫,我教你新把式。” “真的?” “那还有假?上车吧你!” 目送韩授和李广成的车驶离拳馆,韩施向李清梦问道:“你觉得大伯这次又要教游书什么功夫?” 李清梦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她一笑,好像春冰消解,脸上有了些暖意。 “我猜,爸是要好好整他一下。” 第七章 晨间问答 “李游书!起床啦——!!!” 李游书被惊了一跳,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来。因为久不在家里睡觉,竟然择席失眠,将近两点才勉强睡下。 “起来了起来了,”李广成拽住李游书肩膀上下左右死劲儿摇晃,看来不让他彻底清醒不罢休,“太阳晒屁股了,再不起来美好的一天就结束了!” 李游书眨巴了下眼睛,感觉酸涩无比。他满脸朦胧又狐疑地扭头去看表,才早上四点半。 于是李游书闭上眼睛,努力地把眉头抬了抬:“李扒皮,莫要三更学鸡叫。” 李广成见李游书不起,便抱起膀子故作遗憾地说道:“啧,你要是起不来,那我今天就没时间教你新功夫了,可惜可惜!” “哎哎哎哎哎!”李游书一听闭着眼伸手乱抓,试图拽住李广成离去的身影,“好爸爸,我的亲爹,您先别走,我起。” “啧啧啧,”李广成看着儿子这痛苦而扭曲的神情,不由得感慨起来,“你要是上学也有这毅力,别说清梦那全市第一,估计全省第一都是你的。” …… 李广成开车上高架一路往南,天刚蒙蒙亮,东边太阳还没露头。李游书坐在副驾驶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在睡与醒的边缘剧烈挣扎。 “你饿不饿?”李广成问他。 李游书点了点头:“我今年才十五,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未成年人。您不光不让我得到优质睡眠,还不给我饭吃。我估摸着这会儿韩施和清梦都还没起来,好家伙,我回家反省,起床反而比平日里还早,真惨。” “俗话不是说了一大堆么,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囊萤映雪闻鸡起舞的,再说我又没逼你,你自愿早起的对吧?” “那您好歹让我妈做点饭咱爷俩吃了。” “起来那么早,你妈肯定不给咱们做。” “我看啊,您就是对我妈太好了把她惯坏了。您看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跟个千金小姐似的。” “哼,你这话我权当没听见,回去我也不会跟她告密。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妈对你已经是好的没边儿了。” “别的不说,我妈每次去开家长会都会被同学误认成我姐姐,我可真有面子。不光我妈年轻,您这些年看着也不怎么老。” “我当年要是把你丢在巷子里让你自生自灭,现在没人气我,我更年轻。”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我,您光守着清梦得缺失多少人生乐趣,等您百年之后两手攥空拳,咱们家的功夫清梦能传下去多少可就难说了。” 李广成拐弯往城外方向开去:“你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 “咱们家是不是有延年益寿的功夫可以练啊?不然您跟我妈都这么年轻,”李游书说完想起了韩授,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二叔身体好,能练武,也不会老得厉害了。” 李广成瞥了李游书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父子俩都沉默起来,一个继续开车,一个闭目养神。走了大概将近一小时,李广成的吉普开出了庆仪市,来到了靠近庆仪洪城区的竹节山。 把车停在了山脚下,李广成对李游书说:“到了,你去后备箱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 “练功用的东西。” 李游书跳下车去,走到后备箱打开车门,见车后面放着两个大行囊,一个是山地旅行包,一个是还没启封的帐篷。 “什么意思?”李游书顿感不妙,指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冲李广成问道,“咱们要在这儿住多久?” “住不了多久,”李广成抬头张望着这片山区,现在是五点多,蓊郁的林木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湿冷的雾气里,阳光慢慢攀升而起,光芒溢出山头穿透浓雾,阴湿的水汽在光与热中缓缓消散,“你不是问我咱们家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功可练么?我今天就要教你这个。” 李游书一听两眼放出光来:“好好好,走吧走吧。” 登山路阴冷潮湿,竹节山连绵成片,靠近庆仪市洪城区的部分被开发成了旅游山庄,李广成特地挑选了离市区更远的地方。山路没有修整,湿滑难走,好在坡度不陡,没有让李游书摔出狗吃屎的丑态。 爬了不到半个小时,李游书不堪重负开始喘起来,爬到半山腰,已经接近六点钟,李游书把行李丢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成一团。 “累吧?”李广成也把背上帐篷卷放下,四下张望着,“嗯,这里环境很好,空气清新,还很安静。” 李游书点了点头,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是,好得很。” “那就在这儿下帐篷吧,”李广成走到旅行包前,弯腰去里面找东西,“你负责搭帐篷,我负责生火做饭。去吧去吧。” 李游书站在李广成身后,冲他悄无声息地做了个怪相。心想:您倒是会挑活干,搭帐篷累死个人,做个早饭多轻省的事情! 又忙活了半个小时,李游书搭好了帐篷,虽然造型稍微有些别扭,但也算差强人意。李广成下了包挂面,没等李游书搭好帐篷就自己先吃了起来。李游书早就没力气抱怨,坐下来吃完了早饭,这才有了点精神,也开始四下打量山中的景致。现在太阳完全地升上来,阴冷潮湿一散而空,四下林木葱葱、绿意新新;脚下砂石簌簌作响,林中鸟雀咕咕有声,倒也是个好地方。 又休息了一会儿,李广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对李游书说:“饭也吃了,窝也搭好了,我要给你上课了。” 李游书一听连忙站起来,满脸盖不住的兴奋:“您讲,我听着呢。” “嗯,”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广成说道,“游书,你跟我说说,‘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武’吗……”李游书摸了摸下巴,“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想了一会儿,李游书给出了答案:“在我眼里,‘武’就是暴力的系统化。” “接着说。” 李游书挥出一拳,带起一阵拳风:“人体的力量虽然超乎想象,但终究是有限的,而且消耗也是急速的——如何利用有限的力量,在有限的时间里击倒……呃,不,杀死敌人,这样的技巧汇总就是‘武’。” “嗯……”听完了李游书的话,李广成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武’需不需要‘德’?” 李游书闻言愣了一下:“干嘛问我这个?‘德’这种东西在我眼里就是为了维护亲近关系才存在的,如果两个人是……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如果两个人是有限次博弈,明知以后不会来往,那估计讲德行的想法也会减弱许多。” “你小子哪里听来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词?” “我虽然不爱上学,可我没说我不爱看书啊。”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讲武德呗。” “分情况嘛,我不是说德是为了维护亲近关系才存在的吗,那跟亲近的人我自然是要讲武德的,”因为平日里父子两个也很少进行这种问答,李游书尽量严肃地回答李广成的问题,“总不能爷俩切磋,您来个断头台锁住我,我眼瞅着要输,就噗嗤捅您一刀子不是?不过对于本身就要跟我以命相搏的人,那就说不上什么武德不武德的了,毕竟咱们这社会,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人也不在少数。” 李广成闻言哈哈大笑,拍着李游书的肩膀说道:“可以,你比我当年答得好多了,你的想法也很好,不偏不倚的,很好。” “您为什么问我这些?我记得小时候您教韩施、我和清梦仨人练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什么以武会友啊,什么友谊第一啊。” “你们总要长大的嘛,当年是怕你们学会了武艺整天惹事才一再叮嘱,现在不一样了,我得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 “要是我开口就是‘什么武德不武德的,先戳瞎他眼珠子’这种话,您是不是就不教我了?” 李广成咋了下嘴,皱着眉头想了想:“不一定,但我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仗着本事了得就乱杀人,毕竟今夕不同往日,哪能让你这么胡来。” 李游书大概明白李广成的意思:如今是枪械的时代,曾经手持钢刀使一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就是十里八村的战斗力顶点,可如今当当两枪,二流的习武人就倒下了,再突突一阵子,一流高手里也要死若干。 总而言之,时代变了。有诗为证:“不管风云变幻,利器在手;马克沁重机枪,他们没有。” 见李游书没说话,李广成继续说道:“而且,你学了我今天教你的东西,才算将将迈进了‘武’的门槛。所谓‘体用之分’,如果说我先前教你的那些防身拳脚都是‘用’,那我今天教你的东西,就是真正作为支撑你武技的‘体’,也是一个合格的武者应该掌握的东西。” 李游书闻言激动地攥紧了拳头,强压着兴奋的嗓音向李广成问道:“那……那到底是什么!” “呼吸。” 第八章 呼吸法门 李广成的回答令李游书感到一丝丝的失望,他挑了下眉,然后回以质疑与失望的苦笑:“呼吸?喘气儿呗。” 李广成闻言往后一仰惊道:“你说的也太粗浅了吧。” “那您不就是说呼吸么,这事谁都会,只要是个活人都会。” “不是一回事。”李广成说罢猛地一踩,脚下的尘土瞬间被跺得飘扬起来。李游书抬手护住眼睛,只见漫漫扬尘之中,靠近李广成周围的尘土开始出现规则的流动,那流动逐渐加速并向外影响扩张,很快便如同铁屑指示磁力的流向一样清晰可见。 “哦……”李游书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见李游书看在了心里,李广成便收起神通,单掌向下轻轻一按,一阵气流自他头顶呼地压下来,将不肯安定的扬尘缓缓吹回了地上。 “怎么样?”向李游书小小地露了一手后,李广成得意地说道,“现在明白了吧?我还真是个好老师。” 李游书愣了一会儿,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随后他扭头看向李广成,点头如啄米:“明白了,不是肺的呼吸,是身体的呼吸。” “诶~!说对了。真正的呼吸从来不是只靠口鼻的,呼吸道的气体交换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效率更高、排量更大的选择,但好好掌握了身体呼吸的方法,就等于开拓了更多的氧气摄入的路径,然后——” 说着,李广成猛地向李游书挥出一掌。 掌风涌动,吹得李游书发梢乱颤。李游书感觉到了:完全不同,刚刚那一击与自己的手法大相径庭。即使是不懂武学的人也完全可以感受到——李广成的掌风带有一阵灼热的温度。 李广成挥手驱散掌上余热:“然后就是能量了。” 李游书见状脑袋发蒙,因为他感觉自己似乎开始接触到一些脱离了现有科学技术能够解释的范围外的东西。 “你怎么了?”李广成敲了敲李游书的脑袋,“难不成有点太玄了,你听不进去?” 但李游书毕竟是李游书,只要能让他打出一趟好拳来,他绝不会囿于自己那点局限想法。毕竟知道自己的狭隘是开拓的第一步,因为未知的不安而止步不前,有违他的作风。 “没事,您接着说。” 李广成点了点头:“那就行。俗话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个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养气就是靠呼吸来调养内脏的运动。” “嗯,我当初也这么想,其实这种理解也很接近了,直到我真正感受到这个东西——刚刚我打出的那一记带热度的掌风,就是催气发出来的。” 李游书点头不住:“哦,那‘气’就是一种能量吧。” 李广成捏着拳头点头应道:“对,说白了就是一种由人体自行产生的高效率供能物质,这种东西其实常见得很,比如道家说的‘炁’,还有瑜伽里讲的‘查克拉’,并不怎样的玄不可及、不可捉摸,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感知它的手段而已。” “那咱们习武之人有什么办法来感知它呢?” “还是呼吸,”李广成继续说道,“通过呼吸来内省内视,由此慢慢寻找身体里的气,熟练后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现在李游书总算明白了:李广成并非只是一介莽夫,他是个很讲求授课艺术的人。李游书先前提到了人体的极限,即体力的极限,李广成便将体力的来源拆分成两方面:氧分与能量来源,讲给李游书听。氧分的极限可以靠增加氧的摄入来突破;而能量的极限则可以靠潜在的供能物质“气”来突破——归根结底,突破这两样极限的必要手段就是“呼吸”。 交流得非常顺利,李广成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对李游书说道:“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这就完了?”李游书一个箭步上去拽住李广成,“您还没教我切实可行的呼吸法呢!”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的吐纳么?” “记得一点,后来就忘了,也不妨碍我打架,怎么了?” “那种吐纳就算是一种寻找体内‘气’的呼吸之法,”李广成说着指了指李游书,“但是毕竟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方法,这得靠你自己摸索,因循守旧、恪守先例,就会限制你的潜力。” “所以您不在我们小时候教我们,也是怕我们把你的话当了圣旨,亦步亦趋不能找到自己的办法咯?” 李广成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哎呀,都快八点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就在这儿好好练啊,等半个月之后你二叔就会来接你——” “诶等等等等等等!”李游书一听大事不妙,这次两手齐上拽住李广成衣袖惊慌问道,“什么叫‘您得赶回去’?您不在这儿陪我一块练啊?” “当然了,我干嘛要陪着你在这儿遭罪……啊不是,打扰你的清修啊。”李广成指了指行囊,又指了指帐篷,“这不,东西都给你备好了,我特地找了这么个地方,空气好、环境好、还安静,你就在这儿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这片山区是你二叔公司名下的待开发景区,一来不会有闲人打扰,二来你二叔也能来给你送点东西,你好好加油啊。” 说完,李广成脚下一挪,抬手向李游书胸口击去,李游书两手都拽着李广成,抬手遮挡时机已晚,只能抬步向后一退,不提防脚下已经被李广成截住,手一松,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哎呦喂!” 李广成见儿子被自己摔在了地上,不由得小人得志一般坏笑起来:“嘿嘿嘿嘿,看来你想打赢老子我还得再多练几年了。我这次可真走了,你好好练啊,半个月之后看你的成果,要是半个月都练不出来,恐怕你这辈子也就是个二流货色喽!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清梦、韩施后来居上,按在地上搓吧!” 说完,李广成纵身一跃,“嗖”地一下踏出十多米,李游书想追也难追上了。 “老东西,跑就跑,还要用摘星阁的‘踏罡风’来跑。”李游书摸着屁股站起身来,抱怨了一会儿,又想到“踏罡风”步法自己也会,但同样的步法他老子一下能缩地三丈,自己却顶多几步之内抢一个先机,可见所谓的“气”对武艺的提升是多么重要。 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李游书忽然觉得困意上涌,猛地打了一个哈欠。 “先去补个觉再说。” …… 李广成回到家,林回雪守株待兔,把他捉了个正着。 “你把游书送到哪去了?” 李广成见老婆脸色发青,就知道她已经猜出了大概,只好厚着脸皮对她说:“他不是足足有一个月的‘假期’么,我送他去小韩那边的竹节山度假村,让他自己练吐纳去了。” 林回雪一米七出头,驻颜有术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柳腰花态万里无一,最难得在于她聪慧过人又懂得把握分寸,所以偶尔闹闹脾气,李广成也多向她俯首。 “鬼扯,我才不信你,”林回雪转身走到餐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你肯定把他扔到荒山野岭里去让他自己摸索呼吸法去了,真是狠心。” 李广成拿起一个包子来塞到嘴里:“谁说的,这次你可是猜错了,我把他送去的是竹节山那片将要开发但还没开发的地方,人少、环境好还安静,最重要的是丢不了!” 林回雪见李广成安排得还算妥当,便伸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那还算你像个爸爸。” “哼哼,我看游书天资过人,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摸索出来了。哎呀我真是命好啊,儿子女儿都这么优秀,真是做梦都能乐醒了。” 林回雪闻言笑着讥讽道:“你昨天晚上要揍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 “你儿子女儿都好,不是多亏了我?”林回雪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要不然你跟谁生出这么好的女儿来,谁给你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劳。下回我给你买个锦旗挂在客厅,就写‘贤妻良母林回雪’。” “去你的。” 李游书打了高三的混子又被罚反省的事在学校引起了激烈讨论。 “哎韩施,我听说你表弟堂弟把高三的那个什么虎给打了,好家伙,他可是真虎啊。你不给我介绍介绍?我拜他当师父,当大哥也行。” 韩施闻言笑了一下,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对同学说:“他现在正在家反省呢。你要拜,拜他父亲不就好了。” “唉,你大伯那个学费太贵了,我可学不起。再说,交钱的多半都是师生,不是师徒。我要是你小师弟,岂不是可以跟清梦师姐亲近一些?你那个漂亮堂妹,我可是喜欢好久了,你不给兄弟我搭个线儿吗?” 韩施笑着摇了摇头,正好上课铃赶走了同学,教室里响起一片上课前的哄闹,韩施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不禁呆呆愣了一会儿。 与此同时,看着李游书的空位,李清梦也难得的心神不宁。引得周围男生都纷纷思索起下课后该从何打开话题,又该以何种手段来劝慰她的失神。更有甚者似乎已经共情到了李清梦的悲伤,不由得痛心疾首起来。 实际上,他们两个心里都只在挂念一件事情。 “到底是什么新功夫呢……” 第九章 初探功法 一直睡到了中午,李游书才一骨碌坐起来。 嘴里哼着歌从帐篷里钻出来,他随便划拉了几个套路活动了一下筋骨。山中正午阳光明媚,帐篷正搭在林间树下,清幽阴凉。李游书越待越觉得舒心,忽然想起还没有清点物资,便扭头去看行囊里的存货。 几瓶矿泉水、一包挂面、一大包方便面,三个午餐肉罐头,没了。 “就这些要我顶半个月?!” 看着包里的东西,李游书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死定了。 “难道要我自己采野果、打猎、煮山泉?”盘腿坐下审视着有限的资源,李游书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半个月后家人来接自己时,自己野人一般的形象。 这时间,他忽然听见包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李游书赶紧去行囊内藏东西的小夹层里一摸,果然掏出了一个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二叔韩授的电话号码。 李游书赶紧接通电话,大叫道:“二叔救我!我爸不要我啦——!” 韩授被李游书的声音震得够呛,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游书,你已经到了?” “我到了啊,一大早就到了,”李游书哭丧着对韩授说道,“我爸骗我来这里受苦,还不给我留饭,我看他是打算把我活活饿死。” “怎么会呢,其实这个修行计划你爸寒假就跟我商量好了。”韩授笑起来,偏过头冲车外张望了一下,小声对司机说:“停在前面。” “哦……你们早有谋划啊。” 车停稳当后,司机下车为老板开门。韩授下车,迈步过马路往路对面的酒店走去:“本来是打算让你们兄妹三个暑假一起练习吐纳的,可你这不是出了特殊情况,所以先到先得了。估摸着等暑假的时候,给韩施和清梦住小阁楼也就盖好了,你就先委屈委屈住帐篷吧。” “那吃的怎么办?” “吃的每天会有直升机给你送到山顶,你要取的话要爬到山顶拿回山腰,这也是你爸嘱咐的,说是多锻炼你的呼吸才能让你有所体会。” 李游书抬腿踢飞了脚下一个石块,撇着嘴说:“我爸可真行。” 韩授进了酒店,轻车熟路坐到等候区的沙发上:“怎么,你不是最喜欢练武么,这点苦就受不住了?” “谁说的,我当然受的住了。不过我既然在您地头上,您什么时候来看看我?给我带点我爱吃的也好。” “现在可不行,”身穿正装的大堂经理小碎步跑到韩授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韩授点了下头,又跟李游书说道,“我今天早上一点钟的飞机,现在已经到思明市的分公司了。等你什么时候练成了,你就告诉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去给你祝贺。” “好嘞,那您忙吧,我就不耽误您挣大钱了,拜拜!” 挂断了电话,韩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 韩授没有妻子,只有韩施一个养子,但他对李广成的亲生女儿李清梦以及养子李游书同样疼爱。尤其是李游书,因为脑袋灵光又喜爱谈笑,所以韩授对他又比另外两个多亲近一分。韩施虽然待人接物严谨认真,但容易被一时的得失给扰乱心态;李清梦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那副与世无争的态度好像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要说出家也是一拍手就能走的架势。 李游书最好,该争的争,该放的放,占了便宜不嚣张,失了东西也不勉强,韩授喜欢他这种豁达。 见韩授打完了电话,大堂经理低声道:“韩董,其他几位都已经到了,您看……”虽然她语气谨慎、形象专业,但韩授还是发现她故意解开了衬衣的前两个扣子,并以谦恭为由尽量地俯身,露出了里面黑色蕾丝的内衣和深深的乳沟来。 韩授微微皱了下眉头:“还是老地方么?” “是。” “我知道了。”韩授揣起手机,径直向电梯走去,把大堂经理丢在了身后。那女人幽怨地看了韩授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内衣,小声嘀咕了起来:“不是没结婚么,难道韩董不喜欢女人?” 韩授上了电梯长叹了一声,心想现在的姑娘年纪不大想的倒是不少。到顶层出电梯,韩授走进会议室,思明市分公司的高层齐聚一堂,但韩授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跟他们叙旧,而是为了处理一位不速之客。 会议大厅的窗边站着一个身穿短套居士服的男人,短平头,矮胖个,正一边抽烟一边观望窗外风景。 见韩授走了进来,会议室里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这阵骚动令矮胖男人有所察觉,循声转过身来。韩授看了一眼“禁止吸烟”的标语,然后推推眼镜向那满脸笑容的陌生人走了过去。 “想必这位就是风云集团韩董吧?您好您好。”矮胖男人热情地与韩授握手,好像这个会议室里他才是主角一样。 韩授点了点头:“定戢( ji )会的代表陈玉鹏陈大师,久仰了。” “大师不敢,不过是雕虫小技,贻笑大方。” “陈大师太客气了,您请坐吧。” 虽然两人和颜悦色、相待有礼,可气氛却因为他们的微笑而变得异常沉重。 一干人等落了座,韩授借助短暂的上茶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陈玉鹏:他身材矮胖、面色土灰,但坐姿端庄、呼吸均匀,双目虽小却炯炯有神,双手抱在肚子前,左手手指不自然地微微抖动着。 要是常人看的话,不过就是个年近五十的矮胖男人,没准还微微有些帕金森症状。但与李广成结交深厚的韩授不这么看,在他眼里,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正运呼吸法调整状态、暗暗考虑着出手角度的高手。 想到这儿,韩授不由得为自己,还有这一屋子心怀鬼胎、口袋里揣着降压药和西多芬、平日没少贪公司钱财的衣冠禽兽们捏了把汗。 “其实田会长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用劳烦您大老远从恒玉飞来思明的。” 陈玉鹏笑容敦厚,憨态可掬地对韩授说道:“其实,不是田会长派我来的。” “不是田会长么?”韩授闻言心里起疑,既然是定戢会的代表,那不是会长派来的还能是谁派来的呢。 莫非…… 韩授眉头微微一抬,压低声音问道:“田会长他,还没满任期吧。” 陈玉鹏笑而不语,慢慢抬手去桌上拿起茶水“苏苏”地喝了起来,他虽然喝水,一双眼睛却紧紧盯住韩授,直让他身上一阵发毛。 另一头,李游书收起手机,提溜着行囊进了帐篷。 帐篷遮光效果很好,清爽阴暗的环境令李游书感到满意。于是他把包往旁边一扔,盘腿坐好,慢慢放缓了呼吸。 “呼……” “吸……” “呼……” “吸……” 完全没有感觉。 李游书双目微闭、面色凝重,心里暗暗地思索着李广成今日所展现的呼吸之法。根据他的理解,身体的呼吸该是训练的基础,对身体内隐藏的气的察觉是训练的进阶,能够熟练的运用呼吸调动体内的气是终极目标。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打开身体与外界的“氧气阀门”,让身体的每一处都可以自由地进行氧气置换。可是这种想法别说是做,就算说出来都像天方夜谭,他一个刚接触这个领域的人又怎么能手到擒来呢。 但是既然父亲年轻时候就是这么自己体悟出来的,他自然也不会甘居人后。 想到这儿,李游书睁开眼睛,因为一点头绪也没有,难免有些无所适从的懊丧和恼怒。 “我还就不信了!” 打坐是李游书能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打坐入定可以让人进入一种心神稳定的状态,也许在这种状态下身体便会自然而然地融入进周围的环境,进而冲破与外界的隔阂,实现身体的呼吸。 但是李游书天生揣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越是盘坐,体内热血就越是翻腾涌动,等到他完全压制住自己的燥热时,实际上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了。 在梦里,李游书看到一个小婴儿骑着巨大的鲨鱼在天空畅快遨游,又看见一个造型怪异的吸尘器紧随鲨鱼而去,将天空中的星星尽数进入其中,透明的构造内,被碾碎为灰烬的星辰清晰可见。 等李游书睁开眼,发现自己哈喇子滴了一裤子。 “呃!”李游书见状连忙闭上嘴巴想要起身,不想两腿盘坐太久早就已经血液不通麻成一团,动弹不得。 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李游书被自己气了个够呛,伸手敲打着脑袋骂道:“笨死了,真是笨死了!” 等脚恢复了知觉,李游书钻出帐篷,天已经黑了下来。中午没吃东西,现在肚子果然饿得咕咕直叫,李游书去附近捡了些干燥树枝,回到帐篷旁生火,架起锅子煮了一包泡面,又把午餐肉罐头打开切了几块扔进面里一起煮了。 “真是惨啊我,功夫练不成,饭也吃不好。”李游书对于晚餐的寡淡感到颇为不满,平日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逃离学校,跑去拳馆对面的唐明购物中心逛街吃饭打游戏了。 “足足俩周,怎么洗澡呢……” 第十章 戢兵定功 “林姐,我先走了。”前台接待小妹换了自己的便装从更衣室走出来,冲正在击打沙袋的林回雪说道。 林回雪停住沙袋,冲她挥了挥手:“去吧,辛苦你了。明天见。” “嗯。”受了林回雪的夸奖,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拳馆。 李广成看着手机从电梯里迈步走出来,远远瞧见林回雪在打拳,便指了指擂台:“你要打,不如跟我对练啊。” 林回雪绕着沙袋打了半个小时一点气喘的迹象都没有,听见丈夫主动请缨要跟自己对练,不由得喜上眉梢,向他招呼道:“好啊,只要你别打不过我耍赖就行。” “我打不过你?讲笑话也要遵循逻辑好吧?” 二人各自从两头纵身一跃跳上擂台,不戴护具也不换衣服,都冲对方拱手行礼,而后摆开架势。 既然是跟媳妇对打,输赢都无所谓,李广成也不讲究什么寻其破绽、后发先至,直接迈开步子向林回雪冲去。林回雪见丈夫气势汹汹,左腿向右后撤步,抽身躲过了直来的崩拳,右臂轻舒向李广成颈左探去。 李广成见状左臂一抬挡下林回雪这招,右手随之来抓她手腕。林回雪屈膝探步,俯身游走,从李广成的左臂之下滑了过去,她八卦步走得顺滑流畅,果然身似游龙,难以捉摸。抢到了李广成身后,林回雪抬掌向李广成颈后劈去,李广成早有警惕偏头闪过,扭身扣住她肩膀,手上劲朝左,脚下劲朝右,一记低扫将林回雪摔翻过去。 林回雪自然不会就此败落,只见她伸手一撑地,竟借李广成摔她之势向他脑袋回以鞭腿。李广成抬手一挡,不提防脚下被林回雪另一只手搭住脚踝。 “喂,你穿着裙子也想用地面技来锁我吗?”李广成说着脚下猛地一震,千斤之力坠到腿上去,凭林回雪腕力根本无法扳动。 带入地面的想法失败,林回雪“嗖”一下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拍了拍手上的脏污:“反正已经关门了,又没有外人。再来!” 说着,林回雪又纵身上前,她步子压得极低,李广成以为她又要攻下盘,于是气往下沉做好了准备。哪知林回雪虚晃一招,忽然腾身而起去攻李广成咽喉。李广成吃了一惊,左臂拦右臂穿,将林回雪胳膊抵在了两臂臂弯之间。这下李广成只要稍微用力便可折断林回雪一臂,应该算他胜了。 可就在他松懈的刹那之间,林回雪脚步灵动,身子一转掌法一钻,小臂上忽然撑起一股刚劲将李广成双臂“砰”一下弹开,而后林回雪拧身追击双掌齐出,一声脆响拍在了李广成胸膛上。 李广成吃了一击,往后退了半步,想要再出手,又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一招,算是输了,于是笑着冲林回雪拱了拱手:“老婆厉害,我输了。” 林回雪似乎对李广成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满意,跳下擂台一边洗手一边问他:“你分明是不用心跟我打,看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李广成跟过去解释道,“我那些打法太凶,不敢乱用。” 顿了一下,李广成又笑嘻嘻说:“不过你刚才那下拧身仰探接双撞掌打得好,我也是没意料到,这打法也就你这么软的腰能使得出来。” 林回雪关掉水龙头,笑着往李广成脸上一甩水:“吵架的时候说我长手长脚的打八卦掌像个怪猴子,现在又会说好听的了?” “那是气话,这是实话。” “好啊,我总算是明白了,”林回雪见李广成一脸奉承模样,撇了撇嘴,“你还说游书浪里浪荡没有正形,说话颠三倒四胡搅蛮缠,这不都是跟你学的?” 李广成嘿嘿一笑,忽然想起自己跟林回雪切磋岔开了话题,便将手机递给林回雪:“差点忘了,我明天要去趟恒玉。” “去干嘛?” 李广成为难地耸了下肩:“哎呀,‘定戢会’换会长了,邀请我去参加交接仪式。虽说我没什么兴趣,人家来请咱不得去看看啊?” 所谓“定戢”,定功戢兵。《左传》有言:“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定戢会起于17世纪,最初是无名的民间门派纠纷调解组织,官家为固皇权,资以钱粮盐铁,名以定功戟兵,定戢会由此而生——东西流派、南北拳术,各派武学由此一会得以联接。后时局动荡、天下剧变,风起云涌、新旧更替。又过二百年,火器西来、国门洞开,局势经百年离乱而终一统和合。定戢会沉浮数百年终于重建,时代变迁,如今定戢会以发掘流失拳种、弘扬武学为己任,并致力于无力经营的小门派的传承,在社会上颇有名望。 实际上,虽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但为世人所知晓的拳术流派不过冰山一角、依附于大势力的门派数不胜数、如龙文斋一样干脆自成财阀的也不在少数,门派间的私斗虽沉于水下,却达到了空前的频繁。在这样的环境下,定戢会调解纷争的职责就更显重要。 “我记得田求安的任期还没满吧?”林回雪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但通过李广成和韩授也多少有些了解:定戢会现任会长是高安市长乐拳馆馆长、项王枪与金翅拳传人田求安,田会长现年五十七岁,虽然说话鼻音重又有点抠门,但任会长期间一直克己慎行,也算无功无过。明明还有将近一年才应该卸任,为什么提前更换会长呢? 李广成摸着下巴猜测道:“我听说田老哥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能是年纪大了情况不好,力不从心了。” “管他的,你去吧,”林回雪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反正这种事情我向来不爱参加的,你去了就代表我了,到时候记得跟我师兄问个好。” “好嘞。” “你可得在游书学会了呼吸法之前回来啊。” “这可难说,游书天赋不低,今天可能还摸索不出什么来,明天没准就小有成效了。我们约定半个月验收,那时候我肯定回来。” …… 第二天,太阳还没露头,诡异的嘶喊声便已经响彻树林,方圆数百米没有鸟雀敢在枝头逗留。那些稍稍驻足的,也在一惊一乍的怪叫惊扰之下很快地飞离了此地。 透过薄雾、穿过层林,李游书的身影出现在帐篷边最为粗壮的那棵树前。冲拳、摆拳、勾拳、劈掌、掸手、戳指、鞭腿、肘击、膝撞、贴身靠甚至是头槌——李游书正用尽一切手段殴打着眼前这棵大树,汗滴汇聚细流从他额前脑后淌下,被浸透的背心紧紧黏在他的身体上,显露出同龄人中少见的健硕身材。 怪叫同样也是李游书发出来的,时而如同猿猴般“芜湖”,时而如同破风箱般嘶喘,有时又断断续续地唱上几句“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他这么做是为了分散自己的痛苦,实际上,他已经高速连续殴打那棵树超过了三个小时,他要将自己身体里的气力压榨得一干二净,要让自己倒下之时连流泪和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一丝。 这是李游书继打坐之后想到的第二个办法。既然极致的“静”不适合自己,那就采取极致的“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开发身体的潜能。 这也是李游书回忆梦境时想到的:骑着鲨鱼的婴儿,多么可笑的形象。可鲨鱼这种生物如果停止游动,很快就会陷入窒息;胎儿虽然在子宫中无法使用口鼻,却可以靠脐带实现氧的置换。 现在的我就是鲨鱼,过后的我就是胎儿! 累死啦!累死啦——!! 李游书的脑海中闪过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但他依旧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要打,要狠狠地打,自认为的精疲力尽不是精疲力尽,真正的倒下才是精疲力尽。他手上的动作已经比三个小时前慢了不是一星半点,但越是这样李游书越高兴,等到自己真的无所保留之时,这副身体能否回应自己的期待呢。 新长出来的树叶伴随树干的颤抖而一同晃动,树下稀稀落落地盖了一小层树皮的碎屑残渣。树不会哭泣,它默默地承受着李游书的击打,等待他累倒在地的那个时刻。 终于,李游书的拳头碰擦在树干上,手腕一歪向右滑了出去。在那瞬间,他感觉到了树的反击。这棵默默无言的树,迅捷而有力地架开了自己的攻击并将自己狠狠地摔了出去。 树并不会动手打人,是李游书脱力了。他最后一拳滑脱,身体已没有多余的力量调整重心,于是整个人向前栽倒在地。 扑通一声,李游书趴在了地上,长长地向外呼出最后一口气。他确信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了——四肢如同被斩落一般失去知觉;双眼疲劳而充血,透出骇人的红色;呼气的气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连勾一勾小手指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情。 汗水很快地洇湿了李游书身下的土地,几片树叶翻腾舞动着落到了他的身旁。在这瞬间,李游书觉得自己呼出的这口气好长,长得没有尽头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缓慢,他看见了尘埃的飞舞、看见了草尖的抖动、看见了蚊虫振翅的间隙、甚至看见了空气的流动、微风的轨迹。一切都那样清楚明了,又如幻梦一般不可思议。 此刻,李游书唯独没有感受到自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尘霾林影,笔直打在了李游书身上。 我明白了。 我在万物之中。 第十一章 功法初成 李游书惊讶地感觉到了背部的异样——不过是清晨一丝阳光的照射,但打在背部的毫厘温差竟然被他清晰敏锐地察觉了出来。虽然精疲力尽以至无力起身,但他从未感觉到如现在这般舒畅,他理解了李广成所说的“身体的呼吸”。他就静静地趴在那里,无需横膈膜拉抻肺部运动、无需口鼻呼进呼出,即使一动不动、身体毫无起伏之态,他也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甚至还感觉到了林间清新空气透过每一寸肌肤进入身体、体内二氧化碳又同时顺畅排出的痛快。 他就是做到了。 跟李游书所想一样。当他交出一切,回到了那个亟待成形的、甚至需要子宫裹覆的胎儿一般的虚弱状态时,为了能苟活下去,自己的身体就会被迫地重新记起那种不靠口鼻去呼吸的手段。没有了母体、没有了子宫、没有了羊水,宇宙就是母体、天地就是子宫、空气就是羊水。 身体的呼吸,终于在此实现了。 “哼哼哼……”李游书太累了,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但喜悦的心情需要表达,所以他从胸腔里挤出了三声哭一样的闷笑以示庆祝。 但他随即又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自己就这样趴在地上不知道何时才能起身,等到体内热量散尽、汗水挥发过后,估计就离感冒不远了。何况人在林间山腰,万一有个什么山猫野怪的,自己就成了好吃的、不反抗的、待宰的肉。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行,得赶紧起来。 想到这,李游书开始凝神聚力:既然已经实现了身体的呼吸,那么接下来的两步一定是顺水推舟,不算难事。 李游书考虑的不错,呼吸法虽然难成,只因为门槛高的吓人,可一旦掌握了身体呼吸的要领,察觉内气和运行内气就变得易如反掌。何况李游书在武学方面一向是天资过人又下功夫,很快,他便察觉到了身体里那股平日里确实不曾感受到的奇异物质。 这可真是不错。李游书心中暗喜,微微地调动呼吸感受那物质的律动,很快便摸清了它与呼吸之间的运行联系。于是他一鼓作气,运用自己的呼吸之法迅速地调动内气游走,虽然只是游丝般的微末物质,可是一旦运行,身体各处尤其是四肢的肌肉劳损竟然以令李游书惊掉下巴的速度开始恢复。 李游书确信,“气”这种物质的能量转化效率比体内的其他功能物质恐怕高出百倍不止,所以即使本量微少,却确如李广成所说的一样,可以非常完美地解决练武之人体力有限的问题。 现在,李游书可以大声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双手撑地一跃而起,李游书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回地上,伸手拍去了胸前的脏土,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极了,真是好极了,难怪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下我终于算是个正经习武之人了。” 在这之前,李游书一直确信自己就算练一辈子武艺也不可能超过李广成和林回雪。而现在,内心的充实与兴奋化为了动力,终于给了他些许能够去追求爹妈那般高度的信心。 呼吸顺畅、四肢有力、神采照人,李游书感觉自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于是他摘掉手上已经破烂不堪的半指手套,快步走到了刚刚那棵陪他对练的树面前。 看着自己的拳头点了点头,李游书紧紧一攥,伴随呼吸法的运行,内气开始向拳上凝聚。不过毕竟是刚刚上手,李游书运行内气的速度甚至比小学生刚开始写字的手速还要慢。 气不仅是供能物质,也是攻击手段。当它凝聚于拳上时,就好像一层从内撑起血肉皮肤的铠甲,能够带给身体难以想象的硬度。 准备充分后,李游书双眼一瞪,脚下蹬地、拧腰送力,一记右手直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树上。骇人的声响震悚野雀,树皮与木屑飞溅而出,李游书的拳击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半球状的恐怖凹陷,裂隙从拳坑向外蔓延,很快地布满了这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好家伙!”李游书吃了一惊,换作过去,不知道他要费多大力才能打出这样厉害的一拳。喜悦的同时,他不禁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跟大哥还有妹妹切磋可千万不能轻易用这个,尤其是他们俩还没练成呼吸法之前。” 没想到才刚刚到第二天自己的修炼就一步到位,真是乐死人。心里想着,李游书终于慢慢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随后便感觉到了一阵强烈到如同抽打的饥饿感在折磨自己的胃部。 李游书很快地糊弄了一锅面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算是点缀在一坨粑粑上的虾球他也会勉强将其纳入食用范围之内,面条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巨大的吸溜声在李游书的锅子里回荡不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话一定会以为山里有一只猪在进食。 嘴停不下来地嗦面,李游书脑袋里却还在考虑关于呼吸法的问题。虽然自己已经掌握了这项厉害技术,不过要想跟李广成一样运用自如却不见得是件简单的事情,余下来的十二天他会全心全意投入到熟练运气的训练中。 另外,李游书还察觉到一个问题——他的内气好少。虽然这东西转化成能量的效率很高,但单单是修复自己精疲力尽的身体就花去了六成,刚刚在运气于拳打出那一击又耗去半成,这种消耗量也许跟自己使用的不成熟有关,但也未必不是自己体质造成的先天问题。如果跟普通人或是同水平的人战斗也许还能拆个三五百招,但碰上胸怀海量内气的人或者只要调动发丝般的一气就能伤人的高手,那自己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想到这儿,李游书端起锅子“吨吨吨”喝干面汤,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空锅。 “看来修炼才刚刚开始啊。” …… 恒玉市是首都,条条大路通恒玉。清晨李游书还在疯狂殴打陪练树的时候,李广成已经从庆仪市北站坐火车出发往恒玉去了。 李广成对这座城市很熟悉,他十七岁那年来到恒玉向八卦掌宗师林培宏学艺,也是在那一年认识了林回雪。五年后他再回恒玉,林老爷子被二弟子汪庆暗算、伤重去世,不孝徒勾结东南亚拳种班卡苏拉、铁臂金刀门、青竹螳螂拳以及西府赵王锤等多派高手反咬师门,林培宏首徒李维在车轮战中竭力抵抗最终败落。 危难关头,李广成以八卦掌功夫破尽各派硬手,打掉铁臂金刀门门主牙齿五颗,折断螳螂拳首徒一臂,将赵王锤一门八百斤护派宝锤一掌震碎,各门各派无不知难而退。后李广成更是只身闯龙潭,大闹汪庆与其他门派的结盟会议,以横练功硬接汪庆三枪并以画龙指捏断其双臂。这一战震撼北方武林,恒玉四河十六区各拳馆门派听见李广成名字无不咋舌。 但李广成不在乎这些,他觉得那次遭遇无非是替林回雪出气,这是他最简单最直接的目的。 上午十点多,火车到达了恒玉市。 李广成出了车站,没走几步便瞅见了林回雪的大师兄李维。他现在是恒玉游龙八卦掌传习馆的馆长,说白了就是掌门人。 当年李广成在八卦门学艺,李维对他最好。李广成施以援手,一半是为林回雪,一半是为李维。两人多年未见,并肩出车站时还跟十几岁一样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下,欢喜又热闹。 “好家伙,你跟回雪可真行,这么多年都不回恒玉看看。”李维比李广成大半年,是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如今争执少了,他动手的机会也少,戴上了眼镜,比年轻时要端庄许多。 李广成接过李维递的汽水:“有孩子了嘛,要是没有那俩小貔貅的话我想去哪就去哪,可是现在不行啊,小祖宗们衣食住行、上学看病,全是钱。” “唉,说的是,还好我要孩子早,那小子现在已经上大学去了。” “你没教他功夫?” 李维摊了摊手:“教啊,当然教。呼吸法他算掌握了,八卦掌怎么也不肯学,说咱们的东西都是花架子,网络上全是挨打的视频。” 李广成闻言哈哈大笑:“这也怪不得他,自己人不争气,后辈人当然不信。那他是学了拳击还是什么?” “桑搏,老毛子的东西。他在那边读书嘛。” “那也挺好。” 李维冲车里的徒弟招了招手,叹息说道:“我管他呢,只要八卦掌能从我这传下去,别断在我手里就行。” 车子开过来,二人上了车,便往李维的传习馆方向去了。 二人在车上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次轮到李维问了:“你那俩孩子呢?你会的那么多,不得把他们活活忙死?” 李广成喝了口汽水,想起来李游书还在山里练呼吸法,不由得无奈地笑起来:“清梦好像对武艺不感兴趣,只学了八卦掌。游书虽说有天分也爱学,可是他学了总闯祸,这不前天刚打了高年级学生,被撵回家反省了。” “哈哈哈哈,那还真是你儿子。你扪心自问,当年学艺的时候在恒玉、东二、沽门这些地方打的架还少吗?” 李广成撇了撇嘴,又向李维问道:“对了,老田不是还有将近一年的任期么?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干了?” 话音一落,李维忽然收起了笑容。 “广成,这事儿有点玄乎,”李维通过后视镜看向李广成,他的目光在镜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与严肃,“老田让人打残废了。” 第十二章 三更夜访 李广成听了李维的话不由得一愣:“打残了?谁干的?” 田求安的金翅拳讲求十招之内置敌于死地,拳劲刚猛全靠双手数十年如一日的横练拍击,所以对呼吸法的修炼要比其他流派稍差一些,本来到七十岁才会出现的体力下滑现象不到六十岁就出现也情有可原,但“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虽然拳劲不如当年,可他项王枪的本领这些年应该是精进了不少,怎么会莫名其妙被人打残了呢。 何况现在这世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谁也碍不着谁,被人打残废得是多大的仇怨。 李维摇了摇头:“不清楚,估计是行里人干的。当时老田的拳馆下班,他一个人留在拳馆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一个戴面具的人,二话不说就跟他打起来。” “他使的什么功夫?” “老田说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但是听说那个人步法极快,枪头根本捉不住,手法也贼的很,金翅拳的拳路打不中他,所以才吃了瘪。那人打完了走屋顶跑的,监控没找到。”说到这儿,李维咳嗽了一下,“不过说句实在话,老田这个人要面子,水平咱们也清楚。那个人是不是真跟他说的似的那么厉害,有待考证。” 李广成把汽水喝完扣上了盖子,又问道:“新任会长是谁。” “挺年轻的,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小刘?” 开车的徒弟连忙答道:“叫徐参,师父。” “哦对,徐参。那小子是南直省淮陵人,元阳太极第十五代传人,不到三十。我南方的老哥们儿说这小子是个高手,很能打。” “能把老田打趴下那种?” 李维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主要是犯不上。定戢会会长这个名头说响不响的,总得跟官方费劲儿打好关系不说,还得整天跟在那些不办人事儿的门派后面擦屁股,动不动就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这破活儿,白送我套房子我都不干。何况那小子昨天才刚从淮陵飞到恒玉,作案时间也对不上。” “嗯。” “算了,反正咱们也不掺和里面的事情,知道多了也没意思。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多待几天再回去。请你喝上几天大酒,你给我指导指导我拳馆里的徒弟。” 李广成点点头,他在考虑什么时候去看望一下龙文斋蒋雨生老先生:“我倒是挺好奇这个新任的徐会长要整什么幺蛾子。” …… 山里的日子如果只是枯坐,恐怕万分难熬。可李游书自打学会了呼吸法之后,一门心思全在呼吸律动和内气调动的训练上,白天在山里飞奔挥汗,晚上在帐篷边练习拳法,转眼又过三天。这三天里李游书东奔西走,山里的情况已经被他摸了个大概。韩授派人放在山顶的物资他每天都会上去取用,多亏了韩授的供给,不然李游书顿顿吃面条早就变得跟面条一样了。打完了拳就往东走上一段,那里有条潺潺清溪,水虽然凉但是正可以考验李游书运气抗寒的能力。 “照目前这个进度来看,等这半个月结束我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握呼吸法了。”吃过了饭,李游书盘腿在帐篷里跟林回雪打电话。 林回雪心里记挂李游书,听到他在山里过得很好,呼吸法的训练也非常顺利,自然是高兴的:“山里晚上那么冷,你千万不要往外乱跑啊。” “好嘞我知道了,我爸呢?” “你爸不在家,”林回雪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手上遥控器按得飞快,根本找不到想看的节目,“他去恒玉有事,已经去了三天了。” “哦……行,那我就睡觉去了。” “好,早睡早起,不熬夜最好了。” 挂掉电话,李游书伸了个懒腰,他有个秘密没有告诉林回雪——他不仅成功地修炼了呼吸法,还自创了一个很有趣的功夫,但他打算等修炼结束回家再把这个惊喜展示给李广成和林回雪看。 就在他心里暗自欣喜的时候,帐篷外忽然传来了“笃笃”的叩击声,好像是什么鸟类啄打帐篷的声响。山里不比在家,虽然这五天里李游书什么野兽也没遇到过,但不排除竹节山其他山区的野生动物流窜过来的可能。 想到这儿,李游书暗暗攥紧了拳头,考虑了一下,又变拳为指,将内气凝于指上。这三天里他全心全意修炼,两个呼吸便可以凝气于指,之所以考虑指,一是穿透力强,二是耗气量少——要说精打细算、经济适用,李游书一直是可以的。 帐篷的拉链门又传来了“笃笃”的轻叩声,黑夜的林间顿时升起一种异样的诡异气氛。 李游书左手伸到拉链上。帐篷里没有开灯,所以也不用担心外面的东西察觉他的动作。只要他先手拉门然后一指戳出去,保证能占尽优势。 来吧! “哧”地一声拉开帐篷拉链,李游书刚要出招,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说道:“投降了!” 随手拿过手电一照,蹲在帐篷面前的竟然是韩授。只见他身穿一件深秋风衣,脚踩登山靴子,手里端着一杆红缨枪,那“笃笃”的声音正是他用枪尾戳帐篷发出的声音。 “二叔?”李游书又惊又喜,连忙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您来啦!” 韩授将手里的长枪倚在树边,冲李游书笑道:“我答应你会第一个来看你,当然不会食言了。” 山里夜晚寒冷侵体,叔侄两人坐在重新点燃的篝火旁边,各自捧了一杯热茶边喝边聊—— “您不是去思明市分公司办事儿去了吗?” “嗯,”韩授点了点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说着,李游书扭头看了一眼靠在树边的枪,白蜡枪杆、纯钢枪头、崭新红缨,山风一吹,树叶摇摆之间,枪尖就倒映出冷月寒光来。 “这枪……” “哦,这是韩施和清梦让我捎给你的,说要是有狼有狗的你可以护身。” “啊哈哈哈哈,那他们真是费心了。” 韩授见李游书谈笑之间状态一如往日,知道他心情很好,便拍着他肩膀问道:“你的呼吸法练得怎么样了?” “特别顺利!刚来第二天我就已经摸索出了其中的奥妙,这三天里一直都在紧锣密鼓地训练,到时候一定让你们大吃一惊!”李游书得意洋洋地对韩授说着,忽然灵机一动,踌躇了小会儿又故作神秘地凑近了些,对韩授说道,“二叔,我有个秘密,我先告诉你,你可不要泄露出去,好吧?” 韩授见他这么神秘兮兮的,便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于是李游书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面朝韩授将自己的衣服掀起来,露出了微有肚腩的肚子:“您看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韩授不知道李游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原来可没有游泳圈。” 李游书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赘肉,然后对韩授说:“这是我这几天特意吃出来的,为了能攒下这些赘肉,我一天吃五顿饭不止!” 韩授饶有兴趣地抱起膀子来,看李游书要表演什么花样。 “您看着啊。”说罢,李游书收敛了嬉笑表情,脸色微微一沉。随着他进入状态,周围的气氛出现了足以被韩授察觉的变动。 随后,韩授的目光中出现了困惑与惊讶——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他发现李游书腰腹上的赘肉在向内收束,进而缓缓消失。一层汗蒸样的水珠慢慢从他的肌肤沁出,而后被发热的身体蒸腾而起。很快,腹肌的线条变得清晰,李游书的肚子竟然在几分钟内迅速变回了曾经健康精瘦的状态。 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李游书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笑嘻嘻地对韩授说道:“二叔,怎么样?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因为我身体能承纳的内气太少,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将体内多余的能量快速转化成内气的呼吸方式,这就像是自己吃自己,所以我给这个办法起名叫‘自食’。” 但是韩授没有回应李游书的期待。出乎意料的,目睹了眼前的情况,韩授的脸上竟然显出了比李游书料想中更加惊慌的神色。 “不对,不对……”韩授摇着头,一时间竟陷入了失神的自言自语之中,连李游书还站在他面前都忘记了,“不对,不是气……这是……这……” 李游书见韩授表情不对劲,迷惑地放下衣服来遮住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韩授:“二叔,您怎么了?” 韩授被李游书一问,从那阵惊惶与怀疑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抬头看着李游书。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地显露出了内心的那份惶惑,但同时李游书还能察觉到一份期待与拒绝相互抵抗而产生的挣扎。 这下李游书更加糊涂了,他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去抓住韩授的胳膊摇了几下,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迷茫地看着李游书清瘦俊朗的脸,韩授紧蹙眉头咬紧牙关,先前眼神中的挣扎在此刻达到了最强烈的一点。 然而就在李游书打算用武力手段让韩授恢复清醒的时候,韩授忽然泄了气,颓然地垂下了脑袋。而后,他摘下那副金丝眼镜,伸手在鼻梁上狠狠捏了几下,又将眼镜戴了回去,失神地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道:“天意,是天意。” “二叔,什么天意?” 听见李游书的询问,韩授扭过头来。现在他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与冷静,就好像刚刚那几秒的失态是被其他信号意外占线的电台。他笑盈盈地看着李游书,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说道: “游书,我有个呼吸法,你想学么?” 第十三章 旁门左道 韩授的话引起了李游书的兴趣。 “您……还练过呼吸法?”将信将疑地看着二叔,李游书问道。 “你不信对吧?”韩授指了指自己,“二叔我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走得多见得多,我确实有一个非常好的呼吸法想要教给你。” “可是我爸他说——” “你爸是不是告诉你,呼吸法的修炼主要靠自己的摸索,因为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韩授好像对呼吸法的训练十分了解似的,抢先一步对李游书说道。 “对啊。” “但是你爸没说不能掌握多个呼吸法,对么,”韩授站起身来,目光深沉地看着二人面前熊熊燃烧的柴堆,伴随火焰升腾,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好像在预祝即将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个呼吸法很适合你,所以想教给你。学不学在你,用不用也在你,二叔我只是想把它传下去。” 李游书非常信任韩授,因为从小到大只要是韩授提议他去做的事情总是对的。作为一个把持着东部沿海地区房地产业、支撑风云集团十数年强盛的大商人,韩授有着比常人更加长远和精到的目光。 李游书啊李游书,“听人劝,吃饱饭”,就冲二叔这三更半夜大老远上山来的态度,你不学怎么对得起他呢。再说,二叔的说法一点错都没有,光驱也不是一辈子只运行一张盘,多学几样东西又害不死你,今日不学没准就错失良机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一拍巴掌,站起身对韩授说道:“二叔,我学。” 韩授推了推眼镜:“真的?你真的肯学?你不怕二叔坑了你?” 李游书笑嘻嘻看着韩授:“怎么会,二叔你肯定不会害我的。” 韩授闻言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肯定不会害你。不过……游书,要我教你这呼吸法,我还有几个要求。” “您说就是了。” 韩授抬手数道:“第一,这功法偷着用可以,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人前使用;第二,这个呼吸法是我们两个人专属的秘密,永远不要告诉第三个人,更不要教给别人;第三,一旦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影响到你的武术修习,立刻果断地放弃这个呼吸法,永远不要再用。” “二叔……” “嗯?” 听着韩授所数的种种限制,李游书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了便秘的神色:“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李游书长这么大,让他干什么都行,唯独不要给他“做加法”: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个什么时候做,那个什么时候做。李游书讨厌束缚,所以他总是迟到、早退、旷课、打架——他不是做不到,他是不愿意做。 韩授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连忙上前一把拽住李游书:“当然不行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给我过来吧!” 说罢,二人便推推搡搡地来到了火边。 “盘腿坐好。”一旦进入教学模式,韩授的神情竟变得出奇严肃。李游书从来没见过韩授这幅面孔,于是赶紧乖乖坐了下来。 “接下来让你做的,可能是强人所难,也可能是推你跳火坑,但你只要信得过我,听我的就一定没错。” 李游书点了点头,双目微闭迅速入定。说来奇怪,平日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躁得可恶,如今加上韩授在旁边,自己反而能够快速沉稳下来。 见李游书准备完毕,韩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游书,现在,把你的内气全部放出来,让你的身体变成一个空桶。” 听到这话,李游书蓦地睁开了眼睛:“啊?!那我会不会死啊?” …… “现在你已经初步掌握了。好好领悟,这套呼吸法是普适的,但能否与你的身体契合、能否练至精深就全靠你自己了。”韩授下山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白。经过了一夜的热量流失,此时的山腰已经冷入骨髓,李游书即使调动内气抗寒依然难以自持地叩齿,韩授遭受的寒意就可想而知了。 “好嘞我都记住了,您快下去吧,”李游书说着冲韩授挥手撵他下山,“这个时间山上可要冷死了,我运功都顶不住,您还是快走吧。可别为了教我这个呼吸法给您冻感冒了,得不偿失。” 韩授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寒冷并没有让他的身体产生一丝的颤抖。借着一点微弱的天光,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游书。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不知道散发出的是怎样的目光,但他的笑容已经充分说明了心里的满意和欣慰。 李游书伸手揩了一把鼻涕,见韩授不动,又赶紧催他:“二叔,您再不走,咱爷俩可就一起冻死了。” 韩授笑着,摘下眼镜用手背抹了下眼角,而后对李游书说道: “游书,谢谢你了。” 李游书不解:“哪里的话?您教我一宿呼吸法,应该我谢您才对,现在好了,我有俩师父了。” 韩授明白李游书没听懂自己的话,于是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 站在原地目送韩授走了好一段路后,李游书才弓被冻弯的腰拱回了帐篷,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冻死了……冻死了……” 之所以这么冷,是因为他的内气已经少得可怜。韩授教给他的呼吸法的第一步就是把身体内所有的气都泄个干净,随后通过特殊的内气运行方式唤醒身体,进而来恢复失去的气。 至于如何恢复…… 坐在帐篷里瑟瑟发抖,李游书却能很明确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呼吸几天前还只能与外界进行气体交换,而学习了韩授的呼吸法后—— 他的身体,在吸收外界的能量。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处空间里游离着的杂乱能量,每当身体呼吸律动,外界的游离能量便连同空气一起进入了自己的身体。现在的他不只是鲨鱼,他已经变成了鲸鲨,他不仅可以在行动中纳入氧气,还可以在行动中纳入供能物质。 想必这呼吸法就是为那些内气本量不足的习武之人所准备的。更离谱的问题是,本来通过内省内息察觉内气就已经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了,在这之前,李游书根本不能察觉到周围环境中竟然有如此大量的游离能量存在,可学习了韩授的呼吸法后,自己的感官敏锐程度竟然也大幅度提升,如果刻意感受,李游书的每一寸肌肤都会感觉到那些散装能量的悬浮。 但李游书现在是难过多于欣喜的。 因为这呼吸法并非万全:外部能量的品质良莠不齐,能够像内气一样直接用于为身体供能的精纯能量少之又少;其次是,这些能量的品类过于驳杂,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李游书的面前有时会飘过三明治、有时会飘过叉烧包、有时是寿司、有时又成了海鲜烩饭——并不是每一种能量都适合李游书,粗糙杂食,反而会导致消化不良。 总而言之,只有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能够被李游书吸入体内并加以利用。其余的,对李游书来说则更像是“毒”,这也是他现在内气少到可怜的原因,搜罗吸收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是恢复了气量的十分之一。 李游书又勉强地感受了一会儿,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呼吸法,转而使用了“自食”来补充身体内的气,并喃喃自语道:“二叔说过这个呼吸法只能偷着用,可对我来说连偷着用的余地都没有。” 说罢,他又思忖起来:既然不能当着人面使用,那也不能让我爸我妈这种高手看出来我学了别的呼吸法,以后我还是用“自食”就是了。 呼吸法并不是需要刻意去运行的东西,熟练后,人的一举一动、饮食起居都在潜意识地使用自己的呼吸法,是一个从“主动技能”过渡为“被动技能”的过程。而越是熟练、越是与身体高度契合,呼吸法就越是难以被人识破和察觉。但也不排除高手能够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对方呼吸法的线索和破绽。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禁有些沮丧,感觉自己好像白费了韩授一夜的心血。其实他早已经把自己的这些结论告诉了韩授,但韩授好像一点不在乎,在李游书掌握了这个呼吸法后一直处于欣喜的状态,让李游书无法理解。 “不知道发明这个没用功法的人图了些啥。也不知道二叔把这个教给我图了些啥……” 说完,李游书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面包补充能量好用于“自食”的内气转化,随后便往后一倒睡了过去。此时,山外日光如期而至,向这顶帐篷宣布着修行第六天的正式到来。 睡了接近六个小时,李游书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的少年砸吧着嘴,一边从睡意中逐渐清醒一边开始探查这六个小时里自己的气恢复了多少。 在进行第二项工作时,李游书愣了一下。 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李游书皱起眉头,不知所措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随后,一声怪叫从帐篷里迸发出来,就好像有蛇咬了李游书的屁股。 但实际情况比这要更加恐怖—— 李游书的气,在修行的第六日上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四章 兄弟齐归 “坏了坏了坏了!”李游书从帐篷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气呢?气呢?!” 确实没有了,先前一直能够察觉、一直能够运行的内气,此刻荡然无存。自己的身体竟如曾经一般,空空如也。 李游书快步走到了一棵还没有遭到殴打的树面前,试探性地一拳打了过去。 没有动静。那棵树纹丝不动,只有枝头的树叶随着山风微微摇晃了几下,好像在向李游书挑衅一般。 心乱如麻地看着自己被粗糙树皮蹭伤的拳头,李游书慌了。 怎么办……先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难道是二叔教的呼吸法害了我?! 当这个念头闪过李游书脑袋时,一股怨气瞬间便填满了他的胸膛。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气也是学了韩授的功法之后才消失的,就算赖到他头上也完全有理有据。 但这个想法不过存在了几秒钟功夫,便被李游书一个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给扇得无影无踪。 “放什么屁!”李游书恶狠狠地骂着自己,“二叔不辞辛劳趁夜来教我这个呼吸法,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呼吸法是你自己要学的,二叔的警告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出了事反倒要埋怨师父,不像个男人!” 何况自己运行了一夜的“自食”,到底是哪一个呼吸法导致了现在的情况,不能下定论。 考虑着眼下的情况,李游书一屁股坐到了燃尽的火堆旁边。现在他的思绪也如同这堆灰烬一样,当激情燃烧殆尽、热情挥发干净,剩下的就只有心灰意冷、万籁俱寂。 “怎么回事呢……不带这样的啊……”李游书沮丧地垂着脑袋,想到自己本来已经修炼的颇有成效,半个月后回家,林回雪大加赞赏、李广成直呼内行,韩施和清梦都欣羡不已,二叔韩授也心满意足的场景。如今美好的预想都被这难以接受的现状摔成了碎片,巨大的落差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几乎快要嚎啕大哭起来。 但李游书很倔,他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陷入难以自拔的沮丧。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想办法。 于是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内省自身,于内气运行的路径之中寻找着蛛丝马迹。韩授传授的呼吸法路径与李游书的“自食”路径是不同的,只要查明哪个路径留下过内气流窜的痕迹,就能知道问题所在。 “嗯,没有。绝对不是二叔的问题。”韩授的呼吸法路径内没有自己内气经过留下的痕迹,这个呼吸法的作案嫌疑可以排除。李游书不禁为他们叔侄的相互信任感到高兴,心情提振了几分。 但接下来的情况却让李游书眉头紧皱:“自食”的呼吸法路径里竟然也没有内气流窜的痕迹。 猛地睁开眼睛,李游书仰天长啸一声:“那这可就奇——怪——啦——!” 我的气,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 时间向前回溯,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韩授终于到了承蒙拳馆。 见韩授风尘仆仆走了进来,前台的几名接待连忙站起身来向韩授问好:“韩总。” 韩授点了下头:“李馆长呢?” “不清楚,”其中一位前台接待答话,“馆长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拳馆了,最近几天一直都是林姐来。” 话刚说完,林回雪就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了韩授,林回雪问道:“你回来了?” 韩授点了点头:“我昨晚就回来了嫂子,我先来了一趟拳馆看了看韩施和清梦,然后又去竹节山那边看了看游书。” “你可真行,”林回雪一听他刚回来就大老远去看李游书,不由得一笑,“从思明赶回来还去看游书,一点都不嫌累。” “我担心他呀,”韩授说着与林回雪并肩往办公室的方向走,“那片山区的开发又不完善,自己家孩子,可不能出了意外。” 林回雪点了点头:“昨晚我刚跟他打了个电话,估计我前脚打完你后脚就到了。” “是。诶,我大哥呢?” 林回雪耸了耸肩,满不在意地说:“去恒玉了。说是定戢会换了会长,人邀请他去参加换届会议。估计他是跟我师哥好几年不见所以多留了几天,我也懒得给他打电话问。” 韩授一听眉头紧蹙起来,那道竖纹更加深刻明显:“又是定戢会。” “什么又是定戢会?” “我这次去思明办事也是因为定戢会,”韩授回忆着几天前发生的事情,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们想在思明设立分会,还想入股风云集团。我跟他们的代表周旋了一下,没有答应。” 虽然成功地拒绝了定戢会的要求,但韩授还是为当时的情形捏了把汗。定戢会的代表陈玉鹏虽然面色和善却态度强硬,一度表露出了使用武力相要挟的意味。若不是韩授以言语诈他,恐怕谈判真的要走到动手的地步。 “呀,那广成那边该不会也出大事情了吧!”林回雪这才惊觉起来,连忙伸手去掏手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放心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还没等林回雪拨号,大门那边又传来了前台接待的声音:“呀,馆长您回来了!” 林回雪和韩授回头看去,正是李广成手里提着好些东西进了拳馆。 “你们这异性兄弟还真是心有灵犀,说走前后脚都走,说回来又都回来了!”林回雪嗔怪着,迈步向李广成走去。 “耶?小韩也回来了?”李广成知道韩授去思明办事,见他已经回来了冲他挥手打招呼。 还未等走到李广成面前,林回雪就已经看见了他眼角上的那道愈合不久的划痕。加快脚步走到李广成面前,林回雪不由得惊慌起来:“这伤是怎么回事?你跟谁动手了?” 李广成笑嘻嘻地把手里的恒玉特产递给林回雪:“没事没事,小伤。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虽然李广成表现得很轻松,但林回雪知道他很多时候都是用笑容掩盖压力,所以不免忧心忡忡地接过了东西,三人一同往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你说田求安被打残废了?”林回雪听李广成说起,不由得惊叫一声。 李广成点了点头:“李维说的,还能有假?” “那这次换届遇上什么事情了?”韩授也看见了李广成的伤,好奇地问道。 “哎呀说起来真是气人,”李广成抱着膀子,气鼓鼓地端起水杯来,“换届的事情倒是进行得很顺利,反正老田还躺在医院里没法亲自去,就由几个比较有威望的理事代替老田举行换届会议,我第一个师父蒋爷也在。” 李广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但是事情在这个新会长发完言之后就开始变得奇怪了——会长换了,副会长竟然也要换,你们猜副会长换成了谁?” 林回雪摇了摇头:“我哪里猜得到,你说就是了。” 韩授也跟着摇了摇头,公司虽然跟定戢会有往来,但具体的事情他不清楚。 “就离谱得很,”李广成把水杯往桌子上一磕,“是徐参他老子,叫徐临观!” 徐参这个人韩授不认识,但徐临观韩授是认识的——自东部沿海最繁荣的经济城市钟城为分界点,向北是风云集团的优势地区,向南则是临江集团的优势地区,临江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就是徐临观。 林回雪不解,开口问道:“他不是临江集团的董事长么,他也会功夫?” “问题就在这,他会个屁的功夫!”李广成气得嚷了起来,“让他来当副会长,那不是越俎代庖么!” 见李广成气得不行,林回雪连忙安慰他:“你气什么?反正咱们又不管那些事情,让他们自己闹就是了。” 李广成看了老婆一眼,摇了摇头:“唉,要是不关咱们的事,我也就不气了。最可恶的是,这个副会长在接任会议的第二天就召开了一个改制会议,要求所有入会的成员都要进行登记和重新注册,甚至直接修改了定戢会的章程——我看这老小子,是想把定戢会改成他徐家的东西!” 韩授闻言说道:“我猜他已经策反了很多人,不然他是不敢这么直接了当摊牌的。” “哎呀还就得是自己人才了解自己人!”李广成说着一拍大腿,“我万万没想到原来早就有超过一半的成员被他拿钱收买了,当时会场上只有几个拳馆还反对这件事,李维气得够呛,站起来就走了。” 林回雪一听事关对她最好的大师哥,便不由得关切起来:“然后呢?” “哼,”李广成冷笑了一声,“然后这个新任会长徐参竟然就站出来要跟你师兄单挑。原来这会长,不过是他爹的打手罢了。” “那大师哥没事吧?” “没事,”李广成摇了摇头,“元阳太极确实厉害,不光摔法精妙、柔劲深厚,连大多数太极流派缺失的刚猛都兼具了,你师兄虽然经验老到,到底是不如年轻人体力好、拳劲足,就输了。” 说着,李广成的目光忽然就变得凶狠起来:“输了就输了,输赢不过一时。可那小子,分明是想把你师兄给杀了!” 第十五章 死里逃生 “啊!”林回雪和韩授闻言皆是一惊。江湖人办事,武力威胁虽然常见,赢了还要取人性命的事可就太过分了。 李广成见林回雪脸色大变,连忙说道:“你别急,这不是有我么。我看那小子要下杀手,就出手拦下来了,还跟那小子过了几招。这不,”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伤痕,“让那小子拳头给我蹭了一下。不过我也没多让他,用八极拳在他肩膀上狠扒了两下,估计没俩月好不利索。” 林回雪松了口气,面色忧虑地盯着李广成:“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 韩授闭上眼睛思索着,又开口说道:“看来要搞大动作的不是定戢会,是徐临观。” “嗯?”李广成看向韩授,“你这次去思明难道也是因为定戢会?” 于是韩授把在思明的事情又跟李广成说了一遍。 “看来咱们这次势必是要得罪这个姓徐的了,”李广成冷笑一声,“倒是也不怕他,大不了这定戢会咱们不待了。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除了能打能挨就是人缘好朋友多,我不祸害别人,别人也别想祸害我。只是小韩你还得做生意,别因为这个事情影响了你。” 韩授摆了摆手:“生意主要还是在北边,不碍事。” “唉,没想到连定戢会都变了。我爸爸任理事的时候,气氛那么好,大家切磋商议,就跟一家人一样。”林回雪回味了一下,不由得感慨万千。 李广成无奈地笑起来:“罢了,估计定戢会那些人也是见钱眼开,根本看不见向徐临观妥协的下场。不过有钱的说了算,谁给钱谁是大爷,过去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可以理解。” 韩授赞许地点了点头,三人沉吟半晌,一时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广成才想起了李游书,连忙问道:“游书的呼吸法练得怎么样了?这小王八蛋练起功来六亲不认的,这么多天都没给我打个电话。” 林回雪得意洋洋地冲李广成炫耀起来:“哼,谁对他好他对谁好,昨天他就给我通过电话了。他说修炼的很顺利,到时候一定让咱们大开眼界。小韩也去山里看过他了,说他在那很好,你也不用担心。” 韩授附和着点了点头,想起来李游书还有“自食”功法这个惊喜要留给他们,不由得脸上挂笑。 李广成一听便放下了心来,放松地往椅子上一躺:“那就行,我就知道这小子错不了。” …… “咳咳咳咳咳!”李游书跪在地上,嘴里喷出的鲜血淌了一地,霎时间就把地面染成一片鲜红。 怎么会这样! 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李游书往前猛地一探身,将那口血“噗”地狂喷而出。这一刻,他终于害怕了。 完了完了!今天死定了! 就在几分钟前,李游书疑惑于身体两条行气路径竟然都没有内气留下的痕迹,心里不由得又乱作一团。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我的气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一定是自己的探查不够入微。 李游书灵机一动,想起来韩授所传的那套呼吸法可以超越“自食”更加精密细致地察觉到外界的游离能量,那么举一反三,向内也一定可以更加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分布。 问题是一旦使用了韩授那套呼吸法,就没办法运行“自食”的运气路径,也就没办法探查里面是否还有内气痕迹。毕竟呼吸法都是互斥排他的…… 等一下。 李游书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把这两个呼吸法的路径接通,会如何呢? 将两个呼吸法的路径接通,就等于将二者融合为一,这样的话韩授的呼吸法就可以探查“自食”的路径了。 但这样做的后果李游书不知道,他也不敢打电话直接问李广成—— “爷们儿,我这呼吸法练到第六天的时候忽然内气全无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啥?我可没遇见过这种事情,你该不会是学了别的怪东西吧?” “没有哈,我可不会告诉你二叔昨晚在我这儿教了我一宿别的呼吸法。” “原来如此!完了完了,你废了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你就再也用不了气了,这辈子就算完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拷问拷问你二叔,看看他到底整什么幺蛾子!” 以上就是李游书设想出的情况,为了韩授,也为了他自己,更为了男子汉的承诺,他绝对不会问李广成。 “不就是个行气的路么,通开就通开呗。也没听说市里哪两条路交汇反而路面崩塌的,应该是一个道理。”自言自语着为自己壮胆立威,李游书慢慢坐了下来。开始运行“自食”向韩授的呼吸法路径靠拢,没有了内气,空空荡荡的路径反而特别容易操控。 李游书,也许你就是呼吸法融合之术第一人,来吧! 之后的情况就有目共睹了。 李游书确实接通了二者的路径,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量喷血,好像这副身体想要把里面的血全部排空才肯罢休似的。 “咳咳咳!吭吭!”嘴巴一条路已经容不下血液的排量,李游书的鼻孔都开始飙出血来。 “你大爷的!想让我死,门都没有!”李游书虽然喷血,却依然不肯放弃,一面撑起身体,一面更加凝聚精神向内里观察—— 找到了! 韩授的呼吸法开始发挥作用,李游书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是连接处的缝隙。两条路径虽然连接成功,但手法过于粗犷,所以间隙未能严丝合缝地贴紧,只要能运气进行修补,喷血的状况就可以马上…… 可是我没有气了! 李游书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变得虚弱,血再这么飙下去的话,他很可能会就此结束自己的性命。 自杀?那也太丢人了! 求生的意志愈发强烈,李游书不禁加紧时间用韩授的呼吸法观察“自食”的路径。与上次不同,虽然确实没有观测到气的存在,但他感觉到了另一样东西。 看清后,李游书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的行气路径中并非一无所有,反而充盈着另一种未曾见识过的物质——这是比气更加细微的存在,所以以他自己那点本事根本无法查探,这才让他误以为自己没有了气。就好像放大镜无法发现用显微镜才能发现的东西一样,不是内气在睡觉时流窜外泄了,而是它被分解成了无法被探查的东西! 顾不得考虑更多,李游书运行起这个新生的呼吸法,原本留存在“自食”路径中的那些普通呼吸法都无法查探的芥子物质开始伴随呼吸的律动向着两个路径的各处连接点游去。 命悬一线之间,李游书自然心急如焚:如果这是内气被“自食”分解成的物质,那就没理由不是供能物质,快点把那些损伤补全才是正事啊! 超出了李游书的意料,这些东西虽然感觉比内气更加原始更加微末,转化为能量的效率却出奇得好,没一会儿功夫,两个呼吸法路径的各接合处竟然就严丝合缝地紧贴了起来。 果然,出血慢慢被止住了。李游书伸手摸了摸鼻子,发现没有新的血液淌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一种异样感从李游书体内传达出来。 “不是吧!”李游书叫苦不迭,失声道,“还来啊!今天是非要整死我吗!” 两个呼吸法在刚刚的损伤和紧急的修复之后终于开始了完全的融合。由于李游书昨晚内气的储备本就不够,所以就算被分解成另一种物质后数量也是极少的。此刻,伴随呼吸法的融合,李游书的身体开始难以自持地吸收起了外界的游离能量。 虽然知道这样做非常危险,可是李游书却根本无法阻止,毕竟现在两种呼吸法合二为一,想要运行“自食”,就必然得运行韩授的呼吸法,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出乎李游书的意料,身体虽然贪婪地夺取着外界的能量,却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刚一伴随呼吸进入体内,那些五花八门、品质各异的能量便瞬间被新的呼吸法的“自食”特性给研磨碾碎,进而被分解成了那种很难被觉察的细碎物质,成为了修补李游书呼吸路径和血液的能量。 不用五分钟,李游书的身体便恢复了过来。因为痛苦和失血而苍白的面孔恢复了血色,失神的双目也变得神采照人,先前因为运行了一夜“自食”补充内气而略显瘦弱的身体也恢复了健康的状态。 惊讶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李游书忽然就理解了一切。 “自食”并非是把一切都转化为内气的功法,而是将一切都转化为那种更加细碎的物质的功法,变成内气不过是处理过程中的一个步骤而已。虽然不知道那物质到底名为何物,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比内气更加高效、更加轻盈、更加充满生命力。因为先前“自食”的使用并不熟练,李游书总是在它将体内脂肪转化为内气后便停止继续,所以才不知道“自食”还可以更加细致地处理。 而且,因为与那个从外吸取能量的呼吸法连接在一起,李游书的“自食”也变得更加强韧,刚刚进入体内的杂乱能量十几秒功夫便可以被彻底粉碎掉以供李游书取用。 死里逃生的李游书成功了。 第十六章 自在取舍 时至中午,山里正是最为温暖的时候,溪流潺潺声自远处的林间传来。 李游书蹲在河边搓洗着自己染血的衣服,伴随手臂、腰肢与后背发力,隆起的肌肉、肌群间的线条清晰可见。 虽然不久前刚刚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但李游书此刻心情却很好,因为他终于明白了韩授的用意。昨夜他之所以见到“自食”后那样震撼惊慌,一定是因为他发现这呼吸法正好可以弥补自己那套呼吸法的不足。 如今李游书因祸得福,将两种呼吸法合二为一,可以随心所欲地从外界夺取能量进入体内,再用“自食”将其碾碎成没有个性的最基本的粒子用于供能,防止了身体无法适应的情况发生——现在的李游书可以说已经成为了几乎不会疲惫的永动机。 将水分拧干后,李游书展开衣服看了看,多亏自己的衣服颜色比较深,血迹已经淡得可以忽略不计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发出了满意的声音:“嗯!”随后,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感受着林间的清新空气,感受着这新呼吸法带给自己的异样体验。 “好厉害。”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新的能量被吸入体内、被碾碎加工、被输送全身,其中杂质又随即被排出体外,形成一次完整的加工。 于是他左手拿住衣服,右手随意地挥了一掌。“呼”地一声,掌边划破空气推出掌风,将河水击起了一簇高高水花。 心情大好,李游书冲着林间长啸一声,此刻他内力充盈、中气十足,那声呼喊仿佛虎啸龙吟霎时间向四面八方传去,惊得山中飞鸟走兽尽皆四散奔逃。 听着林间回应他的骚乱声,李游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提溜着衣服转身走去。 回到帐篷边,李游书把地上的血拿土埋掉,又生火架起铁架,用烤盘烤起了肉。前几天不是吃面条就是吃面包,再好点也不过是午餐肉和红烧肉的罐头,他还没好好吃顿肉来犒劳一下自己。 今天这顿烤肉,不仅是庆祝死里逃生,更是庆祝自己因祸得福。 “哼哼哼哼……”哼着歌吃着肉,李游书快活的不行。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这个新的呼吸法起名。对他来说起名可是重要环节,只可惜“自食”这个功法才刚命名不久就被融合进了新的功法之中,那就需要根据其特点重新起一个名字。 “这个呼吸法是向外界夺取能量的功法,也是把能量研磨消化的功法,这可真是厉害了,”李游书一边嚼着肉一边自言自语道,“二叔估计觉得我会两种呼吸法交替使用,却万万没料到我会阴差阳错冒死把二者融合在一起吧,嘿嘿。” 有了! 李游书灵光乍现:二叔教给我的功法,就好像窃取天地生机的“万物盗”,可惜如果没有“自食”这么好的“消化系统”,终究是无法消受、杂食而死。而自己虽然行盗窃之事却可以自行消磨、化为己有,佛家有言“不与取”,指别人不给却私自取用,而我现在不就是自由自在地“不与取”却可以不食恶果吗? 想到这儿,李游书脸上浮现出笑意,拿起到拨弄火堆的树枝在地上刷刷刷写下三个字—— 自在取。 “这呼吸法,就叫‘自在取’!” 这时,静谧的山间忽然传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李游书霎时警觉,支起耳朵来仔细听着,没过一会又笑了起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是韩施和李清梦。 韩施个子高,远远地就看见了李游书,冲他挥起手来。 李游书高兴坏了,连忙挥舞着手里的捣火棍冲两人打招呼。两人加快脚步赶到了山腰,没见到李游书就先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学校让你反省,你倒是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见李游书逍遥快活,精神十足,李清梦不由得笑着打趣道。 李游书得意地扬起脑袋来对李清梦说:“那是,你哥我别的不行,要说吃喝玩乐还是有一手的。你们俩倒也有口福,我这才烤上没一会儿呢。不过你们今天不上课么?竟然大白天跑来……”话未说完,李游书一拍脑袋,“对啊,今天是周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你这叫‘山中不知岁月改’,也算你练功刻苦有点境界吧。”李清梦说着上前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 “你练得怎么样了?”韩施一边说一边把背包放下来拉开拉链,拿出一罐可乐丢给李游书。 李游书接过饮料:“还不错,已经可以熟练运用了。这东西只要有点功底就不难学。我这还算条件刻苦,等你们假期住进二叔给你们盖的度假小屋,估计学的更快。” 三人一边聊一边吃喝,吃完了又在山里逛了一会儿。李游书领他们去山顶拿了今天投放的物资,又带他们往深山里走了走,半天很快就过完了。因为有李广成和韩授的准许,李清梦和韩施可以在李游书的大帐篷里留宿一晚。 晚上三人点起柴堆,李清梦和韩施讲讲学校的趣事,李游书给他们讲讲练功的经过。只是因为韩授的叮嘱,李游书只讲了“自食”,“自在取”中关于“万物盗”的部分他并没有向二人透露半分。越是使用,李游书就越是理解这功法的精妙、也深知这功法的危害。能够自由窃取外部的能量据为己有,往往就会因个中好处而看不见难以完全使用的风险,若非自己有此机缘,也断不敢依赖这个呼吸法。如果“万物盗”现世,习武之人一定趋之若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俩可真是的,”说话的时候忽然瞥见了树边那杆长枪,李游书哭笑不得地指给大哥和妹妹说,“大晚上的不拦着二叔,还让他背着杆枪送上山来。” 李清梦有点困了,她一迷糊说话就不似平常那么冷,反而有点可爱:“哎呀,担心你嘛。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一不听话咱爸就说让吊车把我勾走,再也不还回来,你就急得哭——你是我亲哥呀,你小时候不想我被勾走,你还不想你被狼吃了呢。” 李游书闻言不由得心里一暖。李游书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李广成和林回雪的亲生儿子,也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死于非命。李广成唯独没有告诉李游书是谁杀了他母亲,他怕李游书寻仇,反而害了自己。李游书不是亲生的事情李清梦也知道,但她从来都觉得李游书是自己亲哥哥,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李游书的不好,也没有仗着自己是妹妹欺负李游书。如果不是李清梦,“非亲生”这件事也许真的会成为李游书的缺憾。 韩施拿木棍拨弄着火焰,向李游书问道:“游书,我问你个问题。” “哇,”李游书闻言往后一仰,“这么严肃吗。” “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就是问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工作么?” “对。” 李游书扭头看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今天早晨的时候,他还误以为自己失去了内气,这辈子只能是个二流货色了;没用半个小时,他又狂喷血水,险些死在自己的莽撞冒失上;可最后,他却捡了条命,还因此拥有了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怪异功法——要说大起大落,他这一天可真是切实尝到了。 橙红火光照在李游书的脸上,他抬起头,张望着山中明月,眼中倒映星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做什么无所谓,活着才重要。” “哇,说的真好,”李清梦睡眼朦胧地鼓着掌,温声细语地喝彩道,“哥,你说话好像个老爷爷哦。”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是说真心话,我没啥大理想,我只想练武、打拳。如果还有别的,那我希望自己能多走走多转转,跟二叔一样。” 韩施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道:“清梦呢?” 李清梦虽然迷糊,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说真心话:“我啊?我想谈恋爱。” 兄弟两个闻言一愣,面面相觑。 见两个哥哥都没说话,李清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干嘛,班里明明就有情侣啊。你看那些同学,他们虽然学习很烂、长得也很普通,可是他们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就能那么开心呢。” 说着,李清梦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所以我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有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跟他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李游书和韩施听了这话心里都酸酸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如果以后学校里有人敢招惹清梦,一定把他拖到巷子里打个半死。 “大哥哥呢?”李清梦不好意思,连忙调转矛头问向韩施。 韩施摸了摸下巴,犹豫着说道:“不好说,我觉得能跟我爸一样成功就很满足了,别的也不敢多想。” 三人似乎都没有得到好的答案,但李游书不在乎这个,他举起手里的饮料,高声叫道:“既然如此,那就祝咱们以后全都心想事成!干杯——!” 李清梦和韩施闻言也笑起来,三罐饮料碰在一起,发出空明悠扬的悦耳声响。 年轻的他们只是没有察觉—— 他们的眼中,分明都闪烁着与父辈同样的光芒。 第十七章 雨中怪客 李清梦和韩施离开后的几天里都没有人再上山,日子又变回了曾经的平淡和充实。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忙碌的事情,山上的李游书便被大家给淡忘了。 日落西山,李游书从河里走上来,擦干身体后换上干净衣物,提着桶回帐篷那边去。这几天他反复训练,自创呼吸法“自在取”的使用已经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即使泡在河里也可以直接摄取溶解在水中的氧分和能量,真的做到了将其融入衣食住行的每一个瞬间。可以肯定,只要李游书不选择突然加剧呼吸法的使用,使周围的气场产生急剧变化,即使连李广成这样的高手也无法轻易察觉到“自在取”对周围游离能量的摄取。 虽然还做不到像李广成那样一步三丈远,但脚下运功,李游书如今也能做到移速飞快,曾经学习的那些步法的效果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过了今天,还有两天。”说着,李游书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过得飞快。十二天一闪而过,距离自己意外习得“自在取”都已经过了六天。刚开始在山里的种种不适应如今一扫而空,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反而微微有些不舍。但也只是微微不舍,他更挂念唐明购物中心那边的烤肘子、炸鳕鱼和鳗鱼饭,君合百货六层上游戏厅里的跳舞机是不是有新的漂亮姐姐刷新了记录,以及拳馆里有没有举办什么有奖可拿的比赛。 想到这儿,李游书心里不免又有了些期待,钻进帐篷去躺了下来。 一阵山风吹过,帐篷抖了几下。紧接着,帐篷上发出“啪”的一声,水滴沿着帐篷滑落下去。 没等李游书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噼啪”声紧随而至,水滴的影子眨眼间功夫便将帐篷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起来。 下雨了。 李游书坐起身来,不悦地撇了撇嘴。他不讨厌下雨,但是山里下雨难免泥泞,明天的路可能就不好走了。 李广成老家在赭城市,城市很小,往南有一座无名山,当地人都管它叫“大山”。大山上有个破寺,有一年,一个僧人造访大山来到破寺,发现这里无人居住,就修缮寺庙定居于此。周围的村民渐渐知晓,有时去给僧人送米面蔬菜,后来市里也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一些人请施工队伍翻修大雄宝殿和观音殿,又为僧人捐资捐物。 李广成有年回乡,带李游书拜访过僧人。那天天降大雨,李游书坐在山门前看雨,细密雨滴落进山下的大湖里,僧人撑着伞出来,问他看见了什么。 李游书说:“银丝入玉镜,无影亦无声。” 僧人问:“还有呢?” 李游书说:“湖里有人。” 僧人又问:“有谁?” 李游书又说:“有你,有我。” 僧人听了就笑起来,把伞立在李游书旁边,自己回屋去了。 李游书那时候不过是随口一说,就好像喝醉的人说句“life is a fucking movie”一样脱口而出,没有放在心上。但临走的时候僧人却伸手去拍了拍李游书的肩头,说了一句:“好事多磨,诸恶少作。” 就因为这,李广成回去的路上问了好几遍,他总觉得李游书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会让僧人说出这种话来。 时隔多年,如今又是孤身伴落雨,听说雨中可以听禅,于是李游书盘腿坐好,合上双眼开始专心听雨。 春雨温柔,不像夏雨粗野、秋雨阴寒。雨声纷纷,却声声不同,只要稍稍集中精神就能听出其中灵巧的律动。 但这种时候,如果有人闯入雨中,打乱了其中的平衡,雨声就会化作乱如麻团的不和谐噪音,如同两帮扭打在一起的糙汉子。 李游书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难得我心境如此平和……” 说罢,他刚要起身,忽然听见脚步声猛地逼近,心里不由得大惊。 要坏! 往后一滚,李游书紧紧靠在了帐篷的后壁上,只听“刺啦”一声,靠在树上的那杆长枪刺了进来,把帐篷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神经病啊!”李游书一看怒上心来,登时往前一扑拽住枪杆,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豁口外猛踢一脚,这一脚踹得非常结实,李游书平日里不管是练习还是打架都很少能踹出这么严丝合缝的一脚。可外面那个刺坏了帐篷的神经病中了他这一脚,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开始用力地夺起了枪。 李游书大多数时候都很冷静,但他毕竟是李广成的儿子,平日里耳濡目染也难免染上他父亲急躁的性子。见外面那个人不肯松手,李游书牙关一咬,周身气力瞬间凝于腿上,如今有了“自在取”,气力不再受限于体质,加上能量转化效率比内气更高,他现在出招百无禁忌。 “滚蛋!”李游书叫骂着一脚蹬了出去,这次那人似乎有了戒备,一松手猛地退开,听脚步声似乎走了十步上下。李游书瞅准时机从破损的帐篷里一跃而起,手里长枪顺势向前连连刺出。那人见李游书气势汹汹,连忙又向后倒退几步,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你干什么的!下雨天在山里乱逛,还刺坏我的帐篷!”李游书抬袖子抹了一把脸,手里横着枪,怒气冲冲地对那人吼道。 听见李游书叫骂,那个人微微从树后露出半张脸来,像个鬼一样瞪着那只大眼去看李游书。 李游书最讨厌别人装神弄鬼,看这个人不言不语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直恨得牙根痒痒。 “奶奶的,不说话?我攮死你!”说着,李游书挺枪刺过去,“咔嚓”一声将整棵树扎了个对穿,那人没料到李游书出枪又快又狠,一时间来不及防备被枪头擦伤了肩膀,侧滚翻逃开那棵树半跪在地上。 本来日落西山天色已经渐黑,一下雨就更加昏暗起来。李游书借着所剩无几的天光看清了那人的可憎面孔——虽然跪在地上,但可以确定这人个子很高,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一样,脸颊瘦削向内凹陷,鼓眼泡、肿眼皮,鹰钩鼻子薄片嘴,说讨厌也就是个长相略寒碜的普通人,但因为他刺坏了李游书的帐篷又犯了李游书的忌讳,所以在李游书眼里就比活蛤蟆还讨厌。 李游书是短发,雨水浸湿了也不会妨碍视野。那人确实一头长发直垂到肩上,如今雨水一浇便都贴在了脸上,那一双眼睛了无生气地藏在头发之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游书,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心里发毛。 但他越是这样李游书越生气,他换了个拿枪姿势,手握到了枪的最末尾上。 “你会武功,”终于,看着李游书的架势,那人开口了,“还会用气。” 李游书讨厌一个人就绝对不会客客气气说话,他冲地面啐了口唾沫,咬着牙仰着下巴反问道:“你瞎?” 那人站起身来,果然有一米八开外的身高,只是太瘦,像根路灯柱一样杵在那里。他面色阴沉,嘴角耷拉着,让人说不出的讨厌。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那人忽然抬头冲天,高声喊道:“二姑娘,为了杀我牵扯这么个无辜小孩的命,你心里过得去吗——!” 李游书感觉到这人虽然瘦弱,声音却同样中气十足、所传甚远,看来也是个修习呼吸法的习武之人。 那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林间,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嗯……”白喊了一嗓子,那人的脸上显露出愠怒神色,扭头看向李游书,“小子,我的生死可全在你手里了!”说罢,他两肩耸动,骨骼关节发出一阵脆响,随后身子一晃向李游书猛地冲了过去。 “空手进枪,你跟我玩呢?”这人赤手空拳,李游书长枪在手自然不怕他。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李游书腰上发力手中一摆,白蜡木枪杆猛地一弯,枪头宛如毒蛇吐信,“嗖”地探了出去。 一寸长一寸强,更不要说这两米的大枪。见枪忽地刺过来,鬼一样的男人连忙向后猛地一撤。他的步法飘忽不定如同舞步,如今天色又昏暗,如果是普通人还真不好识破。但李游书有“自在取”傍身,对旁人内气的觉察异常敏锐,这人左摇右摆的动作在他眼里却跟耍猴无异,只要看清他内气所在,再多的假动作都是徒劳。 任你千变万化,我自拦拿扎。 没想到区区一个少年竟然如此轻易看穿了自己的步法,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李游书。刚刚李游书手下留情没有杀他,如果那一刺李游书将手臂送出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开枪头,势必要破腹穿肠的。 李游书知道男人肯定小看了自己,他虽然生气,但只求自保不想伤人。所以打算用言语将其劝走。 “我说爷们儿,你是不是迷路了?”李游书手中大枪微颤,精钢枪头上下摆动警惕着,真像根巨蟒一样滴水不漏地盯住那男人,“你要是迷路了,我给你指条出山的路;你要是饿了,我这儿也有能吃的东西;你要是什么疑问都没有,就赶紧给我滚蛋。至于你弄坏我帐篷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不打不相识。” 男人不回话,两臂上扬五指一勾,双手变作了狰狞利爪,看那架势是打算来攻第二次。 李游书见状叹了口气,心想这下是非得戳坏他一条腿才能解决问题了。 第十八章 脱枪为拳 雨还在下,又细又密。树林在晚风里飒飒作响,一片树叶从树梢飘下来,在雨水的围攻之下摇摇晃晃落在李游书的枪尖上,而后径直坠落到地面。雨中对峙的两人死死地盯住对方,任凭雨水如何拍打都不愿稍有松懈,生怕漏过了对方出招的任何一个细节。 李游书占有兵器优势,这意味着他的攻击范围更远、杀伤力更强,同时他可以在周旋中更多地保留自己的体力。但他不占有体格优势,一旦对方进入了枪圈以内,兵器的优势荡然无存。拼拳的话,自己这体格风险未免太高。 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李游书攥紧枪杆打定主意:一定要不能让他近身。 终于,男人抢先一步出手了。但他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开始原地垂直蹦跳,跳得并不是很高,但那跳跃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李游书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男人的举动。 跳跃持续着,男人慢慢抬起右脚改为单腿蹦跳,而后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抖动起来。伴随规律的跳跃,细长如枯树枝一般的双臂开始有节奏地挥舞,男人的脑袋也随即摇晃不停,那一头被浸湿的长发伴随头部的晃动一同有气无力地甩动,发间的雨水向四周飞溅而去。 紧接着,摇晃开始变得剧烈,男人头颈与双臂的甩动在雨中变得愈发诡异,一阵阴寒的气息从他背后弥漫开来。在李游书眼里,那个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犯病的患者,正在幻象的世界中载歌载舞、肆意狂欢。 “搞什么鬼……” “哦哦哦哦哦!噢噢噢噢噢!!”男人忽然发出一阵扭曲的嘶吼,而后整个脑袋九十度横过来朝向了李游书,一双眼睛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偏移而去,几乎咧到后瓢的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游书被吓了一跳,但这更激起了他的愤怒。 “装神弄鬼!”李游书挺枪一刺,枪杆抖动、枪出如龙,“噗嗤”一声扎穿了男人的右腿。明明是命中的手感,但受到攻击的男人的身影却忽然破碎,化作虚影消失在了李游书面前。 李游书见状一惊,不由得往后倒退了几步惊呼道:“什么玩意儿?!” 话音刚落,他却想起来了。 这是鬼戏。 拳有拳理,剑有剑意。天下武学无分东西南北,总有起源。“佛陀拈花,迦叶微笑”,“阴阳相生,虚实相成”——有些武学的理念来源精深奥妙、正大光明,难免也有一些武学理念剑走偏锋,不与大道相合。 鬼戏,就是傩舞,是最为古老的娱神舞蹈。其历史悠久,因地区不同而演化出风格迥异的各种流派,其中也有结合了武术技巧的“武傩”。虽然傩戏本身本正源清,但数千年发展里也难免有门派故意夸大其恐怖气氛,从中创出一些骇人功法。 眼下这人用的就是结合了傩舞的身法。他以气化形留下一个逼真的虚影,真身却借助傩戏夺目的表演和周围阴暗的环境偷偷藏匿了起来。因为是以内气作障眼法,李游书的“自在取”反而不好察觉。 但知道了其中原理,李游书也就放下心来。这种身法他也并非没有接触过,只是正经傩舞难练得很,又不是直来直去的痛快风格;而这种旁门左道的练法他又瞧不上,久而久之就丢在了一边。怪人使用这种身法,无非就是想扰乱其视野,趁机偷袭,让李游书手里的大枪没法全力发挥。思路倒是非常正确。 想到这儿,李游书冷笑了一声:“哼,好好的傩舞,非得往歪门邪道上练。” 说罢,他集中精神向四下看去,昏暗林中,怪人竟在李游书诧异的片刻之间留下了数不清的内气虚影。这些残像在李游书四周狂舞不止,让他一时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本尊。 男人不仅身法诡异,声音也配合身法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李游书无法确认其正确方位:“小朋友……你虽然年纪小,枪法却相当扎实,我自愧不能正面胜过你……但我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还是乖乖站好吧!” 李游书刚想回话,忽然听见右侧树丛中传来一阵骚乱,树叶刷啦啦地落了一地。于是他纵身上前,挺枪向着那个方向猛地撩过去,尖利枪头划开林木,将藏于树丛后的怪人身影也一同撩翻在地。 怪人受击,一声不吭向后扑倒在地,李游书刚想再去刺他大腿,“自在取”却更快地察觉到了那同样是一个内气化形而成的虚假影像而已! 与此同时,利爪破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游书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已经中了诡计——那怪人故意在树丛后面发出响声,其实是为了引起李游书的注意,而他真身在发出那阵骚乱后已经从树后爬上树梢,在李游书挺枪去撩翻虚影的时候从树上跃下,跳到李游书背后出手偷袭了! 好家伙,竟然跟我这种小孩儿耍阴谋诡计,要不要脸! 心里暗叫一声,李游书拧腰回身,一记回马枪向身后刺去。大枪沉重,挥舞难免动作稍迟,李游书虽然尽力回刺,慌乱之中竟然没有刺中,而此时怪人的魔爪却已经朝他头顶落了下来。 哪知此等生死关头,李游书却忽然大笑,好像不是他中了计,却是那个讨厌至极的怪人着了他的道一样。怪人见李游书面露狂笑,两只死鱼眼此时也终于回神、再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个少年半分。只是招式一出,想要回撤就难了,却看到底是谁死谁生! “哈!来得好!”李游书艺高人胆大,见手中大枪优势全无,干脆主动撒手,脚下猛地一踩骤然闯入那人怀里。他气力充盈,又使踏罡风步法硬闯,此举快得惊人,竟让那个怪人一招抓空,只有拇指扫过之处撕破了李游书肩头的衣服。 怪人见状大惊,刚想后撤,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原来李游书已经震脚踏地,狠狠踩在他的脚上令其不能后退半分,几乎同时,顶心肘突入,顶在了他的胃窝上。 “呃!!”好一记顶心肘,直捣得怪人胃部抽痛不止,满腹酸水喷涌而出。 李游书一击得中,心里怨气顿时消了大半,霎时间只觉得心中虚灵、心意合一,熊熊心火随呼吸一发聚于拳上。 “我他妈让你扮鬼!!”高呼一声,李游书微微后撤又忽地向前踏去,后步紧跟前步,形意炮捶猛然打出,正正怼在了怪人胸口上,只听得“砰”一声炸响,也不知道是空气爆鸣还是胸骨碎裂,李游书的气力真如火炮一般在那人胸口上爆裂开来,凶悍劲力穿透肌肤直达脏腑,将怪人猛地击飞出去,狠狠撞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面。 血混着胃酸涎液从怪人口中狂喷而出,此时他已经被李游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身体缓缓从树上掉落下来,然后两腿无力跪倒在地。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两招之内就输得一塌糊涂。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孩子年纪轻轻竟大枪拳术尽皆精通,只怕寻常习武学徒日夜呕心都未必能在这个年纪便有此造诣! 心服口服地笑了一声,怪人喃喃说道:“硬打硬进……脱枪为拳……好,好形意拳……” 话音一落,怪人身后那棵大树“咔嚓”一声折作了两段,上端轰然坠地,在雨中溅起一片朦胧水雾。而后他本人也翻起白眼,往前一扑趴在了地上。 “自在取”顺势而发,游离能量马上被吸收进入李游书体内,很快便补充了那一顶肘一炮捶两招所消耗的气力。李游书冒雨脱掉了外套,肩头为怪人拇指划过,微微一点擦伤。 于是他冲那昏厥的怪人比了个中指,刚想转身去看看帐篷的情况,却忽然听见背后的树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哟,厉害啊小弟弟。” 李游书忽然觉得浑身一悚:这个女人竟然无声无息地闯进了“自在取”的范围之内,而李游书却对此没有半分察觉。 见李游书愣在原地,那声音又慢慢解释道:“别害怕,我跟那家伙不是一路人,我是来抓他的。” 李游书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于是转过身往树上看去——身后那棵树里最粗壮的枝杈上果然歪着一个女人。女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内衬,外面套着浅棕色风衣,下身是短裤黑丝和长筒靴,正撑着伞冲李游书打招呼。 见女人没有恶意,李游书也抬手冲她打招呼:“姐姐你好。” 女人听李游书叫她姐姐,笑盈盈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她身形飘忽,落地无声,甚至连满地的雨水都没有溅起半分。 李游书借着微弱的月光再仔细打量,发现这女人鹅蛋脸型,线条流畅自然,五官也长得十分标志,美中不足是嘴唇发白没有血色,所以连唇线也变得不甚清晰。这女的约摸着跟林回雪年纪相近,也因修习呼吸法所以驻颜有术,不过通身气质却跟为人妻为人母的林回雪不同,微笑中透露着一种潇洒气派。 两人互相打量着,一时竟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才笑着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脸:“真好。” 李游书觉得女人的手柔软冰凉,他刚刚激战一场,此时正热血上涌,被这凉丝丝的手指摸一下也没有抵抗。 “小弟弟,你叫什么?” 李游书思索了一下,觉得说谎无益,便开口道:“我叫李游书。” “李游书?”女人可能觉得他名字好听,思索着又重复了一边,“李游书……”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李游书又叫自己姐姐,那女人捂着嘴笑起来:“呵呵呵,你不要叫我姐姐,我这个岁数给你当妈也够了。你叫我刘姨。” 第十九章 杀人害命 既然女人自己提出要求,李游书便点头答允:“哦,刘姨。” 刘姨点了点头,又向李游书问道:“游书,我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你大枪练得扎实,八极和形意竟然也打得虎虎生风的——你师父是谁?” 李游书虽然坦诚但是也不能啥都往外抖露,他不讨厌这个刘姨,所以也不想骗她,便摆着手拒绝道:“不行,我不想我师父被同行打扰,不告诉刘姨了。” 刘姨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嗯,那我就不问了。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真的太难得了。” 被这么漂亮的阿姨一夸,李游书不自觉地红了脸:“哈哈,您过奖了!” 刘姨借着月光也看清了李游书的相貌,觉得李游书长得好看,长大了一定比现在更加俊朗。男人好看是一码事,有本事又是另一码事,李游书小小年纪竟然两样兼具,所以她才这么喜欢。 这时,树丛那边又传来了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打断了刘姨的思绪。 刘姨的目光顿时犀利地射向那边。看了一会儿,她抬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脸,小声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她便脚下微微一探,“呼”地带起一阵清风走到了醒来的那个怪人面前。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刘姨的步伐虽然鬼魅曲折却也同样快如闪电,跟我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李游书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去听刘姨跟那怪人的谈话。 刘姨先冲那怪人开口了:“你醒了?” 怪人爬起来之后先是一阵咳嗽,那咳声里夹杂着液体含混的杂音,估计是被李游书打吐的血还没有完全咳干净。 咳了好一阵,那人才深吸了口气,向后一趔趄从跪姿转为了半仰的坐姿,说道:“老了,竟然连个小屁孩都对付不了。” “话不要说得太满,那小朋友可不是随随便便应付的了的,”刘姨居高临下俯瞰着怪人,虽然谈话,她身上却时刻都带着反击架势,丝毫没有因为怪人身受重伤而掉以轻心,“那回马枪的腰力、震脚和炮锤的爆发力——就算你没有中毒,一百招里也未必能拿下他。” 怪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又对刘姨说道:“我可没小瞧他的气力,我是小看了他的师承——那小子大枪练得好,形意、八极拿手倒也不是奇事。可他那招闯进我门户里的步法我是万万没想到,那该是摘星阁的东西,他没理由会。” 刘姨压低了嗓子,以李游书听不到的声音对他说道:“他叫李游书,这里又是庆仪市地界,你猜猜他老子是什么人?” 怪人闻言眉头一紧,转而恍然大悟点头道:“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二姑娘,您又是何必呢。” “什么何必不何必的,又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己讨死。”刘姨的声音冷意非常,跟同李游书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哼,都一样,”怪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我伺候老门主的时候,你们兄妹几个都不过还是些学生。现在门主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也得为自己做打算不是?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拿点东西,不过分。” “你要东西,有理,我们给。但你吃里扒外,坏了规矩,不行。” 怪人闻言抬眼瞅着刘姨,忽然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我吃里扒外,总比你们手足相残的好吧?” 这句话一出口,李游书顿时感觉一阵肃杀气息从刘姨周身猛地涌了出来,那杀气和雨后的寒气交缠蔓延,绕着李游书脚踝一个劲儿地往上窜。 “吴忠义,你是怕自己死得太痛快了么?” 怪人从湿发间阴森森地瞅着刘姨:“二姑娘您说笑了,谁还不知道咱们门派根本就没几招能让人痛快赴死的,您练得那些,呵呵,更是——” 话未说完,怪人吴忠义忽然挺身而起,抬手向刘姨脸上抓了过去。 李游书见状脚下暗暗运劲,嘴上却比脚下更快地叫了出来:“刘姨小心!” 还未等李游书有所动作,刘姨的手比吴忠义的怪爪更快地一闪而过,李游书只听见远远地好像有刀刃切割的“嗤”的一声,吴忠义的爪子便停在了刘姨面前。 刘姨收回手,将指尖的几点血迹甩掉,又慢慢将吴忠义的胳膊按了下去:“我听说你跟着我爷爷二十几年,一心一意全在‘无救爪’功力上。今天一见,呵,不过如此。” 无救爪?那好像是什么仙的…… 李游书闻言不禁好奇,更加聚精会神地看过去。只见吴忠义瘫坐在那里,一双眼睛鼓得比先前还要厉害,好像那眼珠子立刻就要突破眼眶弹出来一样。不仅如此,他那一双怪眼、连带着那鹰钩鼻子和薄片嘴,此时竟然都淌下一股子焦黑粘液来,狰狞恶心,不忍卒视。 “唔!唔——!!”好像被捆绑手脚、堵住嘴巴的人质一样,吴忠义虽然拼命挣扎,身体却已经无法动弹,紧闭的嘴也只能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吼叫,看那样子似乎正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刘姨站起身来,对挣扎不已的吴忠义回以轻笑:“门下只我‘掌合堂’独修的毒功‘仵官乐’,滋味如何?这可是最高级别的待遇,细细品味一下吧。” 李游书见状大惊:原来刘姨是打算直接毒死这个怪人!要杀人啊! 但他能说什么呢,安安静静看着就是了,必要时候也许还得帮刘姨搭把手把死尸埋了。不然惹了刘姨生气,要死的可能就不止吴忠义了。李广成曾经教导李游书一定不能激怒女人,不仅是家里的女人,外面的更是。 于是李游书什么都没有说,他远远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目睹这场处刑的进行。听那两人的谈话,似乎是门派里的追杀。虽然常听李广成和林回雪讲故事似的提起来,但这还是李游书第一次见别人清理门户。李广成是散人,没有自立门派,拳馆里的都是学生不是徒弟,教不出真东西。 吴忠义死期将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发出挣扎的颤抖,那焦黑的粘液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那都是被毒污染的血液,几临崩溃的身体为了自保不得不尽力将其排除体外,七窍迸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中毒反应。 张不开嘴,只能靠咽喉嘶吼的怪人目眦尽裂地瞪视着刘姨,而后又将目光狠狠地射向了李游书。 要不是你!小子,要不是你!! 可惜,他没有从李游书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愧疚。 李游书的想法很简单:你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你不问缘由就往我的帐篷里攮了一枪,已经是很不厚道的做法。我劝你滚下山去,你又不听劝,我只是踩了你一脚、捣了你一肘、炮了你一捶,应该算正当防卫。刘姨跟我非亲非故、一面之缘,她要杀你,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劝不着。 刘姨回头瞥了李游书一眼,见他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甚至一丝触动都看不出,不由得微微一笑。 吴忠义抽搐最后一下的时候,雨也停了。 伸手在死尸的脖子上试了下脉,确认他死透了,刘姨高兴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回到李游书面前:“游书,我杀了他,你不害怕吗?” 李游书摇了摇头,虽然是第一次见杀人,但他好像并没有感到怎样的恐惧,可能这也跟刘姨手法隐秘、见血不多有关。要是碰上一个手持大砍刀的莽夫,把吴忠义斩得血肉模糊、不成形状的,那李游书可能不光害怕,还要吐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姨闻言喜上眉梢,伸手指向吴忠义的尸体对李游书说道,“你那有铲子吗?” 果然要帮忙埋人。 李游书心里叫苦,但面上不敢违拗,连忙点头不住,转身去帐篷那边取来了那把短铲,并对刘姨说:“刘姨,咱们找个林子深的地方埋,省的日子多了露出来。”说着,李游书扭头去看那具死尸,林间阴暗,两三缕月光照在吴忠义死不瞑目的狰狞面目上,三分骇人、七分可悲。 刘姨闻言又是一喜,伸手在李游书头上一通揉:“好小子,你可以啊。” 李游书拖着吴忠义的尸首往帐篷和溪流的反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另一处有水的地方刨了个深坑,埋人之前又替他将双眼和嘴巴合上,埋上之后又对着踩瓷实了的平地拜了三拜。 刘姨跟在他后面,不由得感到好笑:“游书,你拜他干嘛?” 李游书拜完了,向刘姨解释道:“活着不管多大罪过、多大的富贵,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拜一拜,算送他一程了。” 刘姨听完,眼神不由得一动。 这孩子虽然出手狠厉霸道,但确实交手到底都只伤不杀,没有危及吴忠义性命一丝一毫。而她作大人的,却因为这种事做的多了,反而缺失了李游书所怀揣的东西—— 对死的敬畏。 第二十章 倾盖如故 李游书办完了全套埋人工作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日落前吃的晚饭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交手和体力劳动已经被消化得干干净净。 “刘姨,我要回去了,”李游书指了指自己帐篷的方向,“这么晚了,下了雨山里也不好走,您不如就在我那边将就一下吧。” 刘姨见李游书落落大方邀请自己,自然是满口答应着跟李游书走了。 下了雨,树枝就很难再点起火来,好在韩授送来的物资里有便携式煤气灶,李游书煎蛋时不由得感叹二叔思虑周全,要是换李广成来负责物资派发,那他今晚势必得吃冷饭了。 刘姨坐在一边看李游书熟练地准备伙食,感到十分惊奇:“游书,你还会做饭吗?” “对啊,又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李游书将小平底锅一翘,即热即食的小饼很潇洒地在空中翻了个面落回锅里。 “我认识的小孩里可挑不出第二个跟你一样的了。” “刘姨你非要夸我,那我就接受了吧。” “我是说真的,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做饭?开玩笑呢,更不要说像你这样自己一个人住在山里了!” 李游书嘿嘿笑着,先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完全踏实下来,心里的疑问也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蹦了出来。 伴随递向刘姨的鸡蛋卷饼,李游书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刘姨,您是练什么(功夫)的?” 刘姨接过盘子,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你知道了,可别害怕。”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李游书说的是实话,各门各派李广成从小给他讲到大,本来听起来怪可怕的几个旁门左道如今说起来也不过就一笑了之罢了。 见李游书毫不在意,刘姨开口说道:“我是诡仙门的。” “哦!我说呢,我听到那个‘无救爪’就一直在想了,您还真是诡仙门的人啊。”李游书知道,这门派早年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一颗人头、两条胳膊,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在诡仙门的业务里都是明码标价的。因为行踪不定、武功阴毒、行事狠辣,所以诡仙门一直为其他门派所忌讳,很少被提及。有人说这门派近来销声匿迹,应该是攀附了什么大势力便不再接活了。 刘姨见李游书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好奇:“你师父跟你讲过诡仙门吗?” “讲过啊,”李游书咬了一口自己那份卷饼,咀嚼着说,“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你们的武功比较邪门,其他人不愿意跟你们沾边而已。” 刘姨听李游书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你不怕我吗?” 李游书摇了摇头:“有啥好害怕的,武功邪门又不是人邪门,刘姨你对我很好啊,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说的对。没想到你说话这么有道理,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嘿嘿,那刘姨,我还有个事得问你。你追那个怪人,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他想要我的命啊?” 刘姨一听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歉意来,对李游书说道:“关于这事情,游书,我得向你道歉——那个人没见到你之前可能是穷途末路发起疯来,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枪捅你的帐篷,但他见到你之后……” 说到这儿,刘姨忽然停了下来。李游书好奇,便凑近了些,以为刘姨是要秘密地告诉他。 但凑近后,他才发现刘姨似乎眼中微微含泪,好像是受过很大的委屈似的。她这样一个没有拘束的开朗人忽然要哭,把李游书弄得为难起来。 “刘姨?” “啊,”听见李游书叫,刘姨这才揩了揩眼角,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游书,让你看笑话了。其实我的孩子要是没死,应该跟你差不多大的。” 李游书这明白过来:那个怪人吴忠义是打算抓住自己要挟刘姨,让她看到自己便想起她的孩子,没法下手。不过想想也明白,李游书本应该是个孤儿,每次悼念自己生母的时候都觉得难过,更不要说刘姨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那种悲伤只能是更胜自己百倍千倍的。 于是李游书学着林回雪安慰自己时候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刘姨的头:“刘姨不要难过,再生一个。” 刘姨听李游书这么说不由得破涕为笑,伸手捏住李游书的脸:“游书,有些事情说不明白的。” 说完,刘姨似乎又有了精气神,伸手在发髻上拽了一下。她头发高高地盘起来,手一揪,绑带就被松开了,一头长发刷地披散了下来,又黑又长,还映着月光散发出水纹一样的光泽,跟洗发水广告里演的不差分毫。 见刘姨周围气氛突变,李游书以“自在取”下意识地瞅向她的内气,他发现刘姨储藏内气的丹田随着周围越发兴盛的阴气慢慢律动起来,被丹田裹覆的内气也被影响着慢慢向阴寒低沉的方向转化起来。 见李游书出神地瞅着自己,刘姨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小子,你是不是在看我的气?” 李游书被刘姨识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刘姨,你们诡仙门的武功邪门,修炼内气的呼吸法也邪门,竟然要把本来温软的内气往阴寒里炼。” 刘姨闻言又弹了一下:“你说我?我看你的呼吸法才是真邪门,我认识这么多习武之人,还从来没见过能透过血肉直接看清别人内气的功夫。你能那么容易识破吴忠义的‘鬼傩舞’,靠得也是那个呼吸法吧!” 李游书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天生比较敏锐而已,我自己的呼吸法是把自己身体里多余能量转化成内气的功夫。”他害怕刘姨再看下去就看出了“自在取”的端倪,所以赶紧将“自食”的特性暴露了出来。 见他仓皇辩解,刘姨却笑着摇了摇头:“游书,你别害怕,我不是那种对别人功夫心存觊觎的人,不过你真是个好孩子,连撒谎都撒不好。”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撅起嘴来,红着脸看另外一边去了。 当晚李游书就在被扎破了一边的帐篷里将就着睡下了,他才十五岁,虽然可以靠着打坐加上运行呼吸法来代替睡眠,可俗话说“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这世上哪有比困顿的时候睡上一大觉更舒服的事情了呢?刘姨怕李游书着凉,所以把他撵到了没有破洞的那一边,自己借着山中的阴寒地气练功,在李游书身边守了一夜。 但李游书第二天并不是在刘姨的呼唤下醒来的,也不是睡饱了自然醒来的。吵醒他的声音来自内气碰撞摩擦产生的爆鸣,这种声音他只在爸妈的切磋中听见过,还有几次在李广成和朋友的试手中听到过。 不管听多少遍,李游书都觉得那是一种很凶险的声音。 于是他猛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心里想着要是有人跟刘姨缠斗,他就一个拦腰摔去把对方扑倒,占据骑乘优势之后狠狠在他脸上捶上两下。他练过一点点横练,虽然只是掌握了内部呼吸的窍门,并没有进行过外部的抗击打训练,但脱身时挨上那么一下两下问题还是不大的。 想到这儿,李游书定睛看去,不看不要紧,李游书一看与刘姨斗在一起的人,却顿时傻了眼。 激斗之间,只见刘姨步法鬼魅虚幻,腾挪中以剑诀掐指使出阴毒招式,出手隐隐可见一丝毒功缠绕其中。而与刘姨相斗那人趟步而行,步伐灵动优雅、方位变幻莫测;搬扣闪打之间,手法环环相扣、招招生生不息。刘姨的招式虽然刁钻诡谲,却总是差分毫而不能击中对方,对方则忌惮于刘姨的毒功,也不敢贸然出手,两人几次碰撞都是以脚上步法互相抵抗,企图将对方顶翻。 而李游书看着眼前这激烈景象,虽然一时间被双方步法招式深深吸引,终于还是从傻愣中惊醒过来,高喊道:“妈!刘姨!别打了!” 两个女人听见李游书叫,都瞬间停了下来。 这时候,帐篷后面传来了李广成的声音:“游书,你认识她?” “啊?”李游书回头一看,见李广成果然站在帐篷后面,便连忙点头不住说道,“认识!认识!你们别再打了!” 林回雪还有话想问,刘姨却忽然朝着林回雪推出一掌,林回雪眼疾手快连忙向后一退闪了过去。可刘姨原来只是虚晃一招,并无偷袭之心,见林回雪急退,她也脚下一点向身后的林中退去,几个腾挪跳上了树梢。 “游书!”刘姨还是跟昨晚一样靠在树杈上,冲李游书问道,“李广成就是你师父,也是你爸爸,对不对?” 李游书扭头看了眼老爹,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了答复,刘姨开心地笑了起来:“哈!我果然猜对了!”说着,她又指向李广成和林回雪,戏谑道,“我是真没想到,那么刚硬的糙汉子和冒冒失失的女人也能生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林回雪见李游书安然无恙,气冲冲地瞪着刘姨说道:“你既然没害他,干嘛要说谎骗我!” 刘姨耸了耸肩,冲林回雪吐舌头:“我想怎样就怎样,吓唬吓唬你咯!”说完,她笑嘻嘻地冲李游书挥了挥手,“游书,昨晚跟你聊得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啊!” 说罢,她向后一仰,整个身子便没入了蓊郁的叶间,再难寻见踪迹,只有声音还轻飘飘回荡在原处。 “如果去诡仙门找我,就说找刘文昭!” 第二十一章 少年英雄 “你真的没事吗?”林回雪紧张兮兮地翻弄着李游书的身体各处,言语中满含担忧,“她怎么样你没有?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李游书张开手臂任由林回雪检查,并安慰她道:“妈,我没事。刘姨对我挺好的,根本就没有害我的意思。” 一番检查后确信李游书安然无恙,林回雪不由得松了口气,紧蹙眉头对李游书抱怨道:“我也知道她没有害你的动机,可是你跟她待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李广成似乎并不担心,只是一个劲儿地瞅着李游书,不说话。 “你看什么呢?老鳖瞅蛋吗!”见李广成也不说句关心的话,林回雪气不打一处来,瞅着他嗔怪道。 听见老婆骂自己,李广成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应道:“哦哦,不是。你也别但心了,我跟刘文昭又没什么过节,她平白无故地害咱儿子干什么,再说游书这么好的孩子,她下不去手的。” 林回雪看着李广成,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在提示李广成那件李游书不知道也不该知道的事情。 但李广成只是笑着冲林回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随后,他便与李游书笑嘻嘻对视起来。 虽然是笑,但李游书心里却笑不出来:老爸这么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肯定没憋什么好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得小心谨慎提防着点。 这念头刚一闪过,李广成果然冷不丁抬手一指往李游书肩膀上戳了过去。李游书深知李广成画龙指力惊人,自己要是不管不顾挨上一招,就算李广成收了力道估计自己剩下的半个月也只能在家里躺着。 情急之下,李游书抬脚进步,双手往上一抬便黏上了李广成的手腕。他本来想用个巧劲将李广成手臂搬开,改掉他戳指的进路,可手一用力,李游书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个吊塔较劲儿,不管两手怎么搬都难以撼动其分毫。 那能怎么办,眼睁睁等着被戳倒在地吗。 既然搬不开、挡不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躲开就是了。 虽然李广成画龙指已经近在咫尺,可李游书运呼吸法时脚下发劲更快一筹,只见他双脚腾挪,身子一提、膀子一转,转着圈便从李广成的招下晃了出去。待到画龙指戳空时,李游书那股子精神气竟还有些许残余在原地缓缓而散。 “好小子!”一招不中,李广成反而高兴,转过身去惊喜地看着李游书,“看样子把你丢在山里修炼是个好办法。” 李游书躲开了李广成的一招,站在原地一阵急喘:“您也够可以的,竟然用看家本事来试探儿子,这要有个好歹我不得卧床三个月啊?”他说话看似轻松,实则早已汗湿胸背。毕竟是李广成的一招,如果躲不开后果还是很严重的,让李游书出汗的不仅是临危的一闪,更是精神的高度紧张。 李广成毫不在意地插着腰说:“我不出点狠招,怎么探出你的底子来?”说着,他又扭头对林回雪笑道,“你现在不用害怕了,要我说,以他现在的本事,刘文昭未必就能害得了他。” 林回雪没好气地瞅了李广成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我就不该让你把他丢在山里!” 李游书忽然想起来,距离半个月的修炼还差两天才期满。 “今天还不到半个月呢!” 李广成看了林回雪一眼,对李游书解释道:“呃……你妈说下雨,山里危险,所以赶着我来接你回去。” 李广成说到这里,林回雪又被挑起了话头,气冲冲地瞪着父子两个:“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不然怎么知道游书跟刘文昭待在一起。你们爷俩,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李游书尴尬地赔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回雪似乎对诡仙门成见很深,也可能是担心他所以对刘姨这种本来名声就不好的人有些过敏而已。谁知道呢。 李广成倒是对李游书和刘文昭相识感到好奇,便问道:“游书,你怎么认识的刘文昭?” 李游书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他确信不管是杀人还是埋尸的事情都不能告诉爸妈,他不过是个屁孩子,就算事情败露了顶多也就是“被刘文昭所逼进行了体力劳动”,但李广成和林回雪知情不报,被发现的话事情就大了。 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姨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人能温温柔柔地护他一夜,足见她对自己情谊,没必要的事情就不要多说。 于是李游书就往树林里一指,避重就轻说道:“昨晚下雨嘛,刘姨在山里闲逛一时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看见我在练呼吸法,就来问我借个地方避避雨。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呗。” 李广成觉得李游书肯定有话没说,就指了指他的帐篷:“帐篷是怎么回事,怎么破了个大洞?你是不是跟她动手了?” 李游书嘿嘿一笑,早已经编好了理由:“她要跟我试手,我用大枪跟她比划的时候不小心把帐篷蹭破了。” “那她对你还真是不错!”李广成闻言惊奇地盯着李游书,“我记得她那个毒功,随便朝你吹口气儿就能要了你的命。” 原来李游书还躺在帐篷里睡大觉的时候,李广成和林回雪就已经到了山腰。刘文昭在帐篷里听见脚步声和谈话声渐近,便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看什么人靠近。三人一见,互相都认识,林回雪知道刘文昭不是善类,又从儿子帐篷里出来,一时间又惊又急,逼问她对李游书做了什么。 刘文昭最讨厌别人审她,就故意骗林回雪,说她给李游书下了毒,这才激怒林回雪上前跟她斗在一起。李广成年轻时候走南闯北,所以跟刘文昭更熟络一些,知道她不是个喜欢拿人命开玩笑的人,何况女人打架难得一见,所以也没出手,就站在帐篷旁边等李游书起来。 如此,刘姨飘然而去,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李游书的山中修炼虽然少了两天,可也非常圆满地落下了帷幕。 李广成帮李游书把营地收拾干净,三人便要往山下去。临行之际,李游书回头张望营地:这几天燃火余留的灰烬还堆在原地,那棵被自己一拳剜掉个小坑的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帐篷盖住的那块地面没有被雨水完全浸湿所以呈现出与周围不太一致的颜色。除了这些,他似乎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的痕迹。 有前辈说,练功是要讲求一个地方的。一开始打一趟拳要一路打出好几里地;后来慢慢地开始琢磨肌肉的发劲,练拳的距离开始缩减;再后来是腰背力量的传导,此时卧牛之地便可练习;最后到发力的整劲、身体的呼吸、内气的运行,所求之地就更加纤毫。 从练拳到练功,是鹰击长空到方寸之争的转变。这个时候,脚下一地就变得尤为重要,地是会养人的。 李游书喜欢这个山腰,如李广成所言:安静、清幽。虽然条件有些艰苦,但山中这半个月却让李游书品味到难得的自由。 在这里,他自损八百、精疲力竭地理解了身体呼吸;在这里,他阴差阳错将韩授授予的“万物盗”(这是李游书自己给起的名字)和“自食”结合,死里逃生地创造了“自在取”;更是在这里,他第一次与毫不留情的敌人战斗,将那个企图伤害自己的怪人击倒在地。 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刘姨刘文昭。 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一地,竟然让他遇得如此多的机缘,真是神奇。即使以后二叔在山顶建起别墅供他们联系呼吸法,有了燃气、有了热水,上有华盖遮身、下有连片之地,想必他也不会再得到如今日一样的乐趣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又看了看埋着吴忠义的那个方向,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是因仇而起,可交过了手,不管他死时恨自己还是敬自己,就算朋友了。 山头朝阳初升,万丈光芒洒下,林中湿寒雨露雾气在光下扭转飞旋。 李游书张开双臂,半月前亲眼得见的李广成那样的体呼吸气旋缓缓出现在他周身,在雨雾水珠的环绕下清晰可见。 李广成和林回雪都默默无言地站在那里,看着李游书在此施展体呼吸的态势,一时间都觉欣慰不已。 最后呼吸了一下竹节山的空气,李游书颇具仪式感地睁开眼睛,伴随体呼吸结束,水雾在阳光的蒸发之下缓缓消失,留下他一个人静静站在光芒之下。 竹节山,李游书走了! 看着李游书的背影,林回雪眼前一晃,好像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光景:父亲去世、师兄受伤,游龙八卦门灭顶只在顷刻之间,就是那个时候,有个跟这极为相似的背影站出来,把自己紧紧护在了身后。 林回雪忽然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去拍着李广成的胳膊,向他问道:“你看这小子,像谁啊?” “啊?”李广成没明白媳妇的话,傻愣愣地应着,“像谁啊?你说像你就像你呗。” “才不对,”林回雪笑盈盈看向李游书的背影,“要我说,他那通身气概比清梦还像你。” “气概?什么气概?” “英雄气概啊。” 第二十二章 人中龙凤 王仁波不喜欢坐飞机,要不是庆仪市遥远,情妇又在电话里说些寻死觅活的话,他绝不会坐这种小型客机——航程颠簸、通道拥挤,即使是商务座也显得那样寒酸。 王仁波拒绝了空姐提供的餐饮,他在飞机上没有一丝胃口。他现在觉得胃在燃烧,可能是心火太旺波及了脾胃。至于心火从哪里来,全怪那个女人,自己不过是三言两语胡说了些,她就信以为真,哭天抢地要求自己跟原配离婚,即使是电视剧也已经不流行这种情节了。 考虑着该如何继续用甜言蜜语糊弄情妇,王仁波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他觉得妻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在外的不正当关系,好在她是个聪明女人,自己供她吃穿用度,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实属应当。 对于一个居家十多年没有找过工作、又保持着极高消费水平的女性来说,离婚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忽然到来的颠簸令王仁波感到不适,“通过强气流”的通知嘲讽一般姗姗来迟,紧接着便是连续的俯冲和攀升。 只有在颠簸的时候王仁波才明白“脑海”一词是多么的贴切:伴随着每次摇晃,他都能感觉到脑袋里有液体在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那些液体有的时候撞到右边、有的时候又撞到左边,他的太阳穴也跟着一左一右地鼓起来、凹下去,鼓起来、凹下去。 飞机攀升上去,就感觉有个壮汉在把自己的脑袋往下压,那股气力一路往下,最终连屁股都给按下去;而飞机每每下潜,又好像屁股莫名其妙离了座椅,自己脑袋里的血还有胸膛里那颗心脏都跟着悬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要吐了! 于是王仁波求救一般把脑袋扭向窗户,夜行的飞机在一片黑暗中前进,白日里唯一的流云在夜空中也无法被看的分明,瞅着这样的黑暗对缓解头痛没有任何的帮助。王仁波收回目光,不禁又抱怨起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来。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个年轻人,看打扮应该还是个上大学的学生——除了学生和自由职业者,哪还有男性有心情扎辫子?而自由业者中扎辫子的人又以搞艺术的居多,那都是批临近了中年还很倔强的人,明明生活没有怎样折磨他们,也要搞出一副不向生活妥协的派头,所以大多数既要扎辫子也要留胡子,搞得糊里糊涂满脸是毛。 这个年轻人不一样,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面容清瘦、五官也十分漂亮,这就比大多数扎辫子的人先高出了一截。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为了图快而把两边的头发推掉,只在头顶扎上一束辫子,那种头型总让王仁波想到年画里的胖娃子。 那年轻人的头发是耐心留长的,不仅头顶头发长,两鬓的头发也长,如果完全放下来的话估计会达到披肩的长度。因为年轻人长相清气,那位置很低的辫子不仅没有油腻感觉,反而显示出一番脱俗的气质。他微微闭着眼睛,藏在眼皮下的眼珠一丝转动都没有,可见正在沉心静气地想着什么事情。 如果只是好看,王仁波常年奔波于剧组之间,更好看的男性见过也不止一星半点,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就被吸引眼球。真正让王仁波感到惊奇的是,在这小客机抵顶强烈气流、上下左右颠簸不住的时候,这年轻人竟然像个古钟一样沉稳地坐在那里,别说身体各处,就连头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这可真是奇了。王仁波惊讶地瞅着年轻人,见他一直闭着眼睛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就默默那么观察着。 果然一晃都没有晃。 王仁波虽然不说话,年轻人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见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笑着看向王仁波。 “大叔,有事么?” “啊,”王仁波这才意识到对这年轻人来说自己连目光都是极大的骚扰,于是连忙双手合十致歉,对他说道,“打扰你静坐真是不好意思了。” 年轻人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只是闲的没事自娱自乐而已。” “那个,小兄弟,我看你很年轻啊。多大了?” 那年轻人看了看王仁波,说道:“我今年十八岁。” “那你刚读大学吧!” “不是,”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上学早,已经上完一年了。这不正好是暑假么,回家。” 王仁波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在哪里上学啊?” “在恒玉。我在恒玉大学读民俗学。” “民俗学?”王仁波虽然知道有这种专业,但还是第一次亲身接触这专业的学生。不过恒玉大学这种最高学府,想来不管是什么专业毕业都能混口饭吃。 “哈哈哈哈,”年轻人见王仁波面露疑色便哈哈大笑,他一笑,就忽地显露出了内里的豪爽与干练来,不禁让人认定这并非是个只长了一张俊脸的软弱人,而是一位真正男子汉,“我是为了陪我妹妹才去的恒玉大学,我本身喜欢的东西跟学校专业不挂钩,所以去哪都是去。” 王仁波一听就更糊涂了,连忙问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说你喜欢的东西跟学校专业不挂钩呢?” 年轻人对王仁波说道:“大叔,您是不是好奇,为什么飞机颠得这么厉害,我还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王仁波点头不住。 “其实我没坐,”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腿,对王仁波说,“自打上飞机到现在,我一直在站桩。” “站桩?” “对,站桩,”年轻人将手掌往下按了按,解释道,“您知道打坐吧?打坐是坐着让气沉下来,进而游走在身体各处;站桩是一个道理,只是站着而已。我这人喜动不喜静,所以我爱站着不爱坐着。” 说着,飞机又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王仁波身子忍不住晃动起来,年轻人在他眼里就更加的沉稳了。 “我一直在跟飞机较劲儿呢,”等颠簸过去了,年轻人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感受飞机的动态变化,一旦它下潜,我就把劲力往下沉;如果它攀升,我就把劲力往上挪——我顺着飞机的力气站桩,跟飞机就化为一体,也就不会乱动了。” 王仁波明白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年轻人,你是个武术家?” “武术家谈不上,只是个喜欢打拳的人而已。我看您一直愁眉不展的,您头疼对吧?” “对啊,”王仁波一拍大腿抱怨道,“只要一坐飞机头就疼得厉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治一治吗?” “这不难啊,”年轻人说着指了指站在远处的空姐,“您看那位空姐,不管是站着、走着还是蹲着,虽然腰会弯下去,但是背部总是挺得很直,她可不是只为了好看啊。” 王仁波一边听着一边学那空姐把背挺直起来,但他常年伏案写作,所以脖子就像定了型似的往前抻着,很难做到像空姐那样从脑后一条线顺直地下来。 那年轻人见王仁波一点就通,满意地点了点头:“人的脊柱啊就好像是一条龙,咱们现在的人总喜欢瘫着歪着,您想想那龙能舒展的开吗?舒展不开,自然就出毛病,气血不通闹头痛还算小病。所以您不光乘交通工具的时候要保持,平常生活里也要好好保持。做事不难,难得是摆脱无意识地恢复曾经的习惯。” 没一会儿功夫王仁波就觉得肩膀变得酸痛起来,但因为年轻人还在旁边坐着,他也不好意思马上瘫坐回去,便强撑着又挺了一会,没想到眩晕和头疼竟然真的缓解了不少。 似乎从王仁波舒展的眉头里看见了成效,年轻人也高兴地点了点头,继续闭上眼睛站桩去了。 等到飞机飞抵庆仪市,王仁波和年轻人都站起身来,王仁波发现年轻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壮,以他看人的眼力个头肯定在一米七八,宽松的薄衬衫也看不到什么身材,至少不胖。但年轻人的形体是没得说的,即使是王仁波捧起来的很多已经上过荧幕的演员都未必有这样好的身段和气质。 于是王仁波不肯让机会溜走,赶上去搭住年轻人的肩膀让他停下,又摸索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一张名片:“小兄弟,你对影视感兴趣么?” 年轻人挑了挑眉,接过了王仁波的名片:“影视?演戏么?” “对!”王仁波连忙点头,庆仪市的夏季气温不低,他只穿了件短袖却热得汗如雨下,“我看你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段都好、性格也好,我这些年投资了好多电影,可是苦于武打演员出现了断层,曾经的好演员都老了,新演员又没人下苦功,都是吊个威亚搞个慢动作就当武打电影,这行不通的!” 年轻人笑了笑,将王仁波的名片揣进了口袋。他虽然穿得是长袖衬衣,又留长发扎着辫子,可却不见一滴汗从他额头和脖颈间流出来。 见年轻人不说话,王仁波继续说道:“你的功夫我见到了,好,好得很!我希望能再拍出曾经的那种好电影,至少退隐之前要留个好作品,你有兴趣吗!”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您,可我对演戏不感兴趣。不过以后如果有这个想法,我会主动找您的,到时候还希望您不嫌弃。” 王仁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点头不住:“好好好,我等你。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刚想开口,忽然有所察觉扭头看向接机大厅,那里正有一男一女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冲他挥手。见到那两个人,年轻人忽然两眼闪光,笑着冲他们打起招呼,而后对王仁波说: “我叫李游书。” 说罢,李游书便转身向着来接他的韩施和李清梦跑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小试身手 “那个大叔是谁啊?”在接机口看见哥哥跟一个富态中年男人攀谈,李清梦好奇地问他。 李游书想了想,说道:“一个……拍戏的大叔,可能是制片人吧,我也不清楚。我又不了解这个行业。” “哦,我知道了,他想找你拍戏对不对?上次我跟舍友一起去逛街的时候也被奇怪的男人叫住,问我要不要去做练习生呢。”李清梦感同身受地也撇起了嘴,好像已经被那种猎头给叫住了一样。 韩施打开车后备箱,顺嘴说道:“你应该把你的学历讲给他听听,他就明白自己找错了人、知难而退了。” “诶老韩,话不能这么说,”李游书把行李扔进后备箱里,向韩施强调着,“所谓行行出状元,清梦虽然是恒玉大学最好的国际金融专业的高材生,可也不能说她就比那些练习生们高贵,以后都是要凭本事吃饭的。” 韩施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你小子这几年也算是长进了。” 先前李游书说自己是陪妹妹上学,就是因为李清梦去年成功考取了恒玉大学国际金融专业,那是最高学府的最高专业。而李游书三年来虽然贪玩但终究没有放弃学业,其实他的成绩如果去其他大学专业随心挑,但他一心就是练拳,也没指望在学校学的东西能怎样成就他,所以选择去恒玉大学照看妹妹。 韩施先他们一步升学,被韩授安排去了国外,就读于大洋西海岸的一所有名的学府。 回去的路上,李清梦颇为怀疑地审问李游书:“哥,咱们都是一个大学,我课程那么忙都已经到家了,你是因为什么‘重要事务’给绊住了脚,竟然回来的比我还晚?” 一到这种时候,李游书就会装聋作哑:“啊?什么什么晚?晚什么?” 其实李游书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放假了,但他听说7月中旬可以在常柏省的布尔干山上观测到最清楚的宝瓶座流星雨,所以一放假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又在那里逗留了几天,这才风尘仆仆赶回庆仪市—— 平常人最容易感到焦虑的居无定所,在李游书看来却是常变常新。 听李游书一口狡辩语气,李清梦也懒得跟他掰扯,只跟韩施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个爱玩乐爱打架的兄弟,韩施和李清梦都感到无可奈何。毕竟连李广成和林回雪都奈何他不得,兄妹俩又能怎样呢。 “为什么是你们俩来接我,”李游书扒住前座靠背探过脑袋来,向正在开车的韩施问道,“我爸呢?二叔呢?” “怎么?我开车你害怕?” “害怕,害怕极了。”韩施学车的时候撞坏了驾校的南墙,这件事一直被李游书记得,何况现在是走夜路,那就更让他提心吊胆了。 李清梦伸手把李游书的脑袋按回车后座:“咱爸和咱妈去泉城办事了,二叔刚从渝洪市回来,正休息着呢。” “那拳馆怎么办?” “你还有心挂念拳馆?”李清梦从反光镜里看着李游书反诘道,“不过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咱妈的课我来顶,咱爸的课当然就由你和大哥哥来顶。” “哎呀,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 机场在最北边的华龙区,三人回到市南区承蒙拳馆已经是凌晨时分,李游书知道韩授这个时间从来不会睡着,所以刚到了拳馆就跟他打开了视频通话。 “二叔,我回来啦!” 韩授在洪城区的别墅里,看见李游书便笑起来:“你还知道回来啊?去看流星雨看得怎么样?” 李游书半卧到擂台上,故作惋惜地对韩授说道:“好极啦,常柏省现在特别凉快,流星雨也漂亮得很!只可惜您忙大业务,没法跟我一起诶。” 听了叔侄两个的对话,李清梦才知道原来李游书溜到了常柏省看流星雨去了,他先前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似有似无地提过,她也没怎么当回事,没想到李游书执行力这么强,说去拍拍屁股就走了。 “你就当替我看了。早休息吧,坐这么长时间飞机赶回来也不见你累。”韩授每每想起李游书修习自己的呼吸法快四年了都没有任何不适,心里总是会觉得一阵快意。 这时韩施也微微偏头进入了视频画面里:“爸,我开车也很累啊。” “跟我这儿邀功呢?你也辛苦,今晚你们兄妹三个就在拳馆里休息下吧,我明天去拳馆看你们。” 聊完了,李游书挂掉电话躺在擂台上:“哎呀,还是家里好啊,舒服。” 李清梦也一跳坐上了擂台,冲李游书说道:“你不去二楼躺着,赖在擂台上干什么?想打架?” 话音一落,韩施、李游书和李清梦忽然都拿眼角去互相盯住了彼此。 李游书坏笑一下,试探着问道:“各打各的?” 短暂的沉寂后,李清梦和韩施都猛地腾身而起,嘴里同时应道:“各打各的!”紧接着,李清梦的脚跟便往李游书胸膛上踩了过来。 李游书双手撑地猛地向上一踢,脚跟如同镰刀一般划过半弧向李清梦斩过去,李清梦向侧里一闪,不仅躲过了李游书的鞭腿,还趁势拉近了自己与韩施的距离。 韩施早有防备,双臂一抬正好挡下李清梦单掌推击。李清梦跟林回雪学的游龙八卦掌,身法快如清风,绕韩施一路边转边打,好似两手变四手、四手变八手,韩施看在眼里,主动抬右手去接李清梦一掌。两人手臂一接,韩授掌上忽然“砰”地弹起一股劲力,将李清梦猛地推了出去。 李游书在旁边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叹道:“沾衣便发劲,响声清脆好听,老韩这个通背拳可真是练得精了。” 见李游书蹲在一边跟个解说似的,韩施和李清梦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向着李游书攻了过去。 李游书见状慌忙起身:“哎哎哎哎哎,不是各打各的么?你们这分明是两个来打我一个!” 话还没说明白,韩施和李清梦便四手齐出打了过来。他们俩一个直来直进功力精纯,一个手法巧妙百花缭乱,李游书对付一个都嫌麻烦,现在竟然一下要应付两个,不由得暗叫糟糕连连后退。 罢罢罢,既然你们非要来试我,那我也不跟你们多讲究了! 心里说着,李游书低喝一声,变退为进,手腕猛地搭上了韩施的手臂。韩施见他明知通背劲沾衣便发还来搭住自己,心里不由得也好奇起来,刚一发力,却觉得自己劲力竟被李游书两手一挥给搬了出去,不由得失声叫到:“好柔劲!” 话刚说完,李游书又向前一进,探腿阻住了韩授退路。他刚刚那一搬,早把韩施门户打开,如今顺势变搭手为拳,以肩送力,随即一发崩劲将韩授顶飞出去。他这一套进步搬拦捶使得又快又准,李清梦在一边虽然目睹全程,想要去捣乱却已经慢了一步。她一直自信速度是三人最快,没想到今天竟然被李游书抢得了先机,心里暗暗地赌起气来,迈步向李游书攻去。 李游书刚退了韩施,一瞥又见妹妹气势汹汹攻过来,他害怕自己出大了力气伤着亲妹妹,又怕留手过多反而挨了打,于是脚下运起龙文斋丧乱步与李清梦周旋起来。他一动,李清梦便迈步追上去,速度比绕人出掌时更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李游书退到擂台边,瞅着妹妹这变化莫测的掌法,心想跑是跑不掉了。于是他身子一伏放低了重心,便朝李清梦冲了过去。 李清梦知道自己八卦掌奥妙七分在走,如果被李游书近身缠抱必败无疑。但李游书这一扑过于心急,早已暴露意图。见他冲过来,李清梦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右脚早已探出,向着李游书左肩便踢过去。 “嘿嘿!”见妹妹踢过来,李游书终于坏笑一声,“你中计啦!”说罢,他手一撑地,阻住自己前路,忽然变作了滑铲的姿势,借着身体的惯性猛地锁住了李清梦的右腿。 李清梦见状一惊,想要挣脱却奈何自己不管是力气还是体重都比李游书差得远,还没等再多扭几下便被李游书顺利完成了“膝十字固”。 “服不服?”李游书掰着李清梦的脚踝,一脸小人得逞的奸笑,“老哥我已经很温柔了,这要是对付老韩,那我必用飞身足跟勾,到时候一使劲儿非疼哭了你。”实际上,这已经是李游书想到的用来对付妹妹最好的办法了,只要他不用力就半分伤到她的可能都没有。 李清梦挣了半天,最后还是气哼哼地拧了下李游书的腿说道:“投降啦。” 于是李游书松开李清梦,大摇大摆地走下了擂台。韩施和李清梦虽然输了,但也都心服口服,毕竟他十几年来一门心思全在练武,就算输给他也不丢人。 李清梦半开玩笑地揪住李游书的脸:“下次咱们用着呼吸法来打,我一定打得过你。” 李游书一听连忙摆手:“那可不行,哪有跟家里人过招还用呼吸法的,太狠了吧,”说到这儿,李游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顺手解开了自己的辫子,冲二人招呼道,“好啦,睡觉了睡觉了,今天这场我胜之不武,就算清梦赢了吧。” 一听李游书好像哄着自己似的认输,李清梦又好气又好笑,拉着韩施追了上去。兄妹三人便闹着进电梯往二楼卧室去了。 第二十四章 难得安闲 李游书还没睡醒,就感觉到一个口感柔软面香扑鼻的油炸食品被很强硬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嗯?”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韩施正撅着半根油条往自己嘴里面塞,李清梦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出手阻止。他们俩的神色,就好像在给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动物喂食一样。 醒来的第一个难以遏制的动作就是打哈欠,李游书也不例外。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并顺势一口叼住了油条坐起身来。 “你们干什么?大早上的打算用油条噎死我么?”李游书把嘴里那一口油条嚼碎了咽下去,又把剩下的部分捏在手里向韩施和李清梦问道。 “该起床了,”韩施拿出手机给李游书看了看,“已经八点半了。” “你应该说才八点半才对,”李游书不满地纠正韩施的说法,“我在学校都不会这么早起床。” 韩施耸了耸肩:“在学校你是学生,但在拳馆,你是老师。” “啊?”李游书凑近韩施的手机仔细端详了一下,时间下面显示的是日期,而日期旁边显示的则是星期——今天是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就意味着双休。双休,就意味着周末的青少年搏击训练班又开课了。而来参加课程的孩子又以小学生为主,毕竟初高中学生有学业要忙,小学生还多少有些空闲可以供家长挥霍。当代家长的育儿经就是花钱把孩子往外送,孩子在外花的时间越多,家长得清闲的时间就越多。 但是小学生是很难沟通的群体,尤其对男人而言,这是李广成、李游书和韩施达成的共识。李游书虽然知道自己早晚要替老爹代课,但没想到这考验来得如此迅速。 “完蛋,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李游书双手按住脸往下一扒,露出了鬼见愁的表情,“老韩你先帮我顶一节课,我再睡会行不行,我请你吃饭。” 韩施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满脸遗憾地对他说:“虽然我很想帮你,可是我也被清梦收编为劳动力。而且我不光有课要教,还有教授布置的海量作业要做,老外不像咱们国内的老师这么和蔼可亲,他们以为学生不需要睡觉的。” 李清梦看着李游书长发垂肩、萎靡不振的模样,笑着转身往外走去:“你再不起床,就从你生活费里扣工资。” 李游书跟韩施对视了一眼,觉得李清梦刚刚那一瞬间简直像极了地主老财家的恶婆子。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即使是李游书也不例外。九点的时候,李游书已经准时站在了教室里,面对那帮呜呜泱泱、活力非凡的人类幼崽拍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啊。” 学生们抬起头望着李游书,纷纷问道:“你是谁啊?” “嗯……”李游书考虑了一下,“我是李老师的儿子,就是小李老师。” “小李老师?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李游书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辫子对他们来说是个性别认知的障碍,毕竟对小孩子来说“小女生扎辫子”才是常识。 想到这儿,李游书露出了坏笑,继而扭捏着说道:“人家是女生呀。” “啊?!”学生们闻言都发出了惊呼。 “怎么会有声音这么粗的女生?” “她好像长胡子了!” “她跟我姐姐一点也不一样,她没有胸。” 看着这帮孩子陷入自己一手制造的混乱之中,李游书忽然就找到了教学的乐趣——只要他想,他可以尽情地戏弄这些小屁孩,毕竟他占据了主导优势。既然早晚要被这些孩子戏弄,不如反客为主先糊弄他们一波。 …… 等到这天的课程结束,兄妹三人跟前来探望的韩授一起出去吃饭,韩施看着李游书出乎意料地保持了好心情,不由得大为震惊地凑近了问道:“游书,你被孩子们逼疯了?” “哼,”李清梦轻笑了一声,接过韩授给的菜单低头翻阅着,“他今天可算把那些小朋友结结实实欺骗了一番,你猜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今天下午的课上,有个上连堂的小朋友跟我说,‘小李老师在课上说自己是女的’,还特地来跟我证实他的性别……哥,你可真行。” 李清梦天生丽质,上中学的时候就十分漂亮,如今成人,长全了身子,相貌身材都遗传了林回雪的长处,又带着李广成的精气神,虽然为人有些冷漠但对待孩子颇具耐心,所以今天上课学生们都特别乖巧。 “反正他们早晚会知道的,”李游书满不在意地给韩授倒水,并指了指自己的辫子,“让他们早点开拓一下视野不也挺好的吗。” 韩施闻言不禁叹道:“我今天可是被这些小朋友给整惨了!没想到跟小孩子相处这么累。” 韩授看着兄妹三个有说有笑,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三年匆匆而过,三个孩子近几年都变化巨大:韩施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更加稳重成熟;清梦比原先多了几许笑容,变得开朗了一些;而李游书则长成了一个潇洒非常的小伙子,那副举重若轻的派头可谓青出于蓝。 上了菜,李游书一边跟堂哥妹妹嘻嘻哈哈一边吃喝,又向韩授问道:“二叔,我爸和我妈去泉城干什么去了?” 韩授喝了口水。心想如今李游书长大成人,有些事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便开口回道:“谈判。” “哈?”李游书一怔,他从来没在李广成的业务里听过这个词汇,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谈判?谈什么判?” “定戢会的谈判。” 听见定戢会这个词,兄妹三个都眉头一紧:且不说李游书和李清梦,韩施身在国外都曾经被定戢会海外机构的代表要约过,邀请他加入定戢会成为会员。这几年定戢会势头渐盛,又有临江集团的资金支持,说好听点叫“求贤若渴”,实则就是在网罗战斗力。像兄妹仨这种年纪轻轻就功夫了得的人,被定戢会盯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李游书没好气地撇撇嘴,伸筷子去夹咖喱蟹:“谈?谈什么?怎么谈?” 定戢会的人知道李游书兄妹是李广成的孩子,当年徐家父子在换届仪式上跟李广成交恶,所以对兄妹俩也是试探性地拉拢,不敢过于靠近。但兄妹俩都对定戢会开出的条件不感兴趣,又讨厌那个与他们交涉的代表的嘴脸,所以没有与定戢会结交,李游书更是直接在咖啡厅里一脚踢掉了代表的两颗臼齿,拉着李清梦扬长而去。 “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你外公当年还是定戢会的元老,估计是希望你爸能摒弃前嫌重回定戢会。”韩授这几年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由于当年隐晦地拒绝了定戢会在南方的合作邀请,所以在南方的生意阻力不小。如今的定戢会在临江集团的把控下已经完全的采用了商业思维,只要有利可图,哪有什么前恩旧怨。 好在韩授知道大哥李广成绝对不是见小利而忘命的人。 李游书嗦着螃蟹里的汤汁腾不开嘴,李清梦便接过话来:“我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当然了,”韩施点了点头,看李游书吃的满嘴汤汁便给他抽了张餐巾纸,“依大伯的脾气,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这种人。何况那个会长当年还打伤了伯母的师兄,伯母肯定也不会同意重回定戢会的。” 李游书擦了擦嘴,终于开口了:“这定戢会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咱们拳馆现在生意好得很,哪里还用定戢会来帮忙?我可去他的吧。”李游书忽然灵感一现,又补充道,“不过我听说他们那个会长是元阳太极传人,这可是好东西,以后有机会我可得跟他过过手。” 韩授闻言一笑,心想李游书真是敢作敢为,徐参当年跟李广成过手都能伤他一下,李游书不过学了四年呼吸法就想着跟他斗一斗,当真是无畏。 吃过了饭,韩授又去拳馆跟兄妹三个聊了一会儿,开车回了洪城区别墅。周日还有课程,兄妹三个就依旧在拳馆里住一晚。 谁也没料到第二天会出这种事—— 因为周日只在下午有课,所以李游书撅着屁股睡到了十点多还没起床。 但在十点半的时候,李游书被一阵骚乱惊醒了。 惊醒他的不仅是声响,更是极为少见的澎湃内气:李游书上了一年大学,逛遍恒玉十六个区,除了他母亲林回雪的游龙八卦门还有其他几个大门派大拳馆之外,几乎很难碰上几个呼吸法修炼精深、内气运转自如的高手。 大概好手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明面上找自然找不到。 叫醒李游书的这股内气又刁钻又狠辣,可跟他记忆里刘文昭的内气又有本质的不同——刘姨的气更鬼魅更难以捉摸,而“自在取”感知到的这股来自楼下的气更直接更磊落。如果打比方,刘姨的气就像毒蛾,而这股气却是钢钉。 还没等李游书再多体味,楼下忽然又传来了散打教练王老师的惨叫声。 李游书眉头一紧,叫一声“不好”腾身而起,扎起头发穿好衣服便向楼下奔去。 第二十五章 麻烦登门 事态紧急,李游书也等不得坐电梯,一边扣好衬衣扣子一边往楼梯赶,正好就碰上了李清梦。 “什么情况?”见到妹妹,李游书下意识地就开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还在教课呢,要不是大哥哥在门口吆喝了我一声,我都没打算出来!” 李游书扭头冲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一个工作人员招呼道:“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下楼!”说罢便跟李清梦一起噔噔噔踩着楼梯往楼下赶去。 到了一楼,散打教练王老师的声音就愈发清楚起来,他是个很有个性的男人,属于打掉了牙也往肚子里咽的性格,现在竟然发出这种哀嚎,这不禁让李游书感到一阵诧异。 拳馆里人很多,都围在擂台那里,有人还拿起手机来录像。 “还录呢,真有闲心。”李游书说着,又扭头看向前台,几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前台接待呆在那里不敢动弹。于是他拍拍李清梦:“你去问问前台怎么回事,让他们联系二叔,我过去看看。” 李清梦点了点头,转身往前台去。李游书则一边推搡着闲人一边走了进去。 挤过了人墙,李游书胳膊一撑跳上擂台,正好瞅见王教练歪在擂台一角,两条胳膊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往两边撇着,脸憋得红里透紫,惨叫不停。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对他的双臂进行应急处理,神情又急又怕。 李游书看着王教练的惨状不由得眉头一皱,再往擂台里看时,见大哥韩施双手垂在身侧,正紧张兮兮地盯着擂台对面的陌生男人。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韩施身边:“老韩,什么情况?” 韩施将头向李游书一偏,小声说道:“这人是来踢馆的,王教练的胳膊被他打断了。” 李游书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男人看年纪应该已经五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深灰居士服,方脸、小眼睛。因为矮胖,下巴脖子快连成一片,见李游书上了擂台,露出富态憨厚的笑来。 虽然是笑,却分明笑里藏刀。 李游书又往那男人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擂台下面站了五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大夏天穿正装来办事,办的肯定都不是轻松事。 那几个人看见了李游书,在台下一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后其中一人靠近擂台冲台上的那个矮胖男人说道:“陈大师,这个就是李广成的儿子。” “嗯?”姓陈的闻言眯着眼睛看向李游书,笑眯眯说道,“我记得广成老弟个子很高啊,他儿子就算遗传林回雪应该也不矮才对。” 好家伙,抬手就打伤我们拳馆的人,还广成老弟呢,我头都要麻了。李游书心里暗暗骂着,没好气地冲那个“陈大师”扬了扬下巴以示挑衅。 姓陈的笑呵呵地揣着手,对韩施和李游书说道:“风云集团韩董事长的公子,广成老弟家的小少爷,我跟令尊可都是见过的。” 韩施跟李游书对视了一眼,满含警惕地冲那人问道:“您怎么称呼?” “呵呵呵,免贵姓陈,名玉鹏。”男人报了自己的姓名就不再多说话,让李游书弄不明白这帮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他还是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哦,定戢会的陈玉鹏大师啊,久仰啦!” “哈哈哈哈,”陈玉鹏听见李游书夸他,更加爽朗地笑起来,这一笑简直像夏天裂了口子的西瓜,虽然灿烂却怪寒碜,“没想到我这点微末名声还能被你知道,我可真是太长脸了。” 于是李游书知道了来人是定戢会,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不过诈你一下,你还当了真。” 韩施在旁边却笑不出来,昨天吃饭刚聊了定戢会的事情,他们今天就找上门来。而且大伯和伯母明明还在泉城跟定戢会的人谈判,他们这边却又派来一拨人,难不成调虎离山好直捣黄龙? “您有事就直说,不要在这儿整些文绉绉的话,”李游书瞪了一眼陈玉鹏,又指着陈玉鹏身后那五个人说道,“还有后面那五位,如果真的要找麻烦就不要躲在擂台下面,有种上来,躲在一个老头子背后装什么大尾巴狼。” 那五个人被李游书一骂,都面露窘色地微微扭头,躲开了李游书的视线。 “诶,术业有专攻,今天在擂台上的就只有我,”陈玉鹏制止了李游书的挑衅,笑盈盈说道,“其实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商量一下你们承蒙拳馆并入定戢会的事情。” “并入?”李游书一听,额头上血管跳了一下。 韩施更冷静一些,抬手拦住李游书说道:“馆长不是已经去泉城商量这件事了吗?陈大师为什么明知故问,跑来拳馆说这件事?” “哦?是吗?”陈玉鹏回头看向自己身后那五个人,“你们听说这事了吗?” 那五个人连忙摇头,齐声说“没有”。 “你看,连法务部门的人都说没有这回事,你们怎么能凭空捏造呢?”陈玉鹏四下环视着宽敞的一层训练场,又收回视线看向兄弟俩,“难不成,广成老弟多年不见,功夫不进反退,已经没脸跟老哥哥过手了?” 李清梦在台下看得清楚,这个陈玉鹏分明是跟台下那五个狗头军师串通一气演了出好双簧,爸妈去泉城商谈也不过是这个局的一部分罢了。 想到这儿,李清梦心里咯噔一下,她怕李广成和林回雪在泉城也遭遇不测,但又转念一想,爸妈都武艺卓绝,恐怕定戢会的阿猫阿狗也奈何他们不得,反倒是这边的情况更棘手一些——韩授不在,能顶事的可就他们兄妹三个。尤其面对一个习武之人,寻常的武术和搏击教练可不是他对手,况且他已经拧断了王教练的双臂,其他教练早就被这趟“杀鸡”给“儆”住,丝毫不敢动弹了。 李游书一听陈玉鹏的话,脑门又给热血一顶,被气了个够呛:“放屁,我爸打你就跟搓个王八一样,怕你?你要不要脸!” “能不能打,你让令尊出来见我,跟我打一场不就知道了?” 跟李清梦考虑的一样,定戢会的打算就是趁李广成和林回雪赶去泉城谈判的时候,让陈玉鹏领法务部的人来逼迫韩授转让拳馆,因为拳馆的产业都在韩授名下,到时候就算李广成和林回雪不同意也无可奈何。他们并不怎样地渴求李广成和林回雪加入,李广成这样的顽固派没有任何拉拢的可能,所以报复性地让他居无定所就是定戢会的目的。 “我们不会跟您动手的,请您立刻出去,”韩施说着指向门外,“如果你们继续这样干扰拳馆营业,我们就会报警。” 陈玉鹏听韩施说完笑呵呵地抖着手,对他说道:“我又没说要来踢馆,你们拳馆是营业的,我是来消费的,我想找个陪练来练一练,然后考虑办张年卡,不可以吗?” “那我们也不接待,打烊了。” 陈玉鹏知道讲理是很难讲通的,毕竟他本身就不占理。他只要把韩授逼得现身任务就完成了大半。于是他身子一低,周身气力轰然而动:“那可不成,来都来了,不得让我见识见识广成老弟两个徒弟的本事啊?!” 说罢,他便腾身而起向着韩施和李游书冲了过去。 “闪开。”见陈玉鹏攻过来,韩施一伸手将李游书推到了擂台边,自己则向另一侧躲闪而去。 陈玉鹏见韩施高壮,又穿着短袖显露了身材,心里估计他功夫比李游书要高明,正好把这里功夫最好的韩施打倒,好挫挫他们的锐气。于是他放过了李游书,转而探身向韩施冲去,他两臂微蜷于胸前,两手拇指食指探出,使的是螳螂拳手法,一路向着韩施心窝便戳过去。他个子矮小,韩施一米八五的个子,面对陈玉鹏肥矮身材反而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只得连连后退寻找时机。 “老韩,你打他呀!打打打,照头打!”李游书知道韩施心里有顾虑,他看陈玉鹏一来个子矮小、二来形容衰老,所以不好意思出手。可他这时候竟然还想着尊老爱幼,倒让李游书心里为他捏一把汗。 见韩施不出手,陈玉鹏身法灵动,猛地往前一冲,指尖直戳在韩施小腹上。这一下非同小可,韩施只觉得好像有钢钉打在了肚子上,疼痛之下终于下决心出拳,一记斩手向着陈玉鹏头上劈下去。 陈玉鹏虽然年老毕竟经验丰富,从先前韩施两臂自然垂下的状态就知道他练的是通背加披挂的功夫,此时他身在韩施中线,正是得结结实实挨上他拳掌的位置,于是他猛地一侧身,恰好闪过了韩施的斩手,而后抬手向韩施下颌攻去。 李游书在一边看得急切:韩施虽然一门心思都在披挂和通背上,可人家也是一门心思在这螳螂拳上,如此一比就差了三十年功力。而韩施又因为被逼的太紧,脚下步伐愈发乱起来,陈玉鹏这套螳螂拳却越打越快,虽然变化不及八卦掌繁复,可胜在出手如闪电,韩施还未等接手发劲,陈玉鹏那一手就已经过去,后手又紧接着打了上来。 连台下的清梦也焦急万分,喃喃自语道:“再这样下去,大哥哥可就要输了!” 果然,用了不到三分钟,韩施已然招架不住,双臂之间露了破绽,被陈玉鹏双手猛地钳住动弹不得。螳螂拳厉害不光在快,还在狠,拨草寻蛇、拿住腕子,就已经占了七分胜算。 “韩公子,你可不太行啊!” 第二十六章 一合之敌 陈玉鹏虽然身材矮胖出手却灵活迅猛,他双手嵌住韩施的腕子,飞起一脚顶在了他的胸膛上。 “呃!”韩施闷哼一声向后退去,他的呼吸法效果侧重于护身,却不想陈玉鹏那一脚竟然将他踢得胸前发闷,自知如论如何也不是这人的对手,可拳馆里最能打的三个人里数他年长,他怎么能让李游书和李清梦涉险。 陈玉鹏仗着自己三十年功力欺负小辈,心里却觉得十分舒畅,他松开韩施向后跳了几步,从容不迫地背着手冲韩施笑道:“通背拳讲究个冷脆,醒懈有度、身步有章,最妙在放长击远,先手封人拳路。韩公子,你这通背拳,不怎么样啊。” 说罢,陈玉鹏又扭头看向在一旁观战的李游书:“我觉得李广成老弟虽然功夫了得,可惜却不懂得教人,你们俩要是不服,一起来也可以呀。”他一边说着,脸仰得老高,恨不能用鼻孔去看韩施和李游书。 韩施本来性情温和、遇事冷静,但听见陈玉鹏阴阳怪气讥讽他师父李广成,又回想刚才被陈玉鹏打得全无退路、狼狈不堪,不由得也气上心来,心想:大伯是我磕头敬茶的师父,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老家伙说风凉话! 于是韩施摆开架势,定定瞧着陈玉鹏。 “陈大师,我如果打不过你,是我自己练功不勤,跟我师父没有关系。”韩施放松双臂轻轻甩动,向内深深吸了口气,他虽然领悟了体呼吸,但总觉得从口鼻呼吸更加有出拳的实感。 陈玉鹏眯眯眼睛,他发觉韩施身体一挺,脸上的戏谑便收敛了起来。 韩施左腿前探,一股惊人的气息如同蒸汽般从他口中“嘶嘶”地呼了出来:“而且我不过跟您走了仅仅一趟拳,到底几斤几两,您再试试。” 李游书在旁边静静看着,见韩施的内气向着他两臂前端汇集而去,知道他这是用了自创呼吸法“昆仑”,将内气短暂压缩在双手肢端,如此便可使双手如同藤甲一般强韧坚固,要柔就柔如浮尘,要硬便硬似钢鞭。 陈玉鹏行走江湖多年,见韩施周身气势大变,料想他是运起了独到功法,于是也不再小觑,双手一抬使出螳螂爪,当真是枝摇根固,上身虽然回晃不定,两腿和大胯却咬定青山。 台下众人见二人都摆开架势,虽然跟电影中极为类似,却又跟荧幕中气氛大有不同,一时间都紧张观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胜败似乎便在一瞬。 陈玉鹏欺韩施年轻,先发制人向他跳跃而去。韩施站立原地,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陈玉鹏拳路,而后左肩微微向后隐去,动作却与东瀛拔刀术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李游书瞬间便理解了韩施的用意,螳螂拳快,韩施这份功夫,不管是内气的把控、间隙的找寻还是战斗的节奏,都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陈玉鹏的。他的优势就是年轻力壮、动态视力更佳,所以干脆不去耗费多余的体力上前挨打,就站在原地等着陈玉鹏送上门来。他就要等陈玉鹏攻进来的瞬间,以一记斜向掸手去抽他的胸膛,有“昆仑”助益和他通背披挂的功夫,那拼尽全力的掸手劲力跟长刀劈斩相比也毫不逊色。 来,让你看看“千般武”李广成的弟子到底是不是脓包! 李清梦在台下早已看得冷汗连连,她虽然聪慧,可就功夫上终究是比韩施和李游书差上一截,即使看懂了韩施的用意,也惊心于他能否瞅准这短如风过烛灭般的一瞬时机,那颗心脏几乎要怕得跳出胸膛。 陈玉鹏纵身上前,在五步之外忽然脚下点地低低跃起,他虽然身材粗短蠢笨,可运起呼吸法身体轻盈,跃起之时那副姿态真像个肥螳螂一般,向着猎物韩施猛地抓了过去。 韩施此时早已入无人之境,偌大的拳馆在他眼中已经只剩擂台这方寸之间;擂台上又只有陈玉鹏一个;而目光到陈玉鹏,又只落在他那粗短肥手一双——胜败只在他落下的刹那见分晓! 来了! 陈玉鹏左手先到,韩施怒瞪双目左手猛地一摆与陈玉鹏双臂撞在一起,两人手臂交错,臂间的内气摩擦碰撞,立刻就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声响,在场众人无不纷纷捂住耳朵惊呼着向后退却。而这凶险声响,在林回雪和刘文昭那年山中交战后,时隔多年终于又被李游书听见了。 陈玉鹏察觉到韩施这功法的厉害之处,虽然棘手可心里也称赞不住。不过一接手他便也知晓了,韩施的“昆仑”虽然可以运起内气使其一段时间内充盈双臂从而强韧无比,可俗话说“淤塞则滞”,如若长时间让内气停留于双臂势必使血肉受损——这功法,不过是逞一时英雄。 但看韩施这架势,想必再来一招输赢便见分晓,这功法本身走的就是一招制敌的思路。反而是自己托大,非要以长欺幼,这才完全地进了韩施的领域。 “好,好得很。”刹那之间便生发出如此多的念头,陈玉鹏微微一笑,右臂紧接着便崩击而出,向着韩施的胸口打去。螳螂拳并非是只以指尖戳人的拳法,单单手上功夫便有“掌、拳、爪、勾、指”五种,更以爆发力惊人的寸劲居多。如今他们二人几乎贴身,这记崩拳打在韩施身上,凶多吉少。 关键时刻,韩施忽然向后猛地一挣,虽然身后已是擂台边缘,但他仍然直直后退,将一只脚都踏出了擂台外面。就借着这凶险的一退,陈玉鹏那粗短胳膊打出的崩劲竟恰到好处地到达了距离极限没能击中韩施,只有一股微末的拳风搡到了他的短衫。 如此,韩施躲开了陈玉鹏的致命一招,而后便轮到他了—— “中!”怒喝一声,韩施腰上发力,虽然已经一只脚悬空在外,但他凭借“昆仑”凝聚内气于手,左手抡转时反而将重心带到了身前。只见他右腿踏地,等候多时的右臂终于斜斩而出,如同狂龙摆尾“刹”一声砸过了陈玉鹏前胸。 李清梦见状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激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大哥哥成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场“殴打老年人”的战斗似乎即将以韩施的胜利而告终。然而台上的李游书却忽然神情大变、双目紧蹙,微微一蹲如同弹簧般便要向韩施那边奔去。 不,没成,老韩要坏! 韩施感觉到自己那拼尽全力的居合掸手在挥动的过程中似乎遭遇了阻碍,紧接着便是一串鲜红血珠从他手臂上挥洒了出来。 还未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玉鹏的玉环步便狠狠蹬在了韩施的胫骨上。韩施吃痛,又有一只脚悬空,自然而然地向后方倒去。哪知陈玉鹏却忽然探手一拽,揪住韩施的头发将其狠狠拉了回来。 “小朋友,你很厉害,可以说前途无量,”陈玉鹏胸前的居士服被韩授一击划破,露出了他层层叠叠的胖肚子,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小眼圆睁、嘴角下垂,登时杀气肃然,“但越是这样,我越留不得你了!” 此时韩施侧目看向自己的右臂,终于明白了奥秘所在——是肘,“螳螂十八凑,‘崩补’和‘八肘’”,自己光顾着提防螳螂拳爆发力极强的拳掌,却忘记了更短更要命的肘法! 可是想回击已经来不及了,陈玉鹏把韩施的头发往自己怀里一拽,紧接着便胳膊一弯,一记盘肘肘击夯在了韩施的太阳穴上。 韩施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左眼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暗红之中。 “大哥哥!”李清梦听见那肘击砸在韩施头上留下一声闷响,紧接着韩施的眼角和鼻孔就齐齐迸出血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惊惧之下双手按住擂台便跳了上去。 陈玉鹏听见身后有姑娘声音,但一击得中,再来一下韩授的儿子就小命难保,他怎么可能错失良机! 于是他口中说道“送你上路”,又一个沉肘向着韩施的后脑砸下去。韩施受了他第一招几乎昏厥,哪里还有躲闪的余地,只眼鼻迸血晃悠悠站在那边,转眼便要结结实实挨上那一肘了! 陈玉鹏心中暗喜,以为从此李广成和韩授两家便去了一角,对定戢会自然是头功一件,早已考虑着下一辆车该换什么型号。却不提防背后忽然传来雷鸣般的一声喑哑低喝,紧接着他的右腿腿弯便被巨大的力道击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玉鹏毕竟经验老到,察觉自己遭到偷袭,抬手便去护住脑袋两侧,果然立刻就受到了报复一般的一记顶肘。可当他滚到一边后才意识到不是顶肘,以他的身高跪倒在地时候能挨上横向的肘击是没道理的。 于是他爬起身来向韩施那边看去,却见先前那个穿着宽松白色衬衫、脑后扎着辫子的年轻人正慢慢将腿放下来,而他身后,面貌较好的少女已经焦急地将韩施的头扶了起来。 那是横向的膝击,力道迅猛、硬度非常,如果陈玉鹏没有护住脑袋,恐怕此时脊柱已经骨折。可就算防住了情况也并不好,他的腕部遭到了极大的挫伤,左臂已经很难再使出灵活的螳螂勾爪了。 “大哥哥!大哥哥!”李清梦虽然焦急可是手法却十分温柔,生怕一用力就害得韩施受了二次伤害。 韩施左眼看不清楚,只能冲清梦勉强笑了一下,又用眼角去瞥站在自己身前的李游书,心里暗暗说道: “游书,对不住。” 第二十七章 上兵伐谋 陈玉鹏看着将自己顶翻在地的那个年轻人:在现下男孩子里不算高个,而且面容清秀、衣着文雅,脑袋后还扎着一个短辫,怎么看都不像李广成的儿子。 但只有那双眼中直刺而出的锐利和凶悍,与二十年前初露锋芒的李广成完全一致。 见陈玉鹏警惕着不敢近前,李游书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看向韩施,此时他虽然状态极差,但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右臂被陈玉鹏的手肘撕开的狭长伤口正涓涓向外淌出血来。李清梦按着韩施的胳膊止血,可又怕自己手脏感染了伤口,急忙招呼着台下的工作人员去拿医药箱。 与李游书对视一眼,韩施微颤着泛白的嘴唇冲堂弟兼师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宽慰李游书的意思,也有辱没了师父李广成的羞愧。 李游书皱着眉头回以勉强的一笑,又对妹妹说道:“好好看着点老韩。”说完,他便扭回头去,全无惧色地与陈玉鹏对视起来。 陈玉鹏慢慢起身,他能感觉到李游书双目中如同炭火般喑哑燃烧着的愤怒。虽然向外并不热烈逼人,可一旦接触到其内里就能体会到真正恐怖的灼热。 “哼……”发出老年人常有的低哼,陈玉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对李游书说道,“广成老弟家的小公子,你叫什么?” 李游书干硬地回了一句:“李游书。” “哈,李游书小朋友,刚才是我大意了,没有闪,”陈玉鹏又露出先前笑里藏刀的可憎面目来,和蔼可亲地对李游书说道,“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偷袭我五十多岁的老同志,这好么?” “这不好”还没说出口,李游书抢先一步开口:“这好,这好得很!你想要我师兄的命,我当然不能让你得逞。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我看你们今天消费是假,踢馆倒是真!” 说罢,李游书开始垂直轻跳,活动起脚踝关节,同时右手护住脸颊,左臂自然垂于身前,蓦地瞪起眼睛。 “我是馆长的儿子,这拳馆自然有我一份,要打,我奉陪!”他这句话说得杀意非常,加上状态良好气力充盈,那最后一声“奉陪”好像惊涛一般自擂台向外充斥大厅各角落,震得围观众人头皮发麻、五内共鸣。 陈玉鹏自然也因这话中爆发出的十足中气给惊了一跳,但他看李游书摆架不伦不类,虽然右手护住脸颊,却把前手垂下,分明连拳击都不算。于是陈玉鹏扯着嘴角冷笑一下,心想李游书不过是虚张声势,这拳架在他眼里简直像张开怀抱等着吃拳头。 “好,我倒是好奇你父亲教给你什么厉害功夫!”话音一落,陈玉鹏纵身而起,双脚向着李游书胸前轮番踢去。李游书侧身一闪,轻松躲过陈玉鹏踢击,但他并不急着进攻,只是轻跳着向后退去。 见李游书急退,陈玉鹏进攻之心更盛,右臂前探向李游书胸前华盖穴点了过去。陈玉鹏快拳一出,无影似的眨眼便要打到李游书,此等关头却忽然听得一声脆响,陈玉鹏只觉得自己右手好像被鞭子抽了一下,霎时间皮肤麻木内里抽痛,不由得咬着牙“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施被李清梦带到台角旁观战局,见陈玉鹏被李游书击中,笑着对李清梦说道:“哈,是通背。” “什么?”李清梦扭头看去,只见李游书左手不知何时已经甩到身侧,指尖还沾着陈玉鹏手臂上三五点血迹——原来李游书料定陈玉鹏会小看他,所以故意将左手垂下引诱他进攻,待他攻过来的时候自下而上用通背劲甩打他的右手,这是要替韩施出口气。如果用拳击抱架,将左臂也护在头上,反而甩不出这样大的力道,只能护身,不能伤敌。 陈玉鹏眼角瞥着自己右臂迸血,心中一惊:发生甚么事了?! 见陈玉鹏吃瘪发愣,李游书坏笑一声,急忙收回左手以肩送拳,“砰砰砰”三发刺拳连打在陈玉鹏脸上。陈玉鹏见李游书拳来急忙抬手格挡,可李游书拳速飞快,虽然后两拳被挡下,第一拳却是结结实实怼在了陈玉鹏的鼻梁上。霎时间一阵酸楚剧痛以鼻梁为点散射状向着陈玉鹏脑内扩散而去。 陈玉鹏到底是经验丰富,虽然痛不可当却依旧保持着反击架势连连后退。李游书见他没有因此而乱了方寸,也警惕着不去追击,任凭他泪眼婆娑地瞅着自己。 台下五个定戢会的法务人员有的大惊失色、有的愁眉不展,都纷纷叫道:“陈大师,没事吧!” “没事!”陈玉鹏擦了把鼻血,心想这小子竟然心思如此缜密,不仅诱我深入趁机反攻,更没有因为一时得手而忘乎所以地向前。其实陈玉鹏后撤时早已虚步以待,只要李游书追击立刻用弹蹬腿去废掉他小腿。 “陈大师,刚才那下怎么样?”李游书冲陈玉鹏挑衅道,“我不过只学了我爸一点皮毛就能伤你胳膊,我师兄可是学了他的通背拳精髓。只是你率先发难,我师兄敬你是老人,他又在国外课业繁忙很少跟人交手,一时间被你占了便宜才遭了你毒手而已。别以为赢了他你就能得意。” 李游书实战经验确实比韩施多了不是一星半点。自打他学武开始,小学、初中、高中乃至一年大学,拳馆、道场、街头、巷尾,拳手、教练、混混、流氓,李游书当真是应了那句“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 陈玉鹏早已笑意全无,恶狠狠瞪着李游书再次冲了过去。然而李游书也不上前,一路后退闪躲,手上刺拳雨点一般噼里啪啦地便砸在陈玉鹏身上。陈玉鹏一边抬手抵挡一边莽进,却发现自己不管怎样都难以靠近李游书。 “怎么回事!区区一个毛孩子!我竟然!” 虽然身在局中的陈玉鹏不明所以,在旁观战的李清梦和韩施却已豁然开朗:是距离,李游书之所以能玩弄戏耍高手陈玉鹏,全靠对距离的把握。 螳螂拳虽然狠辣迅捷,可终究是以近身拳法和暗腿为主,陈玉鹏之所以能力压韩施,全因他贴着对方出拳,脚下又暗腿连出,上下齐攻,这才打得韩施毫无还手之力。 李游书有他的对策:他本身占有臂展优势,只要运用灵活的步法拉开跟陈玉鹏的距离就不会被他脚下的功夫扰乱方寸,占尽优势的连续刺拳又快又准,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陈玉鹏搭手的可能。 先前对战韩施还占尽优势,如今却被不像习武之人的李游书压制得无法出手,陈玉鹏心里早已乱作一团。台下的人都还看着,定戢会的五个代表也在身后观战,要是在这里丢了脸输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想到这儿,陈玉鹏胸中震动,呼吸法顺势而发。李游书“自在取”早已看清了他内气流向,急忙加速向后退却。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陈玉鹏左手忽然晃过一道虚影,如同灵蛇出洞“唰”地便咬住了李游书肩膀,李游书连忙撑起气力以横练抵挡,却发现根本没有手落在自己肩上。 就这刹那间的功夫,陈玉鹏身影早到,李游书先前一直保持的距离优势瞬间便被打破。 “好小子!”不知道是怒骂还是赞扬,陈玉鹏高呼一声,右手螳螂指法猛出“啪”地戳了过去。李游书见状急忙扭身躲避,可惜慢了半拍,肩膀中招被狠狠顶飞。 “哥!”李清梦惊呼一声,此时心中惊惧通通化作了对陈玉鹏的一腔愤恨,起身便要亲自攻过去。 “别去!”韩施伸手紧紧拽住了李清梦,他没本事,打不过陈玉鹏,又放任李游书以身涉险,如果连李清梦也受伤,他就没脸见李广成夫妻和父亲韩授了。 好在李游书全程都撑起横练抵顶攻击,再加上陈玉鹏右臂受伤劲力不足,他虽然被打飞出去,却只退了几步便又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虽然吃了一招,但李游书也瞬间就看穿了陈玉鹏的呼吸法,“用蛇拳的弹劲和绵延把内气放出体外袭人的功法,切。” 自己苦心孤诣、几经推敲练出的呼吸法“龙抬头”被李游书一语道破,陈玉鹏心里更是大惊,心想自己是彻底看走了眼,李广成的儿子确实比他师兄要强! “为什么他还会用蛇拳?”从陈玉鹏高抬的左臂上看出了蛇拳架势,李清梦诧异地问道。 韩施给出了答案:“那是青竹螳螂门。不同于其他螳螂拳流派,青竹螳螂拳本身就是青竹蛇拳和螳螂拳的融合。就像虎鹤双形一样。” 李游书笑了一下,伸手掸了掸被戳皱的衬衣肩膀,见陈玉鹏脸色早已经不是刚到时那虚伪而跋扈的状态,心里自然十分痛快。 “你笑什么!”陈玉鹏虽然年过五十,却依然七情齐备、六欲饱满、贪嗔痴三毒旺盛,虚荣之心尤甚,见李游书笑个不停,便恼羞成怒大声责问道。 李游书笑够了,活动了一下被戳的肩膀向陈玉鹏说道:“你不是说我爸都不敢跟你过手么?现在我打得你这么窘迫,那我岂不是能跟我爸吹好一阵儿了?” 说着,李游书又轻跳起来,神情已然胸有成竹。 “而且,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你了。” 第二十八章 截拳之道 “哎呀你再开快点不行嘛!” “你以为咱们是在草原上吗,你看看这些车!” 李广成一边和林回雪争论一边踩油门加速,他们和定戢会的事情很早就谈完了,因为讨论结果很简单:没得谈。定戢会的泉城代表虽然态度委婉,但表达的依然是三年前徐临观在就任会议上的那些诉求,说简单点就是希望以临江集团的财力完全把控当今的武行。 只要有人想要控制、想要左右,李广成就自然不会同意。没得谈。 本来开着车出行方便,他们打算在泉城多留几天再回去,但林回雪一直说自己右眼皮跳得厉害,再加上李游书先前跟他们说这几天就回庆仪,所以她催促着李广成直接开车回家,反正回去的路上那么多城市,都可以玩。 于是两人徐徐开车,走走停停,终于在今天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回到了庆仪市。可刚到了庆仪地界,韩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李广成还纳闷韩授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回来,结果接起电话就听到了定戢会前去踢馆的消息。于是他一路加速往市南区开去,奈何庆仪市交通复杂,越靠近市南区车辆越多、交通越拥堵。 而此时韩授也早已急匆匆开车往拳馆赶去,后悔昨天没有留在拳馆陪着兄妹三个聊天。 李广成夫妻和韩授此时都只有一个念头:孩子们千万不要出事! 而此时在拳馆里,李游书正胸有成竹地轻轻跳跃着,对陈宇鹏说道: “而且,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你了。” 陈玉鹏跟李游书交手几番吃瘪,如今早已经气得够呛。心想这小子现在就已经有这样的身手,要是长大了只怕比李广成还要厉害。到那时候青竹螳螂门弟子在社会上必定无法高居一二,这种事情他自然不能让其发生。 实际上不要说自己的后辈,就算是陈玉鹏自己研习青竹螳螂几十年,到老竟然连个十八岁的后辈都打不过,即使不承认也早已暗暗生起了嫉妒之心。 不行,我要在这儿毁了这小子。 想到这儿,陈玉鹏露出了自己狠厉的真实面目,杀气骤起。 李游书因为自身呼吸法的特性所以极其擅长观察气氛,他见陈玉鹏神情大变,周身的气势如同巨蟒一般忽然耸立,就猜到他这是被自己戏弄恼羞成怒所以开始心生杀意了。 就连陈玉鹏身后那几个法务部的人都开始面露忧色,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凑近擂台边向陈玉鹏问道:“陈大师,您该不会……” 陈玉鹏回头斜了那人一眼,锐利眼神如同长刀一般唰地贯穿了那人的身躯,一时间让他浑身颤抖、直冒虚汗。 “怎么了?”陈玉鹏冷冷地看着那人,开口说道,“我想杀个人,定戢会搞不定么?要是搞不定养着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那人被陈玉鹏逼视得冷汗连连,在同事的拉扯下退了回去。 陈玉鹏再次回头看向李游书:“你说你有办法对付我?” 陈玉鹏杀意明显,连在一旁观战的韩施和李清梦都深感不妙,可李游书却轻松如常,微笑着对陈玉鹏说:“有没有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游书话音一落,陈玉鹏脚下猛进,左手作蛇形、右手作螳螂形,层叠的圆润肚皮伴随呼吸法运行开始急剧地收缩,手还未到,内气已变作蛇形沿左臂向李游书猛地冲了过去。 这次李游书没有选择后退,反而侧身进步,闪开了那条内气化蛇的一击,瞬间便与陈玉鹏只有一拳之隔的距离。 陈玉鹏见李游书主动靠近,心里不由得嗤笑: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这小子不想着拉开距离反而要近我的身,看我怎么弄死你! 心里默念不住,陈玉鹏手上早已快如闪电一般,一时间层层叠叠的蛇头螳螂爪向李游书面前打了过去。 李游书早有准备,脚下扎二字钳羊马,手上一套日字冲拳与陈玉鹏的青竹螳螂手缠斗在一起。两人手上气力碰撞,爆发出一阵短促而频繁的如同爆竹般的响声,与先前韩施全力一击时的惊雷之声大有不同。 咏春?陈玉鹏见李游书使的是正宗咏春拳法,心里更加不解。 单靠咏春? 你也太小看我了! 但渐渐的陈玉鹏便察觉到自己似乎开始在快拳对冲中慢慢落了下风——自己手上速度减慢,可李游书的日字冲拳反而越打越快。 这小子是永动机么! 李游书心里嘿嘿一笑,他运起“自在取”,周围的游离能量一刻不停地进入体内为肌肉供能,过度运动产生的乳酸甚至可以直接被“自在取”分解化为水和二氧化碳,只要他想,这快拳对攻他可以打上一天。 陈玉鹏心里顿时更加慌乱,虽然知道李游书技法了得,但他没有想到这小子体力竟然也好得令人发指。于是他瞅准时机左手蛇形搭住李游书手腕,沿他手臂“嗖”地向着眼睛刺去。 又是没有料到的一击,李游书身子向后一仰,使出了古希腊搏击术潘克拉辛中极具破坏力的斯巴达踹,不仅闪过了陈玉鹏的攻击,还顺势踢向了他的心窝。这是陈宇鹏从未见识过的怪招,他一惊之下连忙侧身闪躲,而此时李游书早已重心恢复一发崩拳直捣他的面门。 快,太快了! 陈玉鹏被李游书这几手搞得手忙脚乱,急忙忙向后退了几步去躲闪,一时连“龙抬头”都忘记再使出来。 此时陈玉鹏终于明白了李游书的恐怖之处——说快,李游书刚刚的日字冲拳并不如他的青竹螳螂手要快,反而快拳对攻时常出现转瞬即逝的破绽。 但李游书胜在繁复。他从李广成那里学来的流派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但凡从小门小派、西洋拳术里挑几样新奇怪招就能让陈玉鹏花时间去适应一阵,而陈玉鹏的青竹螳螂拳本就不是罕见流派,何况李游书在韩施与陈玉鹏交手时又在旁边观察,凭他的洞察力,估计螳螂拳里的奥妙已经被他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而自己的呼吸法“龙抬头”也被李游书看破,这不免让陈玉鹏心态更加乱了几分。 呼吸法虽然强,但终究是被身体决定的,陈玉鹏心态失常、刚刚的快拳对攻持续过久双臂酸胀,何况左手手腕挫伤、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再要出快拳已是不能,就连呼吸法的使用都开始衰弱起来。 反观李游书,虽然身体剧烈运动却脸不红气不喘,反而因为跟高手过招,身体的灵活性和格斗的意识渐渐被唤醒过来,双眼中的精气神愈发充盈。 “怎么样,陈大师。”李游书跳步空击,冲陈玉鹏笑道,“我说到做到,这些手段对付你是不是刚刚合适?” “哼,小伎俩,”陈玉鹏死鸭子嘴硬,强装镇定又摆起蛇形拳架势,“我修习一技几十年,炉火纯青,你小子不过——” 话未说完,李游书已然蹬步进身,陈玉鹏眼疾手快连忙抬手去打,不想李游书却更快一筹,左臂进击将陈玉鹏右手阻住,右拳“砰”地落在了他肚皮上。 “呃!”陈玉鹏急忙双手齐出,蛇形螳螂形交替变换,但李游书一双眼睛并不去看他手法,只紧紧盯住他的肩膀与手肘。见他肩膀扭动、手肘送出,李游书怪叫一声,两记快拳狠狠打在陈玉鹏手肘上,将其尚未使出的招式完全阻挡了下来。 “呀呜~!”这次不用谨慎,李游书只从神情上便可以看出陈玉鹏方寸大乱,纵身上前追击,一通直摆勾组合连消带打,将陈玉鹏拳路完全阻住的同时,在其面部、腹部和肘部造成了不少有效伤害。 擂台下围观的闲人看见李游书这一番姿态,一时间都面露惊喜神色:青竹螳螂拳虽然出名,但那是对内行而言。而李游书展现的姿态和拳术,却是享誉全球、家喻户晓,尤其在年轻一代推崇备至的流派。 曾有一位享誉全球的华人武术家,自幼年起学习太极、白鹤、螳螂、少林、洪拳、戳脚以及咏春等流派,短暂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功夫”的推广与改进。其在武艺的追求与钻研中形成了“实用”的思路,在咏春拳、西洋拳击以及击剑的体系基础上,融合数十种东西方武术精华元素,以“摒弃传统观念,忠诚表达自我”为本性,“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作要义,创立了一个“以攻为守、先发制人、截停拳路”的技击之术—— 截拳道。 对李游书这样通晓百家拳法的人来说,截拳道的理念就是出拳最好的依凭。虽然他还无法做到本能地出拳,但凭借“自在取”的观察和心中的演算,他已经能够在陈玉鹏出拳之前以最合适的招式去拦下他的拳路。拳路不进则气不顺,气不顺则势不能发,就连陈玉鹏引以为豪的“龙抬头”此时都已然化作只能蓄势却不能发的“呆蛇”。 干脆利落,简单有效,理念通俗,威力惊人——大道至简,通则无敌。 一记截腿踹将陈玉鹏的暗腿踢了回去,李游书顺势连出三脚,将陈玉鹏踢得踉踉跄跄向右歪去。 “哼,”看着陈玉鹏狼狈的模样,李游书抱拳笑道,“陈大师,您斟酌斟酌。” 那话里意思却十分清楚:我赢定了。 第二十九章 功化阴毒 陈宇鹏已经忘记了那是哪一年,因为已经距今太过遥远,只能勉强地还原当时的画面。他师父,也就是上上任青竹螳螂门的门主吕蓬病重,一应事务由大师兄王德发执掌。 也是那一年,一个被游龙八卦掌扫地出门的弃徒,叫汪庆的找上门来。他许诺了三百万的酬劳,还有游龙八卦掌传习馆在恒玉市旭辉区的分馆地皮。王德发以为机会千载难寻,于是不顾众师弟的劝阻,加入了这次对游龙八卦掌的威逼之中。 联合了铁臂金刀门、西府赵王锤还有一个十分出名的南洋拳术,本来这次趁火打劫明明是胜券在握。谁也没有料到…… “不要说我不用本门武艺,我本来就是吃百家饭练百家拳的人。天下武学千八百,小爷精通一千七。” 陈玉鹏印象很深,因为那个小伙子年纪比自己小,却比自己更有本事、更有胆量,他一个人挡在了游龙八卦门的大门前面,身后的传习馆俨然就成了虎牢关。不要说三英,就是三十英三百英,在他面前也根本狗屁不是。 他自认功夫不如王德发的好,虽然在螳螂形上他比王德发要精深一点,可在青竹蛇形上,他只能算是刚刚入门,差了王德发不是一星半点。 但即使是这样的大师兄,在那个年轻人手上也只走了五个来回。他趟步如飞,七招之内就折断了王德发的右臂,之后更是把铁臂金刀门的门主打得满地找牙,把西府赵王锤的至宝大锤拍了个稀碎。 “我用八卦掌,是要你们都看清楚、看明白——就凭你们这些歪门邪道、粗浅武功,也配来趁火打劫?告诉汪庆,我李广成不是八卦掌的人,管不了八卦门的事。我今天来不为了里子的事情,我就是为了揍他,就是要打得他下半辈子坐轮椅!” 后来,陈玉鹏听说同行里出了位高手叫李广成,二十五岁精通百家拳术,人送外号“千般武”。此后在定戢会也有过一两次的闲谈,李广成对他态度很好,似乎对事不对人,早已经忘了青竹螳螂门得罪他老婆的事情。但他对李广成却七分忌惮还有三分感谢——要不是李广成,他不可能替代大师兄成为青竹螳螂门里手段最高明的一位,也不会在师父撒手人寰之后成为新一任的门主。 但他也认定自己根本不是李广成的对手,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跟他起争执。 可惜,当了二十来年的门主,老了,心却越来越贪,当年对自己的劝诫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今日—— 陈玉鹏眼前一阵朦胧晃动,他摇了摇脑袋让视野稳定下来,却见李游书正笑着对他说:“陈大师,再斟酌斟酌。” 什么意思?要我认输? 陈玉鹏瞪着李游书嬉皮笑脸的神色,脸上只觉得一阵发烫,一股热血直冲向脑袋。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陈玉鹏听不明白,可总觉得那些声音都是在嘲笑自己。 不对,我打得过他。 我打不过李广成,我肯定打得过他的徒弟。 我不是残次品,不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就算王德发没废,我也一样能当上门主!! “死小子,你给我闭嘴!”陈玉鹏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喝,摆开架势又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啧。”李游书虽然很有耐心,但他觉得缠磨不休的人总是惹人厌烦的。于是他甩打着胳膊,同样向陈玉鹏奔去。 发了疯的人拳路更加容易揣测,李游书甚至不需要多作考虑便将陈玉鹏的双拳双腿接连截住,但他看着陈玉鹏那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不免对这半百的老头有了一点点的同情。 罢了,不要再捶他了。 心里说着,李游书闪过陈玉鹏的崩拳,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迅速转身向里一逼,抡大锤一般将陈玉鹏的肥矮身躯顶过肩头,一记过肩摔将他狠狠摔在了擂台上。过肩摔本来是以柔见长的技术,可李游书个子比陈玉鹏高,半跪着摔他又没什么效果,于是干脆脚下扎马,以蛮力将陈玉鹏摔了过去。 这反而更加歹毒,将陈玉鹏的右胳膊肘反向折了一下,虽然没有骨折,但韧带损伤在所难免,这倒是李游书没有料到的。 陈玉鹏被李游书摔翻在地,呼吸法沉在身子里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咔”得摔了出来,此刻浑身劲力泄去,一时无法起身,只能望着拳馆的天花板发愣。 我输了…… 台下看热闹的人见两人交手多时最终分出了胜负,一时间竟不知该为李游书的好身手喝彩,还是斥责他出手重伤老年人。但胜负已分,观战的人得到了满足,有的转身打算离去,有的则收起手机准备分享到网络平台,好像电影散场一样纷纷离开了擂台。 人一散,李游书就看见了跑进门来的林回雪,紧跟着李广成也追了进来。 “嘿嘿,回来了!”见到爸妈,李游书喜上眉梢,笑嘻嘻地冲林回雪招手,而台下那几个定戢会的人看见了李广成夫妻则都脸色大变,想要逃窜又被台上李游书瞪了一眼,个个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 见李游书安然无恙,李广成不由得松了口气,对林回雪说:“你看,我就知道游书错不了!” 李游书走到擂台边扒住缆绳探着身子对爸妈抱怨:“你们怎么才回来啊,再不回来我都要被这个陈玉鹏打死了。” 陈玉鹏?听见这个名字,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李广成向李游书问道:“你受伤没有?”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有啊。”说着,他指了指擂台里被摔得仰面朝天的陈玉鹏,“定戢会的人来找茬,他乱讲垃圾话,还把老韩给打伤了,我气不过就跟他打了一架,嘿嘿,就赢了!” 李广成扭头看了一眼台下那几个定戢会的人,伸手一指怒喝道:“一动别动!” 这时间,拳馆外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刹车声,之后韩授也急匆匆跑了进来。 “韩施!”韩授一进拳馆就看见韩施歪在擂台一角,右臂上缠着绷带,左边太阳穴被打得发紫,急忙叫了一声便往那边跑过去。 韩施看见他父亲走过来,便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好小子,你可以啊。”见李游书毫发未损就把陈玉鹏打翻在地,李广成惊喜非常地对李游书夸道。 李游书一听便扬起脑袋来拍了拍胸脯:“那是自然,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打赢这么个高手,还多亏——” 话未说完,李游书忽然感觉身后蓦地刮起一阵小风吹到了他后颈上,刚要回头去看,只觉得有只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忽地便把他甩进了擂台中央。 李游书落回擂台,骨碌碌滚了几圈,头上一阵发晕,紧接着便看见陈玉鹏饿虎扑食一样骑到了自己身上。他身材肥胖,压住李游书竟让他无法脱身。 “我、我、我杀了你!” 李游书定睛看陈玉鹏,见他面目狰狞、两眼泛红,嘴里“嘶哈嘶哈”喘着粗气,那模样明显就是辣血冲脑,走火入魔发失心疯了。 “不是吧爷们儿,打输了就打输了怎么还输不起发疯啊!你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李游书话音刚落,陈玉鹏抡起胳膊便朝着李游书一阵乱打,紧接着又运起呼吸法,朝着李游书眼睛便是一戳。 李游书眼疾手快,连忙抬起胳膊去挡,情急之下忘记运起横练气功,手臂“噗嗤”一声被陈玉鹏攮了进去。 “啊!”李游书吃痛叫了出来,而李广成和林回雪都已经跳上擂台,只要再有一步便能赶去把陈玉鹏一脚踢开。 可见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骑在李游书身上的陈玉鹏忽然怪叫了一声,发出了好像挨了棒打的野狗一样的尖锐声音,紧接着身子一歪便从李游书身上跌落下来,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李广成和林回雪见状都停下了脚步,紧张又不解的看向李游书。而韩授在一侧看见这情况浑身一悚,瞠目结舌之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便淌了下来。 只见李游书一只手紧紧攥着陈玉鹏的腕子,双目怒瞪牙关紧咬,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冲陈玉鹏骂道:“你奶奶的……老逼登!”李广成一愣,明显察觉到陈玉鹏和李游书之间的空气流向诡异——陈玉鹏的内气,似乎被李游书牵引拉扯着,从他体内被源源不断地吞进了李游书的身体里! “啊?!”李广成见状大惊,与林回雪面面相觑。 原来李游书被陈玉鹏戳中,疼痛之下怒火暴增,可他现在被压住无法起身,而陈玉鹏的螳螂拳指法如果真的戳到了的脸那岂不破相,又气又急之下猛地便去攥住了陈玉鹏的手腕,发起狠来。 既然“自在取”能吸取外界的能量,那就能把你的内气也扯出来!老东西,看我不废了你! 李游书的结论非常正确,天地之间是大环境,而人体之内是小环境,取天地之气是取,取人之气更是易如反掌。 如此,不用半分钟,陈玉鹏两眼翻白、嘴角流涎,奄奄一息像个死蛤蟆似的在擂台上踢蹬着,浑身内气早已经被李游书吸了个干净。 李游书缓缓起身回头看向父母,泛光的双目如同黎明两点晨星。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韩授,眉毛一拧,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 第三十章 扫地出门 李广成定定看着李游书,林回雪站在他旁边,察觉到他脸色骤变,忽然就没了主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游书……”韩授惶惶看着李游书,他没想到李游书终于还是察觉到了。他当年传授李游书这呼吸法的真正用法根本就不是从外界吸取能量,外界的能量质地驳杂、优劣难辨,根本不适合被吸入体内,这功法的真正用法就是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强行夺取别人的内气据为己用。 “小刘!”李广成扭头冲缩在前台的接待姑娘小刘吆喝了一声,“找人去把这老人扶到休息室里去!” 随后,他又对着站在那边一动都不敢动的几个定戢会人员怒道:“你们在这儿站好了,等陈玉鹏醒过来带着他赶紧给我滚蛋!” 那几个人被李广成的声音惊得一抖,都点着头“是”个不停。 随后,李广成把李游书丢在原地,转身快步走到了韩施面前,蹲下身去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韩施,你运气试一下。” 韩施点了点头,运起呼吸法,将内气向着手臂间送去。 李清梦在旁边看着,颇为担心地问道:“爸,大哥哥的胳膊……” 李广成握着韩施的胳膊感受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碍,稍微养一养就好了。” 随后他又去为两臂骨折的王老师做了应急处理,让工作人员扶着他到门口等待救护车。 做完了这些,李广成才终于将目光放到了李游书身上: “游书,你跟我上楼。” 其余人听李广成的语气心里都咯噔一声,不由得都为李游书捏一把汗。韩施和李清梦甚至都不知道李广成为什么忽然就对李游书态度大变,先前还夸奖他打赢了陈玉鹏现在就忽然面沉似水。 李游书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点了点头。 上楼梯的途中李游书心里乱成一团,虽然韩授告诉他如非必要千万不能在人前使用他传授的呼吸法,但他也没想到李广成见到这个呼吸法会严肃成这个样子。待会儿他要是审问自己从哪里学来的,他又该想个什么理由去搪塞李广成呢…… 上楼并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李广成用钥匙捅开一间教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林回雪紧跟在李广成身边,不时担心地回头看看李游书,李清梦和韩施则跟在韩授身后,见气氛如此沉重都不敢说话。 走到教室中央,李广成忽然停住了脚步,于是李游书也站住了脚。 不如先开口认个错吧。 “那个……”李游书尴尬地笑了一下,冲李广成的背影说道,“爸,您怎么忽然就——呃啊!!” 李游书的身体被李广成回身一脚给踹飞了出去,还没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一声痛苦的惨叫脱口而出。地板光滑,李游书受了李广成一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路滑到墙边才停了下来。 霎时间五脏六腑都感到一股难当的抽痛,李游书干呕了一下,抬起袖子擦掉口水,不解地抬眼看向李广成。 “游书!”林回雪觉得丈夫可能会责骂李游书,却没有料到他会下这样重的手,看见李游书一路飞出去才反应过来,连忙向李游书那边跑了过去。 韩施和李清梦被李广成那一腿吓得愣在了原地,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赶去看李游书的情况。 “游书,游书你没事吧!”林回雪一边哭一边拍着李游书的背,又扭头去对李广成骂道,“你有病啊,对自己儿子下这么重的手!你疯啦?!” 李广成眼神一悲,但马上又恢复了强硬的神色。 李游书咳嗽了一会儿,冲身边三人都摆了摆手,倔强地扶着墙站起身来。他觉得委屈,自己出面保护拳馆,李广成不去奖赏他,反而上来就给了他一脚。如果这也是奖赏的话,那着实是非常有冲击力。 “怎么不用刚才那个吸人内气的呼吸法了?”李广成瞅着李游书,语气干冷、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么多年了,我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估计你在竹节山修炼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藏得倒是挺好——你说,这个夺人内气的呼吸法是谁教你的!是刘文昭吗!”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人教我,自己悟的。” “放屁!”李广成见李游书撒谎勃然大怒,迈步向他走了过去,“人体本能觉醒的呼吸法走得都是最顺畅最舒服的路线,哪有人天生长了一副逆天而行、几经波折的气脉!到底是谁教你的!” 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李游书又摇了摇头:“不能说,不让。” 林回雪和李清梦见李游书说着说着话,嘴角竟开始缓缓淌血,一时间都急哭起来,摇着他肩膀央告着:“你快说啊,你说出来他就不打你了!” 见李游书仍然犟着脑袋不肯说,李广成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狠狠说道:“好,你不说,好!” 韩授连忙冲上前来拦住李广成:“大哥,大哥你别打了。游书都被打吐血了!” “我今天就算废了他也要让他说出来!”李广成一扭头,两眼发红冲韩授吼道,“要不然我就白跟你结拜当兄弟了!” 李游书运起“自在取”,挣扎着挺起胸膛来干笑了一声:“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当年我跟教我呼吸法的师父有约定,绝对不会把他说出来。” 说罢,他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韩授,却见他紧皱眉头看着自己,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然于心不忍。 “哼,师父?”李广成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拜的这个好师父当年干了什么好事?!” 李游书闻言一愣,自然是答不上话来。 李广成上前扯住李游书的领子,把他从林回雪、李清梦和韩施的保护中抢了出来,撕扯着拽到韩授面前,又一脚踹在他腿弯上逼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好好给我听着……!”李广成气急,一时哽住嗓子有些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指着韩授对李游书说道,“你二叔,当年是御风堂剑仙流的门人,我十九岁在白松省九子湖边跟他拜了把子,那时候我已经功夫小成,年纪又比他大,但我却不是他的对手,你懂我意思吗!” 韩授想去扶李游书起来,可李广成站在旁边怒火中烧,他一双手垂在身侧好像挂着两个石锁,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听好了李游书,”李广成咬着牙一字一句对李游书说道,“教你这个呼吸法的人,在你二叔新婚当天,杀害了他的妻子,抽干了你二叔的内气,废了他的功夫。这个人害得你二叔家破人亡、伤重成疾,从此不能练武。你还要叫他一声‘师父’?李游书,你逗我呢?!” 李游书听完李广成的话,只觉得好像金瓜击顶一样,脑袋里铮铮作响乱作一团,没一会儿功夫冷汗就淌水似的从他头上流了出来。 “广成……” “你别说话!”李广成扭头打断了林回雪的哀求,“当年是我把他一个人丢在山里的,他学会这个邪门东西,错也在我。” 说罢,李广成摆出画龙指抵在了李游书的脖子上:“游书,到底是谁教了你这个呼吸法!” 李游书此刻却早已经神游九天之外,根本没有听到李广成的质问。他现在只是觉得头疼,恐惧和迷惑交缠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寄生的菟丝子一样。 二叔,杀了自己老婆? 李游书抬头看向韩授,发现他脸上此刻满是苦笑,紧蹙的眉头中间,那道竖纹看起来又更深了几分。 见他不理自己,只呆愣愣地看着韩授,李广成更加大声地喝道:“说!”一边说着,他的画龙指往李游书脖子上又用了几分力。 “哥!你说呀!”李清梦本来想上去抱住李游书好护着他,可现在箭在弦上,李广成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戳穿李游书的脖子,她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二叔,真是你干的?没有理会所有人,李游书依旧在用眼神向韩授寻求答案。 在李游书的仰视下,韩授摘掉眼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最后红着眼睛冲李游书点了点头。 在旁人眼里,那是可能是韩授在告诉李游书,李广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在李游书眼里,二叔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韩授忽然扔掉眼镜猛地向前一扑,将李游书狠狠推了出去。这一推着实出人意料,连李广成都吃了一惊,不得不将手收了回来。 “跑,游书!”韩授趴在地上冲已经被推到门边的李游书大喊道,“快跑!” 李游书先是一愣,随后扭头看了一眼李广成,站起身来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见李游书转身就逃,李广成大喊一声追了过去:“站住!”但李游书年轻,身子灵活轻盈,李广成喊出那声“站住”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在门边了。 李广成赶出门去,只听见“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他循声跑到走廊尽头,只见李游书撞破窗户,已经从二楼跳到了对面的矮旧楼房上了。 抬手擦掉汗水,李游书回头看了李广成一眼,那目光满带着恐惧和悲伤的神色,如丧家犬一般。 李广成心里一揪,伸手按住窗框几番想要追上去,可终究心一软,眼睁睁看着李游书一路狂奔,最后消失在了远处的天台之上。 第三十一章 启程·南去 李游书从一处天台跑下楼去,一路狂奔向人口密集、视野开阔的地方跑去,街上的行人看见他狼狈逃窜,都以为他是遭到了仇人的追杀,还有个小朋友拽着母亲的袖子说:“妈妈快看,闪电侠!” 不知道跑了多久,李游书在广场上停了下来。这里是比拳馆更加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不光人多,老头老太太也多,李广成在这里肯定就没法动手打他了。 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用呼吸法稳住心神,李游书紧张兮兮四下张望着,看了好久见没有李广成追来的身影,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日今中午,几个带孙子的老太太都准备回家,见李游书坐在地上又是喘又是哽咽,嘴角还沾着血,都围上来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李游书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笑着冲老太太们摆了摆手:“没事,跟家里人闹矛盾,被撵出来了。” “那你爸可真够狠的,都给你打出血来了。” “这得是多狠心的家长啊,把孩子逼成这样。” “你瞅瞅,连衣服都打破了。” 李游书一听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原来衬衫太薄,在李广成扯他衣领的时候竟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苦笑了一下,李游书站起身来,解开辫子把跑散的头发重新扎了一下,又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抬头去张望中午的阳光。 李游书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就算要饭都能要成快乐小乞丐。 跟老奶奶们挥手告别后,李游书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买衣服。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拿出了已经扑簌簌掉渣的手机。 “看来是不能用了……”李游书看着手机稀碎的屏幕叹了口气,把手机壳扒开,从里面掏出了一百块钱,这是他以备不时之需夹在手机壳里的,没想到竟然用在了这里。 稍微往居民区的方向走走就能发现地摊,李游书在地摊上挑了一件便宜半袖衫,换衣服的时候还因为身材太好被一个长腿姑娘搭讪,可惜李游书手机报废,只能跟她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之后李游书又花了二十块钱吃了碗加肉的拉面,解决完衣食问题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李游书在街上溜达着,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回家?不行,且不说李广成是不是还在气头上,就算他已经不生气、甚至已经后悔了,他也绝对不会回去。这就是虐待儿子的下场! 那能去哪呢?就在庆仪待着?何苦呢?好不容易放了假,既然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为什么不出去转转呢? 可是没钱去哪转呢? 李游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纯白的底料上还有镶钻的一个“happy”,真是应了“土到极致便是潮”,想到自己连一件更好些的衣服都买不起,李游书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边走便想,转眼李游书竟然就走了小半天,转眼天都要黑了。 李游书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钱看了看,还剩四十块钱,还能再吃两顿拉面。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李游书一下。 “嗯?”李游书警惕地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妹妹李清梦。 “诶?!”见是妹妹找到了自己,李游书大喜过望,几乎要仰天大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李清梦却看着李游书不说话,本来就发红的眼睛又忽然淌出眼泪来,站在原地把脸一捂就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哎哎哎,你哭什么呀。被撵出来的是我又不是你,”李游书见妹妹哭,连忙上去摸着她脑袋安慰道,“我又没死,你现在哭也太早了。” 可李清梦还是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为了抽泣。李游书就一直坐在她旁边等她哭够了才笑着对她说道:“我说你怎么能找到我,这不就是咱们小时候总来玩的那个公园么。” 李清梦点了点头:“亏你还能记得,我本来就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找到你,”说着,她扭头看李游书的衣服,又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这个衣服也太炫酷了吧。” “唉,应急嘛,”李游书无奈地摸了摸脑袋,“最喜欢的衬衫都被咱爸拽烂了,我也是没办法。” 于是李清梦笑了一下,把她斜挎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了李游书:“给。” 李游书低头一看是自己的钱包,连忙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身份证件、银行卡都安安静静、整整齐齐躺在里面。 “哎呀,还是妹妹对我好啊,”李游书连忙拿着钱包对李清梦拜了拜,“要是没有你,我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李清梦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而对李游书说道:“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你手机是不是坏了?” “是啊,被咱爸一脚给踹了个稀碎。”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家里是待不了了,学校又不想回,”李游书考虑着,顿了一下又说道,“好在我卡里还有点钱,买手机指定不够,但买张火车票肯定是够的——往南吧,去二叔在思明的分公司。” 李清梦点了点头:“是个办法,二叔总会收留你的。” 兄妹两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李游书才又开口问道:“咱爸是不是特别生气?” “是啊,还说你敢回来就揍死你。咱妈就一边哭一边打他,说他下手太狠,肯定伤到你的内脏了,不然不会吐出血来。” 李游书摸着肚子点了点头:“倒也没那么严重……对了,老韩呢?” 李清梦闻言皱了下眉:“大哥哥和二叔都回家了。” 李游书心想韩施现在肯定心情复杂,毕竟在他看来,李游书的师父就是他爹的仇人,殊不知他爹的仇人就是他爹自己。 “哥,你那个呼吸法,真的……” 李游书见妹妹一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模样,便点头伸了个懒腰:“是,我这个呼吸法确实是在山里的时候有个高人教给我的,不过不是刘姨。” “啊?那是谁啊?” “不能说,”李游书为难地摇了摇头,“就算是我的亲妹子也不能说。” 李清梦倒是通情达理,见李游书守口如瓶也不想让他为难,就转而问道:“那是个什么呼吸法啊,我听咱爸说能吸人内气?那不就是吸星大法?” 李游书笑着摆了摆手:“什么呀,那不过是我情急之下使出来的,这呼吸法本身可不是那么用的。”于是李游书就把自己怎么将“万物盗”和“自食”九死一生修炼在一起,练成“自在取”的事情告诉了李清梦,他先前只讲过自己修炼“自食”和与刘文昭相识的事情,如今把这个故事一讲,直听得李清梦瞠目结舌。 李游书该庆幸自己修炼了“自食”,这才让“自在取”成为了取用天地的功法,而没有往夺人内气的狠毒功夫上发展。也多亏他心怀坦荡、为人直爽,所以根本也没考虑过那种用法,这次偶然施展都是陈玉鹏咎由自取。 “那事情的原委我都讲给你了,别说我不肯教你啊,一是我师父说了不让教,二是这呼吸法教给你也是在害你,就算能从别人那里夺取内气,毕竟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人内气干热、有人内气湿寒,胡乱夺取跟从外界杂食是一个道理,早晚要害死自己。” 李清梦听了连忙摇头:“哎哟我才不学,光你一个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咱爸打死。二叔对我那么好,我学了岂不是伤他的心?” 这句话难免戳中了李游书的心事,使得他心里那谜团又升了起来。 二叔为什么要杀自己老婆呢…… 见李游书两眼发直,李清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要说好,韩授对李游书才是最好,如今李游书学了这么个害了二叔和二婶的东西,他心里估计也不好受。于是李清梦赶紧岔开话题,伸手去摇晃李游书的肩膀:“哥,我能不能求你个事?” “什么事?” “你赶紧去买身衣服把这身换下来吧,我感觉你买错了,这是女款。” “我说怎么还镶钻呢!” 李清梦偷偷带着李游书的钱包跑出来,既没有让李广成知道也没有让林回雪知道,所以她得赶紧回拳馆省的被父亲发现。李游书到就近的商场买了一件合适的衬衣换上,李清梦便和他在商场门口告别了。 “你手机修好就记得赶紧给我打个电话啊!” 李游书点了点头,挥手跟妹妹告别,亲眼看着她坐上计程车,然后一路向前消失在斑斑点点的车灯海洋之中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薄衬衫:“还是这个牌子的衣服穿着舒服。” 说罢,他抬头张望夜色,市南区的夜晚灯火通明,天桥上行人熙熙攘攘,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万家灯火闪烁,却不知道这世上跟他一样无家可归、即将开始旅途的人又有多少。 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因为“自在取”而被扫地出门,但他并不后悔,当他下定决心跟韩授学习的时候,想来这结局就早已定下。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这儿,李游书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李游书,走吧。” 第三十二章 出门见喜 李游书坐在火车站的快餐店里等待发车,因为手机报废丧失了排解无聊的手段,他只能默默地张望橱窗外来往的人群。 忽然,一个人影从侧面闪身进来,狠狠拽住了他的辫子。李游书躲闪不及,被那人狠劲儿向后一拽仰起头来,定睛看时,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李广成! “好小子,你跑?” 李游书吃了一惊,伸手去抓住李广成的手,可李广成拽得十分用力,不论李游书如何用力都没办法将他的手掰开。 这时间,韩授竟然也满脸带伤地走了过来。 “二叔?!” “游书……”韩授悲戚戚地看着李游书开口说道,“我被你害的好惨啊。” 李游书吃了一惊,大声呼道:“不是!我什么都没说!” 李广成冷哼了一声,厉声喝道:“我当年就应该让你死在巷子里,逆子,你给我纳命来吧!”说着,他指尖闪过一道红光,画龙指向着李游书的脖子便刺了过去。李游书被李广成拽着辫子扬起脑袋来,这姿势完全就是引颈受戮,将死之际只能大声辩解道: “没说就是没说!!” 李游书一声惊呼坐起身来,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摸索了一阵,既没有血也没有伤口,才意识自己做了个噩梦。 坐在他旁边的姑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紧张地观察着他。 李游书长出了口气,十分郁闷地重新扎了扎辫子,又发现旁边那个姑娘一脸惊慌,于是冲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说梦话了。” 姑娘见李游书跟她说话,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我舍友有的时候也会说梦话,你……是学生?” 李游书点了点头:“恒玉大学的。” “高材生啊,”一听李游书是恒玉大学的学生,姑娘立刻对他另眼相看,“我是东原电子信息科技大学的。” 庆仪市是东原省的省会,东原电子信息科技大学就在庆仪市的大学城。这姑娘估计是放假晚,今天才坐车往家奔。 “你也不差。”李游书礼貌地笑了笑,虽说学校是不差,不过跟恒玉大学比肯定是差了一大截。 “你家是哪里的?” 李游书往列车运行的反方向一指:“庆仪人。” “啊?那你是旅行的?” “我跟家里人吵架,被撵出家门了,准备去思明投奔我叔叔。” “哦……那你们家还真是热闹。” 两人说完,李游书忽然从窗外的景色里察觉到列车在慢慢减速。列车里的其他乘客也察觉到了这件事,纷纷起身向外张望,议论个不停。 没过一会儿,乘务员便走进车厢向乱哄哄的乘客们说道:“各位乘客,钟城西站出现故障没法继续前进,现在正在进行抢修,请各位稍候。具体的发车时间我们会稍后通知。”紧跟着乘务员的声音,列车的广播也开始循环播放列车将停在钟城的通告。 听见这则消息,那姑娘司空见惯似的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真是的,果然又停了。” 李游书闻言不禁好奇:“什么又停了?车停在钟城很常见么?” 姑娘点了点头:“钟城西站在钟城外城区,那里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事情,车站也常常因此关停。” “哈哈,”李游书干笑了一声,“那一般会停多久?” “这可就难讲了,要是小打小闹,半个小时就能走;要是闹得厉害,恐怕一两天也得等。” 李游书闻言心里不仅没有焦急,反而忽然感到一丝兴奋,腾地站起了身来。 “就这儿下。” “哎哎哎!”见李游书起身就要走,那姑娘连忙伸手拽住了他,“你去哪?你不是思明市下车么?” 李游书回头对姑娘说道:“反正我现在居无定所,去哪里都是去。既然车停在钟城,那我就在钟城下车。” “别啊!”姑娘一听更加用力地扯了李游书一下,“你知不知道钟城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经济发展最好的城市、出口大港、高新技术产业孵化摇篮——挣钱的地方。” “同时也是犯罪率和自杀率最高的城市!”那姑娘强调道,“我家就在下一站舜唐市,钟城这二十年来的情况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直到现在舜唐的旧城区还有从钟城流过去的‘脏东西’呢。我看你应该也是个明白人,你要是不想不明不白就死在钟城,就不要下车了!” 虽然姑娘的劝告十分诚恳,但奈何李游书去意已决,他笑着伸手去在姑娘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祝你顺利到家。” 说完,他便转身挣脱了姑娘的手,往列车的出车口走去了。 “真是……”那姑娘看着李游书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纠结了半天才喃喃说道,“真是自由啊。” 李游书下了车,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除了下车抽烟的人之外几乎没人往外走,更不要说在这里出站了。 看见李游书越走越远,几个站在列车口上抽烟的人都议论起来: “那小伙子要在这儿下车啊。” “好家伙,艺高人胆大呀。” “那小伙子可能不知道去钟城应该坐去中城区和内城区的车吧,咱们去叫住他好了。” “算了算了,不关咱们的事,别操那份闲心了。可能那小子本来就是外城区的,转身就能掏出枪来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 接站大厅里没什么人,服务站没有工作人员,车站里的几个快餐饮品店也都没有人。 李游书张望着大厅说道。他发现大厅十分宽敞空旷,基础设施布置得也很好,可能当时建设这个车站投入了很多资金。但大厅的地面和墙面都很脏,好像被烟熏过似的满是灰黑发黄的痕迹。再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些黄铜色的小短管不时出现在座椅下和角落里,有些墙壁上还有黑不溜丢的小洞,好像李游书小时候在旧城墙上见到的野雀作的窝。 “这么大的车站,真就一个人都没有啊。” 忽然,李游书踢到了地上的金属小管,于是他弯下腰捡起来仔细注视了一下。 “好家伙……”把那节铜管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李游书才意识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这玩意儿平日里可不常见,“弹壳啊。” 说罢,他丢掉了弹壳,扭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墙上的那些灰黑泛黄的痕迹大概是遭到了火焰熏染,而那些黑洞洞的小孔,必然就是弹孔了。 “嘿嘿,”嘴角扯起一丝紧张而兴奋的笑容,李游书不由得对四下警惕了起来,“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说罢,他加快脚步往大厅外走去。 伴随脚步渐近出站口,呼喊噪杂的声音也愈发清楚起来。李游书下意识地运起“自在取”,将那口横练之气紧紧绷了起来。 刚踏出第一步,楔满了钉子的棒球棍便从李游书右侧砸了下来。 李游书早有防备,飞起一脚将球棍踢上半空,又把无端发难的男人给踹飞了出去。球棒在空中转了一圈半,落在了李游书手里。 “咿。”看见棒球棍上沾满了血迹和毛发,李游书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把它丢在了地上。随后,他扭头看向被他踢翻在地的那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旧皮衣,下身是破洞牛仔裤,左耳朵上打满了耳环,留着一个染成鲜红的莫西干。 “什么阴间造型……”李游书迈步走上前去,那人一边往后倒退一边将手揣进口袋,爬起身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把刀。 见那人不吃教训,李游书失望地摇了摇头:“大哥,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那人冷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黑黢黢的烂牙:“小朋友,今天可是大庆典,我可就等着捡漏呢。” 李游书偏过头去向街上张望。街上很吵,到处都有人在奔波嚎叫,有些人正从被砸碎的店铺橱窗里溜出来,揣着明显不属于他的东西疯狂逃窜;有些人扭打在一起,相互撕扯扑咬;还有人流窜而逃,在街上叫骂着肆意开枪。 “这里就是钟城?” “对,小朋友,你说的一点没错,”说着,那人挺刀向李游书刺了过去,“这里就是钟城!!” 一分钟后,将鞋上的血迹往男人的旧皮衣上蹭了蹭,李游书手里拿着夺来的刀冲男人问道:“你说的大庆典是什么意思?” 男人被李游书踩在脚下,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呼: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能打么! “问你话呢。”见男人不答,李游书又冲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别打,我说我说!”男人怕李游书又下狠手,赶紧高声应道,“今天是‘贫困者’攻击内城区的日子!我、我只是想着趁乱捞点好处!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能够趁乱作案不被抓到的日子就是大庆典!” “所以就攻击什么都不知道的游客?嗯?”说着,李游书又踢了男人的屁股一脚,“你还有点职业道德没有?” 男人挣扎着扬起脑袋来看向李游书,笑嘿嘿呲出一口黄黑烂牙:“小哥,你也别装了,看你的打扮和身手,你是来参加‘地下死斗’的吧?” 李游书讨厌这个人,便没回答他的问题,抬起脚松开他并把刀扔到了他面前问道:“内城区怎么走?” “那边。” “嗯。”李游书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那条路上走去。 忽然,挣扎起身、靠在墙上的男人又冲李游书喊道:“小哥,给你个忠告!” 李游书回身看向他;“什么?” “不要理会‘贫困者’,他们不过是一群只靠理想过活的败犬而已。他们要做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成功,”男人将被李游书掰得脱臼的胳膊“咔”一声接了回去,疼得咬牙强忍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在钟城,有钱比什么都重要。” 李游书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继续上路了。 第三十三章 虽迟但到 街上有脏水沟、垃圾堆的难闻臭味和隐隐的血腥味,李游书屏住呼吸走在阴影里,尽量避免被街上闹事的人注意到,偶尔有几个见他不像此间人所以想上前抢劫的,也都被他静悄悄给打晕在了小巷里。 大白天,街上竟然一辆计程车都没有,李游书不满地撇着嘴巴,靠自己两条腿一步步丈量钟城的外城区。 “让我看看……找个旅店。”初来乍到,首要的问题当然是安身和吃饭,李游书四下打量着,发现外城区的楼房都是些款式老旧的矮楼,且常年不得修整,墙面剥蚀、藤蔓植物丛生。街边路沿石下积了一层浑浊的脏水,沿着街道徐徐流进排水道里,恶臭应该就是那里发出的。 “住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半夜被店家砍了做成人肉包子……”李游书适应能力很强,但出门在外要求很高,尤其讨厌低劣的生活环境。穷文富武还真不是乱说,整日生活在脏乱差的环境里,还没等出功夫先出了一身毛病,练功反而要命。 正当他犹豫着该继续往中城区去碰碰运气还是在外城区先凑合一夜的时候,旁边一个脏乱的窄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一个身影,脑袋往前抻着“砰”地撞了李游书一个满怀。 “哎哟我!”李游书下盘稳固,平常人若是吃了这一撞非躺在地上,但他仅仅小退了半步便立住了身子,并弯腰伸手挟住了对方的腿弯,猛地发力将对方狠狠摔翻在了地上。 李游书仔细一看,被自己拿下的竟然是个小孩,看那个个头也不过十岁上下。 于是李游书伸手把那孩子扶起来:“没事儿吧你?” 那小孩被李游书扶起来,一双眼睛却好像野狗一样死死瞪着李游书,也不说话,样子非常不可爱。 这小子怎么长了一对狼眼?李游书心里嫌弃着,殊不知自己凶起来眼神比这小孩儿要骇人得多。但考虑到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便颇为和气地替他拍打了一下已经洗脱色的松垮短衫,抱歉说道:“对不起啊小弟弟,刚才我走神才误伤了你,别生气。” 小孩还是不说话,却猛地一挥手将李游书的手打落,然后迈开腿便往街对面跑去。那状态让李游书想起来野猫——东家走走、西家转转,遇见人多警惕,受了恩惠也不会怎样地表达善意,不管是什么人接近,都会一惊一乍地,忽然就跳脱出去,然后消失在草丛和街道拐角里。 “一方水土一方人啊……”看着被松垮衣服衬得更加瘦弱的孩子,李游书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虽然不知道中城区和内城区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他觉得这个外城区的主要特点就是“脏乱差”,再加上动辄就会出现的犯罪乱象,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对别人警惕心强是必然的。 还没从这阵感慨里走出来,李游书便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自己右腿口袋里好像过于空荡了。 “小屁孩!”猛地站起身来,李游书转身追了出去,“把钱包还给我!!” 今天是大人们口中的“大庆典”,每每到这个时候,刘衡总是要被蛋叔安排着出去偷东西。蛋叔不是亲叔叔,“蛋”字是从他外号里取来的,刘衡的父母死在施工事故里,爷爷常年卧病不能劳作,蛋叔就主动请缨负责“保管”了工厂给刘衡家的那本就不多的赔偿款,还半威逼地带刘衡在外面“讨生活”。 刘衡知道那笔赔偿款早就被蛋叔花光了,如果他不乖乖听话就会被蛋叔搞死,所以他不得不跟着蛋叔,因为这样至少有钱吃饭,收成好的话还能给爷爷买点便宜药。 进了小巷,七扭八拐走了一段,刘衡找到了正在跟朋友扯闲天的蛋叔。 见刘衡走过来,蛋叔抬了抬眼皮:“有收成了?” 刘衡把从辫子小哥那里偷来的钱包交了出去。 蛋叔一把夺过钱包,翻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只有几十块的现金,很不满地叼着烟骂道:“娘的,钱包这么好,屁钱没有几个。现在的人就是这样,驴粪蛋,外面光。” 说罢,他掏出那几张零钱,随手把钱包丢到了刘衡的头上:“再去偷。” 刘衡很饿,可他不敢直说,就杵在原地不说话。蛋叔跟朋友聊了几句,回过头发现刘衡还站在那里,不耐烦地喝道:“你聋了?滚!!” “钢蛋,这小子是饿了吧?你不记得上一次他也是这个样,饿了不说话,就站在那里。你看他瘦的那样,跟个麻杆儿似的。” “哼,”蛋叔听了朋友的话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冷笑了一声从那几十块钱里抽出一张五块递给刘衡,“滚去买点东西吃吧。” 刘衡伸手去接,蛋叔却把钱一松“啪”地给了刘衡一个耳光。这记耳光打得刘衡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而蛋叔和朋友见刘衡倒地,却都好像看小丑表演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衡捂着火辣辣的脸,伸手捡起那张纸票,紧紧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却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蛋叔见刘衡一声都没哼,不由得嫌恶地斜了他一眼骂道:“娘的,这逼崽子跟他爹妈一个德行,又臭又硬。” 另一个朋友摇着头唏嘘感慨,附和道:“谁说不是,干那么多给谁干呢,不还是给那些大老板干?干到死也没留下几个钱,把这么个屁孩子丢在世上跟一个半死老头过活,真是……” 刘衡面上不说,心里不服:他知道爸妈是为了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为了治疗爷爷的顽疾,为了彻底摆脱这个粪坑一样的外城才那么拼命工作,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没有错的,分明是这些人自甘堕落,像蛆一样满足在粪里,还要对努力作茧的虫冷嘲热讽。 可是每每挨打的时候,刘衡也会哀怨地想:爸妈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工作,要是他们没有加班,就不会碰上事故,要是他们没死,自己也就不会这么苦楚。 “你怎么还不走?”见刘衡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钱,蛋叔更加不悦地问道,“再不走我打折你的腿!” 刘衡抬手抹了把眼泪,咬紧牙关转身便跑,不提防没看眼前,砰地撞在了一堵墙上,而后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他没有听到那些讨厌大人的笑声,反而听见了一阵骚乱和询问:“你他妈的是谁啊?!” 刘衡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并不是撞在了墙上,而是撞在了人上——是刚才被自己偷去钱包的辫子小哥,他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曾经爸妈上班必经的那尊白色铁塔,高大威武,正气凌然。 听见蛋叔的怒骂,李游书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去拍了拍刘衡的脑袋:“他们打你,我都看见了,你是被逼的吧?要是不听他的话就没法活。” 刘衡有些害怕,但李游书的手按在他头上的时候,却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他们污蔑你父母的话我也听到了,”李游书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要听他们的,天下父母,九成九都是为了让孩子更好地活着才去拼命,他们只是不幸,但绝对没有错误。” 刘衡听着李游书的话,心里好像被猛地戳了一下,眼泪刷得就淌了下来: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爷爷,从来没有人肯定过他的双亲,这个陌生人只一面之缘,却比他更加坚定地信任了他的父母。 这个人,一定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说完话,李游书抬眼瞪了蛋叔一下,他的目光好似雪原的野狼,直瞪得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你,”李游书指了指蛋叔,“是你指使这孩子行窃的?” 蛋叔凶神恶煞、挤眉弄眼地冲李游书说道:“关你屁事?这小屁孩每个月都有救济可以领,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干点活,应该的!” 李游书扭头看了刘衡一眼:“他的救济,都被你抢走了吧。” “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想学英雄?想打抱不平?那也得看你拳头够不——” 钢蛋话还没有说完,李游书一记飞踹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门牙断裂的声音、鼻梁断裂的声音、眼球破裂的声音,一发都通过骨传导送入了钢蛋脑中,他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便“砰”地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一堆垃圾里。 李游书落地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打你用拳头,我嫌脏。” 见钢蛋飞了出去,其余的几位朋友掏出匕首砍刀冲向李游书。 刘衡蜷缩在墙边目睹了一切:这个男人说到做到,他没有用手,只是双腿反复地起落、起落,那几个人手中的武器就都飞到了墙上;又踹出几脚,他们就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求饶不住了。 钢蛋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他不服气,吼叫着向李游书冲了过来。 李游书一记低鞭腿将钢蛋扫翻在地,而后右腿高高抬起,如同铡刀一般猛地落下,狠狠砸在了他的腿弯上。清晰的碎裂声于刘衡而言是那样清脆悦耳,蛋叔的哀嚎更是他两年来最期待的华美乐章。 李游书用鞋尖顶了顶钢蛋的额头,冷笑着说道:“我这人下手一向很讲究,你这辈子基本上很难跟拐说再见的。我觉得这样你就没机会再去骚扰这个小弟弟了,”说着,李游书忽然脸色一变,声音也跟着抬高了几分,“我还会回来,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干找死的事情,下次我就直接踢断你的脖子。” “滚!” 钢蛋的朋友在李游书的怒喝声中鼠窜而去,把满地打滚的钢蛋丢在了那里。 喝退了那些臭鱼皮烂鸟蛋,李游书走到刘衡面前把他拉了起来,向他伸手说道:“我给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钱包该还给我了吧?” 刘衡抬头看着李游书,擦了擦眼泪,把钱包放到了他的手里。 第三十四章 家徒四壁 “游书哥,你为什么帮我?” “哪有为什么,想帮就帮咯。” 李游书把剩下的几十块钱都送给了刘衡,于是刘衡就买了两根棒棒糖,一人一根,边吃边往刘衡家走。 “要是蛋叔还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哼,不可能的。除非他有钱给自己换个金属膝盖,不然你就算倒立走都比他走的快。” 刘衡感激地看着李游书,他觉得李游书就是大罗金仙、活佛在世。 李游书叼着棒棒糖,很严肃地对刘衡说道:“小衡啊,不是我吓唬你,如果你想离开外城区,带你爷爷去过好日子,一定要好好读书,这句话就算放到什么时候都错不了,”说着,李游书双手圈成眼镜放到眼前,“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试,读书更可以给你提供看待问题的新视野、新思路,能够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这才是让人成功的诀窍。人可以没有文凭,但不能没有文化,懂吗?” 刘衡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觉得李游书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父母虽然也要他好好学习,但他们只会说“好好学习才能有出息”,他们从来没有像李游书一样把个中含义说得如此明白。 两人走进一个半开放的小区,说是半开放,因为有三分之二的院墙都已经坍塌,整个小区只有一栋四层的矮楼垂死似的立在那里。刘衡领着李游书往右边单元的楼上走,走到二层半,楼梯甚至有一阶是断裂的,可以从那里看到楼下的光景。 这根本就是个废楼。 上了三层,刘衡推开了东户的门。门没有上锁,因为压根没锁,不光没锁,还少了一个合页,导致门也无精打采地微微耷拉着。 李游书跟着刘衡进去,小心翼翼把门关上,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门整个扯掉了。关上门之后,李游书环视了一下,这房间大概六十多平米,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没有门的厕所;再往里是个小客厅,没有家具;然后就是一个小卧室。 刘衡一进屋便往卧室里跑去,嘴里吆喝着:“爷爷!我回来了!” 一个苍老衰弱的声音回道:“小衡回来了?” 李游书跟他一起走进去,刘衡见屋里昏暗,便打开了灯。伴随电流经过的滋滋声,线路老化、接触不良的吊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而微弱地散发出了昏黄的光来。 卧室特别小,一张床放下去,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李游书适应着这聊胜于无的灯光往床上看去,那里坐着一位老人,瘦削、佝偻、满脸皱纹。李游书通过“自在取”观察了一下,发现老人虽然还能活动,但是气若游丝、精气涣散,大去之期已然不远。 刘衡对老人兴高采烈说道:“爷爷,这是我今天认识的大哥哥,叫李游书。” 李游书走上前去,冲老人施礼:“爷爷您好。” 老头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但眼睛却并没有看向李游书,只是声音颤抖含混地回道:“老头子我不中用了,就不下去招待你了。” 刘衡悄悄对李游书说:“爷爷已经快看不见了。”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皱,又问道:“老爷子,您高寿啊?” 老人比了个“六”的手势,摇着头说道:“六十一啦。” 李游书闻言心里更是一酸:他师公蒋雨生年近九十,依然腰腿挺直、精神矍铄,他上大学时偶有拜访,发现老爷子武功越发精深高明,恐怕李广成全力以赴也难轻松取胜。虽然公司事务已交由他长子打理,可龙文斋的武艺传习依旧是由蒋雨生全权把持。 再看眼前这个老人,不过六十出头却已被病痛饥寒折磨得不成样子。 说到底,都是穷出来的病。 “爷爷,我们去客厅啦,您好好躺着啊。”不想爷爷再多浪费精力,刘衡对着老人的耳朵大声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随即便往后一仰靠在了枕头上。 “游书哥,走吧。”刘衡拽了拽李游书的袖子,领他去了空无一物的所谓“客厅”。两人靠着墙根坐下来,太阳落山,客厅里越来越黑,两人的面容慢慢隐入黑暗里看不分明,只有老人卧室里微弱的灯光伴随着咳嗽声扑朔不定。 李游书觉得黑暗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环境,笑着向刘衡问道:“小衡,外城区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么?” “差不多吧,”刘衡抠了下耳朵,满不在意地答道,“大人去工厂打工,小孩和老人守在家里。虽然有免费的学校可以去,不过大多数小孩子年纪很小就不上学了,跟我一样。” 说着,刘衡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勤俭节约、拼命工作的话,总还是有搬入中城区的机会的。” 李游书想了一下,把“为什么不离开钟城”的问题给咽了下去,问一个十岁小孩这样的问题是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答案的。 于是他在黑暗中伸手,准确地拍了拍刘衡的肩膀:“我没有过过你这种苦日子,也没资格劝你要挺住,我只能祝福你以后梦想成真了。” 刘衡“嘿嘿”笑了一声:“游书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李游书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又忽然想起了初到钟城便给他开门红的那个男人所说的话,于是向刘衡问道:“小衡,你去过中城区么?” “去过啊,有一次‘贫困者’闹事儿的时候我混在他们中间偷了好多钱,”刘衡说着,那对眼睛在黑暗中好像忽然有了光,“中城区的马路特别宽敞,到处都是高楼和立交桥,街道上的商店又大又亮堂,街上人穿的衣服都格外好看,跟游书哥你穿的一样!” “那你知道‘地下死斗’么?” “知道啊!”刘衡一听更来了劲头,连声音都高了许多,“地下死斗是上城区的人在中城区举办的比赛,会邀请各种各样的人去打架,听说赢了的人就有资格去到上城区,当人上人!”在刘衡的心里,内城区就是上等、是上流、是最上层,所以他的话里总是顺嘴把“内城区”说成“上城区”,而这里自然就是“下城区”。 “哦?”李游书挑挑眉毛,一听打架自然来了兴趣,“你看过比赛么?” “嗯,”刘衡点了点头,“电视里会放的。这里好多人都想着成为打架高手,然后去参加‘地下死斗’,这大概是不好好读书的人进入上城区的唯一办法了。” 那我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李游书心中暗喜,不自觉地轻轻笑了一声。 “游书哥,你该不会也想去参加地下死斗吧?”听见了李游书的笑声,刘衡连忙问道。 “对啊,有钱不挣那不是大傻瓜么。” “哦……”刘衡闻言似乎想要劝阻,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把话含在了嘴里。 “小衡,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 刘衡赶紧点头应道:“嗯嗯嗯,我不想游书哥去。那里太危险了,十场比赛八场都要出人命,我觉得游书哥你完全可以去找更好的工作。” “小衡,你有所不知啊,”李游书叹了口气,“我现在身无分文,最需要的就是一笔快钱。”说着,李游书扭头看向刘衡,黑暗之中,刘衡瘦弱身躯里竟然有一丝内气极为缓慢微弱地流淌着,这让李游书心中一阵惊喜。 “不说这个了,”李游书话锋一转,向刘衡问道,“小衡,我教你能变得跟我一样厉害的办法,你学么?” 刘衡脑中闪过李游书今天英勇的身姿,开口说道:“我学!我当然学!” …… 天蒙蒙亮,刘衡送李游书下楼,站在门口,刘衡依依不舍地看着李游书:“游书哥,你这就要走啊?” 李游书笑着点了点头:“昨晚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了吧?” “学会了,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 “嗯,”李游书对刘衡的表现感到十分满意,仅仅是半天功夫他就已经学会了如何靠呼吸来运行体内的气,“我只教了你习武的第一步,你每天坚持,对身体有好处。我不擅长教人,等你长大了,出去闯闯看看,如果遇见一位好老师,他会教给你合适的拳法的。还有啊,别人问起来,别说我是你师父啊。” “为什么?” “哎呀哪有什么为什么,反正你别说就对了。” 说完,李游书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对刘衡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我走啦!” 说罢,李游书吹着口哨,转身向外走去。 刘衡站在楼口看着李游书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到一天的相处,他却感觉李游书像是个亲哥一样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如今李游书一走,他反而觉得心里一阵空落,不由得又要流出泪来。 “小衡!”就在这时,李游书忽然又转过身来,冲着刘衡招了招手,做了个鬼脸说道,“是男人就别再哭了啊!” 刘衡闻言擦掉眼泪,狠狠点了点头。 于是李游书又招了招手,拐弯向右,终于消失在了刘衡的眼中。 第三十五章 无事生非 “哦……还真是不一样了。”李游书一路走马观花,伴随他前进的脚步,周围的建筑逐渐发生变化,楼房的高度开始攀升,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破损的程度直线下降,甚至出现了先前灰黑一片的外城区所没有的绿色植被。 虽然李游书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在中城区看见了阳光,连心情都好了很多。 一位巡警走到了正四处乱看的李游书面前:“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么?”巡警从李游书的穿着打扮和长相气质里断定他并非是出身自下城区,但他分明看见李游书是从下城区那片狗窝的方向里走过来的。 “哦,没什么,”李游书摇了摇头,“需要我出示身份证件么?”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 于是李游书将身份证从钱包里掏出来递给了那位巡警。 其实李游书掏出钱包来的时候巡警就已经没什么怀疑了,那个品牌的钱包放在钟城也是中城区偏内的家庭才能消费得起的,甚至一些上城区的实用派也会因为这品牌的耐用度而对其颇为青睐。 “原来您是从庆仪市来的游客啊,”简略地扫了一眼后,巡警将李游书的身份证件递归,笑着对李游书说道,“您还真是了不起,竟然能从下城区那片乱摊子里走出来。” 李游书把身份证塞回钱包,谦虚道:“运气好,运气好,”哪里是运气好,分明是本事好。一路走来,被他打晕打残在路上的罪犯少说有三十个,“对了警官,我初来乍到,手机又坏了没法用地图导航,请问盛博大厦的方向怎么去?” 来的路上李游书已经打听过了,如果直接在路上问“地下死斗”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这比赛对整个钟城的人来说都是又避讳又深爱的一项重要娱乐项目,他们对意欲探求地下死斗的外人总是守口如瓶的。如果你想要打听,得说“盛博大厦的钟城搏击赛”,这样大家才会明白你是内行,至少是同样对这赛事持肯定态度的外乡人。 巡警挑着眉毛吹了声口哨,向东边指了一下:“从这条路往东,在博文街交叉口往南三个路口就到了。不过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您就这么走着么?” 李游书耸了耸肩:“走走看吧,走一步算一步。”说罢,他脚下运劲,迈步一探径直踏出十余步的距离,一路往东蹦跳着离开了。 那巡警看着李游书飘然而去的身影,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哼,又一个争着去给有钱人当狗的。” 李游书一路走走停停,虽然肚子里饿得空虚,但好在靠“自在取”摄取能量,即使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怎样。不过对李游书来说吃饭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这么简单,他吃饭更是为了消磨时光,外加体味生活。 毕竟味道也是活着的实感。 摘星阁的步法一向以快著称,踏罡风不过是最最基本的一招,李游书十几年来把这招用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在宽敞的人行道一路飞奔,在超过数不清的晨跑人后终于停在了这条路和博文街的交叉口上。 博文街是条步行街,现在刚刚八点多,行人已经稀稀落落的初见规模。在博文街的入口上高高地耸立着一块显示屏,上面来回地显示着“钟城搏击赛”当天的赛事安排。 李游书眼尖,一下就看见了9:00进行的一场比赛,票价非常便宜,估计不是什么出名拳手的比赛。而且就算票价便宜也没用,因为李游书身上已经半分钱都没有了。 “该想个什么办法参加比赛呢……”李游书觉得这种比赛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填个报名表就能参加,但如果真的从基层开始打起,估计等自己能挣到住酒店的钱前,身上就已经先发烂发臭了。 这种情况,就要敢出怪招。 李游书笑了一下,向盛博大厦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巡警告诉他的“两个路口”之后,李游书拉住了一位上学的中学生问道:“同学,请问盛博大厦是在这附近么?” 学生向身后指了一下:“那边就是。” 李游书张望了一下,高楼林立、接连成片,如同深蓝宝石构成的屏障一般反射着太阳的光。 “哪一栋?” “每一栋。” 原来盛博大厦不是个独栋,而是成片的建筑群,建筑规模占据了数个街区,因为穿过街区的两条道路一条叫永盛路,一条叫博文路,所以这片建筑群才被命名为盛博大厦。大厦群内部则用字母来区分,有a到h共八栋大厦,其中a、b、c大厦是办公用大楼,剩下的除h栋外分摊了餐饮文娱等职能。而被前七栋大厦所环绕的h栋是所有大厦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半球建筑,也是地下死斗的举办地点。 仅仅是中城区就有媲美“庆仪市市南区商圈”和“恒玉大学北方学联”规模的建筑群,李游书不禁好奇内城区该是怎样一片难以想象的光景。 好在找到了地标性建筑就不迷路了,李游书简略地看了几眼建筑群地图,随后便径直往那栋半球形的h栋“钟城搏击体育馆”走去。 走到大门口,来现场看比赛的人早已经排起了长龙,李游书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对一个正在检票的姑娘问道:“姐姐,请问没票能进去看吗?” 检票的姑娘正忙个不停,听到李游书的话心里自然感到一阵厌烦,但她看李游书态度很好不像随便找茬的人,便耐着性子微笑答道;“那当然是不行啦。” 李游书假装生气地一瞪眼,说道:“那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见李游书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那姑娘不由得一惊,熟练地按响了藏在检票处下的那个报警按钮。伴随一阵尖锐的警铃,一群身穿正装的高壮男人从斗技场的大厅里走了出来。 “噢!”李游书不紧不慢地观赏着这帮大汉奔来的场面,感觉脚下的地面都似乎被他们的脚步给震得发抖。跟他想的一样,只要他捣乱,然后把赶来撵走他的安保人员无伤放倒,自然就会引起这个斗技场经营人的注意。到时候再赔笑服个软,把自己的意图一说,安排场比赛还不是轻轻松松。 “怎么回事?”为首的男人走过来冲检票姐姐问道。他不是那群大汉里个子最高的,也不是最为壮硕的,但李游书只要稍稍注视就能看见他体内那源源不断流转循环的内气——是个内行人。 检票的姐姐指了指李游书:“他来捣乱。” “哦。”男人应了一声,随后便解开领带向李游书走过去。 “凯哥!”见那男人径直往李游书便去了,检票的姐姐连忙叫道,“撵走就好了,别下狠手啊。” “哦。”男人又简单回了一句,随后便走到了李游书面前。他个子跟李广成相近,李游书衣着宽松,站在他面前像个小鸡仔一样弱势。 男人俯视着李游书,很有压迫力地开口问道:“先生,您是来看比赛的么?” 李游书自然是点了点头:“不全是。” “不全是?” “对,我还想参赛,”说着,李游书指了指大厅,“我想去打一场,挣笔钱。” 这说法可以说非常简单直白,可是从李游书这么年轻俊朗的学生嘴里说出来又显得非常不知天高地厚,惹得那男人和周围准备入场的观众听了都忍俊不禁。 男人为难地摸了摸脑袋问道:“你多大了?十六岁?” “十八。” “嗯,应该是挨了打不会哭的年纪了,”男人点了点头,“你打过架么?” “你认认真真跟我打一场不就知道了。” 那男人领来的一众安保人员见对付的是这么一个小屁孩,不觉都嘻嘻哈哈地松懈下来,站在那里看队长怎么玩弄这年轻人。 “哼。”男人笑了一下,随后挥出一记摆拳,他故意放长了出拳前的准备动作,但即使是这样一拳,从来看比赛的观众里挑出最能打的一个都不可能接的下来。他觉得李游书如果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赶紧躲开,然后道歉,滚蛋。 但他错了,李游书不仅非常轻松地接下了男人的摆拳,甚至右手探出,指尖猛地刺出,而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男人的喉上。 哄笑的人群霎时鸦雀无声。 男人微微扬起头来,颇为欣赏地撇了撇嘴:“不赖。” 李游书把手收回去,微笑向后退了一步:“我说的是跟我‘认认真真’打一场,瞧不起我么?” “抱歉,”男人挠了挠脖子,懒洋洋地看向另一边,“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跟高水平的人打架啊,很累。” 话音一落,他却口是心非猛地冲向李游书,摆出了拦腰抱的架势。 地面技么?李游书往后一跳,猛地抬起膝盖顶了过去。 见李游书做出应对,男人重心魔法一般上移,而后一记低鞭腿向李游书扫去。 所谓格斗,也是互相欺诈的过程。 “真是个坏心眼儿的大叔啊。”虽然没料到男人会用出这么离奇的变招,但李游书也有自己的应对,男人想让他倒,他便主动向一侧倒下闪过男人的低扫,一手撑地向男人的脑袋上踢去。 男人抬手一挡,架开了李游书的踢击。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穿过层层围观人群,推搡着跑进来喝止了二人的争斗。 “不要打了,你这龟孙,不要打了!” 第三十六章 幸遇贵人 “不要打了,你这龟孙,不要打了!” 李游书和那个男人闻言都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推推搡搡走进来一个面色慌张、身穿短袖衬衫的老人。 李游书冲男人努了下嘴问道:“你爷爷?” “谁爷爷谁清楚,”男人说着冲老人微微欠身,恭恭敬敬说道,“您来了。” “哎呀哎呀,实在对不起,人老了腿脚不利索,来晚了,来晚了。”老人向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连忙上前拽了李游书一下,“你这小子,我让你等等我你不听,跑这么快来,还跟你钊凯叔叔没大没小的,赶紧道歉!” 说着,他手放到李游书后脑上使劲儿往下一按,李游书觉得这老头怪好玩的,便顺着他的劲弯下腰去鞠了一躬。 老人又笑着对男人说道:“钊凯啊,这是我新招来的小学徒。人老了,干不动那么多活了,也得让年轻人提前适应适应,是吧。” 男人点了点头,对老人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小伙子去打比赛也完全够,让他调酒反而是屈才了。” “就他那点本事,还打比赛呢,唉。”老人说着松开李游书,故作嗔怪地冲他说道,“以后再这么莽撞,你就别来了,知道吗?” 李游书赶紧赔笑,点头不住:“是是,老爷子我记住了。钊凯叔是我莽撞了,您多担待。” “走,”老人拽着李游书往里走,又跟男人说道,“那你忙啊,我先进去了,”随后他又冲检票的姐姐笑道,“哎哟小莉今天更漂亮了。” 检票姐姐连忙鞠躬回道:“您过奖了。” 好家伙,我命里天生贵人相助啊! 李游书心里惊叹不止,跟着老人加快脚走进了斗技场。 一进斗技场,老人立刻就换做了一副和善的态度,笑着对李游书说道:“小伙子,刚才得罪了。来来来,你跟我这边走。” 李游书连忙摆手:“哪里话,老爷子,刚才多谢你了啊。” “这有什么,我在旁边看了有一会儿了。你手段不赖,能跟魏钊凯过手的,这斗技场上的职业选手都数不出十个八个。领你进来,举手之劳罢了。”老人说着打开了工作间的门,走进去换衣服。 李游书守在门口冲老人问道:“老爷子,您怎么称呼?” “我叫杨业兴,你随便叫。”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换上了工作服。 “那我就叫您杨爷了。杨爷,刚才那个保安头子大哥和检票口的姐姐怎么都对您毕恭毕敬的,您是不是在这儿工作了好些年了?” “是啊,当年这里还不是“地下死斗斗技场”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调酒了。就算是老板见了我,也尊敬得很啊。” “那可真是太妙了,”李游书一听自然是脸上带笑,冲换装间里说道,“杨爷,那我求您个事行不行?” 这时候,杨爷已经换好工作服推门走了出来:“呵呵,我知道,你想让我推荐你去打比赛对不对?” 李游书点了点头。 “小伙子,你叫什么?” “我叫李游书。游历的游,书写的书。” “嗯,好名。游书啊,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一脸文气,怎么看都像个学生,你为什么跑来打比赛?” 于是李游书把自己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现状讲给了杨爷听。杨爷听了点了点头,又不免有些可惜地说:“你这么好的小伙子,我真不想你去做那些见血的事情。” 李游书往后退了一步,稳稳当当摆了个形意龙形搜骨的架势,又直起身对杨爷说道:“杨爷,我家就是干这个的,我高中就已经跟人拼过命了。” 于是杨爷点了点头:“好,那等会儿你跟我去吧台酒柜那边,等老总来巡视的时候我就把你推荐给他。” 李游书大喜过望,连忙一拱手冲杨爷施礼:“哎哟,那可真是太谢谢杨爷了。我这人天生命里遇见贵人,今天您就是我的大贵人。” 杨业兴闻言便笑起来,伸手去拍李游书肩膀:“你这小伙子可真好,我孙子一年下来都跟我说不了这么些个话。” 爷孙两个赶到吧台酒柜的时候拳赛刚好开始,杨爷把李游书安排在吧台最角落一个位置上让他能看清比赛,自己则开始活动手腕准备调酒。 “游书,你想喝点什么?” 李游书闻言看向杨爷,发现他手里拿着调酒器问自己,连忙摆手:“不喝,我没有白天喝酒的习惯。” 杨爷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啊。你有所不知,这个钟城要是没有酒精和烟草,恐怕自杀率比现在还要高。” 杨爷话音刚落,整个半球形的斗技场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激昂震耳的音乐鼓点,李游书被震得往后一缩,将目光移到了斗技场的大荧幕上。 斗技场擂台规模不小,目测有半个足球场大,完全的砖石硬质深灰色地面,脑袋着地多半就要出问题。 观众正伴随音乐来回摇晃的时候,一个兔女郎姑娘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过来将一份单子放到了吧台上并扯着嗓子对杨爷说道:“杨爷爷,这是顾客的酒水单子!”她声音虽然很大,但还是被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给盖了下去,杨爷看见那酒水单,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于是兔女郎笑了一下,又脚步飞快地往观众席跑回去,颠得屁股上那个绒绒的兔子尾巴跟着蹦蹦跳跳。 李游书对杨爷说道:“杨爷,需要我帮忙么?”他中气足、呼吸法精湛,周围声音虽然嘈杂,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杨爷耳朵里。 杨爷摆了摆手:“这酒啊,我只信得过自己调出来的,你看比赛吧。” 于是李游书点了点头,扭头去看赛场了。 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上了解说台,女主持声音清亮、劲头高昂地冲在场观众喊道:“钟城的朋友们,近来可好吗?!今天的‘钟城搏击赛事’依旧——如期举办啦——!!!” 伴随主持人的高呼,斗技场上“嘭”地喷出五彩斑斓的焰火,观众的情绪随即被带入兴奋状态,纷纷鼓掌狂呼予以回应。 “虽然今天是需要上班的日子,可是依然有这么多的观众前来观看比赛,可见这次比赛的选手是多么的受欢迎啊!那么各位今天,是为谁来加油助威的呢?是57胜3败、取命13的‘铡刀’雷恩·威特吗——!!!” 话音一落,红光照耀的入场口,一个身穿短裤、赤裸上身的欧美男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进场,观众席立刻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男人向观众席飞吻予以回应。镜头拉近到他的脸上,那眉目之间的凶悍与狠毒立刻就暴露无遗。 “取命?”李游书闻言不由得眉头一皱,“看来在这个地方见血才会被大家喜欢啊。” 见雷恩·威特进场,主持人继续呼道:“还是说,更受欢迎的,是63胜0败、从无取命的‘稳健致残者’相田信太郎——!!!” 不输于前者的欢呼呐喊响彻全场,李游书在一阵蓝光的照耀下看过去,相田信太郎个子比雷恩·威特矮个十来公分,体格也小了不少。 “可不要小看他啊,”正当李游书揣摩的时候,杨爷将一杯橙汁推到了他面前,“他的外号叫‘稳健致残者’,虽然从来不会取人性命,但跟他对战的人无一幸免的都无法再重归斗技场了。” “是柔道么?” 杨爷点了点头:“虽然以柔道为主体,内里却是霸道刚硬的劲力,不仅破坏关节,在必要的时候也能轻松折断对手的骨骼。” “那还真是不得了啊……” “他们还不算多么了不起的选手,”杨爷继续说道,“这个斗技场上的顶尖选手都拥有数百胜的战绩,各个手上都沾满了别人的血。你刚才见到的那个魏钊凯也是从这个斗技场里走出来的。” 李游书点了点头,难怪刚才跟他交手的时候总是隐隐能闻见一丝血腥味道,杀过人的人,不管怎么洗,这辈子都别想摆脱那种味道。 “要买一注么?”杨爷笑着对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没钱。” “我可以借你。” “不了,赌来的钱早晚得还回去。” 说罢,李游书便扭头去专心观看比赛了。杨爷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女主持喊完刚才那几嗓子已经精疲力尽,于是男主持接过重任继续喊道:“两位选手都已经入场,那么我们就闲话少说!各位观众,让我们尽情欣赏这场危险而充满未知性的比赛吧——!!!” 随即,场中裁判将手高高举起:“两位都准备好了吗?” “铡刀”雷恩·威特笑了笑,竖起拇指对相田信太郎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而“稳健致残者”相田信太郎则一丝不苟地看着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两位请准备好——”裁判点了点头,仿佛害怕被误伤一般向后猛地一退,同时挥下手臂高声呼道: “开始!!!” 第三十七章 同归于尽 裁判的谨慎是十分合理的,在地下死斗斗技场,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例因为战斗激烈导致裁判被误伤致死的事情发生。尽管如此,想要去担任死斗场裁判的专业人员依旧趋之若鹜。 原因无他,唯钱多耳。 裁判一声令下,雷恩·威特率先发难,高喊一声挥舞手刀向相田信太郎冲了过去。他身材高大、步长惊人,以出乎对手意料的速度奔到了他的面前。 “哦——!雷恩选手出手啦!!” “哼,如此粗糙的手段,也想打到我么?”已经从那大开大合的准备动作中预读了对手的出招,相田信太郎猛地向后跳步闪躲,雷恩·威特的手刀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斩空。 轻松地躲过了对手的攻击,相田信太郎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轻轻笑了一下。但还未等相田出手,他的胸口却忽然飙出了鲜血,道服也随即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相田大吃一惊,抬眼看向雷恩·威特:“怎么!” “啊哈哈哈!”雷恩·威特发出不屑的嗤笑,冲相田信太郎竖起中指,“搞没搞错啊,你这个白痴!” 两位主持发出惊呼:“比赛进行到第13秒的时候,相田选手已经被雷恩选手的‘铡刀’给砍中啦!!” “好锋利的手刀啊,即使没有斩中,单凭带起的掌风都能划伤对手。”李游书轻轻笑了一下,对站在吧台里调酒的杨爷说道,“应该是经过了非常严格的打击训练和药物辅助才能展现出这么锋利的效果,不过我见过比他更好的。” “哦?”杨爷闻言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在大学空手道社里遇见的,”李游书扶着下巴回忆道,“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长得温温柔柔,说话也好听。有一次她父亲应邀去社里进行一次讲学,给我们展示了他的技术。” “想必是很厉害的吧。” 李游书撇着嘴点了点头:“说实话,锋利的手刀我是见过的,不要说手刀,我师兄可以把手化成鞭子,要砍就砍,要抽就抽,要砸就砸。不过能用脚把物体整齐劈开的脚刀,我还没见过第二个呢。” “哦——!!!用出来啦——!!!”就在这时,场上主持的欢呼把李游书的注意力拉回到斗技场上:就在他回忆的这个功夫,雷恩·威特的一条胳膊竟然也已经血流如注。 相田信太郎将沾着血迹的脚收了回去,严肃地说道:“虽然无法媲美你的手刀,但让你那笨重的身体受伤,已然足够!” “哈哈,被打脸了,”李游书不由得尴尬地冲杨爷说道,“这地下死斗还蛮有趣的嘛。” 杨爷笑了笑,收过了李游书喝完橙汁的空杯:“雷恩虽然占据体格优势,但他的战斗方式过于粗糙,即使将双手锻炼成了刀刃,实际上也只不过像一个街头斗殴时手持两把砍刀的门外汉。而相田虽然只是个新手,却是个对‘技术’推崇备至的人,两人的斗争,实则是‘力会之争’。” “不过这个雷恩似乎还完全达不到‘一力降十会’的标准哦。” 场上比赛还没有进行到三分钟,胜利的天平便开始缓缓向着相田信太郎倾斜了过去,他连续地使用着腿法,粗糙锋利的脚掌外侧将雷恩·威特抵挡的双臂接连划开。锋利的“铡刀”被这小个子压制得无法出手,虽然狂怒却无可奈何。 “怎样,你这高傲的白人!来自我国的战斗之技,是不是已经让你无可奈何了!”相田信太郎怒斥着雷恩,那神情却好像并不只是在表达赢取胜利的坚定,“我的好友,浅丘广志,就是被你的铡刀杀死在了这个赛场上的,今天在这里,我就要打破自己不杀的誓言了!!” “哈?那种废物死掉就死掉了,我怎么会记得呢?”雷恩虽然嘴硬,可防守在相田的连续猛攻之下却开始变得松动了。 “住口!你这个邪魔外道!!”说罢,愤怒的相田一发高踢向雷恩防守松懈的下巴踢去。 出乎意料,那高壮的身影,居然如同迷雾一般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 就在相田愣住的刹那间,一记完美的上勾沿着相田的小腹一路攀升,最终落在了他的下颌之上。然而现场的观众见到这场面却忽然都发出惊呼,胆小的女观众更是纷纷用手遮住了眼睛,就连先前还兴致高昂的女主持都忘记了现场的解说而发出了惶恐的尖叫。 “咿,”每每见到他不喜欢的场面时,李游书都会发出这种嫌弃的声音,“太不优雅了吧。” 而杨爷见到这个场面也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雷恩·威特发出粗鄙的笑声,将相田信太郎高高挑了起来,“不要以为我只会用蛮力,要说技术,我也在学啊,学无止境嘛。” 原来他使用了拳击的步伐下潜躲闪了相田的高踢,并用下勾拳的姿势将他的手刀狠狠刺入了对手的下颌。 “咳!”相田被雷恩·威特挑了起来,他的嘴里喷出鲜血,下颌的疼痛使他浑身颤抖不止冷汗连连。 男主持没有失去理智,他用颤抖的手抓住麦克风高声叫道:“不只是铡刀!!不只是铡刀——!!雷恩选手今日将刀刃的锋利转移到了刀尖,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刺刀,是摇闪的刺刀——!!” 裁判企图上前去阻止雷恩并揭晓胜负,然而此时,看似败局已定的相田却忽然抬手抓住了雷恩的手臂,并不顾鲜血迸溅猛地收紧下颌夹住了雷恩的手刀。 “时机正好,姿势完美……”口齿不清地说出这句话后,相田猛地抬起双腿锁住了雷恩的胳膊,眼中闪过了一丝悲伤而欣慰的光芒,“浅丘吾友啊,去天堂相会吧!” “而这恶魔,该去的地方则是地狱!” 说罢,相田猛地扭转身躯将雷恩狠狠地带到了地上,随后使出了巴西柔术最为经典的招式—— “绝地反击!!相田选手拼死挣扎之下使用了十字固!!” 被制服在地的雷恩发出叫骂:“你这个……死矮子!!” 说罢,他不顾手臂的危险猛地猛地向前发力一刺,本来已经刺入相田颈中的手刀更加深入了几分。 更多的血从相田信太郎的口鼻里喷涌出来,力量正伴随流血与剧痛迅速流失,但他依然没有放弃,紧咬牙关猛地一挺,雷恩的胳膊发出了一串连续的噼啪声。 “哦我的天哪,”李游书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惊呼,“杨爷,你说的那个破坏骨骼的技术出现了,还不只是一段骨折啊。” 雷恩·威特发出一声惨叫,咬牙切齿地嘶喘着,使用手臂肌肉发力,更加死命地将掌尖刺入了相田的颈中。 相田此时已经无法说话了,他只是用一双充血的眼睛狠狠的瞪视着雷恩,随后浑身一抖松开了十字固。 当众人以为最终的胜利将属于被折断一臂的雷恩时,松手的相田忽然脚下发力,趁雷恩松懈之时,狠狠踢向了他的脖子。 “噌”的一声,相田的脚刀划开了雷恩的咽喉。 而后,同时脱力的两人瘫倒在了灰白地面上。 斗技场上一片寂静,观众们都默默注视着这场最终同归于尽的较量。 裁判上前确认后向场外大呼:“医生!医生!!”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能从那片血泊中断定,两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女主持人眼含泪光地拿起了麦克风:“各位观众,今日的比赛结果——‘铡刀’折断;‘稳健致残者’,死亡!” 在场的观众都面色沉重地鼓着掌,似乎在表达心中那份分量十足的尊重。但实际上他们想到的并不是两名斗技者失去生命的沉痛,而是他们应该很少有人会买“两人同归于尽”,这下肯定又有人要赚得盆满钵满。 灯光熄灭,这场比赛落下了帷幕,但上午的比赛远没有结束,后勤部人员清洗场地、销售部兔女郎端上饮品,短暂的过场后,第二场很快便开始。主持人依旧跟之前一样高亢地介绍着比赛的选手,好像先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样,观众们也纷纷打起精神投入到了第二场精彩的比赛之中,有说有笑地举杯对饮,痛快畅聊。 李游书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沉默不语。杨爷在旁边看着,轻轻叹了口气,对李游书说道:“你明白了吧,这里就是钟城。” 上午的比赛结束后,李游书坐在吧台边等待杨爷收拾完好跟他离开斗技场。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李游书背后传来: “老爷子,今天的销量怎么样啊?” 杨爷一边低头刷杯子一边答道:“我这边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个观众区的酒水销售点怎么样了。” “十多个销售点就您这边生意兴隆,观众有时候买酒都特意吩咐要买您调的呢。”那人说着便坐到了吧台前,笑眯眯地对杨爷说道。 “你还是别来夸我这老头子了,”杨爷说着抬手指了指李游书,“对了,有人介绍给你。” 那人看向李游书,李游书也看向她,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老爷子,这位是谁?” 第三十八章 初识欧阳 两人对视的时候,李游书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 很漂亮,是跟妹妹李清梦不一样的漂亮。李清梦的漂亮里有林回雪的端庄和李广成的英武,但综合来看还是温婉为主调。 而眼前这个女人剪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瓜子脸型,化着浓烈而略带妖艳的妆,身上穿着一件露肩的黑色t恤,下身是漆黑破洞牛仔裤,脚上蹬着亮黑色马丁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独立、刚硬甚至是离经叛道的空气。不过最让李游书在意的是她脚踝上时隐时现的猎户星座纹身,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组成的猎户座腰带由蓝色微微点缀,手法非常巧妙,似乎真的能发出光来似的。 那女人见李游书视线在自己脚踝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把腿伸向他,伸手拽了一下裤腿让那个图案完全露出来,笑着问道:“好看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很漂亮。” “我自己纹的。” 杨爷把手里的杯子刷干净后用干毛巾慢慢擦着,开口说道:“欧阳知小姐是地下死斗斗技场老板的妹妹,你有什么事跟她讲也是——哎呦我!” 原来杨爷抬头恰好看见了欧阳知的妆容和打扮,不由得被惊了一跳,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紧蹙皱眉:“你这又是什么路数?” “怎么了?不好看么?”欧阳知从座位上跳下来,在杨爷面前转了一圈,“先前清新风格已经厌倦了,换了换。反叛吗?哥特吗?朋克吗?” 李游书看着欧阳知,觉得她很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杨爷叹了口气:“太反叛了,太哥特了,太朋克了。可是你父亲都去世这么些年了,你哥哥又不管你,你反叛谁?哥特谁?朋克谁?” 欧阳知闻言眼神躲闪着杨爷的审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玩嘛,过几天就换掉了。啊对了,您把他介绍给我干什么?” 杨爷向李游书招手:“这小伙子是我今早上遇见的,他说想参加一场比赛挣点快钱。他的水平我看见了,不比魏钊凯差。” 欧阳知一听挑起左边眉毛,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游书:“就他?” 李游书撇了撇嘴:“试试?” “试试就试试。”痛快地应了一声,欧阳知把身后的随从一推,抬腿向李游书踹了过去。 李游书侧身闪过去,手搭在她腿弯上往上一掀,只觉得这姑娘好轻,掀她就好像掀了床被子一样轻松。 欧阳知被李游书掀翻,往后一仰以手撑地,另一条腿紧接着向李游书踢了过去。李游书见她多少还有点功夫,便打起精神来抬手架开了她的踢击。 欧阳知站起身来,俯身来回闪躲着看向李游书。她的步伐左右回闪,如同舞蹈一般随意而难以捉摸。 “哦,卡波耶拉啊。”李游书笑了一下,虽然很少接触,但巴西战舞确实是一个十分实用的流派。可惜这姑娘没练过内气,踢来踢去可能对他来说也只是刮痧,但被鞋子蹭脏了衣服是很不好的。 欧阳知闻言笑着向李游书问道:“你这是什么口气,看不起么?” “不敢不敢。不过欧阳小姐,非得打么?”说着,李游书做了个崩拳的起手架势向欧阳知问道。 “当然了,万一杨爷年纪大了被你欺骗呢,我得再鉴别鉴别。” 李游书轻叹一声:“那好吧。” 说罢,他脚下一踏,“砰”地冲了上去,虽然欧阳知不会呼吸法,但李游书为了震住她一下多少还是运了些气力。散场后灯一关,环境阴暗,欧阳知甚至以为李游书还站在原地没动,再一眨眼他的拳头就已经抵在自己的鼻尖上了。 “诶!”见李游书似乎用了真功夫,杨爷赶紧叫了一声,“游书!” 李游书笑了笑,把拳头收回来:“放心杨爷,欧阳小姐是财神爷,我怎么会打财神爷呢。” 欧阳知直起腰来,惊喜地瞪着李游书夸奖道:“厉害啊……” 李游书冲欧阳知拱了拱手:“失礼了。” “没事没事,”欧阳知上前上下打量着李游书,“看你好像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厉害。好,我去给你安排比赛,今天下午一定让你上场。” “真的?” “当然了,我说话你还不信?” “那钱怎么算?” “只要你能活着下场,当场打赢当场结算。” “好极了。” “对了,”欧阳知上前揪住李游书的袖子,又向他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李游书。” “李游书……好。你今天中午就哪也别去了,陪我吃饭去。” “啊?”李游书闻言一愣,不过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对美食的渴望也十分强烈,不过到底是杨爷把自己领进来的,李游书扭头看向杨爷询问他的意见。 杨爷笑盈盈看着李游书和欧阳知,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啊杨爷,下午我再来看您!” “快走快走,我看了一上午比赛都快饿死了!”说着,欧阳知推着李游书便往大门外去了,两个随从站在原地冲欧阳知鞠躬告别。 看着两人推推搡搡的身影,杨爷脸上挂笑,自言自语道:“呵呵,真是好福气啊。” 李游书坐在车里向外张望,发现车子正往南开。周围的场景又有了变化,摩天楼越来越多,绿地面积越来越多,街区开始出现非封闭结构,中层品牌的汽车已不再出现在道路上,水泥的干硬风格渐渐向玻璃的冷脆风格转移,短程磁悬浮列车从李游书头上飞驰而过。 “我们是在……” “在内城区了。”欧阳知躺在李游书旁边,翘着腿摆弄手机。 “这里就是内城区啊。” “对,钟城所有对外贸易的谈判、重大行政事务的办理,还有高新技术的研发都是在内城区进行的,内城开发、内城进步、内城先享。” 李游书点了点头,继续向窗外张望着。 欧阳知又问道:“你是哪儿毕业的?” “我还没毕业呢,我看起来很老么?” “不老,不过我看你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觉得你应该是跳级上学那种人。那你在哪就读呢?” “恒玉大学。” “哟,高材生啊。我就不如你了,我就在钟城大学读了两年——那不,刚才经过的就是——然后又去国外混了一年,提前毕业了。” “那你多大?” “我算算啊,我自从过了十六岁之后就不怎么算自己的岁数了,”欧阳知坐起身来想了一会儿,“哦,我今天应该21岁了。” “那你比我大三岁啊。” “那你得叫我好姐姐。” “那我叫你老女人行不行。” “你交没交过女朋友啊,这么不会说话,”欧阳知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你手机号码多少?” “我手机被踢碎了,你知道了也找不到我。” “啊?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该不会是从外城区进来的吧?” 李游书伸手捂住脸,尴尬地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不过我的手机不是被那些人打坏的,是被我爸干碎的。” “你爸够歹毒的啊。” “还行吧,都是习武之人,下手难免狠些。” “哼哼,”欧阳知支起身子凑近李游书,对他说道,“我猜你肯定是离家出走,要不然就是被扫地出门了。”她身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香水味,而且还是李游书最喜欢的那种杏桃和桑葚味道,很温柔。 李游书觉得她离得有些太近,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得远了一些:“欧阳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说的是一点不错,我就是因为犯了大错所以被我父亲扫地出门了。” 欧阳知扭头冲外面看了一眼,忽然招呼司机:“停车!” 司机连忙靠边停车,下车为欧阳知打开车门。欧阳知拉着李游书下了车,指着一个手机专卖店说:“先给你买个手机。” 李游书考虑了一下,点头说道:“也行,等我下午打赢了比赛就还你钱。” 欧阳知撇了撇嘴:“我缺你那点钱?我是怕你打完拳赛之后联系不到我。” 我联系你干什么?李游书心里一笑,点了点头:“反正我会还你钱的。” “真是服了你,随便你好了。”欧阳知冲李游书耸了耸肩,两人便进了手机店。 买完了手机,欧阳知又带李游书去了她最喜欢的一家餐馆。吃饭的时候李游书就给欧阳知讲一讲他小时候练武的事情,讲一讲他上大学的时候去街头巷尾跟人打架的事情,还讲了一些他老爸李广成年轻时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光辉事迹。欧阳知虽然会点拳脚,但真正的武林她是半步也没有迈进去的,所以当李游书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听得两眼发光,一会儿为李游书打赢了吴忠义连连喝彩,一会儿又为他姥爷林培宏被汪庆暗算去世而愤慨,一会儿又因为他二叔韩授的悲惨遭遇而眼中含泪。 李游书很喜欢这家餐馆的蟹黄豆腐和东坡肉。尤其是东坡肉,方方正正,透着莹润的暗红光泽,入口即化,辣度适中。而且他觉得欧阳知很豪爽,吃肉就吃肉,喝酒就喝酒,一点都不扭捏,这对现在关注体型的女生来说是少见的。 而且他自认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可每当他看着欧阳知的双眼讲故事的时候,几次都险些把自己修习“自在取”的事情告诉了她。 那双眼睛,好像很容易让李游书信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第三十九章 无所遁形 吃过了饭,欧阳知和李游书在公园里逛了一会儿。李游书看着内城区的光景不由得感慨,难怪小衡一口一个“上城区”,这里跟外城区比确实是要“上乘”,很难想象一个城市里竟然会出现差距如此巨大的分层。 买了新手机,李游书一边陪欧阳知散步一边给李清梦打电话。 电话“滴”的一声后就被迅速接通了: “喂!哥!” 李清梦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发现了似的。 “怎么了你,声音这么小。” “刚才在客厅里,跟咱爸一块呢。” 李游书听这话眼皮一跳:“怎么,老李头还生气呢?” “气,相当气。这几天打不通你电话,更气。我说你手机肯定是被他踢坏了,他还不信,非说是你跟他赌气,不让他找到你。” “哎呦喂,”李游书不由得叹了口气,“那我就更不敢回去了。” “你在哪呢?到思明了吗?” “没呢,”李游书抬头望了望天,“火车在钟城停了,我现在在钟城。” “啊?”李清梦一听吓了一跳,“你在钟城?你不要命啦?” 李游书一听妹妹的语气跟之前在火车上遇见的那姑娘语气完全一致,不由得失声笑道:“怎么了?怕我死在钟城?” “对啊!”李清梦危言耸听似的絮絮叨叨起来,“我跟你说,我那个舍友,你记得吧?就你说长的像怪兽皮古蒙似的那个,她家就是钟城的,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钟城了,那个地方简直是噩梦的摇篮!” 李游书翻了翻眼睛,对她说道:“行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很好,这不是都买了手机了吗。” “说的也是啊……唉,也多亏是你,你在哪都吃不了亏的。” “好啦,我就给你报个平安,不用担心我了,要是家里有事情就赶紧联系我,好吧?” “好,我知道了,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一点啊。” 李游书拿下手机刚要挂掉,欧阳知忽然从旁边跑过来一把按住李游书肩膀高声叫道:“你哥哥已经被我包养啦!!”她声音很大,引得其他在公园里散步的人都纷纷扭头看了过去。 李游书赶紧挂掉了电话:“哎,你干什么!你这样我妹妹她——” 话还没说完,李游书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拿起来一看,果然是李清梦的消息:“你竟然在钟城找了个富婆?!” 李游书赶紧一边回复一边埋怨欧阳知:“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欧阳知哈哈哈哈笑了一阵,笑嘻嘻地看李游书回复,两手按住他肩膀头:“那当然,我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可惜,你要是功夫上也跟你搞恶作剧这么厉害就好了。” “我要是功夫也这么厉害,那岂不是样样都比你强?那你还活着干什么?” 李游书笑了一下,没再回嘴。 见李游书不说话,叮叮当当地按号码,欧阳知又问道:“你还要给谁打电话?你说是陪着我散步,光打电话去了。” 李游书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我找我二叔。” 话音刚落,韩授也跟李清梦一样很快接起了电话:“游书?!” “喂,二叔!” “你没事吧!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 于是李游书把他这几天的情况给韩授说了一遍,跟韩授说不用担心,他在钟城待几天就马上去思明。 哪知,韩授听李游书要去思明,忽然支吾了起来,搪塞道:“游书,那个……你这几天还不能去思明。” “啊?为什么?”李游书本来打算参加比赛挣到笔钱,找个酒店洗漱放松一下然后就赶去思明,结果韩授竟然出人意料地不接待。 “咳咳,”韩授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思明分公司最近运营出了点问题,可能随时都有被撤销的风险。我怕你去了反而扑个空,再说,你在钟城不是已经有人接济了么?不如就多待一阵子,我正好劝劝你爸好让你回家,毕竟哪里都不如回家你说对吧?” 李游书觉得韩授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点头称是,又问道:“大哥哥怎么样,胳膊好了没有?” “好了,就是很挂念你,他过几天就要回学校了,他比较忙。” “那他有没有……” 韩施知道李游书的疑问,开口打消了他的顾虑:“你放心,他没有因为你学了那个功法就怪你,毕竟在他眼里你也是不知情的。不过游书,这件事真是委屈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游书挥了挥手:“嗐,倒也没啥。纸包不住火,早晚的事情。” 叔侄两个又互相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李游书看着新手机的界面,想到自己去不了思明,反而能在钟城多待一段时间,不由得泛起一阵兴奋的笑意。 “怎么了?你二叔不要你了?”欧阳知见李游书脸上带笑,好奇地问道。 “嗯,”李游书点了点头,“本来还指望他收留我,这下就不行喽。” 欧阳知一听好像收到了莫大好消息似的拍了拍胸膛:“那不是正好?你在这儿多待几天,姐姐我带着你混钟城。” “虽说认识你是很好,不过我还是很想快点见到我二叔,我跟他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确认呢。” “到底只是你爸爸的结拜兄弟而已,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肯定也不敢胡乱收留你的。” 李游书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没法跟你讲。” 欧阳知在旁看着李游书,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捏住李游书的脸把他拽向自己,然后瞪起眼睛对李游书说道:“你骗我!” 李游书被她这一手弄得反应不过来,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欧阳知直视李游书的眼睛,皱紧眉头逼问他:“我也说不上……但我总觉得你跟我隐瞒了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感觉得出来!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快说,不说的话今天下午的比赛就不给你安排了!” 李游书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从来都编的天衣无缝的故事连李清梦都能骗过,可在欧阳知这里却仅仅因为她的直觉就土崩瓦解了。 欧阳知松开手,抱起膀子换作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李游书,我对你不拘束,不代表我就是没有原则的人,在我身边的人,至少要坦诚相待。” 李游书看着气场骤变的欧阳知,心里明白她身为地下死斗的策划人之一,想必也是这内城区的名流,要真的整天大大咧咧没点防范警惕,怎么可能在钟城有如此地位。她说是凭直觉感觉到李游书说谎,其实更应该说是身居高位者的本能。 而且直到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顺遂快意,不免又让李游书踌躇。 不过还是不行。 虽然欧阳知的态度非常强硬,但李游书还是咬了咬牙,拒绝了她的要求:“抱歉啊,有些事真的不能告诉你。我知道隐瞒意味着不信任,但是我不是因为不信任你,相反,你是我为数不多的见第一面就放下了警惕的人。” 欧阳知扬了下下巴,示意李游书说下去。 “唉,你来坐。”李游书紧锁眉头,一屁股坐到了公园的草坪上,并冲欧阳知招手示意她也坐过来。其实这么多年,李游书也被“韩授夜传呼吸法”这个秘密压得不痛快,再加上最近他又因为保守这个秘密而被卷入了“二叔杀妻”的更大秘密之中,这难免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欧阳知走到李游书旁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扭头看着他。 见她还是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李游书便比划着动作继续解释道:“其实呢,你想知道的‘重要的一环’,我发过誓永远不向第三个人透露,而且我就是因为隐瞒了真相才被我父亲打出了家门。所以很抱歉,如果你因此不能信任我、不给我安排比赛呢,我也不会怪你,毕竟……” 结果李游书还没“毕竟”出来,欧阳知一伸手把他嘴巴给捂上了。 “行了,我已经猜到了,”她的脸上忽然又显出了笑意,阴暗妖冶的眼妆在阳光下闪烁着晶晶色彩,但她眼中的光彩却分明更为夺目迷人,“你二叔,就是你所谓的第二位师父吧,是他教给你那个被你爸唾骂的呼吸法。” 李游书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刚想装出一副“你猜错了”的模样,不想欧阳知又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惊讶,伸手拽了下他的辫子,笑个不停:“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游书郁闷地仰天长呼一声:“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欧阳知说着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的,全靠猜。但这是第一次猜得这么准。当然啦,我也有一点点的推理,不过你故事编的很严密,经得起推敲。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欧阳知顿了一下,又对李游书说道:“我说,你也太实诚了吧,我猜对了,你就承认?” “不知道,感觉什么都骗不了你似的。不愧是欧阳大小姐,嗯哼?” “啧啧啧,”听见李游书夸自己,欧阳知打了个冷战,“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夸我了,你不可爱才可爱。” 说完,她便起身,迈着两条长腿往前走去:“走吧,比赛时间快到了,让我看看你水平到底怎样。别死在台上啊。” 第四十章 一炮打响 回到地下死斗场,欧阳知领着李游书一路往里走,路过的兔女郎和服务生看见了她都纷纷鞠躬问好。欧阳知胡乱答应着,找到了安排赛程的后台办公室里去。 “老钱!老钱!钱志浩你死哪去了!”欧阳知迈着步子闯进办公室,格子间里的人听见呼声都纷纷抬起脑袋来看,看见是欧阳知都惊骇地赶紧缩了回去,场面像极了打地鼠。 欧阳知吆喝到第三声的时候,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束着腰带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欧阳知,他的反应跟杨爷乍看时如出一辙:“哎呦喂,我的个老天爷,大小姐您今天又是整哪一出?” “你管我呢,”欧阳知上前捣了男人肩膀一拳,又把李游书拉到了他面前,“这是我朋友,很能打,魏钊凯都不是对手,你赶紧给他安排一场比赛,今天下午的啊。” “比魏先生还厉害?这么顶?”老钱看向李游书,因为他的形象而对欧阳知的话产生了怀疑,“您……跟他有仇?” 欧阳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对老钱说道:“我的话你不信,杨爷的话你也不信么?” “那不敢,杨爷的眼光那绝对是没问题的。”说着,男人冲格子间里吆喝了一声,“今天下午的赛程怎么安排的?” 一个微有谢顶的小哥探出头来:“今天下午是汤森·鲁班尼对孙昆宁,第二场是……哦,是张雷对郑康庭。” “第二场是械斗啊,那可是大卖座的场次。”老钱琢磨着,向李游书问道,“兄弟,你想上哪一场?” 李游书想都没想,开口说道:“他们四个,我都打。” 老钱尴尬地笑了一下,上去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牛逼不是这么吹的。这样,我去跟他们协调,要是你第一场就死了,那他们的比赛就继续,要是你能一路打下去……” 说着,老钱扭头去看欧阳知:“到时候就大小姐说了算,可以么?” 欧阳知点了点头:“你放心,要是今天出了岔子,我用自己的钱填补损失。” “快拉倒吧,您一年才接几个活呢,”老钱嘴角一歪,扭头招呼手下员工,“小周,小刘,跟我去准备室。” 等老钱带着手下去找选手协调的时候,欧阳知拉着李游书走出办公室嗔怪道:“你不要命啦?连打四场,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哎呦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没问题,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过了一会儿,老钱的电话打到了欧阳知的手机上。 “干什么?” “大小姐,那个……孙昆宁选手让我问一下那个小兄弟,他师父是谁。”电话开着免提,欧阳知用眼神向李游书询问。 李游书对着手机说道:“我师父叫李广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一阵惊呼:“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哎哎哎,昆宁你等一下!大小姐待会儿再说啊!”电话那头传来老钱的呼喊和脚步声,随后便被匆匆挂断了。 欧阳知收起电话,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游书:“你还说没对我隐瞒?” ……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本应该晚点才来送酒水单子的兔女郎今天格外殷勤,提早跑来了酒水销售吧台。 “杨爷爷,今天上午那个好看的小哥哥是谁啊?” 杨爷抬眼看了看那姑娘:“怎么了,看上了?” “哎哟您说话也太直接了,”小姑娘脸唰地一红,连忙伸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就是、就是觉得他好好看,他是您什么人啊?” “朋友嘛,”杨爷准备着调酒用具,头也不抬地说着,“今天早上在赛场门口碰上了,我觉得小伙子不错,就交了个朋友。” 兔女郎姑娘不肯放弃,连忙追问道:“那、那您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话音刚落,死斗开场前的爆裂鼓点准时响起。 杨爷没回答兔女郎姑娘,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而后那位女主持的声音响彻全场:“各位观众,首先请接受我们的深深歉意,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今天下午的赛程出现了变动。” 观众席传来一阵议论声,那个兔女郎见杨爷不肯说,又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向杨爷哀求起来。 女主持人继续说道:“然后,请让我为大家宣布今天下午即将呈现的惊喜,那便是!超强新人屠杀赛——!!!!” 伴随着焰火升腾,杨爷抬手指向了斗技场荧屏,兔女郎姑娘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出现在荧幕上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好看小哥哥。 “哎哟,从场上看的话还真是热闹啊。”李游书一步步走到斗技场上,环视着将自己包围的层层叠叠的观众席,灯光全部打在斗技场上,而观众则隐没在一片黑暗中,无法看清面目。 但李游书能从嘈杂混乱的话语中听出那么一两声质疑和惊讶。毕竟他初来乍到竟然就被安排了这么高级的一场赛事,如果他没猜错,这是第一例。 主持人看着场上的李游书,开口呼道:“这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来自何处?是无名的浪客?是隐世的高手?还是可笑的跳梁小丑?是欺世盗名之徒?无论他是谁,今天他将站在这里,接受三位高级选手的轮番挑战!!!他的名字是,李游书——!!!” 话音一落,观众席上传来了一阵惊喜的议论: “噢!这可真是有看头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即兴节目,斗技场真是越来越会整活了。” “这不就是买只兔子来喂老虎么?” “正好可以看看其他选手最近状态如何。” “我赌这小伙子半分钟之内被‘巨炮’打死。” 男主持继续说道:“是初战殒命,还是过关斩将呢?!这位年轻人到底拥有怎样的高超身手呢!!!超级新人屠杀赛,正——式——开——幕——!!!!” 又是一阵炫目的焰火包围斗技场,李游书被这绚丽的开场搞得有些视听疲劳,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第一位屠杀者,他是拳的化身!他是钢筋铁骨!他的一拳曾将对手的脑袋完全轰飞,他是‘巨炮’,是173胜1败,取命86的——” “汤森·鲁班尼!!!!” 李游书睁开眼睛,发现对面入场口走来一只“熊”。 “拥有超过两米的身高,却可以使用敏捷的拳击步法和超快的刺拳,曾经以一记后手直拳直接打飞对手的脑袋,这样的汤森·鲁班尼,会怎样蹂躏折磨我们的新人选手呢!!” 欧阳知站在高处,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向斗技场。 “你从哪物色来这么一个小弟弟?”坐在欧阳知身后的男人开口问道。 欧阳知靠在玻璃墙上,忧心忡忡地望着赛场说道:“是老爷子介绍给我的,我试了一下,身手不错。” “你要是喜欢,应该把他领到家里,而不是领到赛场上。” 欧阳知没回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斗技场。 赛场上的两人慢慢走近,体型的差距就被更加鲜明地展现了出来,汤森·鲁班尼那巨大恐怖的身躯对李游书来说就如同山丘一般。 裁判忧愁地望了李游书一眼:“虽然我不该多说,但年轻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觉得顶不住,请随时投降。” 李游书冲裁判笑了一声:“谢谢啊大叔,您有心了。” 见李游书依旧无所畏惧,裁判摇了摇头,将手举了起来: “两位准备好了吗?!” 李游书抬头看了一眼“巨炮”汤森:“手下留情啊。” 但汤森显然没有那方面的仁慈:“既然来了,别指望我会留情。” “开始——!!!” 几乎是裁判宣布开始的一瞬间,快到模糊的连续刺拳落在了李游书的头上,炸裂的拳风猛然爆开。 “出现啦!!!巨炮汤森的恐怖刺拳,又快又猛仿佛机枪连射!!!” “漂亮!”见到如此盛况,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等待着李游书倒地身亡的身影。 “唔!”李游书没有倒下,反而是巨炮汤森闷哼着收回了手臂——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深深凹陷了进去,除却拇指外的其余四指全部骨折。 透过荧屏看到了这一幕,整个斗技场上霎时间陷入死寂。 “巨炮啊?”拳风带起的烟尘逐渐散尽,李游书嗤笑一声,亮出了击碎汤森拳头的手肘,“就这?” 没想到自己的拳击被如此轻易地化解并遭到反击,汤森·鲁班尼狂吼一声,空气震颤:“酸萝卜别吃(son of a bitch)!!” 李游书冲汤森做了个鬼脸,挑衅他继续进攻。 汤森猛地扑了上去,他相信仅凭自己的体型优势也足以将李游书活活压死。 这就是他的失算,如果他以拳击的步伐来周旋,至少还可以多少拖延一会儿时间,不至于输的这么快。 见汤森猛地扑了过来,李游书脚步往后一撤,泥鳅一般钻过了汤森的肋下。一瞬间,汤森毫无保护的肋骨便展现在了李游书面前。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炮。”说着,李游书瞬间运起“自在取”,凛然杀气随熊熊心火聚于拳上,微微踏步前冲,一发炮捶径直捣在了对手的侧肋上。 斗技场上忽然爆发出炸雷也似的一声炮击轰鸣,观众纷纷捂住耳朵惊呼不已。待到巨响止息后,李游书拍了拍手,慢悠悠向着裁判走去。 “大叔,可以宣布结果了。” 话音一落,保持着前扑姿势的“巨炮”汤森·鲁班尼的巨大身躯轰然倒下,连一丝哀嚎和流泪的力气都再也没有了。 第四十一章 中场休息 “出人意料的结果!战斗结束!!用时仅31秒!!” “胜者,李游书——!!!” 观望台上,欧阳知跳着发出一声欢呼:“他赢了!” 坐在她身后的男人笑了一下,偏过头去向身旁的随从问道:“看清楚了么?” 长相阴柔、面带微笑的随从随即点头俯身,低声说道:“呼吸法、形意炮拳。是内行,还是个高手。” 形意拳有五行十二形,五行拳顾名思义,五拳对应五行五脏,劈崩钻炮横、金木水火土、肺肝肾心脾。 一招鲜吃遍天。虽然李游书拳术驳杂,但总有那么一两手最是爱用的,于李游书而言,炮拳便是之一,当年他在山里对付怪人吴忠义时也用过此招,只是当时他初练呼吸法,身体又未发育完全,所以也只有将对方打飞的程度;而如今李游书小有所成,威力自然不是当时可比。 实际上李游书比较享受把人打飞的过程,但考虑到自己炮拳威力过于巨大,如果把两米多高的汤森打进观众席反而不好,所以将劲力内收而没有长放。 观众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上:一个体型平平无奇、毫无悍勇之气的年轻人,竟然能在半分钟的时间里将总排名进入前十的恐怖巨炮一击放挺。这,这场比赛简直就是—— 物超所值!! 短暂的沉寂后,观众席内发出了山呼海啸、经久不息的雷鸣掌声,手绢、鲜花被纷纷扔上斗技场,这是观众对于一场满意比赛的最高礼赞。 随从笑着说道:“大小姐的新男友,真是了不得。” “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闻言不悦,“话可不能乱说啊。” 欧阳知也扭过头去气冲冲对随从说:“柳仕良,你能不能不要捕风捉影的?” 随从连忙欠身道歉:“抱歉少爷,抱歉大小姐。” 回到场上,裁判在一片欢呼声中冲李游书竖起大拇指:“小伙子,你可真行。” 李游书笑着拱了拱手:“嘿嘿,您客气了。” “下一场是械斗,你去挑武器吧。” 李游书点了点头,转身一路小跳着蹦了回去,早有一位兔女郎走上前去对李游书说道:“先生,请允许我领您去武器库。” “好,那你前面带路。” 李游书跟着那个兔女郎走进武器库,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一些冷兵器,刀剑为主,棍棒其次,角落里还有些不起眼的丁字拐、流星锤、双钩之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见并不常用。 兔女郎进屋后把门关好,站在门口冲李游书鞠躬说:“您可以尽情挑选,距离下场比赛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这么长时间,不是说车轮战么?” 兔女郎笑了一下:“钱经理是这么通知我的,所以我也是这么通知您的。” 一听是老钱安排的,李游书便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挑选兵器,随口说道:“行啦,你也别这么拘束了,反正这屋就咱们俩,不用端着。” 兔女郎闻言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下:“真的……可以放松一下么?” “随便你,我不会跟你们经理说的。” 于是那姑娘把头上的兔耳朵摘了下来,又脱掉了十多公分的高跟鞋,长舒口气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板凳旁。 刚打算坐,李游书又叫了她一声:“尾巴。” “嗯?”那姑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屁股上的兔子尾巴,那是纯白丝绒的团子,半点灰尘都沾染不得。 姑娘连忙又把尾巴摘下来握在手里,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李游书从刀架上取下了一把长刀,刚一拔出来,就感觉一股寒气沿刀刃一路向上直窜到他的手心里,不由得惊呼道:“好家伙,这地方还有这么好的刀啊。” 兔女郎揉着自己的脚,回头对李游书说道:“之前也有非常有名的剑术大师慕名而来,他们死后遗产也就留在这个武器库里了,您要是喜欢,大可以拿去。” 李游书把刀收回去,恭恭敬敬放到了架子上:“我剑术一般,何况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既然是前辈的遗产,就让它在这里陪着前辈的魂魄吧。” “您……跟其他斗技者很不一样。”那个兔女郎试探性地对李游书开口,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似的。 “嗯?什么不一样?他们都长了四条胳膊么?”李游书又走到了长杆兵器那边,一寸长一寸强,而且他对长枪大杆还颇有点经验。 兔女郎笑着低下头去,抬手把垂发整理到耳后,一面回忆着从前的工作一面说道:“一般的斗技者都瞧不起我们的,他们很少跟我们说话,有的会把我们当工具、当用品……我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您是第一位对我这么温和的斗技者。” 李游书扬了下手:“那说明他们没人性,世界上还是温柔的人多。” 姑娘无奈地耸了下肩:“可是钟城不是。” “你叫什么?” “我叫许莹。” “你多大?” “二十岁。” 李游书撇了撇嘴:“我在这儿遇见的女人都比我大。” 许莹捂嘴笑起来:“呵呵,那是因为您太年轻了,这里不适合您。” “还不是为了挣钱么,”李游书说着,挑了一杆三米多的大枪,“不然你也不会留在这里了,对吧?” 许莹点了点头:“我是下城区出身,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八岁的时候,妈妈嫁给了一个中城区的有钱人,她为了过好日子丢下了我和弟弟。我在这里工作,因为可以挣很多钱,有时候客人随便一点打赏可以让我们两个活一周半月,如果……” 许莹犹豫了一下,两只手攥紧兔子尾巴,嗫嚅着说道:“如果愿意陪客人出去玩,也许半年的房租就有了。” 李游书听了许莹的话眉头微微一皱,他看见了许莹胳膊上已经快要恢复的淤青,不由得联想到她为了得到活下去的钱得怎样去满足那些客人的变态需求。 就在这时,兵器库的门被推开,安排赛程的钱志浩经理探头进来,一眼就瞅见了没有符合着装标准的许莹。 “钱经理……”许莹看见钱志浩吓了一跳,连忙真起身来等待责罚。 钱经理摆了摆手:“算啦,你们这些小姑娘又不归我管,我就当没看见,你快穿戴好吧,比赛快要开始了。” 李游书扛着大枪走过去,向老钱问道:“不是车轮战么,怎么给我安排了这么长时间的休息?” 老钱看了上场比赛早对李游书刮目相看,他探头探脑走进房间,笑嘿嘿地对李游书说道:“倒也不是我随意安排,是受了上头的关照。” “谁关照?欧阳大姐?”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小姐今年才二十出头,青春无限!”老钱假装嗔怪地打断了李游书,“不是大小姐,是大小姐的哥哥,斗技场的总上司,欧阳思先生!” 第二场比赛,李游书扛着枪慢悠悠走进斗技场,他的对手倒是已经早早地站在对面等他了。 是个穿着盘扣长衫的中年男子,中等个,瘦长脸,有那么点尖嘴猴腮的味道。这个年代还穿长衫,要么是小众爱好,要么就是炒作。而这种打扮出现在地下死斗斗技场,那就必然是炒作了,毕竟再怎么厮杀格斗也是个赛事,总要有点标示性才能被观众记住,能打是一方面,人气也是很重要的。 李游书仔细凝望了一下,发现他是个呼吸法修炼多年的习武之人,虽然那呼吸法的水平平平庸庸不算上乘,但聚沙成塔,功夫还是有的,而且不浅。 “各位观众,刚刚以形意炮拳一击击倒‘巨炮’汤森,初次登场便技惊四座的李游书再次上场啦——!!” 李游书闻言挑了下眉,心想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用的招式,看来内行人也是有的。 “而他的第二个对手,则是擅长奇袭械斗、以群蜂乱舞般的攻击将对手快速击垮,战绩199胜,0败,取命30的‘活剑仙’,张——雷——!!” “活剑仙?”李游书一听这称号便咧开嘴做了个干呕的表情,他觉得敢自称活剑仙未免有些太托大了。 但随即,李游书又想到:这人会不会跟二叔有些关系? 于是双方逐渐靠近到裁判两边时,李游书把枪倚在肩上,拱手施了一礼:“前辈,您是不是御风堂剑仙流的门人?” 张雷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您记得韩授么?” “韩授……”张雷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是他什么人?” “他跟我父亲结拜,我算是他的侄子。” “侄子?那你是李广成的儿子?哈,哈哈,”张雷闻言脸色一变,干干地笑了两声,“韩授那个狗杂碎还没死么?” “你说什么?”李游书听到他骂自己的二叔,恭敬的脸色忽地就蒙上了一层阴霾,“你再说一遍?” 张雷歪着脑袋,挑衅一般将脸凑近,一字一句说道:“韩授,那个,狗、杂、碎!还没死么?” 主持人当然不会放弃这种制造矛盾话题的好机会,连忙高声说道:“比赛还没有开始,双方似乎就已经开始产生争执了,难道他们之间早已结怨吗?!” “大叔!”李游书瞪着一双狼眼盯住张雷,对裁判说道,“怎么还不喊开始。” 裁判闻言连忙点头应道:“哦哦,抱歉,我以为你们还没有聊完。两位都准备好了吗!那么——” “开始!!” 第四十二章 强敌乱入 “胜负已分!胜者!李游书——!!!” 李游书握住大枪靠前的位置,枪尖抵在张雷咽喉上,颇有些埋怨意味地说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我个小屁孩赌气呢。赶紧给我二叔道歉!” 张雷看着自己插在远处的暗器攒心钉,惶恐而愤怒地冲李游书吼道:“要我道歉?做梦!韩授是败坏御风堂的罪人,李广成是个有眼无珠的邪魔外道!你也不过是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李游书一听被气了个够呛,一脚将张雷踹翻在地:“我二叔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说这么些个垃圾话,打不过我还骂人,要脸不要!” “哼,韩授当年修练邪功,害得师父负气而死;李广成自负有点本事就胡作非为包庇韩授;你学会了韩授和李广成的功夫,你说,他们不是罪人是什么!你不是邪魔外道又是什么!” 比赛开始后的第15秒,张雷跳出大枪的范围,丢出了他藏在袖中的暗器攒心钉。攒心钉七寸五分长,华光万丈、火焰夺目,《封神》中黄天化以此法宝杀死了魔家四将之首魔礼青。 张雷的攒心钉当然没有那么神妙,他能够操纵攒心钉飞行伤人完全是凭借御风堂剑仙流功夫。 御风堂剑仙流不仅以步法、剑术而闻名,更为人称道拜服的是以内气包覆兵器、并以特殊呼吸法操控使其飞行的武功。但长剑沉重,寻常习武之人内气稀薄难以将长剑完全覆盖,所以剑仙流如今门人,能在兵器上附着内气稍微改变暗器的抛掷轨迹就算小成;能够操纵轻薄之物例如刀片、簪子飞行就是功成——张雷属于此类。 而真正能够御剑飞行、剑行随心、人剑合一的,一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能内气化剑,万剑归宗的,才是真正的“剑仙”。 李游书对这种又玄又仙的武功不怎么感兴趣,他是个偏实用派,能在最短距离、最短时间将敌人拿下才是好功夫。 李游书很快就看穿了这功夫的诀窍所在,稍稍扩大了一下“自在取”的范围,将覆盖在那跟破钉子上的内气吸了个干净,然后趁张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枪杆砸在他脖子上把他打翻在地。 李游书没料到这个张雷竟然知道韩授呼吸法的事情,听了张雷这一通话,觉得他那神情语气不是说谎的样子,可又觉得难以置信,将枪一收,抬手道: “你走吧。” 张雷也不客气,他自知技不如人,也没想着靠偷袭扳回一局,站起身来朝李游书恶狠狠“哼”了一声便转身下场了。 主持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在场上:“没想到,我们的新人李游书竟然以长枪有限的长度,破解了张雷选手攒心钉的无限长度,成功打败了第二位前来较量的重量级选手!!” 但观众们对这场比赛似乎并不怎么满意,因为李游书没有像上一场那样使出演出效果十足的招式。在他们眼里,李游书不过是把枪架在腰上,一摆打掉了张雷的暗器,再一摆在他脖子上敲了一下,张雷就一声不吭趴在了地上——跟提前排练好的一样。 观众认为,既然拿的是枪,好歹耍个枪花,或者刺出血来,那才好看。 场上掌声稀稀落落,有些人在高呼“小哥见点血”之类的建议。李游书扛着枪,思索着刚才张雷的话,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二叔杀了自己老婆、气死自己他师父,老爹当年包庇二叔与他结拜做兄弟,却因为呼吸法的事情对自己大打出手? 难道二叔没有把自己这呼吸法的事情告诉过我爸? 有点乱。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禁蹙紧眉头,一时间推断不出其中的关系。 观赛台上,坐在欧阳知身后的那个男人饶有兴趣地撑起下巴,露出了一副很有兴味的笑容来:“汤森·鲁班尼和张雷可都是死斗场里的重量级选手,这小哥竟然连挑死斗场两位台柱,真是杀出一匹黑马来了。” 站在一边的随从又不动声色地轻声问道:“不过,让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这么得意……真的好么?” 欧阳知本来见李游书连下两城还为他感到高兴,可听到了随从的话闻言脸色随即一变,回身说道:“怎么?凭自己真本事打赢了,反倒要因为自己能打而受到排挤。柳仕良,要不你下去跟他打一打?” 随从一听连忙着急摆手推托起来:“不敢不敢,我这点小门小道哪里敢跟那个小兄弟打呢。” “好了小知,你别骂他了,他也是为了斗技场的经营着想,”这时候,男人抬手阻止了欧阳知咄咄逼人的责骂,“我不反对这种黑马现象,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卖点。” 欧阳知同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男人的脸上随即又露出了一丝含带深意的笑容:“不过,既然他这么厉害,连斗技场上的高手都不是他对手,这卖点——” “就应该再火爆一些。” 李游书扛着大枪等待最后一位斗技者登场,根据钱经理的透露,第三位选手郑康庭是连跨徒手搏击和兵器械斗两个项目的超强斗技者,拥有385胜0败,取命268的恐怖战绩。而他的流派,李游书从钱经理极不专业的描述里推测,应该是自成一派的暗杀术。 功夫本是杀人技,但受到历史演进、理念发展、时代特点等诸多要素的影响,武术的重心慢慢开始从“杀人”向其他方向转变。强身健体、养生延年、搏击竞技、影视表演,也许最终难逃束之高阁的命运——时代变了,已经不需要再杀人了,或者不再需要靠武术去杀人了。 但仍然有原教旨主义的武术存在,他们追求以最高效的方式取人性命,匕首、点穴、袖箭、飞针、毒药,甚至是用蛊。 安安静静地进行,一切为杀人服务。 郑康庭的比赛,场场必见血,如果没有随场医护人员的存在,战绩应该是385胜利385杀。 他的战绩是当之无愧的斗技场排位第一名。 主持人拿起话筒活跃氛围,高声呼道:“各位观众!最后一位超级新人屠杀赛的选手即将进场啦!!” 观众们翘首以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进场口。这票价高到离谱的场次之所以座无虚席,最大的看点本就是“活剑仙”张雷对“无声杀人”郑康庭的战斗。 回声飘荡赛场,入场口却没有郑康庭的出现。 但李游书却蓦地睁开了眼睛,他察觉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终于,一个人影从黑暗的入场口飞了进来,重重摔在了斗技场中央。 观众见状发出一阵骚乱,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主持人都一时震惊忘记将话筒拿开:“怎么回事?郑康庭选手呢?钱经理呢!快联系钱经理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游书见状却毫不惊慌,慢慢走上前去用枪尾把那人翻了过来。 镜头拉近,观众席的骚乱更加激烈——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即将与李游书对战的“无声杀人”郑康庭。 “怎么回事!!我们的郑康庭选手竟然遍体鳞伤地从入场口径直飞了进来!!!” “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被比他更厉害的人给打败了呗。”李游书小声地回答着,仔细去检查郑康庭的身体状况:呼吸法的练习非常一般,也许仅是无师自通、盲人摸象的程度。身体的旧伤、暗伤却非常密集,手上和各关节处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透过“自在取”向内窥视,可见其腿部关节的严重劳损。 李游书有些失望,原来这个郑康庭并不是什么内行人,虽然靠着自己的摸索和拼命成为了这个斗技场上的第一名,但实际上这种修炼方式上限非常之低,甚至会折损自己的寿命。 但观众并不晓得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就在刚才,这个地下死斗当今排名第一的人气选手被不知何人给重创到半死的程度。 这时,本应该属于郑康庭的入场口,另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身影,主持人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手持话筒探出身子,企图更加清晰地率先看清那人的面貌:“这位,难道是!难道是!!” 随着身影逐渐清晰,一些资历较老的观众也纷纷从观众席上站起身来,鼓掌欢呼、狂喜不止。 向李游书走去的,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保安大叔魏钊凯。 男人穿着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古铜色肌肉,十分无奈地说道:“如今的排位第一名只有这点水平,看来打完有必要跟少爷提提意见了。” “各位观众!!”主持人的狂吼响彻大厅,她的双眼因为激动而泛起一阵激昂的泪水,“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吗!!!还是说该感谢欧阳先生的慷慨施惠!!!竟让我们有幸再次见到这位地下死斗斗技场——活着的传说!!!!” “大叔,原来你这么有名啊?”李游书扛着大枪,笑嘻嘻地问道。 魏钊凯摆了摆手:“他们瞎吹的。做生意嘛,夸张宣传。” “在两年时间打下500连胜而无一败的神迹,离开斗技场成为欧阳先生的近身随从,保卫斗技场安全的无声守护者!传说连机枪扫射都无法伤到半分的男人!金~~~刚不坏!怪~~~力无双!” “魏!钊!凯——!!!!” 魏钊凯随手冲观众席打了个招呼,回应他们已经喜极而泣般的雀跃欢呼,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李游书:“少爷让我来试试你。” “少爷?” “在那里。”魏钊凯向身后的高处一指。 李游书抬头看去,最高处一个半圆形凸出、由玻璃幕墙包围的看台上,欧阳知正震惊地看着他,而她旁边,坐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第四十三章 十三太保横练功 “怎么回事!”欧阳知回身向男人问道,“为什么是魏钊凯!” 男人留着一头微长的中分卷发,跟欧阳知一样的瓜子脸型,眼尾细长、鼻梁高挺。他身穿正装,坐在一张宽大的欧式扶手椅上,椅子边倚靠着一柄漆黑的手杖,握把下端有着一段纹路细密精致的包金外壳,圆头上则雕刻仰天饕餮纹,镶有一颗深蓝色宝石。 他就是欧阳知的哥哥、钟城地下死斗斗技场经营者,欧阳思。 听见了妹妹的诘问,欧阳思笑着耸了耸肩,依旧安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摩挲着自己的袖扣悠然答道:“不是你说的么?他不比魏钊凯差。” “可是!” “好啦,有什么好可是的,”男人打断了妹妹的疑虑,安慰她道,“身为习武之人,如果他能打赢魏叔,那他自然有资格陪你作伴,要是他死在魏叔手里,那说明他其实平平无奇,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虽然嘴上含笑,眉目间却时常会闪过审视般的冰冷目光。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紧,几次想要开口,可最终却没再说什么。她转过身去,面色沉重地盯着斗技场上,心中默默祈祷: 李游书,别出事啊! “那个就是你的老板么?”李游书一手扛着枪,一手搭在眼上遮住斗技场上耀眼的射灯,向欧阳知那边张望着问道。 魏钊凯点了点头:“是,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就是欧阳思少爷。” “真年轻啊,”李游书说着冲欧阳知挥了挥手,“不知道你们家少爷派你来有什么指示?” “少爷的意思是,斗技场上的选手对你来说都过于稀松平常了。观众想要的是刺激,能给你带来刺激的人,不多。”说罢,魏钊凯握起拳头朝向李游书。 李游书明白了魏钊凯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倒是不介意跟大叔你过过手,不过既然站在这个斗技场上,估计是没办法点到为止了。” 说着,李游书从肩上放下大枪持握在手,枪杆架于腰际,歪着脑袋冲魏钊凯说道:“你不去挑一样武器么,毕竟是械斗。” 荧幕的镜头再次拉近,魏钊凯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拳:“武器在这里。”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个前端微微凸起的钢材防身指环。 “喔——?!!!”主持人看见荧幕中魏钊凯的武器不由得惊呼,“曾经的斗技场之神魏钊凯先生,企图以空手的姿态来对抗李游书手中的大枪!!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李游书见状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小看了,但考虑了一下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我倒是无所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话音一落,魏钊凯不等裁判近前,便抢先一步猛地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魏钊凯先生已经动手啦!!不需要准备,不需要开始,这个男人随时随地都准备着战斗啊——!!!” 李游书将大枪一提,向后微微退了一步重新估算了一下与魏钊凯的距离,随后在他径直向自己冲来的瞬间猛地将手中大枪刺了出去。这样的横冲直进,加上李游书自己的臂力,不要说将他刺伤,就算把他刺个对穿也是小菜一碟。 魏钊凯没有躲闪的迹象,相反,见李游书大枪猛地刺过来,他只是微微地起了个拳击抱架便加快脚步冲来。 李游书见状心里一惊:“难不成……” 枪头不偏不倚地刺在了魏钊凯的小腹上,但是那锋利的枪头只在他的小腹上停留了刹那,随后便“噌”地一声向右滑了出去。 “没能刺穿!李游书选手的大枪不要说刺穿,根本就不能伤到魏钊凯先生分毫啊!!!” 李游书感觉自己刺到了一块铁疙瘩,随即双手一松将大枪丢在了地上,纵身向本就已经与自己相隔不远了的魏钊凯冲了过去。 “冲过去啦!!李游书选手放弃了自己的武器,他要与魏钊凯先生徒手搏斗!!这场械斗此时竟然成为了徒手搏击!!” “真勇啊,”欧阳思在看台上观望着,见李游书发现无法刺穿魏钊凯瞬间便放弃了大枪而选择徒手上前,不由得轻轻鼓掌对欧阳知说道,“刚刚那一刺枪法干净利落,取舍又如此果断,看来确实是个高手。” 说着,他抬头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随从问道:“柳先生,我说的对么?” 柳仕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软地答道:“少爷说的一点不错。” 欧阳知回头,埋怨地望着哥哥。她知道,一旦距离拉近,危险便真正要降临到李游书身上了。 回到赛场,李游书与魏钊凯眨眼间便到了贴身短打、近身搏斗的距离,魏钊凯率先起手,一记平平无奇的刺拳向李游书打了过去。 平平无奇的是形式而不是威力,李游书在早上已经见识过了魏钊凯的实力,仅仅是玩闹一般的摆拳便需要他用上些微的力气才能去抵挡,如今魏钊凯使出全力的一记刺拳他又怎么可能小觑。 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拒绝接触! 李游书身子一拧,使用龙文斋丧乱步瞬间躲开了魏钊凯快如无影的刺拳,随后震脚发劲,一发八极冲天掌从侧里狠狠顶在了他的下颌上。震脚和击掌的声音如同雷鸣电闪,李游书脚下的坚硬地面被瞬间踏碎,留下了砖石迸溅的碎裂凹陷。 观众们被李游书震脚的隆隆之声所震慑,纷纷向后倾身躲闪,又在雷鸣止息后发出更甚前者的震耳欢呼。 李游书推击魏钊凯的掌上冒出一阵腾腾的热气,这是他出手迅速以至摩擦空气以及燃烧体内那比内气更为细微的供能物质而产生的多余热量。 意识到自己的攻击没有效果,李游书刚想收掌,魏钊凯却更快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手上劲力非常,五指攥在李游书手腕上就好像五根钢筋般粗糙强韧。 “好痛!”李游书吃了一惊连忙左手按住魏钊凯的肩头飞起一膝向他面部顶过去。魏钊凯眼睛都不眨一下,用额头吃下李游书的一击紧接着大力一挥,投掷铅球般将李游书轻轻松松抛上半空。 “吃下了惊雷般的一击,魏钊凯先生却无事一般地继续反击!李游书选手被他高高甩上半空啦!!!” 此时观众们似乎终于明白了先前的战斗为何并不是那样的精彩——李游书太强了,只有曾经的斗技场之神才真正能让他使出真正本领、使出全身手段。也只有跟势均力敌、平分秋色的对手厮杀,高手的战斗才会呈现出如同影视一般精彩而刺激的视觉体验。 李游书轻盈落回地面连续跳步后退,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么多年了,竟然真的让我遇上了。 虽然他父亲也对此有所涉猎,但李游书还从来没有见过琢磨此道而有如此造化之人,连针对头部的全力冲天掌都好像玩笑似的便能毫发无伤地接下。 “大叔,”李游书站住脚步,面色恭敬而温和地说道,“厉害啊,我虽然年轻,但也从来没见过像您这么刚硬的功夫——” “飞虎将军李存孝,十三太保横练功。” 魏钊凯揉了揉被李游书击中的下巴,毫不在意地应着:“啊。不过我劝你不要随便练这个,对身体不好。” 内练,重内气;外练,重招式;而横练,重肉体——在内气运行的同时进行堪比十八层地狱刑罚的抗击打训练,数十年如一的修炼加秘药浸润,最终成就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的铁壁之躯。 只要稍稍绷紧肌肉,刀刃便如法砍入;若是运起内气,枪械也无法伤及。成功的横练所成就的,便是这种极致肉体。不需要怎样精妙的招式和多么雄厚的内气,只要用这幅身躯去出拳、扫腿、冲撞,便无往不利。 “哈哈哈哈哈!”面对这样的危境,李游书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魏钊凯见他露出破绽,毫无犹豫地猛地踏步前冲,一拳向他扬起的脖子打了过去。 李游书抬手一挡,两手猛地搭在了魏钊凯的右臂上,只是微微的接触和摩擦,李游书的双手便被魏钊凯的手臂给蹭伤而流出血来。 非常沉重、非常坚硬、非常粗糙,好像挡下了一个攻城锤。 “你笑什么?”两人如今一拳之隔,魏钊凯俯视着李游书问道。 闻言,李游书猛地一抬头,那神情已然是不能再高兴了。 魏钊凯见状一愣。 李游书眯起眼睛来凝视着魏钊凯,开口说道:“这么完美的横练功,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真是……” “来着了!!!” 下一秒,魏钊凯发现李游书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以为是李游书逃出了他的视线,企图拉开距离寻找时机。但随即他的双眼便在一阵模糊回闪后看见了斗技场顶端巨大耀眼的射灯。 “咳!”一口鲜血从魏钊凯的嘴里迸了出来。 他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被李游书给摔翻在了地上。 “骇人的一击!!强而有力,强而有力!!!魏钊凯先生竟然被摔翻在地,口吐鲜血啦!!!这个年轻人,到底还有多少……” 魏钊凯迅速起身,面色不悦地看向李游书。 “白鹤亮翅。” “对,白鹤亮翅,”李游书双臂轻挥,嗤笑般看着魏钊凯说道,“你以为这拳法只能在公园里打么?” “这是!!这是!!!”见到李游书的架势,主持人惊讶到几乎词穷,结结巴巴地喊道,“李游书选手他使用的!!他摔翻魏钊凯选手的拳法竟然!!” “是太、极、拳——!!!” 第四十四章 试试就逝世 “哦呦,魏叔竟然吐血了。”看见李游书将魏钊凯摔翻在地的场面,欧阳思拿起手杖猛地站了起来。 随从柳仕良连忙上前:“少爷,您小心。” 欧阳思拄着手杖摆了摆手:“我还没弱到那个程度,柳先生,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柳仕良笑了一下,站在欧阳思身后缓声说道:“魏先生的横练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普通的外家拳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欧阳知走到哥哥身边伸手搀住了他,并向柳仕良问道:“所以摔法是最好用的么?” 柳仕良点了点头:“不一定,但太极拳确实是个办法,因为它一定程度上拥有对抓握要求最小的摔法。而且靠着吞吐的拳劲,可以有效穿透横练的身躯,地撼魏先生的内部。但这种近距离接触,就必然缩短了闪避的时间,加大了被魏先生击中的风险。” “那么柳先生,”欧阳思被妹妹搀住,拿起手杖轻轻戳了戳玻璃问道,“你觉得这场死斗谁会胜利呢?” 柳仕良扭头看向斗技场,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好,毕竟……” “魏先生还没用全力呢。” 魏钊凯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那神情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见魏钊凯停手,李游书开口问道:“怎么了大叔?要认输么?” 魏钊凯摇了摇头:“不,我在考虑要不要开始用腿。” 此时李游书才意识到,先前的战斗,魏钊凯一直都只在用拳。 “少爷的吩咐是全力以赴,但是如果我用全力的话,”说着,魏钊凯换了一个架势,“这场死斗就又会变得毫无观赏价值了。” 说罢,魏钊凯猛地蹬地,脚下炸裂一般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李游书企图不变应万变,见魏钊凯的刺拳雨点一般落下,他便双臂同样运起横练内气,同时挥动手臂使用太极拳法将魏钊凯的连击拨开架开,寻找着能够偏移他重心或者攻击其破绽的契机。 他心里盘算得很清楚:即使微有擦伤也绝对不能结结实实挨上魏钊凯一拳,因为以他的身板,能承受的上限大概也就在三拳。 “打呀!!狠狠地打——!!!”现场的气氛因观众歇斯底里的欢呼声而陷入了沸腾。李游书与魏钊凯,一个拳法精湛、圆转无断,一个铜头铁臂、水火难侵,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流派,如今相抗却能造就这样精彩的战斗。 李游书看见了魏钊凯脚下的破绽,拼尽全力猛地向里一推封住魏钊凯左拳,右腿紧接着便去钩挂他脚跟。魏钊凯被李游书封住左手,却不用右手去攻击,偏要左臂猛地发力活活挣开了李游书的封手。好在此时重心的变化已经完成,李游书成功地将魏钊凯摔了出去。 然而魏钊凯这次早有预警,见自己又被摔了出去,他双臂护住头部一个侧滚翻便站起身来向着李游书再次奔去。 “真是难缠!”李游书啧了一声,做好准备等待再次与魏钊凯接手。在刚刚的拳击与太极的对攻中,李游书的双手已经被魏钊凯的横练蹭的满是伤痕,如果再这么拆招下去,他的手估计就要废了。 出乎意料,李游书迎接的不再是魏钊凯的刺拳或摆拳,而是直踹。 李游书见招拆招,见魏钊凯踹了过来,双手一拨使其踢击劲道偏斜出去,成功地逃开了这招。 但魏钊凯落脚过后瞬间蹬地转身,紧接着便是一记低扫向李游书袭去。 这个变招极快,李游书避无可避,扎下马步咬紧牙关便要吃下这一击。两人肉体碰撞,只听“砰”的一声爆响,李游书闷哼着向一侧踉跄着退去。 魏钊凯面无表情地继续追击,李游书紧咬牙关连连躲闪,只觉得脚下好像被砍了一刀那样疼痛,低头一看,自己受击处竟然裤腿破裂,皮肤一片紫肿。 “还打么?”魏钊凯虽然嘴上在征求意见,组合攻击却并未停止,拳击踢腿连连出击,将李游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李游书腿上受伤,走位就落了后,距离的掌控变差,太极的拨转就难以达到预期效果。 无法可想,李游书在此时放弃了太极拳,转而使用了拳击抱架去护住头部和侧肋,直面魏钊凯的打击。 见先前还胶着的战况一瞬间便转为了魏钊凯压倒性的优势,站在看台上的欧阳知不禁左手攥紧右手手腕,心里为李游书捏把汗。 “砰砰”的打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李游书连吃数拳,霎时间上身衬衣便被打得七零八碎。魏钊凯的每一拳都如同炮弹一样沉重有力,虽然李游书靠手肘的摆动将其拳路微微拨偏卸去了劲力,但吃下了几拳后也几乎承受不住。 “怎么了,只有这种程度么?”魏钊凯保持着高速的连续攻击,继续说道,“少爷的原话,要是你投降的话,就活活打死你。要是你水平太低,欺骗了大小姐,也活活打死你。” “说到底你家少爷就是想把我活活打死呗!” 魏钊凯的攻击虽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精彩之处,但最大的特点便是稳健。每招每式都是根据时机而使出的最为合适的选择,结合无坚不摧的横练,击垮对手已然足够。 束手无策之际,“夺他内气”的想法在李游书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行,太阴损了,我不过是来挣笔钱,怎么能—— 正走神的功夫,魏钊凯的高鞭腿向他袭来。 “呃!”勉勉强强地闪过了魏钊凯的高踢,李游书的脸颊被皮鞋的鞋跟微微擦伤,流出血来。 “你还有什么手段,都尽情使出来吧。”魏钊凯说着,一发侧踹向李游书踢去。李游书向后躲闪,连续后退直到与魏钊凯拉开了十多米的距离后才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的顾虑,”魏钊凯的神情变动不大,一直都是那副没什么干劲的样子,“打击无法奏效、摔打会被识破、锁技我也可以通过破坏你的肢体来破除,无论哪一条道路似乎都被堵死,很绝望吧。这也不能怪你—— “毕竟横练是完美无缺的。” 李游书闻言皱了下眉头,伸出手指来朝魏钊凯摇了摇。 “你错了大叔,横练不是完美无缺的。相反,耗尽心血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很硬,这办法很笨。” 魏钊凯闻言一怒:“被我打成这个样子,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好吧,”李游书叹了口气,抬手将自己的辫子松开重新扎了一下,随后开始活动自己的双臂,又捏了捏手指,“横练的极致也见识过了,到我了。” 台上的柳仕良见状猛地一惊,而欧阳思和欧阳知看见他吃惊,不由得都开口问道:“柳先生,你怎么了?” “少爷,我看走眼了,”柳仕良语气不安地对欧阳思说道,“我以为那小哥已经被魏先生逼得穷途末路,其实……” 欧阳思见柳仕良忽然住了嘴,便追问道:“其实什么?” “其实,那小哥也许刚刚热身完毕。他要动真格的了。” 魏钊凯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在震颤,仿佛有东西在向李游书那边流动。定睛看去,李游书身上被自己打坏的几个部位,血瘀迅速化开、肤色恢复正常,脸颊上被鞋跟划伤的地方也在快速愈合。 李游书此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如果说先前他的神情一直处于与横练巅峰交手的兴奋,那么此时的他已经脱离了那阵兴奋,进而陷入更大空虚之中。 “大叔,我会的东西其实还挺多的,不过这招我不怎么喜欢,所以很少使用。”轻轻笑了一下,李游书握起右手,慢慢探出了微屈的食指和中指。 “因为出血量太大了。” 话音一落,李游书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魏钊凯眼中。 紧接着,一串鲜红血液自魏钊凯眼前飞扬而出,仿佛红色飘带般在空中旋转飞舞,向远处喷涌而去。 就好像先见闪电后听雷声,剧痛是魏钊凯看见血迹后才感觉到的,但能感觉到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太晚了——自他的左肩一路斜下直到右腰,两条鲜红的剜凿伤口正嗤嗤地迸出血来。 主持人骇然大惊,高举话筒仰天长啸:“大逆转!惊天大逆转!!!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魏钊凯先生,竟然被李游书选手给打得!血——流——如——注——啦——!!!!” “呃啊!”魏钊凯大骇之下踉跄后退,李游书却悠然漫步紧跟了上去。 “大叔,”屈指对着魏钊凯一弹,李游书说道,“投降么?” 一串血迹遮住了魏钊凯的眼睛,但更大的恐惧遮住了魏钊凯的心。 没有找到我的罩门,这小子,就硬生生地强破了我的横练功!! 就在魏钊凯惊慌失措的瞬间,李游书已然飞身而起。 “横练确实是不得了的功夫,虽然谈不上肉身成圣,但也是修炼肉体的极高法门了,”李游书说罢,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不过终究只是身如磐石而已,我修炼的功夫,龙鳞也能剥下来。” 魏钊凯听见李游书的一席话怒上心头,最大功率地运起呼吸法,将身体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只是要达到这种硬度,就必然要牺牲行动力,化作一块真正的顽石不能动弹。 “少在那里大言不惭,再出一招!” “好。” 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声,李游书的双指,在欧阳兄妹、随从柳仕良、两位主持、一位裁判,以及现场3000多名观众的注视之下,向着那从无败绩的斗技场之神轰然落下。 …… “胜负已分!!胜负已分——!!!” “胜者!李——游——书——!!!” 李游书站在裁判旁边注视着倒地不起的魏钊凯,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前被画龙指划破的巨大“x”伤口血流不止。 冲山呼海啸的观众席微微拱了拱手,又抬手冲高台上的欧阳知打了下招呼,李游书松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入场口走去,抬手擦掉了沾在脸上的魏钊凯的血,喃喃自语道: “所以我不喜欢用画龙指。” 第四十五章 会见欧阳思 “哎呦喂累死我了!”李游书一屁股坐到自己等候间的椅子上,轻轻捶打着脖颈和肩膀,抱怨道,“没想到这个保安头子这么厉害,要是不用画龙指,还真不知道怎么尽快拿下他。” 说着,他又弯下腰去按了按自己的腿,腿骨传来一丝微微的抽痛,是魏钊凯刚刚的鞭腿留下的骨裂。横练的小腿如同钢鞭,不仅一击踢坏李游书的肌肉,还伤害到了骨骼。 如果是习武之人靠内气修复,无论如何也得三四天功夫。可被李游书的呼吸法研磨细碎的能量,却可以自由穿梭于血肉骨骼之间,直达伤处快速修复损伤。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服务李游书的兔女郎许莹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瓶高级香槟,向李游书鞠躬道喜:“恭喜您连胜三场,这是斗技场送给您的。” “哟呵,还有赠品啊,”李游书说着朝她招了招手,“有杯子么?” “没有,您在这里就要喝吗?” “那当然了,早开瓶早享受。”李游书说着接过香槟,手刀一挥将瓶口整齐斩断,直接“咚咚咚”对瓶吹起来。 痛快喝了半瓶,李游书发出解渴的畅快呼声,将酒瓶递给许莹:“你尝尝。” “我?”许莹指了自己一下,连忙摆手拒绝,“我就算了,这样的好东西,不该浪费在我身上。而且,上班时间不允许喝酒的。” 李游书抬手比划道:“上班不允许喝酒是对的,但前面那句话我可不能赞同,你不是有罪之人,怎么就不配喝这破酒呢。”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说到底,不过是饮料而已。” “那如果说是我送给你的呢?” 顺着李游书的话,欧阳知推开等候室的门走了进来。 许莹看见了欧阳知,脸色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连忙弯腰鞠躬,颤声道:“副、副总好!” 欧阳知斜了许莹一眼:“滚出去。” 许莹点头不住,连忙推门跑了出去。 李游书冲她的背影说道:“放心,我不会让她炒了你的!” “我非要炒她,你管得着吗?”见李游书替她做了保证似的,欧阳知气哼哼迈步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李游书笑了笑,将手里的酒举起来:“谢谢你的酒了。” 欧阳知白了他一眼:“这么好的酒你当汽水喝。” “嘿嘿,算我暴殄天物,不过确实很好喝。” 欧阳知轻轻拽了下李游书的辫子,语气缓和了下来:“今天这事情怪我,我也没料到我哥会突然派魏钊凯来跟你打。” 李游书摆了摆手:“反正打赢了,跟谁打都没所谓。他没死吧?” 欧阳知故作不知:“这我就不知道了,没准从此以后你手上也要沾着人命了。” 李游书一听却笑了起来:“你这么说,那他肯定没死。” 欧阳知哼了一声,伸手从李游书手里拿过那瓶酒喝起来,又垂下眼去看着香槟的瓶口:“你怎么把它打开的?” “切开的,”李游书竖起手指对着欧阳知的脖子轻轻一划,“就像这样,‘咻’的一下,就能把你的脑袋也切下来。” 欧阳知冷笑一声,仰起脖子来对着李游书:“你切。” 李游书怕伤到她,连忙收回手去:“那怎么行。” “怎么?你不舍的?” “我二叔是生意人,他有句话我印象很深,说‘永远都不要得罪出钱的人’。” 欧阳知听了蓦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推了一把李游书的脑袋:“哦,原来你就把我当作金主。” 李游书赶紧安抚她:“不不不,当朋友,当朋友。” 欧阳知撇了撇嘴:“你跟我扯谎,我不信你。不说这个了,你休息完没有?” “休息哪有完呢,干什么?” “我哥要见你。” …… 李游书跟着欧阳知进了电梯,欧阳知按着到三层的按钮,偏过头对李游书说道:“待会儿见了我哥不要乱说话。” “什么叫乱说话?” “就是不要说没用的,也别说太刺激人的。” “毛病真多,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毛病这么多。” “是你太随便了!” 电梯门打开,欧阳知领着李游书进到一个房间,李游书一进门就发现这里是在斗技场上可以看见的那个半圆形看台。 欧阳思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便拄着手杖转过身来:“来了?” 欧阳知点了点头,侧过身亮出李游书来,向两边介绍道:“哥,李游书。李游书,我哥,欧阳思。” 李游书本来想抬手打声招呼完事儿,结果欧阳思非常热情地伸出手来,于是李游书有些不习惯地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生意人果然是生意人,讲究。 “幸会,小知说你不比魏叔差,我还以为她是夸大其词。这么一看,分明是你不忍心伤他才对。”李游书发现欧阳思个子比自己还高一点,面色略带疲劳,虽然长相不错,但眼袋发青,可见睡眠不足。他没有那种身居高位者自带的疏离感,语气十分随和。但他身体的重心似乎十分依赖那根手杖的支撑。 想到这儿,李游书回了一声:“虽然有惊无险,不过希望以后您还是不要再搞这些惊喜来折腾我了。” “这是当然,我可不希望自己斗技场的选手全都被你给打成残废,那我就破产了,”欧阳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指着茶几说道,“我腿脚不太灵便,坐下说吧。” 李游书和欧阳思走到那边落了座,欧阳知跟上去坐到了欧阳思旁边。 “喝茶么?刚泡了第二泡。” “不了,我喝茶晚上睡不着觉。”李游书随即话锋一转,指了指欧阳思的腿颇为好奇地问道,“您这腿……” 欧阳知闻言使劲儿咳嗽了一下,李游书连忙改口:“啊抱歉,当我没问。” 欧阳思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架子是摆给下面看的,不是跟自己人使的。我这腿小时候伤到过,落下病根了,现在这状态还算好的,阴天下雨就更糟糕了。” 李游书知道欧阳思所谓“伤到”肯定不是寻常伤,也没再问,偷偷看了看欧阳知,发现欧阳知果然在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埋怨眼神望着自己。 欧阳思见这场景,不由得失声笑起来,随后拿手杖去戳了一下欧阳知:“你是不是又乱嘱咐了?” 欧阳知耸了耸肩:“他……比较自由,不太讲究……” “那是因为他不跟你见外,”欧阳思把手杖收回去放在旁边,随后扭头看向李游书,“风云集团韩授先生的侄子,怎么可能不懂得这些客套呢。”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都是一怔。 欧阳思怕李游书因为被冒犯隐私而动怒,连忙解释道:“别生气,我并没有刻意去调查你。我跟韩授先生有过几次合作,是听他说起你的。” 李游书闻言恍然:“我也觉得您这么日理万机的人应该没那个闲工夫来调查我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武夫。” 这次轮到欧阳知生气了:“李游书,你可没跟我说过你那位二叔就是韩授啊。” 听见欧阳知咬牙切齿的嗫嚅,李游书不好意思地向她拜了拜:“抱歉啦,我觉得这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是生气我回头请你吃饭。” “诶,规矩一点,”欧阳思说了妹妹一句,又对李游书说,“我们俩父母都去世很早,所以小知一向是无拘无束、缺乏管教,你多担待啊。” “哥!” “没关系的,我觉得‘小知’~这个人很有趣,一点也不讨人厌。”李游书学着欧阳思的口气坏笑着看向欧阳知。 就在这时,李游书的目光却忽然被一个站在玻璃幕墙边的男人给拽了过去。从他的站姿和周身散发出的体呼吸气旋来看,是个高手,实力跟魏钊凯比只高不低。 于是李游书收敛了笑容,伸手向那边一指:“那位是?” “看来高手果然是互相吸引的,”欧阳思说着向那人说道,“柳先生,您来。” 听见欧阳思叫,柳仕良先是一愣,随后转身走了过来:“不想打扰少爷聊天的。”他的体型突出一个短小精悍,个子比李游书还要矮点,也更瘦些,但体型却是十分协调的,并不显得哪里不匀称。 “没关系,是李游书先生要见你,”说着,欧阳思又对李游书说道,“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三位贴身随从之一,柳仕良柳先生。” 柳仕良笑着对李游书点了点头:“您好。”他的笑容十分谦逊,他本来眼睛就细,一笑就整个眯了起来,看起来又有点狡黠。 李游书笑着拱了拱手:“久仰了。” “哦?”欧阳思一听来了兴趣,向李游书问道,“你听说过柳先生?” 李游书点了点头:“只要是习武之人,哪有不知道的——睿城杨,寒城柳,赵家无定东西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柳家的人,这钟城真是没白来。” 柳仕良闻言笑着微微鞠躬:“您过奖了。” 见二人对彼此似乎都没有恶意,欧阳思高兴地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那柳先生可务必帮我好好劝劝李游书先生。” 李游书闻言指了指自己:“劝我什么?” “是这样的,”欧阳思说着看了看欧阳知,“我妹妹呢……跟您算是一见如故,对吧。” 李游书耷拉着嘴角跟欧阳知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埋怨道:“小姑奶奶,这幺蛾子又是你整出来的?” 但他随即便点头承认,没有一丝的犹豫:“是,我跟欧阳小姐确实可以称得上一见如故,就是不知道我这个身份配不配。” “啊哈哈哈哈哈,你说话真是幽默极了,你这么有本事的人,能跟你认识那真是三生有幸。”说着,欧阳思拿过手杖拄在自己面前,十分诚恳地看向李游书。 “我希望您能够留在钟城,担任贴身护卫一职。” 第四十六章 威逼利诱的offer 李游书用怀疑的眼神回敬欧阳思:“抱歉,我这耳朵最近可能出了毛病,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希望你能够留在钟城担任贴身护卫。” 李游书瞥了一眼欧阳知,发现她坐在旁边,正朝着李游书点头暗示个不停。 “啊,啊……这样啊……”李游书支吾着,抬手揉了揉眼睛,“那个,我何德何能啊,您这都有柳先生傍身了,还用的到我?” 欧阳思闻言笑了笑,向后靠在沙发上说道:“我知道,你这人一看就是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放心,你的工作非常简单,除了偶尔的必要场合需要你出面保护我外,平日里你只需要陪着我妹妹就好。” 李游书皱起眉头来,斜着眼睛看向欧阳知:“我怎么觉得……您是来找妹夫的?” 欧阳思与欧阳知对视了一眼:“这么明显么?” 欧阳知闻言埋怨着伸手去打欧阳思:“我没让你这么说啊!” “哎呀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欧阳思制止了欧阳知的打闹,扭头对李游书说道,“刚才那句是开玩笑的,小知喜欢你,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你答应不答应的我管不着,我是基于自己的考虑才来邀请你的。” 李游书撇了撇嘴,抬手一让示意欧阳思说下去,而欧阳知因为被哥哥道破心思,早已红着脸故作冷静地扭头去看别处了。 “李游书,你觉得我像什么人?” “商人,读书人,讲究人。” 欧阳思闻言点了点头:“多谢抬举。不过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你不知道——” “我是这个城市的实际掌控者。这钟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我欧阳家的钱在里面;市政、银行、基建,都有我欧阳家的人在从中干预。” 这话里的意思是,钟城的幕后之主,就坐在李游书面前。 李游书闻言,脑袋里忽地闪过了刘衡和许莹的身影,不仅没有被欧阳思的话给震慑,反而因此生起一股怨怼,吸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那我真是失礼了,用不用给您磕一个?” “哈哈哈哈,风趣幽默,我喜欢,”欧阳思听出李游书话里有讽刺的嫌疑,但好像十分了解他的愤怒所在,所以一笑了之,“你应该明白,有掌权者,就一定有反对者。实际上,单是这个月我就已经遭遇了不下五次暗杀了。” 说着,欧阳思一伸手拍了下欧阳知的肩膀:“我有三名护卫——不过魏钊凯已经被你给重伤,所以现在算两位——柳先生虽然厉害,但分身乏术;而另一位是以护卫身份掩人耳目,实则为我四下奔波的人。我真正担心的是小知。” 事关欧阳知,李游书眉毛一挑,便不再漫不经心了。 “她手下的那些护卫本事太差,根本不能扛起保护她的职责。而小知她又喜欢到处乱跑,搞得我无法安心,所以我正需要一位能保她万全的人。” 说着,欧阳思拄着手杖站起身来,十分严肃地对李游书说道:“直到今天遇见了你,我知道能够保护她的人出现了。虽然拿魏钊凯来试你的真实水平,既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但我心切,等不及。” 李游书见欧阳思站起身来便也站了起来,欧阳知则更得站起来搀住哥哥。 “我与你初次见面、非亲非故,你如果不愿意大可以领了这次比赛的钱一走了之,”欧阳思虽然语气十分诚恳,但神情却依旧平如止水、毫无波澜,好像在请求的同时还很好地为自己保留了回旋的余地,“但是事关我妹妹,如果你还念一点她的知遇情谊,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哎呀哥,你何必呢,他不愿意做,求他也没用的,”见哥哥一脸诚恳的模样,就差放下身段去求李游书,欧阳知眼睛瞅着李游书不满地小声说道,“反正他这个人铁石心肠,不愿意做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 李游书被欧阳知这么说,有些生气地瞪起眼睛来:“我还没说不干呢,你就先说起我坏话来了?” 欧阳思闻言,眉头微微舒展开来:“那……” 李游书为难地啧了一声,伸手摸着脑袋:“想必她也已经告诉您了,我现在是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状态,如果您能够为我提供住处和薪水,我倒是不介意陪着欧阳小姐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毕竟跟她待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欧阳知闻言故作嫌弃地冲李游书吐了吐舌头。 听李游书逐渐松口,欧阳思放下心来:“这是自然。等待会儿小知为你安排住处的时候,我会让她把这次比赛的酬金也转到你账户里。” 李游书点了点头:“我这人轻易不会答应别人的请求,因为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兑现,这样难免压力太大,不过既然这次我主动应承下来,那我保证,只要我在场,绝对不会让您和欧阳小姐受一点伤。” 话说至此,欧阳思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微笑。他得偿所愿地点了点头,随后再次向李游书伸出手去:“我的性命,啊不,主要是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李游书笑着与欧阳思握了握手,随后回味着他的话语忽然一愣:“您这话说得很模棱两可啊。” “这不重要,”欧阳思说着,举起手杖在李游书胳膊上碰了一下,“重要的是,你应该换下这件被魏钊凯打烂了的衣服。” …… 比赛结束后,杨业兴哼着小曲整理酒具。他的心情很好,不仅因为下午的死斗激烈非常以至酒水销量飙升,更因为李游书突破重重艰险连胜三场,尽管最后一场与魏钊凯的对战扣人心弦,但终于是有惊无险,将魏钊凯顺利拿下。 “杨爷爷,您还没走呢?”先前一直对李游书心心念念的那名兔女郎换了一身便装,又锲而不舍地溜达了过来。 杨爷点了点头,轻松愉快地回道:“马上就走喽,难得今天下班早,回家喽。” “杨爷爷,那个,那个……”姑娘似乎没有再绕圈子的耐心,羞赧地小碎步凑到吧台前,小声嘀咕道。 “还想着那小伙子呢?”杨爷头都不抬就把那姑娘的心思一眼望到底,“小晴啊,我劝你还是别考虑他了。” 姑娘撅了下嘴巴:“我知道,我们这种身份是没资格跟那些斗技者们套近乎的,可是我觉得那个小哥哥气质平易近人,一定跟那些人不一样!” 杨爷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游书确实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目中无人的人,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让你放弃的。” “那是因为什么?” 杨爷沉默下来,流水淌过他青筋突起、苍老瘦长的手,问答忽然便陷入了沉默,唯有水流声刷刷作响。 见杨爷不说话,兔女郎小晴追问道:“杨爷爷?您怎么不说话?” 杨爷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了李游书的声音:“杨爷——!” 两人闻言都是一喜,一个抬头、一个转身,同时循声望去。 然而小晴的目光却在看清来人后忽然又黯淡了下来。 杨爷在小晴背后轻叹了一声:“我说让你放弃,就是因为这个。” 李游书身边,还陪同着妆容阴沉、气质冷艳的欧阳知。 “啊!”小晴见状连忙猛地向后一退,屁股磕在了吧台上,疼得她哎呦一声,又赶紧向欧阳知鞠躬,“副总!” 照常理,下了班就没有再毕恭毕敬的必要,保持基本的礼仪就好。但这里是钟城,更是欧阳家的钟城,在斗技场是欧阳家的打工人,下了班是欧阳家的钟城人。何况欧阳知本身就通身威慑气场,不要说是她的下属,就算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人见了都难免身上打寒战。 李游书根本不认识那个姑娘,径直略过她便走到了吧台前兴高采烈对杨爷说道:“怎么样,我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呵呵呵呵,厉害厉害。我以为你能跟钊凯打一个平手,没想到你竟然轻而易举就把他拿下了!” 李游书和杨爷聊得开心,小晴在一边听着却躬身不敢直起,随着欧阳知脚步渐近,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微微发汗,脸更是因为从内到外的紧张发烫而略感刺痛。 欧阳知慢慢走到那姑娘面前:“你老弯着干什么。” 小晴闻言一愣,连忙直起腰来吞吐着躲闪着欧阳知的目光:“啊……我……” “你叫……”欧阳知端详着小晴的脸,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叫张小晴来着,对吧。不穿工装,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小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下班为什么还不走?” “啊,我,那个,我……”张小晴说着,眼角想去瞥李游书,可是在欧阳知的逼视之下丝毫不敢妄动。 “她看见我还没走,所以来问候我一下,顺便聊几句罢了。”杨爷见小晴说不出个所以然,站在欧阳知面前又惊又急快要落泪,连忙开口向欧阳知解释道。 欧阳知看了杨爷一眼,慑人的气场瞬间就退了回去:“这样啊。”于是她冲张小晴扬了扬手,“行了没你的事儿了,走吧。” 张小晴连忙点了点头,抬手擦着汗珠和眼泪,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看着那姑娘奔逃而去的身影,李游书跳上椅子转身看向欧阳知:“我说,你对手下员工也太不亲近了吧,之前对许莹也是,直接让人家滚。” 欧阳知斜了他一眼:“才见了几面,连名字都知道了?” 李游书闻言一愣,重重咽了口唾沫,扭头与杨爷面面相觑。 第四十七章 欧阳家的大庄园 “以后你就住这里。”欧阳知走进房间,抬手“唰”一下将窗帘拉开,西斜的阳光照进阴暗的房内,两人双眼一阵胀痛,连忙抬手阻挡强光。 肉眼可见的大颗粒物飞进了李游书嗓子里,搞得他喉咙又痒又痛。李游书连忙往后倒退着问道:“咳咳,欧阳大姐,这是你行刑的房间吗?” 欧阳知挥手驱散飘扬的灰尘,推着李游书往外走:“咳咳,先让艾琳娜把房间重新收拾一下你再进来吧。” “你这房间搁置多久了?”李游书完全赞同她的安排,跟着她快步下楼梯来到一楼的客厅。 “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房间太多,朋友又少,所以很多客房都被我锁起来了。”欧阳知说着坐到沙发上,伸手接过女佣递过去的饮料,又冲她吩咐道,“你去找艾琳娜,让她带人把楼上我打开的房间清理一下。” 眼睛灰亮的女仆扑朔着长睫毛点了点头,转身往客厅外走去。 这里是欧阳知的家,是内城靠近中城区边界上的一个庄园,占地面积八千亩,车子开进大门还要沿着曲折分岔的道路走上一段,穿过修剪整齐的绿植和几个流水潺潺的假山后才能隐约见到住宅。三座连栋的别墅并排着挨在一起,建筑风格虽然有所差别但气氛却十分和谐,欧阳思的房子在正中央,面前是一个半环抱的巨大绿植云纹状花坛,呈现出大理石的冷灰色调;欧阳知的家是偏西式的装修风格,跟她本人一样高高瘦瘦地杵在左侧;另一栋别墅却不知道是谁住,李游书猜测也许曾经欧阳知的父母住在中间,欧阳思住右侧那栋,现今二老去世,欧阳思住在了主位,所以右侧小楼就理所当然地空了出来。 内城区发展完善、边界清晰,几乎没有向中城区扩张的可能,欧阳思没有把家往城内迁倒也不是因为内城区寸土寸金、力有不逮,而是靠近中城区可以更快地到达盛博大厦地下死斗竞技场,便于第一时间解决突发事件。 实际上,欧阳思在家里住的次数极少,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位于内城区中心地段欧阳家的“出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大厦顶层休息,只有少数没有日程安排和家庭聚餐的时候才会回家,所以三栋房子实际上都归欧阳知来管。 欧阳知半躺在宽敞松软的沙发上,拿眼睛去瞅着李游书。李游书正双手抱在胸前站在旁边观察着客厅的装修。 “怎么了,你对装潢也有研究?” 李游书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二叔虽然有钱,但也没有跟你们家一样这么极尽奢侈。” “这庄园是我爸盖的,你要怪也只能怪我爸,”欧阳知说着把腿收上去,双手抱住膝盖仰头看着李游书,“我爸那个人啊,说话办事都是一股子中世纪领主派头,你看看这房子应该也能想象出来。” 李游书笑了一下,走到副沙发上坐了下来。 欧阳知又掰着手指头跟他说道:“你的生活用品可能还没有备齐,我看你今天也够累的了,干脆待会儿派人去帮你买回来比较好。” “我没什么所谓,不过有人帮忙去买的话,我欣然接受。” 说着,李游书又回想起刚才欧阳思所说的那些颇有嫁妹妹深意的话,不禁开口说道:“你哥哥对你不错啊。” “也就那样吧,”欧阳知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作为大我四岁的同父异母哥哥,能对我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可能是因为七八岁就住在一起的原因,不那么生分。” 李游书挑了下眉毛:“你跟他不是亲兄妹啊。” “我妈是第三者,我爸当年认识她之后在其他地方给她买了房子,还生了我。后来欧阳思他妈死了,我妈就成了正妻。不过没几年也死了,”欧阳知一边说一边回忆,那神态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病,与自己毫不相关,“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爸命太硬,把老婆都克死了。结果几年前他也死了,死于仇杀,比他俩老婆更惨,人家好歹是自然死亡。” 李游书听欧阳知颇具戏剧性地讲述着她的家庭关系,不由得连连撇嘴:“你说的可真是轻省。” 欧阳知笑起来,将脑袋靠在膝盖上,歪着头注视李游书,忽然轻声细语地问道:“我母亲去世的太早,这么多年记忆都开始模糊了;至于我爸,他并不怎样地喜欢我,他喜欢男孩。” 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欧阳知又开口问道:“难道,你对自己那位从来没见过面的生母还充满着无限温情么?” 李游书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就是林回雪,从来不是那个在落雨的下午死在教堂小巷里的女人——他没有见过她的脸、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因何而逃、因何而死、被何人所杀。 他路过教堂,默默祈祷着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个概念的集合体,只是恰好这个集合体中有一个元素被称为“生母”而已。 仅此而已。 想到这儿,李游书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我没办法反驳你,我甚至不如你。” 见李游书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忧愁,欧阳知连忙抬高声音笑着打破了逐渐沉重的气氛:“哎哟,不要想这么多嘛,我看你应该是个体验主义的人,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你瞧,现在你面前还坐着一个大美人,你应该将目光从过去拉回到现在,”说着,她挺直腰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拉回到我身上!” 听着欧阳知这刻意的安慰,李游书不由得笑道:“是,我知道了大美人。” 两人正打算再聊些别的,别墅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本来像尊雕像一样面无表情,可当转进客厅看见了欧阳知后,那双翠蓝色的眼睛忽然就闪起光来: “大小姐,您回来了!” 欧阳知冲女仆高高挥手:“我回来啦!诶?我让爱丽丝去叫你,没找到你么?” 女仆点着头走近欧阳知:“我刚刚在花园里闲逛,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李游书,显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这位是……” 李游书看向这位女仆:个子不矮,应该与欧阳知相仿,都在一米七五左右;身着传统女仆装束,黑色及踝长裙下藏着黑色丝袜和皮鞋,白色围裙勒出了腰肢的纤细,头上的白色发饰又恰到好处地与白色围裙点缀呼应。看她那双翠蓝的眼睛以及精致立体的五官,是混血。 欧阳知慵懒地往右一倒卧在沙发上,伸手指了指李游书:“这是我包养的小白脸,以后就专门负责取悦我,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调戏他。” 李游书冲欧阳知竖了下中指,站起身来向女仆自我介绍:“我是欧阳思先生雇佣负责保护欧阳小姐的随从,我叫李游书。” 女仆闻言从刚刚欧阳知的胡言乱语里逐渐理解过来,哦了几声后才想起来去跟李游书握手:“我是大小姐的贴身……” 在二人握在一起的刹那,李游书感觉到了一股非同寻常且前所未见的能量,这种能量原始而独特,如果说内气代表的是“千锤百炼”,那么这姑娘体内的能量则可以被描述为“天赋异禀”。这使得他下意识地一愣,随后抬眼看向她。 女仆似乎同样察觉到了李游书的独特之处,也惊讶地与他对视起来。 欧阳知没有发现两人的反应,抢断艾琳娜的话对李游书说道:“她是我的陪房大丫鬟,叫艾琳娜。你们以后都要跟我一个床睡觉,要好好相处哦。” 艾琳娜闻言松开了手,走上前去转着拳头碾了下欧阳知的脑袋,嗔怪道:“大小姐,请不要再乱开这种玩笑。” 欧阳知朝艾琳娜吐了下舌头:“嘿嘿,开玩笑的嘛。” 李游书看着自己手上残留下的艾琳娜的能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艾琳娜忽然转身背对欧阳知,并柔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小姐应该是要我去打扫李游书先生的房间吧?” “对啊对啊,你赶紧去把那间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那里面简直是要脏死了,我刚才进去……” 欧阳知在沙发上唠唠叨叨的时候,艾琳娜忽然冲着李游书露出一个极富深意的微笑,并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冲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随后,她恰到好处地接上了欧阳知说完的话,一双眼睛依旧含笑地看着李游书,应道:“是,大小姐。” 艾琳娜转身离开了客厅,走楼梯往二楼去了。待她走远了,李游书才挪屁股坐到了欧阳知身旁,小声问道:“艾琳娜认识你很久了么?” “那当然啦!”欧阳知点了点头,“艾琳娜跟我同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到我家来做杂务了,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就是她。” “哦……”得到了这样的回馈,李游书放心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并不是什么危险因素,刚刚那个动作,只是在告诉李游书“什么都不要说,保持现状就好”。 “干什么!”见李游书神情不对,欧阳知又吃起醋来,伸手去拽李游书的辫子,“你该不会看上艾琳娜了吧!我杀了你哦!”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 第四十八章 艾琳娜无可奉告 “哎呀,能洗个澡真是太好了。”关了灯,李游书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发出了十分舒坦的声音。 床不是很习惯,但软硬适宜、品质上乘。李游书枕着双臂两眼发直盯住天花板。这一天下来似乎干了三天量的事情一般:从外城区小衡家一路跋涉到斗技场;在斗技场大门与魏钊凯小斗一回;认识了杨爷和欧阳知;中午与妹妹二叔取得了联系;下午的战斗里又得知了自己不曾知晓的二叔和老爹的过去;战胜了魏钊凯后又紧接着被聘请成为了欧阳家的贴身护卫——正常人经过这么一天恐怕早就骨头散架了。 他现在仍然有许多疑问,不光是二叔与老爹的过去,还有柳仕良的武功,艾琳娜的身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李游书感到在意—— 在斗技场与杨爷告别的时候,他轻轻拽了李游书一下,悄声说道:“游书,有句话想嘱咐你一句。” “您说就是了。”李游书见杨爷一脸神秘的神情,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是这样的,”杨爷越说声音越低,好像怕被欧阳知听见似的,“既然你当上了大小姐的随从,那以后肯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威胁,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遇见了自称‘贫困者’的示威者,请不要下杀手,他们不是坏人。” 这跟那个讨厌莫西干的说法出现了冲突,虽然李游书绝对信任杨爷,但这个“贫困者”到底是怎样的组织又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 这些谜团就像长着翅膀的小人一样围着李游书的脑子滴滴溜溜玩起丢手绢,扰得他心烦。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自我安慰道:“这些都不是一晚上就能想明白的事情。” 欧阳知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体验主义”,换句话说,自己是个尤其依赖实践去得取结论的人,如果不明白,那亲自去寻求答案,走下去,探寻下去。 想到这儿,那些小人便知趣地飞回了李游书的脑中,收起翅膀各自睡去了。于是李游书慢慢闭上眼睛,也陷入了沉眠之中。 这一觉睡得非常瓷实,李游书睁开眼睛时是早上八点,属于自然醒。起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身体,李游书在房间里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好巧不巧,推门便遇见了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艾琳娜。 听见背后的声响,艾琳娜回头看去。李游书发现她的脸又跟昨天见她进门时一样面无表情,而且那翠蓝的双眸目光深邃冰冷,就好像深不见底的冰洞一般。 看见是李游书,艾琳娜随即微笑起来,那双眼睛也重新恢复了神采:“早安。” “早。”李游书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艾琳娜。 见李游书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艾琳娜微笑着继续问道:“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很好,好得让我惊讶。我择席,一旦换床铺就会失眠,可昨晚却睡得非常沉稳。可见艾琳娜小姐你的家务已经做得跟母亲一样好了。”李游书连忙解释着,表达了对艾琳娜工作的肯定。 艾琳娜闻言微微躬身:“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她便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转身继续去擦拭楼梯扶手了。 李游书见她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便转而问道:“欧阳小姐还没有起来么?” “大小姐喜欢睡懒觉,而且起床气非常厉害,如果您有事的话,我建议不要现在去。”艾琳娜背对着李游书,语气中有一种谈论欧阳知时独有的轻快。 确认欧阳知还没有起,李游书便壮起胆子,悄悄凑近了艾琳娜,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艾琳娜小姐,我能不能……” “不能,”艾琳娜打断了李游书的话,语气温和地摇着头,“您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问。我猜我们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共处一处,我们对彼此了解的越少,就越不会在大小姐面前露出破绽。” 说着,她再次回过头来,定定地看向李游书,一字一句说道:“有一件事您可以放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对大小姐有半分的不利。相反,虽然感觉到了您的不同之处,但希望您不要让我失望。” 说着,她将抹布扔进水桶里,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提起裙摆往楼下走去,给李游书留下最后一句: “毕竟在这之前,我已经越俎代庖替那些没用的随从解决不少暗杀者了。” 李游书看着艾琳娜那提着水桶却不受影响的轻盈步伐,回味着她刚才的话语,撇着嘴赞同地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接近十点的时候,欧阳知穿着睡衣含着牙刷推门走出别墅,紧接着就看见李游书在那花坛后的花园小径上打起八极小架,虽然震步铿锵、擤气如雷、出手干脆、拳过如风,但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却似乎并不谨慎对待,而是闲来无事,排解无聊似的。 于是欧阳知拿着牙刷,冲李游书喊道:“这么勤奋啊。” 李游书听见欧阳知的声音,收拳回身望去,发现她卸掉昨天的哥特妆后反而十分清雅靓丽。因为头发偏短,她那清丽中又多了几分俏皮,跟那身印着小熊脑袋的粉色睡衣一搭,就显得机灵可爱。 于是李游书背着手,一步一步溜达着走到欧阳知面前,开口说道:“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不用你说,我知道,”欧阳知很骄傲地仰了下脑袋,“从小到大,我听到的关于容貌的夸赞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李游书怀疑地用眼角瞥着欧阳知:“诶……真的吗,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欧阳知冲他哼了一声,刚想开口跟他争论,背后却忽然传来艾琳娜追来的声音:“大小姐,不可以咬着牙刷乱跑啊。” 欧阳知连忙冲身后喊道:“我知道啦!” 随后,她凑近李游书,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不能让艾琳娜发现的东西。” “啊?”李游书被她的神情给感染到,也压低了声音笑着问道,“是什么?” “你伸出手来。” “哦。”于是李游书听从欧阳知的指示伸出了手。 欧阳知慢慢弯下腰去,只听“呸”的一声,她对着李游书的手上留下了一坨牙膏泡沫,随后大声笑道:“surprise!” “咿!!”李游书看着手里的泡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嫌弃声,“脏死了!你恶不恶心啊!” 欧阳知看着李游书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你不肯发自肺腑夸我漂亮的惩罚!”说罢,欧阳知便踢踏着拖鞋一路往屋里跑去了。 李游书的嘴巴咧得好似中毒,十分嫌弃地伸着手跟着也往屋里去: “艾琳娜!有没有消毒液啊!我要给手消毒!” …… 欧阳知起得晚,就吃了些水果当早饭。李游书陪她看了部电影,电影还没放完,厨房就做好饭端到桌上了。 “我以为你们有钱人都跟电影里演得一样,在家里吃饭也要坐那——么长的桌子。”吃饭在圆桌,李游书坐在欧阳知旁边,拉开手臂尽量远地比划道。 欧阳知回忆起往事不由得苦笑一下:“原来跟我爸一起吃饭是这样的,但现在我在自己家里,还是喜欢圆桌,这样氛围更融洽不是吗。亚瑟王都跟骑士坐圆桌商量事情呢。” 见艾琳娜还在欧阳知身侧侍立,李游书尴尬地提了一嘴:“我跟艾琳娜都是来服务你的,结果我坐着她站着,我吃着她看着,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艾琳娜没说话,冲李游书微微笑了一下。 欧阳知回头看了艾琳娜一眼,冲李游书摆了摆手:“唉呀,我好几次让她陪我一起吃,她都不肯。没办法,就随她好了。再说了,你不一样。你站在我旁边怎么保护我?当然得跟我坐在一起才更好。” 这真是完全的没有道理。李游书嘴上不说,顺从地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两个人正吃饭谈天的功夫,欧阳知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我哥,”随后便马上接了起来,“干嘛?” “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能不去么?” “嗯?小关也要去么?那我去。” “嗯,嗯,好,”欧阳知应着,看了李游书一眼,“好,我知道了。” 欧阳知挂掉电话,颇为无奈揣起手机。李游书见她忽然就没了干劲,喝了口水问道:“怎么了?” “内城区有个各公司合作建成的科技图书馆,今天完工。” 李游书一下就猜出了问题所在:“哦,宴会啊。” 欧阳知点了点头:“是啊,宴!会!烦死了。” “有什么好烦的,”李游书吃饱了饭,往后一靠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反正你和你哥都要出席的场合我肯定也得在场,我嫌烦才是真的。” 欧阳知闻言一笑:“你真是一点受雇者的姿态都没有,好像我家求着你来保护我们一样。” 说着,欧阳知往后一退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外走去。 艾琳娜连忙追问:“大小姐,不吃了吗?” 欧阳知摆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再吃就穿不下礼服了。” “哦对了,”欧阳知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李游书说道,“你最好穿得得体一点,不要一身松垮垮的衬衣就去了。” 李游书举起双手以示明白,在欧阳知走出大门后无奈地看了艾琳娜一眼: “有什么推荐么?” 第四十九章 上岗第一天 “原来这栋是你的衣帽间啊!”李游书靠在门框上冲欧阳知说道。 欧阳知来回扭转身体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对身上那件米白色礼服不甚满意:“我爸还没死的时候,我哥哥住在这边。” 李游书慢慢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夸了自己一句:不愧是我,猜的果然不错。 欧阳知回身看向李游书,见他就简简单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失望地歪着脑袋问道:“你就穿这个?” 李游书低头看了看:“就先这样吧。艾琳娜给我量了尺码,说下午就去订做正装,总得等个一周半月。我被扫地出门,参加学校活动的唯一一件正装还在宿舍里挂着呢。” “算了算了,这件也行,”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欧阳知做出了妥协,“还好你小子长得不错,身材也好。” 李游书冲欧阳知拱手:“多谢夸奖,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很好奇你的家里为什么会有男装。” 欧阳知指了指自己:“我穿。” “我说怎么胸前有点垮呢。” “滚出去。” 虽然在外杀伐果断、气势凌人,可欧阳知挑选衣服的时候却摇摆不定、左右为难,李游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她一次次进出更衣室,衣服换了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件,更不要说鞋子和配饰。艾琳娜派人去把李游书的订单送走后也来帮欧阳知参谋,可两个女生凑在一起,试衣服的时间就比预期更长了。 终于,欧阳知在五点半的时候选好了服装,又花一个小时简单化了个妆,打理了头发。等一切准备妥当,李游书打了个哈欠,起身绕着欧阳知看了一圈:“说实话,你如果真的选择困难的话,我不建议你买这么多衣服。” 欧阳知挑了件黑色的斜肩高腰礼服,裙摆只到脚踝,干净利落。腰带上的金属搭扣泛着冷光,给她身上的纯黑礼服增添了一丝古典气息。 李游书眼尖,发现欧阳知斜袒的右肩有一串不起眼的字母。于是他凑近了一些,仔细端详着顺口读了出来:“midas touch。” 欧阳知偏过脑袋看向李游书:“迈达斯之触,‘点石成金’。” 李游书笑起来,对欧阳知说道:“你别跟我说这也是你自己纹的,这位置不可能。” “我家是出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科技公司!”欧阳知强调着“科技”一词,解释道,“能够完美复刻人体肌肉运动细节的机械臂,那是好几年前就已经研发出来的产品。要在肩膀上纹两个字母,简单的很。” 李游书闻言惊讶地点了点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艾琳娜咳嗽了一声,对李游书说道:“游书先生,这么一直盯着大小姐的肩膀看,很失礼的。” 李游书连忙揉着眼睛退了回去:“哦哦,抱歉。” “大小姐,时间正好,该动身了。” 欧阳知点了点头,对艾琳娜撒娇道:“我想吃水蜜桃。” “等您回来,桌上就会摆着水蜜桃。” 欧阳知嘻嘻一笑,走到李游书面前把手一抬:“走吧。” 李游书心领神会,微微欠身托起她的手:“女士优先。” …… 去酒会的路上,欧阳知对李游书说:“待会儿呢,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可以吧?” “你说我是你的保镖就是了,为什么要说是朋友呢。” “你傻呀,我要是说你是我的保镖,那想杀我和我哥的人不就专挑你不在场的时候下手了?再说你本来就是我朋友,我也没说谎。” 李游书点着头张望外面的夜景,随口问道:“我真是不明白,真的有那么多人想要杀你们么?” 欧阳知笑了一下,在手腕上轻轻点了些香水:“你叔叔肯定也受到过威胁,不提罢了。这里是钟城,只要能只手遮天,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算脏。我哥虽然位高权重,到底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办事,杀个人,顶多算不正当竞争。” 说着,欧阳知提了一下身子,似乎已经进入了参加酒会的礼仪状态:“有明争,也有暗斗,哪里都是这样,只是轻重的程度不同而已。” 李游书没回话,他觉得窗外的景色很漂亮,有一种去到了遥远未来的感觉,加上欧阳知身上欲拒还迎的香水味,让他忽然有了离奇的困意。 然而刚一下车,李游书就瞬间明白了欧阳知对酒会厌烦的理由,不光是要在酒会上皮笑肉不笑地应付各种暗含深意、阴阳怪气的下套话,甚至在进门前,她就已经开始要对付那些扛着大炮的记者了。 李游书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小声对欧阳知抱怨:“我眼睛快被照瞎了。” 欧阳知闻言伸手挎到李游书胳膊上,轻声耳语道:“你就只管看着我往里走就是了。” “那怎么行,显得我像个无所适从的憨憨一样。” 欧阳知伸手摸了一下李游书的脑袋,她穿着高跟鞋的时候比李游书还高一点:“就你这个身高,还想有什么独立宣言么?” 李游书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欧阳知身边过的男人,记者们见二人动作亲昵暧昧一时大为震动。 “你看见那个人没有?” “你说欧阳知身边那个?” “对,你认识么?”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难不成是欧阳思招来的妹夫?” “哎哎哎,少胡说八道的,不要命了?” 进到大厅里,欧阳思早就已经站在桌边跟其他人攀谈起来,欧阳知松开手,快步往兄长那边走去,李游书也跟着走了过去。 “你来的可真早,”远远地叫了欧阳思一声,欧阳知从他手里抢过那杯还没下口的干马天尼,“我这身怎么样?” 欧阳思点了点头:“好极了。” 说着,欧阳思看见李游书,向他问道:“住的习惯么?” “好得很。”李游书点了点头,他那身打扮虽然在宴会厅稍显轻浮失礼,但又独有些引人注目的自由,周围几个年轻些的女士看见了他,都端着酒小声议论起来,不时发出轻轻的戏谑似的笑声。 欧阳知扭头看向那位与欧阳思攀谈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示意:“好久不见了,吕叔叔。” “哈哈哈,小知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没结婚么?” “吕叔叔,我几年才二十一呢,太早了吧。” “哈哈哈哈是是是,”男人闻言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叔叔老了,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很快世界就是你们的了。” 欧阳思闻言一笑,从服务生盘子里拿过一杯酒举向那个男人:“吕叔,钟城早就是欧阳家的了。” 男人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随后又连忙笑着与欧阳思碰杯:“对对对,已经是你们的了。” 喝过一杯,男人看见欧阳思身后站着一个十分年轻且面生的小伙子,举起酒杯冲李游书晃了一下,向欧阳思问道:“这位是?” 欧阳思回头看了李游书一眼:“这位是我最近新认识的朋友,是恒玉大学的,叫李游书。” “这可真是不得了。”男人闻言故作惊讶地冲李游书点了点头。 李游书见男人没打算跟自己握手,也懒得去套近乎,随便抬手打了个招呼。欧阳知在旁边看了不由得一笑,伸手拉住李游书:“你们聊,我先走了。”说完,便和李游书一起逃离了与那胖男人的无趣谈天。 李游书一个照面就抓住了那男人的全部特征,向欧阳知问道:“那个胖胡子是谁啊?” “吕德明,铭忠重工业的老板,”欧阳知走到一个人员相对疏散的地方站住脚,“我爸没死的时候整天巴结我家,恨不得给我爸当狗。我爸一死,他以为我家就要家道中落了,立刻就联手其他几家公司想要肢解出云公司。” “哦,他没想到你哥力挽狂澜、中流砥柱是吧。” 欧阳知撇了撇嘴:“毕竟我爸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二世祖,没什么本事的人。他们钻破头也想不到我哥这么有魄力有胆识。” “我听说有隔代遗传这种说法,你和你哥估计都是遗传了你们爷爷的优良基因。”李游书说着那眼睛去四下搜寻,很快就看见了放点心的长桌。 欧阳知耸了耸肩:“大概吧。” “欧阳姐姐!”这时候,欧阳知身后忽然猛地扑上来一个身影,抱着脖子挂在了她背上。 欧阳知听见这声音笑着偏过头抱怨:“哎哟,压死我啦小雎,你赶紧下来。” 一个姑娘从欧阳知身上跳了下来,满脸欢欣地看着她:“欧阳姐姐,我好久没见到你啦。” 李游书从旁悄悄打量了一下,这姑娘盘着头发,长了一张不显老气的小圆脸,左边嘴角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可可爱爱。而她身上也穿着一件很符合她可爱长相的粉色礼服,肩膀位置微微蓬松,很有公主风格。 “你最近肯定又重了。”欧阳知说着,伸手掐了姑娘的腰一下。 小姑娘往后一躲,笑着去打欧阳知的手:“你就知道笑话我,我才没胖呢,是姐姐你太瘦太高了!” “你还是抓紧时间把你的毕业设计搞完才是正事。”欧阳知说着伸手戳了一下那姑娘的脸蛋,指尖微微陷进去,显得那脸又紧致又有肉感。 那姑娘跟欧阳知笑闹了一阵,见李游书站在一边看戏似的看欧阳知捉弄她,便向欧阳知问道:“这位是?” 欧阳知往李游书旁边一站,伸手挎住他胳膊,向她问道: “你看,做我老公合适吗?” 第五十章 恋爱脑姑娘和好同事 姑娘听见欧阳知的话,那双很有精神的眼睛渐渐睁大,嘴角也开始难以掩饰地扬起,最终开始在原地捂住嘴巴激动地小跳起来。 欧阳知把头靠在李游书肩上,凑近他耳朵小声问道:“怎么样,这小姑娘很好玩吧?” 李游书白了她一眼:“你损不损啊。” 说着,他摆脱欧阳知的手,上前跟那小姑娘解释道:“你别被她骗了,我是欧阳小姐的朋友,只是朋友。我叫李游书。” 那姑娘被李游书一语道破,满腔热情瞬间被破了冷水,冲欧阳知委屈地埋怨起来:“欧阳姐姐,你又骗我!”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他给我当老公很合适,可没说他就是我未婚夫啊。”欧阳知耸了耸肩,笑嘻嘻地说道。 “哼,”姑娘冲欧阳知吐了下舌头,随后对李游书欠身回礼,“我是一枝一叶地产公司设计部的,我叫关雎。” 李游书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姑娘虽然不像欧阳大姐那么性感冷艳,但说“窈窕”是完全够格的。 欧阳知走上前补充道:“她在你隔壁上学呢,学建筑设计的,她父亲就是一枝一叶地产公司的老总。” “我隔壁?”李游书看了她一眼,“你是言德大学的?” 关雎点了点头:“对啊,过了今年我就毕业了。” 欧阳知冲李游书坏笑了一下:“人家比你还小一岁,可是已经要毕业了,你瞧瞧你,啧啧。” 李游书白了她一眼:“我笨,我是大老粗,怎么能跟老总家的千金比呢。” “那李游书哥哥你是……”关雎见李游书长相很好,说话虽然随性但不粗鄙,身材和气质甚佳,却从未在其他活动上见过,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来路。 李游书笑了笑:“我是庆仪人,离家出走的路上被你的欧阳姐姐捡到了。” 关雎一听脸唰的就红起来了:“天呐,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欧阳姐姐捡到你了,就要跟你私定终身!其实你也是大公司的少爷对不对!”说着,她捂住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呀——!太浪漫了!” 欧阳知被她这句话提醒,冷笑了一声伸手去李游书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他来路可是不一般,风云集团韩董的侄子,了得么?了不得呀!” 李游书疼得直咬牙,赶紧一边往旁边退着一边告饶:“错了错了。” “啊!”关雎一听眼睛里迸出光来,连忙上去拿出手机,“游书哥,加个联系方式吧,你们公司还缺人吗!我什么都愿意干的!” 一枝一叶地产虽然在钟城也是出云公司之下数一数二的财阀,但跟主导整个北方房地产市场并横跨包括制药、影视等多个领域的风云集团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可以啊,”李游书见关雎单纯善良、性格极好,还是跟恒玉大学齐名的言德大学的学生,便拿出手机来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不过能不能要你还得看我叔叔的意愿了。” 关雎点头不住,连忙回道:“没关系没关系,游书哥你愿意替我提一句我就感激不尽啦!” 欧阳知抬手招呼服务生,把空杯子放过去,又拿了两杯玛格丽特,递给李游书一杯。李游书拿过酒来,盯着杯口那一圈盐粒皱了下眉头:“我不喜欢盐边。” 欧阳知白了他一眼:“毛病,”说着,她拿起一颗圣女果塞进李游书嘴里,“吃个圣女果中和一下就好了,我给你端的酒,盐边都能变成糖边。” 关雎看着两人,捂着嘴遮住了自己难以控制的笑容。 欧阳知见她忽然变得这么安静,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你怎么了?” 关雎滴溜溜转着大眼睛,看了看欧阳知,又看了看李游书,这才开口说道:“欧阳姐姐,你们俩真的好般配哦。” 李游书一听撇了撇嘴:“我还是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向她这种大——噶!” 话没说完,欧阳知上前一把勒住了李游书的脖子:“怎么了?不喜欢成熟又知性的大姐姐吗?” 正当欧阳知和李游书撕扯在一起,关雎在旁边看热闹的时候,一个身影背着手慢慢走了过来: “哦~!这边可真热闹啊。” 李游书定睛看去,发现走来的是欧阳思的贴身随从柳仕良。他穿了一身合体的西装,带着墨镜,昨日散乱遮眼的中长发向后梳起一个背头。 “柳先生?” “嗨。”柳仕良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又对欧阳知拱手行礼,“大小姐。” 关雎扭头发现是柳仕良,笑着冲他欠身行礼:“柳先生好。” 柳仕良连忙伸手去扶关雎,温声细语答道:“关小姐,我不过是个保镖,可受不了这个大礼呀。”他声音格外的轻柔,好像怕自己中气太足就会震伤这个可爱姑娘似的。 “哪里,”关雎笑着对柳仕良说道,“您救过我们一家的性命,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欧阳知松开了李游书,冲柳仕良挑眉问道:“你不陪着我哥,来这边干什么?” “我替少爷去办些事情,”柳仕良说着指了指李游书,“我是来向您要人的。” 欧阳知看了李游书一眼:“要他?” 柳仕良点了点头:“很快就还回来。” 李游书见状连忙逃开了欧阳知的魔爪,跑到了柳仕良旁边整理了一下头发。 柳仕良笑眯眯看着李游书,等他把辫子扎好才开口说道:“走吧。” “走。” 关雎看着李游书和柳仕良离去的背影,向欧阳知问道:“欧阳姐姐,柳先生找游书哥哥去干什么啊?” 欧阳知一手叉着腰,一手揉搓着脑袋,完全没有了刚刚高冷的仪态:“谁知道呢……俩大男人相伴而行,可能是上厕所吧。” 她心里清楚,柳仕良这个时候叫走李游书,分明是来活了。 李游书跟着柳仕良离开会议大厅,过了几条走廊后一路向内,来到了后厨。 “柳先生,您这是……” “给,”柳仕良随便从一个盘子里拿起根炸肉条来递给李游书,“只喝酒不吃东西也不行,放心,我手是干净的。” 李游书笑了笑,伸手捏住肉条放到嘴里。肉条是腌制过的,面衣酥脆、内部嫩滑,用力一咬,肉汁沁入口腔,动物脂肪带来的愉悦香味进入鼻腔,与味蕾欢快共鸣,带给李游书极大的满足。 “游书啊……我能这么叫你么?” “随便,您想叫什么都行。” “我打昨天就开始关注你了,尊师莫非是蒋雨生老先生?”柳仕良一面问着一面在后厨里穿梭,厨房的工作人员似有似无地瞥他们一眼,但随即便又低下头去工作,不去理会他们,好像已经见惯了柳仕良这种打扮的人进到后厨。 李游书侧着身穿过狭窄的后厨过道,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勺子,连忙在落地前抄起来放回了架子上:“不,蒋爷算是我的师公。” “啊~!”柳仕良说话抑扬顿挫的,语气极富变化,“那我晓得了,令尊是李广成前辈。”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我爸的名声都传到寒城去了。” 寒城偏于西南位置,李广成年轻时主要在恒玉市、沽门市和东原省这些北部偏东的地界,柳仕良不知道李广成才合理。 “柳家虽然世居寒城,但我十五六的时候就已经独自在外生活了,”柳仕良笑了一下,“我高中和大学读书都在北方,令尊的名号那时候对我们这些年轻后辈来说就是一座高山。” “柳先生,您今年……” “哈,我今年二十三。” 说到这里,柳仕良站住了脚,右侧大厨颠勺迸发而出的烈火熊熊而起。 “游书,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合作,虽然小c不在,不过今天这事情咱们两个应该也完全应付得来,好好完成任务吧。” 李游书闻言一愣:小c?大概是另一位随从吧。 说罢,柳仕良率先迈步,走到了一个正背对他们的厨师身后。 “劳驾!”柳仕良高喊着猛地一拍那人的肩膀,那位厨师抖了一下,转身直起腰来。李游书站在柳仕良身后端详着,发现这人身材高大、一脸凶相,两只大手紧紧攥拳。 “有事么?”厨师的声音也十分浑厚,像冬眠的熊打鼾。 “您是孙师傅吧?”柳仕良笑眯眯地抬头望着这高大得不像厨师的厨师。 厨师点了点头:“我是,后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是是是,我知道,”柳仕良和和气气地答道,“既然您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那一位查拳高手为什么也能待在这里呢?” 柳仕良话音一落,那位“孙师傅”忽然抬手一拳向着他的鼻子便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柳仕良的身体向后猛地一仰,随后又慢慢直了回去。 “哎呀哎呀,好险哟。”柳仕良揉了揉鼻子,依旧是笑眯眯地抬眼看着孙师傅,“差点就被你把鼻子打没了。” 孙师傅吃了一惊,抬手将身后的汤泼向柳仕良,扭头就跑。 柳仕良说一声“游书小心”,侧身闪过了那碗热汤,李游书也顺势一闪躲了过去。 见那位“孙师傅”夺门而逃,柳仕良不紧不慢地指了指通向外面的那扇门,对李游书说道:“走吧,去把剩下的人也处理一下。” 第五十一章 高朋满座 出了后厨的门,李游书跟在柳仕良身后,说好同去追凶,可柳仕良不慌不忙缓步而行,好像打算跟李游书漫谈人生似的。 李游书有些不解,向柳仕良问道:“咱们不追么?” “追啊,这不正追着么。”柳仕良答了一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已经开始考虑起别的事情了。 “就咱们这个速度……” “没关系,我能找到他,”柳仕良说着,右转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在那。” 李游书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去,那个孙师傅果然歪在墙边,正仰着头发出粗重的喘息,看脸色似乎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柳仕良一路小跳着蹦到了孙师傅面前,抬腿抵在他的脖子上,笑盈盈问道:“很痛苦吗?这样,你把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如何?” 孙师傅本来已经状态差到极点,被柳仕良这么一踩,更加难过地挣扎起来。 “是因为我太用力,你说不出话来了吗?”柳仕良见孙师傅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把脚放了下来,再次命令道,“说。” 死到临头,孙师傅却冷笑了一声,断断续续开口说道: “你最好……还、还是……” “还是干嘛?”柳仕良说着,将脚边一块缠着钢筋的混凝土块猛地向右踢了出去,阴影随即中发出了一声惨叫和鲜血淋漓的声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么?” 见已经被发现,其余躲在暗处的几人都纷纷起身走入光下,李游书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来时的路也被几个人给堵了起来。 前前后后,除去刚刚被柳仕良一发射门踢坏了脑壳的,总共十三个人。 李游书解开衬衣的第一和第二颗扣子,又把袖子往上挽,刚挽起左边袖子,身后一个人便按捺不住冲了上来,李游书回身一肘,正正捣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那人往右一斜,头撞在巷子的墙上扑倒在地。 “游书,可别都弄死了啊。”柳仕良说着,迈步向前走去。 战斗在五分钟左右结束,李游书解决了巷子后面包抄上来的五个人后打算去前面支援柳仕良,发现他已经把另外八个都放倒在地了。 柳仕良活动着手腕,又走到孙师傅面前,笑着问道:“怎么样?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叮嘱我的?” 孙师傅半天没回话,柳仕良低头一看,冲李游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翘辫子了。” 李游书耸了耸肩,往自己脚边找去,他下手很有分寸,被吩咐了不杀人就绝对不会下死手,何况他本来就不杀人。 结果李游书用脚翻过来那几个看上去晕厥在地的杀手后,却发现他们都已经气绝了。 “服毒自杀了,”柳仕良见怪不怪地上前去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虽然各个本事稀松,可职业操守倒是保持的很好。” 出了小巷,李游书向柳仕良问道:“杀手不应该生命为前提,钱财为保障么?遇上打不过的人,先保命最要紧才对。” “他们不是杀手,杀手哪有这么成群结队干活的,”柳仕良说着整理了一下衣服,“他们应该是其他公司养的走投无路的人,类似于‘死士’的东西。” 李游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道:“那个厨师逃走的时候,您是怎么能准确找到他的?” 柳仕良依旧闲庭信步,笑眯眯对李游书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家的家传绝学吧?” 这个李游书也从李广成那里听过,柳家绝学“扶风掌”,其掌法翩跹、劲力吞吐多变,因在力的控制和传导方面比太极等诸多内家拳更为精深玄妙而闻名江湖。另外,此名还有一说是“弱柳扶风”,告诫家门子弟不可恃强傲物,虽然功夫厉害,但处处皆学问,事事见功夫,以弱示人才是处世之道。 伏地之人,常常怀藏尖刀。 “扶风掌外人学不会不光因为掌法藏得深,如果只是这样,交手的时候总还是会被别人偷学去一招半式,”柳仕良说着,抬起手在李游书面前晃了晃,“最要紧的是它是配药练习的,不知道独门药方,一辈子也练不出扶风掌。” 说着,柳仕良挥了下手,李游书忽然闻到了一丝异样的香味。 “因为常年浸润药水,所以只要运起呼吸法,内气流转的时候,藏在皮肉和骨子里的药的异香就会散发出来。” 李游书闻言豁然开朗:“先前在厨房,那个孙师傅打了您一拳,其实您一手防他,另一手已经回了他一掌。所以他受了伤,身上又沾了您的药味,既逃不远、又藏不住。” 柳仕良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拍着李游书后背催促起来:“快走吧,到少爷致辞的时间了。” 二人赶回宴会现场的时候,欧阳思已经站在了台上,李游书悄悄走到人群最后,立刻就被欧阳知给发现了。 “办完事了?”欧阳知冲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点了点头:“你怎么不去前面?” “前面太挤,我不想去。” 关雎忽然蹭过来,小声对李游书说:“其实欧阳姐姐担心你呀,我拉她去前面她都不肯去,非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呢。” 欧阳知连忙去伸手捂住了关雎的嘴:“话说得稍微有点多哦。” 李游书闻言冲欧阳知笑了笑:“多谢关心。”随后他便看向了台上致辞的欧阳思。欧阳思一手拄着那根漆黑手杖,一手拿着话筒,正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在场的嘉宾: “……也许在今后的使用中还会显露诸多的不足之处,但这是我们的一次重要尝试,我们的成就将会像落入池中的巨石,新的涟漪势必会从这里开始向中城区、向外城区扩散出去。在此,我谨代表出云公司,感谢一同参与此次科技图书馆项目的铭忠重工。” 说着,欧阳思冲台下吕德明举起酒杯,嘉宾们闻言朝向吕德明予以掌声。吕德明一手摸着肚子,举起酒杯回敬欧阳思。 “一枝一叶地产。” 关雎的父亲关恩昊是个脸型瘦长的健硕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也在掌声中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李游书从侧后方看着关恩昊,又扭头看了看关雎。关雎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妈妈是圆脸。” “感谢蓝梦科技提供的共享知识库。” “感谢斯蒂勒凯斯家居。” “感谢快语文化传媒。” “感谢……” 欧阳思向十余位无偿参与科技图书馆建设的公司一一道谢,最后说道:“另外,还要感谢韦伯·琼斯先生捐献的海量藏书和资金支持。”说完,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现出一阵浅笑,继续说道: “我留学期间认识了一位朋友,钟城人,姑娘。” 闻言,台下的嘉宾都笑起来。 “她是个建筑设计师,出身自外城区,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了留学的资格,每年都能获得奖学金,与我这种不思进取的人完全不同,”欧阳思说着,将空杯放到了一边,两手拄着手杖继续说道,“她很有理想,也很有生活的热情。我曾经许诺要帮助她为钟城建设一座最好的、最先进的图书馆。如果她没有因为头颈癌而去世的话。” 台下嘉宾听这话都陷入了沉默,还有几个泪窝浅的女性也不知是不是装样子,都拿起手帕低头拭泪。 欧阳思顿了一下,微微垂下头去考虑了一会儿,随后又说道:“但是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今天这个图书馆的建成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日子。” 见此情形,李游书凑到欧阳知耳边轻声说道:“看不出来你哥还挺仗义。” 欧阳知无奈地笑起来:“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搬出不存在的死人又不用给出场费。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人的生命虽然是有限的,但对知识与文化的渴求,对未知的探寻欲望却是伴随着基因慢慢加深于‘人类’这一统合概念之上的。阅读的方式与媒介虽然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但……” 忽然,欧阳知忽然皱起眉头停了下来,随后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虽然说起话来就停不下,可我的腿却是逼我结束的最好时钟。” 台下又响起了一阵附和的笑。 “最后,希望这座图书馆可以成为钟城新的文化坐标,谢谢各位。”说完,欧阳知拄着手杖下台,柳仕良早已走过去将他搀住。 欧阳思低声问道:“柳先生,处理的如何?” 柳仕良微微摇了下头:“十五个人,除了混进后厨的那个外,都不是内行。都服毒自杀了,没问出什么。” 欧阳思闻言点了点头:“喜欢搞这种炮灰式袭击的,像关恩昊的作风。” “他女儿跟大小姐关系这么好,犯不上吧?” “谁知道呢,”欧阳思说着,远远地冲向他举杯的关恩昊点了点头,“虽然您救过他一条命,不过这恩情他还记不记得就难说了。” 这时候,欧阳知拉着李游书走了过来。 “刚才什么情况?”欧阳知开门见山问道。 “没事,有人想从后厨给咱们投毒,被柳先生查出来了。” 柳仕良接过话来:“这个人是一周前来的,虽然做厨师的日子很长,不过还是被我查出来有过开拳馆和打黑拳的经历,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心呢。”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紧:“是谁派来的?” 柳仕良和欧阳思对视了一眼,向欧阳知答道:“不知道。” 李游书在旁边听着,似乎终于明白欧阳思如此看重护卫的原因了——连吃饭都吃不安顿,该是多么可怜。 欧阳知伸手拍了一下李游书:“喂。” “嗯?” “现在你明白了吧,”欧阳知直视李游书双眼,眼神中流露出无奈的自嘲,“我哥就算了。我这条命虽然不贵,可也很遭人惦记呢。” 第五十二章 坏女人 “艾琳娜!我回来了!”欧阳知推开门,把高跟鞋脱掉丢在门口,换上拖鞋跑进客厅,一下扑到沙发上哼哼起来,“哎哟,我的腿快要站废了!” 李游书慢悠悠跟着走进客厅,又坐到了那张副沙发上:“穿着这么歹毒的高跟鞋,确实是辛苦你了。” “怎么样,上岗第一天就有活,是不是很开心?” “没啥开心的,那几个人的水平让我感觉自己像欺负人。” “那是你太厉害了,魏钊凯都打不过你,”欧阳知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李游书面前,转身背对他,“你帮我把拉链拉开。” 李游书往后一躲,抬头看了眼礼服的拉链,犹豫起来:“让艾琳娜给你拉开不行么?” “她这不是没来么,等她回来我都被勒死了,”欧阳知说着催促道,“快点,你要是不给我拉开,我现在就要被勒死。” “不行,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闭着眼睛不就好了!”欧阳知一边说一边偷笑,还好她背对着李游书,没有被他发现。 “淦,给你当保镖都快当成老妈子了。”李游书嘟哝着闭上眼睛站起身来,指尖抵在拉链上一路往上试探。 “你真是不会照顾女生诶,你难道就没谈过恋爱吗?” “怎么没谈过,我可是走在路上都会被搭讪的人,”李游书说着,回忆起大学一年的情感经历,不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呢,她们好像都是冲我这长相来的,等发现我满脑子只知道练武打架,没什么文艺细胞和耍帅技能之后,就纷纷离我而去了。” “这样么,”欧阳知听了反而没法理解那些女生,“我上学的时候反而对那种男生不怎么感兴趣。” “为什么?” “会装文艺,的会耍帅的,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稀罕的,”欧阳知说着抬手向身后一指,“我更喜欢你这样的,有本事,长得不赖,还很温柔。” “哟,你也太抬举我了,”李游书被一夸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要说女生了,大多数人都觉得我擅长的领域对他们来说,根本都不能叫领域。” “那是他们目光太短浅了,倒也不能怪他们,为生计奔波的人难免这样。” 李游书手指纤长,虽然手感发硬却没有茧子,因为练武所以难免发力有些重,指尖抵着欧阳知的背一路往上蹭得她忍不住扭动身子叫道:“你干什么,痒死了!” “我这不是在找拉链的口嘛!”李游书闭着眼睛抱怨道,“你再叫唤我不给你拉了!” 说话间,李游书的指尖找到了拉链的顶端,可是因为动作的惯性,他手指继续往上,点在了欧阳知的背上。 “啊,”欧阳知声音软下来,回头对李游书抱怨,“你手好凉。” “抱歉抱歉,”李游书说着,捏住拉链慢慢往下拉,“我闭着眼呢,你不用担心,也别想着勾引我啊。” “哼,我勾引你?你想的倒是挺美。” “我实在不觉得一个姑娘家让我给她脱衣服不是存心勾引。” 欧阳知仰着脑袋,忍不住脸上挂笑,没再回话。 这时候,客厅那头却传来了赛琳娜的声音。 “大小姐?” 随后,艾琳娜看见了站在欧阳知背后的李游书。 “李游书,你在干什么!” 李游书闻言一愣,连忙睁开眼睛解释道:“不、不是,那个……” 他这一睁眼不要紧,欧阳知的整个背部便一览无余:并非呈现瘦弱的体态,反而拥有肌肉训练的线条,骨干而健康。脊柱沟穿过两边蝴蝶骨,一路向下慢慢消失,好像高山上来的细流落入池中,被腰窝完美承纳。 非礼勿视,李游书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视线,再次闭上了眼睛。 欧阳知见艾琳娜惊呼,连忙抬手遮住了前面,同时猜测到李游书肯定睁开了眼睛,脸上显露出一种羞怯却得意的坏笑,小声向李游书问道: “你是不是睁眼了?” “方寸大乱,方寸大乱。你不是女菩萨,你是女妖精。” …… “游书先生。” “嗯。” “以后请你放尊重些,毕竟你是大小姐雇来的,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吧!” “嗯。” “真是过分,我刚刚去了趟厨房的功夫,就闹出这种事情来!” “嗯。” 欧阳知换上睡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艾琳娜给她削的水蜜桃,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李游书挨训。李游书自知理亏,缩在艾琳娜面前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李游书斜着眼睛瞅了欧阳知一眼,那眼神中传达的信息被欧阳知非常完整地接受到:都是因为你我才在这里挨骂,你还笑?! “我知道大小姐非常喜欢您,您也非常喜欢大小姐,可是在你们没有订婚之前,也不可以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来,明白了吗!” 李游书光顾着瞪欧阳知,完全没听见艾琳娜的训话,就下意识地又点了点头:“嗯。”嗯完了,李游书才意识到不太对,连忙又改口:“不、不对!我没有那个打算!” 欧阳知闻言连忙制止李游书:“哎哎哎,终生大事,说出口的话可不能改了啊。” 艾琳娜也从旁帮腔:“游书先生,您知道大小姐一年下来要应付多少追求者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这么主动地勾引……咳咳,这么主动地对一个男性示好,”说着,艾琳娜放低了声音,继续嘀咕着,“要是就这么错过了,那才是十足的蠢驴!” 李游书长叹了一声,没敢再回话,只希望这件事能随着自己的缄默赶紧翻篇。 欧阳知知道李游书尴尬,适可而止地结束了刚才的话题,转而问他:“你今天跟柳仕良那家伙合作感觉怎样?” “挺好的啊,柳先生那个人风趣幽默、没有架子,虽然给人感觉很随和但遇事又非常可靠,”李游书回忆起小巷里的战斗,将胳膊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着沉思道,“我觉得,他功夫也许在我之上。” 说到这,李游书又扭头去问欧阳知:“你清楚柳先生的真实水平么?” 欧阳知抱着腿想了一会儿:“他很少出手,一般都是魏钊凯替我哥挡枪,柳仕良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他全力有多厉害。不过我倒是有耳闻。” “什么耳闻?” “你记得小关在宴会上跟柳仕良说的话吗?柳仕良救过她爸爸关恩昊的命。” 李游书点了点头:“记得。” “当时柳仕良刚到钟城,人生地不熟……”欧阳知说着慢慢放缓语速,又忽然笑了起来,“嘿嘿嘿,他可没有像某些人一样一路从外城区打进来,看来习武之人也不是都跟你一样做事欠考虑还不计后果!” “哎哟,你不要再笑话我了,然后呢?” “然后,他正好碰上了被追杀的关恩昊,”欧阳知说着伸手叉起一块水蜜桃,“当时的情况是,一枝一叶公司和一家叫“城市曙光”的公司竞争激烈,那家公司的董事会就雇佣了佣兵集团,打算在关恩昊一家外出郊游返程的路上截杀。” 李游书一听直咧嘴:“缺德啊,杀人就罢了,还祸及妻儿。” 欧阳知点了点头:“三十多个佣兵包围了关恩昊一家,但是路过的柳仕良出手相助,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李游书闻言赞叹不已:“厉害啊。” “当然厉害了,不然也不会被我哥看中,”欧阳知说着把吃完的空碗递给艾琳娜,艾琳娜便接过空碗往厨房去了,“后来城市曙光没过多久就被出云科技给搞得濒临破产,最后被我哥给吞并喽。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李游书听罢轻轻鼓掌:“欧阳大姐的故事真是精彩。” “什么欧阳大姐,是欧阳姐姐。” 李游书被柳仕良的话题给带出来了另一个问题:“那个,小c是谁啊。” “小c?”欧阳知闻言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抱着肚子笑个不停,“柳仕良管他叫小c?哈哈哈哈,他可真会起名。” “他是你哥另一位随从么?” “嗯嗯,”欧阳知说着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他的中间名是‘科林(colin)’,所以柳仕良才叫他小c,他跟你还有柳仕良不一样,不是练家子。好像是个枪手,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露面太少。” 李游书点了点头:“反正是同事,总能遇到的。” 聊到这儿,欧阳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啦,今天的欧阳姐姐睡前故事就讲到这里了,你要是还想听请到我的被窝里来。” 这话又被路过的艾琳娜听见了:“大小姐!” “哎呀我开玩笑的!” 回了房间,李游书躺在床上回忆今天的见闻。只是一个小小的宴会都会有人从中下毒,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魑魅魍魉在等着他。 一股困意涌上来,李游书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又浮现出了欧阳知那完美无瑕的背部来。 蓦地睁开眼睛,他无奈地抱怨道: “坏女人,害人不浅。” 第五十三章 不死女仆 睡到半夜三点多,李游书忽然被窗外一阵细碎的动静给惊醒了。 虽然庄园里有值夜的巡逻队,但李游书白天在花园里溜达的时候就发现这帮人本事稀松、颓乏无力,对付个地痞流氓、闲杂人等的还凑合,但凡碰上有李清梦那点水平的瞬间就会被放倒三五个,可信度非常低。 “真是不让人省心!”暗自抱怨一声,李游书挺身而起顺手抄起衣服,考虑到走外面可能会惊动欧阳知,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了别墅外的草坪上。 一边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一边扣好扣子,李游书运起呼吸法,凝神静气观望四下,找寻着潜在的威胁。 “嗯?”没走几步,李游书便透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植发现了一处浓厚稠密的能量所在,这能量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昨天进入欧阳宅邸的时候他才刚刚接触——是女仆艾琳娜的能量。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李游书心里奇怪,正打算蹑足潜踪溜上去吓她一跳,却忽然发现还有另一个相对小巧凝缩的能量团块正在艾琳娜的手中扑腾跳跃,似乎与其进行着激烈搏斗。 “俏女仆大战小矮人?”李游书吃了一惊,但考虑到艾琳娜是欧阳知最亲近的人之一,即使不知底细也不该让她平白受伤。想到这儿,李游书加快脚步冲上前去,压低声音叫道,“艾琳娜!我来帮你!” 月明星稀,朗月当空。李游书按住树丛横身一跃跳到艾琳娜背后,却忽然发现与艾琳娜缠斗的那团能量的身影猛地一抖,接着便慢慢地停止了挣扎。那身体中的能量也在李游书的视野中缓缓流失,化作虚无。 听见李游书喊她,艾琳娜转身回头看了过去。 呼吸法的视野跟正常视野是重叠的,李游书能看见能量的消散,也能透过月光看见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令他瞬间站住了脚步—— 艾琳娜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游书,她手里提留着一只死猫,那尸体的脖子正涓涓向外流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草坪上。 而艾琳娜,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被染得鲜红的下嘴唇。 李游书见状身上一悚,虽是夏夜却令他汗毛倒数。 “你……!” 艾琳娜的翠蓝色双眼发出阴寒冰冷的光芒,好像阴暗林间的野兽一般。她看着李游书,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了嘴上的血迹,随后微笑向李游书问道:“游书先生,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李游书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没有起手,但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了起来。 “我?我听到有动静,就来看看,”说着,李游书指了指艾琳娜手里的那只死猫,“不过看起来你已经解决了。” 艾琳娜露出一个谦恭温良的微笑,似乎在刻意地向李游书示好,但那神情却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阴森恐怖:“嗯,已经解决了,不过是一只误闯进花园的野猫而已,因为担心它携带着外城区的肮脏空气和不明病菌,所以就杀掉了。” “哦哦,那就好,”李游书点了点头,又往后退了一步,“看来一切都处理妥当了,我是没必要起床的是吧,哈哈,哈哈。那个,辛苦你了。” 艾琳娜歪起脑袋注视着李游书:“今晚很热吗?您在冒汗呢。” 废话,我分明看见你咬死了一只猫,我能不冒汗么! 温迪戈精神病,以一种印第安传说中的食人怪物命名的病症,阿尔冈昆人相信,温迪戈精神病是受到温迪戈托梦或附身所造成。该病患者会对人肉产生强烈的欲望,最后杀害身边的人并生啖其肉。 可能只是轻症,但吃猫就是害人的第一步! 李游书认为自己的推断非常合理,于是摆起泰拳架势做好准备,他不想跟艾琳娜有什么身体接触,他怕近身就被咬。虽然艾琳娜也是个美女,但被美女撕咬一点也不有趣。 “您这是什么意思?”见李游书自顾自地便摆起了进攻架势,艾琳娜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您对我有什么意见么?” “艾琳娜呀,虽然你是欧阳的女仆,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李游书凝视着艾琳娜,平心静气对她劝道,“猫不好吃,人肉也不好吃的,所以你乖乖跟我去看医生。如果你真的伤害到了欧阳,那我才是百口莫辩、万死莫辞了。” 艾琳娜闻言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死猫,又看了看李游书,恍然大悟之后发出一串如释重负的轻快笑声。 但这笑声在李游书听来简直就像是女妖的呼唤,也许下一秒自己肩膀上的肉就要被咬下来了! 终于,艾琳娜将那只猫的尸体藏到身后,冲李游书轻轻地鞠了一躬:“我说过的,我对大小姐绝对不会有哪怕半分的不利,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艾琳娜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乞求般地对李游书说道:“在这之前,能帮我个忙吗?” 李游书闻言瞬间领会,懊丧地一仰头,伸手抹了把脸:“我这辈子,跟埋东西是脱不开了。” 小猫的坑自然是比吴忠义的坑好挖,虽然施工过程中一直心惊肉跳、风声鹤唳,但李游书确实没有遭到艾琳娜的袭击,这令他松了口气。 干完了活,李游书又警惕地与艾琳娜拉开距离,看她对着那小小的坟墓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忏悔还是在祈祷。 随后两人相隔五米坐了下来,艾琳娜忸怩着看了看李游书,开口说道:“游书先生,这件事情,我希望您能够替我保密。不,我要求您一定要保密。” 李游书抠了抠耳朵:“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秘密,病情是隐藏不得的。” “我没有病,”说着,艾琳娜慢慢爬到李游书面前,向他伸出了右手,“请您试一下我的脉搏。” 李游书摆了摆手:“不不不,虽然精神病在中医里也有相关的解释,但我不通医理,就不给你把脉了。” “不,让您试我的脉搏,是因为别的事情。” 李游书看了艾琳娜一眼,见她一脸诚恳,便将信将疑地将手指搭了上去。 感觉就像搭在了一块寒玉上,僵硬冰冷,李游书不由得撇了撇嘴:“你体温怎么这么低啊……” 话音一落,李游书又是一阵惊悚。 艾琳娜没有脉搏。 李游书胆子很大,大多数人害怕的如鼻涕虫、蛇、巨型蜘蛛,他都不怎么在意。但他怕鬼。 “卧槽,”下意识地骂了一句,李游书连忙往后一躲,“你你你,你有什么冤情就去找包青天,别来找我,也别找欧阳。” 艾琳娜捂着嘴又笑了几声,规规矩矩地跪坐回去,对李游书说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不是人类。” 李游书点了点头,结巴着回道:“是,人、人类至少还有脉搏。” “不过我也不是鬼魂,所谓鬼魂,也许用您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还没有消散干净的、存留着使用者生前记忆的内气吧。我可是有形的,不是能量体。” “那你……” “您知道吸血鬼吗?我——” “你是吸血鬼?”李游书答应了一声,又瞪起眼睛来,“你的牙呢?” 艾琳娜的眼中闪过被打断话语的不愉快的光:“请您不要随便打断我的话。” “是是是,你说。” “我是想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人类没有探明的种族,他们有些隐匿在荒野之中,偶尔被人们发现,就成了神秘生物,比如尼斯湖水怪、大脚怪、蜥蜴人。” 李游书点了点头,他记得有位舍友对这种神秘生物研究颇深,也无意地听过些只言片语。 “另外一些出没于城市的,往往会被当做都市怪谈,似有似无地存在着,”艾琳娜说着,两只胳膊上下摆动模仿触手,“比如斯兰达人。” “所以呢?”李游书听得直打冷战,想要艾琳娜快点结束这种诡异的话题,“你是什么人?” 艾琳娜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李游书欠身行礼:“我是一名不死者。” “不死者?僵尸?” “这么理解也没有错,”艾琳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经停止,但依然拥有着五感知觉,也能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在遭受重大伤害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需要慢慢恢复伤势。” 李游书往后一仰:“焚化炉呢?” 艾琳娜生气似的撅起嘴来:“怎么可以对女士用焚化炉呢!” “也就是说,小口径枪、斩击、拳头这种不会大规模破坏肉体的东西对你都没有用咯?” 艾琳娜点了点头:“完全正确。” “那我也杀不了你咯?” “不,您是可以杀掉我的,”艾琳娜非常坦诚地向李游书说道,“在与您握手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您拥有扯引他人能量的能力,对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啊,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很少这么用。” “虽然这具肉体没有生命,但越是这样就越是依赖着具有‘不死特性’的能量,”艾琳娜说着,冲李游书露出一个十分信任的笑容,“只要您将我体内那独具不死性的能量抽干,我也是会消亡的。因为是没有生命的存在,所以我总是对生命能量存在渴求,好在这渴求是可以压制住的,刚刚食用猫血,就当我吃了一点宵夜吧。” “你为什么这么坦率地把自己的弱点告诉我?” 艾琳娜说着站起身来,冲李游书深深鞠了一躬:“因为大小姐信任您,所以艾琳娜也会无偿的、永远地信任您。” 第五十四章 武人的通透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李游书邋里邋遢地从卧室走了出来,欧阳知正在沙发上翻阅杂志,见他出来便冲他喊道:“你起得好晚啊!” 李游书一路走到沙发上,往后一仰又躺了下去:“没睡好。” “没睡好?你前天不是睡得特别好么?怎么昨晚就不好了?” “嗯……就是没睡好。” 这时候,艾琳娜捧着一个果盘走进客厅放到了桌上:“游书先生,脸色很差呢,吃点水果吧。” 李游书点了点头:“好,多谢。” 欧阳知看着他们两个十分和谐的对话,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两边注视了片刻后震惊不已:“你们俩昨晚干什么了?” 李游书闻言坐起身:“什么干什么了?我大晚上的能跟她干什么?” “不对不对,”欧阳知摆着手,嗅出了空气中的猫腻,“昨晚她明明还在骂你,怎么今天就变得这么相亲相爱了?” 艾琳娜面不变色地笑了笑:“您多心了,我对事不对人,游书先生本人并没有什么惹人讨厌的地方。” 李游书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 欧阳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琳娜你能正确看待这家伙我还是很高兴的。” 艾琳娜微微鞠躬,随后用眼角余光瞥了李游书一下,转身离开了客厅。 李游书睡眼惺忪地盯着艾琳娜离去的背影,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虽然你是她的女仆,但你也没必要这么依附于她吧。”李游书出门的时候走得匆忙,此时与艾琳娜闲谈,便有了重新整理辫子的闲工夫。 艾琳娜笑了笑,注视着身前的草坪喃喃开口:“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遭到研究机构和赏金猎人的追捕,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不停的逃避和目睹死亡。所以我停止生长,以孩童的模样行走在世上,直到我遇见了大小姐。” 李游书注视着艾琳娜,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眼前这名异种在月光下慢慢变得鲜活起来。 “我是个没有生命的怪物,是个生来就不知意义是何物的东西。可是在遇见大小姐后,我发现生活不再只有逃亡,我愿意伴随着这位主人一起成长。现在我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对艾琳娜来说,‘欧阳知’这个名字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哦……”李游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不是很理解如此严密的人身依附关系,但考虑到一些家畜对主人的依恋,虽然这么想有些失礼,但确实非常类似。 “所以,我很希望您能够留在大小姐身边,”艾琳娜说着往前跪了几步,离李游书更近了些,“自从您来到这里,大小姐的笑容都比曾经要多了不少。我能明白,您的存在也给大小姐的生活带来了更多的意义,艾琳娜希望看到大小姐快乐!” “咱能不聊这个话题么?” 艾琳娜非常严肃地盯着李游书:“当然不行,这是您无法逃避的问题!即使今天不答,明天不答,总有一天大小姐会不再半开玩笑地、戏谑地,而是一本正经、严肃至极地问您,到那时您又该怎么办呢!” 李游书听了艾琳娜的话,有些为难地躲避着她的目光:“本来不是聊你的事情么,怎么一下又蹦到我这里来了,”随后,他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呢,不过是个前往思明市的过客,而现在呢,是你们家少爷看家护院的狗。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欧阳知,我绝对不会想着干这种工作的。” “所以呢?” “哎呀什么所以呀!”李游书说着一下蹦了起来,“不般配啊,不般配!” “呵,呵呵呵。”艾琳娜看着李游书认真之至的神情,不由得失声笑起来。 李游书摊着手,一抖一抖地对艾莉娜说道:“你笑什么?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家大小姐锦衣玉食、坐拥一城荣华,我呢?我不过是个习武之人,平生最大的理想不过是游山玩水,练武打拳。说白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真的跟我在一起了才会发现我是多么无趣,多么贫困潦倒,你知道由奢入俭是什么扒皮体验么?undead?” 艾琳娜以前所未有的欣慰神色看着李游书,温柔说道:“我很高兴您这么为大小姐着想,不过,等您有一天真的理解她的话,应该就不会还有这样的顾虑了。”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皱,大概觉得跟不死人讲现实是讲不通的,便小声嘀咕道:“这样的人还少么,恋爱的时候以为爱情就能填饱肚子,等真的在一起了就被生活里的鸡毛蒜皮给千刀万剐,然后又大吵一架、各奔东西。我宁可彼此只当个念想。” 艾琳娜没再辩驳,只是微微闭眼站起身来,而后抬起头看了下天边月色,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真是晴朗的夜晚,这样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少了。” 说罢,她冲李游书微微欠身,随后转身向欧阳知的宅邸走去。 “喂!”欧阳知踢了李游书一下,但力道很轻,没有把他从沉思中带回来,于是她更加用力地踢了李游书一脚,并大声呼道,“喂!!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 “啊啊啊,”李游书连忙醒过来,扭头去回欧阳知,“怎么了?” 欧阳知爬到李游书面前,猫一样枕到了他的腿上:“你发什么愣呢?”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没睡好,精神不振。” 欧阳知仰着脑袋瞅了他半天,最后笑着伸手去捧住他的脸:“你该不会……昨天给我脱礼服的时候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李游书低头干硬地“哼哼”了一声:“那是不可能的。” …… “杨爷!我看您来了!” 下午欧阳知没事可做,就和李游书一起去了死斗场,杨爷依然准时而敬业的站在吧台里调酒,欧阳思今天有公司会议所以没有来,欧阳知也不想去看台,干脆就跟李游书一起坐在杨爷的吧台前面看比赛。 看着欧阳知和李游书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杨爷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全神贯注调酒的时候也不忘跟他们俩搭上几句话。 “游书,在大小姐家里待得开心么?” “挺好的,工作嘛,有钱赚当然开心,”一说到钱,李游书忽然想起了买给杨爷的东西,连忙跳下位子往外跑,“我把给您带的东西忘了,等我去给您拿!” 看着李游书着急忙慌的背影,杨爷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 随后,他将目光移到了欧阳知身上。 “怎样?游书很不错吧?” “是啊,好极啦!”欧阳知一边抱怨着一边把酒一饮而尽,“除了不敢跟我告白之外其他的都好极啦!” 杨爷闻言呵呵笑起来:“虽然有话直说,但游书一看就不是个轻浮的人,想必他也有自己的考虑。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这样得来才弥足珍贵啊。” “您和奶奶也是这样么?” “哈哈哈,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我怎么记得呢?”杨爷说着,眼神忽然一变,又问道,“你哥最近在忙什么?” 欧阳知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 “我是怕他做出一些混账事情来。” “我也怕啊,”欧阳知说着将空酒杯推给杨爷,“虽然有些话轮不到我说,不过他这几年做的事情似乎越来越离谱了。” 杨爷接过杯子,沉下头去冲洗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他妹妹,有些事你应该……” 还没说完,他的话便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欢呼声给淹没下去,但欧阳知还是从那只言片语中领会了其中含义,迷茫地看着吧台桌面,微微点了下头。 这时,李游书正好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跑了回来:“哇你喝得也太快了吧,我刚出了趟门的功夫你就干出来了!” 十五分钟后第一场战斗结束,观众们纷纷离开席位舒缓着欢呼呐喊后微微有些缺氧的脑袋,兔女郎们也趁这个时候上前推销酒水果品和贵宾席位。 李游书又跟杨爷胡侃了一阵,忽然听见有人从后面叫唤欧阳知的名字。 “欧阳姐姐!” 欧阳知愣了一下,回头望去果然见是关雎在往这边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欧阳知说着站起身来去接住关雎,似有埋怨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安排贵宾厅呀。” “嘿嘿,我爸不让我声张,说总是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关雎说着往身后一指,一对中年夫妇也慢悠悠往这边走来。 见到那个面色刚毅脸型方正的男人,欧阳知点头致意:“关叔叔。” 关恩昊穿着带领子的t恤、宽松长裤和白色球鞋,两臂晒得黝黑,可能是刚从高尔夫球场上过来。见欧阳知向自己打招呼,他也笑着冲欧阳知挥了挥手。而他身旁的女人则笑眯眯地上去捧住欧阳知的手:“小知,又漂亮了。这个短发很适合你呢。” 李游书在旁边看着,悄悄对杨爷耳语:“杨爷,大老板都喜欢这么虚伪地互相奉承么?” 杨爷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推给李游书一杯橙汁:“喝,看戏。” 远远地听着他们寒暄了几句后,关恩昊似乎转入了正题:“昨天在宴会上跟欧阳先生约定下午去贵公司商谈事情,所以今天上午才得空陪陪关雎。” 欧阳知闻言点了点头:“那正好了,我也准备去公司一趟,陪您一起吧。您要是不嫌弃,公司招待处的厨师水平还挺高的。” “姐姐我也要去!” “行啊,一起来吧。” 说完,欧阳知回头冲李游书弹舌一声:“游书,走了。” 李游书赶紧喝完了那杯橙汁,跟杨爷打声招呼便跟出去了。 第五十五章 云深不知处 “你考虑什么呢?”车子很快开到了出云公司,欧阳知一伙和关恩昊一家都下了车站在公司门前,欧阳知见李游书双眼迷迷瞪瞪,便悄悄掐了他一下。 李游书砸吧着嘴,似笑非笑:“刚才在斗技场的时候你叫了我一声游书,太亲切了,还没缓过来。” 欧阳知一听笑起来:“你愿意听,我多叫几声,游书,游书,游书?” 李游书赶紧制止了她:“行了行了,太多了。” 关雎虽迟但到,悄悄凑到了他们旁边:“你们聊什么呐?我也听听。” “关雎,赶紧过来,越大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关恩昊见女儿鬼鬼祟祟贴着欧阳知,面露不悦神色,喝令她赶紧回来。 关雎挨了骂,连忙规规矩矩退了回去。 关恩昊指了指一直跟在欧阳知身侧的李游书:“对了欧阳小姐,这位是……” “我朋友,李游书。”欧阳知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关恩昊点了点头,向李游书伸手:“你好,我是关雎的父亲,关恩昊。” “关董,您好您好。”李游书一边握手心里一边嘀咕着,难怪关雎这么温婉有趣,她老爹虽然长得有点凶,但完全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跟那个姓吕的大胡子大不一样。 “关叔叔跟我来吧。”欧阳知说着,拍了下李游书的肩膀,李游书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欧阳姐姐等等我!” 见欧阳知、李游书和关雎三人走在了前面,关恩昊的妻子刘茗放慢脚步,小声对丈夫说:“那小伙子是欧阳知的男友么?” 关恩昊看着两人的背影冷笑了一下:“只怕男友是虚,保镖是实。昨晚被干掉的人里,有一半受的伤不是柳仕良的手法。我听说斗技场前天的比赛有个小孩初来乍到把魏钊凯给拿下了,估计说的就是他吧。” “哟,真人不露相啊。” “看来下次得做足准备再动手了。” 刘茗闻言眉头一锁:“你真的就不顾当年柳先生救咱们的情分了?” 关恩昊没回话,迈步跟了上去,刘茗连忙紧步跟上去:“你说话呀。” “柳先生是柳先生,欧阳思是欧阳思。”扭头看了妻子一眼,关恩昊的眼中充斥着戾气,神色也因为紧皱的眉头和紧咬的牙关而显得有些狰狞,“没办法,谁让欧阳思逼得我太紧了,喘不动气。” 电梯上了93层,欧阳思正卧在椅子上张望窗外的景色,内城区一片繁华景象,微微可见中城区的几处极高的建筑进入视野。柳仕良坐在远处一张沙发上看书,面前摆着一杯绿茶。 “嗯?”拿起茶杯刚要喝,柳仕良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 “怎么了?”欧阳思椅子一转面向柳仕良问道。 “茶叶梗立起来了,有客人要到。” “不可能,”欧阳思摆了摆手,“大中午的,谁会这个时候过来。下午我倒是跟关恩昊有约,他总不至于这么早就跑来吧。” “这可难说,”柳仕良揣着手笑眯眯看着茶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柳仕良话刚说完,秘书敲门进屋,冲欧阳思欠身说道:“董事长,欧阳副总和一枝一叶地产的关先生到了。” 欧阳思挑了下眉,半惊半疑地看向柳仕良:“你搞恶作剧?” “可不关我的事。” 秘书刚要转身往外走,欧阳知却先一步推开另一扇门,迈步闯了进来:“哥!我把关先生给提前请来了,你不介意吧?” 欧阳思见是妹妹领着关恩昊来,赶紧便站起身来:“你怎么能这么麻烦关先生呢,竟然要他提早来了。” 关恩昊走进办公室,妻子刘茗和女儿关雎也跟了进来:“我上午出去消遣了一下,又去看了看斗技场的比赛,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欧阳小姐。盛情难却,我可就要拖家带口来蹭饭了。” 欧阳思闻言笑起来:“这有什么,您天天来我也不嫌弃,我们先去隔壁茶室,我让厨师去做准备,”说着,他又扭头对秘书说道,“紫彤,你去安排一下。” 秘书点头应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说,”李游书见状戳了下欧阳知,小声说道,“我就不用留在这里了吧?” “怎么,你不吃饭么?” “可吃可不吃,不过看场合……”李游书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这种气氛啊。” 欧阳知点了点头,低声附和:“我也不喜欢。关先生在这里,柳仕良估计是走不开了,不如我陪你逛逛公司,待会儿出去吃。” “我看行。” 于是欧阳知拍了下手:“哎呀,我把东西忘在斗技场了,我回去取东西,你们先吃着吧,不用等我了。” 没等在场的几人反应过来,欧阳知连忙拉着李游书就跑:“哥,我先走了啊,预祝你和关叔叔今下午商谈愉快!” 看着欧阳知一路奔逃而去的身影,欧阳思笑了一下,对关恩昊说:“她总是那个样子,不用管她了,您请。” 关雎见欧阳知和李游书一路跑了,虽然很想跟上去,可是一来父亲在场她不敢妄动,二来也不好跑去给两个人当电灯泡,于是嘟了下嘴巴,还是留了下来。 欧阳知带着李游书在公司里闲逛,碰上有趣的部门就驻留一会儿看看试验,碰上没意思的就连下几层,直接略过去。 “这不,技术研发部门和试验基站。”欧阳知说着指了指窗后正在进行试验的技术人员,“看见那些机械臂了没有?那就是我用来纹肩膀的工具,当年只是个实验产品,现在已经可以正式应用于其他试验中了。” 李游书听了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欧阳知的脚踝:“你为什么给自己纹身?” “喜欢就纹咯,”欧阳知说着忽然一愣,继而惊讶地对李游书说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职业?” “你的职业,不就是死斗场的副总,欧阳产业的一份子么?” “哈哈哈,你说的倒也不错,”欧阳知为自己的粗心而感到好笑,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不过我最引以为豪的职业是纹身师,我是整个钟城最好的纹身师,在国际上也得过奖的。” 李游书一听豁然开朗:“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先前你跟老钱说如果我死在斗技场上,当天比赛无法进行造成的亏空由你来填上,他说你一年都接不了几个活,原来是纹身的订单啊。” 欧阳知点了点头,扬起脑袋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游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厉害厉害,我刮目相看。”但随即,他就有些理解了艾琳娜所说的欧阳知喜欢他而不问贫富的缘由。因为欧阳知有自己的手艺和市场,即使离开了出云、离开了钟城,她也绝对不会因此而陷入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之中。 欧阳知继续领着李游书往前走:“还有这个,生物试验,制药和食品加工用的到。” 李游书靠近防护窗向里张望,一只眼睛发红的老鼠正歪在笼子里,背上长出了一只人类的粗壮手臂,模样骇人。往纵深处看去,还能看见一些培养皿里承纳着许多虽然能看出物种、却总是或多或少与其本相存在着差别的生物标本。 这令李游书多少有些不适,反胃地吐了吐舌头。 “很恶心对吧?我也觉得很恶心,”欧阳知说着赶紧拉着李游书离开了这层,“这种技术也许会被应用于战争,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说不定我会一气之下把公司炸掉吧。” “原来欧阳大老板这么财大气粗,我以为斗技场那块地皮就已经是你们家财产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斗技场只是娱乐项目罢了,而且也不在出云公司名下,而是盛博产业名下,写的可是我的名字。出云科技只是我哥手下公司之一而已,其实钟城第二大的蓝梦科技的老总也是我哥的人,他们不知道罢了。甚至那个吕大胡子的公司也已经慢慢被我哥的钱给侵蚀过去了,”欧阳知说着按了去一层的按钮,“剩下的都是些销售部门和设计部门,我就不带你去了。” 李游书听了这话插着腰连连点头:“你哥哥是个办大事的人。” 欧阳知闻言回想起今天在斗技场上杨爷对她说的那些话,撇着嘴说道:“他何止是办大事!他这个人啊,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连我这个妹妹都不告诉了!” 到了一层,欧阳知气鼓鼓地加快脚步走出了电梯。 “你不担心么!”见欧阳知走得飞快,李游书一边赶上去一边问道。 “担心什么?” “你不担……心……”李游书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不经意间把自己跟欧阳知的关系想得过于亲近了,于是赶紧放慢语速,拖延着没有再说下去。 欧阳知见他声音拖得老长,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胡话,就毫不在意地又问了一句:“我担心什么啊?” “担心……这个时间餐馆都已经打烊了么?” 欧阳知闻言看了眼腕表,发现竟然已经下午一点多:“呀,都这么晚了。我没注意,你也不说,走了走了吃饭去了。” 说罢,她便加快脚步往公司外走去。李游书回头张望了一下,虽然透过呼吸法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的直觉却指引着他向地下更深处看去,即使透过洁白闪亮的地面砖也只能看见漆黑敦实的土地和泥沙,但李游书却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在被什么自地下而来的东西给牵引撕扯,无法脱身。 他刚才想对欧阳知说的,是她应该担心一下,她的哥哥欧阳思,也许正在背着妹妹欧阳知,背着随从柳仕良,背着整个钟城,乃至背着整个世界,秘密地进行着什么更加隐秘而恐怖的事情。 第五十六章 欧阳思的真面目 之后的一周里,李游书都是常伴欧阳知不离左右,欧阳知的日子过得清闲,有时候去趟斗技场看看表演赛,有时候去出云公司蹭吃蹭喝,其他时间则窝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影,打打台球什么的。 最常来欧阳知家的是关雎,小姑娘是独生子女,放假在家除了提前准备毕业设计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就跑来找欧阳知消磨时间。 另一个来得很频繁的是个叫韦伯·琼斯的男人,李游书从欧阳知怨气深重的口吻中听出了缘由。当年欧阳家在钟城刚刚落脚时,是漂洋过海迁居于此的琼斯家族给予了欧阳家第一笔本金,让欧阳家得以在钟城立足发展。如今出云科技、盛博地产以及其他欧阳家旗下的以及欧阳思暗地操控的公司里都有着琼斯家族的资金支持。 而这个韦伯·琼斯大少爷作为如今琼斯家族的掌管者却并不像他的前辈们那么心怀壮志,年近三十依然无所事事,除了吃点股东分红和雄厚家产之外也没有置办产业的想法,反而一心一意都在女人身上。 韦伯·琼斯拥有一切寻常女人都喜欢的特点:家产殷实、长相英俊、才艺丰富、风趣幽默。但是这些欧阳知都不稀罕,不光不稀罕,她还非常讨厌这个男人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爱,弄得她尴尬非常。 艾琳娜也对这个男人评价颇低,因为她经常在外出时看见琼斯先生的跑车上坐着许多举止轻浮姿态放浪的女子。这个公子哥并非对欧阳知情有独钟,虽然欧阳有她的魅力所在,但显然韦伯·琼斯更喜欢普世化的审美,一言以蔽之,要大。 在李游书落脚钟城的一周之后,真正雇主欧阳思似乎终于想起了他。 “啊,啊。你说游书啊?他在啊,怎么了?”欧阳知正在跟李游书进行激烈的游戏角逐,如果欧阳知赢了,李游书就要驮着她作一千个俯卧撑。 “好机会!”李游书见欧阳知忙着跟她哥通话,一个漂亮的弯道漂移反超了欧阳知,虽然他赢了没有任何好处,但输掉的代价实在让他难顶。 “什么时候?今天下午么?可以啊,当然可以。”欧阳思偏着脑袋用脖子夹住电话,依旧进行着绝佳的双手操作,甚至在氮气加速的过程中狠狠撞击了李游书的车屁股,并在反超之后撒下了钉头朝上的减速带。 李游书毫无悬念地输给了欧阳知,还是对方打着电话的情况下。 “嗯,嗯。我知道了。” 挂掉了电话,欧阳知坏笑着看向李游书:“厉害吧?” 李游书憋了半天,没好意思说话,脑袋一扭躺到了地板上装死。 “好小子,跟我耍赖啊,”欧阳知踢了李游书一脚,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行啦,这一千个‘王八驮石碑’先存下,我哥要找你。” 李游书闻言转过身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你傻啦?是我哥雇你来的,是我哥给你发工资!”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一茬了,”李游书说着坐起身来,又忽然显露出慌张神色,“难道你哥要炒了我?” “哎哟你瞎想什么呢,快起来去换衣服。” “穿什么?不用穿正装吧?” “随你的便,反正我哥没那么多讲究。” “行,那咱们几点动身啊?” “现在。” “这么急啊?” 欧阳知伸手往身后一指:“因为他回家来了,就在隔壁。” 欧阳知走到了欧阳思的别墅前面,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李游书很面熟的女仆,好像是叫索菲亚,三座别墅连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索菲亚也一眼就认出了李游书。 “大小姐,李游书先生,”索菲亚冲二人行礼,随后向后退着为二人让出道路,“少爷已经在二层办公室里等着二位了。” “办公室?”欧阳知一听翻了个白眼,“我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他的办公室。” “啊?他办公室里有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噔噔噔上了二楼,左拐走到尽头,推开了房间的门。 一进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巨大城市沙盘。房间里冷气开的很足,欧阳思穿着长袖睡衣,正盘腿坐在城市的最中心,手杖横在腿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架轻轨从自己眼前飞驰而过。 “哥,你又开始鼓捣这个特摄片道具了?” 欧阳思点了点头,从腿上拿起手杖,把一处还没有接头的城际轨道往另一侧戳了戳:“本来考虑让它接舜唐市,不过以舜唐的发展规模,与钟城接轨为时尚早了些。” 欧阳知叹了口气,扭头去向李游书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哥……” 话没说完,他发现李游书眼睛在发光。 李游书可太喜欢这种凝缩模型了,他四五岁的时候曾经提议李广成把拳馆二层一个房间独立出来作中世纪战争沙盘,结果自然是被李广成一口回绝。韩授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他家离拳馆实在太远了。 回过神来,李游书指着这巨大沙盘问道:“欧阳先生,这个是……” “这个是钟城和临近几个城市的模型哦。”柳仕良的声音从李游书和欧阳知的背后传来。 每次柳仕良出场李游书总是难以察觉,作为朋友这确实无伤大雅,反而让李游书赞叹他身法了得。 “好久不见了,游书。”柳仕良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然后绕过两人走到了沙盘边缘,用一个类似晾衣架的东西夹住手里的文件远远递给了欧阳思,“少爷,这六千名学生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 欧阳知闻言不禁好奇:“什么学生?” “哦,我资助的学生,穷得上不起学,可怜得很,”欧阳思说着又转身看向中城区,“果然应该在中城区也多建设一些图书馆么。感觉以中城区的生产力,市场已经趋近饱和了,招商引资完全没用啊。” 看着哥哥风轻云淡地讲出了这件她丝毫不知的事情,欧阳知一半欣喜,一半生气地问道:“你还资助了学生?我怎么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资助人上也写了你的名字的。” “你下一次啊,做事情能不能让我这个妹妹也有点知情权啊!” 欧阳思闻言不好意思地向欧阳知道歉:“是是,抱歉啦。” 李游书在一旁看着,眼前忽然又闪过了刘衡那可怜而期许的眼神,见机会难得连忙上前开口:“那个,欧阳先生。” 欧阳思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硬糖来:“嗯?怎么了?” “您没有考虑过外城区么?” “嗯……”欧阳思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将手里的糖丢给了李游书,又魔法一般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来,“外城区情况比较复杂,你从那里一路过来的,应该也看见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 欧阳思撕开包装纸把糖塞到嘴里:“外城区呢……人口多,枪支多,罪犯多,帮派也多;但是经济差,管控差,基建差,人口素质也差。这都是长年累月的变迁导致的,即使我想左右市政去向外城区发展,当地的居民也只会选择最有效的方式来得到财产——就是偷、骗、抢。你看到钟城西站了吧?很漂亮吧,那是上一任市长投资建设的,他的本意,是想靠交通来带动人口流动,促进经济发展。现在呢?根本没人敢在那里下车,成了个废弃建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外城区那些人只会把种子当成口粮,根本不会想着把它种到土地里。” 说着,欧阳思翻阅起手里的贫困学生的资料,并继续对李游书说道:“当然了,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我能有今天的成就,虽然也有努力的成分,但家境才是最根本的,我没有资格因为自己投胎技术高超就看不起那些出身贫寒的人。” “那您就没有想过什么办法么?” “当然有,”欧阳思翻了一页,对柳仕良说道,“你看这小孩,像不像上次在蓝梦科技大厅里碰见的那个?” 柳仕良笑着点了点头:“您记性真好,我都记不得了。” 欧阳知因为哥哥的善举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气了,便放开李游书自己坐到了这宽敞办公室的沙发上。 欧阳思慢慢站起来,用手杖将中城区与外城区边界上的几处楼房给戳翻在地后对李游书说道:“游书,外城区会变成这样并非是我导致的,它是钟城几代人,几代产业、几代家族联手驱逐穷人的结果,我在努力改变这个逐渐定型的情况。但这不宜操之过急,只能循序渐进。” 李游书看着欧阳思手下那几栋倒在地上的小楼:“您打算让中城区吞噬外城区么?” 欧阳思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么说也没毛病,只有城区扩展,与其相关的一切要素才能随其扩展,进而覆盖被占领地区的不良要素。内城区的发展已然完善,想要扩展成本高的离谱,它与中城区的边界是一个固定边界。但中城区与外城区的不是,它们的边界可以变动,如果不加调整,中城区甚至是会被外城区反噬的。所以我要利用这个可以变动的边界,一步一步、一栋一栋,哪怕一米一米地,去改变外城区。” 李游书看着欧阳思严肃的神情,心里不免松了口气,也为自己先前对出云科技的不准确猜疑而感到愧疚。 欧阳思是真的想要改变这座城市。 第五十七章 皇上不急太监急 “哦对了,光顾着说这些,把今天的主要目的给忘记了。”欧阳思说着,拄着手杖跨过城市沙盘的道路与轻轨、高楼与矮房,慢慢走到李游书面前。 李游书虽然紧张却神色如常地看着欧阳思:“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挺简单的事情,”欧阳思嘴里含着一块水蜜桃味道的硬糖,说话都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就是想问问你给小知当护卫感觉怎样。” 心里松了口气,李游书点了点头:“挺不错,欧阳小姐对我很好,艾琳娜对我也很友善。”说着,他脑海里便闪过了那晚与艾琳娜的夜谈。 “嗯,那就好。工资呢周日就到你账户,咱们工资周结,”欧阳思说着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往办公桌那边走,又忽然折回来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 “对啊,”欧阳思说着伸出手指数着,“你是打算上完大学继续升学啊,还是想找个工作啊,还是有别的打算啊?你不做个打算,我怎么安心让我妹妹跟着你呢。” 李游书闻言跟欧阳知对视一眼,又扭头对欧阳思尴尬地笑了笑:“嗯……您这个……问得可有点急。” 欧阳思笑着拄起手杖,转身往办公桌走:“父母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父母都去世了,你也不用担心老丈人是个鬼见愁,也不用担心岳母整天拿你跟别家女婿比。令尊令堂如果愿意呢,我也欢迎他们来钟城,不过我看小知这么爱闹腾的人很难在一个地方呆住,这样,我可以给点资金支持,你们呢,就挑一个喜欢的地方定居,想玩玩就玩玩,想逛逛就逛逛。正好,整个盛博都在小知名下,她的就是你的,只要斗技场不倒,你们这辈子都吃穿不愁。” 说着,欧阳思将手上那本关于资助失学儿童的资料放到桌上,站在窗前观望着外面的炎夏景色:“如果你对管理公司感兴趣呢,我也不介意安排一个公司给你打理,我看你也挺精明的,肯定不会让我失望。” “你觉得呢?”欧阳思回头向李游书问道,却发现刚刚还站着李游书的地方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嗯?”欧阳思看了看柳仕良,柳仕良无奈地笑着,用左手食指中指比了一个小人跑走的手势,示意李游书早已经逃走了。 欧阳思眨了眨眼睛,又去看妹妹欧阳知。 欧阳知歪在沙发上,冲欧阳思摊了摊手:“我说过了,他这个人心肠硬得很,不愿意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何况人家今年才十八岁,你身为一个二十五的人,用五十二的口气去问一个刚成年的人这么严肃的事情,合适么?” “这样么,那我还真是欠考虑了,”欧阳思遗憾地撇了撇嘴,“咔嚓”一下将嘴里的糖咬碎掉,“倒也不勉强他,不过这样的小伙子现在可难找了。” 说着,欧阳思忽然笑了起来,不解地向妹妹问道:“你说说,他到底想要什么?我太好奇了。” 欧阳知叹了一声,盯着那巨大的城市沙盘喃喃说道: “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就是想自由地活着。” “自由地活着?那可真是最抽象最珍贵的东西了,”欧阳思说着,有些奇怪地揉搓着头发,“为什么越是年轻的人越喜欢谈这些没用的东西?” “嗯?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见李游书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艾琳娜走上前来询问道,“大小姐呢?” 李游书往欧阳思家的方向一指:“她还在隔壁呢。” “您是不是被少爷质询了?” “工作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李游书说着坐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名画《呐喊》的扭曲表情,“我就纳闷儿了,我李游书到底何德何能,你们欧阳家就逮住我不撒手了。” 艾琳娜闻言捂嘴笑起来:“呵呵呵,难怪只有您一个人回来,您是逃回来的。” “你说的可太对了。” “大小姐今天肯定会留在少爷那里吃午饭的,”艾琳娜说着转身去厨房,“我来给您准备一点吧。” “你不用吃饭么?” 艾琳娜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另一位女仆爱丽丝正在擦拭花瓶,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头。 李游书心领神会,不死者是不需要进食的。 下午,欧阳知神情淡漠地回到了家,李游书本来躺在副沙发上运呼吸法发愣,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欧阳姐姐,您回来了?” 欧阳知没好气地看了李游书一眼,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把手上的表非常随意地一扔。质量上乘的手表磕在茶几上,发出了响亮的磕碰声,李游书的心也随之噔地跳了一下。 艾琳娜本来打算过来问欧阳知想喝点什么,见她似乎大有发火的势头,也很不仗义地给了李游书一个同情的目光,赶紧逃开了。 见欧阳知脸色不好,李游书尴尬地笑着搓了搓手,露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来:“那个,今天是我不对,不应该临阵脱逃。” 欧阳知闻言又斜了李游书一眼,还是没说话。 见欧阳知依然回以缄默,李游书便讨好似的把屁股往欧阳知那边挪了挪,摆出一副自我检讨又沾点委屈的表情:“主要是吧,欧阳少爷他催的有点太紧,我应付不来。但是呢,我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才临阵逃脱的,你应该也清楚。咱们彼此呢,都清楚。嗯。” 欧阳知闻言,心里觉得这小子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便很傲气地哼了一声,抬手在李游书额头上戳了一下:“李游书,你这么干脆的人,为什么唯独对感情的事情就这么吞吞吐吐的呢。难道是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 李游书闻言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头:“我虽然干脆,但是我严谨啊。我是个日久生情的人,不是一见钟情的大猩猩。” “吼?”欧阳知闻言抱起膀子,“那你的意思,我是大猩猩呗?” “咳咳,”李游书咳嗽了一下,随后小声嘀咕道,“你这么瘦,得是长臂猿。” 欧阳知一听也不知道李游书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口袋里的东西丢到了桌上:“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喏,我哥给的。四张票,贵宾包厢,绝对不会受到打扰。” 看形状,似乎是两张入场券,但是漆黑一片又反光,模糊有个人影,李游书看不清楚,就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 音乐剧《基督山伯爵》。 “诶?我以为你们这些上流人都喜欢玩帆船、高尔夫什么的。” 欧阳知生完了气,又去桌子上把手表拿起来看了看:“我没那个爱好,我还是喜欢在家打游戏看电影。”她说的轻巧,实则隔天的下午都要抽出两三个小时在自家健身房里挥汗,李游书看着都觉得累。 于是李游书又拿起票来端详了一下:“这不是后天才开场么?” “嘿嘿,”欧阳知吐了下舌头,“我哥怕我到处乱跑,所以提前通知。” …… “爸!”关雎跳着推门进了办公室,发现今天的来客意外地多,于是她一愣之下连忙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恭恭敬敬地姿态对来宾挨个问好。 “吕伯伯好。白叔叔好。蔡阿姨好。琼斯哥好。” 铭忠重工的老总吕德明、蓝梦科技董事长白幸、钟城剧场所有人蔡媛姮,以及韦伯·琼斯都点了点头。 关恩昊看了女儿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对不起,”关雎委屈地道声歉,显露出了一副虽然弱势却似有兴师问罪之态的势头,“我以为您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关恩昊见女儿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跟在座的几位相视一笑,对关雎说道:“答应了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忘呢。正好你蔡阿姨也在,让她亲自交给你不是更好吗。” 蔡媛姮闻言,从包里拿出了三张《基督山伯爵》的票:“你爸爸老早就让我给留好票了,给。” 关雎见票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接过门票:“谢谢蔡阿姨!” 关恩昊满足了女儿的请求,便冲她挥了挥手:“好了,我们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关雎点了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提醒父亲:“是后天晚上啊,您可千万别忘了,又给自己安排上别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 等关雎走后,吕德明笑呵呵说道:“关雎真是可爱得很,有个女儿可真好啊。我那两个狗儿子全都在国外,一年只回来个三四回,早知道,我还不如养女儿呢。” “唉,要是儿子,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劳了,反倒是女儿,得好好为她的将来考虑,”关恩昊说着往后一仰,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今天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希望各位明后两日做好准备,这次如果不成功,便成仁了。”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大有“天下苦秦久矣”的神色。 韦伯·琼斯最为年轻,说话也一副轻松无畏的派头:“其实各位也不必想的这么复杂,欧阳思意欲只手遮天,这几年手段更是愈发过分。可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但凡他伤到一点元气,这钟城只要是个有身份的,哪个不会上去咬一口?” 吕德明也点了点头:“琼斯说的也有道理,但要对付那小子,万全的准备是必须的。我倒是要看看,他手下的那几个护卫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句话让关恩昊想到了柳仕良,不由得又眉头一紧,但最后还是狠下心开口说道: “胜败,就在后天晚上。” 第五十八章 不速之客 “原来你就在我的隔壁包厢啊!”关雎半卧在床头上跟跟欧阳知通话,得知欧阳知后天就在自己隔壁包厢,高兴地踢蹬起被子来,“我就说这样的好事情你肯定会去的!” 欧阳知笑了笑,一起一伏地回道:“就是地方远了点,都快到中城区和外城区的边界上了,散场回家那么晚,不知道得多可怕。” “怎么会可怕呢,柳先生和游书哥肯定陪你一起,到时候你就紧紧地抱着游书哥不撒手,什么危险都不会有的。” 欧阳知开着免提,见关雎这么说,就把手机凑近李游书的耳边:“你听,小雎是多么的信任你,有没有些微的感动?” “我、可真是、太、感动了!” “嗯?游书哥在干什么呢?怎么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啊、今天、输了游戏,现在、正、背着猪、做、一千个、俯卧撑!” 欧阳知闻言用力往下一压:“你说谁是猪啊!” 李游书笑了一下,汗水顺着脸颊一路从下巴上低落:“八百九十六!” “欧阳姐姐,你这么折腾游书哥,也太过分了吧。” “这有什么过分的,愿赌服输,他情我愿。” “你要是把他累死了,下一个既会功夫、又会做饭、说话风趣幽默有涵养、还时不时地跟你讲个民间故事的男友该去哪里找呢?” 李游书闻言在欧阳知屁股下面也表示赞同:“不好找!” “嗯,你说的也很有道理,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剩下的一百个给免了吧。”说着,欧阳知拍了拍李游书,迈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李游书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瞬间便将呼吸稳定下来。 关雎扭头看了眼表:“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得睡觉了。晚安欧阳姐姐,晚安游书哥!” 通话结束后,李游书看了眼表:“这才十点不到就睡了?” 欧阳知撇着嘴,很不屑地说道:“关恩昊这大老爷们什么都好,就是对闺女把控太过严格。不要说作息时间了,连饮食上都极其严苛,关雎稍微吃点零食他就大为光火。” 李游书闻言咂舌:“那这姑娘可金贵得很。不过我记得有个漫画上说得好;‘营养要吃,毒也要吃’,左手高档红酒,右手便宜糖,也是十分珍奇的场面啊。” 欧阳知闻言一阵好笑:“你这是什么猎奇漫画啊。做了九百个负重俯卧撑,累么?” “还行,”李游书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肌肉,“因为你很轻,轻得像没有一样。对我来说九百个俯卧撑也就是刚刚发汗的程度。” 欧阳知闻言吹了声口哨:“我原来只是觉得你很强很能打,直到今天我才开始对你的强有那么一点点具体的理解了。” 李游书坐到沙发上,解开辫子捋着头发,欧阳知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感叹:“你散开头发,稍微化化妆就是个漂亮姑娘。” “多谢夸奖,可见你也许并非喜欢男人而是喜欢女人。” “哈哈哈哈,胡言乱语,”欧阳知说着也坐了过去,“我给你免除了一百个俯卧撑,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又多了一百公斤?” 李游书闻言假意冷笑了一声:“没那么多,也就一星半点吧,大概一两。一天一两,到现在也就不到一斤的喜欢。” 欧阳知一听瞪起眼来,上前拽住李游书的脖子来回摇晃:“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艾琳娜经过了一周多的脱敏,此时已经对二人互相撕扯的场面熟视无睹了,但身为欧阳知的女仆在路过时还是会说上一句:“大小姐,不可以在客厅打闹哦。” 李游书重新绑好辫子,对欧阳知说道:“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我今天真是对你哥大有改观。我原来只是觉得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看来是我浅薄了,他人可真是不错。” 欧阳知闻言苦笑:“其实回想起来,我这个哥哥从小就是这样子,默不作声的就会把事情都做的很好。他还是原来那个欧阳思,只是为了跟吕德明、关恩昊那种老狐狸斗,所以才不得不装得心机重重。可能只有他长大了,而我依旧是个没脑子的小姑娘,所以才会对他那些成为了大人后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产生反感吧。” “怎么会呢,”李游书见她眼神中似有沮丧之意,连忙伸手去摸了摸欧阳知的脑袋,“欧阳姐姐呢也是个聪明绝顶、风华绝代的厉害姐姐。” 李游书的手摸在欧阳知的头上,让她感到有些安心愉快。于是她往李游书胳膊上一靠,小声说道:“你以后可不可以多安慰我几次,我觉得很好。” “行,雇主的要求嘛,一定满足。” 艾琳娜在远处看着二人安安静静靠在一起,不由得欣慰一笑,连忙拉着爱丽丝去整理其他房间了。 “哦对了,”欧阳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来看向李游书,“你今天跑得太急了,我哥是真的有任务要安排给你。” …… 欧阳思的睡眠总是很浅,他重复着一个梦境。 巨大而苍白的月亮从海面升起,长着人类面容的软体生物的尸体瘫靠浅滩之上,在海水的来回冲刷中保持着湿润臃肿的体态。随后无数的白色爬虫状生物从那尸体中破壳而出,向四周流窜而去,在一阵阵的讪笑和低吟中消失在远方。 欧阳思将睡衣脱下,换上了一身休闲风的衣装,他今天要与一家外资企业以及中城区的中小企业联合体进行关于东南一处港口的使用权商谈。他清楚,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参与者都没有胆子敢跟自己叫板,真正要提防的不是外资企业和联合体本身,而是暗地里引狼入室、促成联合体的人——掌控着钟城东北和西南两大重工区域、近来与蓝梦科技进行低能耗技术合作的吕德明嫌疑最大。 “看来您睡得不是很好啊。” 卧室里不该有其他人,就算是女仆索菲亚也不允许进出欧阳思的卧室。而如今,这房间里却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欧阳思似乎并不感到惊慌,他穿好衣服转身看向沙发。那里正歪坐着一个身穿夏威夷衬衫和短裤的男人。 “有事么?” 男人的五官好像鱼漂一样在他的脸上来回游走,见欧阳思面容冷峻,便露出了一个骇人的笑容,那张显露快乐的嘴巴越咧越大,于是鼻子、眼睛、耳朵就被那嘴巴逼得向后缩去。 “哎哟,真是冷漠。欧阳先生似乎很苦恼啊,”男人说着站起身来,迈过茶几向欧阳思一步步走过去,“需要我给予帮助么?我的上司对欧阳先生甚是牵挂,对钟城的项目也一直颇为关注,如果欧阳先生有困难,塞洛斯科技一定倾力相助。” 对方的发言没有博得欧阳思的好感,他保持着不悦的神色,拄着手杖走到男人面前,抬头与他对视着答道:“用不着。” 男人闻言嘿嘿一笑,将那恐怖的笑容收敛了回去:“那好吧,我知道欧阳先生对我们的事业不感兴趣,对您来说,我们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手段之一。不过既然您全心全意都只在钟城这个小小安乐窝里,那就拜托您在这窝里好好地运筹,这样也不枉费了我们一番苦心。”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柳仕良迈步闯进房间便看见了那陌生而危险的男人,于是二话不说猛然近身向着那他挥出一掌。扶风掌异香瞬间随掌风而至,男人毫无防备受了柳仕良一击,怪叫一声向后仰倒撞碎茶几,口鼻中都流出绿色的粘液来,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见对方没有了气息也不再起身,柳仕良走到了欧阳思身边。 “少爷没事么?” 欧阳思拄着手杖点了点头。 这时,那倒在沙发上的尸体忽然从胸腔中发出了怪笑:“哦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武术么?了不起了不起,虽然是只靠身体去战斗的寒酸技术,但想要杀死我们还是有办法的,哦哈哈哈哈!” 一脚踢碎了那尸体的头骨,上前补刀的柳仕良面色阴沉,微笑着用力碾了碾脚下那人的头颅。 伴随颅骨碎裂的“咔嚓”声响,尸体的皮肤开始逐渐发绿,而后如同被烧完的纸灰一般,升腾着化作一股绿色烟雾顺着窗子飘散出去,消失在了欧阳思的卧室里。 柳仕良退了回去,站到欧阳思身侧没有说话。他虽然心中存疑,但既然欧阳思没有说什么,他也不便多问。 欧阳思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他转身看向柳仕良:“刘先生,多谢你了。” 柳仕良微微欠身:“哪里,少爷没事就好。” 欧阳思又点了点头,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拄着手杖往卧室外走去:“走吧,今天似乎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希望没有耽误了时间。” “要跟大小姐说一声么?” 欧阳思站住脚步考虑了一会儿,摇头答道:“不用了,估计这时间她还没有起床,就不要吵醒她了。” 说完,他便拄着手杖离开了房间。 柳仕良看着欧阳思的背影,心里虽然思绪万千,但一时也无言以对,便回头看了一眼碎裂的茶几,迈步跟了上去。 “少爷,您不吃早饭了吗?”见欧阳思起床后直接向门外走去,女仆索菲亚连忙跟上去问道。 欧阳思摆了摆手:“有人请我去吃早茶。卧室的茶几被我打碎了,你去收拾一下。” 索菲亚点头回应,鞠躬目送欧阳思离开家门:“是,祝您一切顺利。” 欧阳思打开大门,身穿正装的李游书早已在花坛边等待多时了: “早啊,欧阳先生。” 第五十九章 双刀赴会 “昨天是我太莽撞了,毕竟小知是我妹妹,关心则乱,你多担待。”欧阳思坐在李游书对面,冲他说道。 李游书闻言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啊,我这人比较喜欢慢慢来嘛。您不气我临阵脱逃,我才应该感谢您。” 柳仕良不关心这些,他坐在一边不言语,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子一路往内城区开着,穿过诸多高耸楼宇后停在了一家极具粤式装修风格的酒楼面前。欧阳思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刚好。” 柳仕良打开车门和李游书一同下车分立车门两侧,随后欧阳思拄着手杖走下车来。在门口恭候多时的一个中年男人在车子驶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见欧阳思下车连忙迎上去,脸上堆起笑来:“欧阳少爷,好久不见!” 欧阳思点了点头:“王经理,少见。” “您是贵足踏贱地,真是令敝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王经理身体前倾,极尽卑躬地应答着,又连忙回头对一位迎宾女生喝道,“赶紧上来扶着点欧阳先生,杵在那干什么呢!” 那姑娘被经理一声呵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伸手扶住欧阳思的右臂,似有怯懦地小声嗫嚅道:“欧阳先生,您请。” 欧阳思有些无奈,考虑到自己要是不用扶,估计这姑娘又得被经理误以为遭到了自己嫌弃,挨一顿骂。于是他只好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临进门前,李游书抬眼望了一下这三十层的饭店,故作扭捏地小声对柳仕良重复着刚刚王经理的话:“贵足踏贱地~!蓬荜生辉啊~!”柳仕良看他那样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倒是周围那几个不敢说话的迎宾小姐闻言都忍不住笑起来。 进了大堂,王经理把欧阳思让进电梯,“欧阳先生,您请,”又扭头对柳仕良和李游书说,“您二位也请。”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么?”电梯上行的时候,欧阳思向那位经理问道。 “哟,我只知道今天是吕先生做东,到底有几位贵客,就不太清楚了。” “是么。”欧阳思闻言不再多问,电梯也恰好停在了15层上,宽敞的大厅由木质红漆屏风隔断,隐约间可以闻见茶叶和点心的香味。 “您这边请。”经理领着欧阳思往纵深处走去,几个曲折拐弯后最终来到了最大的包间门前。 欧阳思走进包间,发现能轻松容纳十余人的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一个是铭忠重工的吕德明;第二个中年男子没见过,剃着圆寸头,穿一件款式平平的西装,严肃中微有畏怯,但依旧强打精神正襟危坐;第三位是个小伙子,应该跟欧阳思年纪相仿,染着棕黄色的头发,身穿蓝底鲨鱼纹衬衫,手上转着一个黑色渔夫帽,两条腿搭在另一个椅子上,态度十分嚣张。 三人以吕德明为主陪,黄毛年轻人和那个严肃男子相隔两座分坐两旁,算是主宾和副主宾,年轻人和吕德明身后又各站着两个身穿夏装的保镖。桌上摆了十来笼点心,凤爪、牛丸、猪肚、排骨,虾饺、烧麦、粉果、芋角,都摆出十分精致的可爱样子,乖乖躺在小笼屉里。 见欧阳思走了进来,在座的三人都站起身来去迎他。 吕德明率先开口:“欧阳,你今天可是来最晚的啊。” “实在抱歉,今天交通状况不佳,”欧阳思说着,又与另外两位握手,并借机打量了他们一下,“好在没有迟到。” 吕德明看见欧阳思身后的柳仕良和李游书,眼中微露忌惮神色,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对那两位陌生男人说道:“欧阳先生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两位就自己介绍一下吧。” 那个中年男人不会笑似的,紧张兮兮地握着欧阳知的手:“我是中城区一百三十二家中小企业联合代表,东来水产,程冲。” “幸会。”欧阳思笑了一下,没多说话。 而后那位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走了上来与欧阳思握手:“您好啊欧阳先生,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我应该叫你……” “堂哥。” 欧阳思闻言心里一震,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古井不波的神色,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你姓欧?” 男人点了点头,松开与欧阳思握在一起的手抻了下衬衣衣领:“是,我是天上云城国际金融股份有限公司的代表,欧彦君,你也可以叫我jonathan。” 李游书站在后面听了直撇嘴,心里暗想:jonathan?你咋不叫jojo? “原来是欧家的贵客,真是少见,”欧阳思说着把手杖轻轻往地上一杵,“不知道你们在大洋彼岸过的怎么样,‘天上云城’这个名字,听起来是比‘出云’要好听的多。” 欧彦君闻言自嘲地笑了起来:“到底只是云城,下起雨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希望这场雨不要落在钟城这小城里就好。”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好家伙,这筷子还没动,恐怕就要动手了。我得先挑个看起来好打的货,硬骨头就丢给柳先生啦。 吕德明见欧阳思和欧彦君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虽然脸上是一副心切劝架的样子,可眼里总还是藏不住窃喜的光,连忙开口说道:“来来来,快先坐下吧,别站着了,也不知道欧阳你爱吃什么,就随便点了些特色点心,趁热,趁热。” 欧阳思保持着笑容坐到了吕德明的正对面位置,与那三人呈对峙态势,将手杖交到李游书手里,没有忙着动筷子。 李游书接过手杖站在后面看着这一桌子的东西,心里不由得感叹道:该死该死,他们总共四个人谈事儿,点这么多东西!浪费,极大的浪费! “来来来,尝尝这个金钱肚,好得很!” 欧阳思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吕德明在那边大献殷勤,不由得觉得好笑。他胃口不好,早上起来本就吃不得很多东西,这一桌子也就能吃笼虾饺。好在有清茶,他不喜欢喝咖啡。 欧彦君用筷子夹起一个奶黄包来:“没想到回到祖国怀抱的第一顿早饭就吃的这么惬意,吕先生有心了。” “哪里的话,欧先生的中文说得好,我是真听不出来你在国外长大。” “我爷爷看重文化传承,家里一直保持着国内生活习惯,我也并没有那些华侨后代所谓的‘认同感缺失’,”说着,欧彦君抬眼看向欧阳思,“毕竟认同感都是靠自己去得来的,对吧堂哥?” 欧阳思没说话,继续低头喝着茶,微微颔首算是听见了。 只有坐在另一侧的程冲表情一直很紧绷,看起来没有办法融入到这顿早茶的融洽氛围里去。李游书站在一边看着,觉得他有些可怜,毕竟这些有钱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都不算是正常人,而现在程冲竟然因为自己是在场唯一的正常人而感到坐立难安,占据优势的“大多数”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四人用餐的时间,李游书还仔细观察了一下吕德明身后和欧彦君身后的统共四个护卫,里面有一位呼吸沉稳、身形瘦长,是欧彦君的保镖。见李游书瞅着他,那人还微微偏头,将带着墨镜的脸朝向李游书,挑衅似的挑了下眉毛。 整顿饭的前半截一直都是欧彦君在叽叽歪歪地讲些没用的东西,尤其是他各国度假的见闻和闲暇时的娱乐消遣,听得李游书都忍不住想打哈欠;欧阳思也懒得听,一边喝茶一边走神去寻思下午的公司会议以及其他事情;只有吕德明那个大胡子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见欧彦君讲到高兴时还不忘点点头给予回应。 终于,在早上9:13的时候,最沉不住气的程冲拍案而起,打断了这场看起来荒诞不经、毫无意义的早茶。 “吕先生!”程冲忽地站起来,随后低头看了眼手表,“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们谈天说地的!” 吕德明仰起身子看了程冲一眼,随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扭头去看欧彦君和欧阳思,紧接着发出了豪爽的大笑。欧彦君和欧阳思见状,也都忍俊不禁,脸上扬起了时有时无的笑容。 程冲被吕德明的笑声给包围了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窘迫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简直让人想替他找个地缝。 他妈的,有什么好笑的,人家心急如焚,你还有脸笑?!李游书心里恶狠狠地骂着大胡子,又替程冲感到悲哀,他实在不该来这里。 吕德明笑够了,招手让程冲坐下来:“我说小程,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如两个孩子沉稳,人家有句话说得好,这个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要谈事儿,别急,喝茶,吃饭。” “我看这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干脆就直接谈正事儿吧,照顾一下程先生的时间。”说着,欧彦君撂下筷子,给自己杯子里添了杯茶,嗤笑着看向程冲, 程冲被欧彦君那眼神给盯得脸上发烫,连忙坐了下来。 吕德明闻言点头赞同:“嗯,说的也是,我也吃的差不多了。” 随后,三人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欧阳思。 微笑着吹去了茶面上的热气,欧阳思试探着喝了一口,随后说道: “我一直在等你们开口呢。” 第六十章 无懈可击 欧阳思一开口,整个包间里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先前笑里藏刀的吕德明、阴阳怪气的欧彦君、激动莽撞的程冲,此时都收敛表情看向了欧阳思。 李游书能感觉到,欧阳思身上在发散出一种杀气,并非是屠戮之人的杀气,那种含带血腥味的肮脏气势只能用来吓唬吓唬普通人。欧阳思散发而出的是掌控者的杀气,虽然手放在餐桌上,却仿佛只要抬抬手指,指端就会瞬间化作枪口,将坐在对面的三个碍眼的家伙连同他们背后的保镖一同击毙。 吕德明感觉头上痒痒的,伸手一挠,食指洇湿,原来是不经意间开始冒汗了。 “哈哈,这层的空调不太行,我都出汗了,”李德明说着拿起桌上的手巾擦了擦额头,“欧阳贤侄,今天来啊,我只是负责牵线搭头的,事情谈成了呢,老叔叔我功德无量;要是谈不成,你们也不要因此结仇,你看好吧?” 欧阳思缓缓点头:“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就是不知道程先生和欧先生是怎么想的了。” 程冲被欧阳思的盯得身上发毛,两手在桌下紧紧攥住膝盖的布料,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得以开口似的挣扎着说道:“我、我们中城区企业联合的诉求非常简单,希望欧阳先生能够为钟城的长远发展考虑,恢复钟城东南五个小港口的开放。” 欧阳思闻言摊手笑道:“这方面的事情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要求关闭的,那可是市政部门经过一系列经济方面的考量和环境监测后作出的决策,你们所谓的企业联合与其在这里跟我发牢骚,还不如直接去找相关部门反映诉求来得管用。” “可是!”程冲闻言神情激动地反驳道,“可是谁不知道钟城的事情,都是你们欧阳家一手操持,如果没有你的意见,那五个港口怎么可能说关就关!” 欧阳思闻言挑了下眉,随手拿起一笼叉烧包转身递给李游书:“你还没吃早饭吧?” 李游书指了一下自己,得到确认后摇了摇头:“没吃。” “给,”欧阳思晃了下小笼屉,“还没凉呢。” 李游书连忙用胳膊夹住欧阳思的手杖,伸手接过了那笼叉烧包。 欧彦君见状冷笑一声,讥讽道:“堂哥你对手下人都这么好么?” 欧阳思回头看了欧彦君一眼:“他不只是我的手下,他以后还会是我的亲妹夫。所以说请你就不要一口一个堂哥的叫我,我只认该认的亲,我听我爷爷说当年可是你们家主动提出分家而改姓欧的,现在来腆着脸叫我堂哥,不合适。” 欧阳思一席话把欧彦君说的哑口无言,于是他耸了下肩,举起筷子去夹起一个豉油凤爪来掩饰尴尬,但他看见那凤爪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最终把它搁置在了盘子里。 “哦,不好意思,说回港口的事情,”欧阳思说着又看向程冲,“程先生,您说话有些太直白了,我不清楚你们中城区的商业氛围,但我在盛博那边接触的人里可没有您这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说着,欧阳思伸手摸了下伤腿的膝盖,垂眼瞅着杯子里的茶叶继续说道,“不过也好,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您这么快言快语的人了,我也不妨跟您直言——那几个小港口,并不是我要求关掉的,而是市政那边拜托我出面支持他们关掉的。” 程冲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呵呵,我以为您是个聪明人,”欧阳思轻笑了一下,“他们求我来作挡箭牌,懂了么?” 程冲闻言扭头看向吕德明,胖大胡子耸了耸肩,表示这件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思拿起茶壶来,将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中和剩下的半杯凉茶:“程先生,中城区现在并不缺港口,开港口是为了什么?进出货物,钟城现在的港口数量已经完全足够。你们想要开放那些小港,无非是为自己开方便之门,我不反对这种行为,谁都要过日子,我也并非打生下来就衣食无忧。” 说到这,他阴着脸看了吕德明一眼:“但是你如果要上升到‘整个中城区经济发展’这种大义上,恕我不能认同。中城区现在最缺的不是交通便利,是技术。当年内城区也面临着这种困境,但是在我们的努力下突破了,现在轮到你们中城区了。” 欧阳思的言外之意,中城区的企业完全可以依赖出云科技的帮助来实现困境中的转型,他也非常乐意提供这种帮扶——只要他们自愿被并入出云科技或者盛博娱乐旗下。 程冲敢怒不敢言,求助一般去看向坐在旁边的吕德明和欧彦君,但他们两个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喝茶一个吃包,装聋作哑。程冲这才明白,吕德明今天请他来的意思并不是为了帮助中城区的企业家们,对吕德明而言他们不过是消耗品,是他针对欧阳思的消耗品。他们两个虽然坐的与自己更近,但实际上自己却是被孤立的那一个,因为他压根就不属于这里。 欧阳思面带微笑地看着程冲,他完全不在意这个男人的话,也不在乎他可能提出的威胁,区区中城区的小企业联合,就算是整个中城区联合起来对付出云科技一家,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面对欧阳家的权势,他们全都是微尘。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完了,轮到欧先生的问题了,”十分干脆地结束了这场对话,欧阳思没有给犹豫不决的程冲再开口的机会,转而指了指欧彦君,“你又有什么诉求呢,总不能是也要我开放五个小港吧?” 吕德明见程冲根本没有给欧阳思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连忙抱着手开口说道:“啊那个,欧阳啊,你看那小程这边还……” “吕叔叔,”欧阳思打断了吕德明的话,面含阴笑地转向他说道,“您刚刚说了,您是来牵线搭头的,这牵线搭头就得有个牵线搭头的态度,您立场鲜明了,我也好据此来选择自己的态度,可千万别让我误以为您也是来给我添堵的。” “啊,不、不会,我那个……咳咳,我是想说程冲那边没有茶水了,哈哈。”吕德明干干地笑了几声,抬手去桌上取了茶壶为程冲斟茶。 欧彦君见欧阳思如此果决,倒也并不打怵,将帽子扣在头上笑着说道:“堂哥——啊不,欧阳先生真是个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天上云城公司想要在钟城设立金融机构,并入股您旗下的各处产业,包括您妹妹欧阳知的盛博娱乐。” 欧阳思闻言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出资金额有错误估计?” “哼,您说笑了,区区不到十家产业,对天上云城来说是十分轻松的。” 欧阳思重重点了下头:“嗯,看来你们确实对我旗下的产业有误解,不过我也不怪你们,毕竟大多数公司写的都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欧先生,市场是自由的,钟城是准入的,你就算不通知我,想要在钟城开几家银行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说着,欧阳思与因为错误估计了他的产业总数而错愕的欧彦君对视着,伸手在圆滑的桌面上敲了一下:“不过,你敢进钟城的市场,就要有胆量能在我欧阳思定制的规则下面活下去。” “哈,”欧彦君闻言壮胆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了看在一边不敢作声的吕德明,又将目光收回来对欧阳思说,“这没什么,我只是个打前站的,有些具体的事情还得天上云城的真正负责人跟你们家欧阳老爷子谈。” 欧阳思闻言没说话,他伸手捋了几下头发,随后双手撑住桌子垂下头去,将脸完全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欧彦君以为自己的威胁得逞,于是稍有些放松地冷笑了一下。 结果,欧阳思忽然笑了起来,先是几声低笑,后来变成嗤嗤的轻笑,最后转而成为朗声大笑,并一边笑一边回头看向柳仕良:“这、这小伙子还挺逗的。” 欧彦君被欧阳思这一番表现给弄得摸不着头脑,愤恨而难堪地盯着他。 “哼哼哼哼哼,”欧阳思笑够了,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随后又说道,“欧彦君是吧,抱歉刚刚才彻底把你的名字印在脑子里,我一般不怎么记人名,比如刚才那位程什么先生,我现在已经忘了。你得为自己的幽默天赋而感到自豪,要不是它我也根本记不住你的名字。你刚刚说……要去找我家老爷子是吧?” 欧阳思说着微微向前倾身,眼神中的嘲讽神色愈发明显:“你该不会觉得,我爷爷就有那份善心来周济你们这个将死的什么狗屁‘天上云城’吧?” 欧彦君闻言一惊,怒色很快地随阴霾布满了他的脸:“您这么说可太失礼了!” 欧阳思将手一挥,仿佛把欧彦君的恨意和斥责都一发抛走一般:“我欧阳家跟你们欧家用不着讲什么礼数。你以为我终日在钟城,就两耳闭塞、双目失明?天上云城国际金融,现在已经快要变成空壳公司了吧?” 吕德明和程冲闻言皆是一愣,都扭头看向欧彦君。欧彦君脸上的怒色随着欧阳思掷地有声的话语而豁然消散,转而化作了一脸震惊与惶恐:“你……” “哎哎哎,”欧阳思说着伸出手指摇了摇,“喜怒不形于色才能谈好生意,可你的神色却分明已经跟我说明了一切。”说罢,他双手交握放到腿上,继续说道,“因为面临破产的危机,所以打算回到钟城来苟延残喘,让欧阳家接手你们的烂摊子,你们想的也太美了吧——” “你们得罪了塞洛斯科技,想让我也跟着背黑锅么?” 说罢,欧阳思往后一退站起身来,伸手接过李游书递上的手杖,冲还愣在那里的欧彦君以及吕德明说道:“感谢吕叔盛情款待,下次有机会我回请。” 这时间,欧彦君却出人意料地,忽然暴起呼喝道: “欧阳思!你跟塞洛斯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一章 甘!文!崔! 欧彦君的一声怒喝令在场的几人都惊了一跳,只有欧阳思面不改色地拄着手杖,极为平静地回道:“塞洛斯科技,我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可不是我欧阳思敢随便招惹的。” “胡扯(bullshit)!!”欧彦君一急就开始飙起外语来,“天上云城被塞洛斯威胁的事情连公司内部都只有几个人知道,你如果没有跟塞洛斯勾结,怎么可能‘一语道破天机’!” 欧阳思闻言一笑:“你刚才那个词语用的不对,希望你在你的“祖国母亲怀抱”里多呆一段时间,毕竟语言学习最好要有语言环境,告辞。” 欧阳思转身待走,欧彦君却暴躁地将帽子一摘丢在桌上,高声嚷道:“甘!文!崔!拦住他!!” 一声令下,欧彦君身后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迈步上前,向着欧阳思便伸手抓去。欧阳思临危不乱,微微偏头去看向身后,柳仕良早已出手将那人的手给拦了下来。与此同时,李游书也冲向另一侧,伸手阻住了另外两个人的进攻。 程冲见状大惊失色,向后一仰险些跌倒在地:“怎!怎么回事!” 确实,怎么回事?吕德明在一边看着也有些诧异,刚刚明明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忽然就从隔壁包间翻进一人与欧阳思的护卫对峙起来?! “哼……到头来还是我一打二。”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一下,运起太极劲与那两人周旋起来,同时还不忘与忽然露面的第三位保镖戏言,“竟然气息全无地躲在隔壁,你是忍者么?” 那人闻言一愣,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竟然识得在下的武艺!” 李游书闻言脸上尴尬一笑:“哈?” 竟然真碰上了,以为是只有动画片里才存在的东西。 柳仕良那边则与那人保持着握手的姿态,相互僵持着。 “是合气道,还是很高的水准,”柳仕良笑眯眯地盯着那人,温和地说道,“真是幸会,合气杀手,甘祥龙先生。” 甘祥龙点了下头,神情却十分严肃:“扶风掌,寒城柳家?” “正是。” 两人虽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握在一起的手却都暗暗较劲。合气道是以柔克刚、防守反击的流派,在力的控制上也十分精妙高深,与柳仕良的扶风掌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方手掌微颤着相互对峙,看似不动,实则每秒之间都有着三五次力的变化。但双方都是个中好手,即使处于极其危险的状态,仍然可以在微妙的变动中保持着势均的平衡。 而另一边,李游书则与两人打起太极,那两位一个流派不知,一个自称忍术,可李游书用呼吸法窥见他们二人都功力不错,如果对方全力出击自己未必能够轻松应对。 见战况胶着,站在吕德明身后的两名保镖跃跃欲试地问道:“老板,我们……” 吕德明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 包间除却圆桌之外的场地十分狭窄,李游书扎下脚步与那两人来回周旋着问道“两位,怎么称呼啊?” 忍者因为被李游书误打误撞认出了流派,此时已经换了一副颇为欣赏的神情:“在下长野户隐流忍术,加斯科·崔!” 李游书心里确认下来,又转而去问另外一人:“您……” 另一个小伙子看着李游书,随着他推手的力道而摆臂发力:“文彬。” “游书,”欧阳思在门口看着自己两个护卫与对方缠斗,笑着点了下手杖,“可别光顾着聊天了,早完工早回家。” 李游书点头,太极劲的圆转愈发快了起来:“得嘞。” 先前引欧阳思进包间的那名经理听见了欧彦君的呵斥,连忙敢进来看发生什么事情,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双方五人激烈对峙的场景,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王经理,”虽然情况紧急,欧阳思却不紧不慢地拄着手杖走到了王经理面前,微笑着说道,“我觉得虾饺用来调馅的胡椒用的稍微多了些,希望您能跟后厨提提意见。” “欧阳先生,这,这……”王经理看向欧阳思,惊慌失措地指了指他的两名护卫,结结巴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您这,我这!” 欧阳思拍了拍王经理的肩膀:“没事,我的人很有分寸,如果真的打坏了东西,算我的。” 话音一落,柳仕良与甘祥龙的对峙结束,双方都被最后一发掌力的对撞给震得往后退了一步。而李游书见柳仕良已经不再纠缠,便变太极云手为八极撑掌,化柔为刚强行脱开了与那两人的对峙。 那位不知流派的文彬见李游书抽身后撤,脚下一点纵身上前,一发冲拳向着李游书胸膛直击而去,李游书见状抬手一挡,只觉得手上好似接住一块火炭,惊讶之余抬腿向对方手肘踢去。文彬见状连忙收手回撤,躲开了李游书打算踢断他肘关节的一击。 李游书后退到欧阳思身边吹着自己几乎要被烫伤的手掌:“呼!呼!好家伙烫死我了。” “没事吧?”见李游书似乎受了伤,欧阳思低声问道。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武一派的人。” 云梦以北的江夏省谢罗山乃是仙山福地,“犹龙六祖隐仙寓化虚微普度天尊”张通于此山中创立了一门丹道武道合一的门派,奉真武大帝为主神,注重内家拳技,主张性命双修,是谓真武派。 文彬收势,隐隐间周身空气连带着周围景致都似乎受到炙烤一般扭曲起来。 李游书见状啧啧称奇:“三圆六部,九字归一,这纯阳拳打得可真是热闹。” 柳仕良闻言笑了笑:“估计是呼吸法的效果,专攻心火之气。” 人有五气,气分五行,五行相生相克,生生流转。但实际上,专一修习某气的也大有人在,如多数习练护体功的,都靠一口肺金之气来撑起全身强劲筋骨。李游书的形意炮拳也是催心火而发,虽然声若炮响、势如雷霆,但若论内气的至纯至热,与文彬刚刚那一招纯阳拳比还是差了不少。 就在这不足六平米的地方,五位高手完成了一次激烈却不易察觉的试探。 “你们在干什么!”欧彦君见手下三人都退了回来,气急败坏地挥动着手里的帽子指着欧阳思叫道,“上啊!给我拦住他!” 甘祥龙偏过头去看了欧彦君一眼:“彦君,不好办。” 欧彦君闻言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叫不好办?” 加斯科·崔和文彬也都转过身去,异口同声对欧彦君说道:“是高手。” “连你们三个都拿不下么?!”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见状,欧阳思又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欧先生,看来今天我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随后,在欧彦君满含恨意的目光下,欧阳思拿起手杖冲对面的三人挥了挥:“各位,后会有期。”说完,他便在李游书和柳仕良的护送下离开了包间,由王经理引着向电梯走去。 进了电梯,王经理冷汗直冒:“欧阳先生,刚刚还真是、真是吓死我了。” 欧阳思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门,随口回道:“王经理是害怕打坏了东西?” “那倒不是,欧阳先生说打坏了算您的,自然不会说话不算,我是怕这两位爷,”王经理说着,扭头去看柳仕良和李游书,“我是怕这两位爷跟刚刚那三个人动起手来,伤到其他不明情况的无辜顾客。” 欧阳思闻言一笑:“这倒是,不过我这两个兄弟都是高手,我许下话绝对不会打坏一样东西,那就必然说到做到。” “是,是,欧阳先生一言九鼎。” 见欧阳思大摇大摆地便离开了包间,欧彦君不顾吕德明和程冲还坐在旁边,怒吼着将手上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精致的茶杯“咔嚓”一声四散碎去,茶盖滴溜溜转着圈滚到了门口。见欧彦君大发雷霆,他那三名护卫都一言不发地撤到了他的身后。 吕德明看着如今的情况,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啧,没想到闹得这么僵。” 程冲知趣地站起身来,经历了这么一场奇遇,他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当然,比观看高手过招更应该去思考的,是遭到欧阳思拒绝后的企业联合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寻找出路。 “时间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谈完,我就不多待了,”面色沉重地看着吕德明,程冲微微鞠躬说道,“多谢吕先生能引荐我见欧阳先生一面,虽然事与愿违,不过还是多谢了。” 吕德明正愁着怎么撵走这程冲,见他主动要走,也没多让,点头说道:“嗯好,你先回去吧,如果欧阳他改了主意,我会再通知你。” 程冲闻言苦笑一下:“只怕要等到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目送程冲离开包间右转走远,吕德明又冲气得直喘粗气的欧彦君笑道:“行啦,这么点事,至于气成这样么?” 欧彦君闻言瞅了吕德明一眼:“本来,我还为与你联手对付自己的亲戚而感到良心不安,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吕德明心中暗喜,摸着肚子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内情,不过看样子欧阳思跟贵公司的危机脱不开干系,我觉得我们的目标非常一致:只要欧阳家在钟城消失,一切都会好起来。” 欧彦君点了下头,扭头去问自己的护卫:“那两个人的底细摸清了么?” 三人中最年长的甘祥龙开口回道:“一个是寒城柳家扶风掌。” 加斯科·崔看了文彬一眼,知道他不爱说话,想要替他回话,哪知文彬却率先开口了:“有八极拳,还有太极拳,不是真武太极,也不是陈、杨、孙、吴、赵那些。感觉更像是随手打出来的。” 欧彦君烦躁地一拍桌子:“管他什么八极太极的,集结了那么多的帮手,明晚你们总该有把握吧?” 文彬和加斯科·崔闻言都没说话,甘祥龙则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绰绰有余。” 第六十二章 欧阳家的过去 “游书,你的手没事吧?”回去的路上,柳仕良向李游书问道,“刚刚看你用手接了他一拳,烫不?” 李游书闻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事,我往后跳了半步,没有结结实实挨上,不然我这爪子早就变成烤猪手了。” 欧阳思闻言眉头一皱,露出好奇的神色:“你们习武之人也能做到拳如烈火行如风,那不成了超能力了?” “超能力啊,应该也没有那么玄吧,”李游书听见这个词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么?反正我是没遇见过。不过要是有幸碰见有超能力的家伙的话,真想跟他过过手试一下。” 实际上他遇见过,虽然不属于人类,但艾琳娜的不死性确实也能被归类于超能力。 欧阳思闻言微微点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杖没再说话,好像考虑起了十分在意的事情。而柳仕良坐在车里的时候一向不怎么说话,现在气氛毫无热烈可言,他也只是保持着那副恬淡微笑的面容,撑着脸看窗外的景色去了。 但李游书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在刚刚的早茶上接收了那么多的信息,简直就像听故事一样,现在自然有无数的问题环绕在这个好奇宝宝的脑袋里。 “我说大舅哥,”李游书半开玩笑地称呼着欧阳思,好奇心引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种事虽然轮不到我来问,不过那个姓欧的是不是跟你家有过节啊?” 听到李游书这么称呼自己,欧阳思先是一愣,而后一脸欣喜地抬眼看向李游书:“你刚刚叫我什么?” “你关注的点到底在哪里啊……” “哦,你问我那个欧彦君跟我是什么关系么?”欧阳思回过神来,无奈地往后一仰靠在车靠背上,长长出了口气后说道,“好像曾祖是亲兄弟之类的吧,我也记不清楚了,毕竟我不关心这种事。我家当年也不是钟城本地人,而是从其他省份逃难来的。当时欧阳家来到钟城,其中一宗见这里一片破败,就决定从钟城东渡出洋,从此不再过问本家的事情,那一支也改姓‘欧’而不姓‘欧阳’了。” “那他说要跟你家老爷子谈,”李游书得到答案又丢出了第二个问题,“莫非欧阳老先生还健在?” 欧阳思点了点头:“是,我爷爷还活着,不过他自从把产业丢给我爸之后就游山玩水去了,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没准就在钟城也说不定。小知的性子比较像他,花里胡哨的点子层出不穷。” “哦……”李游书听罢便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再往下的一个问题就到了“塞洛斯科技”是哪家公司,这估计就是涉及商业机密的问题了,他倒不是怕欧阳思听了会生气,他恰恰是害怕欧阳思听了不生气,反而会以为他有参与生意的意思,那李游书可就成了闲来没事往自己身上揽活的大傻瓜了。 欧阳思擦拭着手杖上那节云纹包金,意味轻松地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梁子结下了,是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静观其变吧。” 李游书和柳仕良都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欧阳思闭上了眼睛:“这凡事增长容易,守成却难啊。” 车子很快到了出云公司,李游书一下车就看见了欧阳知那台正红色的跑车,她正躺自己跑车的后座里,两条腿通过车窗耷拉到外面上下摇晃着,好像招呼李游书往这边看的招牌。 欧阳思下了车,也看见了妹妹的搞怪模样,拿手杖往那边一指,无可奈何地对身边两人说道:“你瞧那家伙,哪里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李游书率先走上去,伸手在欧阳知腿上拍了一下。欧阳知感觉到有人碰她,将腿收回车里摘下墨镜探出头来,见是李游书,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你办完事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你在干嘛?” 欧阳知把手上的杂志拿起来展示给李游书:“我起床之后发现你已经出门了,觉得事情应该办的差不多了,我哥肯定直接奔公司来,所以我来公司接你啊。” “有心啦,”李游书说着打开车门,“来都来了,不跟你哥打声招呼?” 于是欧阳知下车冲欧阳思挥了挥手:“你今天走竟然也不跟我说一声!” 欧阳思慢悠悠走过来:“你每天上午都要撅着屁股睡大觉,被吵醒了还要撒泼,我哪里敢去叫你起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很轻松,”欧阳思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中城区的企业联合不足为惧,倒是那家外资企业让我眼前一亮。” “哦?”欧阳知闻言来了兴趣,靠在车屁股上问道,“什么样的公司能入了你欧阳思先生的法眼?” “你知道天上云城么?” “有印象,不熟悉,”欧阳知说着拿起手机来查了一下,“靠!欧迅涛?难不成是那支远方亲戚?” 欧阳思点了点头:“今天来的可能是他儿子,叫欧彦君。说是想回钟城发展,被我威胁了一顿没能得逞。” “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 见欧阳知踌躇不决,欧阳思当机立断摇头摆手连连拒绝:“不行,老爷子啥都好,就是老了心软,一听是亲戚出了事,肯定不愿袖手旁观。我听咱爸说当年那帮人可是狼子野心,一点血缘情谊都不顾的,我欧阳思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再说,他们那家公司得罪了大势力,灭顶之灾也就眨眨眼的功夫,咱们家这时候只能独善其身,于情于理,都不能允许他们再回钟城。” “大势力?”欧阳知歪着头问道,“什么大势力能让天上云城这种大公司灰飞烟灭?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欧阳思抬眼望天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咱们家只是雇佣像柳先生和游书这样的高手来保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使用暴力。有些公司则不然,他们会豢养无可计数的战斗力和技术人员以图发展。与他们进行合作,一旦预期效果无法达到,威胁转瞬即至——规模庞大、分支众多、战力恐怖,那种运营模式与其说是企业,不如说是帝国。我们虽然玩转并影响游戏规则,但他们直接制定并改变规则。” “啊?”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皱,“那咱们这亲戚可真够傻的,连这么可怕的人都敢惹,不要命啦?” 欧阳思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商人。有些东西可以碰,有些东西碰不得。” 说完了话,欧阳知问哥哥还回不回家,得到不回家的答复后又提醒他明晚的《基督山伯爵》歌剧不能迟到,随后便开车载着李游书回家了。 “今天谈判好玩么?”回去的路上,欧阳知又向李游书问起来。她哥哥对待生意态度很冰冷,也许从李游书的视角来看会有不同的发现。 接过李游书也摇了摇头:“不太好,今天又碰上高手了。” “啊?什么高手啊?”欧阳知车子开得飞快,但丝毫没有因为闲聊而影响她的开车技术,“这钟城除了你跟柳仕良,还有别的什么高手?” 李游书点了点头:“真人不露相的,何况钟城也是个国际都市,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高手,必定不少。不要以为死斗场就是高手聚集地,那种比赛我要不是为了挣钱也没多大的兴趣。” 欧阳知沮丧地撇了下嘴:“是,您李少爷是高手高高手,我欧阳家的比赛哪里能让你提起兴趣呢?” 这话说的李游书心里刺挠,便抬手打了欧阳知一下:“我不是说斗技场不好,要是没有斗技场我也没这个缘分遇见你,我是想说这钟城卧虎藏龙,想要保你兄妹俩周全未必就简单容易。” 欧阳知难得从李游书嘴里听到这么严肃认真的话,于是笑着抬手揪了下他的脸:“我相信你。快跟我说说你今天碰上什么高手了吧。” “跟柳先生过手那个我倒是没什么把握,毕竟他们俩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可能是在暗暗角力。以柳先生的功夫,如果对手是个夯大力,早被一下摔翻了,”李游书说着看了看旁边一辆跑车,本来十分嚣张跋扈的,可见到欧阳知的车后便乖乖收起了棚子,甚至很低调地减速为欧阳知让行,“我觉得可能是跟柳先生一样精于控制的流派,也许是合气道呢。” “合气道啊,略有耳闻,听说很像是魔法呢。” “哈哈,我小时候也这么觉得,”李游书说着又看了看手,虽然没有被灼伤,但他的手上难免有微微的痛感,“嘶。还有个哥们儿打了我一拳,是真武派的。” “你说谢罗山真武派么?”欧阳知打开转向灯上高架桥,“那些人不都道士么,怎么还能随便下山呢?” “可能是俗家弟子,也可能是被撵下山的,这我就不知道了,”李游书说着放倒了车子靠背,很惬意地躺了下去,“还有一个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没有涉猎,之前也从来没见过。倒是蛮有趣的武艺。” “什么?难不成是忍术?忍忍忍忍忍。”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的?” “哈?还真的有啊?我以为那都是动画片里才会有的东西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没想到还真的有!” 赤红的车影一路北行,向着欧阳知家归去。 第六十三章 都是好兄弟 欧彦君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盎然绿意,眉毛却好似互相撕咬的毒蛇一般紧紧拧在一起,下颌骨也因为咬牙切齿而在皮下来回地突起蠕动,让人看了不敢靠近。 他的脑海里回忆着上午被欧阳思羞辱却无可奈何的场景,一阵恼羞之感又如同呕吐般从胸口猛地泛上来,令他的脸颊和脑袋都忍不住发烫。 这时间,上楼的脚步声传来,甘祥龙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的倒影里。 “彦君,关先生来看你。” 甘祥龙的声音将欧彦君从泥淖般的羞辱和无力中拯救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让文彬沏茶,我稍微收拾一下就下去。” 甘祥龙点了点头,转身往一楼走去。 过了一会儿,将发型从渔夫帽的挤压下整理回来的欧彦君下楼来到一层客厅,关恩昊正坐在茶几边跟甘、文、崔三名护卫闲聊。 似乎聊到了什么很开心的话题,关恩昊端着小巧的茶杯喜上眉梢:“哦,是吗!那有机会我可要叨扰文先生为我闺女算算,好找一位如意郎君啊!” 文彬拿起公道杯为关恩昊斟茶,文质彬彬地点了下头:“这不麻烦,关先生如果有需求,那我一定不遗余力。” “关先生。”欧彦君走过来,向关恩昊招手打招呼。 在座的四人看见欧彦君走过来,都站起身来,甘祥龙让出了离关恩昊最近的位置让欧彦君坐了下去。 关恩昊拍着欧彦君的肩膀,十分欣赏似地上下打量着他:“欧先生,为您安排的这个别墅,住得还习惯么?” 欧彦君点了点头:“无可挑剔。我刚从国外回来,就受到了您和吕老先生的盛情招待,不是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么,我现在心里啊,就是觉得惭愧。” 关恩昊闻言摆了摆手:“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明晚甘先生,文先生和崔先生的助力就是您最大的‘功’!” 欧彦君一听这话,对欧阳思的恨意又被激了起来,恶狠狠地握住手里的茶杯:“关先生,这次行动真的能杀掉欧阳思么?” 关恩昊见欧彦君脸上一阵血气上涌的赤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您放心,这次行动计划了两个多月,十余家企业联手实施,就算是大罗天仙也让他难逃罗网。” 欧彦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阵因为愤恨而显得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下去,抬手去给茶壶添水:“我母亲和妹妹死于塞洛斯的威胁,而欧阳思那个混蛋显然与塞洛斯勾结颇深,我现在有合理依据怀疑就是他指使塞洛斯科技对我的家人痛下杀手!” 关恩昊见状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完全有这个可能。” 实际上,关恩昊在那场早茶结束后就与吕德明进行了通话,按照吕德明的话来说,这个欧彦君虽然有大家族的派头,却是个喜怒形于色、好恶言于表的人,这样的人容易被感情左右,不好成事。要不是看中了他手下那三位护卫的实力,他还真不想拉这个对钟城来说是外人的家伙参与这么机密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儿,关恩昊话锋一转,向欧彦君问道:“甘先生、文先生和崔先生是您雇佣的保镖么?” 欧彦君摆了摆手:“怎么会,我才不会对保镖这么好呢,”说着,他笑嘻嘻地上前去一把揽住了甘祥龙的脖子,方才的愤恨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老甘是我在国外学习防身术时认识的,曾经在街头替我挡了一枪;文彬是我小姨妈的儿子,从小在国内长大,师父是谢罗山真武道场的高功,他每年都去新约克找我玩;而崔是我的发小,他祖籍是……是哪来着?”欧彦君说着扭头看向加斯科·崔。 加斯科·崔抱起膀子来,对欧彦君埋怨道:“系百越悭嘅人啦,讲几多次你都记唔住(是百越省的人啦,说多少次你都记不住)!” 关恩昊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崔先生是百越人啊,幸会幸会。我祖上也是从百越省迁居来钟城的,可惜已经不会讲百越话了!” “所以啊,他们三个可不只是我的保镖,他们是我的好兄弟!”欧彦君满脸骄傲地看着甘、文、崔三人,意气风发地挺起胸膛笑道,“有他们在,我欧彦君永远都不会输!” 关恩昊又与欧彦君闲聊了些别的,忽然接到了妻子刘茗的电话。 “喂?” “你在哪呢?” “我在外面办事,怎么了?” 刘茗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欧阳思来了。” “在公司?” “在家里!” 关恩昊闻言一震,扭头去看了欧彦君一眼,而后说道:“你准备茶点,好好招待,我马上回去。” 挂掉电话,关恩昊站起身来对欧彦君说道:“本来还想在中午邀请您几位一起去吃饭,可是家里忽然来了亲戚,您看这……” 欧彦君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于是关恩昊假装从容地与欧彦君辞别后仓皇上车,命令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家开去。 好在关恩昊为欧彦君安排的住处在一枝一叶旗下,离自己的住处也不算太远,关恩昊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装后迈步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过了几秒,保姆小王畏怯地把门打开,冲关恩昊鞠躬:“先生。” 关恩昊点了下头,也顾不上换鞋,迈步就进了客厅。 坐在茶桌旁的欧阳思第一个看见了关恩昊的身影,冲坐在一边的关雎说道:“小雎,几分钟?” 关雎看了眼表:“哈,八分四十七秒,欧阳哥,我赢啦!” “哈哈哈哈,”欧阳思闻言笑起来,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真是没办法。” 关雎连忙说道:“欧阳哥你可不能耍赖啊,柳先生可是见证人。” 柳仕良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杯喝茶。 刘茗坐在一边,面上勉强挂笑、眼神惶恐不安地看向关恩昊,声音微微颤抖着对丈夫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关恩昊路过刘茗时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以示宽慰,随后走到了欧阳思面前笑着问道:“小雎,你跟你欧阳哥哥又打什么赌了?” 关雎笑嘻嘻地答道:“我说您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回来,他不信,最少得十五分钟,结果您真的十分钟之内就赶回来了!” 关恩昊闻言看了看柳仕良,又看向欧阳思:“那你欧阳哥哥输给你什么了?” “嘿嘿,”关雎笑着站起身来,“这是秘密,你们聊吧,我上楼去了!”说罢,她便一溜小跑噔噔噔上了楼梯,消失在了关雎和欧阳思眼中。 关恩昊低头看了看茶叶和茶点,坐下来对欧阳思说道:“欧阳先生,招待不周了。” 欧阳思喝了口茶,摆手笑道:“哪里的话,我就是路过您家,想起来江夏省的分公司给我寄来些新鲜的莲子,给您送一些来。毕竟小知跟小雎是好朋友,咱们两家也是好多年的生意伙伴了。” 关恩昊闻言一怔,他知道欧阳思今早跟吕德明、欧彦君会面,从木棉楼酒店一路到出云公司根本不会途径他家。但欧阳思说是,那就得是,如果不是,关恩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呵呵,你看看,还得烦劳你亲自来,”关恩昊说着了看表,“时候不早了,不如留在这吃午饭吧。” 欧阳思摇了摇手杖:“不了,今天上午跟吕叔叔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吃的早茶,到现在都还没消食。正好公司下午还有个会议,我就不多待了。” 说着,欧阳思便站起身来,柳仕良跟上去略做搀扶,两人一同向门口走去。关恩昊与刘茗送到门口时,欧阳思却出人意料忽然站住脚步,猛地回头瞪向关恩昊,眼中闪烁起一阵威逼般的寒光: “关叔叔,我欧阳思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么?” 关恩昊一听冷汗刷刷直冒,脑中铮铮作响,说不出话来。 “您怎么了?”欧阳思见关恩昊不答,笑着又问了一遍,“有过么?” 关恩昊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啊,这些年来欧阳先生对一枝一叶地产一直是关怀备至,我关恩昊当年也多亏了柳先生才能得救,欧阳家可是我关家的恩人。” 欧阳思闻言,满意地点了下头:“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关叔叔,总不能是上周您到敝公司商量市场份额问题的时候,您有埋怨憋在心里没说吧?” 说着,欧阳思握着手杖轻轻挥了一下:“还是说,您在这更早之前,就已经对我欧阳思心有怨恨了?” 关恩昊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想尽力地去遏制自己的失态,可他无法控制,欧阳思的目光,还有柳仕良在背后所散发出的杀意,使他如同面对猛兽扑咬前的牛羊一样,虽然毫无反抗之力,但仍然难以控制地发出粗重的嘶喘,这是生物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好像欧阳思稍稍打个响指,关恩昊和刘茗就要在他面前碎裂了。 但是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发生,欧阳思忽然伸手拍了拍关恩昊的肩膀,结束了他的逼问:“关叔叔,我跟您开玩笑呢,您没当真吧?” 关恩昊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怔怔地点了点头:“呃、呃,嗯,我知道,我知道欧阳先生是了解我的。” 于是欧阳思也微微颔首,柳仕良打开房门将其送出,随后冲关恩昊夫妇欠身道别,将房门“咔”地关了起来。 伴随房门关闭的声响,刘茗如释重负,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而关恩昊从那阵恐怖的氛围中脱出,忽然就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凉意,伸手一摸后背,原来是冷汗浸湿衣服,被空调吹得一身冰凉。 第六十四章 开演之时 “柳先生,你以为关恩昊是怎么考虑的?”欧阳思看着沿街一枝一叶地产的最新楼盘广告立牌,面无表情地向柳仕良问道。 就在目送妹妹驾车带李游书离去后,欧阳思忽然改变了注意,坐车赶去了关恩昊家。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警告他一下,警告他最好不要像吕德明那样去找麻烦。 这次柳仕良没笑:“我跟关先生交情匪浅,但您才是我的雇主。出于对雇主的负责,我得说实话——就凭您刚刚逼问时他的一系列反应,我认为他跟吕德明还有那位姓欧的少爷是脱不开关系的。” 欧阳思点点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嗯,我也是这么觉得。说实话,我小时候关恩昊待我不错,当年我之所以能从吕德明那帮豺狼手里保住家族的产业,关恩昊也出了力。我吞并城市曙光,一方面是为了出云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想为关恩昊出口气。” 说罢,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可惜,如果他肯支持我,至少在把那帮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们拿下之后,我会留住一枝一叶地产的。毕竟关恩昊是个有想法还懂变通的人,他女儿也是个很好的姑娘,是小知难得的朋友。” 柳仕良闻言偏过来看着欧阳思,郑重其事说道:“少爷是做大事的人,不管您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 “嗯,”欧阳思看着手杖顶端的饕餮纹,忽然笑着开玩笑说,“毕竟我给你发工资啊,你当然不可以反对我了,哈哈。” 车子到了出云公司,欧阳思和柳仕良坐电梯到93层,出电梯往办公室走去。这层属于欧阳思独有,平常员工很少敢来。欧阳思心里有些诧异,换做平时,秘书刘紫彤应该会早有察觉并先一步迎出来,但今天走廊里却出奇的安静,刘紫彤的高跟鞋与地面砖磕碰那清脆而规律的独特响声没有出现。 “紫彤?”用手杖敲了下走廊的地面,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欧阳思的呼唤依旧没有得到秘书的回应。 “奇怪,不想干了?”欧阳思一脸疑色的自问道。 二人继续往办公室走去,还没进门,柳仕良便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抬手拦住了欧阳思:“少爷,稍等。” 欧阳思闻言一愣,听从了柳仕良的阻拦,拄着手杖站到了他身后。 柳仕良一击侧踹踢向办公室的门,玻璃材质的大门飞进办公室,“咔嚓”一声摔了个粉碎。 看到了办公室内的情况,欧阳思眉头一皱,有些后悔让妹妹先一步接走了李游书——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上溅满鲜血,阳光通过染血的窗户照进来,赤红的血光笼罩了整间办公室。而他的秘书刘紫彤,正一脸惨笑地歪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嘻嘻嘻嘻,”办公室的东头传来一阵低沉而阴郁的怪笑声,“欧阳先生,喜欢这副作品么?” 欧阳思听到那声音,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强压着怒气开口答道:“你把我办公室弄得这么难看,还指望我喜欢?” 说着,他迈步走入了办公室,走入了血色光芒的笼罩之下。柳仕良见欧阳思毫无顾忌地突入,连忙跟进去站到了出手便可护住他的位置。 办公室的茶几那头坐着一个长卷发的中年人,上嘴唇和下巴上留着不长的胡子,手里正飞速地旋转着一只色彩鲜亮的油画笔。 “哦,您不喜欢啊。”中年人见面沉似水的欧阳思没有对他的“作品”表露过多的好恶,便失望地往后仰了下脖子,而后拿住画笔往办公桌那边的惨象上来回扫了几下。伴随他的挥扫,那副恐怖的景象竟然如同图画般被一条一条地消抹了干净。 当惨烈血腥的假象被擦除,明媚的阳光照进办公室,秘书刘紫彤安然无恙地昏睡在欧阳知的办公椅上。 欧阳思看了刘紫彤一眼,确认她身体还有呼吸的起伏后扭头去看向那位“画家”:“有事么?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早上我已经见过你的同事了。” “哦,斯摩格·格林已经跟我说过了,”画师端正了坐姿稍稍咳嗽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既然他没有跟在您身边,那就说明您拒绝了他的帮助,对吗?” “对,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欧阳思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包括你的,不只是你,除非你的上司及以上级别的塞洛斯人员,其他我通通不待见。要跟我谈生意,你这样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画师闻言并不动怒,反而十分随和地摆了摆手:“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塞洛斯科技不是无铭公司,从来就没想过要掌握什么或者把控什么,我们主张释放天性,遵从自然。我们只是站在‘可以被您使用的力量’这一角度向您征求意见,您不喜欢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强行出手。而且您是塞洛斯科技排名进入前十的超级大主顾,我的顶头上司特别交代,一来要我满足您的一切需求,二来要我好好管控斯摩格·格林那个疯子,所以,请让我为今天早上他的突然造访向您致歉。” 说罢,他左腿向后,双臂张开,弯腰鞠躬,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谢幕退场的礼仪动作。 行完礼,他直起腰来,阴阳怪气地盯着柳仕良:“这位是您的护卫么?” 欧阳思回头看了柳仕良一眼,点了点头。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么?感觉……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瘦弱男人,我怀疑自己用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他。” 柳仕良闻言一笑:“你何不试试呢?” 话音刚落,画师持笔自上而下大力一挥,一根巨大的手指忽然从天花板猛地落下,朝着柳仕良狠狠砸了下去。 “我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啊!!!” 一声巨响过后,地面凹陷,楼层震颤。柳仕良站在那根巨大的手指旁边,一手拽着欧阳思,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更加安全的位置。 “少爷,站远一些。”说着,柳仕良将手放到了那根手指上,冲画师嗤笑道,“看来你的观察力不怎么样,作为画家这可是很致命的。” 阴霾瞬间布满画师的面容,他冷笑了一声,挥动画笔企图操纵那根手指继续攻击。然而没能挪动,他的画笔虽然运转自如,但那根手指却没能伴随他的操纵而一起移动——它被柳仕良以一手之力给挟制,竟不能动弹分毫。 画师一愣,就在他迟疑的短短一瞬,柳仕良已经悠然迈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指尖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他能感觉到,抵在自己下巴上的那根手指并非只是手指,那是刀尖、是剑锋、是枪头,是杀身害命的至高凶器——名为“武”的凶器! 柳仕良笑着将手指往上一顶,画师颌下立刻就有血珠流淌下来:“显然,能用一根手指杀死对方的,不是你,而是我。” 画师感觉到一种前所未见的杀意伴随柳仕良的手指涌了上来,这令他眼中那份癫狂缓缓地退去。 “现在你明白了么?”欧阳思说着,慢慢走向自己的秘书,“我的护卫不仅比你们强,而且还比你们这些疯子更加冷静沉着,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多少有些傲人的资本就忘乎所以。算了柳先生,饶他一命吧。” 柳仕良闻言,松开手指迎面一击高踢,狠狠踹在了画师的下颌上。 画师一声闷哼跌坐回沙发上,难过地抚摸着下巴苦笑:“我总算知道您对待塞洛斯态度如此强硬的资本了。” 随后,画师站起身来,将画笔朝向了自己,并对欧阳思笑道:“希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如果不能,希望这次突如其来的造访能为我复述名字时给您多留下些印象——塞洛斯科技战斗员,画师乔克,竭诚为您服务。” 说罢,一道夺目的漆黑划过画师乔克的身体,他的身影便如同影子一般消失在了欧阳思和柳仕良面前。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窗上的血色、秘书的惨象、从天而降的拇指以及地面留下的凹坑都如画一般消失不见了。 欧阳思没有理会那些,他伸手拍了拍刘紫彤的肩膀,低声叫道:“紫彤,紫彤,起床了。” 在欧阳思温柔的拍打中睁开了眼睛,刘紫彤看着映入眼帘的老板的面容,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扭头又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老板的椅子上,又惊又怕语气里便带上了哭腔:“董事长,我、我这,我……” 欧阳思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喜欢我的椅子,我让人买一个放到你办公室里。” 另一边,画师乔克推门走入了一个阴暗的房间,他的同事、在早上已经见过欧阳思的斯摩格·格林向他打招呼:“嘿好兄弟,你是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乔克找了张空沙发坐下来,懊丧地摸着下巴:“何止是吃了闭门羹,你差点就能吃兄弟我的白事酒席了。” 斯摩格·格林见乔克一脸窘迫,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不稳定的五官又开始在脸上到处乱窜:“你也被欧阳思的手下给打了?哈哈哈哈,我就说他很厉害的。” “算啦,不跟他一般见识,谁让他是贵宾名单里的人呢,”说着,乔克掏出手机来翻看备忘录,并对同事说道,“你说欧阳思能逃过明晚的追杀么?” 斯摩格·格林耸了耸肩:“这就难说了,我们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如果他还是只瞅准了我们的阴晴不定、癫狂可憎而没有去揣摩我们两度出现在他面前的用意,那就算被杀,也只能说明他是个十足的蠢蛋,是死不足惜的。”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怪笑,如同黑夜之中哭丧的夜鸮。 基督山恩仇录,别样的艾德蒙·唐泰斯传奇,即将上演。 第六十五章 钟城剧场一文盲 “你看这身,好看么?”欧阳知将自己的连衣裙展示给李游书,转着圈问道。 李游书稍一过眼:露背、开衩、束腰,既可以展现她的线条美、又可以展露她的肌肤美、还可以展示她的身材美,一举三得,就是露的太多。 于是他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剧院的冷气应该会开得很足,我建议你披一个短款的外套,防止感冒。” “哟,你还挺懂的嘛。”欧阳知赞同地点了点头,示意艾琳娜去衣柜找找。 李游书翘着腿,支起胳膊撑住脑袋,略感无聊又十分欣赏地看着欧阳知的窈窕身材,开口问道:“大姐,不就是个歌剧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欧阳知哼了一声,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自己:“那当然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漂漂亮亮的。我哥可是为了陪我去看这剧特地从公司赶回家里来,我不想严肃对待都难啊。” 李游书撇着嘴点头不住:“可见你哥是多么的宠你,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的,都得特地腾出时间来陪你去看这个音乐剧。” 欧阳知笑着接过了艾琳娜递来的外套往肩上一披,冲镜子里的李游书摆了个可爱的姿势:“这样的话,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应该算是第一次看演出吧,”李游书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欧阳知身后,像鹦鹉一样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过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竟然要跟大舅哥还有同事一起,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了,想想都尴尬。” 这时,敲门声传来,艾琳娜转身去开门,并冲欧阳思行礼:“少爷。” 欧阳思走进来,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曾经的住处,惊呼道:“我的天,我平日里不在家,你怎么把我家给改造成你的专属试衣间了!话说你到底买了多少衣服啊,有考虑过捐一些么?” “反正你又不住,我把它改造成我的试衣间,添点人气。房子空着可是招鬼的!” 李游书闻言一挑眉,往欧阳知身边又贴了贴。 欧阳思笑了一下,拄着拐杖冲妹妹摆手:“我才不信。” “真的呀,你怎么能不信呢,”欧阳知说着又向欧阳思展示自己的衣服,“好看么?快夸奖我,不遗余力地夸奖我。” 欧阳思表现出一副经过了缜密欣赏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好看。不愧是我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欧阳知得到了夸奖,心满意足地往哥哥身后看了一眼:“柳仕良呢?” “在车上,他说来你换衣服不方便,所以就在外面等。” “嗯,柳仕良虽然经常说话气我,但人还是不错的,”欧阳知说着扭头冲满屋子找鬼的李游书喊道,“别到处瞎看了,这屋就算有鬼也早被我哥哥给吓死了,走啦!” 欧阳思闻言汗颜:“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哥哥……” 三人下楼走出别墅,艾琳娜鞠躬目送三人离开,随后关上了东侧别墅的门,往西侧欧阳知家归去。柳仕良早已在车边等候多时,见兄妹二人和李游书走来,便拉开车门请他们上车,随后自己也坐进去,司机驱车向中城区钟城剧场的方向驶去。 “为什么钟城剧场不在内城区反而在中城区呢?”去剧场的路上,李游书向欧阳思问道。 “因为钟城最早的市中心就在中城区与外城区的边界位置,后来随着城市规模扩张和产业重心转移才变成了今天的格局,”欧阳思说着拿起一瓶饮料递给欧阳知继续说道,“不过那些有年岁的建筑是不适合拆掉的,何况内城区本就空间有限,所以钟城剧场就留在了中城区靠外的位置上,也算是钟城人对历史和文化的一点尊重吧。” 欧阳知插嘴道:“哼哼,虽说钟城剧场是老牌剧场,但要说客流量最大、收入最多,还是我们家的竞技场啦!” “这能是一回事儿么?”李游书闻言伸手戳了欧阳知脑袋一下。 “说句实在话,那些过于讲究的艺术形式实在不适合普罗大众,”欧阳思又递给李游书一瓶饮料,被他谢绝后自己敞开喝起来,“我设立地下死斗场,也是为了给大家一个能宣泄压力的地方,毕竟比起自己流血,他们应该看别人流血就已经可以得到满足了。” “确实是这样,”柳仕良也随声附和,“自从死斗场建成以来,中城区的犯罪率就再也没有回升过。甚至那些外城区的暴徒也有一部分来到死斗场,间接也整顿了外城区的治安。” 李游书点了点头,觉得这大概跟罗马角斗场是差不多的意思。 中城区并非是单独的一区,它是由八个小区共同组成的包围内城区的环状城区,欧阳家在内城区靠北边的青机区与中城区盛博区的边界上,而钟城剧院则在中城区南部的利华区,如果走环路高概率会遇上交通堵塞的情况,所以司机选择向南穿过内城区前往钟城剧场。 到达钟城剧场时,钟城剧场的负责人蔡媛姮正站在门口迎接各路贵宾,见到欧阳思连忙迎了上去。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中等个头,鹅蛋脸,留着一头非常标准的中年妇女发型,虽然极力地掩盖,但岁月在其脸部凿刻的痕迹以及在腰肢上堆积的脂肪却是显而易见的。 “欧阳先生,好久不见了。”蔡媛姮不卑不亢地走上去与欧阳思握手。 “光顾着瞎挣钱,文化生活反而极度匮乏,惭愧了。”欧阳思回以问候,微笑着自嘲道。 “您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的钟城搏击才是如今钟城最大的文化活动呢。”蔡媛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欧阳思,话里似乎微有怨怼。她已经去世的父亲是钟城艺术学院的大学教授,本人则拥有钟城艺术学院表演专业的学士和表演教育专业的硕士学位,在接任钟城剧场的负责人后致力于钟城文化事业的发展,奈何生不逢时,如今的钟城已经是地下死斗的狂热时代了。 “哈哈,与其说是文化活动,那种东西叫体育活动还差不多。”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蔡媛姮转而对欧阳知的穿着和容貌大加赞赏,都是些十分客气的场面话。欧阳知随便应付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进去了蔡院长。”欧阳思看了下表,一边说着一边与蔡媛姮道别。 于是蔡媛姮连忙招呼了一个接待人员引着欧阳思向贵宾包厢走去。 临进门时,李游书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用眼角瞥了一眼,那个蔡媛姮见李游书回头看她,连忙将目光移向了其他方向,假装接待观众般的笑着离开了。 “那个大婶怎么怪怪的?”见对方好像做贼心虚一样消失在人群里,李游书狐疑地嘟哝着跟了上去。 柳仕良听见了李游书的低语,小声问答:“你说谁奇怪?” “那个女的啊,就刚才跟欧阳先生说话那个。” “哦,那个女的是这个剧场的负责人,估计是不服气盛博那边的客座率比这里好。所以对少爷心有埋怨吧,”说着,他又更加地压低了声音,对李游书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好防着点吧。” 李游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包厢比李游书想象中的要宽敞一些,不过也就仅限于容纳一个小圆桌,坐四个人不多不少刚刚合适。欧阳思是个对时间把握十分精准的人,从不让别人多等,也不愿等别人,所以当他们落座后没一会儿,剧院的灯光便全部熄灭,射灯向着舞台上打了过去。 按照李游书的设想,这个音乐剧如果是复刻小说的话,第一幕应该是水手艾德蒙出海归来,父亲健在、爱情美满,即将迎来他的幸福婚姻。所以音乐应当是舒缓的、欢快的,角色应当是欢脱的、喜悦的。 倒是跟李游书想得差不多,可是演员一开口,李游书就傻眼了—— 唱的是德语。 “咳咳,”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一下,李游书往坐在自己右侧的欧阳知那边凑了凑,小声问道:“我说,德语?” 欧阳知点了点头:“对啊,德语,你不知道?” “你还懂德语?” “是啊,五常的语言我都会说。”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皱,吃了毒药一样伸手捂住胸口:“那柳先生呢?” “他大学的时候学的好像就是德语,听说很有天赋,还做过同声传译呢。” 李游书听了大吃一惊,微微后仰悲叹道: “文盲竟是我自己。” 没办法,李游书只能装模作样地看艾德蒙和梅塞苔丝互诉深情,又不懂装懂地看艾德蒙和法里亚神父狱中患难,总而言之该点头点头,该鼓掌鼓掌,反正大体剧情都懂,倒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当剧情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忽然有一名服务生走进包间,将一瓶酒和一个果盘放到了桌上,低声对欧阳思说道:“先生,这是送给您的一点心意。” 欧阳思闻言点了点头:“好,替我谢谢蔡院长。” 服务生微微鞠躬,随后便快步退出了包间。 欧阳思瞅了那不怀好意的礼物一眼,扭头去看李游书和柳仕良:“如何?” 透过呼吸法,李游书早就已经察觉到了那果盘和酒上残留的内气化毒。 向柳仕良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起身,李游书对欧阳思说道:“酒和果盘都别碰,我们去去就回。” 第六十六章 再遇诡仙 柳仕良跟着李游书出包间一路追去,有些好奇地问道:“游书,你是怎么知道那人送的东西有问题的?” 李游书一面快步走着一面指了指自己眼睛:“我的呼吸法,可以让我看见别人的内气。不只是内气,一些奇异的能量也可以。” 柳仕良闻言惊叹不已连连点头:“真厉害啊。” “小把戏罢了。”李游书说着嘿嘿一笑,心里向柳仕良连连道歉,即使是同事也不能把自己的底子全抖出来啦。 循着那名服务生留下的细微内气,李游书和柳仕良在通向剧场大厅的通道前追到了他。 “小哥!”李游书冲那个服务生挥手叫了一声。 那名服务生回过头来,方才剧场昏暗,他根本没有看清李游书的面貌,见他穿着休闲、样态松弛,便放松警惕笑着问道:“先生,有事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掏着口袋往那名服务生走去:“是这样的,我这边捡到一张后天的剧场门票,但是没有找到他的主人,如果你方便的话——” “你给我过来吧!”距离已经非常合适了,李游书上前一记贴身靠向对方撞去,服务生毫无防备,被李游书结结实实地一靠,左肋顿时断掉了三根肋骨,重重撞开身后的大门飞进了剧场大厅。 因为晚上只有这一场剧目,所以大厅里此时都是些剧场的工作人员在闲聊,见那名服务生忽然就撞破通道大门飞了进来,大家都难免被吓了一跳,几个胆小的甚至发出了尖叫声。 “嘿嘿,”李游书坏笑着攥起拳头来,一步步走向那名服务生,“小哥,刚刚那下感觉好吗?” 服务生撑起胳膊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之间,嘴角躺下了一丝血迹。 柳仕良小声笑了一下:“游书,他又站起来了。” “嘁,”李游书耷拉着嘴角,“被笑话了。” 大厅里陷入了一阵惊慌,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混乱,因为那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一见血就成了软脚虾,反而都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李游书毫不避讳地继续迈步向前:“所以说这位小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那两份礼物里下毒呢?” 服务生没说话,摆开架势瞪着李游书。 李游书眉毛一挑,回头对柳仕良说道:“柳先生,我来审他,当心调虎离山。” 柳仕良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折回走廊,向包厢赶去。 听见柳仕良脚步渐远,李游书轻呼一声,纵身上前向那名服务生冲去。他脚步奇快,先发制人,服务生根本没有多余的反应时间,只能孤注一掷向那模糊的身影猛地抬手抓去。 那服务生本来呼吸法就不如李游书,加上受了他一记贴身靠,此时侧肋剧痛呼吸紊乱,一身本事只能使出个三四成。李游书轻松避开了那一抓,目光却落在了他出爪的手型和弥留指尖的内气上。 无救爪? 心里诧异一下,李游书变右直拳为搭手,上前一把搂住对方脖子,转身向里以胯顶住对方腰间,右腿猛地向后一挑将服务生右腿撩起,同时右臂发力向内一旋,一个大别子将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本身已经骨折,这一摔更加加重了伤势,服务生双手捂住自己的肋间,痛不可当冷汗直流。 李游书插着腰点了点头:“能忍住不叫唤,你也算是个爷们。赶紧说谁拍你来的,别耽误我回去看剧。” 服务生死咬着牙,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而此时,剧场的负责人蔡媛姮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三个五大三粗、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在这里打人的!”蔡媛姮见李游书正在殴打自己的员工,厉声厉色地呵斥道。 李游书看了蔡媛姮一眼,恭恭敬敬拱了下手:“蔡院长,刚在门口见过的。” 蔡媛姮闻言推了下眼镜,更加仔细地端详着李游书:“你是……?” “呵呵,您真是贵人多往事。”说着,李游书背过身去,向后一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放出一阵杀意来看向蔡媛姮。 好似狼顾之相。 被这目光瞪得身上一冷,蔡媛姮立刻就想起了这是刚刚那名察觉到自己在注视欧阳思的保镖,连忙心虚地笑了起来:“哎哟,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有认出您来。可是您为什么要……” 说着,蔡媛姮看向那服务生,眼神微妙地一变。这变动也被李游书敏锐地察觉到,于是他抬脚踩在了那名服务生肩膀上:“这个人意欲对欧阳先生不利,被我发现了。” 蔡媛姮闻言一震,随后语气略有些生硬磕绊地点了点头:“哦、哦,是这么回事么?可是这个人,似乎已经在这个剧院里工作很久了,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也很少乱说话,我并不知道他竟然有、有这样的意图。” 李游书低头看着那名服务生,厉声喝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说!”他声音铿锵震耳,一字一句倒是令蔡媛姮浑身震颤,好像幕后主使就是她已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那名服务生被李游书踩得肩膀生疼,如果李游书再用用力,恐怕肩胛骨骨折也是在所难免。他怒视着李游书,眼睛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了蔡媛姮一眼。 这时,蔡媛姮忽然又插嘴道:“那个,先生,您怎么称呼?” “我?我叫李游书,是欧阳先生的护卫。” “那个,李先生,我看这个人,不如交给剧场来处理吧。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样子,很失礼的,对剧场的形象不利。” 李游书闻言冷笑了一声:“蔡院长,您是有知识有涵养的人,我是一介武夫大学都没毕业,您瞧瞧,”说着,他做戏似的指了指自己的小辫子,“正经工作的人扎辫子的可没几个吧?所以说,我不会顾及你们的剧院形象不形象的,我的雇主是欧阳先生,那么但凡是对欧阳先生构成威胁的人我必须审问清楚,再说,这个人可是您剧场的工作人员,如果交给您,岂不是有包庇嫌疑?” 说着,李游书又抬眼去瞪了下蔡媛姮身后那几个保安,身材高大魁梧的大光头们被李游书的狼眼一瞅,竟都被这个个头小小、说话屌屌的小哥给震慑住不敢上前。 蔡媛姮被李游书这一席话给说的哑口无言,只好忍气吞声向后避让几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服务生的眼睛。 李游书见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便蹲下身来拍去了那服务生肩上的鞋印,换了一副贱笑的态度。服务生见他忽然表情如此恶心,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小哥,你看,我也不是真的想伤你,但是你给我老板的东西里下毒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了,可别说你没下毒,诡仙门的手段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服务生闻言一愣,瞪着李游书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游书保持着那副不自知的贱笑,又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跟贵门派的刘文昭堂主可是老相识了。” “你认识刘文昭?” “嘿你这小子,怎么能直呼前辈的名讳呢,”李游书看这服务生跟自己年纪相仿,便不悦地伸手捣了他肩膀一下,“你这样我可要去告状的啊。” 那服务生闻言慢慢仰下头去靠在地砖上,不言不语地沉思起来。 李游书见他似乎开始动摇,便连忙继续说道:“你看,咱们哥俩也是不打不相识。这样,你说出来是谁指使你,我呢,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也算是个硬汉,回头我跟刘姨美言几句,让她照顾照顾你,你觉得怎样?” 服务生闻言脸上一喜,露出一副谄媚模样:“老兄你,真的可以让刘堂主提点我?” “当然了,我说一不二。”李游书拍了拍胸脯,心里暗想:那也得我能遇上刘姨再说。 “好,那你凑近点,我告诉你!”那人说着,示意李游书靠近一些。而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蔡媛姮见状,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慌,同时回头向三名保安使起眼色。那三人见老板暗示,纷纷将手伸向了枪袋,但看李游书与那人靠得太近,又犹豫不决不敢动手,一时都急得热汗涔涔。 没想到,李游书刚一靠近,那人忽然暴起,抬手向李游书毫无防备的咽喉抓了过去:“刘文昭?我告诉你个锤子!” 服务生出手快,李游书闪身更快,猛地弹起躲开了对方的攻击,李游书下意识地一记谭腿蹬地,狠狠踹在了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在蔡媛姮的一声怪叫中,三名保安纷纷开枪,将那名被李游书踹昏过去的服务生当场击毙。 李游书见状一惊,在枪声回荡的大厅里愣愣地看着那名死不瞑目的诡仙门小哥,猛地扭头去凝视着蔡媛姮,低声逼问道:“蔡院长,您什么意思?” 那几名保安此时有枪在身心里有底,纷纷举枪瞄准了李游书。 蔡媛姮被李游书瞪得害怕,连忙向后躲着说道:“我、我看到他攻击您,所以就,就……您放心,这件事跟您、跟欧阳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剧场会自行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李游书闻言没说话,又用那锐利的目光看了蔡媛姮一会儿,最后扭头去看向那个渐渐被血泊包围的服务生的尸体,转身向走廊走去。 见李游书离开,蔡媛姮松了口气,低低地冷笑一声:“哼,什么玩意儿。果然功夫再好也怕枪啊。” 实际上,那只是李游书不想再惹事端,他看一屋子人都战战惶惶,恐怕真的打起来那三个傻蛋情急乱射,伤害到无辜之人。 “为什么说起刘姨的名字那小子反而生气了呢?”自问了一句,李游书加快脚步向着贵宾包厢跑去。 刚一转过拐角,李游书便看见一群人四仰八叉、歪歪斜斜地倒在走廊里,而柳仕良则面色和蔼地踩在一个大汉脸上,正逼问着跟李游书同样的问题: “谁派你们来的?” 第六十七章 审问技巧 李游书看见走廊里横七竖八躺了大概十好几人,都是些体格健硕、面色凶悍的恶徒,只是被柳仕良击昏在地,一个个都嘴角流涎、两眼翻白,毫无什么威慑力可言。 柳仕良正踩着一个人的脸,笑容可掬地问道:“说啊,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他一用力,脚下那人的脖子发出“格格”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男人被踩得脸颊变形,但仍然挣着脑袋去瞪柳仕良,嘴里咬牙切齿嗫嚅道:“还能有谁,就是你的狗主人欧阳思让我来杀他自己!” 柳仕良见那人还是嘴硬也不再多问,脚下便毫无犹豫地一拧,“咔嚓”一声将那个人的脖子给彻底踩断。那个男人身子猛地一挣,随后便彻底瘫软了下去。 “柳先生,非得杀了他么?” 柳仕良扭头看了李游书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习惯了。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没,”李游书摊摊手,“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儿肯定跟那个院长大婶儿脱不开干系,不然她就不会想要杀了那个人了。” “把他杀了?难怪刚才听见了枪声,”柳仕良闻言低头沉吟,“蔡媛姮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剧院的院长,要说资产并不见得有多雄厚,除了几个得到持枪许可的保安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很了不起的作战人员,她应该是最不敢招惹少爷的人才对。” 李游书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杀手,又向柳仕良问道:“您这边呢?也没有收获吗?” 柳仕良摇着头,颇为无奈地回道:“还多亏你让我赶回来,不然他们可就要闯到包厢里了。可惜我也什么都没问出什么,这些人,就是死鸭子嘴硬。” 两人正谈话的功夫,倒地的一个杀手忽然悄悄爬了起来,随后猛地向欧阳思兄妹包厢的方向冲了过去。 “哟,柳先生,您还笑我呢。这不是也漏下一个。”习武之人不争别的,就是争个功夫高低,李游书见状一笑,脚下踏罡风猛进,飞身起膝,将那人狠狠顶翻在地。随后用左膝狠狠压住那人双手,抬手便朝着他脑袋上打了一拳:“跑!接着跑!” 那人被李游书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连忙挣扎着高声求饶:“哎哟!别打别打!大哥饶命!” “你有什么想要招的么?” “我有什么可招的,我不过就是跟着他们凑热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哼,”李游书一听这人话多,必定是嘴松的主,便伸出手指剜在他的脖子上,冷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这两根手指可以直接插进你脖子里,把你的气管给你狠狠剜出来,你要是不想英年早逝,最好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实际上顾忘川根本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不要说用画龙指去插别人喉咙,就算是见血对他来说都是很不喜欢的事情。 那个人感觉到顾忘川手指在持续发力,高声嚷道:“问题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说的啊?” “你总知道雇主是谁吧?干你们这行当的,要是连谁出钱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接活呢,就算用基本常识来推断一下,提供服务和购买服务的双方这点基本信任总还是要有的吧。”说着,李游书手指开始发力,一阵不应该属于手指抓握的刺痛感如同电流一般窜过那人的脖颈。 “别别别别别,我说我说!”似乎明白李游书并非说笑,那人连忙大声求饶,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因为恐惧而抖动起来,好似一条被钓上岸的活鱼,“我知道雇主是谁,我知道啊!” 李游书闻言松开手,依然跪在那人身上压制着他:“说。” “不是小哥,你这么压着我,我——” “说!!” “好好好,我说,是个女的,雇用我来杀你们老板的是个女人!” 李游书抬手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沾着些微的血迹,看来自己下手确实不轻,已经把那人的脖子给抓破了:“女人?什么女人?” “是一个中年妇女,个子不高,短头发,戴着眼镜,看起来一副很有文化的样子,”说着,那人又向李游书补充道,“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毕竟问得太细是大忌,我只要知道雇主、目标和金额就好啦!” 柳仕良在一边靠墙站着,见李游书一番操作也颇有可取之处,看来自己平日里杀人太多,反而办事过于干脆,很少给人思索和动摇的余地,这不见得很好。 “嗯……”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满意地松开了那个男人,“起来吧,不准回头,要像接老婆回家的俄尔普斯一样给我一路狂奔,听见没有!”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小哥你懂得还挺多的!”那人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向着通道奔去,确如李游书所言根本不敢回头。 见那人奔逃而去,柳仕良笑着走到李游书身边:“看来我们的蔡媛姮女士是想找死了。” 李游书摊摊手:“我觉得那个大婶虽然看起来很有文化很有涵养,办起事来又颇有些歹毒,但实际上是个胆小怕事、惜命至极的人,要是她没有同谋,是干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你说的也不错,不过……”柳仕良说着指了指满地被他揍得破滚尿流的草包汉子,“如果真有同谋,我还真不觉得能办出这么不专业的事情来啊。” “不过事情算是办完了,咱们走吧。”李游书说着背起手来,悠然迈着方步和柳仕良一起回到了包厢。 察觉到二人回到包厢,欧阳思和欧阳知都扭头去看他们:“什么情况?” 柳仕良凑到欧阳思耳边,小声说道:“是蔡媛姮找的人。” 欧阳思听到蔡媛姮这个名字十分意外地皱起眉头来:“她?她怎么敢呢?” “可能是穷疯了,”柳仕良说着坐了下来,面朝欧阳思汇报情况,“十七个人,刚刚那个来送东西的也是其中之一。” 欧阳思闻言十分嫌恶地斜了那些礼物一眼:“行,我知道了。先把剧看完吧,剩下的之后再说。蔡媛姮……真是令人失望,我以为年近半百,她应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呢。” 李游书也坐下来,小声向欧阳知问道:“演到哪了?” “梅塞苔丝的儿子第一次遇上唐泰斯,”欧阳知说着,忽然鼻子抽动,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怎么回事?一股子血味。” “呀,”李游书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手指上还沾着血,连忙往黑裤子上蹭了蹭,“抱歉抱歉,我审完了人忘记洗手了。” “啊,你杀人啦?”欧阳知闻言一惊,一面问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来用手边的茶水洇湿,“别蹭了,你蹭了岂不是到处都是血,把手给我。” “没有,我怎么会乱杀人呢,只是吓唬了吓唬他,”李游书嘿嘿一笑,顺从地把手递给欧阳知,“你鼻子可真好用,这么点血味都让你闻到了。” 欧阳知闻言一笑,温柔地给李游书揩去了指尖的血迹:“因为我十六岁的时候开枪打死过人,从此以后就不喜欢火药味和血腥味了。” “哦,”李游书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触及了欧阳知的伤心事,连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后你都不会再沾上那种味道了。” 欧阳知抬眼看着李游书的眼睛,灯光昏暗下那不易察觉的脸色微微一红,而后笃定地点了点头:“我信你。” 事情处理完了,四人又开始全神贯注看剧,只是李游书的心思却总是被欧阳知刚才的话给带跑偏,难以控制地在心里嘀咕。 没想到欧阳还杀过人啊,完全看不出来,也闻不到。看来以后待人接物不能完全地凭自己的感官和直觉,像柳先生虽然杀人很多,却是个待人接物极友善的人;小知虽然是个好人,手上却收过人命;而她哥看上去一丝不苟像个没有心的狗东西,可却是个心系钟城、致力慈善的人。可见我到底还是年轻,以后凡事不能简简单单地下结论啊。 那么在刚才那个死掉的诡仙门小哥的眼里,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音乐剧结束后,欧阳思和欧阳知都不约而同伸了个懒腰,动作完全一致。 “你们俩还真是兄妹。”李游书见状不由得调侃道。 “哎呀,那是自然啦,好歹也是一个爹。”欧阳知说着站起身来观望着楼下观众席的情况,“人不少啊,咱们等等再走吧,反正也已经很晚了。” 欧阳思看了看表,23:45,确实已经很晚了:“罢了,等人散一散,咱们回去的路也好走一些,我正好想去见一见蔡媛姮。”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欧阳思徐徐下了楼,刚刚柳仕良暴打杀手留下的血迹还沾在走廊的墙上。于是欧阳思笑了一下,回头对柳仕良委婉说道:“柳先生,我是建议你以后下手隐蔽点的。” 等到了大厅,正有个类似经理的人在指挥保洁擦拭地板,见柳仕良走来,连忙笑着鞠躬:“欧阳先生。” “这是干什么呢?”欧阳思用手杖指了指那边问道。 “哦,刚刚有人行凶,被我们的保安击毙了,现在正……”话没说完,那个经理看见了李游书,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欧阳思见状又用“你也给我整活?”的眼神看了李游书一下,继续问道:“蔡院长呢?” “那个……蔡院长今天受了惊吓,已经回去了。”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杖说道,“她是应该走的。明天如果她来到剧场,告诉她我在出云公司恭候大驾,不是请,是找她。” 说完,他便拄着手杖离开了剧场,那名经理战战兢兢地送走了欧阳思,见他们越走越远,忽然便停止颤抖变了一副模样,掏出对讲机来眼神阴冷地小声说道: “他们离开剧场了。” 第六十八章 波澜骤起 欧阳家的司机马师傅正坐在驾驶室里刷小视频,因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只能靠多变而简短的视觉变化来刺激精神以此达到提神的效果。 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马师傅吓了一跳,连忙拉下玻璃一看,是欧阳思。 “啊,少爷,”马师傅见是欧阳思,连忙开门下车,“已经结束了?” 欧阳思点了点头:“今天等这么晚,辛苦你了。” “哈哈,没事。先生还在世的时候,三点四点也是要等的。” “你在看什么呢?”欧阳思用手杖握把往马师傅手机上一指。 “哦,我女儿,”马师傅说着将手机拿到欧阳思面前,“您看,在幼儿园的表演,还挺逗的。” 欧阳思看着屏幕里那个短手短脚的小胖姑娘,不由得也露出笑来:“嗯,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我记得上次见到还是一丁点大。” 马师傅闻言笑着收起手机:“谁说不是呢。请上车吧。”说着,他走到后车厢去为欧阳思拉开了车门。 四人上了车,马师傅便发动汽车按原路线往家开去,欧阳思指了指车上的酒柜:“游书,帮我把那瓶酒拿出来。总是放在那里也喝不掉,干脆咱们开了得了。” 李游书闻言站起来弓腰去开酒柜,果然在里面发现一瓶红酒,马师傅车开得稳稳当当,他桩功又极好,即使在行车途中也如履平地。 “哥,且不说醒酒器,你车上有开瓶器么?” 欧阳思闻言一愣:“嗯……好像还真没有。” “嘿嘿,”李游书笑起来,两指夹住酒塞轻轻一拔,“啵”的一声将酒塞完整取出,一滴酒都没有溅出来。 欧阳思兄妹和柳仕良见状都喝声彩,欢天喜地去找出了四个杯子。 “我老早就对你这个功夫好奇了,”柳仕良把杯子递给李游书,开口问道,“这莫非就是龙文斋鼎鼎有名的画龙指么?你先前是不是也用这个功夫硬破了魏钊凯的横练功?”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哎呀,其实就凭我这点小本事,还发挥不出画龙指真髓的十分之一呢。有机会我带您去见见师公蒋雨生,他老人家的画龙指那可真的是,”李游书讲到动情处,喝了口酒仔细品味着,随后点着头说道,“不要说‘手可摘星辰’了,那真是‘手可碎星辰’。” 欧阳知在旁边端详着李游书那严肃认真而陶醉深沉的模样,车内昏黄灯光渲染,为他高低错落的立体五官打上光影,不由令她得觉得好看至极,便没有多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一说到功夫上,柳仕良的正经话就比平日里多了起来:“哎呦我可真是仰慕蒋老先生久矣,不要说蒋老先生了,我能见令尊一面,那也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哎呀不见不见,他那个人犟得很,而且还不讲道理,这不,”李游书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因为跟他一句话没说到一起,就被撵出家门了。” “哈哈哈哈,”欧阳思闻言也笑起来,“说实在话,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被我父亲撵出过家门,你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情?” “哎呀,说不得说不得,”李游书感慨万千地摆了摆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 柳仕良敏锐地抬眼问道:“难不成,是你的呼吸法?” 话音一落,没等李游书有所反应,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嗯?”欧阳思不懂功夫,所以也没有对柳仕良刚才的话产生什么好奇,冲前面问道,“马师傅,怎么回事?” 马师傅回过头,拉开驾驶室的挡板对欧阳思说道:“少爷,您看!” 闻言,四人下车来到车前,马师傅早已下车,为难地站在那里对欧阳思说道:“少爷,您看这……” 回家的路上遍布废旧铁屑和废弃建筑材料,高高堆成了一道矮墙,不远处倒着两辆巨大的载货卡车,那些建筑废料就是从它们的载货箱里倾撒出来的。 欧阳知手里还端着酒杯,见到这副景象不由得挑了下眉,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没办法,只能绕道了。” 马师傅点了点头:“绕道的话要走环线,可能时间会稍微长一些,您见谅。” 欧阳思闻言笑起来:“这又不是你的问题,没关系,你尽管开。” 几人随后上车,马师傅调转车头向着中城区与外城区的边界环线驶去。刚刚的话题因为突发情况而岔开,李游书便连忙趁机想办法把柳仕良的问题遮掩了过去:“啊对了,说起来,那个魏钊凯大叔怎么样了?” 欧阳思晃着酒微微摇头:“没什么大碍,早就已经好了。我给了他半个月修养期,他还说得感谢你小子没出全力,不然他就性命难保了。” 李游书闻言脑袋里浮现出魏钊凯那副全无干劲的中年人面孔,不由得宽心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哥,你说今天这件事,蔡媛姮是不是吃错药了?”欧阳知喝着酒,就又想起了今天在剧场里的那瓶毒酒,“你说要是吕德明、白幸那种身份也就算了,她算个什么啊,也敢买杀手来刺杀咱们?” 欧阳思撇了撇嘴:“我也纳闷,她怎么说也是个知识分子,总不至于蠢到听信了吕德明的蛊惑,所以派人来刺杀我吧?” 话音一落,欧阳思摸着手杖的手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寒意从握把一路向上沿着手指到达手臂,又从手臂攀升至脖颈,最后到达头顶,令他的头皮都忍不住阵阵发麻。 “不对。”欧阳思打断了李游书在一边搞怪地说着“知识粪子”的话,对欧阳知说道,“不对!” 话音一落,车前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马师傅一声惊呼,方向盘下意识地往右一打,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回晃,在阵阵颠簸和摇撼中撞上了路灯的柱子。后车厢里,李游书扶住欧阳知,柳仕良按住欧阳思,虽然冲击剧烈,幸而四人都没有受伤。但欧阳知手里的酒洒了出来,溅在了李游书的白衬衫上。 待到车子停止了剧烈震颤,欧阳知摇着发昏脑袋丢掉酒杯,扭头见李游书一身红酒,连忙满含歉意地说道:“啊,你的衣服!” 李游书闻言苦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的衣服呢,快下车。” 四人下了车,马师傅也跌跌撞撞地从驾驶座里爬了出来,欧阳思定睛一看,他的司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蹭破的额头上流下鲜血,将凌乱的白衬衫染得斑斑点点一片通红。车头撞在路灯柱上,向驾驶室坳陷进去,车前盖高高撅起,白色浓烟滚滚升腾。 欧阳思见状强压怒气走了上去,开口问道:“马师傅,怎么回事?” 马师傅两眼发昏,颤颤巍巍扶着路灯柱指向车头:“少爷,车,车前面!” 欧阳思闻言一看,车挡风玻璃上竟然伸着一条腿。 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在环线上闲溜达,周围也没有被撞飞的交通工具,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不大。 这时,那个趴在挡风玻璃上的人如同瘫软的木偶一样从车上滑落下来,“咚”地倒在了车前胎旁边,满脸是血地瞪着欧阳思。 欧阳知见状惊了一跳,连忙伸手握住李游书的胳膊。 李游书安抚着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是他!” “是谁?”欧阳思闻言回头问道。 柳仕良此时也认出了那具尸体,开口说道:“是那个被游书审问的人。” 死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个向李游书透露了蔡媛姮雇主身份的杀手,但他此时面无血色、两眼圆睁,眉心处一个枪眼已经凝固,可见根本不是被车撞死的。 马师傅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上前揪住欧阳思的衣袖哀求道:“少爷,我、我正开着车,这个人忽然就飞到了挡风玻璃上,不是、不是我啊!”欧阳家的司机工资水平很高,但是条件也是相当严苛的,不要说是出现交通事故这么严重的事情,就算是在车上喝水时让欧阳思溅出一点水花都不行。 欧阳思看着被马师傅攥皱的衣袖,有些不悦地用手杖敲了敲他的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也受伤了么?先休息一下,剩下的——” 话未说完,哭哭啼啼的马师傅脑袋忽然猛地向后一仰,狠狠撞在了身后的路灯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额前的血迹和脑浆喷洒而出,溅在了欧阳思的衣服上。 在场四人见状大惊失色,柳仕良连忙上前一把揪住了欧阳思,按住他的头躲到了车后,而李游书也拉着欧阳知躲了过去。 “啧,”欧阳知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血污和难以形容的脑组织,十分嫌弃地瞅了一眼倒在远处脑袋上同样多了个枪眼的马师傅,“这身衣服要不得了。”说罢,他抬起手杖来抵住那个已死多时的杀手尸体,将他推到了车外。 又是“砰”的一声,尸体被枪击中,猛地弹了一下。 “咱们这是被人盯上了。”欧阳思处变不惊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按响了一个号码,在对方接通后低声说道,“我在云仙区接近宝福区的环线上,你赶紧过来,来晚了下个月工资就没有着落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欧阳思闻言一笑:“我他妈的虎落平阳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奚落我?赶紧过来!” 扣上电话,街道那头又传来了一阵枪声,车子紧接着发出接连不断的震颤,此起彼伏的砰砰声让李游书回忆起了十五岁时候在帐中听雨的经历,但此时倾泻而来的并非是雨滴,而是子弹,他总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做“枪林弹雨”。 “哥,怎么办啊!”欧阳知慌乱地捂着耳朵向欧阳思问道。 “等等呗,等他们把子弹打光。”欧阳思仰着脑袋观看夜景,那副安闲的模样让人感觉他完全不像是身处险境的人。 一阵猛烈的射击过后,枪声停了下来,街道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欧阳思——!!!” 闻言,欧阳思、柳仕良和李游书相互对视,异口同声说道: “是那个姓欧的。” 第六十九章 舍生取义 “是那个姓欧的。”柳仕良对欧阳思说道。 欧阳思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糖来撕开包装扔进嘴里:“恐怕他一个人也翻不出这么大的水花来,这事情吕德明要是敢说跟自己没关系,我反手把他门牙给打下来。” 李游书护着欧阳知的脑袋,向欧阳思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等吧,”欧阳思含着糖用手杖敲了敲车门,“我这车是私人订制,防弹的。一时半会儿打不坏,等他们把子弹打完就只能近战,到时候就看你们两位的了。而且我刚才已经联络了菲利克斯那个懒东西,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赶过来支援咱们的。” “菲利克斯?”李游书说着看向柳仕良,“小c?” 柳仕良点了点头:“对。” 欧阳思看上去好像波澜不惊的模样,实际上眼神中也暗暗地流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再好的防弹系统也顶不住这样的猛攻:“失算了,看来他们今天是奔着让我死来的,反而是我解决了剧场的事情就放松了警惕。” 这时间,街道那头的欧彦君又开口了:“欧阳思,没死的就给我说句话!!” 欧阳思闻言将手杖高高举起来晃了晃,伴随枪响,一发子弹划过夜空,擦着他的手杖射入了街道的绿化带里。 “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谈呢。”欧阳思小声嘀咕着,有些不忿地抱起膀子。 “哈哈哈哈!”见欧阳思如此狼狈,欧彦君心满意足高声笑道,“怎么样,我回国后还没给你准备礼物呢,这样的礼物你喜欢吗?堂哥!!” 欧阳思闻言又举起手杖来晃了晃,表示自己并不喜欢。 “你喜欢不喜欢的,这份礼物你是收定了!哦对了,我还给你准备好了骨灰坛子,真是可惜啊,我还没有见过那位堂妹呢!”欧彦君说着,从一名随从手里夺过枪来对着路那头的轿车一阵扫射,枪声连连、火花迸溅。 欧阳知听到枪声,更加不安地捂住耳朵,将头埋进了李游书怀里。 “表哥,你小心一点。”文彬在旁边看着,小声对欧彦君劝阻道。 欧彦君应付似的点了下头,身处这副实力悬殊的场面,对面生杀大权完全握在自己手里,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小心。 “欧阳思!你给我听着!”打够了,欧彦君又瞪起眼睛高声嚷道,“你跟塞洛斯科技到底是什么关系!!” 欧阳思闻言也高声回道:“我跟塞洛斯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吗?” “操你妈,”欧彦君用很不标准的口音骂着,“你现在都要死在我的手里了,还有什么可强硬的!给我开枪!!” 又是一阵激烈的射击,车子的玻璃首当其冲,抵挡不住子弹的猛攻纷纷碎裂,李游书连忙抬手为欧阳知遮挡了玻璃碎屑,微微露头看向对面。 路那边大概有百十号人,最瞩目的就是欧彦君和他那三名护卫,剩下的都是一些身穿黑色衣装,手持步枪的男人,看情况他们的弹药还十分充足,一时半会是打不完的。 刚看了没一会儿,一发子弹擦着李游书的头顶“嗖”地飞了过去,李游书一惊,连忙缩回去拍着咚咚直跳的心口:“好家伙,大难不死,大难不死。这要是从耳边飞过去估计就聋了。” 话刚说完,李游书忽然从枪声中听到一阵潺潺的水音,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裆部,李游书自言自语:“不是我尿裤子了吧?” 不是尿裤子,是漏油了。 “坏菜了,柳先生,快跑!”李游书见状一把搂住欧阳知起身便跑,同时冲柳仕良高呼一声,“油箱破了!!” 柳仕良闻言也是一惊,连忙拉住欧阳思起身,四人背着无数子弹向前奔去,刚跑出去没多远,子弹碰擦车身引起的火花点燃了燃油,整辆轿车“呼”地一声便燃烧起来。车身损坏、内部结构紊乱,再加上明火燃烧,用不了多久恐怕就会直接爆炸。环路上空间空旷,除了车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欧阳思本身腿脚不灵便,此时简直就成了活靶子。 “哼,”从熊熊的火光中看见了欧阳思的身影,欧彦君拿起枪来瞄准过去,“让你跑,我让你跑!” 欧彦君的动作早已经被李游书察觉,但此时避无可避,根本没有任何的方法可以从枪林弹雨中逃脱出去。但比欧彦君的齐射更加棘手的是藏在不知何处的狙击手,此时他可能已经瞄准了欧阳思的脑袋,随时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奶奶的。”李游书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扭头冲欧阳知笑道,“大小姐,对不住啦。” “啊?”欧阳知听李游书忽然说这话,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没反应过来,李游书已经松开手向着欧阳思那边猛地冲了过去。 为什么要冲过去呢?李游书不知道。只是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事情。他想到了被蛋叔扇着耳光的刘衡,想到了那位半卧在不能被称为床的东西上的老人,甚至想到了自己刚下车站时袭击自己的那个莫西干和一路走来打倒的恶棍们,那些生活在外城区,生活在下城区的人们,虽然善恶难辨、忠奸难分,性格粗鲁、卑劣可憎,但他们的眼中却无一例外的闪烁着一种混沌的光—— 那是对生的渴求,对活的期望。那本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获得的东西,可对于外城区的那些人来说,却似乎成了一种极为奢侈的存在,有些人浑浑噩噩地追寻终生都不能寻得。 而他此时所保护的欧阳思,正是能够改变这一切的男人。至少在李游书的眼里,欧阳思做出过承诺,他想要改变钟城这天堂地狱共处一城的现状。 他的性命并不比李游书高贵,但他确实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而对于那些一生无所适从的浪荡魂魄而言,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欧阳思创造的价值。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这样的话,自己也总算有点任侠的感觉了吧! 几乎是李游书冲上前去的同时,血雾自他的胸前猛地爆开,狙击手的子弹不偏不倚刚刚好打在了挡在欧阳思背后的李游书身上。 “咳!”李游书中了枪,往后一仰撞在欧阳思身上,随后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便不再动弹了。 欧阳思见状目瞪口呆,顾不得对面枪声阵阵,蹲下身去推搡李游书的身体:“游书!”柳仕良见状也愣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见对面依旧射击不停,抬手一挥打飞了一颗子弹。 “游书!”目睹全程,欧阳知近乎窒息地颤抖着,猛地扑上去摇晃李游书失声叫道,“游书,李游书!!” 李游书胸前的衣衫被子弹撕裂,鲜血浸湿衣料向四周扩散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就把欧阳知的手染成了一片血红。但是欧阳知顾不得这些,什么血腥味,什么硝烟味,她都无所谓,只要李游书不死,她都无所谓。 欧彦君见状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的高手,到头来不还是被狙击枪打死!”说着,他一抬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射击,狙击手看见欧彦君的手势也停止了射击,透过瞄准镜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悲剧。 “游书你说话啊!”欧阳知抱着李游书用力摇晃,希冀能够将他从眩晕中唤醒过来。可是李游书没有回应他的期待,只是一动不动地模糊在她的泪水里。虽然只是短短相处了半月不到,可她却感觉李游书好像老天爷刻意送来的礼物,让她这黯淡无光又毫无乐趣的时光终于有了一丝温暖和希望。可是现在这团温暖的光辉就这样在自己手中慢慢地熄灭起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空旷的大街上只有欧阳知的哭叫声。欧阳思蹲在一边看着李游书和妹妹,又扭头看了看柳仕良,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他将口中的糖咬碎,随后起身一步步向着欧彦君的方向走了过去。 “少爷!”柳仕良见欧阳思向前,连忙伸手阻拦。但欧阳思抬手一挥,示意柳仕良待在原地保护欧阳知。 “哼哼,”欧彦君趾高气昂地看着欧阳思,将枪口对准了他,“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欧阳思将手杖拄在自己面前,仿佛眺望远海的亚瑟王雕像一般定定地看着欧彦君。 “你想知道什么?” 欧彦君见他态度依旧冰冷高傲不由得心头一怒,瞪着欧阳思大声喝道:“告诉我,是不是你向塞洛斯透露了天上云城的信息,是不是你指使塞洛斯科技袭击了我妈和我妹妹!!” 欧阳思闻言,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实际上,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塞洛斯科技杀死了你的母亲和妹妹。” “砰”的一声,一发子弹打在了欧阳思的脚边,欧彦君眼中充满血丝,歇斯底里地冲欧阳思大喊道:“放屁!我不信!” 欧阳思见状冷笑一声:“信不信由你。塞洛斯的人都是些疯子,他们想要杀谁,想要折磨谁,还需要从我这里得知什么信息么?你们欧家的死活与我何干,我欧阳思虽然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一个小小的天上云城,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欧彦君闻言,眼中的怒火慢慢地熄灭了下去,因为他能从欧阳思的双眼以及惊人的镇静中确认他所言非虚。 但随即,欧阳思忽然抬高了声调:“但是,你杀死了我的护卫,令我无关此事的妹妹涉险。今天我欧阳思要是不死,你欧彦君这条贱命,”说着,欧阳思抬起手杖指向那帮助纣为虐的暴徒,“还有今天参与此事的所有人的狗命,我通通拿去祭奠李游书。” 越是平静的语气越是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意,欧彦君下意识后退一步,连忙回头冲身后的人高声喝道:“开枪!” 没有人敢动,他们看着站在对面的欧阳思,这个如有神助、左右钟城的男人忽然就恍若神明,令他们惊慌迟疑起来。 欧彦君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冲天扫射着怒吼道:“开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吕德明和关恩昊不是说你们都要听我的指挥么!开枪——!!” 话音一落,欧彦君觉得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好像有一种在雪糕还没化开时就将其吞咽下肚、那凉凉的凝结物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到达肠道的感觉。 眼尖的加斯科·崔率先发现了异常,惊慌地喊了一声:“彦君!!” 文彬和甘祥龙闻声看去—— 欧彦君的小腹上,插着一根弩箭。 第七十章 是消力,而且是极高水准 血液涌上来的时候是不需要咳嗽的,那就像是一种温柔的催吐,虽然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但血液就是顺畅无阻地从欧彦君的喉中涌出,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宣泄了出来。 欧彦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随即他就意识到坐下是错误的,因为一坐下,弩箭的十字头就开始划伤肠道的其他地方,加剧损伤。 疼痛来的稍晚一些,但随即便令欧彦君流出了冷汗和眼泪,他用一种类似于歌唱技巧的发音方式顶着上颚将痛苦嘶吼而出,脸色和唇色很快地便泛起了一阵苍白。 欧阳思见状微微仰头俯视着欧彦君,随后又抬手搭棚向远处望去,口中喃喃自语道:“来的晚了点。” 先前射击李游书的狙击手位置上,一个藏在阴影中的男人正踩着被划破喉咙的狙击手的尸体,端着漆黑的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nice shot。” “彦君!彦君你怎么样!”加斯科·崔扶着欧彦君向后撤离,文彬则慌乱地想要替表哥将箭拔出来。 “不能拔!”甘祥龙连忙制止了文彬,“十字头,以现在的情况,拔出来来不及止血,死的更快!”随后,他拍了拍欧彦君的脸,高声叫道,“彦君,保持清醒听到没有,不能死在这里,我们还要一起回新约克,听到没有!” 欧彦君忍住痛苦,咬牙切齿地伸手攥住甘祥龙的衣袖:“杀了他……替我……杀了欧阳思!!” 甘祥龙闻言扭头看向欧阳思,怒不可遏地发出号令:“给我开枪!!” 此时,众人似乎终于从欧阳思那骇人的气势中挣扎过来,纷纷端枪瞄准欧阳思并扣动了扳机。 比众人的动作更快一步,柳仕良早已向着欧阳思冲了过去。 欧阳知见状也猛地起身想要上前阻拦,但这样的距哪里能够拦得住,只能相隔甚远地高喊着欧阳思。 欧阳思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冲她微微一笑。 还好,小知没事。 枪声如麻,纷乱而密集的子弹都向着欧阳思的身体射了过去。 就在这时,欧阳知不知道是跟谁大喊一声:“快救我哥!!” 枪声过后,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欧彦君一行人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两个身影齐齐站在了欧阳思面前,子弹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一颗都没有击中目标。 欧阳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 那人长长呼出口气,随后用手捂住胸口抱怨起来:“疼疼疼,虽然差点就要翘辫子,但是工作还是要完成的,变成鬼都要完成。” 说着,李游书笑嘻嘻地扭头看向柳仕良:“我说的没错吧,柳先生?” “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搞出那么多意外情况,我刚刚啊,”柳仕良将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子弹坠落于地的清脆声响,于对面的暗杀者而言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乐章,“都已经想好你的追悼会致辞了。” 就在李游书被子弹击中的瞬间,他脑海中想到了很多传闻,比如狙击枪并不是像游戏里那样打过去就是一个眼儿,它会将敌人直接打成两段。那样的死法是很凄惨的,自己只是离家出走,根本不应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在异地他乡。 讲道理,将死之人应该是要走马灯的,从爸妈到二叔,从二叔到韩施清梦,随后再到刘文昭,最后到目前为止跟自己最像情侣的欧阳知为结尾。然后还应当说一句:真是心有不甘又充满温情的人生啊。最后结束。 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那说明老子今天命不该绝。 随后,李游书又想到了一个很离谱的名词: 消力。 所谓消力,卸去力量,令身体成为随风而动、随波逐流的羽毛。如此,一切伤害都难以加诸其身——当然,复活的宫本武藏和拔头发的范马勇次郎除外——这大概跟《道德经》中“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同样的道理。 不妨一试。 于是李游书在中枪的瞬间调转了身体的方向,撑起横练内气集中在胸前一点,并让自己的胸膛以接近平行的角度受此一枪,随后放空身体的一切力量,让身体随着子弹摩擦身体的力道一同扭转,将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卸去九成九。 于是,面对狙击步枪的一击,紧紧擦伤胸膛、震裂胸骨的最低伤害实现了! 简直是扯淡一样的技术,但凭借李游书那足以以喜剧来形容的想象力和深厚的功夫,就是蛮不讲理地作到了。 不过即使如此,被狙了一枪伤害还是可观的,单单是残留的冲击就足以将李游书震昏过去。倒地昏迷的时候,“自在取”已经开始摄取外界的能量为他修复损伤,李游书迷迷糊糊地似乎也听见了欧阳知的哭喊和欧阳思的临终遗言,还听见了欧彦君戛然而止的怒吼,对面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什么情况给搞得措手不及。 不行,再不起来我下周的工资也没找落了。 于是他蓦地睁开了眼睛,强忍住胸口的疼痛伸手在欧阳知的眼睛上轻轻揩了一下:“好了,别哭,我没事。” 紧接着,还没等欧阳知和柳仕良吃惊,那边甘祥龙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开枪!!” 于是欧阳知求救一般低头看向李游书:“快救我哥!” 李游书闻言猛地起身,紧随柳仕良冲了上去,在经过欧阳思的瞬间从他手中夺过那根手杖快速挥舞,密不透风的防护分毫不差地将所有射向欧阳思的子弹都打落在地。而柳仕良也使用扶风掌,将射来的子弹通通捏在了手中。 “我说大舅哥,你这手杖够结实的啊。”李游书将手杖挥舞几下后笑着还给了欧阳思。 欧阳思愣愣地瞅了一会儿李游书:“你……” “哎,可不要夸我啊,我也只是侥幸躲过了一劫,运气好罢了。”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欧阳思伸手接过手杖:“你小子,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人。” 对面的暗杀小队见此情况一时间都陷入惊慌错乱之中,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人是不可能快过子弹的。 甘祥龙见状大吃一惊,正想着组织第二波攻击,敏锐的感官察觉到了远处的袭击,他猛地一侧身,第二支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嘁!”脸上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甘祥龙伸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扭头看向埋伏着狙击手的位置,冲加斯科·崔高声喊道,“崔,去搞定那个弩手!” 身穿黑衣的加斯科·崔闻言戴上面罩,俯身向着预先设定的狙击手的位置一路狂奔而去。 欧阳思见状松了口气,一步步退到欧阳知身边,拿起电话向赶来增援的弩手问道:“你还等什么呢?” “不要着急嘛,弩箭数量有限,我得找好角度争取一穿二,毕竟穿透力才是弩箭最值得称道的地方。”说着,弩手扣动扳机,伴随一记记破空声,箭无虚发,手持枪械的暴徒们应声倒地,几分钟前还无懈可击的队伍顿时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你瞧,不错吧。”弩手说着,俯身游走改变自己的射击位置,同时通过耳挂联络仪对欧阳思说道,“话说,那个跟小柳一起保护你的辫子小哥是谁啊?竟然冲上去给你挡枪,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你要是来的再晚一些,连我都必死无疑了,”欧阳思抱怨了一声,“那小伙子是我妹妹看中的人,估计以后就是妹夫了。现在是我的护卫,打败了老魏接替他的职务。” 见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地被射倒在地,欧彦君率领的枪手顿时大乱,向着四面八方胡乱开火企图将暗中攻击的弩手给乱枪打死,但他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的攻击自然是一发都没有打中的。 弩手站定,躲在更近些的暗处向着那支枪队射击,在他们慌乱的开枪声中笑道:“我就说嘛,魏钊凯那点本事,也就是给你当个肉盾了。今天这狙击枪火力可不低,我看就算魏钊凯在这儿也未必能挡得住,这小哥比老魏行!” 见身后的众人已经陷入一片恐慌,甘祥龙伸手捂住脸上的伤处,愤怒地指挥着这帮不可信赖的乌合之众:“不要慌!给我射击!只要杀死欧阳思攻击自然会——” 话还没说完,柳仕良的身影已经落到了他的面前。 甘祥龙见状一惊,连忙抬手去挡,柳仕良摆身出掌,“砰”地一声将甘祥龙打到了十多米之外的空地上。 “啧!”挡下柳仕良攻击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甘祥龙不得不中断了对队伍的指挥,警惕地盯住柳仕良。 柳仕良身体前倾,仿佛脱线木偶一样松垮地晃动着身子,歪着脑袋看向甘祥龙:“昨天的较量没分出胜负,咱们继续。” 甘祥龙看着跟昨天一比风格迥异、身形大变的柳仕良,拿下了捂住伤口的手,摆开架势全力应对。 另一边,见李游书护着欧阳思退了回来,欧阳知连忙上去扶住哥哥,又翻查李游书的胸口关切问道:“你没死啊?我的天,你没事儿吧?” 李游书扯开衣服向她展示自己的胸膛,因为呼吸法的增援,本身看起来十分狰狞的伤口此时已经恢复得如同普通擦伤:“没事没事,已经好了。” “你……”欧阳知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游书,“连狙击枪都打不死你啊!” “运气好啦,”李游书说着,扭头看向对面,百十人的小队在目睹了李游书的死而复生、柳仕良徒手接子弹,再加上弩手从旁攻击扰乱其阵型,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早已崩溃,因为恐惧慌乱而陷入了疯狂的乱射自毁,此时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能力,而就在那阵骚乱之中,文彬正紧紧守护在身受重伤的欧彦君身边。 欧阳思抬起手杖来指了指欧彦君那边:“别弄死他,有些事还要问清楚。” 李游书闻言一笑,扎好辫子后便活动着筋骨向敌方大本营迈步走去: “好嘞。” 第七十一章 绝地反攻·百般武艺 夏夜的一阵微风刮过,为燃烧的轿车送去了更加充足的氧气。陡然一声巨响,爆炸与浓烟裹挟着冲天火光一跃而起,照亮了李游书向欧彦君走去的身影。 欧阳知搀扶着欧阳思,低头看着他那条行动不便的腿:“哥,你没事吧?” 欧阳思惨笑了一下:“怎么没事,刚刚那一通连蹲带爬、上蹿下跳,我这条老残腿早就快支持不住了。” 顿了一下,欧阳思继续说道:“可是现在我就得站着在这里啊。当年咱爸不就是一屁股坐下了,所以才死的那么惨么。” 欧阳知闻言,更加用力地搀扶着哥哥,看着李游书的背影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游书,拜托了。 见李游书毫无畏惧地走了过来,文彬伸手扯住一个慌乱的手下,扬手打了他一耳光,指着李游书的方向呵斥道:“给我开枪!” 那名枪手总算没有因为弩手的攻击而陷入狂乱,又被文彬一巴掌打得清醒过来,连忙端起枪朝向了李游书的方向。 哪有人呢?刚刚还往这边走来的李游书,此时竟然不见了踪影。 “哟吼!”欢呼声自头顶传来,那名枪手猛地抬头,李游书的脚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整个身体狠狠踏倒在地。 颅骨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李游书乘势而起,向着文彬飞起一膝顶了过去。文彬见状双手一抬,挡下了李游书直奔胸口的顶撞,但仍然因为那巨大的力道而向后退去了数步。 文彬退出去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守住欧彦君,懊恼地一跺脚,抬手对李游书喊道:“不要碰我表哥!” 李游书此时正站在瘫坐在地的欧彦君身边,他斜着眼瞅了欧彦君一眼:虽然欧彦君依旧怒目相向、气势凌人,但从那浸透衣衫的血迹和那杆弩箭的粗细就能够判断出他的伤势,就算李游书就这么把他丢在原地,就凭这环路上的空旷程度,等他能爬到医院门口,血早流干了。 于是李游书伸手指了欧彦君一下,气哼哼地说道:“自作自受!” 说完,他抬手将一名踉跄着撞过来的枪手一拳打翻在地,随后向文彬的方向走过去。 “我不会伤他的,欧阳先生还要留他一命,”李游书说着轻轻跳起来,摆出了拳击抱架笑着对文彬说道,“谢罗山真武派,让我再领教领教你的纯阳拳。” 文彬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对李游书不去伤害欧彦君的一点感谢,随后抬腿踢翻了一个丢枪弃甲的逃兵,双拳一挥摆开架势。 “东原省庆仪市,承蒙拳馆,李游书。” “江夏省谢罗山,真武道场,文彬!” 话音一落,双方脚下皆暴起一阵激荡的烟尘,一阵快拳的攻防如同虚幻的光影,回闪在李游书和文彬连续躲闪进攻的身影之中。刚硬的拳劲与炽烈的拳风交互回荡,仿佛映照火光的纯阳拳、仿佛撕裂空气的刺拳,究竟谁能够率先夺得一筹—— 躲闪,出拳,没有击中。 躲闪,出拳,没有击中。 躲闪,出拳,没有击中。 躲闪,出拳,有效击中! 平衡被文彬率先打破了,他的身影如同飘散的云雾一般从李游书的拳下穿透过去,随后那炽热的正拳从右侧突入,狠狠打在了李游书的脸上。 文彬并不想浪费时间,甘祥龙和加斯科·崔都不在,他就要履行自己保护欧彦君、杀死欧阳思的职责。所以在求得了刹那的破绽之后,他怀揣着必杀之心,向李游书的太阳穴打出了那最为炽热刚猛的一拳。纯阳拳讲究慢劲快打,在接触到李游书脸颊的刹那,文彬右臂那极为放松的肌肉猛然绷紧,第一层弹抖寸劲挫伤李游书的侧脸;紧随其后,第二层内劲自丹田出,外柔内刚,震颤李游书的大脑;而后,由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所产生最为致命的第三层爆燃劲,在文彬的拳头与李游书脸颊接触的那极为狭窄、可以说严丝合缝的空间里炸裂开来。 如同手雷爆炸的冲击伴随爆鸣声而迸发,热浪自李游书的脸上扩散开来。烟雾缭绕之中,李游书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文彬看着对手踉跄而去的身影,略感歉疚地微微欠身行礼。神鸟毕方,火兆之形,心火灼内气,是谓“毕方鸣”。不管是怎样的高手,在那样近的距离下结结实实挨上一招纯阳拳,三层劲力层层而入,都不可能再活得了了。 但是对于一个刚刚被狙击步枪打中都没死的人来说,今天确实不是该死的日子。李游书继续踉跄了几步,随后右脚往下一跺,结结实实地站稳下来。 文彬见状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李游书的身形便伴随一阵清风猛然踏进了拳圈之中,他的右手往前一探,如同刑具一般牢牢地钳住了文彬的肩胛骨。 “嘿嘿嘿嘿,”李游书摇头晃脑地低声笑着,抬眼看向文彬,“纯阳拳本身就是至纯至热的拳法,倒是跟你这呼吸法相得益彰。好,好……” 说罢,一阵连续的左手刺拳落在了文彬的脸上,鲜血顿时从他后仰的口鼻之中迸溅了出来。 “你感觉是打中了对么?”李游书松开右手,飞起一脚踢在了文彬的心窝上,将其狠狠踹飞了出去,“你那是打在我的内气化形上了。” 自从十五岁那年与吴忠义在山中一斗,李游书就开始琢磨起扰乱敌人视线的身法。他最擅长的步法不过就是直来直进的摘星阁踏罡风、曲折婉转守御为主的龙文斋丧乱步,而扰乱敌手的步法却涉猎甚少。如果能够参透其中道理,或许以后与人争斗就可以不再吃傩戏的苦头。 于是他浅显地研究了一下傩舞功法,将其化入拳击步伐之中,在短暂的摇闪和短距离的后跳时便可以留下一个短暂存留的内气虚影。虽然存在时间极短,但对李游书来说已经够用了。 闻到了空气中火烧火燎的灼热气息,李游书不由得心里为自己捏把汗:还好我早有预感,往后小跳了一步留下了那个障眼法,不然结结实实挨上那一拳脑袋不得变成猪头啊! 文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虽然功底深厚、呼吸法精纯,但他的抗击打训练远不如从小惹是生非、被李广成揍到大的李游书,刚刚李游书那一阵左手快拳落在文斌脸上,感觉却跟十来个大汉排着队一人一发后手直拳一样威力惊人。再加上最后的那一记瞄准心窝的侧踢,如同独龙钻一般又快又狠,现在文彬只感觉右脸麻木、心口抽痛,一时间连站都站不住了。 另一边,加斯科·崔在黑暗之中风速前行,翻越层层叠叠的路边绿化,终于在一处阴暗逼仄的电压箱后发现了那个偷袭了欧彦君的可憎弩手。 “拿下!!”于是怒喝一声,加斯科·崔向着那躲躲闪闪的人影猛地一掷,十余发飞镖一齐射了过去。 “嗯?”听见了对方的怒吼,弩手先是一愣,继而猛地向侧里闪身,躲过了那一串飞镖的齐射,漆黑的暗器发出连续的命中声响,弹无虚发地钉在了电压箱的金属外壳上。 “啧,竟然被发现了。”弩手躲在黑暗中警惕地看着加斯科·崔,“小哥,你们习武之人不是不怎么推崇暗器么,怎么可以用飞镖呢?” “此乃东瀛手里剑,是在下流派必修武艺!”加斯科·崔的声音在面罩下瓮声瓮气,“阁下就是偷袭我挚友之人,便是在下的仇人,今夜风月甚好,正是取你首级之时!” “哈?你莫非是个忍者?”弩手听着加斯科·崔的出战宣言,摸不着头脑地将弩背到了身后,从腰间的悬袋里掏出了一个看不清形状的挥砍武器,“那咱们俩似乎多少还有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加斯科·崔闻言一愣,从腰后掏出了一把短而直的类似倭刀的钝刀:“在下长野户隐流忍术,加斯科·崔。请问阁下所谓相似之处是什么?” 弩手的双眼散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暗红色光芒:“我跟你一样,都是暗中下手的人。” 随后,两人向对方冲去,手中武器猛地斩在一处,金属剧烈碰撞的火花迸溅而出,流萤一般飞舞着飘向地面。 仅仅是一击,加斯科·崔的忍刀便被对手斩为了两段。 弩手旋转着手中的武器,同样的蒙面下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呵呵,武器好像不怎么耐用啊,忍者先生。” “先师遗赠之爱刀!”加斯科·崔见状一惊,连忙掏出一个球状物猛地往脚下一摔,烟雾随之“嘭”一声爆开,将弩手和他的身影同时吞没了进去。 “百般武艺,此乃障眼法!” 弩手挥手驱散眼前的呛人烟雾,忽然听见自背后而来的破空声,连忙弯腰一躲,闪过了偷袭而来的飞镖。 “就这?” 弩手话刚说完,加斯科·崔的身影仿佛狸猫般从他腰侧一闪而过,弩手一惊,抬手去打却发现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云雾之中又传来了加斯科·崔的声音:“百般武艺,此乃借刀杀——”话没说完,烟雾那头传来非常沉重的“当啷”一声,弩手听声辩位,猛地向着那个方向冲去,却只发现了自己刚刚被夺走的武器躺在那里。 间不容发,致命的套索从背后飞来,牢牢地拴在了弩手的脖子上。弩手没反应过来,被加斯科·崔猛地一扯给拽翻过去,重重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加斯科·崔猛地冲上前来,一个侧空翻将苦无插入了弩手的肩窝,落地后又出一记飞镖,正中眉心。 “靠……”弩手睁大眼睛瞪了加斯科一眼,随后往后一倒瘫在了地上 。 加斯科·崔结束了偷袭,十分满意地长长呼出口气,随后说道:“没想到阁下的武器如此沉重,竟令在下无法挥舞,好在还有后招。百般武艺,此乃——” “砰!!” 加斯科·崔的身体伴随枪声猛地一震,他低头看了看肚子上的枪眼,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弩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竟然被忍者给拿下了。”弩手躺在地上,抬手将眉心的飞镖拔下来,冲加斯科·崔无奈地挑了下眉,学着他的口吻说道: “百般武艺,此乃我非常爱用的史密斯威森m500转轮手枪。” 第七十二章 各为其主·死而无怨 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上首,加斯科·崔跪坐于下,恭敬地面对着他的师父。 “加斯科……” “是,师父。” 老人冲他招了招手:“近前来。” 于是加斯科跪步上前,依然保持着恭敬的状态。 老人看着加斯科的模样,颇为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者,我应该叫你‘崔’更为合适,那才是属于你的符号。” 加斯科没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崔,你是我长野户隐流门下第一得意弟子,我已经将我的所有技术都倾囊相授,绝无保留。”老人说着咳嗽了一声,虚弱的身体发出随时可能散架似的摇晃。 加斯科连忙上前替老人轻轻拍打后脊:“师父……” “呵呵呵呵,无妨,”老人摆了摆手,显出一副恬淡的面容,“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壮士何所憾。崔,告诉我,你有什么志向?” “志向?”加斯科·崔看着老人,被他的话语给带入到深邃的记忆之海中。 “没错,人生虽然短暂,但苦海总似无边,如若没有一个念想,只怕很难苟活于世,”老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加斯科·崔的脑袋,“告诉我,你的志向究竟为何?” 我的志向…… 加斯科·崔垂下头去思索了片刻,最后露出了自足的笑容。 “师父,我的志向,就是能够成为彦君暗处的刀。” 老人闻言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问道:“是那位姓欧的先生么?” “是的,”加斯科·崔点头答道,“我想要成为他的刀锋。” “为何?那位先生有着什么改变天下的野心么?还是许诺了你荣华富贵?” “都不是,”加斯科·崔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也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在下的志向,完全是基于他的赏识,在我曾经一无是处之时、遍尝否定之时、众叛亲离之时,彦君都坚定地与我站在一起,为了回应他的信任,我想要成为彦君的刀。我的志向并非是自下而上的‘忠’,而是想要与其共同前进的‘义’。” 老人闻言,皱起的眉头慢慢放缓,而后露出了一阵浅浅的笑来。 “崔,你知道么。在我的故乡,剑并不只是工具,”老人说着转身打开了手边的箱子,捧出了那把朴实无华的短刀,“剑里寄宿着使用者的魂灵,是能够与剑士合二为一的、有生命的存在啊。” 说罢,老人将剑递到了加斯科·崔面前: “并不成为附庸,而是与友人共同前行,呵呵呵,真是让我想到了贵国桃园三杰的故事啊。那么,去成为挚友的剑吧。” 加斯科·崔恭敬地看着老人,跪坐上前双手接过了他的剑。 “我的剑,请你继续传下去。” “是,老师。” 枪声大作,瘫坐在地的欧彦君本来正为表弟的战况而揪心,忽然便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猛地竖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怆摇撼他的心房,令其心脏紧紧皱作一团。 扭头看向远处的黑夜,茫然过后,欧彦君忽然便发出了声嘶力竭的高喊: “崔!!!” 弩手将刺入自己眉心的飞镖丢在地上,又抬手拔下了插在他肩窝的苦无,随后踉跄着站起身来,向中枪的加斯科·崔走了过去。 “呼……呼……”剧痛牵制了加斯科·崔的动作,他长长地呼气,企图以此来缓解中枪的痛苦。 弩手走上前去,将自己被加斯科·崔偷走的武器捡了起来。 那是一把漆黑的猎斧,规格与农户劈柴所用的普通斧头大小相仿,只是为了增加挥砍的创口长度和深度,那把猎斧采用了维京风格的斧头形状,看上去比普通的斧形更加凌厉而富美感。猎斧采用的是金属一体式,握把用黑色的细长布条包裹,在顶端与尾端以铁箍加牢防止布条脱落,这柄斧头也因此比普通的木柄斧更加沉重,重到加斯科·崔这样的习武之人都难以自由挥舞而不得不丢弃在地。 “呼,不好意思了,虽然前不久刚刚从欧阳那里领了这柄弩,不过枪我也不会就此舍弃的。”猎手说着将猎斧放回了腰间的悬袋,站到了加斯科·崔面前。 加斯科·崔将右手背到身后,发出了认赌服输的豁达笑容:“竟然输给了枪械,哈哈。真是……真是失策。” 说话间,他藏在身后的衣袖里滑出了一把飞刀。 “砰!” 又是一声枪响,弩手毫无犹豫地开枪打穿了加斯科·崔的右肩。 “我不会给你反攻的机会,虽然你的攻击不能伤害我分毫,但总是放任你出招还是很麻烦的事情。”弩手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枪,“这把枪的弹仓只能装填五发子弹,打了两发还剩三发,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弹药数着想,乖乖坐在这里。” “为什么不杀了我,”加斯科·崔见弩手的语气中满是轻佻与傲慢,被轻视的愤怒便涌了上来,“难道你想羞辱我吗!” 他想要在弩手放松警惕,给予他最后一击的时候抢先出手,先一步将他杀死。虽然先前那穿透眉心的一击明明应该已经杀死了他,但无所谓,人被杀就会死,这才是铁则。 弩手闻言挑了挑眉:“别误会了,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我不怎么喜欢杀人。刚刚虽然说跟你有相似之处,但我们的工作有本质上的不同。 说着,他从背后取下那柄漆黑的弩,转身迈步离去:“我是个猎人,我要杀的是非人的存在,不是人。” 加斯科·崔看着弩手离去的漆黑身影,一时愣在了那里。但随即,他所学之术的精神内核提醒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怎么可能让你去妨碍彦君。”低低地说了一句,加斯科·崔掏出了最后一柄飞刀,而那细微动作产生的声响也被弩手敏锐地察觉—— 几乎是同时,加斯科·崔的飞刀划过了弩手的脖颈,而弩手的子弹射穿了加斯科·崔的心脏。鲜血从他们二人的身上狂飙而出,如同浇灌草坪的水一般四处喷洒。 “啧,职业病,”弩手将枪收起来后,埋怨着自己的失误,“因为经常遇见没有大脑,或者破坏了大脑也不会死掉的东西,反而让我杀人的时候都忘记直接打头了。”说完,他摸了摸自己被飞刀划破的伤口,那里的血泉竟然就瞬间被止住了。 心脏被彻底破坏,加斯科·崔终于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也承认是对方技高一筹,自己手段用尽,输的心服口服。 于是他最后瞧了弩手一眼,开口问道:“阁下……尊姓……” 弩手摘下面罩来,冲加斯科·崔笑道:“我叫菲利克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没能让你痛快地离世,实在是抱歉。” 说完,伴随着加斯科·崔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声响,猎手菲利克斯潜入了黑暗之中。 …… “哥,你觉得咱们胜算有多少?” 听见了菲利克斯的枪声,欧阳思气定神闲地瞅着对面:“还很难讲,如果对方又有增援,恐怕游书他们三个分身乏术,咱们就死定了。” 欧阳知认同了他的说法,但她还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她打算迎接李游书英雄归来的身影,而后陪着他风风光光地回家。 同样的枪声,对欧阳思来说十分悦耳,但对欧彦君来说则是丧钟。他捂住自己的伤口,咬牙切齿又怅然若失地呢喃道:“加斯科,加斯科死了……加斯科死了……” 想到这儿,他不顾伤口的撕裂,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响了一个号码。 “滴”的一声后,吕德明接通了电话。 “欧先生,你那边已经结束啦?” 欧彦君强忍住疼痛,以尽量平和的语气低声向吕德明问道:“第二支队伍在哪里?” “啊?”吕德明听欧彦君口气有异,扭头与坐在身边的蓝梦科技白幸对视一眼,“您说什么?” “我说第二支队伍在哪里!!”欧彦君冲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第二支队伍不是应该在三分钟前就到达约定地点的吗!!” 吕德明闻言一惊,结结巴巴地点头回道:“是、是这样的啊,难道他们没有向你报到吗?也许是……也许是出了点小意外,你、你不要急啊。” “吕德明,你这个老东西就是个王八蛋!等我回去一定扒了你的皮!”欧彦君狂吼着,忽然忍不住咳嗽一声,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挂掉电话,血液止不住地从手指的缝隙里溢了出来。 是他,是吕德明想要坐收渔利。这个王八蛋! 吕德明挂掉电话,紧张不安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关恩昊。 “他说,第二支队伍没有到。” “就算彦君受伤,你们也是毫无胜算的。”另一边,甘祥龙将柳仕良按倒在地,以全身的重量压制着他使其不能起身。 “此话怎讲啊?”柳仕良被压在身下所以声音有些憋气的感觉,但依然笑意盈盈的,使气氛更加不安起来。 甘祥龙张望着四周,心里略略存疑地答道:“因为我们预备的第二支队伍很快就会赶到,他们拥有更加强力的重武器,就算杀不了你跟那个辫子小哥,但要把欧阳思轰成渣,易如反掌。” 柳仕良闻言,挣扎着扭头看向甘祥龙:“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没必要和你开……”甘祥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感觉到一股异常的眩晕感迅速侵蚀大脑,令其难以控制地摇晃起来。 柳仕良趁机一挣,从甘祥龙的压制下脱身而出。随后一记朝天蹬,重重踹在了他的下巴上。 甘祥龙连连后退,站立不稳蹲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晕眩不止的甘祥龙盯住柳仕良,因为知道柳仕良的扶风掌同样以柔见长,如果搭手稍有不慎就会被压制,所以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与其周旋,并且在压制他的整个过程中一直贴身近战,没有挨上一掌。 他是什么时候击中我的! 柳仕良活动着手掌关节,笑眯眯地看着不明所以的甘祥龙,一步步向他走了过去: “既然你没有骗我,那我就得抓紧时间把你弄死了。” 第七十三章 八步落英·金刚撑捶 直到被枪打死的前一秒,甘祥龙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着了柳仕良的道,自己的攻击不可谓不精准;进攻的角度不可谓不刁钻;力道的控制不可谓不完美。 然而胜败的天平不公地向着柳仕良倾斜下去,将他的一切努力都视为了廉价的儿戏。他很后悔没有在压制柳仕良的瞬间就将他杀死,因为现在他明白了:从自己开始陷入晕眩的时候,败局便已经定了下来。 “怎样,现在换我来压制你了。”柳仕良当胸踩住甘祥龙,他的笑容在街灯的投射之下阴影密布,仿佛挂在鬼屋墙壁上的怪笑面具。 “咳!”甘祥龙被柳仕良踩得难受,企图扭转身躯爬起身来,可一用力,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黑血,口腔立马就充斥了一股酸辛的气味。 “怎么……回事……”甘祥龙伸手一摸,看着满手的血迹大惊失色。 柳仕良闻言眉头一皱:“原来你不知道扶风掌的效用啊。昨天被你一眼看破了我的功夫,我还以为你知道的不少呢。” 说着,柳仕良松开了脚,含带嘲讽意味地对甘祥龙说道:“行了,我已经赢了。你回去跟妻儿老小告个别,然后自己安安心心躺进棺材里等死吧。” 甘祥龙见他主动解除了压制,猛地向后一滚起身向柳仕良又攻了过去。 “来来来,我让你抓。”见甘祥龙锲而不舍,柳仕良倒也没有再严阵以待,反而摆出了一副轻松的态度,站在那里伸手让甘祥龙去抓。 狂妄! 甘祥龙上前一把抓住柳仕良的胳膊,这么合适的位置真是千载难寻,他只要稍稍发力就可以将柳仕良的右臂轻松折断,到时候就算是观音下凡也救不了他! 折不动。 甘祥龙愣在了原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和鬓角滚滚流下。他手中的柳仕良的手臂,就好像一根浑然一体的精钢柱子,无论自己从何方向用力、用多大的力都难以将其摇撼半分。 柳仕良笑眯眯地看着甘祥龙,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好玩吗?是不是觉得我的胳膊忽然就变得怎么掰都掰不动了?” 怎么会这样?! 甘祥龙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小瘦削的柳仕良,这个小个子,哪里来的这样八风吹不动的定力?虽然先前他施展那松垮翩跹如同舞蹈的身法进攻时,甘祥龙确实在几个躲闪的时候感觉到了凌厉的掌风,由此确认柳仕良对力道掌握已达得心应手之境,但要说这样的不动如山,他以合气道纵横十余年,还未尝见识过一例! “好啦好啦,不要再用力了。”见甘祥龙依然不依不饶地企图去掰折他的手臂,柳仕良好言相劝,“嗖”地一下便将自己的手臂从甘祥龙的抓握中抽了出来,“难道你还没察觉到么?如果真的察觉不到,那我提示你一下。” 说着,柳仕良的眼睛弯成了诡异的弧度,伸手指了指甘祥龙的小腹:“你再运气试试。” 这句话点醒了甘祥龙,原来刚才他出手与柳仕良角力时竟然忘记了提运内气,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汗颜。 甘祥龙脸上一窘,连忙趟步后撤,同时提运内气攀附双手,他的呼吸法“缠丝柔”可以将内气编织为千丝万缕的无形细线,在近战搭手时将对手的臂膀束缚捆绑,拿捏在自己股掌之间。也因此,他才可以在贴身摔打时事半功倍地以合气道将对手摔翻在地—— “咳!”刚一提气,又是一口黑血从甘祥龙的嘴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柳仕良见甘祥龙一脸诧异,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我让你运气,你竟然就真的运了,你这人好实在哟!” 甘祥龙没有理会柳仕良的讥讽,他此时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 “缠丝柔”用不了,刚刚运呼吸法时,内气不仅没有按照既定路线运行,反而如同野蜂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反噬了他的五脏六腑与行气路线。 原来刚刚他并不是忘记了运气,而是按照常日的习惯,内气根本无法提运! “咳啊!!”又是一口黑血喷涌而出,甘祥龙被迫弯腰捂住嘴巴,紧接着如同破风箱的嘶喘声便从他的气管中传了出来。 “你听,”柳仕良看着甘祥龙,伸出手指从自己的喉间一路向下画去,直到肺部停了下来,“你的肺开始损坏了。” 甘祥龙闻言一惊,但紧接着呼吸困难的感觉果然随柳仕良的话语应声而至。 “这就是扶风掌啊,”柳仕良说着挥了挥手,那阵扑鼻的奇香随之散发了出来,“与我对战,一定要慎之又慎,只要稍微挨上一下,那劲力便会瞬间渗透入体内,将重要器官破坏。” 不对! 甘祥龙死死盯着柳仕良,心中发出了反对的怒喝。 如果是掌力,一旦结束了接触就必然有穷尽之时,为何我的身体内部依然能够感觉到骇人的摇撼和刺骨的疼痛! 柳仕良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欧彦君那边的杂鱼部队已经所剩无几、不用再为欧阳兄妹的安危而担忧,便长出了口气。 随后,他露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狞笑。 “你是不是在考虑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一步步向着甘祥龙迈进,柳仕良摇晃着身子,内气慢慢攀附于掌心,“别再考虑这种事情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你的那位忍者朋友应该已经先一步上路了。” “不可能,”甘祥龙虽然身处险境,但仍然坚信着自己的挚友加斯科·崔,“崔的暗杀术是一流水平,即使放眼整个暗杀界,若论干净利落的手法都无出其右!” “是是是,反正他是你朋友,随便你怎么夸,”柳仕良应付似的点着头,随后抠了抠耳朵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杀人很快而已,而你让他去杀的那个人啊……” “是个‘怪物猎人’哦。” 甘祥龙闻言一震:“什么……怪物猎人?” “啊哈,不是你想的那个游戏,我猜测这世上应该不会再出现那么恐怖的大型生物了,”柳仕良似乎已经从甘祥龙的诧异中看到了那款断尾游戏,连忙高声解释道,“你如果生活在国外,应该知道尼斯湖水怪吧?还有蜥蜴人啊,裂口女啊,丧尸和吸血鬼什么的——那个人就是以猎杀这些恐怖神秘生物为生的赏金猎人。你那位朋友,是没有胜算的。” “难道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么?”不愿意相信柳仕良的鬼话,见他步步靠近,甘祥龙下意识地开始后退起来。 “当然了,因为从你们胆敢以外来之人的身份挑战这个城市的真正主人时,你们的失败就已经是既定的了,”柳仕良说着,左脚微微向前蹭出半步,“就好像你注定要被我给打成废人一样!” 话音一落,数米的距离被柳仕良瞬间拉近,含带异香的一记劈掌端端正正地落在了甘祥龙的锁骨上。身受重伤、无法运气,迎接甘祥龙的是引颈受戮的下场。伴随骨骼碎裂的响声,扶风掌的劲力层层递进,从锁骨接触而向外,胸骨、肋骨、颈骨、臂骨,龟裂很快地密布于甘祥龙的骨骼之上,面色坚毅的男人甚至无法再发出一声受击的苦闷哀嚎,便在柳仕良最后轻拍肩膀的安抚之下跪地昏厥了过去。 “扶风掌·八步落英,感谢欣赏。”看着匍匐脚下的甘祥龙,柳仕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也是完美完成了工作的一天。” 说罢,他揣手转身,向着欧彦君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李游书正与负隅顽抗的文彬进行着最后的缠斗。因为先前李游书那奇袭的刺拳,文彬的右脸已经肿成了一片紫青,眼睛也因为充血而无法睁开,只能靠着左眼的视野与李游书进行搏斗。 李游书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巨大的优势完全是靠奇袭而取得,如果堂堂正正一决雌雄,他未必就能从文彬那里讨得便宜。但胜利就是胜利,即使是诡计、是时运,如果不好好利用,那就是十足的傻瓜。 “你还不打算投降么?”李游书与文彬走八卦步,双方都使出了太极推手互相较劲,文彬身为真武一派,太极是必修拳法,甚至有传说天下太极开枝散叶,寻根溯源便在真武张真人处。 “岂有不战而屈的道理。”文彬虽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举手投足也温雅谦和,但骨子里却跟李游书一样刚强不肯服输,李游书与其周旋之时,就感觉好像在照镜子一般,一时间不由得英雄惜英雄,不想再死逼下去。 可是今夜此处本就是修罗场,自己不下重手,恐怕难逃这阎罗地狱,自己死活是一码事,欧阳思已经拼死救护、如若再出事那也是命里该当,但欧阳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再犹豫,卖个破绽让文彬一掌打进来,灼热的掌风瞬间烫伤了他的右肩,“滋滋”的煎烤声如同铁板烤肉。但李游书不为所动,咬紧牙关以四六步抢入文彬门户之中,拉弓之姿瞄准了心窝: “哼!” 伴随一声擤气雷音,李游书的金刚八式·八极撑捶重重落在了文彬心窝上,一阵气浪爆炸开来,将文彬呼吸法的热气尽数吹散,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 先前已经中了李游书一记钻心侧踹,如今这八极撑捶的劲力丝毫不差地又落在了同一位置,文彬即使意志力如何坚定,身体也无法再回应他的命令。 “咳!动,给我动啊!”文彬用力地抬着自己的胳膊,然而双臂早已没有了半分力气,只能如同面条一样软弱地甩打着。 李游书收势,紧皱眉头看着摇摇晃晃的文彬,不知该说些什么。 “呵呵,好,打得好。”终于,接受了现实的文彬笑着冲李游书点了点头,“游书,好功夫……文彬……自愧……” 话没说完,文彬向前一扑,趴在了地上。 至此,欧阳思的三名护卫大获全胜。 第七十四章 意外的援助 李游书看着文彬伏地的身影,抬手在自己被灼伤的右肩上摸了一下,向这可敬的对手点头致意,随后转身向还未被消灭的欧彦君残党冲杀过去。 “小彬!”见表弟被打翻在地,欧彦君怒目圆睁,想要起身去追打李游书,可是自己此时已经失血不少,别说是起身,就算是保持清醒都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了。 “该死,该死!!”欧彦君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一用力,小腹又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他浑身打起冷战,“为什么第二支小队还没到!!吕德明——!!” 站在路对面的欧阳思听见了欧彦君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冷笑一声嗑起了自己的水果硬糖,对欧阳知说道:“哼哼,你听听。贼不打,三年自招。我就说这事儿跟吕德明脱不了干系。” 欧阳知闻言气得额头上血管直跳,一双大眼睛快要瞪出火来:“咱们一再忍让,没想到他得寸进尺,这次可不能再让他了!” 欧阳思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增援,恐怕就确实是没有了。” “增援是有的哦。”这时间,一个嬉皮笑脸的怪声从欧阳兄妹身后响起。欧阳思虽然身有残疾,但依然有着过去学习自卫术时存留的格斗意识,听见背后异动,他一手扶住欧阳知的肩膀,挥舞手杖回身打去。 手杖是小相思树木材打磨而成,色泽深沉、硬度极高,所以刚刚才能被李游书用于弹飞子弹。欧阳思回身猛地挥去,手杖发出凌厉的破空声响,径直没入了对方的脑袋里面。 “哎哟!”虽然整根手杖的尖端都从侧面打入了自己的脑袋,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喷涌血液或发出喊叫,反而十分乖巧温顺地抬起双手作投降状,“真人不露相,欧阳先生原来也是个练家子!” 站在二人面前的是个欧阳知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个子高大、身材健硕,身穿夏威夷衫和短裤,脸上带着一个遍布花纹的面罩,也好像虚幻的泡影一般穿透了欧阳思的手杖。 虽然欧阳知不认识,但是欧阳思跟他却是老相识了——正是在昨日清晨闯入欧阳思卧室被柳仕良踩裂头骨、后来被画师乔克提起的那位行事无常的疯子伙伴,斯摩格·格林。 “怎么是你?”见到了不想见的人,欧阳思面露不悦地看着斯摩格·格林,用生冷的语气开口问道。 斯摩格·格林伸手往后退了几步从欧阳思的手杖中抽出脸来,颇为失望地垂下肩膀:“您可真是无情,我为了见您,可是好好戴着面具遮盖自己这可憎的面目,省的吓着了欧阳小姐的,用心可谓良苦啊。” 说着,他规规矩矩冲欧阳知鞠躬行礼,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初次见面欧阳小姐,我是您兄长欧阳思的……朋友吧?” 欧阳思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 见欧阳思没说话,斯摩格·格林笑了起来:“那就是朋友了,我是塞洛斯科技的无名小卒,斯摩格·格林。” 欧阳知听见“塞洛斯科技”这个名字,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哥哥所说的那类不可去招惹的势力,便尴尬而勉强地冲斯摩格·格林笑了笑:“幸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欧阳思抬着手杖指着斯摩格·格林,继续问道,“你来干什么?” 斯摩格·格林摊了摊手:“之前已经说过了,您是塞洛斯的重要客户,我们塞洛斯科技不仅提供产品,还要提供配套的服务,所以——” “所以我们已经把那帮坏东西的增援队伍给尽数歼灭了,”接过斯摩格·格林的话语,画师乔克也笑眯眯地从斯摩格·格林身后的绿化带里钻了出来,“希望您不会对我们自作主张的行为感到不悦,欧阳先生。” 欧阳思挑了下眉毛:“你们两个,得了便宜还要跟我卖乖么?” 那两人闻言,都不好意思地叉腰笑起来。 见这两人都表现出顽童般的样态来,欧阳知不由得觉得他们似乎还算不错,于是小声向哥哥说道:“这两个人挺有趣的。” “有趣?”欧阳思闻言瞪了欧阳知一眼,为了打消了她的念头向那两人问道,“对方的增援部队有多少人,都带了些什么兵器?” 画师乔克闻言背着手悠悠说道:“大概有五百人的样子,带的都是些重武器,手雷啊、狙击步枪啊、重机枪,还有火箭筒。不过您不用担心,已经被我们全数歼灭了,而且是切成块的那种,就算亲属来找也很难从那堆肉块里拼出完整尸体来的。” 欧阳思闻言嫌恶地伸手捂住嘴巴,低声冲妹妹说道:“现在你觉得他们到底是残忍还是有趣?” 欧阳知见对方竟然波澜不惊地说出如此骇人的话语,不由得一愣之下也不再说话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已经汇报完工作,我们就先行告退了,”说着,斯摩格·格林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欧阳思,“这是我们从那帮增援队伍里搜出的凭证,请您自行斟酌吧。” 欧阳思垂眼看了看斯摩格·格林手中那几张染血的证件,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哦,您瞧,”忽然,画师乔克向着欧阳思的身后指了一下,“您的增援部队也已经到了啊,那么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欧阳思和欧阳知闻言都回头看去,远处果然赶来一支荷枪实弹的整齐队伍,为首的一人远远地看见了欧阳思,连忙向他招手行礼,随后向着欧阳思路对面的欧彦君一行人猛地挥手,那支队伍便举枪向着那帮人包抄了过去。 “这是……”欧阳知看向哥哥,“是三城影视?”三城影视是欧阳思名下位于中城区宝福区的一家影视公司,同时也是欧阳思在中城区的战斗力培训基地之一,不少盛博娱乐地下死斗的人气选手都是三城影视出身。 欧阳思点了点头:“刚刚在车后藏着的时候,我可不止叫了菲利克斯。” 说罢,兄妹二人回身打算结束与斯摩格·格林以及画师乔克的对话,一回头却发现两人早已踪迹全无。 “塞洛斯科技……真是没事瞎掺和。”暗暗说了一句,欧阳思在昏暗的街灯下翻看手中染血的所谓“证据”—— 繁茂安保,陈连。 丰禾重工,王嘉晨。 千日奇谭游戏,马元利。 蓝梦科技,孙平。 天行健制药,赵邦诚。 除了蓝梦科技一枝独秀之外,其他的欧阳思倒是也并不陌生,这些不过都是些面具公司,是为了方便暗地里下手所以描眉打鬓的“画皮”。翻译过来,它们背后的真面目就是: 一枝一叶地产。 铭忠重工。 蓝梦科技。 蓝梦科技加一。 蒂勒凯斯家居。 当然,参与此次事件的应该远不止这几个,比如他们使用的枪械,如果拿回去进行技术检测,应该就不难发现里面有上一任琼斯家族当家、韦伯·琼斯的父亲威廉·琼斯在大洋彼岸设立的马尔斯兵器工业公司的核心技术。 看着这一本本染血的人员身份证明,欧阳思不由得冷笑连连:“热闹,真是太热闹了。” “热闹什么?”欧阳知见哥哥翻看着那些证件便开始冷笑,不由得好奇问道。 欧阳思摇了摇头:“没想到为了对付我,要唱这么一出大戏。好啊,真是好极了。” 这时,方才带领三城影视援护队伍的那名指挥跑了过来,冲欧阳思深深鞠躬行礼:“欧阳先生,我是三城影视安全防护部门的孙思恩,没能第一时间赶来,非常抱歉!” “嗯,你是应该好好道歉,”欧阳思看着孙思恩弯腰鞠躬露出的脑后勺点头应道,“其实你已经来晚了,如果对方的计划如期进行,恐怕我现在已经被扫射成一堆烂肉了。” 孙思恩闻言大骇,惊恐之下不敢直起腰来,冷汗霎时间从额头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欧阳思用手杖的握把轻轻敲了一下孙思恩的脑袋:“虽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再发生,但如果下次你再来晚的话,我就让你、还有你上面那几级只拿钱不办事的老小子们统统给我陪葬。起来吧。” 孙思恩闻言不敢作声,直起腰来心虚地看着欧阳思脚下的地面。欧阳知在旁边看着,见哥哥语气如此冰冷恐怖,也一言不发没有作声。 “将功补过吧,大兄弟,”欧阳思说着用手杖往那边一指,“抓活的,审清楚,既往不咎,还多记你一功。” “是!”孙思恩闻言,义正言辞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向那边跑了过去。 看着孙思恩跑远的身影,欧阳思笑了一下,向妹妹抬起了胳膊:“扶扶我,腿疼。” 欧阳知闻言连忙搀住欧阳思:“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欧阳思一笑,伸手在妹妹额头上戳了一下,“当然是趾高气昂地走过去,极尽嘲讽地向那个大傻叉宣告咱们的胜利。” 第七十五章 败者的姿态 燃烧过后的轿车呈现出一片焦黑的凄惨模样,欧阳思拄着手杖慢慢走到路对面,三城影视荷枪实弹的队伍已经将欧彦君残部尽数包围,眼见得回天乏术,早已经不想抵抗的枪手们纷纷丢掉了手中的枪械,抱头蹲地听凭发落。 “哎哎哎,各位大哥不要冲动,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混乱之中,李游书也被三城影视的保卫部队给包围了起来,于是连忙高举双手配合同事的工作。 一名手持步枪的队员面目凶狠地瞪着李游书,厉声喝道:“你的枪呢,把枪丢在地上,抱头蹲下!” “我没枪啊……” 队员见李游书不予配合,便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李游书。 “等等。”剑拔弩张之时,柳仕良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那位队员闻声,依然瞄准着李游书,同时冲站在自己身后的柳仕良问好:“柳先生!” “嗯,”柳仕良点了点头,“三城影视的?” “是。” “行了,把枪放下,”闻言松了口气,柳仕良走上前去把那名队员的枪口轻轻按了下去,“这位是欧阳先生新招募的贴身护卫,暂替魏钊凯的李游书先生。” 队员闻言看了李游书一眼,将枪收了回去,并冲李游书恭敬一鞠躬:“游书先生,实在抱歉。我们身处封闭环境训练,消息闭塞,并不知道您的事情。” 李游书摆了摆手,冲柳仕良问道:“您那边结束了?” 柳仕良点了点头:“稍微地花了一点时间。” 坐在地上的欧彦君闻言,心里又是猛地一颤。 “甘祥龙呢?”他抬头看向柳仕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把他怎样了!” 柳仕良斜了欧彦君一眼,慢慢伏下身子,与他的视线齐平后,在脖子上轻轻抹了一下:“我把他……咔嚓。” 欧彦君闻言一怔,随后摇着脑袋,满眼血丝地瞪着柳仕良:“不可能,老甘不可能输给你,就凭你!” 柳仕良闻言直起身来,十分委屈地回头向李游书问道;“我看起来那么弱么?”说完,他又看向欧彦君,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后的谦和笑容,“实际上你应该多谢游书,因为只有他没有杀死你的手下。” “你们聊什么呢?”这时,欧阳思在欧阳知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向李游书和柳仕良高声问道。 “哦,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柳仕良见欧阳兄妹毫发未损,不由得喜上眉梢,笑眯眯地走到了雇主面前,“向您汇报一下,甘文龙已经被我解决了,没有直接要他的命,不过死是死定了。” “嗯,做的好。”欧阳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手机忽然发出了一阵震颤。 “是菲利克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欧阳思接通了电话,“你人呢?”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我看见三城影视的卫队赶过去,就离开了,还有一个猎物没有找到,看来今晚得加班了。”菲利克斯骑在摩托上,风驰电掣向着前方的黑夜驶去。 欧阳思冲远处张望了一下,隐隐约约看见了加斯科·崔躺在地上的身影:“那个人解决了没有?” “死得透透的,”菲利克斯答道,“反正我是没见过心脏被打烂了还死不了的忍者。” “好,那辛苦你了,加班费我会给你另算的。你既然摩托上路,我就不分你的心了,专心骑车吧。”说完,欧阳思挂掉了电话,随后又去张望李游书那边已经昏厥不起的文彬,确认了全胜的结果后,心满意足地低头看向束手无策的欧彦君。 伴随周围嘈杂的奔走和喝令声,欧阳思开口了:“今晚夜色不错啊。” 欧彦君看着欧阳思,从刚才他通话的神情中也不难确认,加斯科·崔确实死了,而甘文龙就算没死也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只有表弟文彬虽然暂时昏厥但是性命无忧,这么一看,他确实应该感谢李游书。 才怪呢。 “欧阳思……”下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欧彦君泪流满面地瞪着欧阳思,目眦尽裂几欲迸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呵呵,”欧阳思闻言哑然失笑,扭头看了看欧阳知,又与李游书柳仕良对视一眼,随后俯身用手杖戳了戳欧彦君颤抖的肩膀,“怎么杀?” 周围被镇压的欧彦君的手下此时都蹲伏在地,畏畏缩缩地目睹着欧阳思与欧彦君的对峙。见他们一个个面露怯意、束手就擒,欧彦君张牙舞爪地怒吼着:“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扔掉了枪,给我起来作战!别忘了现在你们要听我的指挥!” “别浪费自己的力气了,”欧阳思挑着半边眉毛,极尽嘲讽意味地看着欧彦君,“借来的手下,怎么可能对你尽职尽忠呢。倒不如省点血,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可别死得太快了。” 欧彦君抬起头瞪着欧阳思,明明是自己先发制人、占尽先机,如今却是他瘫坐在地,而欧阳思倒屹然挺立、居高临下,这种被压制、被蔑视、被嗤笑的感觉令欧彦君的心中涌起一股更加剧烈的悸动与恼怒。 “少在这里自鸣得意了!咳啊!”吐出一口鲜血来,欧彦君连忙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本就流血不止的伤口,恶狠狠地对欧阳思说道,“很快,第二支队伍就会赶来增援,我要你死无全尸……!” 欧阳思冷笑一声,抬脚踩在了那根插入欧彦君小腹的弩箭上,阴笑着碾动起来:“你都已经这副鸟样了,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啊。” 伤口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欧彦君发出一阵凄裂的惨叫声。欧阳思听着这阶下囚痛苦的嘶喊,如同得到了莫大安慰一般闭上眼睛专心倾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脚从那根弩箭上挪开。而此时那根弩箭已经有五分之四没入了欧彦君的小腹,箭头几乎从后面戳出欧彦君的腰了。 “其实你如果坚信自己的增援部队会赶过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这样你还可以带着希望而死,”欧阳思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往口袋里掏了掏,随后将手里那一摞证件扔到了欧彦君面前,“不过我不打算让你死得那么快乐,我要让你一无所有地死——你所谓的第二支增援部队已经被干掉了,塞洛斯的人做的。”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给欧彦君的脑袋结结实实落下两道冲击:第一,增援无望、败局已定,这次是他输得彻彻底底,这惨败不仅代表着他个人,还暗示着当年趾高气昂自立门户的欧家、盛极一时享誉全球的天上云城国际金融公司,在钟城宗家的地界一败涂地;第二,欧阳思亮明了他与塞洛斯科技的关系,这代表着欧彦君又一次输给了杀害母亲和妹妹的仇人,这才是对他来说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捡起了地上那几个染血的身份证明,欧彦君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确实是在先前的部署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增援部队的领队。 “怎样?”欧阳思笑了一下,“这下咱们总算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了吧?” 欧彦君长长地呼出口气,随后将手里的证件扔在了地上,低垂着脑袋向欧阳思说道:“有话在先,不要伤害我表弟。他从小就过得苦,今天有此一劫,完全是我害了他,与他无关。” 欧阳思闻言看向李游书向他征求意见,毕竟一个人心性品格,从他以命相搏的拳中就能够看出个七七八八。 李游书冲欧阳思点了下头,用眼神告诉他文彬并非是个奸邪之人。 于是欧阳思十分慷慨地将手杖拄到面前,方才已经面对终焉、极目远眺的临死之人,如今又恢复了往日处变不惊的傲然神采:“好,我答应你,那个年轻人我不会动他分毫。所以,吕德明和关恩昊为什么要找你来对付我?” 欧彦君闻言苦笑了一下:“你误会了,不是他们找我来对付你,而是我想要对付你。” “哦?”欧阳思闻言挑眉,“那你又为什么想对付我呢?” 欧彦君抬眼与欧阳思对视着,由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他眼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我还在为要不要跟你作对而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虽然我祖父坚定地认为你们欧阳家的人难成大器,迟早要为欧家吞并;但我的父亲坚持血浓于水的理念,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两家可以重归一处……” “这跟你想要对付我有什么关系?”见欧彦君声音越说越低,欧阳思怕他再啰嗦下去正事还没说完就要原地升天,便打断了他的絮叨开口问道。 “哼,该知道的,你都知道,”欧彦君惨笑着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跟你想的一样,我家得罪了塞洛斯,所以我母亲和妹妹死于他们的威胁,天上云城的产业因为他们的干扰和破坏而日渐衰弱。我回到钟城,实则是希望你们欧阳家能够摒弃前嫌救我欧家一命。只可惜,我来到钟城之后没有先遇到你,而是遇到了关恩昊和吕德明,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你我两家注定是要恩断义绝了。” 欧阳知闻言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暗暗地替这位远房的堂哥感到难过。她深知欧阳家的人都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人,想来欧家的人当年主动脱离欧阳家,姿态只会比欧阳家更高、更硬,所以他必然没有低声下气地向欧阳思求救,这才一步一步地迈入了敌对的境地。 这时,欧彦君忽然挣了一下,低着嗓子恨恨说道:“但是,我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一点也不后悔——你这个混蛋跟塞洛斯勾结,就算没有指使塞洛斯来暗害欧家,我也绝对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第七十六章 一无所有的刀 “随你的便,我不在乎。”听着欧彦君那满腔愤恨的话语,欧阳思甚至连之前那微微的笑容都收敛了进去,换做了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冷漠神情。 随后,他俯下身去,用手杖的尖端抵住欧彦君的胸膛,一字一句问道:“我之前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你欧家是死是活、是生是灭,我欧阳思完全不关心。但是你刚刚实则答非所问了,回答问题时不要动不动就下意识地以自己为中心啊小少爷。” 说罢,欧阳思直起身来,用更加阴冷的语气问道:“我要你回答的,是吕德明和关恩昊为什么要找你来对付我,我的言外之意不在‘你’,而在吕德明和关恩昊,他们因为什么而急不可待地对我动手,我在乎的是这个。” 欧彦君抬眼看着欧阳思,眯起眼睛来仔细地端详着他那张遍布阴霾的面容,随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哼。” 见欧彦君哼哼一笑,欧阳思颇为疑惑地挑起眉来:“怎么,我明确了自己的问题,反而要被死到临头的你给嘲笑么?” 话音一落,欧阳思调转手杖,以雕刻仰天饕餮纹的握把狠狠甩向欧彦君的脸颊。十分响亮的碎骨声传来,没有被人们听到的是欧彦君脑中自己牙根断裂的声音,他发出一声闷哼,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打翻在地,随后挣扎着撑起身子,朝着地面吐出了也不知道是喉中溢出的还是被牙齿蹭破的口腔流出的血,扭头看向欧阳思。 欧阳思的举动令在场的众人都惊了一跳,连终日陪在欧阳思身边的柳仕良都极少见到雇主动这样的肝火。 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大幅度运动而乱掉的头发,欧阳思保持着那瘆人的笑容,对欧彦君问道:“现在呢?是不是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欧彦君慢慢向着欧阳思抬起手来,然后竖起了自己的中指: “让我向你这种人低伏,那我还有什么脸去见我的父亲。” “这有什么难的,”见欧彦君不肯透露半点内情,欧阳思也终于放弃了从这位远房亲戚身上挖掘秘密的想法,转而向站在身边的孙思恩抬了抬手,“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像吴王夫差愧见伍子胥一样把脸盖上,这样好歹体面一些;另一种就是我给你的脸来上几枪,这样令尊也就没办法认出这个马蜂窝是不是他的亲儿子了。” 话音一落,孙思恩会意,连忙将自己的手枪掏出来递给了欧阳思。 “呵呵呵,哈哈哈哈——!”欧彦君闻言发出一阵回光返照般的豪爽长笑,“省省吧兄弟,哪有人管得了自己死后的事情!” 话音一落,欧彦君忽然也从腰后掏出一把手枪指向了欧阳思,这是在场众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与此同时,欧阳思也将枪指向了欧彦君,令人震慑的沉寂之中,二人手中那两个漆黑深邃的手枪都对准了彼此。 欧阳思没有因为对方忽然掏枪而诧异分毫,也没有因此而退缩半步:“如果这是你的遗言,那我会托人告诉你父亲的。” “不不不,遗言当然要郑重一点……哦,这句怎么样?”欧彦君此时似乎回到了昨日清晨与欧阳思初次见面时的状态,轻松自然、潇洒快意,虽然鲜血更加剧烈地涌出来,将他的下巴染成一片鲜红,但他仍然冲欧阳思回以了真挚的微笑: “向你致敬(fuck you)。” 枪声响起,欧彦君的胸前霎时间爆开了一团血雾,中枪的男人垂下眼去看了看自己胸前,随后冲欧阳思鄙夷地笑了一下,最后“噗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欧阳思持枪的右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仿佛嘲讽了他的威逼和强权,欧彦君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呆愣片刻后,欧阳思长长地呼出口气,随后将持枪的手垂了下去。然而紧接着欧彦君死前那全无惧色的嗤笑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可恨,可恨! 这时,人群那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长啸。 众人扭头看去,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奔来——是甘祥龙。他拖着自己的残躯,左侧身体因为柳仕良那一招扶风掌·八步落英而骨骼尽碎,所以此时前行的步伐蹒跚踉跄,如同丧尸一般。 “柳先生,您不是说他活不了了么?”看着甘祥龙那双死死瞪着自己的猩红双目,欧阳思不悦地皱起眉头,向柳仕良低声问道。 仿佛是第一次被雇主以这样的语气质问,柳仕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他现在已经是个半死之人了,这样不顾身体地冲撞过来,只会加剧身体的伤势。” 果然如柳仕良所言,甘祥龙向这边挣扎着跑了几步之后便随即扑倒在地,口鼻中迸出的鲜血“啪”地一下绽开在了地上。看透了他的伤势,李游书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没有就此罢休,拼尽全力双手撑起身子,甘祥龙看向了死去的欧彦君。 彦君…… 彦君!! 甘祥龙觉得现世报这个词用来形容自己再贴切不过。他少年习武,二十岁小成,因一时气盛误杀师弟而被扫地出门,后以合气道入职赏金杀手界,三年杀人六十九,未尝一败。 虽无一败,却也败无可败—— 二十五岁,父亲因交通事故而丧命。身体被行驶中的货车碾压,司机慌乱下急踩刹车,甘文龙赶到时都无法寻得完整尸首。 二十八岁,仇家上门。母亲和怀孕的妻子、连带寡居的岳母,无一幸免。两位老人至死都紧紧抱护孕妇,然而肉身不敌子弹,四条性命都被打得血肉模糊。 完成工作回家的甘祥龙接到这个消息,根本没有勇气去停尸房认领尸首,当夜醉哭一场,寻至仇家门上杀尽老幼,从此销声匿迹。 半年后,欧彦君的父亲欧迅涛在新约克市的一个街角遇见了浑浑噩噩、乞讨度日的甘祥龙。作为曾经的客户,欧迅涛主动上前询问,一番攀谈后,了解了内情的欧迅涛带甘祥龙整理了仪容,并给予他一处安身之所。 甘祥龙虽然接受,但再也没有展露过他的功夫。 直到有一天,欧迅涛带来了一个孩子。 “这是我女儿,刚满月,”年迈的男人将襁褓里的孩子展示给了甘祥龙,“哈哈,老来得子啦。我儿子彦君说他二十岁了又多了个妹妹,一时还接受不了嘞。” 甘祥龙看着那个孩子,忽然眼泪便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本来他也可以拥有一个如此可爱而珍贵的小生命,然而这一切都毁在了自己手里。父母、妻子、自己期待已久的生活——自己未尝一败,实则早已败尽。 “抱抱?”见甘祥龙无言之间泪流满面,欧迅涛笑着问道。 甘祥龙闻言擦着眼泪慌乱后退:“不,不,我的手太脏,不能碰这孩子。” “哈哈哈,这有什么呢。”欧迅涛倒也没有强求,踱步走到窗边去拉开了窗帘,伴随一阵灰尘弥漫,阳光久违地照了进来,“祥龙,一切都还不晚——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昨日甘祥龙就随昨日去罢,上一秒的甘祥龙也许也还是一柄杀人刀,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啊。” 满脸胡茬的甘祥龙呆愣愣看着欧迅涛:“重新开始么?” “对,重新开始,”欧迅涛点点头,冲甘祥龙一字一句开口说道:“不做杀人刀,要做救人刀。至少,要做护人刀。” “护人刀……” 甘祥龙看向那个孩子。 “护人刀!” 一个月后,欧彦君的私人防身课程多了一位新的陪练。 “彦君是吧,我叫甘祥龙。” “哦,您就是我爸请来的新老师?” “老师谈不上,就是给你当靶子练手罢了。” “太谦虚啦!我爸说你是我妹妹的干爹,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啊,咱们俩怎么论?” 听见了“干爹”这个词,经历了近一年的悲怆后,甘祥龙的脸上终于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各论各的,你管我叫哥,她管我叫爸。” 甘祥龙以为自己逃离了过去,就拥有了恕罪的机会。他感谢欧迅涛,不仅给了他重新振作的契机,还给了他一个灵魂的归宿。然而三年后,灾祸降临到了他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人身上—— “小彬,法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看着病房里昏迷不醒的欧迅涛,欧彦君挣扎着保持冷静,然而眼泪仍然随着颤抖的声音一同流了下来,“就按着我爷爷死的时候来就可以,给我妈,还有妹妹……” 塞洛斯科技一场游戏似的警告要了欧彦君母亲和三岁妹妹的命,欧迅涛也因此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砰”的一声,欧彦君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塞洛斯!塞洛斯!!” 看着欧彦君的背影,甘祥龙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废物。 想要保护的人只剩了欧彦君,如果欧彦君死了,那这把护人刀自然也是时候一折两段了。 “哼哼,操。”甘祥龙趴在地上,颇为无奈地骂了一声。 没想到我也有倒地不起的一天,真是丢人现眼。 抱歉了,欧先生,不管是小容还是彦君,我都没能保护好啊。 欧阳思走到了甘祥龙面前,向这趴伏在地的可悲男人举起了枪:“你少东家已经让我给崩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爬起来报仇啊,来。” 甘祥龙没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结婚时的情形,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的好友们欢天喜地地冲自己与妻子身上喷洒着彩带和飞雪泡沫,结婚面条不许咬断却长得离谱,伴娘把婚鞋藏在掏空的电脑主机里。 一阵暖意忽然遍布甘祥龙全身,天空似乎洒下了甘霖。 扶风掌难道还能致幻么?这杀人技实在太温柔了。 见甘祥龙没说话,欧阳思撇了撇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向着甘祥龙的脑袋开了一枪。 这辈子太累,来世,不想再杀人了。 第七十七章 逝者安魂·胜者长笑 欧阳思的枪声过于响亮了,以至于已经昏过去的欧彦君又睁开了眼睛。 双眼呆滞地望着钟城的夜空,欧彦君的喉间热血翻滚,发出轻微的“噗噜噜”的声响。身体麻木,黑夜的阴寒逐渐侵入这具残躯,让他感觉到一种灵魂逐渐腾空的虚幻感觉。 人说死好死,说难死,也太难了。 听枪声,老甘似乎也死了。都说死亡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不知道黄泉路上能不能碰见老甘和老崔两个。 幸好小彬没事,不然我可真是没脸去见小姨了。 在欧彦君的印象里,祖父欧业宁是不会笑的。虽然经常领着欧彦君到海边,但欧业宁只会远远站在海滩上,紧皱眉头望着水天相接的海平面,不时地长叹一声。即使欧彦君如何地想要去取悦祖父,也从来没见他笑过。 父亲告诉欧彦君,祖父欧业宁的心里有没放下的执着。 十三岁的时候,欧彦君从病危的祖父那里听来了他执着所在:在大洋彼岸,一个名为钟城的国际都市里,有着他们真正的姓氏。 祖父去世后,亲属们站在墓碑前,父亲告诉欧彦君,祖父的话可信,不可尽信。欧阳家从来不亏欠欧家什么,欧家脱离欧阳家、白手起家创立天上云城,确实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但这份成就是矜持的倚靠,并不是可以拿来炫耀的东西。 还有就是:分容易,和却难。 后来的五年里,欧彦君常常会有着将欧阳家、将欧阳家在钟城的权势收归欧家的想法,他觉得“欧阳”这个姓氏又少见又帅气,欧阳彦君听上去也怪不错的。 再后来,欧彦君走过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也开始慢慢接触公司的事务。他发现祖父当年的愁苦之中似乎没有那么多对欧阳家的恨,相反,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期待与求不得的失落。 并不是想要收回欧阳家,而是想回到欧阳家。 不等欧彦君仔细体味其中的滋味,不速之客就来了。 “欧先生是正人君子,可我们也并非就是邪魔外道,我们这次来是寻求合作的,如果欧先生对我等怀揣着如此强烈的敌意,那么塞洛斯科技就只能视您为敌了。”那个男人的面目,欧彦君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那深刻印象并非来自于某一面部器官,而是五官拼凑在一起时所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异样。 简单来说,像个活死人。 欧迅涛拂袖离去,没有理会塞洛斯科技的威胁。 “为什么不跟他们合作呢?”回去的路上,欧彦君向父亲询问,“塞洛斯科技人员充足、技术先进,尤其拥有无数宝贵的武器实验机会和武力保障,这样一家公司递来橄榄枝,即使是当今世界军工第一的老牌公司‘无铭’,想必也不会有理由拒绝的。” 欧迅涛的回答非常干脆果断: “无铭会拒绝的,跟我们一样。” “因为我们是人。人,就绝对不会和吃人的野兽为伍。” 欧迅涛这些年经常说一些欧彦君搞不懂的话,做一些欧彦君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他开始研究佛学,开始致力于慈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添了个妹妹。不过他不讨厌这个妹妹,欧彦君很期待她的成长。再过十年,等妹妹到了十三岁的时候,他就三十岁出头了,想来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塞洛斯科技没能等到欧迅涛的挽留,欧彦君也没能等到妹妹的十三岁。 从来没听说过会对孩子下手的人,欧彦君站在母亲和妹妹的遗体前时,才明白父亲所谓的“吃人野兽”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可恨的是,出事的第二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昏迷的欧迅涛身上放下了一支鲜花和一张贺卡:“祝早日康复并回心转意。” 署名,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安德里斯·奥尔森。 塞洛斯,就是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的聚集之地。 所以当在木棉楼酒店早茶间里听见欧阳思说出了只有天上云城与塞洛斯应当知晓的机密时,欧彦君几乎要当场发疯。若没有柳仕良与李游书在场,他可能会冲上前去将这个长相英俊的阴险青年扑倒在地,随后竭尽全力地殴打他、撕扯他、审问他,直到他吐露出一切所知晓的塞洛斯的秘密。 就跟他刚刚对待自己的一样。 好在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欧彦君在心里说着,口中满溢的鲜血顺着嘴角滑出,流淌到他的耳边。身下感觉湿冷,也许是因为小腹的箭伤和胸口的枪伤十分严重,以至鲜血如注汇聚成泊。 他看见昏黄路灯里,母亲与妹妹在向他招手,不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死前是否有同样的幻觉。 不管怎样,真是漫长而痛苦的夜晚啊。 快点结束吧…… 我想回家。 当李游书低头看去时,欧彦君眼中的光芒终于彻底地熄灭。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走上前去蹲下身,将他那半睁的眼睛轻轻合了起来。 确认甘祥龙死得透彻了,欧阳思拄着手杖走回来,将枪丢还给孙思恩。 “查吧,”用手杖指了指那几十个束手就擒的降兵,欧阳思对孙思恩说道,“不要错怪了好人,但如果事后让我发现有漏网之鱼,我就唯你是问。” 孙思恩闻言浑身一震,连忙郑重点头:“是!” “把尸体处理一下,包括这个姓欧的。” “是!” “哦,对了,”掏了下口袋,没有再摸出糖来,欧阳思失望地垂下头继续说道,“跟马师傅的亲属联系一下,好好安抚,就说条件随便提。” “是!” 解决了这一切,欧阳思长出了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随后向李游书问道:“你没事了?” 李游书闻言看了看自己被狙击子弹擦伤的胸口:“嗯,没事了。” “好极了,”欧阳思点了点头,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嗯——!真是好极了。今晚看了场好戏,又亲历了一场好戏,我现在可真是身心俱疲啊。” 孙思恩闻言连忙上前说道:“先生,送您和大小姐回府的车子已经备好了。” 欧阳思看了孙思恩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向李游书:“看见那个人没有?” “是,看见了。” “以后见了他,要叫姑爷。” “啊,是!送您和姑爷一家回府的车子已经备好了!” 李游书与欧阳知闻言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你们干嘛那么奇怪,”见二人都不明所以,欧阳思恢复了往日的随和神态,撇着嘴对李游书说道,“游书,你今天救了我的命。要是没有你,我必定得被那狙击枪给打成两段。我欧阳思有恩必报,小知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们想什么时候结婚无所谓,但是请你务必要分享我欧阳思在钟城的一切。” 说完,欧阳思把手杖往地上一磕,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就这样,回家。” 李游书见欧阳思急着回家,连忙悄悄跑到他身边低声耳语道:“那个,大舅哥,你要把妹妹嫁给我,我倒是不反对。不过我还不能回去。” 欧阳思见他这么顾及自己的面子,便也笑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回去,上哪去啊?” 李游书指了指倒在那边的文彬:“我要把他处理一下。” “好小子,你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欧阳思满脸敬意地看向李游书,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你可真是替我着想!” “都是一家人了,客气个啥。” 车子很快开了过来,欧阳思冲孙思恩算是欣赏一样点了下头,随后便进了车;柳仕良跟李游书道别后也进了车;只有欧阳知依依不舍地站在车边,拽着李游书的袖子小声问道: “你该不会要把他杀了吧,你们不是答应不杀他么?” 李游书闻言抬高声调,故作惊讶地说道:“不杀?不杀怎么行,除恶务尽,怎么能留下祸根呢?你回去吧,我办完了马上就回来。”一边说着,他却嬉皮笑脸冲欧阳知眨了好几下眼睛。 欧阳知见状不由得会意一笑,死里逃生、尘埃落定,她欣喜之下情难自禁,上前抱住李游书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后也钻进了车子。 摸着被欧阳知亲吻的微微发烫的脸颊,李游书挥手冲离去的车子道别,喃喃自语道:“坏了,心动了。” 车子越开越远,柳仕良向欧阳思问道:“少爷,只把游书……把姑爷一个人留在那里会不会不安全,要不我留下吧。” 欧阳知闻言心里一紧,连忙暗暗地希望柳仕良不要好心办坏事。 欧阳思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看破不说破的微笑:“游书不会杀他的,我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心知肚明的事情罢了。随他去吧。” 与此同时,目送三城影视的护卫部队押送着那群“公司联合反欧阳部队”离开现场,李游书也不由得跟欧阳思一样长长出了口气,随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了文彬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早就醒了吧?”张望着浑浊不清的夜空,李游书开口问道。 等了一会儿,李游书旁边传来一阵身体挪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是文彬的回答:“嗯。” “你表哥死了。” “我知道,”文彬说着抬起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我听见枪声了,火器是不祥之兆,今晚枪响太频繁,祥龙先生、崔哥、还有表哥……” 李游书点了点头:“是,今晚实在是个不祥之夜。” 说完,李游书扭头看向文彬: “你……想报仇么?” 第七十八章 尘埃落定 “你……想报仇么?” 听见了李游书的疑问,文彬摇了摇头:“来之前,表哥已经跟我商量好了,不许我死。表哥说话从来都是为我好的,所以我不回去报仇。我打不过你,也打不过那个用扶风掌的施主,报仇就是送死。” 李游书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便安慰文彬说:“你不是打不过我,你是心思太直了,如果正面对敌,我可能还不是你对手。”修习一技而入至臻化境的人,往往是李游书这种五花八门百科书式人物的克星。 文彬看着灰蒙蒙的夜色,尽管是在中城区空旷的环路上,但空气的质量依然十分糟糕:“我要回谢罗山,师父应该已经在等我了。” 李游书闻言恍然,看着文彬脑后那条比自己还长的辫子说道:“我说你头发怎么留得比我还长,我以为你是被撵下山的弃徒呢。” “才不是,”文彬坐起身来,被李游书两次击中的心窝此时还伴随着剧烈的抽痛,但只是淤伤而无破损,对他来说并不算重伤,“我只是听说姨妈和表妹去世,所以前去吊唁的,等办完了事还要回谢罗山。” “你这么年轻就出家当道士了?你莫非想成仙?” 文彬第一次对着李游书露出了笑容,但那是一种没有被理解所以产生的“子非鱼”的嗤笑:“成仙,古往今来修道成仙的能有几个。出家就很奇怪吗?” “当然了,”李游书扭头看着文彬,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来,“你既然是那个欧少爷的表弟,即使不算富甲一方估计也家底殷实,虽然在我印象里道士应该没有和尚那么多繁文缛节,不过限制也不少吧?这花花世界多少好事情你还没经历过,这就出家了,未免可惜。” “哼,花花世界,好一个花花世界。”重复了一遍李游书的词汇,文彬冷笑着揉了揉眼睛,“你不嫌烦,我就讲给你听听吧:我姥爷姓文,是江夏省有名的企业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我姨妈年轻时出国留学,然后就留在了新约克,也是在那里认识了姨夫欧迅涛;我母亲没有出国,在国内毕业后留在了江夏省,嫁给了一位医药学博士,也就是我父亲。” “那不是很好么。” 文彬点了点头:“一开始是很好的,但是我出生以后,我爸就开始厌弃母亲,花着家里的钱在外花天酒地,包养女人。也许他当初愿意娶我母亲就是冲着我姥爷家的财产,也可能是嫌我母亲生完孩子不如以前漂亮了,我说不清。我母亲是个很软弱的人,而且我刚出生,她为了我忍气吞声,没有选择离婚。” “那你母亲可真是太伟大了。”李游书回想起林回雪平日里因为一点类似于“尿到了马桶外面”这种小事就会对自己来一掌,不由得尴尬地挠了挠头。 “很伟大,也很凄惨。我父亲在我六岁那年把她毒死了。” 李游书闻言一震,一日夫妻百日恩,却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反目成仇的夫妻。 包括二叔…… 文彬没有看见李游书的震惊,继续说道:“我父亲做得非常干净,干净到明明是个人就能凭直觉断定是他下了毒,可就是拿不出证据。后来母亲的死讯传到了姨夫的耳朵里,他就请甘祥龙去把我父亲杀了。那好像是甘先生第一桩生意,做的干净利落,我真的很感谢他。自我懂事起我父亲就打我,看见了要打,看不见找见了也要打,他对我来说不像父亲,像个仇人。” 所以你才随母姓“文”啊。 文彬越说,李游书越觉得气氛变得沉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彬听他说话。 “我姥爷没过多久忧思过度去世了,他在谢罗山上修道的老朋友来吊唁,见到我第一面就直言我命犯天煞孤星,问我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上山。” “所以你就……” 文彬点了点头:“嗯,所以我就跟着师父上山当道士了。不过姨妈对我很好,每年都会接我去新约克住一段时间,姨夫也很喜欢我。” 说到这儿,文彬忽然哽咽了一下,抬手去擦眼泪:“我果然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姨妈和表妹横遭不幸、姨夫伤重昏迷,如今表哥和甘先生、崔哥也没能逃过一劫……大概我这种人就应该去死才是最省心的。” 李游书闻言不由得怒上心头,伸手狠狠拍了文彬肩膀一下:“放屁!什么天煞不天煞的,我不怕这些!我还就不信了,这狗老天竟然这么不长眼睛!” 文彬被李游书拍得肩膀发疼,扭头去呆愣愣看着他。 “文彬是吧,你听着,我李游书命硬得很,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当朋友!”李游书说着砰砰拍起自己的胸脯,“命是定下的,运要自己改,你改不动,我李游书来帮你,我帮你逆天改命、倒反天罡!” 文彬看着李游书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把他视作间接害死表哥的仇人还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矛盾而无奈地皱起眉头看着他,最终还是揉着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 “李游书,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游书没有理解文彬这句话中的意思,以为他单纯地询问他的来处,便笑着解开辫子捋顺头发:“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是东原省庆仪市人,承蒙拳馆的代课老师。” 文彬闻言一笑:“我是想问……罢了,你对我手下留情,我就当你是半个朋友了,剩下那一半是因为你间接害死了我表哥。” “行啊,怎样都行。事是我做的,我也问心无愧,你要是有一天想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不过你肯当我是半个朋友,那我你这什么天煞孤星我就一定帮你打下来,我帮定了!” 真是个磊落的人。文彬看着李游书严肃认真的神情,心里暗暗地称赞着,慢慢地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灰土,开口说道: “你这种人,跟着那位欧阳先生实在是屈才了。钟城不过是一汪浅水,留不住你这蛟龙的。” “哈哈,实话跟你讲,我根本就不是钟城人,我是因为练了不知道什么邪功,被我爸给打出家门,流落到钟城来的。” “邪功?” “哎呀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过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师父老人家,认不认识一个叫韩授的人。” “韩授……”文彬重复了一遍韩授的名字,轻轻摇了摇头,“我对这名字倒是没有印象,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于是二人就月下交换了联系方式,李游书又对文彬说:“你表哥和朋友的遗体,我尽量劝欧阳送还。” 文彬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烦劳欧阳先生把表哥、崔哥和甘先生的遗体送回美国吧,那边……会有人打点好的。” 随后,文彬转身看向这遍地血迹的是非之地,冲这片修罗场深深作揖,轻叹一声: “气作清风肉化泥,无牵无挂最干净。” 说罢,他运起身法,“嗖”地一声腾空而起,轻盈之态如若云中真仙,在李游书的目送之下飘然而去。冲文彬离去的身影挥了下手,李游书此时终于才算尘埃落定,心里感到畅快无比。 “哼哼,狙击枪都打不死小爷,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四下无人,李游书自吹自擂洋洋得意地迈开步子准备往回赶,刚一运气,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从自己丹田之中散发出来,吓得他连忙收束呼吸法,不敢乱来。 “怎么回事!”自十五岁将“万物盗”和“自食”融合为“自在取”之后,李游书已经三年没有再因为这呼吸法而遭遇过不适,这突如其来的异样令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当年吐血斗升的恐惧。 还没等李游书有所准备,一股煎烤般的炽痛便瞬间自丹田中向外扩散,热浪席卷李游书的五脏六腑并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令其整个身体的感受仿佛是初遇宇宙爆炸的混沌一般。 痛苦只是一刹那的体验,很快,那阵难以忍受的炽热便随着李游书稳固心神而慢慢退了下去,化作了游走于全身的暖融融的感觉。 贼老天,我李游书能从你手里捡回一次命,就必然能再捡一回! 李游书心里暗暗骂着,开始以“自在取”内视丹田经络—— 并没有什么异样,体内各器官和行气的路线不仅没有遭受损坏,反而呈现出了比以前更加强韧坚固的样态来。 “难不成中了那一枪因祸得福,反而让我功夫更近一层了?”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李游书走到被烧成一片焦黑的欧阳思的车前,依旧摆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形意拳炮捶架势。 “走!” 伴随一声炸雷般的轰鸣,李游书拳劲在车壳上爆开,真如城头炮响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轰然而去,本已经火焰熄灭的轿车被李游书一拳打得腾空飞起,燃着熊熊烈焰向街对面一路滚过去,最后乒铃乓啷地散成了满地的零碎部件,一通吵嚷过后方才重新回到夏夜的沉寂。 被自己出拳的动静吓了一跳,李游书严重怀疑这拳头不是自己的,因为自己几斤几两他自己最清楚。 “这……!”虽然势如炮发、声若震雷,但李游书先前的炮捶从来没有打出过这么骇人的动静,也没有达成过这等熊熊燃烧的劲爆效果。 看着自己还烟气腾腾的拳头,李游书的眉头紧紧凝成了一股—— 刚刚助力这招炮捶的,并非“自在取”。 而是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 第七十九章 英雄归来当胸抱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多,李游书哼着曲子翻墙跃入欧阳家的山庄,好巧不巧地遇见了正在值夜巡逻的山庄保安队伍。 这边轻盈落地,那边恰好循声扭头。双方十分尴尬地对视着,李游书被一众壮汉的目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便硬着头皮朝他们打了声招呼:“各位,还没睡呢?值班辛苦了。” 几名安保人员互相对视着,随后整齐划一地冲李游书问好:“姑爷好!” 李游书闻言一怔:“嗯?” 刚回家就给安排上了? 巡逻队的领队走到李游书面前深鞠一躬:“姑爷,开门这种小事我们一定会做的,请您以后不要再翻墙了,危险。” 看着领队那诚挚的神情,李游书不知该作何是好,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点了点头,权当成人之美了:“哦,哦哦。好,辛苦你了……” 好家伙,连夜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全山庄?欧阳思可真是精力旺盛,刚捡回一条命就开始瞎鼓捣。 “姑爷,我们送您回家吧。” “怎么送?” “喏,有巡逻车。” 虽是夏季,后半夜多少还是有些阴冷,李游书坐在没有挡风玻璃的巡逻小车里被保安送到了别墅前,打着冷战往门口一路小跑:“哎呦喂冻死了,多谢多谢!” “姑爷慢走,姑爷晚安。”那名保安冲李游书一鞠躬,随后调转车头向山庄大门的方向开去。 李游书站在门口,刚想敲门忽然犹豫了起来:欧阳是不是已经睡了呢?这个时候去敲门会不会因为把她吵醒而被杀掉呢? 心里踌躇犹豫,李游书手刚要往门铃上按,艾琳娜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游书先生,您回来了?” 游书先生,真是熟悉而亲切的称呼。 李游书闻言连忙转过身去,十分感动地伸手去搭住艾琳娜的肩膀:“谢谢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艾琳娜闻言不解地笑起来:“您救了少爷一命,又保护了大小姐,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您为什么要谢我呢……”说着,艾琳娜忽然一愣,哑然失笑,“我明白了,因为大家都叫您姑爷了,对吗?” 李游书闻言苦哈哈地点了点头:“是。” “事到如今,您莫非还是因为身份的原因而对大小姐心存芥蒂么?” “没有,”李游书摆摆手,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只是这称呼一改有些不习惯而已。毕竟我来这里还不到半月,这样的发展虽然令我觉得日日新奇,不过我是个相——当慢热的人,你懂我吧?” “嗯,我明白,”艾琳娜点头应着,非常认真地看着李游书,“欧阳家的人都是这样快人一步的,希望您能尽早适应吧。” 话音一落,艾琳娜那副恬淡平静的神情忽然显出了片刻的呆愣。 李游书见状以为她忽感不适,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游书先生,您的……”艾琳娜伸手指了指李游书的胸口,“您身体里的能量……不,应该说加工那些能量的路径,似乎变化了。” 因为是“不死者”所以对生命的感应尤其敏锐啊。李游书感叹一声,冲艾琳娜笑着说道:“没事,虽然我也还没弄懂,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不用为我担心。” 见李游书胸有成竹、神色轻松,艾琳娜便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她便紧接着转身伸手去按响了门铃。 “喂!欧阳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李游书连忙伸手去拦,但来不及了,那门铃“叮咚”响了三声,声音清脆悠扬、极尽婉转。 没过一会儿,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欧阳知急色匆匆地推门而出,正好与李游书撞了个照面。 “哎呀!”李游书下意识想闪,但是闪开的话欧阳知肯定会被摔个大马趴,于是他伸手一抱,把欧阳知稳稳抱在了怀里,“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欧阳知从李游书怀里挣脱出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他迟归的嗔怪:“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让那个人给杀了。”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李游书叉着腰发出一阵豪迈的大笑,“狙击枪都打不死我,这个事儿我能吹一辈子!” 见李游书一如常日,欧阳知不禁松了口气,伸手拉他进屋:“杵在门外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艾琳娜静静地在后面看着,见欧阳知对李游书更加显露出身为女性温柔脆弱,而李游书也对这位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少了些抗拒,不由得为两人感情更近一步而感到高兴,轻手轻脚地进屋后去到了后厨。 “你怎么还不睡啊,”李游书站在客厅里看了眼表,3:47,“都这么晚了。” 欧阳知穿着她那身轻薄的粉色小熊睡衣,颓唐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我不到两点的时候就到家了,可是你不回来,我总是担心,哪里睡得着呢。” “啧,”李游书眉头一皱,“实在抱歉,我办完事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 欧阳知抬眼看着李游书,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于是李游书笑着坐了过去,顺带用呼吸法看了一遍,确认欧阳知身上没有丝毫损伤后问道:“你哥哥怎么样,没受伤吧?” 欧阳知摇了摇头:“他没事,就是今天活动得太剧烈了,腿很疼。吃过止痛药和消炎药之后也已经睡下了。” “嗯。”李游书闻言放下心来,寻思柳仕良就不用问了,纯属多此一举。 “你怎么不问问我?”见李游书没再说话,欧阳知伸手拽住他的耳朵,有些生气地问道。 李游书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后又指向欧阳知:“我的内功会透视,我刚才一打眼就知道你根本没事。” 欧阳知闻言缩手去捂住自己胸口:“那我在你面前岂不是跟裸奔一样!”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不是那么回事。” 李游书笑完了,被文彬以真武太极拳打中的肩膀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那炽热如火的拳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就算是“自在取”自内帮扶也没办法快速愈合。 见李游书神色一变,欧阳知连忙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睡一觉就好了。”说着,李游书解开衬衫,显露出肩头被文彬击中以至色泽更加赤红的伤处皮肤。 只是通红一片,从外部观察确实看不出什么严重伤势,可见李游书那一脸难捱的神色,欧阳知还是放心不下:“真的没问题么?” “嗯,”李游书说着伸手拍了拍欧阳知的脑袋,“完全没问题。” 于是欧阳知自沙发上跪坐起来,伸手抱住李游书的脑袋,把他的脸完全埋到了自己的胸前,紧皱眉头说道:“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哥就死了。” 李游书被她这么一抱,脸上顿时就烧了起来,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说道:“啊……不,没什么,主要是为了你。他是你哥。”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欧阳思看着客厅里那副《亚伯拉罕的牺牲》油画,郑重其事对怀里的李游书说道:“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为了别人的命牺牲自己。你的性命很宝贵,这世上至少还有欧阳知不希望你受一点点伤。” 李游书闻言感觉腾腾直跳的心竟慢慢平复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迅速填充了他的心房心室、他的丹田气海。 于是他左手揽住欧阳知纤细的腰,右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放心,我记住了。” 就在这时,艾琳娜旁若无人地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在茶几上轻轻放下了两杯热牛奶,随后又冲紧抱在一起的两人鞠了一躬,以示“夜已深,二位请尽早就寝”,随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李游书被欧阳知抱着,眼前一抹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艾琳娜那轻如无人的脚步声,于是顿了一下,向欧阳知问道: “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欧阳知此时早就因为被艾琳娜看见自己这番动作而羞得脸颊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李游书回房间洗漱了便一骨碌躺到了床上,极尽各种姿势地享受着被子的柔软和冰凉,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满足声音。 天边已经微微泛白,李游书早就已经没有了困意。于是他在床上滚了一会儿,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还真是奇怪……” 在用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打出前所未有的炮捶一击后,李游书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心火虽热,出体后却应当是被削弱的,毕竟将人体“小熔炉”内的东西调入天地“大熔炉”之中,自然是相形见绌。 能够将炮拳打得如此炽烈,只能是使用了把内气以心火灼烧压缩后打出的呼吸功法。 为什么我在用文彬的呼吸法? 李游书心里诧异,但刚想再试一拳,却发现刚刚那席卷全身的暖意很快地退了下去,身体重新找回了运行“自在取”的熟悉感觉。 是幻觉? 不可能,李游书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车壳碎屑。 那是怎么回事? 于是仿佛是怀揣着侥幸心理一般,李游书冲面前的空气猛地挥舞手臂。“砰”的一声,又一击沉重非常的空击之声震颤而起,紧随而至的是一种沉稳下坠、不动如山,又因为这稳重而略有阻塞瘀滞的感觉。 李游书的眉头伴随着这次出击更加困惑地皱了起来:这次并非是“毕方鸣”,他为了进行对照而用了一招披挂拳,伴随着手臂挥舞,气力竟顺理成章地向着拳上汇聚而去,形成了难以被撼动破坏的凝结。 这样的一击他司空见惯了,不光见过,还挨上过,可以说睡觉都经常梦见,就算是蒙着眼睛挨打都可以瞬间从一千拳里辨认出这运用了独到呼吸法的特殊至极的一拳—— 这次,李游书打出来的是他堂哥兼师兄,韩施的呼吸法“昆仑”。 身体内的细微能量因为李游书的剧烈战斗加胡乱挥霍而有些库存紧张,于是他赶紧以“自在取”调用空气中的悬浮能量来为自己补充,但此时连用两个他人呼吸法带来的惊喜首先占据了他的大脑。 不过惊喜过后,忧虑便紧随而至了。 第八十章 旦夕祸福·股掌之间 呼吸法并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东西,如李游书少年时李广成教诲所言,不同人有不同体质,每个人的内气以及行气路线都有着先天的差别,因此才有着千差万别、形态各异的呼吸之法,虽然可以学习,但不适合自己的东西终究难以习练。更有甚者,因为偷练他人呼吸法而被其中不可捉摸的关窍而反噬,被活活折磨致死。 某种程度上来说,习武是比修文门槛更高、禁忌更多的事情。文人千载,群星闪耀,不可胜数;武人千载,廖若琴音,空谷传响。 想到这儿,李游书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张开的手掌紧紧一握。 “不用了。”虽然使用文彬和韩施的呼吸法后没有什么不适,但他老子的告诫绝对不会有错,所以除了“自在取”之外,其他的功法暂时都不要再用了。 天边泛起微白天光,李游书已经睡意全无,于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集中精力运行“自在取”以修复被文彬击伤的肩膀以及胸口残余的枪伤。 不得不承认,枪这东西虽然历史不长,但发展却极为迅速。要杀个寻常人,还是它最简单直接。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久坐过后,李游书站起身来活动身体,浑身上下的骨节都噼啪作响。回想昨夜风波实在凶险得很,没想到这钟城竟然与其他城市如此不同,单是区区的几家财阀公司就敢配备全副武装的枪手,甚至联手杀人的勾当都做得如此严密而大胆。 如果说欧彦君要杀欧阳思还情有可原,那给予他武器装备和人员协助的那些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留住在钟城的既得利益,毕竟欧阳思是想要改变钟城现状的人,钱就那么多,让弱势群体活得更好,就势必得让其他群体让利,可能这就是他们要杀欧阳思的原因。 尤其是那个秃头大胡子,吕德明。一看就不是善类,欧彦君穷途末路的时候又提到了他的名字,欧阳思也认定这事绝对跟他有关系。 正想得入神,窗边忽然传来了“笃笃”的轻轻敲打声。李游书闻声一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发现是柳仕良笑眯眯地坐在窗边。 “好家伙,你倒是不恐高。”李游书笑了一下,连忙给他从里面打开了窗户。 柳仕良轻盈地跳进屋里,把手里一个纸袋递给李游书:“我把手往窗上一摸就感觉到了你内气震颤,果然没睡。伤没事儿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向他展示自己被狙击枪打伤的胸口和肩上的灼伤:“你瞧,七七八八好的差不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给你带的早饭,里面还有点我家的秘药,这次用不到,以后总是用得到的。” 古时习武之人行走江湖,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秘药药方揣在身上,跌打损伤、中毒腹泻、内外伤势,百试百灵。药方一代代传下去,慢慢就成了一个门派的身份象征,行走江湖的人,向同门展示本门秘药便是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李游书接过纸袋感激不尽:“费心啦柳先生。” “这有什么,咱们俩都共历生死了,还有什么可吝啬的。” 李游书转身将两个三明治拿出来放到桌上,又将纸袋里的药用心卷好,放到了自己的床头柜里:“欧阳少爷怎么样了?” “昨晚回家之后就腿疼得厉害,哄着大小姐说自己睡觉了,实则吃完了药之后就压根没上床,在自己办公室里坐到了现在。”说着,柳仕良指了指李游书手里的三明治,“这不,索菲亚看他没睡,赶紧起来给他做早饭。他担心你啊,一边吃饭一边还嘟囔你的伤,说你被狙击枪打了不可能没事,结果喝咖啡的时候差点被呛死。饭也是他让我来送的。” 李游书哈哈大笑,但随即又觉得心里一暖,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要是有人炸坏了我的车,还差点把我打成筛子,估计我也会气得一晚上睡不着。他可真是有心了,看来当他的妹夫是半点亏也吃不着。” “对嘛,大小姐又不是什么丑八怪,跟你又那么有共同语言,你现在还年轻,等过几年跟她磨合的差不多了、感情也到位了,把婚一结,到时候我见了你也得恭恭敬敬叫声姑爷,”柳仕良语速飞快,说着又伸了个懒腰,“我看昨晚那些人都是怂蛋,坚持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说个一清二楚的,咱们今天也难得的能休个假,估计明后天就又要忙起来了。” 死里逃生不好好在家龟缩着休养生息还要忙什么呢?李游书心里犯嘀咕,开口不解地问道:“忙起来?干什么?” 柳仕良阴沉一笑,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过,低声说道:“清算。”他修习扶风掌手指细长指节柔软,那轻柔一划如同飘带一般,可在李游书眼里就是一柄锋利软剑。 话音一落,房门被砰地一声重重推开,竟是艾琳娜手持拖把冲了进来:“游书先生!您没事……” 李游书和柳仕良都被吓了一跳,同时向艾琳娜看过去。 见是柳仕良站在李游书房间,艾琳娜先是一愣,随后将拖把放了下来,颇具敌意地瞅着柳仕良说道:“柳先生,我每天睡眠时间很少,如果您有要事,走正门就可以。房间里不明身份的陌生男人声音,对我来说通通都算是应该消灭的东西。这次只是虚惊一场,下次可能我就要用枪了。” 柳仕良指着自己无奈问道:“啊?我也算陌生人么?” “当然,”艾琳娜毫不畏惧地与柳仕良对视着,“除了少爷和游书先生之外,其他的男性对我来说都被归类于‘陌生男人’。” 李游书瞅着艾琳娜,又看了看柳仕良。他估计柳仕良还不知道艾琳娜的真实身份,但刚刚艾琳娜情急之下闯进房间时,那手持拖把的架势一看就极具攻击性,不是个柔弱女仆能做得出来的。 柳仕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艾琳娜一眼,随后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啦,以后我会注意的。”随后,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悄声说道,“当心这女人,很危险。” 柳先生,您说晚了。 李游书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柳仕良见他点头应下了,便走到窗边坐了上去:“事情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拜拜小姑爷,拜拜艾琳娜。”说完,他往后一仰,一个空翻落到地面,插着兜溜溜达达往欧阳思的宅邸走去了。 艾琳娜冲着柳仕良离去的身影做了个鬼脸,随后扭头看向李游书。 李游书发现她在看自己手里的早饭。 “吃么?”于是他把另一个还没有咬过的三明治递给艾琳娜。 艾琳娜接过去,打开面包看了一眼:“连番茄片都没有加,原食材也没有进行烹调,还企图用大量的沙拉酱来掩盖这种粗糙,这样的手艺也敢随便往外送么,干脆改天趁少爷不在家,让大小姐把她辞退掉算了。” 它就是个三明治! 李游书往后一缩,艾琳娜那句话的意思非常明确:你既然在这间房子里,就要全心全意地接受我艾琳娜提供的服侍,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做的东西不许吃! 于是李游书咽了口唾沫,把手里咬了两口的三明治也一并递给了她:“我也觉得口味不好,麻烦最好最好的艾琳娜姐姐帮我做点早饭吧。” 艾琳娜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笑容向李游书问道:“那游书先生想吃点什么呢?英式早餐?日式早餐?百越早茶?还是……” “豆浆,”李游书觉得艾琳娜菜名再报下去就到了“不死者专用套餐”,连忙开口答道,“豆浆油条。” 艾琳娜看了眼李游书屋里的表:“那很好,大小姐应该也会喜欢的。只是发面需要一点时间,您可以等大小姐起床后一起用早餐吗?” 李游书半句也不敢抱怨,点头不住:“好好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麻烦艾琳娜姐姐了。” “怎么会麻烦呢,”艾琳娜脸上的阴影渐渐退了回去,恢复了曾经谦逊温和的面貌,“能为游书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 幸而她从来没有叫过自己“姑爷”,所以李游书对她还是颇为满意的。 “对了游书先生。”像提垃圾一样提着那两个三明治离开李游书房间时,艾琳娜又回身补充道,“您跟柳仕良关系很好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柳先生人不错啊,幽默风趣尽职尽责的好同事,又都是习武之人,比较有共同语言。” “请您不要太过相信他,”艾琳娜十分严肃地看着李游书说道,“那个人的灵魂十分诡谲狡诈,虽然谈不上坏,但绝对不是好人。” 看来你们俩对彼此都成见很深啊…… 心里默默想着,李游书点了点头:“行我记住了,你快去吧。” 柳仕良推开门,发现女仆索菲亚正歪在沙发上,因为欧阳思昨夜没合眼,她也跟着侍奉到天亮,又为欧阳思准备了早饭。此时她困顿疲乏,竟然不自觉地睡着了。 柳仕良见状笑了笑,悄悄从自己那个临时房间里抱来一个毯子为她盖上,随后便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到了欧阳思的办公室。 一夜没睡,欧阳思正跟上次一样盘腿坐在城市沙盘里,双眼通红地瞪着钟城的外城区。 “少爷。”柳仕良不敢打扰,只低低地叫了一声。 “送过去了?”欧阳思也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 “是,姑爷现在状态很好。”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拿起手杖猛地一戳,将一处临海的工厂给整个推倒,他的手颤得厉害,瞄得不准将临近的几个小房子也全都蹭翻在地。 “铭忠重工。” 欧阳思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里潜藏着狂乱前的压抑。 随后,他又一转身,将内城区一处高楼挥手打翻。 “一枝一叶。” 紧接着,临近出云科技的一个湛蓝色写字楼也难逃厄运。 “蓝梦科技。” 要推倒的实在太多,欧阳思杵着手杖站起来,腿上的疼痛如同电流一般擦过他的膝盖。 “嘶……” 虽然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但欧阳思没有停止他的破坏,伴随他的随意踢打,钟城剧院、快语传媒、蒂勒凯斯家居、红颜醉餐饮、长亭制药、马尔斯兵器工业钟城劳务分公司……越来越多的建筑倒了下去。 柳仕良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这看似玩闹般的推搡,对钟城内城区各个家族而言都是灾难的前兆。而他柳仕良,有幸成为了目睹凶兆的第一人。 第八十一章 鱼肉哭 昨夜的钟城灯火彻夜不灭的可不止欧阳家。 妻子和女儿都已经睡着了,坐在书房的关恩昊双手抱头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的桌子,五味杂陈、思绪不定。他现在很想发泄,想把书房里的一切东西都狠狠摔在地上、想像山林中的野兽一样大声呼喊、想要用自己的拳头狠狠击打这装满了无用书籍的柜子。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不能让妻子和女儿看出自己的恐惧和愤怒,也不能让大厦将倾、覆巢无完卵的恐怖气氛侵蚀到他的家庭。 尤其是关雎,她年纪轻轻心思单纯,又与欧阳知情深义重。成年人的恩怨,绝不能让后代牵扯其中。 想到这儿,关恩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伴随那一腔豪迈英雄气溘然而逝,他的身体也开始迅速地颓软下去,最终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 输了,输得非常干脆。 输掉并没什么,他白手起家创立一枝一叶,几十年来输过也不止一次两次。 但这次不同。 如果要打个比方,猎人关恩昊先前的对手公司——就算是险些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城市曙光——都不过是些游走于丛林的猛兽,豺狼虎豹、狮象猿鹰,自己即使败给他们一次两次,只要枪还在手里,就依然有赢的机会。 但这次他企图碰触的欧阳思是禁忌,是挟泰山以超北海,是垂天之云,是万刃须弥,是钟城的神。他并不会因为你朝他开了一枪就对你过分注意,但如果你联结其他猎手对这个庞然大物开枪以伤害他,当他垂下眼眸看向你时,你必毁灭。 关恩昊的机会只有一次,欧阳思的手段却不可胜数。 想到这儿,冷汗开始顺着鬓角的几根白发流淌下来。 双手盖住脸用力地揉搓着,关恩昊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想出补救的办法,但是没有用,面对欧阳思铺天盖地的一掌,不要说一枝一叶地产,就算是整个内城区的其他家族联手抵抗,也只有化为齑粉的下场。 “你怎么了?” 这时,妻子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 关恩昊抬头望去,发现妻子身穿睡裙站在门口,那张温润和善的圆脸上堆满了惶恐与担忧。 “你怎么不睡?”关恩昊连忙收敛了自己那副颓唐的模样,向妻子问道。 刘茗走进书房,紧皱眉头看着丈夫:“我翻身发现你不在床上,一看表已经快四点了,”说着,她伸手在丈夫僵硬的肩膀上捏了几下,“是不是生意上有不顺心的事情了?” 关恩昊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的?”刘茗一时没有想出除了生意之外还能令丈夫陷入如此困顿窘境的事情,便柔声细语地说道,“咱们家能有今天全都靠你,你可不要把自己身子累垮了,小雎还那么小,可继承不了这偌大的家业。身体最重要啊,你看欧阳家的少爷,年纪轻轻的腿就……” 说着说着,刘茗忽然被自己的话语给点醒了。 “你动手了?!”低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丈夫,刘茗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关恩昊没有抬眼去看妻子,他觉得自己没脸看她,只沉重而缓慢地点了下头。 “啊,”刘茗失声惊呼,又想到女儿还在睡觉,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那,是失败了!” “是。第二支增援的队伍没有赶到,估计都死了。欧彦君的电话没有打通,估计也死了。” “啊,这,”刘茗伸手捂住嘴巴,惊惶地看着关恩昊,“多少人命啊!” 关恩昊忽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妻子说道:“我们要离开钟城。” 刘茗闻言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天一亮我们就动身,什么东西都不用带,越快离开越好。” “那,那我们去哪啊。”等真正理解了丈夫的话后,刘茗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淌了下来,“小雎怎么办呢,你要让她也跟你一样被追杀么!” “小雎跟欧阳知是至交,欧阳思不会下手的。”关恩昊摇了摇头,“等她开学了让她马上回到学校,她向北,我们向西南方走。” 刘茗此时只觉得天塌地陷,向丈夫苦苦哀求道:“真的非走不可么,这么多年我们都挺过来了,连城市曙光那次我们都没死,咱们俩都已经快五十的人了,现在背井离乡,从头再来?怎么活?” 关恩昊被妻子说的心乱如麻,不由得一拍桌子,又压低声音说道:“走,至少能保命。不走就连命都没了!” “那我们去求柳先生!”刘茗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咱们家这些年与柳先生交情那么深,他一定会求欧阳思放过我们的!” 关恩昊闻言眉头又是一皱,不知道是因为妻子的话引起了他不顾柳仕良恩情的愧疚,还是激发了他孤注一掷、将后路全部切断的悔恨。 “没用的,”于是他摇了摇头,伸手将台灯慢慢关掉,“今晚的事情,柳先生也被牵涉其中,咱们家跟他也已经恩断义绝了。” …… 大洋彼岸的下午,吕清文正坐在院子里看三岁的儿子跟家里的萨摩耶满草坪打滚,他的韩裔妻子和邻居家的玛丽太太一起出门购物,没有在家。 “快,把它扑倒。”吕清文指挥着儿子跟狗相扑,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嗯?”拿起手机来,吕清文发现是父亲吕德明打来的视频通话。 “强森!”吕清文冲儿子招手呼道,“过来,是祖父!” 孩子闻言放弃了跟狗的搏斗,起身向这边跑来。 吕清文接通了视频:“爸。” 视频那头的画面有些模糊,吕德明似乎是坐在厨房的桌子边,胡子上还沾着一些水珠。 “哦,你没上班啊。”吕德明见儿子接通得如此迅速,一时间好像还没有整理好面部表情,赶紧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 “没有,最近不忙,假期挺多。”吕清文一边说着,一边抄手把儿子抱了过来,“强森,跟祖父问好。” 小孩子奶声奶气用英文向吕德明说道:“你好祖父!” 吕德明看着孙子不由得呵呵笑起来:“强森,你怎么满脸都是土啊?” “我在院子里跟‘奶瓶’玩。” “‘奶瓶’那么大,你怎么跟它玩啊?当心一点,不要被它给咬到。” “好。” “等新年的时候,来找祖父玩好不好?” “好!” “嗯,好好好。”吕德明跟孙子流畅地应答了几句,不由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为自己学习英语已经能跟孙子交流而感到欣喜。 吕清文将画面调转到自己面前:“这小子真是不老实,越大了越上蹿下跳的,要我说,跟清平一模样的。” “孩子嘛,就是这样的。”吕德明年轻时忙于家业,对大儿子吕清文的事情少有过问,所以话也就少一些,“清平在忙什么?你跟他有联系么?” “他呀,他跟女朋友英国玩去了。” “哦,哦。” “您没事儿?您那边才五点不到吧,您怎么起这么早。” “没事儿啊,”吕德明说着搓了搓眼睛,“我这不是老了吗,睡眠少一些,容易醒。” “是吗,嗯。”吕清文觉得这个理由略有些牵强,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寻思着等明后年工作稳定下来,就回钟城去,您年纪也大了,自己住总是有不方便。” 吕德明一听较起劲儿来:“我、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现在身体好着呢。你也别来,我一看见慧英就头疼。” 吕清文闻言不由得笑起来:“她是我老婆,您头疼什么?” “不行不行,日常习惯差太多,虽说都能说英语沟通,但是绝对生活不到一处去,”吕德明说着又连连摇头,“你可千万别回来啊,在国外待着就挺好,现在你事业稳定了,家庭也幸福,不用急着回国。” “您真是倔啊。” “哼,你妈走得早,老子一手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不倔怎么治得了你们两头倔驴,”吕德明说着,忽然停顿下来,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跟清平都比我强,以后铭忠在你们手里肯定比在我手里更好。” “啧,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您老啊好吃好喝,再活个三四十年没有问题,铭忠一时半会还不用我们管啊。” 吕德明点着头,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手有点抖,又弄到了胡子上。 “您瞧瞧您,年纪大了喝口水都不利索,还说不用我呢。” 吕德明闻言低头看了看:“我发现你这小子也就是聊三分钟的天,再多就要说话气我,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聊了,我再找清平聊聊。” “行行行,我估摸着慧英也要回来了,挂了啊。强尼,来跟祖父说再见!” 吕清文的儿子很听话地跑过来,跟吕德明挥手道别: “爷爷再见!” 吕清文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用中文说!” “爷爷再见!” 吕德明脸上乐得开花,连忙摆着手跟孙子道别:“强尼再见~!” 挂掉视频,吕德明用鼻子长出一股气,随后伸手去抽了张餐巾纸,将胡子上的高度白酒擦拭干净,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明明十分辛辣,可此时入喉却寡然无味。 孙子真好,虽然不喜欢儿媳妇宋慧英,但她的漂亮基因确实很好地遗传给了孙子,孩子大了,真是一天一个样。 想到这儿,吕德明伸手去手机上点了下“大儿子清文”下面的“二儿子清平”。二儿子快要大学毕业了,成绩特别好,已经获得了保送的资格。 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是一样也没有白费。 想到这儿,吕德明扭头去看了看客厅里的婚纱照,那年自己好像不到三十岁。 看着相片里那个年轻漂亮、笑容甜美的女人,吕德明惨淡一笑。 “总算是没有辜负了你啊。” 说罢,他转回头来,伸手遮住眼睛,没过一会儿忽然老泪纵横、涕泗满面。 吕德明的家里没有佣人、没有管家,因为一个不到一百平的房子用不到这些。他富贵半生,但所有的财产都以遗产的方式准备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他觉得这样才不算辜负了亡妻的期待。厨房昏黄的灯光打在这个矮胖而落寞的老人身上,无人的客厅里,老旧钟表发出咔咔的声响,厨房水龙头有些松动,滴滴答答地落入池中——这一切的声音对孤独的房子来说都那样的清晰。 将白酒倒满后,吕德明擦干眼泪和鼻涕,笑着说道:“这下,我可算是能下去陪你啦!” 7月21日,上午9:30,小睡而起的欧阳思接到了从三城影视送来的拷问记录。 “嗯,嗯,嗯嗯嗯,”看着记录总结中的那几家公司的名字,欧阳思发出接连不断的赞许,“孙思恩干得不错,我也干得不错——都猜对了。” 柳仕良司空见惯,对着欧阳思笑了一下:“您从来不会有错的。” “让那些人好好盯住,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早在昨夜归来的时候,欧阳思就已经差遣了手下去到他怀疑的每一个人那里,将他们给牢牢盯住。 随后,他将那份拷问记录丢在桌上,扭头看向那个城市沙盘。 “该推倒的,一个也不要留。” 第八十二章 刀俎乐 欧阳知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十一点,这意味着李游书最终没能等到艾琳娜为自己准备的早饭,并且还为了讨好这位漂亮女仆而把柳仕良带给自己的果腹之物也拱手相让。 “你怎么有气无力的?”一出房间就看见李游书整个人没精打采地颓在沙发上,欧阳知拿着牙刷对他指点道,“你的伤还没好么?” 李游书欲哭无泪地看向欧阳知:“我饿。” “饿你吃东西啊。” “艾琳娜让我等你起床一起吃,所以我的早饭就这么空空而过了。” 欧阳知闻言不好意思地把牙刷塞进嘴里,假装没听到地慢慢转身,走回了自己卧室的洗漱间。 李游书拿起手机来看了看日期,7月21日,距离暑期结束大二开学还有个把月,时间很充裕。 “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没跟你爸妈打过电话么?”欧阳知刷完牙洗完脸,一边拍着爽肤水一边走进客厅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有,我才不要给那个虐待我的爹打电话。我要让他知道把儿子扫地出门的代价是多么的惨痛。”李游书半开玩笑地说着,回复了李清梦发来的消息。 实际上他每天都会跟清梦有交流,按照妹妹的说法,李广成最近除了拳馆的事情貌似还在忙一些其他的事务,平日里清闲的林回雪都因为李广成最近的事情而有些忙手忙脚。对于离家出走的李游书,李广成的态度是“游书天生能闯,出门在外不用担心”,又因为之前的矛盾,所以没有多做过问。而林回雪则因为从李清梦和韩授那里得知了李游书暂居钟城的消息,所以也没有担忧。 总而言之,夫妻俩都对李游书颇为放心,又因为最近事务繁忙,所以把这个离家出走、逍遥在外的儿子给忘了大半。 至于韩授,自从上一次跟李游书通过话之后就再也没打来过电话,李游书知道二叔是个特别忙的人,所以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去骚扰他。 欧阳知跟她父亲关系并不怎样亲密,甚至可以用生疏来形容,所以对李游书这种说法也并没有持什么否定态度。 欧阳知见李游书抱着手机傻笑,于是拿起一个苹果凑到李游书跟前偷偷观瞧,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开学啊?” “还早呢,再说你这么闲,等我开学了你要是想找我,随时去恒玉就是了。”李游书说着,把妹妹李清梦的照片展示给欧阳知,“我妹妹,李清梦。” 欧阳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面露担忧之色地啃起苹果来:“你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估计你妈也得是天生大美人,她要是瞧不上我怎么办?” 李游书闻言不由得笑起来:“你考虑的真是长远。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第一呢,我的事情我家里人管不着,从小就这样,以后也是;第二呢,你长得一点也不寒碜,我妈是超级大美人,但你也是。而且我跟我妈在审美上比较相符,所以这些事情你根本不用担心。” 欧阳知闻言略微地放下心来,又灵光一现开口问道:“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开拳馆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欧阳知咬了一口苹果,十分骄傲地抱起膀子来含糊着说道:“至少我还有一样婆婆不讨厌的东西——我有钱,多到足以弥补性格和长相上的缺漏!” 李游书看着欧阳知自顾自的表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艾琳娜端来一杯橙汁和三片粗粮饼干:“大小姐,午饭还要等一会,您先吃些垫一下吧。” “艾琳娜,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恒玉啊?”见艾琳娜走过来,欧阳知灵机一动向她提议道,“等游书回学校上学了,我就去他学校附近租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别墅陪读,你觉得怎样?” 李游书闻言,脑海里浮现出了欧阳知接自己放学的场面: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大课结束,李游书走出教室,舍友问他去食堂还是回宿舍叫外卖,李游书则答曰“回家”。随后早已在教室门口等候多时、穿一身黑的欧阳知拉着李游书离开学校,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跑车,随后发动机轰鸣、烧胎起步、扬长而去,留下目睹全程的同学们指指点点——一般这种事情的男女双方应该是反着来的。如此场景,可谓拉风,可谓叛逆。 等一下,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从此以后的喝大酒和打架生涯都要面临被欧阳知管制的危机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禁面露难色:“你真的……要去陪我么……” 听到了欧阳知的询问,艾琳娜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小姐想去哪里,艾琳娜就跟到哪里。” “好极了,”欧阳知拍了拍手,又冲在一边修剪枝叶的爱丽丝问道,“爱丽丝也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爱丽丝闻言转过身冲欧阳知鞠了一躬,她个子比艾琳娜要矮一些,眼睛是深棕而晶亮的、泛着莹莹的光泽,加上那张圆润的鹅蛋脸,显示出另一种小巧玲珑的可爱:“当然,我当然愿意。” 见欧阳知兴高采烈、自顾自地在那里安排了起来,两位女仆又一唱一和、整了一出阖家欢乐的好戏,李游书被这欢脱气氛感染,无可奈何耸了耸肩。 “带着未婚妻上学么?感觉也挺不错的。” 这时,大门处传来了三声间断且缓慢的敲门声,每一声都敲得那么沉重,较长的间隔又好像在表达来客的怯懦和犹豫。 “嗯?”很少听见如此异样的敲门声,欧阳知皱起眉头来,“爱丽丝去开门。” “等一下,”叫住了动身的爱丽丝,李游书站起身来:“我去。” 在家里三个女人的注视之下,李游书走过去打开门,没想到来人却是常客。 “小关?” 听见李游书叫的是关雎,欧阳知松了口气,起身去迎接并嗔怪道:“你这小丫头又想什么鬼点子,搞得气氛这么诡异,我还以为是来上门报复我的呢。” 但是很奇怪,关雎没进门,李游书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在她面前,也没有给她让出道来。欧阳知见状心里起疑,连忙快步走了上去:“你们俩干什么呢,怎么不进门?” 话音一落,李游书皱着眉头回身看向欧阳思,把关雎亮了出来。她站在门前,抬起的一只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看那样子,绝对是在哭,而且还哭得非常悲恸,但她在咬紧牙关防止自己出声,所以被嗓中的哽咽给顶得颤抖不止。 欧阳知见状与李游书对视了一眼,连忙向关雎走了过去。 …… 关恩昊揉着昏沉的脑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家政小王见雇主起床,停下手里的活计向关恩昊打招呼。 “先生。” “嗯,”关恩昊点了点头,踉踉跄跄坐到了茶桌边,“刘茗呢?” “夫人在花园里拾掇叶子呢,她说这几天天太热,想给那几棵小苗稍微修剪一下。” 关恩昊点了点头,不知道妻子是想以此来排解忧愁还是单纯的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他翻看茶罐里的各色茶叶,寻思着喝个什么茶来清醒这个发昏的无用脑袋。 今天一早的时候他就做好了逃出钟城的准备,但当妻子打算动身去叫醒关雎的时候,关恩昊从二楼的书房里拉开窗帘向下张望,看见了一个他十分熟悉又不希望看见的身影——是魏钊凯。 “等等,”关恩昊叫住了妻子,“不用去叫小雎了。” “又怎么了?”刘茗此时早已被凌晨的噩耗以及即将居无定所的境况而折磨得心力交瘁,听见关恩昊又把她叫住,眉头一蹙愣愣地问道,“你想干嘛?” 关恩昊叹了口气,伸手指向窗外:“来不及了。” 刘茗闻言快步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那个是……” “魏钊凯,”关恩昊绝望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欧阳思的护卫,杀人不眨眼的人,连枪都伤不了他。” 魏钊凯坐在车前盖上抽烟,感受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他抬眼看见了二楼窗前的关恩昊夫妻,笑着冲他们挥了下手。 刘茗见状一惊,连忙拉上窗帘向关恩昊问道:“他是来杀我们的?” 关恩昊摇了摇头:“欧阳思不会这么直来直去的……” 回过神来,关恩昊向家政小王问道:“小雎呢?” “小姐好像出门玩去了,说是去找欧阳家的大小姐。” 关恩昊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将手里那小把茶叶放到了茶壶里,随后又对小王说道:“你去把院子里那位先生请进来吧。” 小王闻言一愣:“院子?” “嗯,”关恩昊点了点头,“你去院子里,自然能找到。” 于是保姆打开门走出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院子里与雇主夫人刘茗闲聊的一个高壮男人。此时刘茗正双手捂住脸,似乎是在抽泣,而男人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也没有出语安慰。 于是小王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向攀谈的两人说道:“那个……夫人……” 听见了保姆的呼唤,刘茗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哽咽,随后用手指轻轻擦去了眼角的几滴眼泪,向小王问道:“嗯,什么事?” “先生请这位先生进屋。” 魏钊凯闻言挑了下眉毛:“哦?那可真是荣幸了。” 说罢,魏钊凯冲刘茗点头致意,随后跟随小王走进了关恩昊的家。 看着魏钊凯走进来的身影,关恩昊没有多说什么,伸手让了让自己面前的椅子:“魏先生,坐。” 魏钊凯看着关恩昊,迈步走到茶桌前坐了下来。 “听说你被那个叫李游书的小朋友给打败了,怎么样,伤好了么?” “啊……那小子还真是厉害,”魏钊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对李游书给予了高度认可,“要是没好,也不会被少爷派来盯住您了。” “竟然要请您这种实力的人来盯住我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欧阳先生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了。” “呵呵,您说错了。”魏钊凯摆了摆手,随后露出了一副谈笑间就能将关恩昊干掉的从容而危险的笑容。 “少爷派我来,因为对他来说,您是非死不可的人。” 第八十三章 最后的挣扎 “哼,是么。”关恩昊闻言冷笑了一声。 魏钊凯半睁着眼睛点了点头:“您干了什么,您自己心里都清楚,想必其他人也跟您一样心知肚明。” 关恩昊将热水倒入壶中清洗茶叶与茶杯,随后用竹夹夹起一个被涮过的杯子放到了魏钊凯面前:“如果我不走,我妻子和女儿……” 魏钊凯闻言抱起膀子来,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讲道理,按照少爷的说法,您和吕老先生动手的时候可没考虑过这些啊——还是说你们这些人当时商定的就是让大小姐也死呢?” 关恩昊闻言也无法反驳,因为他们当时确实打算让欧阳知也跟着欧阳思一起上路。欧阳知在某些方面比欧阳思更具洞察力和决断力,留下她的话,欧阳家这棵钟城毒树只会春风吹又生,结出新的毒树之果。 见关恩昊没说话,魏钊凯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少爷是个看事情很透彻的人,他知道这件事跟关雎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大小姐跟关小姐又是至交好友,十多年都碰不上第二个,所以少爷的意思是:你们不仁,他不会不义。” 关恩昊听罢心里松了口气,为魏钊凯斟上了第一泡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被盯上了?” “重要么?”魏钊凯屈起手指在茶杯边点了两下,“谁做的,谁心里有鬼。心里有鬼的人是藏不住的,您也好,吕德明也罢,白幸那个蠢蛋更是。” 说着,魏钊凯拿起茶杯来稍稍闻了一下,将茶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向外走去:“我不懂茶,就不陪关先生细品了。希望您早做准备,您多狡辩一句,少爷就多看一会儿猴戏,他心情好了,也许你的下场就能稍微好一些。” 见魏钊凯向这边走来,稍微听见了几句的小王连忙忧心忡忡地为魏钊凯打开门。走到门口,男人忽然站住脚步,扭头冲关恩昊说道:“对了,柳仕良还有句话托我捎给您。” 关恩昊闻言更加羞惭地垂下眼去,无力再去与魏钊凯对视。 “他说他会尽量为您求情。但他很失望,不是因为您恩将仇报,而是因为您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为年纪还小的关雎小姐着想。说白了,您有些时候根本不把这个女儿放在第一位,不像位父亲。” 说完,魏钊凯双手插兜走了出去,出了院子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听完魏钊凯传达的柳仕良的一席话,关恩昊沉默着,将杯底满是茶叶末的茶水倒入茶洗之中,忽然胳膊一抖、右手一松,那玻璃材质的公道杯掉到茶桌上,又被茶桌磕碰弹起,远远地向地面飞去,最终“咔嚓”一声被摔了个稀碎。 玻璃碎屑四散迸溅,小王的脚步紧随而至。 但她没有弯下腰去打扫,而是双手捏住自己的围裙,畏畏怯怯又十分固执地站在他的雇主面前。 “怎么了?”似乎已经从她躲闪的眼神中看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关恩昊有气无力又满不在意地,双手交握看向了保姆。 “先生……那个……您、这个月的……” “嗯,我知道。”关恩昊点了点头,“也快到月底了,工资你去找刘茗,她会给你结算,下个月你就不用来了。” 小王点了点头,眼神闪躲着向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失礼,连忙回身又深深向关恩昊鞠了一躬,这才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 “欧阳姐姐,游书哥,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们的。”关雎坐在欧阳知身边,两手遮住脸哭个不停。李游书对这种事做不了主,便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艾琳娜和爱丽丝也因为事情严肃所以在送上茶点后便离开了客厅。 欧阳知抱着关雎,轻拍她的背宽慰她:“好了好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欧阳知的拥抱让关雎不安的心微微平静下来,于是她也伸手抱住欧阳知,抽泣着说道:“我昨晚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因为情节太吸引人了所以一时忘了时间,到四点多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听见书房那头我爸和妈妈正在说话,我就趴在卧室的门上听了一会儿。” 李游书闻言挑了下眉毛,心里暗暗道:这小妮子耳朵倒是好使,看样子以后我有了孩子可得好好防着点。 说罢,他目光落在欧阳知身上。 跟欧阳生个孩子么?很难想象啊。 欧阳知听着不由得眉头紧皱:“你爸爸说什么了?” “我听那个意思,他好像做了对不起欧阳哥的事情,他说欧阳哥肯定会杀了他,还说这次连柳先生都不会帮他了!”关雎说着又躺下泪来,惊惧慌乱地伸手死死攥住了欧阳知的袖子,“欧阳姐姐,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让欧阳哥杀我爸爸?我、我……” 欧阳知闻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边安抚着关雎一边去看李游书。 你说咋办? 李游书会意,摊了摊手。 没法办。 欧阳知又冲怀里的关雎努了努嘴。 关雎都这么求我了,我能不管? 李游书一瞪眼,双手一接做了一个冲锋枪的手势。 她爹昨天怎么派人来杀咱们的,你忘了?! 欧阳知见状不由得也蹙眉沉思起来。李游书说的没错,一码归一码,有情谊要互相帮扶,有仇怨该报也要报。关恩昊昨夜差点要了自己一家子的命,这口恶气不发泄出来反要让她往肚子里咽,这怎么可能。 但如今关雎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就这么缩在自己怀里,如同受了伤的小狗一样瑟瑟发抖,要是让她这个年纪就跟自己一样死了老爹,欧阳知确实也是于心不忍的。 于是她经过了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后说道:“小雎,你爸爸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我觉得这事情里有误会。这样,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去问问我哥的意思。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好吗?” 关雎松开欧阳知坐直了身子,虽然抽泣着鼻涕拖得老长,但仍然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用那断断续续又鼻音奇重的声音问道:“真、真的吗?” 欧阳知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了,这么严肃的事情,我当然说到做到。李游书救了我哥一命,他也会向他求情的,”说着,欧阳知看向李游书高声问道,“对吧!” 李游书一愣,连忙点头应着:“嗯嗯,一定一定。” 于是关雎慢慢平复了自己那停不下来的抽泣,又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鼻涕,去欧阳知的房间洗了把脸重新补好了妆,这才不好意思地离开了欧阳家。 临走前,关雎站在门口,又冲二人深深鞠躬:“欧阳姐姐,游书哥,拜托你们了。” 欧阳知点着头对关雎嘱咐道:“好了,快回去吧。可别再哭了啊,把妆哭花了,你爸爸就知道你听到了他的话,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 关雎闻言,连忙抬手去将那双噙泪的大眼睛擦干:“嗯,我知道了。” 目送关雎失魂落魄地上车离去后,欧阳知长长叹了口气,哭天抢地地扑回到沙发上:“这可怎么办啊——!” “欧阳,这事儿咱没法办。”李游书跟着走了进来,开口说道。 “怎么没法办?” 李游书冲着隔壁一指:“说到底,你家根本就是你哥做主。何况这件事可不只是小打小闹、两家恩怨这么简单,你肯定也能感觉到,昨晚那场暗杀,可能会牵扯到整个钟城数不清的公司和家族,关雎她爸爸又是你欧阳之下钟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哥就算真的想藏,只怕遮羞布太小都盖不住姓关的这件天大的丑事。” 欧阳知闻言委屈地坐起身来,盘腿看着李游书:“游书,你看得这么清楚,平日里怎么对什么都闭口不谈的?” 李游书叹了口气,靠着欧阳知坐了下来:“这是你的欧阳家,是你欧阳家的钟城。我不过就是个外人,这是因为跟你不避讳,才说这么多。等见到你哥,可千万别把我说的都抖露出来啊。” “好啦,我知道了。” 欧阳知点头应着,又扭头看向关雎放在桌子上、一口都没有喝的果汁: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 14:30,钟城剧场负责人蔡媛姮被闹钟惊醒,从午睡中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就没有睡着,要不是吃了降压药,恐怕她现在已经要进医院了。 半个多月前,铭忠重工的吕德明找到她,说有一个可以改变钟城文化产业布局、改善钟城文化氛围、让钟城人更加追求高雅艺术的机会摆在她面前,问她是否愿意加入。 说实话,她并不怎么信任吕德明,但当听说一枝一叶地产关恩昊、兼职剧作家的蓝梦科技董事长白幸以及以音乐才子著称、精通十多种乐器的韦伯·琼斯也参与进来时,她接受了吕德明的邀请。 后来她才发现这是暗杀欧阳思的计划,虽然有些害怕,但实际上她是很兴奋的。因为她讨厌欧阳思,并不是因为他粗俗,而是因为他身为优雅上流之人,却要用鲜血、嘶吼、暴力、酒精来麻痹钟城人民的神经,让整个钟城都沉浸在地下死斗场那你死我活的刺激之中。这跟她奉献终生的信条相悖,也跟她父亲的遗志相悖。 计划非常周密,参与的人员可谓高手云集。光是那位归国的欧家少爷手下三人就有着无可挑剔的实力,再加上由吕德明、关恩昊、白幸、斯蒂勒凯斯家居董事长徐世茂、红颜醉餐饮吴依诺等二十余家内城区龙头产业的老总们招募组成的两支精锐暗杀队伍。欧阳思应该是必死无疑。 而她的任务非常简单——安排一场欧阳兄妹喜欢的演出,引蛇出洞;然后用一场不温不火的袭击提供给欧阳思解决,以此来使他们精神松懈;当他们离开剧场时,及时汇报让指挥暗杀小队的欧彦君做好准备。 其余的都是那些杀手去做,她只需要几天后去送挽联和花圈就可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吕德明接到欧彦君电话时她也在场,之后的事情她也心知肚明。关恩昊虽然让大家都宽心归去,等待明天的好消息,但实际上每个人离去时脸上都藏不住那份心惊胆战。 死定了。这就是蔡媛姮如今的想法。 迷迷瞪瞪地扶着墙往浴室去,蔡媛姮打算洗把脸来清醒一下,随后赶去剧场处理事务,她觉得去到人多的地方,欧阳思的人反而不那么好下手。 她的想法是对的。但当她走进浴室时,她的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快的问候:“蔡女士,您的午休好像不太轻松啊。” 蔡媛姮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扶住洗手池才没有两腿发软跌坐在地。 柳仕良正倚着门框,笑眯眯地抬手向她打招呼。 “你、你是谁?!” “索命的。” 第八十四章 生杀予夺·我所欲也 蔡媛姮闻言惊了一跳,强装镇定地瞪着柳仕良高声问道:“索命?索、索什么命?我警告你,赶紧从我的房子里出去,不然我可要报警了!” “啧啧啧啧啧,”发出连续的咋舌声打断了蔡媛姮的警告,柳仕良依然不紧不慢地靠在门框边冲她说道,“有理不在声高,我听说一枝一叶地产的房屋都是采用高端隔音技术的,也就是说你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没用,没有人会听到。” 蔡媛姮一边往浴缸的方向退去一边去摸手边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仕良撇了撇嘴:“搞什么啊,昨天刚见过,今天就忘了?看来你待在中城区太久,平日里见不到欧阳少爷,所以连我是谁都忘了。” 欧阳思的名字一提,蔡媛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你是欧阳思的杀手!” “杀手也太难听了,我只是负责杀虫的,”柳仕良说着走进浴室,将门轻轻带上并把门锁锁好,“比如有些臭虫,会在夜晚集群,企图伤害我的雇主,这样的脏东西,就得由我来动手杀掉。” 蔡媛姮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勉强而尴尬的笑容:“啊……啊,我想起来了,你、你是姓刘对吧,刘先生!” 柳仕良摇了摇头,走到镜子前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猜错啦,我不是姓刘,是三声,我姓柳。” “啊,柳先生,柳仕良对吧!我想起来了!”蔡媛姮于是更加努力地挤出自己的笑容来,“那个,欧阳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我不太清楚啊。是因为昨晚那个不明身份的下毒人么?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不需要欧阳先生费心的。” 柳仕良笑起来,伸出手指冲蔡媛姮摆了摆:“虽然那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我来不是因为这个。” “那、那是因为什么呢?” “哼……”见蔡媛姮还死咬着牙不肯承认,柳仕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给你提个醒,也算是先给你报个丧:欧彦君已经死了,被我的同事一箭穿腹,又被欧阳少爷当胸一枪;他手下那三个人死了两个,一个被我同事两枪打死;另一个被我打成重伤,最后被少爷一枪打在头上。” 说完,柳仕良斜着眼看向已经满脸汗水还不自知的蔡媛姮:“你好像很热啊,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 蔡媛姮闻言一惊,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又……我又不认识他们。” “哦,您不认识啊。”柳仕良说着将手指放在水龙头上,轻轻一用力,那不锈钢制的开关被他捏成了歪歪扭扭的麻花,“那为什么有人说——” 终于,从自己的浴帘后面的暗格里摸到了几乎没用过的手枪,蔡媛姮心里有了底气,尖声大叫:“说什么说,你给我去死!!” 小口径手枪所发出的响声听起来像是玩具,躲过了那一枪后,柳仕良已经走到了蔡媛姮的面前,伸手将枪口给捏瘪了进去。 无视了蔡媛姮的瞠目结舌,柳仕良继续说道:“为什么有人说关恩昊、吕德明、白幸、韦恩·琼斯、欧彦君,还有你……” 柳仕良没把话说全,但蔡媛姮已经开始发出类似窒息的急喘,因为目睹了柳仕良捏瘪枪管的手段,她此时对于这个温和文雅、面无悍气的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他要杀自己,不需要多费尽,跟捏死个小鸡子一样轻松。 死的真实终于被她体会到了。 “所以该说你们这些念书人都偏理想主义么?”见蔡媛姮说不出话来,柳仕良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有那么一点点理想抱负,就把它当成了灯塔、当成了明星,就丝毫不顾及可行性了?还是说你身居中城区,对于内城区里各公司各家族的势力根本没有个大致的了解?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想嘲笑你的无谋。” 手枪从蔡媛姮那颤抖的手中滑落在地,死到临头,蔡媛姮眼睛一闭,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想杀我、就、就动手吧!” 柳仕良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没说要杀你啊。” 说罢,他走到了浴缸边,伸手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开始向缸内流淌,不一会就传来了汇聚的“哗哗”声。 蔡媛姮见状两腿发软,扶着墙死死瞪住柳仕良。 “你知道吗?少爷现在很累,在得到了你们的合作名单后就在补觉了,”柳仕良伸手试了下水温,笑眯眯地冲蔡媛姮泼了下水,“他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有精神了,再来处理你们。不过少爷说你是例外,因为明天那些人下场都将很惨。” 蔡媛姮闻言心里一阵庆幸,大难不死的轻松令她更加疲惫地靠墙坐了下来:“欧阳少爷需要什么,我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不不不,少爷不需要你配合,少爷凭自己就知道一切了,用不着你。”柳仕良说着蹲下身来看着蔡媛姮,看着她那张略有些刻薄的蜡黄老脸,“少爷让我关照你,是要你死相更难看一些,因为这样其他人才会害怕,才会彻底地知晓少爷的态度——明天的人下场很惨,而今天的你更惨。” 说罢,柳仕良猛地出手揪住蔡媛姮的头发,撕扯着将她向浴缸拽了过去。 …… “欧阳先生,您还好么?” 电话那头的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幽蓝深邃地盯着欧阳思,苍白色的面皮上一点阴影都没有,好像画中人开口一样透露出诡异的感觉。 欧阳思点了点头,冲那人说道:“很好,死里逃生,这种感觉已经是第二次了,怎么会不好呢。” “那就好。”那人点了点头,依然面无表情。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明明是对方主动找来,此时却忽然把谈话带入到一种尴尬的无言氛围中,这令欧阳思有些不悦。 “没什么,只是例行对客户意见及建议的采集而已,因为您是塞洛斯的重要客户,所以由我亲自来向您寻求意见。” 欧阳思闻言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下次能够派遣一些精神状态更加稳定的、更易于交流的代理人来与我进行对接。” “您的意思,斯摩格·格林和乔克都不够让您满意。”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低头对欧阳思的意见进行了非常认真的记录,“对于这件事我非常抱歉,我会通知东亚大区的总负责人,抓紧时间增派易于协商交流的人员。但是斯摩格·格林和乔克都是重要的作战人员,可以在类似于昨日发生的袭击事件中更好地保障您的安全,所以希望您能够允许他们继续驻留钟城。” 欧阳思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两名塞洛斯疯子暗中帮助,也许他真的会死于那群乌合之众的第二波增援。 于是他点了点头:“可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男人闻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如同本来不该笑的古代玛雅雕像忽然咧开了嘴,反而令气氛更加恐怖诡异起来:“哪里,一切都是为客户着想。您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没有了。” “很好,那么请容我作为客户方向您发问。” “你说。” 男人拿起了自己的文件夹,向欧阳思问道:“请问关于‘artod计划’的进度如何了?” “还不错,已经初见成效了。” “具体的数据可以传输给总部么?” “当然可以,”欧阳思说着也笑了一下,“不过我希望能够做出十分卓越的成果后再与客户共享喜悦,所以你介意再等待一下么?” 男人摇了摇头:“不,当然不介意。我们单纯地向您提供部分技术指导,而您却愿意以自己的城市为试验场进行这种风险极高的试验,您的让利让我们深感惭愧,所以您的一切合理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欧阳思点了点头:“我将先前的失败品进行了基因压制,使他们不再产生进一步的异变,同时已经成功创造了虽然有轻微形变但可以对自身特性进行控制的个体,但这并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不管是钟城、出云还是塞洛斯,都需要耐心。” 男人十分认同地点着头,神情认真地答道:“您的卓越成果以及认真态度,我都会如实向科技部以及塞洛斯先生进行汇报,期待您的好消息。” 欧阳思冲男人点头致意,随后挂断了视频通话。 长长出了口气,欧阳思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色,而秘书刘紫彤准时准点地走了进来:“董事长,您的茶。” 欧阳思转过身将茶盖拿开,拿起盖碗来闻了闻,随后小口啜饮着对刘紫彤笑道:“送给你的老板椅坐得舒服么?” 刘紫彤闻言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您不要再笑我了。那天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趴在您的桌子上睡着了,您要是总拿这事取笑我,还不如辞退了我。” “那怎么行,咱们俩怎么说也是老搭档了,”欧阳思闻言故作惊慌,“你要是辞职了,那让谁来给我当秘书,柳先生吗?” 话音一落,欧阳思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看着来电显示,欧阳思笑着接通了电话。 “柳先生,事情办完了?” “当然,”柳仕良坐在浴缸边笑眯眯地回道,“我觉得如果那帮家伙看见这场面,会吓得做噩梦吧。” “做不做噩梦的,反正也都是帮活不长的人了。” “说的也是,那我待会儿把照片传给紫彤,跟她说别被吓到啊。” 挂掉电话,柳仕良伸手拍了拍跪在自己旁边的蔡媛姮的肩膀:“辛苦你了蔡女士,有了你的助力,明天的会议一定红红火火。” 蔡媛姮没有回答他,因为她虽然跪在浴缸边,脑袋却正插在注满水的浴缸里,早已一动不动了。 欧阳思这边挂掉电话后,又转而打通了另一个人的手机: “喂,小知,我已经到公司了。” “哎哟,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就没有告诉你。” “你说关雎去过?她说什么了?” “嗯,嗯,好我知道了。这样,你明天跟游书来一趟公司,有个会面需要你们出席一下。尽量九点之前赶到,当然是越早越好。” “腿?哈,腿已经不疼了。好,拜拜。” 挂掉电话,欧阳思喝了口茶,抿着嘴点了点头: “好茶,清热解暑。” 刘紫彤闻言笑了起来:“您喜欢就好。” “待会儿柳先生要发给你一份照片,你帮我整理到明天会议ppt的开头。” “照片?什么照片啊?” 欧阳思笑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 “死尸的照片。” 第八十五章 波拿巴飞轮 第二天一早,吕德明家的大门传来咚咚的响声。 吕德明起身前去开门,两名身材高大、身穿西装、面戴墨镜的男人冲他点头行礼:“吕先生,早上好。” 吕德明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位是?” “我们是出云科技的,”其中一人说着拿出了自己的证件展示给吕德明,“欧阳先生让我们来接您去出云科技做客,有些很重要的问题要向您请教。” 吕德明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容我换身衣服。” “好的。”两人点了点头,随后非常恭敬地退出去把门关好。 吕德明快步走向窗边向外张望,他的家住在二层上,以他的身体状况,跳窗有六成的几率会摔断骨头,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昨天的凌晨已经跟两个儿子见了最后一面并做好了与亡妻重逢的打算,但是今天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人都怕死,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哪有人愿意从容赴死呢! 想到这儿,吕德明更加紧张地看向外面:其实他早有准备,虽然欧阳思的人在楼下盯住了他,但他也已经花一天的时间通知了手下的人赶来这边保护自己,铭忠重工业的护卫虽然综合实力不如出云科技,但是要对付那么一两个盯梢的还不在话下。 “嗖”的一声,一发细长的钢钉飞来,穿透玻璃稳稳当当楔在了窗户上。 吕德明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稳定心神向地面望去,他发现楼下的小区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那些人吕德明都认识,是铭忠重工的护卫,其中一个还是前日早茶时候保护自己的人。 一名个头稍矮些的中年人正掐着吕德明的保镖将其高高举起,随后扭头去看向在二楼观望的吕德明。 那个人吕德明略有耳闻,听说在死斗场里特别出名,可以像修仙之人一样操纵着武器凌空飞行,还因此得到了一个十分嚣张的绰号—— 活剑仙,张雷。 张雷抬眼看着吕德明,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保镖,又冲吕德明轻轻一摆,随后“咔嚓”一声掐断了保镖的脖子。 他传达的意思简单明了:要是想跑,你的下场跟他们一样。 随后,张雷将手里的保镖丢在地上,冲吕德明的方向一抬手,插在窗玻璃上的攒心钉上下晃动着抽离出来,划着圆润悠长的弧线飞入了张雷手中。 张雷将攒心钉收入袖里,向吕德明伸出三根手指,随后又指了指自己脚下。 三分钟之内下来,不然上去弄死你。 吕德明咽了口唾沫,地下死斗场的人可不比柳仕良,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人,动起手来遵循三不原则:不犹豫、不商量、不负责。 …… 昨天中午送走了关雎后,欧阳知和李游书就是否要去向欧阳思求情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欧阳知遵从了李游书的意思:一切哥哥说了算。她相信欧阳思是个就事论事的人,也许会狠狠惩戒关恩昊,但绝对不会对关雎和她的母亲刘茗动手。 至于会不会要关恩昊的命,那就得到时看欧阳思的态度了。 到了下午,欧阳思果然打来电话来通知欧阳知和李游书,告诉他们第二天早上九点前要到达出云公司,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他们二位出席。 所以今天早上欧阳知八点就开车带着李游书出门赶去了出云公司。 说实话,一下车李游书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如果说平日里的出云科技大楼给他的感觉是铜墙铁壁、内藏玄机,那么今天从大楼里汹涌流窜而出的就是恐怖慑人的杀气,走进大门时的压抑感不亚于漫步森罗殿。 见欧阳知和李游书走进公司,前台接待连忙走出来向他们鞠躬问好:“副总好,李先生好。” “董事长呢?”欧阳知拿下墨镜问道。 “董事长已经在顶楼会议大厅等待二位了。” 欧阳知和李游书对视一眼,迈步向电梯走去。 “你觉得今天这个会面是要会什么面、会谁的面?”电梯上行,欧阳知开口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一手插袋,一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清楚,不过我听柳先生的意思,应该是跟那些联手祸害咱们的大老板们好好算算账。”说完,柳仕良昨天清晨一边抹着脖子一边阴笑的场面回闪在李游书脑海中。 电梯到36层停了下来,几个身穿白领装的女人怀抱文件叽叽喳喳地走了进来。一看见欧阳知,那几人脸色一变,纷纷收敛了姿态向欧阳知问好:“副总好。” “嗯。”欧阳知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继续对李游书说道,“你困不困?” 李游书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就算了,还要我陪着你玩游戏,我能不困么。明知道今天要早起。” “嘿嘿,那待会儿开完了会咱们去哪里吃饭?” “去咱们第一次碰面那个地方吧,”李游书回想起了初遇欧阳知的那天,那家店的菜式非常合他们俩的心意,“我发下工资来了,请你吃饭,就当还手机钱。” “也好。” 电梯在57层又停了下来,那几个女白领互相推搡催促着从电梯里快步小跑了出去,电梯关闭向着顶层欧阳思的专属楼层升去。 出了电梯,那几个女白领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你们听到没有?那个人是不是欧阳知的男友啊?” “肯定是,听那个意思,都住到一起了。” “看那小哥长得不错,该不会是个小白脸吃软饭的吧?” “啧啧,很有可能。我看他也就不到二十岁,欧阳知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 “呵呵,谁不喜欢年轻可爱的,你就偏喜欢老腊肉?” “你们不要胡说,没听说董事长前天晚上去看歌剧差点遇害了么?那个小哥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肯定是个高手,跟柳先生一样。” “哟,菲儿你喜欢练家子?听说练武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你是不是抖m啊?” “去你的!” 几个女生互相嬉笑着,一扭头却发现柳仕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面前。 那几个人被柳仕良的忽然出现吓出了土色,都纷纷鞠躬问好:“柳先生。”柳仕良虽然只是欧阳知的护卫,但在公司里地位极高,是个人都知道他曾经以一人之力从雇佣兵团手里救过关恩昊的命,也知道他看起来虽然从容可亲但却是个抬手就能要人命的人。 柳仕良手里端着一杯贩卖机咖啡,靠在一台复印机旁边笑眯眯看着那四个女人:“我听说57层的咖啡机是整个大楼产出最高的咖啡机,还听说在这层买咖啡的话,咖啡机里的小精灵就会跟我分享一些有趣的小新闻。” 说着,柳仕良喝了口咖啡,微微皱起眉头:“这不就是有点咖啡味的奶茶么。” 那几个女白领站在柳仕良面前,既不敢离开也不敢说话,仿佛挤在笼子里待宰的牲口,只能从眼中流露出那难以掩饰的恐惧。 见那几个人吓得一动不动,柳仕良挥了挥手:“好啦好啦,小姑娘在一起聊个天,无可厚非的事情,不用这么紧张。” 那几人听罢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们估摸柳仕良不会闲得无聊就杀女人,但说老总闲话,被辞退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见她们似乎恢复了常态,柳仕良便继续说道:“不过啊,祸从口出,你们可千万别再说姑爷是小白脸了。姑爷可不是一般人,比我还能打!他脾气好,不代表不会生气。” 姑娘们闻言纷纷点头。 看着她们乖乖巧巧的模样,柳仕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临走时还拍了拍那个夸他是高手的小姑娘的肩膀:“好好干。” 说完,柳仕良把那杯并不好喝的咖啡放到了复印机上,随后便迈步向电梯走去,把那群仿佛劫后余生的以及那个向他投去憧憬目光的姑娘都丢在了身后。 到了93层,柳仕良出电梯向着欧阳思办公室走去,刘紫彤此时正站在门口整理着厚厚的一摞文件。 “我回来了。”于是柳仕良笑着冲刘紫彤打招呼。 刘紫彤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怎么样,57层的咖啡是不是最难喝的?” 柳仕良撇着嘴点了点头,用手机给刘紫彤转了三百块钱:“你赢了,那层的咖啡真的超级难喝。副总和游书先生到了没有?” “到了,在办公室里跟董事长说话呢,刚刚我不小心把李游书先生叫成了姑爷,被他白了一眼。” “没事,他只是不习惯,实际上他人很好的。” 刘紫彤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向柳仕良埋怨道:“昨天那个照片真是吓死我了,您下手可真是残忍!” “这事儿你得去找你老板,你找我是没用的。”柳仕良说完做了个鬼脸,快步向办公室里走去。 见柳仕良推门进来,先到一步的欧阳知跟李游书冲他打了声招呼,坐在办公椅上的欧阳思也好奇问道:“怎样?你跟紫彤打的赌谁赢了?” 柳仕良耸了耸肩:“我输了,57层的咖啡果然是全公司最难喝的咖啡。” 说完,他却忽然一笑:“不过我听到有姑娘夸游书帅啊,说大小姐是养了个小白脸,乐死我了。” 李游书闻言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欧阳知也笑着伸手去捏住李游书的脸:“怎样?被我养得还不错吧,小白脸?” 欧阳思扭头看了眼表,时间来到八点五十五分,于是他起身拿起手杖:“时间拿捏的很好,咱们走吧。” “你今天要跟谁会面,连我们俩都要叫上。”欧阳知闻言跟着起身问道。 “因为今天很有纪念意义,所以希望你们俩一起来做个见证。” 四人出了办公室,由刘紫彤引着直行右转来到会议大厅的门口,刘紫彤敲了敲门,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来,张雷和魏钊凯冲欧阳思欠身:“少爷。” “嗯。”冲二人点了点头,欧阳思迈步走了进去。 随后欧阳知跟柳仕良也与两人打了个招呼,一同跟了进去。李游书则冲张雷做了个鬼脸:“前辈。” 张雷阴着脸冲李游书点了点头:“姑爷好。” 见他颇具敌意,李游书也懒得理睬,扭头去对魏钊凯打招呼:“大叔,你好了?” 魏钊凯半睁着眼皮点了点头:“好了好了,姑爷盖世神通,我能从你手里捡条命属实不易。你快进去吧,别在这跟我嬉皮笑脸了。” 看魏钊凯对他态度不错,李游书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他不讨厌魏钊凯,所以也不希望他讨厌自己。 欧阳知冲会议大厅里看了一眼,发现在座的没有出云的股东,反而都是些外人:关恩昊、吕德明、白幸,以及一些相对眼熟的其他公司的高层。 “哥,什么意思?”冲欧阳思努了努嘴,欧阳知低声问道。 欧阳思笑了笑:“你知道拿破仑是怎么给自己加冕的么?我费了这么多力,终于让钟城这飞轮动起来了。” 说完,他便在欧阳知迷惑的目光中挥舞手杖,迈着轻快步伐向首席位置走去。 第八十六章 会客鸿门 会议厅面积很大,是欧阳思召开股东会议的地方。现在一帮与出云科技毫无关系的家伙们坐在大厅中心的长桌上,有人如关恩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有人如吕德明眼神躲闪、如坐针毡,但又佯装镇定,似乎已经在心里将欧阳思的审问预演了一遍并编造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也有人如韦恩·琼斯一样不知靠什么手段逃离了欧阳思的追捕而没有到场;但大多数人都已经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做好了迎接制裁的准备。 欧阳思挥舞着手杖,步履轻快地向着自己的首席位置走去,路过在座众人的时候还不忘微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但无一例外的,当欧阳思的手碰触到他们肩膀的时候,那些人总是难免地浑身发冷猛地抽搐一下。 欧阳思很享受这种令众人不安的感觉,他坐到首席位置上去,随后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长桌上的众人:“大家都来齐了吧。” 随后,他冲欧阳知、李游书招手:“小知,游书,过来坐。” 二人闻言便走过来,分别坐在了欧阳知左手和右手边的第一个空位子上。而柳仕良和刘紫彤则分别站在欧阳思左侧和右侧。五个人所构筑成的气氛如同铁壁一般牢不可破,将下首那些心怀鬼胎的众人给强硬地隔绝了出去。 关恩昊不惊不扰地拿起为他准备的温水喝了一口,见欧阳思神情平静如同常日,而门口又有魏钊凯和张雷守着,便知道事情要难办。 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高头大汉摇晃着膀子走了进来,冲欧阳思深深鞠躬:“少爷,来晚了实在抱歉。” 欧阳知认出了那人:也是死斗场的选手,虽以相扑为技术核心,却同时擅长拳击、摔跤等格斗技,是个打破相扑传统形象、身形精壮的男人——地下死斗综合排名第七,“般若力士”琴樱登三。 欧阳思摆了摆手:“不晚不晚,刚刚好,辛苦了。” “哪里,能为少爷办事,实属荣幸。”说完,琴樱登三深鞠一躬,并将手中的人猛地一丢,狠狠扔在了办公桌上,随后便旁若无人地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被这场景吓了一跳,纷纷向桌上看去。 见那人微微抽搐却难以动弹,欧阳思用手杖敲了敲桌子,冲那人高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如果没死,请从会议桌上下来。” 被力士扔在桌上的是琼斯家族的当家、共同参与了这次截杀欧阳思事件的韦伯·琼斯。此时他瘫软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形态如同被车轮倾轧而过的青蛙。听见了欧阳思的询问,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长桌尽头,露出了自己被打得青紫肿胀、血流不止的脸来。 众人见状都大吃一惊,纷纷掩面向后躲闪,不想跟韦伯·琼斯有任何的目光接触,几位女士和精神脆弱的男士甚至已经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欧阳知看见韦伯·琼斯曾经俊朗的面容如今被打得面目全非不由得也微微蹙眉,但这都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所以她端坐原位没有动弹。欧阳思看见了韦伯·琼斯的猪头不由得嗤笑一声,用手杖敲着桌子继续向他说道:“我听琴樱先生说你去打高尔夫了,怎么把脸给打成这样?你到底是打球还是打人?” 欧阳思的谈笑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大厅里,当那声音碰触墙壁回弹而来时,就变得如同自地狱而来的低语回声,令在座众人忍不住汗毛倒数。 韦伯·琼斯双眼无神地瞪着嘲笑自己的男人,挣扎着低声说道:“欧阳……思……” 气如游丝的呼唤并没有被欧阳思听到,他见韦伯·琼斯迟迟不肯从桌子上下来,便冲魏钊凯说道:“老魏,看来琼斯先生比较喜欢这个桌子,但是他不下来我没法继续。” 魏钊凯闻言走上前去,抓住韦伯·琼斯猛地一扯,将他狠狠从桌子上拽了下来,韦伯·琼斯的下巴磕在桌沿儿上,发出了非常响亮的“砰”的一声。 随后,魏钊凯掐住韦伯·琼斯的后颈将他一路拖到了长桌的末席上,十分粗鲁地往皮质圈椅上一丢。坐在旁边的长亭制药董事长马博文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往身旁的斯蒂勒凯斯家居徐世茂那边靠了靠。 魏钊凯的动作果断而干脆,欧阳思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多谢。” 随后,他将手杖交给了站在左侧的柳仕良,开口说道:“今天请各位来,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主要是想做个市场调查。毕竟出云科技也是一家公司,而且还是提供科技服务的公司,各位的生活工作,或多或少的都使用过出云科技的产品,所以我想问问各位……” 说着,欧阳思俯身向前,眯起眼睛问道:“你们对出云科技的产品是否有不满呢?” 众人闻言心惊胆战、面面相觑,随后回以支支吾吾、稀稀落落的否定声。而关恩昊和吕德明则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对欧阳思的不满。 欧阳思见状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既然出云科技的产品令大家都感到满意,那为什么你们要对我欧阳思产生如此深的怨念呢?” “关先生。” 关恩昊闻言看向欧阳思。 “您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关恩昊没说话,垂眼看向桌面轻轻摇了摇头。 欧阳思略过了吕德明,继续向白幸问道:“老白,咱们俩也是老同学了,当年你创立蓝梦科技我借了你十二亿的资金都没问你要,你对我难道也有不满?” 白幸闻言连忙摆手:“怎么会呢,咱们都是老哥们儿了。” “那其他人呢?”欧阳思说着将目光移向了他处,徐世茂、吴依诺、马博文这些人被他盯着,更加坐立不安地摆起手来。 欧阳思见众人在其逼问下纷纷否认了对自己的不满,于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知道,自从我继家父接手了欧阳家的产业,你们对我是七分忌惮、三分不屑,觉得我是蒙祖上荫庇,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接管欧阳家产业是一步登天;觉得我年纪轻轻就开始把持住钟城的一切,而你们辛苦十几年、几十年都只能对我这位子望而却步,心里多少会有些不甘心。” 说到这儿,欧阳思顿了一下,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个与众人水杯全然不同的盖碗:“不过我还真弄不明白,你们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仇视,才想要——” 低头将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吹开,欧阳思试探着喝了口热茶,随后继续说道:“才想要杀我。” 一语中的,气氛瞬间便凝重了起来。 “我这个人办事比较讲求技巧,不过说话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牵扯到生死和家人的事情。”欧阳思话音一落,秘书刘紫彤按动开关,会议大厅灯光一齐熄灭,电动窗帘缓缓闭合,电脑中的画面被清晰地投到了幕布上。 漆黑一片的大厅中霎时间响起了不知哪位女性的尖叫,紧随其后,整个会议大厅传来一阵骚乱,连早已做足心理准备的关恩昊和吕德明见状都不由得骇然失色——画面中的人是蔡媛姮,因为面色紫青、皮肤肿胀、双眼严重充血,所以也只有在座的这些与她相熟的钟城上流们才得以将其尸首勉强辨认。她那张脸看起来都如同浸水多日的烂肉,浮肿溃烂、皮肤脱落,再加上口鼻之中黑水四溢,单单是看上一眼都仿佛能透过图片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欧阳思看着那些人各色的神情,笑着挥了下手。刘紫彤敲击键盘,让蔡媛姮更多的死相展露在众人面前。 在播放了十五张照片后,画面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白色背景板。 欧阳思站起身来,从柳仕良手中接过手杖,绕着长桌一步步游走起来:“前天晚上,我和妹妹欧阳知、妹夫李游书、护卫柳仕良一起去钟城剧场观看音乐剧《基督山伯爵》,很不错。” 说着,欧阳思用手杖敲了敲关恩昊:“关先生,您觉得呢?” 关恩昊闻言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是,很不错。” “呵呵呵,不过之后的事情就更不错了,”欧阳思笑起来,指了指投影幕布,“在剧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蔡媛姮的杀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我下毒。当我以为解决了杀手就可以松一口气,为没有打扰到和妹妹、妹夫一起的休闲时光而感到高兴的时候——” 这时,投影幕布第二次投出了图片,这次,是欧彦君、甘祥龙和加斯科·崔的尸体,以及那些死在猎手菲利克斯箭下的枪手们。 关恩昊和吕德明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欧彦君惨死的模样。而其他人则心怀鬼胎地低下头去,不敢与欧阳思对视,他们觉得欧阳思的双眼如同魔镜,答案都已经非常明确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看到谁,谁是凶手就自然会浮现于眼前。 “我的远房亲戚,一个姓欧的人,竟然联合外人想要杀害我,啧啧。”说着,欧阳思又慢慢踱步到吕德明身边,因为刚刚欧阳思的询问没有提到自己,所以吕德明现在心情比其他人更加忐忑一些。 欧阳思用冰凉的手杖握把戳了戳吕德明的后颈,引得他战栗不止:“吕叔叔,您跟家父是至交,我欧阳思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和气待人,从来没有与人结怨,如果他们要杀我,应该就是跟家父有仇。若真如此,想必您是最清楚的——家父,到底和什么人结下过仇怨?” 吕德明闻言眼珠往眼角一转,随后伸手捋了下胡子,转过椅子面朝欧阳思笑眯眯说道:“呵呵,欧阳啊,你是知道老叔叔我的,你们欧阳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再说,令尊一直是个浪荡公子,如果真的是因为令尊而迁怒于你,想必也是风流债吧?” 欧阳思闻言挑眉,一言不发地与吕德明对视着。 吕德明做贼心虚,一双贼眼也闪烁不定地看着欧阳思。 “呵呵,呵呵呵呵,”这时,欧阳思忽然发出了一阵无奈的低笑,“哎呀哎呀,我的老叔叔啊。” 话音一落,欧阳思向后撤步,随后抄起手杖嗖地调了个个儿,用握把那更粗的一头向吕德明的脸上猛地甩了过去。 “咔嚓”一声脆响,下巴骨折脱臼、臼齿断裂脱落的吕德明被打得扑到了会议桌上。在场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可碍于柳仕良、李游书、魏钊凯和张雷的注视,虽然心慌意乱却又都不敢动弹。 “哼,”冷笑一声,欧阳思迈着步子走到吕德明身后,猛地抬腿以极高的难度踩住了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哪里是老叔叔,你就是一条老狗。” 第八十七章 笑夺财权 吕德明怎么也没有料到欧阳思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在他眼里,欧阳思不过就是个年纪轻轻却浑身旧伤、还瘸了一条腿的病秧子。 “咳!咳咳咳!”疼痛引得吕德明剧烈咳嗽,血沫伴随黏涎一同从他口中飞溅而出,落在了这长长的办公桌上。 欧阳知目瞪口呆地看着哥哥,她并不是为他动手殴打吕德明感到惊讶,而是他竟然可以用那么不灵便的腿脚做出难度那么高的踩踏动作。 李游书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与柳仕良对视了一眼。 柳仕良见李游书看他,无奈地耸耸肩回以微笑。 于是李游书便心知肚明了:欧阳思,根本就没瘸。 “哼,”欧阳思狠狠踩着吕德明的脖子,见他在自己脚下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心里更加畅快地将鞋子碾动起来,“吕德明,你我都装了这么多年,我没把自己当真瘸子,不过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我爸的好朋友了吧?” 说着,欧阳思将腿拿下来,提起手杖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圈,等待吕德明起身。 吕德明听到欧阳思的话心里早已经因为慌乱恐惧而陷入心悸的阵痛之中,汗水从他的后背和额头上沁出,很快地将他后背衣衫浸湿,并让他的脸显示出一片仿佛剧烈运动过后的赤红。 见吕德明没有起来,欧阳思冷笑一声:“人老了,还真是不太行。才挨上这么一下就爬不起来了,”说着,他抬起手杖指向瘫坐远处还没有缓过来的韦伯·琼斯,“也就是说你的身体状态跟个半死的臭老头也差不多,你活着实在没意思,每天除了跟女人在床上纵欲就是守着你爹给你留下的那点产业,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家那个马尔斯军工已经要被塞洛斯科技吞并了?以为自己背地里做的那点破事我全都不知道,自己还稳坐钓鱼台在钟城花天酒地?傻蛋。” 随后,没有理会韦伯·琼斯震惊惶恐的神色,欧阳思将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他平日里再热的天气也会穿正装,因为这样才能掩盖住他锻炼过的健康身体。众人看见欧阳思的体魄,一时间都面露惊疑,以为他是天神相助所以治好了那条残腿还变得如此强壮,故而都战战发抖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摩拳擦掌地对准吕德明。 “起来啊老头,”欧阳思说着又用手杖戳了戳吕德明的脑袋,“你以为自己装死我就会放过你么?” 说着,欧阳思上前去扯住了吕德明的头发,将他脑袋狠狠抓了起来,另一只攥着手杖的拳头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吕德明那张肥胖的老脸上: “你当年就是这么打我爸的吧?嗯?”砰砰的拳声伴随欧阳思的追问回荡在会议室中,吕德明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挣了又松、松了又紧,一双短腿挣扎踢蹬、蜷曲又伸直,将他屁股下的办公椅踢翻在地,非常形象地向众人展示着他此时所遭受的痛苦。 欧阳思此时似乎也终于发泄出了多年来的憋屈,狞笑着连续不断地捶打那张他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肥脸:“你是不是没料到我父亲的行车记录仪是上传云端的?你当年怎么把他从车里拖出去、怎么用高尔夫球杆打他的脑袋、怎么把枪塞到他嘴里,我可是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亏他把你当朋友,每周都要找你去打什么破高尔夫——妈的,你们这帮人有钱不能干点正经事么?占用大片绿地面积、像脑瘫一样用大汤匙去拨弄个小球——还把欧阳家的资金大笔大笔地借给你发展你的铭忠重工,”说着,欧阳思顿了一下,又抬手解开了衬衣的前两个扣子,“哦不对,其实你的那个破公司,应该叫铭忠军工才更合适吧?” 关恩昊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哀叹着闭上了眼睛。 吕德明的鼻子酸楚疼痛,辛辣感从鼻腔向口腔扩散,眼睛处也传来肿胀赘余的迟滞感。欧阳思打得稍微有些累,于是停了下来,依旧紧紧攥着吕德明的头发,站在那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见欧阳思停了下来,吕德明连忙颤巍巍抬手求饶:“小、小思,别、别……” “别?”欧阳思闻言,眉头一拧、额上青筋暴起,一脚将吕德明踹翻在地,“当年我父亲给你下跪磕头、求你饶他一命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说着,欧阳思走上前去,手杖如同雨点一般噼里啪啦地落在吕德明肥胖的身躯上:“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下跪也要求你别杀他么?那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父亲知道自己亏欠她太多,所以特意开车从建宁省赶回来,就为了给母亲刚过世的她过个生日。你他妈的是没有孩子么?是非得我把你那两个儿子还有你孙子都杀了你才能明白么?” 欧阳知在那边看着,心里又解气又悲哀,不由得伸手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泪盈眶的模样。 吕德明被欧阳思打得瘫软在地,气若游丝无法动弹,但听见欧阳思说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我……我对不起你父亲,我儿子……别……” “你大儿子三十了还有爹疼呢,我跟我妹妹呢?”欧阳思对吕德明低声吼道,“你既然已经杀了我父亲,为什么还要再派人来刺杀我呢?哼,吕德明,你真是缺德啊。你这样的人生儿子竟然还有肛门,你是给寺庙捐了多少钱来消业障啊?”说着,他拍了拍自己那条假装的腿,“要不是我装瘸,并趁着你放松警惕招募了柳先生和老魏,加紧时间扩大了地下死斗的规模,又在中城区建立护卫训练基地,恐怕早就被你杀了十次也不止了。” 说罢,欧阳思冷冷地看着吕德明,用手杖敲打着自己的肩头,又扭头去看那些畏畏缩缩的旁观者,他们被欧阳思那杀气四溢的目光怒视着,都纷纷躲闪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你们装什么呢?”欧阳思见那些王八蛋们都装出一副不关自己事情的模样不由得更加生气,走到桌边抄起吕德明的茶杯砸向坐在对面的长亭制药马博文,“当年不让医院认真治疗我腿的人就是你吧!” 杯子准准飞到马博文的脑袋上,“咔嚓”一声给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啊哟!”马博文惊呼一声,被欧阳思道破也不敢反驳,像个猴子一样蜷缩着伸手捂住流血的脑袋瑟瑟发抖。 “你们这些人,一个也逃不了,”一边说着,欧阳思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嗯,时间刚刚好,那我接着说事情——” “一枝一叶地产。” “铭忠重工。” “快语传媒。” “斯蒂勒凯斯。” “蓝梦科技。” “红颜醉餐饮。” “长亭制药。” …… 欧阳思一个一个地念着这些人的名字,如同宣布死亡名单,最后指了指投影幕布:“还有那个死女人的钟城剧场。你们所有人的产业全都已经被出云科技收购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要钱不要命地高声抗议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吵,”欧阳思看着他们一个个可憎的嘴脸,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提议道,“魏先生,麻烦你选一位幸运观众让他闭嘴。” 魏钊凯闻言走上前去,一巴掌狠狠扇在了红颜醉餐饮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吴依诺的脸上,自后而来的巴掌清脆响亮,短时间内的气体挤压直接冲破了吴依诺的鼓膜,令其眼前一晃、耳边轰鸣,险些晕倒在桌上。 众人见状不由得一惊,立刻都噤若寒蝉、默不作声地齐齐看向欧阳思。 欧阳思指了指手机,故作不解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反对、要惊讶呢?这可是你们各自公司的董事会决定的,你们跟我抱怨有什么用?” 众人闻言大骇,纷纷拿起手机去翻看资讯。 欧阳思看着他们那由惊讶转为恐惧,由恐惧转为绝望的神色,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催促银行让你们把该还的债还掉,向你们的合作伙伴展示了你们公司技术和经营的落后,切断了你们几根资金链条而已。说到底,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过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哦,对了,也许你们还不太清楚,”欧阳思扭头看了看慢慢起身、挣扎着靠住玻璃幕墙气喘吁吁的吕德明,继续说道,“其实你们公司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我欧阳家的资金给植入了,你们的董事会之所以那么痛快就宣告破产以及同意被出云科技收购,也多亏了各位来者不拒,对什么钱都没有半分怀疑。” 随后,欧阳思双手一拍桌子,对面前的“羊群”露出了阴沉的笑容:“说到底,这都是你们招惹我的下场啊,如果我没有从那些杀手口中得到你们的名字,你们今天依然还可以快乐地起床,拥抱钟城的和暖阳光,幸福地生活下去。” 说着,欧阳思穿好西装外套,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看向窗外: “说到底,你们该明白,你们之所以能幸福,全都是拜我所赐。” 话音一落,蓝梦科技董事长、欧阳思的老同学白幸忽然怒喝一声暴起而来,掏出一根竹木制的尖刺向欧阳思刺了过去。 “欧阳思!!!” 李游书眼疾手快,撑住桌子飞起一脚踢在白幸脸上,将其狠狠踢翻在地。 “多谢了游书。”欧阳思捡过白幸掉落在地的竹木尖刺,踩住他的肩膀猛地刺进了肩窝,白幸的惨叫声顿时回荡大厅的各个角落。 看着这位挣扎不已的老同学,欧阳思叹了口气:“即使当年我父亲害你父亲破产自杀,我也觉得你最没有资格向我动手,你一家三口加起来都未必值12亿,可我还是白送了。” 说完,欧阳思向后退了一步,白幸以为自己又有机会,连忙起身向他扑去,然而柳仕良紧随而至,从欧阳思身后冲来向着白幸胸口直出一掌,躲避不迭的白幸被重重掌力推着向后飞去,咔嚓撞碎了玻璃幕墙,随后惨叫一声从93层的高空跌落下去。 “哼,负心多是读书人。不愧是我的老同学。”看着那逐渐缩成一点的身影,欧阳思毫无怜悯地微微一笑,随后扭头看向瞠目结舌的余人: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么?” 第八十八章 杀死哲学王 白幸飞出窗外的惨叫声令包括欧阳知与李游书的在场众人都大为震惊,如果说欧阳思杀欧彦君、屠蔡媛姮是因为他们的性命于欧阳思而言无关紧要,而责打吕德明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泄常年积怨,那么刚刚他眼都不眨地便放任柳仕良杀死老同学白幸,则实在是视人命如草芥了。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么?”破碎的玻璃幕墙涌进一阵来自高空的微风,神清气爽的欧阳思整理好衣装,摩挲着袖口冲眼前瞠目结舌的众人微笑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请滚出我的公司吧。自认为罪孽轻的,就在家等待我的安排。” 说着,欧阳思斜了吕德明一眼:“而自认罪孽深重的,接下来该做什么就自行斟酌吧。” 众人既想要赶紧起身逃离这个恐怖的男人,又怕率先起身将面临更加凶险的境况,一时间都踌躇犹豫,等待第一个起身之人。 理所当然的,第一个起身的人是关恩昊。他是这场暗杀欧阳思行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如果欧阳思没有要他的命,那么其他人起身离去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欧阳思见关恩昊率先起身,便没有理会血流满面、挣扎起身的吕德明,转而迈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坐下来,对关恩昊说道:“关先生请留步,其他人自便。” 关恩昊闻言瞅了一眼已经坐下的欧阳思,不动声色也慢慢坐了下来。而其他人则在魏钊凯和张雷的注视下排着队、如同战俘一样垂头丧气地走出了会议大厅,已经无法挪步的韦恩·琼斯由两名工作人员架了出去,而吕德明自知再待下去更加危险,连忙扶着墙颤颤巍巍地也跟随众人逃窜而去。 柳仕良见欧阳思回到了首席的位置上,便笑眯眯地站回了雇主的左手边,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刚将白幸一掌击飞之人并不是他。 李游书不想再坐了,一是坐久了屁股痛,二是他现在有点不想坐在这个大舅哥身边,因为他现在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实在暴戾不祥,能够敏锐察觉气场的李游书身处其中只会觉得难受。 于是他站在被白幸撞碎的玻璃幕墙边,看着楼下如同虫蚁般向着血泊汇聚过去的行人以及很快赶到了现场的红蓝光交错闪烁的警车,不由得为白幸的下场轻叹一声。欧阳知坐在那边,看着李游书似乎叹息的背影,不由得也微微蹙眉,感叹他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欧阳思这次做事确实残忍。 “紫彤,”看着众人离去后愈发空旷的大厅,欧阳思扭头对自己的秘书吩咐道,“给关先生沏茶。” 刘紫彤得了命令,便鞠躬回应随后向大厅外走去。 欧阳思用自己的茶盖刮擦盖碗,听着那瓷器所发出的空灵清脆的声响对关恩昊说道:“您应该知道我跟白幸关系不错,初中的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而且不是那种由家长引荐的,而是在学校自发结交的朋友。” 关恩昊点了点头:“要是你爸没有吞并他家公司,这友谊可谓完美。” “是,”欧阳思点了点头,“因为我父亲的鲁莽,他家债台高筑,他父亲也被逼自杀。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这才在接手并稳定了出云科技之后借给他12亿以供他还债并创立蓝梦科技公司。” “那你确实是把他当朋友。” “可惜他不拿我当朋友,”欧阳思闻言惨淡一笑,“说实话,直到刚才他掉下去的时候,我都没弄清楚他到底因为什么如此恨我,就跟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恨我一样。您和他应该是与我关系最好的人。” 关恩昊点了点头,此时刘紫彤端着一个跟欧阳思面前那个大小类似、图样色彩稍逊的盖碗走向关恩昊。 关恩昊接过茶杯点头致意,随后错开茶盖闻了一下:“好茶。” “嗯,您喜欢就好,”欧阳思说着将手杖放到了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关恩昊开口说道,“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当自己是出云科技的董事长,而只把自己当成欧阳志承的儿子,用这个身份来问问他曾经真正的、最默默付出的、最不动声色的真朋友——关叔叔,您为什么要跟吕德明一起害我?” 关恩昊喝了口茶,看着盖碗里上下漂舞的茶叶,似乎是在酝酿自己的话语。 欧阳思不急,他有充足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终于,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关恩昊开口了: “欧阳,你这孩子……不,”关恩昊说着抬头看向欧阳思和坐在其右手边的欧阳知,“该说你们兄妹俩,你们兄妹都是了不起的孩子:冷静、沉着、智慧、有魄力。我当年之所以帮助你稳固阵脚对付吕德明那个老家伙,一方面是因为你爷爷对我有恩;二来是你父亲虽然是个登徒浪子,可到底与我是发小至交,我不能对他的孩子坐视不管;但最重要的是,我看重了你们两个的才能,我相信如果由你们来接任出云、接任欧阳家这偌大的产业,一定可以让钟城变得更好。” 欧阳思闻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我跟小知也确实是按照您的期望去行事的。让钟城变得更好,这不仅是您的期望,也是我爷爷的期望,更是整个钟城的期望。我欧阳家既然是钟城的幕后之主,那自然不会让钟城毁在欧阳的手里。” 欧阳知闻言也点了点头。 “何况钟城这些年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科技进步、技术改良、民生改善、环境恢复、就业增加,教育、医疗、交通、基建、文化,哪一样不是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欧阳思看着关恩昊,有理有据地阐述道,“如果说这样对钟城来说还不算好,我实在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做到让您满意。” 听着欧阳思的辩驳,关恩昊沉下眼睛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桌面回道:“你做的确实很好,钟城这些年的一切要素都在你欧阳家的操持之下蓬勃发展,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欧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用什么东西换取这些?” 欧阳思闻言挑了下眉,似乎已经猜到了关恩昊接下来的话:“为了钟城的发展,有些不良因素是应该被排除的,比如吕德明那种人,还有那些贪婪、无耻,以先至者的优势压制后来者、剥削后来者的人,他们都应该消失。而更有一些是需要牺牲的,这是为了幸福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如果有人享受了幸福,却不肯做出牺牲,下场就跟今天的你们一样。” 关恩昊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看不见么?你想要拿下的,可不止是一个吕德明。今天这件事只不过是你借题发挥,即使我们没有提前动手,最迟再过半年,你也会做出跟今天一样的事情。说到底,你所谓‘杀死寡头’的理论,你所谓‘幸福与牺牲’的论调,不过就是为了让你自己站在一个于情于理更加有利的位置。” 说着,关恩昊横眉立目,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猛地瞪向欧阳思: “欧阳,你摧垮我们,如你先前话语所言,不过是为了成为这钟城唯一的主。说到底,你比我们这些人更加过分。吕德明也好、白幸也好、我也好。我们想要杀你,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而不至于终有一天要跪在你这‘幕后之主’的脚下。” 欧阳思看着关恩昊的神情,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下头。 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地便承认了自己的图谋,关恩昊不禁打心里开始对这个年轻人感到恐惧。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无奈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以微微绝望的语气说道:“实际上我也可以说得好听一些——欧阳,你手下的钟城也许会完美,但绝对不会自由。而我们,就是想要杀死‘哲学王’,夺回自由。” “可惜你失败了,你们全败了。” 话音一落,大厅里陷入到一片仿佛坟场般的寂静之中。听着欧阳思与关恩昊的对话,李游书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前,只是心里思绪骤升,一时难以平复。 关恩昊拿起茶杯来喝茶,欧阳思好像陪酒似的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整个大厅只回响起两人微微啜饮的声响。 放下茶杯后,欧阳思又开口了:“我想让一枝一叶继续活下去,但是这要看关先生的态度了。” 察觉到称谓变了回去,欧阳知知道哥哥现在要开始正经谈生意了,但是跟欧阳思谈生意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永远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他的条件也总是如同夏夜的天气一般变幻无常,有时心情美好,对方便可得利;如若心情不好,那对方纵使有千万武艺,也只能向五行山下的猴子一样夹缝生存。 关恩昊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欧阳,我关恩昊虽然是你的叔叔辈,如今又是你的阶下囚,但我还有自己的原则。你明白么?” 欧阳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所以只要您还活着一天,一枝一叶还运作一天,您就一定不遗余力地来对抗我,对抗欧阳家,乃至对抗已经被我完全掌握了的整个钟城么?” 关恩昊点了点头,那一抹笑容仿佛夕阳下的迟暮英雄:“即使要因此背井离乡、苟延残喘,总有一天我也要改变这一切。” “您可不要得寸进尺了,”欧阳思微微咬牙对关恩昊说道,“这钟城当年不过是个乡,要是没有欧阳家,他现在也还只是个乡。对于这座城池,我欧阳家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过分。” 关恩昊没再说话,他将茶盖扣好,将盖碗轻轻往前一推,随后扶正领带缓缓起身,在路过李游书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应该听懂了吧。” 对李游书说完这句话后,关恩昊冲欧阳思点了下头,随后迈开坚定步伐离开了会议大厅,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看着关恩昊离去的身影,欧阳思长叹一声,轻轻哼起曲子,用手杖轻轻敲打节奏予以伴奏。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欧阳知、李游书、柳仕良与刘紫彤一齐看向欧阳思,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行动。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欧阳思将手里见底的盖碗递给刘紫彤示意她添水,并看着面前空旷无人的长桌摇了摇头。 “刘茗和关雎就算了。” 第八十九章 几家欢喜 “所以说……你的腿自始至终就没事?!” 结束了会谈后,欧阳思难得的从公司回到了家。欧阳知本来以为只是个小小的会议,结束后自然跟李游书一起下馆子,结果没料到今天竟然目睹了如此震撼的事件,她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出去闲逛,便跟着欧阳思回到了宅邸,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向他问个清楚。 欧阳思闻言便将两腿搭在了茶几上,神色轻松地对妹妹说道:“是的,自始至终都没事。虽然当年我从国外赶回来接管咱家生意的时候,遭到了吕德明派出的杀手暗害,又因为马博文那个小人背后捣鬼导致腿部无法得到有效治疗,但实际上我很快就从国外联系了医生,治好了我的腿。” 说着,欧阳思从桌上拿起一片西瓜来:“我觉得死是装不了的,但是瘸可以,所以这几年我就一直装成个残疾,刚接手咱家产业的时候又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吕德明那个老小子满心思都是他的儿子和孙子,看我没法再跟他争,自然会消停。” 看着低头吃西瓜的哥哥,欧阳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得蹙起眉头来,有些委屈地说道:“所以说,你连我这个妹妹都给骗了。” “哎哎哎,别生气嘛,”见欧阳知似乎生起气来,欧阳思连忙笑嘻嘻去安慰她,“既然是装的,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对吧。现在好了,我不用再装了,那些人欠咱们的也还了,我现在别提多高兴了。” 李游书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此时也没有专注于兄妹的聊天,反而扒住浴缸去看水族箱里的鱼。 “游书,你看什么呢?”见李游书不理会这边,欧阳思扬了下脑袋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闻言看了看欧阳思,摇着头回道:“没事,我这不是看鱼呢嘛。” 实际上李游书是有些生气的,倒不是气欧阳思,是气他自己竟然相处这么久都没看出欧阳思是装瘸,不知道该夸他演得好还是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而且他还在考虑今天早上关恩昊说的话,虽然他临行前刻意地对自己留了句话,挑拨离间的嫌疑非常重。但李游书目睹欧阳思和关恩昊的对话后也不由得进行了一系列的考虑:欧阳思一面想要改变钟城,让它变得更好;一方面却又在牺牲那么多人的利益乃至性命。穷人的命固然重要,那些富人难道就该死么? 可是那些贼心之人继续活着,外城区人的生活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变好呢? 欧阳思能在之前抛弃中城区的人,能在今早谈笑间牺牲内城区的人,那他有一天会不会也去牺牲外城区的人呢? 或者说,为了维持钟城的现状,他自始至终都在牺牲外城区的人、只是李游书一直不知道呢? 李游书想不明白,这些问题让他觉得很烦。他从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一旦牵扯到这些问题,他就觉得头疼。不到必须面对的时候,他想的都是尽量逃避。 欧阳知知道李游书是有些不开心,于是她摆了摆手对哥哥说道:“他就那样,你别管他了。这次你一口气拿下了那么多产业,这钟城可真是成了你一个人的钟城了。” 欧阳思闻言一挑眉:“说什么呢,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钟城呢——这可是咱们欧阳家的钟城,”说着,欧阳思又指着李游书说道,“哦对,也是游书的钟城,这钟城现在还有一部分姓李了。” 这话说出了一股子皇帝笑外戚的口气,令欧阳知和李游书心里都有些不自在。柳仕良也听出了这句话里似有似无的意味,连忙笑着上前打岔:“少爷,这次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我也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诶诶诶,还不行,”欧阳思吃了片西瓜,听柳仕良这么说连忙吐出瓜子对他说道,“不把那些人都处理掉,我心里不安宁。” 李游书闻言一怔,虽然还在看鱼,但是耳朵却支棱了起来。 欧阳知闻言也有些不悦,冲欧阳思严肃问道:“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们么?” 欧阳思看着屋顶的吊灯,想了一会儿答道:“对啊,就是因为‘都到了这一步了’才要做到底。你换个角度想,让他们的后半生都生活在贫困和失意之中,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对吧?” 这歪理说的欧阳知不知如何回应,但她知道如果哥哥真的想要做一件事,千万不能去阻拦他,因为他不仅会更加坚持,而且还会把阻碍他的人也纳入到清理者名单中,如今看着哥哥这副样子,她觉得就算是自己也不例外了。 欧阳思见妹妹还是一副没有释怀的表情,便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不是都说了绝对不会让小雎被牵连其中嘛。” 欧阳知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局势已经不是她能够一席话左右得了的了。何况关恩昊对他兄妹确实不算地道,今天又在会议时表明了与欧阳思对立的立场,以欧阳思那个性格,能让关恩昊活着走出会议厅已经是看在欧阳知和关雎的面子上了。 “好了好了,今天我实在是心情好,小知你去把艾琳娜和爱丽丝,还有其他人都叫来,告诉她们今天的工作都放一放,咱们开派对。我先去换身衣服。” 说完,欧阳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刚要往楼上卧室去,走出去三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去拿起了自己的手杖:“虽然没瘸,但是老搭档不能忘。” …… 关恩昊开车回到了家,发现刘茗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圆桌前,手边的咖啡已经彻底凉透,一丝热气都不见飘起来。 听见了车声,刘茗站起身来张望,见是丈夫回来,连忙迈步上前去迎他。 “怎么样?”仔细观察着丈夫的身体,刘茗忧心忡忡地问道,“欧阳思有没有对你怎样?” 关恩昊摇了摇头:“我没事。” 见他虽然安然无恙,脸色却差到了极点,刘茗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谢天谢地没事,那你为什么还不老高兴的?” 关恩昊咬了咬牙,颌骨关节蠕动了一下,随后说道:“一枝一叶没了。” “什么?”刘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偌大的一个公司,又不是天上的流星,怎么可能唰唰的说没就没。 关恩昊见妻子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便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迈步往屋子里走:“一枝一叶地产被欧阳家的出云科技收购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欧阳思就会来报复我,你跟小雎赶紧走吧。” 刘茗跟进屋里,慌乱地摇着头拽住丈夫的袖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欧阳思他敢怎么对你?且不说你的身份,你跟他父亲、他爷爷可都是老相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敢!” “要是他不敢,他就不是欧阳思了。”关恩昊走到茶桌边,慢慢到了一杯白水喝起来。 这时,他发现了正在二楼向下张望的女儿关雎。 “小雎。”于是关恩昊冲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 关雎见状迟疑着,迈步噔噔噔下楼,眉头紧蹙走到了关恩昊面前。 看着女儿那副模样,关恩昊不由得也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看了看刘茗,又看了看关恩昊,关雎咬着嘴唇犹豫着,最后开口说道:“爸,咱们家是不是……” 见关雎也已经知道了实情,关恩昊不由得泄了气,伸手摸着关雎的头:“没事,你欧阳哥只是有些生气爸爸做的事情,等他气消了,自然还会让爸爸管理一枝一叶,不过那时候就是欧阳家旗下的一枝一叶了,爸爸就是给你欧阳哥打工的人了。” “那、那……”关雎刚想再问欧阳思会不会杀他,可是担心关恩昊责备她偷听,又赶紧住了嘴不敢开口。 关恩昊知道女儿肯定对内情知晓一二,见她一副害怕被责怪的样子,此时终于放下了那份严厉,笑着对关雎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会的,欧阳思不会杀我。你放心吧,再说,不是还有你的欧阳知姐姐帮我说情么?” “嗯。”回想昨日欧阳知和李游书郑重其事的神情,关雎不由得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好啦,这还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你只要好好准备毕业就可以了,”关恩昊说着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出去吃吧。你们去车库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咱们今天开那辆越野,吃完饭去海边散散心。” 关雎闻言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与刘茗一起往地下车库去了。 关恩昊听女儿和妻子先出了门,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颓丧地迈着步子走到了房间,将自己一身正装脱了下来。 车库里,刘茗和关雎上了车,关雎坐在副驾驶上,转身去问她母亲:“妈,咱家以后是不是要把这几辆车都卖掉,只留一辆了?” 刘茗闻言苦笑:“大概吧,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爸就算再怎么落魄,绝对不会让你也跟着受苦的。” 关雎闻言有些失落,但想到关恩昊这些年来的操劳,随即又打起精神来:“嗯,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早点毕业挣钱。游书哥肯定会把我介绍给他叔叔的,他叔叔可是风云集团的老总呢。以后我肯定也能跟爸爸一样作老板,让咱家好起来!” 看着女儿那副模样,刘茗不由得又欣慰又心酸地擦了把眼泪,探身去摸了摸关雎的脑袋:“你这孩子。” 车库里虽然阴凉,但车上难免憋闷,关雎迟迟等不来关恩昊,便伸手去按车子发动的开关:“爸怎么还没下来,先把空调打开吧。” 关恩昊换上了便装,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两鬓斑白,不由得又蹙起了眉头。 辛苦几十年,一朝作泡影。 今天也许就是跟家人的最后一餐了,不知道欧阳思的杀手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给悄无声息地抹杀掉。不过今天跟欧阳思说了那么多,希望他能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一错再错了。 关雎还那么小,也没有机会看她成人、嫁人,实在是令人不甘。 想到这儿,关恩昊的眼睛微微泛红,噙出泪来。他怕上了车被女儿发现,连忙抬手擦了擦。正准备出卫生间,忽然一声巨响仿佛从地下传来,震得他双脚腾空险些跌翻在地。 满屋的烟尘令关恩昊呼吸不畅发出阵阵咳嗽,但他随即骇然失色,连滚带爬地奔出房间,穿过同样云烟缭绕、地面碎裂的客厅,向着地下车库奔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声嘶力竭的狂吼: “刘茗!!小雎!!!” 第九十章 白月光·朱砂痣 “呃……不行了,不行了,喝不了了。” 从下午开始的派对进行到晚上九点终于落下帷幕,欧阳知一边拒绝着一边冲李游书摆手,李游书和艾琳娜从两边架住欧阳知,跌跌撞撞往家走,而欧阳思和柳仕良则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跟李游书挥手说再见。 “好啦好啦,没人让你再喝。”李游书说着用力架住摇摇晃晃的欧阳知,好让艾琳娜去开门,而爱丽丝个子小小,这个时候根本什么作用都发挥不了。 李游书发现平日里轻得跟棉花一样的欧阳知一喝醉了竟然这么难抱,不光因为她全身放松,整个人的体重都落在李游书身上;还因为她个子高,胳膊和腿都长,虽然倚靠在李游书身上但实际上不管什么地方都提不起来,根本不会配合李游书发力,简直就像一滩粘在李游书身上的烂泥。 烂醉如泥,真是恰如其分。 “怪不得都说女人跟猫一样,说的一点不错,都是液体!”李游书嘟囔着,终于找好姿势把欧阳知横抱起来,在艾琳娜的带领下往欧阳知的卧室走去。 李游书来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进过欧阳知的房间,艾琳娜一打开门,粉粉的颜色便一发涌入了李游书眼中——墙壁、床品、家具、玩偶,整个房子都被小粉红的色调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冲怀里的欧阳知吐槽一声:“好家伙,看不出来你还挺少女心的。” 说着,他弯下腰把欧阳知放到了床上,欧阳知刚刚在李游书怀里缩着感觉非常有安全感,如今被他放下反而不乐意,一伸手用力箍住李游书的脖子不肯放开,嘴里还呜呜啦啦地嘟囔着:“不、不准走!” 欧阳知原来就练过,跟着李游书一个周又从他那里学了一招半式,现在竟然一身的本事都用在了李游书身上,那双胳膊箍着李游书的脖子好似虎头锁,任凭他怎么摇头晃脑都挣脱不开。 李游书见状哭笑不得:“不是姐姐,你不松开,怎么睡觉啊?” “睡个屁。”欧阳知咬着牙冲李游书反驳道,“你坐床上,我躺你怀里。” “那你恐怕是打算累死我。”李游书嘴上虽然抱怨,身体却十分顺从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调整胳膊的姿势给欧阳知找了个刚好适合半躺的角度,让她舒舒服服躺在了自己怀里。 随后他冲站在门口的艾琳娜说道:“你去弄壶蜂蜜柠檬水。再找个盛水的盆,以备她吐。” 艾琳娜点了点头,她也是第一次见欧阳知喝这么多酒,听李游书这么说,连忙应着往厨房去了。 感觉到李游书没有走,闭着眼的欧阳思心满意足松开了胳膊,整个人像幼兽一样蜷成一团缩到了李游书怀里。 “你冷啊?”见她蜷得那么厉害,李游书撇着嘴问道,“给你盖盖被子?” 欧阳知摇了摇头:“这样舒服,有安全感。” “你舒服,我可不怎么舒服啊。”李游书苦笑一声,低头看着欧阳知的侧脸,没再说话。因为“自食”的功效,体内的酒精被他很快地分解,所以这些年喝大酒他还从来没有醉过。 真是非常漂亮的侧脸,在粉色的渲染下令人不免产生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见李游书不再说话,欧阳知闭着眼睛,伸手拽了拽李游书的衣服:“你怎么不说话?” “懒得说你。”李游书抬起另一只手去刮了下欧阳知的鼻子。 欧阳知此时酩酊大醉,整个脑袋都晕晕乎乎的,又因为被李游书抱在怀里,感觉就好像李游书抱着她在空中飞舞,不由得又脑补出一些跟着他们一起乱飞的外星人和小鱿鱼,还有长着翅膀的小汽车和巧克力。 “游书?” “嗯?” “你真的喜欢我?” 李游书闻言无奈地晃了晃她:“咱能含蓄点么?” 欧阳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伸出手指透过李游书衬衣的空隙戳了下他的肚子:“女人就是这样的,要一遍一遍再一遍地确认才能安心。” “哦~!这样啊,”李游书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开起玩笑来,“不喜欢,我呀,就是冲你欧阳家的钱来的,等以后你嫁给我,我跟你过半年就离婚,带着你一半的财产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欧阳知闻言身上猛地颤了一下,没有回应李游书的话语。 李游书感觉到了她那一下剧烈的颤抖,连忙又俯身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冷啊?还是恶心想吐?” 结果欧阳知没说话,身子又抖了起来,屋里灯光不算明朗,李游书仔细观瞧才发现她竟然是在强忍抽泣所以哽咽得颤抖。 李游书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的过分,连忙伸手去轻拍欧阳知的背:“不是不是,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哭起来了?我喜欢,我当然喜欢你了,我要是不喜欢你,我赢了死斗比赛早就领了钱一走了之了,我何必还留下来陪你呢,对吧?你就是白月光,就是朱砂痣,我李游书还从来没碰上过跟我这么有共同语言的人呢,刚刚是我胡说的。” 欧阳知闻言点了点头,但抽泣一时还停不住,便哽咽着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不要骗我啊,我欧阳知也不是需要你来可怜的人,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你走就是了,不用顾忌我哥的面子才要跟我在一起。” “哈哈哈哈,”李游书闻言不由得大笑起来,挑着眉对欧阳知说道,“说实话,你说反了——我是因为你才给你哥面子的,别忘了我可是先认识的你。” 欧阳知闻言睁开眼睛,从李游书怀里坐起身来,梨花带雨、面带埋怨地瞅着他,却没再说话。 见她不说话,李游书心里又拿捏不着,便怯怯地看着她问道:“欧阳姐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真是烦人,每次一说正经事就胡说八道的!”欧阳知忽然叫起来,伸手在李游书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 李游书被她打得“啊哟”一声,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快被你打死了。” “你不是说狙击枪都打不死你么?”欧阳知笑起来,忽然伸手去解李游书的扣子。 李游书见状连忙往后躲:“喂喂喂,你干嘛。艾琳娜待会儿就送水来了,你可要好好把持啊我告诉你,我还是黄花大小伙子呢。” 欧阳知早就醉得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强打精神对李游书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是想看看你的枪伤,想哪里去了你。” “哦哦,没事,已经好了。”说着,李游书拿起欧阳知的手隔着衬衣在胸口摸了两下,“感觉到没有?平滑如初,已经连血痂都掉了。” “嘿嘿,那就好。”欧阳知点了点头,露出一脸坏笑来。 “好什么?” “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挣破伤口了!” 话音一落,欧阳知猛地一扑把李游书按在了床上。 “哎哟我!”李游书反应不迭,两只手被欧阳知狠狠抓住挣脱不开,便闭着一只眼睛露出誓死不从的样子来,“女流氓啊!” “哼哼,让你再说垃圾话吓唬我。” 三分钟后,艾琳娜捧着满满一壶柠檬蜂蜜水走进屋里,见到床上的场景不由得脸上一红,刚想关门退出去,却听见李游书叫道:“上哪去,你给我回来。” 艾琳娜闻言仔细看去,原来欧阳知趴在李游书身上,却是已经睡着了。 “那个……姑爷……”如今这情况,艾琳娜想不改口都不行了,“蜂蜜水,给您放床头了,我再去给盆子接水。您继续睡您的。” 李游书把欧阳知轻轻推下身子,站起身冲艾琳娜埋怨道:“你胡说什么呢,赶紧给她换衣服睡觉,我回房间去了。” “啊?”艾琳娜闻言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来,“您就这么回房间了?” 李游书撇了撇嘴,抱起膀子义正言辞说道:“大丈夫从不趁人之危,有所为,有所不为。” 艾琳娜闻言冲李游书露出一个仿佛将其看穿的鄙夷的笑来:“可您这一嘴一脖子口红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啊?!” …… 第二天欧阳知醒得很早,却因为宿醉而头疼恶心,早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艾琳娜忙前忙后又是递牛奶又是削水果,李游书不由得幸灾乐祸:“你不用管她,让她难受一次就不会再喝这么多了。” 欧阳知歪在沙发上,闻言拿起电视遥控器去丢李游书:“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有你这么对女朋友的么?” 李游书往旁边一躲,拉开嘴巴眼睛冲欧阳知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昨晚我可是仁至义尽了,苍天可怜见,可再没有我这么负责人的男友了!” 欧阳知闻言一愣:“你昨晚干什么了?” “咳咳,”李游书脸上一窘,咳嗽着掩饰了自己的羞怯,“抱你上床,没了。” “就这?” 见欧阳知似乎已经把事情给忘了个干净,李游书不由得心里松了口气,又为昨夜那美好难忘的记忆竟被欧阳如此简单就忘却而感到一丝可惜。 到了下午两点多,欧阳知似乎终于缓了过来,准备再冲个澡然后整理一下出门逛街。李游书对逛街这个词本身比较抵触,但他也很久没有逛过商场了,一听不由得也来了兴趣,便很快换好衣服扎好辫子等欧阳知收拾。 哪知,欧阳知正化着妆,忽然就听见山庄的警报响了起来。听那个回声,似乎是有人闯入了山庄的大门,所以安保人员才拉响了几乎整个山庄的警报铃声。 “怎么回事?”欧阳知连忙走出房间问道。 “你继续化妆,我去看看。”对欧阳知说着,李游书打开大门向外走去。 刚一出门,李游书就看见一辆轿车冲破大门在山庄里横冲直撞,柳仕良站在花坛上,正抱着膀子等那辆车向这边来。 “柳先生!” 听见李游书叫,柳仕良回头一笑:“游书,大小姐醒了?” “早醒了,这什么情况?”李游书说着一跃而上,站到了柳仕良旁边。 柳仕良满不在乎地一指:“是条疯狗。” 李游书望过去,看清那驾驶轿车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关恩昊。 第九十一章 关家覆巢 李游书看得清清楚楚,那如同狂暴公牛的轿车里坐的正是关恩昊。虽然距离甚远细节无法辨明,但他那张因为愤怒而陷入恐怖疯狂的狰狞面目确实令人看了忍不住蹙眉。 于是李游书警惕着那辆横冲直撞、在山庄安保队伍的围追堵截之下向这边冲来的轿车,向柳仕良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柳仕良同样的一头雾水,耸肩摊手左右摇头:“不清楚,可能是真的疯了。”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令李游书满意,虽然会面次数屈指可数,但他断定关恩昊是个冷静沉稳的男人,即使是欧阳思当面告知其家业尽失也没有显露出过多的失态之色,若不是真的受了刺激,他是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的。 “游书,”柳仕良的询问打断了李游书的思绪,“你截停过行驶中的轿车么?” 李游书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谁闲的没事儿去干这么不要命的事情?”但随即他就考虑到,如果将千斤坠和封口固气之法一起使用,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拦住车子的。 柳仕良点了点头:“巧了,我也没有,要不咱们今天试一下?” 这时欧阳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李游书和柳仕良都高高站在花坛上,便高声向二人呼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看什么呢?” 李游书一回头见欧阳知走了过来,连忙冲她挥手:“回去回去,危险!” “小知,回去。这边确实挺危险的。”这时,欧阳思的声音从他家二楼的方向传来,李游书、柳仕良和欧阳知闻言都不由得抬头望去,却见一把狙击步枪枪口伸出窗外,欧阳思正饶有兴趣地架着枪瞄准了关恩昊的车。 见欧阳思竟然能从家里祭出这么带劲的狙击枪来,欧阳知更加迷惑地高声问道:“你干什么呢!哪里来这么一把枪?” “在我卧室的隐藏小军火库里,”欧阳思一遍瞄着那辆狂飙轿车的轮胎一遍回答着妹妹的问题,“我就是怕有一天碰上这样的疯子直接闯到咱们家里来,才搞了一套装备在卧室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欧阳思舔了舔嘴唇,看着关恩昊那张被愤怒支配到变形的脸,低声说道:“你给我停下吧。” 说完,欧阳思扣动了扳机,一声爆鸣响彻山庄,欧阳思被狙击步枪巨大的后坐力给猛地顶翻,一屁股坐在了卧室的地毯上。而关恩昊的轿车伴随那声枪响“砰”的一声炸裂轮胎,不受控制地向右侧歪斜而去。关恩昊此时怒火中烧,所以对车的控制也不似平日那样冷静,见车子向右歪斜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他在车里发出一声怒吼,猛烈地扭转方向企图予以矫正,脚下则依然狠狠踩着油门没有减速。然而于事无补,车子就那样一路狂奔,最后猛地撞在了距离宅邸不远的大理石石墩雕塑上。 伴随继枪响后的又一声巨响,车前盖掀起、挡风玻璃破碎、滚滚浓烟从关恩昊的车子里升起,将车内的情况给遮挡了起来。 “好久没玩过了,没想到竟然摔了个屁股墩。”摸着屁股站起身来,欧阳思也顾不得换衣服,穿着自己那身睡衣,提起手杖便匆匆下楼推门走出了别墅,向着关恩昊的车子方向走去。 此时李游书和柳仕良早已经来到了车边,浓烟滚滚不停,他们两个一边指挥着赶来的安保人员向车子喷洒灭火剂一边找机会进去把关恩昊拖出来。 “你可真是越来越会玩了。”见欧阳思下了楼,欧阳知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冲他嗔怪道。 欧阳思闻言不由得一笑:“不到关键时刻我是不会亲自出马的,我们欧阳家的千杯不醉女中豪杰醒酒了?” “醒啦!”欧阳知插着腰冲哥哥说道,“早就醒了!” “昨晚游书把你架回去,你没有好好把握机会么?” 欧阳知闻言,脑中过电一般模模糊糊地闪过了自己把李游书按倒在床的场景,难以置信地一皱眉头,脸唰的红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没有,我都醉成那样了,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你还有心情问这个?还不快去看看。” 说罢二人并肩向那边赶了过去。 见烟尘渐渐弱了下去,关恩昊趴在气囊前的身影显露出来,李游书和柳仕良连忙上前去拆开变形的车门,把他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回头看见向这边走来的欧阳思兄妹,李游书说道:“是关恩昊,就他一个。” 兄妹俩闻言对视一眼,欧阳思率先开口笑道:“虽说认出了他的车,我还以为是他派人来杀我的。真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昨天刚见的面,今天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来见我么,实在是太热情了。” 但欧阳知见状心里早已慌乱起来:关恩昊不是那种会轻易冲动的人,如果他敢冒死进行自杀式袭击,那就只能是他牵挂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而他最牵挂什么呢,无非是一枝一叶地产、妻子刘茗和女儿关雎。 欧阳知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停下自己的思绪扭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关恩昊。 “王队长,”冲安保队长招了招手,欧阳思看着鼻青脸肿、额前流血的关恩昊说道,“去我屋里提桶水,把他泼醒。” 王队长闻言连忙招呼手下赶去欧阳思的宅邸,没一会儿便提来满满一桶水,劈头盖脸地冲关恩昊浇了下去。 冷水一激,关恩昊咳嗽着猛地坐起身,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但他的右肋和肩胛随即便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脸上头上的皮肤全都是发紧的麻木感,脑袋则昏沉眩晕令他感到一阵恶心,可见他刚刚那下撞得可是不轻。 “不用送他去医院么?”李游书在旁边看着,低声对欧阳思说道。 欧阳思满不在意地抬抬手杖打消李游书的疑虑:“无所谓,这些待会儿再说。” 说罢,他慢慢走到瘫靠在车边的关恩昊面前,俯身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关先生,昨天刚见,今天就迫不及待光临寒舍了?” 见欧阳思靠近,关恩昊仿佛发狂的恶犬一般猛地向他扑去,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向欧阳思吼道:“欧阳思!你这个王八蛋!!” 欧阳思见状“哦呦”一声,步履轻盈地向后一闪,躲开了关恩昊的扑咬。 见关恩昊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欧阳思回想起他昨天对自己那副清高的虚伪态度,不由得嗤笑起来:“您这是做什么?昨天在会议上都没有这么激动,今天怎么反而一副狂犬病模样。难不成您已经富裕到对账户里的数字毫无概念,今天起床发现早饭连鸡蛋都吃不到了,才意识到我剥夺了您的财富是一件多么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么?” 说着,欧阳思伸手拍了拍柳仕良的肩膀:“那您昨天就应该跟白幸一起冲上来,柳先生可以送你们俩结伴上路,没准你们还能碰上刚死没多久的欧彦君还有蔡媛姮呢。” 关恩昊扑空,此时匍匐于地重重嘶喘着,抬起头来恶狠狠瞪着欧阳思:“为什么,为什么连刘茗和关雎都不放过!!”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打在了欧阳知和李游书脑袋上,也令欧阳思为之一惊。但欧阳知显然反应更加剧烈,听到这话的瞬间眼前发黑,向后一退险些坐在地上。 “欧阳!”见欧阳知站立不住,李游书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没事吧?” 欧阳知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则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你这话说的可就有点欲加之罪的意思了,”欧阳思见妹妹颇为埋怨地瞪着自己,脸上不由得降下一团灰霾,阴着脸对关恩昊说道,“我想杀的只有你,杀你妻子和女儿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关恩昊大手一挥,继续冲欧阳思吼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你了!!” 欧阳思看着关恩昊那副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狂怒模样,再结合他至今的所作所为,便确定他并不是在撒谎,于是撅起嘴巴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而关恩昊在此期间一直高声叫骂着欧阳思,诅咒他的残忍以及欧阳家对钟城的控制,哭诉他爱人与女儿的无辜。 欧阳知在一边听着,关恩昊越是声嘶力竭、绝望无助,她的心里就越是感到羞愧与悲伤。她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到头来竟然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游书,”终于,听够了关恩昊的叫骂,也厌倦了哥哥的沉默,欧阳知闭上眼睛对李游书低声说道,“我们回屋吧。”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欧阳知向屋里走去,欧阳思见妹妹转身离去,连忙高声呼道:“小知,不是我。” 欧阳知闻言站住脚步看向她曾经十分信任的哥哥,回以了一个极尽失望的悲凉目光,随后便在李游书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向别墅走去。在门口观望许久的艾琳娜见状连忙上前,与李游书一同将欧阳知接入屋内,并冲欧阳思远远鞠躬,关上了房门。 欧阳思呆愣愣应对着妹妹离去前的失望神色,许久后才重重咽了下唾沫,没有说话。柳仕良见状也大气不敢出,只静静地揣手肃立。 关恩昊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再加上遍体鳞伤,只能不住地喘息着改匍匐为瘫坐,靠在车边狠狠瞪着欧阳思。 欧阳思咬了下嘴唇,随后终于从沉默和呆愣中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关先生,令正与令爱的事情,我确实不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 说罢,他冲保安王队长招呼了一声:“送他去医院。” 然而就在他扭头的刹那之间,关恩昊忽然从腰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欧阳思:“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枪声响了三下,随后便是关恩昊的凄厉惨叫——柳仕良在接住三发子弹后将他持枪的胳膊给一脚踹断并将枪给踢向了远处,开放性骨折刺出的断茬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关恩昊绝望地瞪着欧阳思与柳仕良,发出了非人般的怒吼。他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危在旦夕,但至少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履行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最后的责任,用行动来反驳柳仕良对他“忽视关雎”的那通失望话语。然而他没有料到,欧阳思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是欧阳思故意为之?是欧阳思意外为之?亦或根本不是欧阳思为之? 不重要了,因为这一切都因欧阳而起,也只能随欧阳而终。 欧阳思看着关恩昊那副狼狈惨烈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声,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枪,冲着关恩昊的脑袋毫无犹豫地连开三枪。 李游书推门而出,恰好看见了欧阳思开枪杀人的一幕。 解决了关恩昊的问题,欧阳思将那把枪揣起来,对柳仕良说道:“打听一下刘茗和关雎的情况,找人把死尸抬出去,顺便把负责关恩昊的杀手找来。” 随后欧阳思又看向李游书,摇着头抬手指了他一下,似乎是在责备他为了欧阳知而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做完这些,他不动声色地习惯性整理了一下睡衣衣领,扭头向自己的宅邸走去。 第九十二章 关关雎鸠·忘川无洲 晚上,李游书跟柳仕良从外面回来,各自面色凝重地回到了别墅,向欧阳兄妹汇报情况。 “杀手应该是提前在车上埋入了炸弹,小关点火的动作激活了引爆装置,所以还没到车库的关恩昊幸免于难。但坐在后排的小关的母亲当场去世,小关身体大面积烧伤,抢救了十多个小时之后也去世了。”李游书站在床尾,向欧阳知复述着他今下午去打听到的关于关雎的消息。 欧阳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手边的抽纸还剩垫底的三四张,床下则扔着一地的纸团和空纸包。她听着李游书的复述,心里不由得阵阵抽痛,眼泪又止不住淌了下来。 李游书见状紧皱眉头,迈步走到床边去,伸手轻抚着欧阳知的背:“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我觉得你一定是想知道前因后果的。” 欧阳知点了点头,用手背擦着眼泪,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嗓中却堵成一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李游书见她哭得伤心,又怕她用手把眼睛揉坏了,便抽出那最后几张抽纸,十分细致地给欧阳知擦着眼泪。欧阳知神魂落魄地发愣,忽然又好像被电击似的猛地一抖,扭头看向李游书,双目失神地向他问道: “也就是说,昨天我们在开派对的时候,小雎正在手术台上,是不是?小雎身受重伤的时候,我正喝得像个傻蛋一样,对她的事情一点预感都没有?” 李游书闻言心里一紧,没有回答欧阳知的问题。 见李游书默认,眼泪又从欧阳知瞪大的眼中唰唰流淌下来。愣了片刻,她双手抱住脑袋颤抖着哽咽起来,更加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李游书见状连忙劝道:“不是你的错,欧阳。这……不是你的错。” 欧阳知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径直一倒瘫靠在了李游书身上,两手却仿佛落水者一般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也不顾满脸的眼泪鼻涕,将自己的脸埋到他胸膛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答应她的!我们都答应她的啊!”欧阳知越想越是哭得不成模样,连声音都因为剧烈的颤抖与哽咽而变得听不明白,可那自责的话语却又被李游书清清楚楚、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对不起……我姓欧阳又有什么用,我、我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救不了!!” 李游书听到欧阳知那悲戚的哭嚎,又回想起关雎那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眼中不由得也噙出泪来。怕自己的眼泪会加重欧阳知的悲伤,他连忙闭上眼睛将其强憋回去,轻轻抚摸着欧阳知颤抖的后背,陷入到一阵悲痛与自责的沉默之中。 艾琳娜悄悄躲在门口看着二人的身影,又看向欧阳知柜上那张与关雎在北海道漫天大雪中的合影,也轻叹着悄悄退出了门外,与爱丽丝一起向后厨去了。 另一边,听过了柳仕良的回报,欧阳思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靠坐在办公椅上怔怔地点着头,又扬起脑袋来看着天花板,一圈又一圈地转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所以说是我欧阳思的过错,是我害得我死鬼老爹在世唯一的朋友家破人亡、绝子绝孙……” 看着欧阳思喃喃自语的模样,柳仕良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劝慰的话,便例行任务继续说道:“少爷,负责关恩昊的杀手也找来了。”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请进来。” 柳仕良打开门冲外面招呼了一声,一位矮瘦的男人便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冲欧阳思鞠躬行礼。 “少爷好。” “嗯,你好。”欧阳思向瘫痪一样歪在自己的椅子上,斜了那个人一眼开口问道,“怎么称呼?” “免贵姓刘,刘蓊。” 欧阳思挑了下眉毛:“哦,原来是刘先生啊。” 刘蓊闻言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那个,刘先生啊,你是怎么想到在车底埋炸药这个办法的?” 刘蓊嘿嘿一笑,露出了他缺了一半的门牙答道:“我不做这行前,村里的小伙子一起出去玩,炸鱼,就是这么个玩法。一次就能炸鱼一家子,一个都跑不了。” “哦?”欧阳思坐起身来,饶有兴趣地双手交握撑住下巴,向刘蓊问道,“可是我的命令不是杀关恩昊么?” “是啊,少爷您的命令是杀关恩昊,但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都明白,您的意思肯定是杀他一家。只是您不好意思说罢了,毕竟……”刘蓊说着犹豫了一下,抬眼向欧阳思寻求继续说下去的同意。 “你说。” “诶。毕竟,大小姐跟关恩昊的女儿是好朋友,令尊还有老爷子跟关恩昊关系都很好,您面儿上过不去,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欧阳思闻言嘴角抽动,“嗤”地笑了一声。 见欧阳思喜上眉梢,刘蓊心中暗喜,开口说道:“其实,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得听懂老板话里的话。那些老板说啥就干啥,多了不干的,老板是不喜欢的。” 说完,刘蓊弯着眼睛,笑嘻嘻地弯下腰去等欧阳思的安排。 柳仕良站在门边看着,脸上已经半点常日的笑容都看不到了。 欧阳知站起身来,一边摸摸索索从后腰里掏东西,一边对刘蓊说道:“刘先生,我家的情况,你好像很清楚啊。” “不敢不敢,不清楚老板的情况,怎么体察老板的难处,这都是——” 听见二楼办公室传来一声枪响,索菲亚猛地一惊,又回想起欧阳思吩咐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进办公室”,便又缓缓坐下来,继续为欧阳思削水果。 “啊!!!少爷,你!你!”刘蓊半躺在地上,侧着身子一点点往门口挪去,大腿上的枪眼血流如注,很快就染红了办公室的地面,并向钟城的巨大城市沙盘淌了过去。 欧阳思提着枪快步撵上刘蓊,抬腿踩在他的腿上,狠劲地碾着他的枪眼:“操,你这样的白痴,到底是怎么通过选拔加入到我的暗杀队里去的?” 刘蓊满眼恐惧地看着欧阳思,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少爷,少爷!” “滚蛋!”欧阳知抬腿一脚,狠狠踢在刘蓊的下巴上,“叫我少爷?你也配。” 说罢,欧阳思不解气,又冲着刘蓊另一条腿也开了一枪,火光闪烁,刘蓊的哀嚎惨叫声声不绝。 “刘蓊是吧?我告诉你,干你们这行的,最重要不是什么他妈的听话里话,你们不过是我养的狗,狗最重要的就是听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能活到今天,只能说你运气好,没早遇上我。” 欧阳思说着感觉热血翻涌、怒火中烧,解开睡衣扣子继续说道:“就是因为你,我欧阳思现在在妹妹面前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在关恩昊那混蛋面前成了一个不仁不义的人,”说着,他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扭头看了看柳仕良,又低头看向刘蓊,“这该怪谁?是我的错么?我明明下令只杀关恩昊一人,这是我的不对么?” 说完,欧阳思又冲着刘蓊的两臂和肩膀各开了一枪,看着已经失禁的刘蓊咬牙切齿说道:“你做的干净也就罢了,竟然还唯独剩下了关恩昊,怎么,你们做杀手这行的还讲究二进宫?” 随后,他将枪口插到刘蓊嘴里,说出了最后要交代的话:“这是关恩昊今天来杀我的时候拿的枪。待会儿你死过去的时候,记得跟他,还有他老婆和女儿说清楚,不是我欧阳思要杀她们,是你这个脑袋里灌了大粪的白痴擅作主张要杀她们。现在我用关恩昊的枪打死你,也算是替他申冤报仇了,我倒是也不指望小知理解我,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因我而起,所以我只能把怨气发在你身上,好吗?” 刘蓊发出几声怪叫,挣扎着瘫软的四肢,眼神仿佛是在向欧阳思求饶。 看着他那副惹人厌恶的脸,欧阳思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你说的是‘好,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对吧?毕竟你前一个任务就完成得非常让你自己满意!” “砰!” 结束了这一切,欧阳思发出一声舒心的轻呼,将关恩昊的枪留在了刘蓊的嘴里。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东西,欧阳思抬手擦了一下,结果把脸上那点血迹给擦成了长长的一道,于是他嫌恶地撇了撇嘴,对柳仕良说道:“柳先生,麻烦你把这堆烂肉处理一下,我去洗把脸。” 柳仕良闻言颔首领命,目送欧阳思迈步走出办公室,又低头看着被欧阳思打烂的尸体,微微摇头说道:“入错了行。” 门外响起了欧阳思的呼唤:“索菲亚,给我放点热水,我要洗澡。” …… 到了深夜,欧阳知哭累了,终于在李游书的安抚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游书看着她依然挂着泪珠的眼角,难过地轻叹一声,扭头走出了房间,径直开门向屋外走去。 “游书先生?”见李游书要出门,爱丽丝连忙上前问道,“您、您要去哪?” 李游书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出去透透气。” 爱丽丝闻言点了点头,李游书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有事么?” 爱丽丝咬住嘴唇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对他说道:“大小姐……大小姐她其实、其实没有您看起来的那么坚强。” 李游书会意,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知道的。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肯定不会再让她这么难过。” 说完,李游书推开门走了出去,爱丽丝看着他那坚定不移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敬意,冲他微微欠身行礼。 今夜没有月亮,李游书溜溜达达在花园里闲逛,经过一下午的修整,关恩昊给花园带来的破坏已经荡然无存,整个山庄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下午的袭击事件一样,安静清幽、平和温馨。 看不见月亮,李游书想起来他有一次笑关雎的脸像满月一样圆,还把她惹得哭起来,被欧阳知骂了一顿,不由得悲戚一笑。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出现在了李游书眼中,这引得他有些好奇,便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 是艾琳娜。 第九十三章 月下闲谈·钟城往事 李游书走了过去,对双手交握祈祷的艾琳娜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艾琳娜听见了李游书的声音,睁开眼睛向他看去:“我在送走关先生。” 李游书闻言打了个冷战,四下张望着颤声道:“他没走啊?” “也不能说没走,只是他的灵魂还有残余徘徊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艾琳娜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也许他离世的时候太过悲伤,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于这里的。” “哦,我知道了,”李游书双手合十对艾琳娜说道,“你是在超度他,阿弥陀佛,功德无量。” 艾琳娜闻言浅浅一笑:“对于一个不死者来说,功德什么的不重要。我只是不希望还有含带怨念的东西徘徊在大小姐生活的地方,这对大小姐不好。” “嗯,不求功德才有功德,不然就成了功利了。”李游书说着抱起膀子点了点头,“不过你用什么办法来送走关先生呢?” “吃掉。” “诶?” 艾琳娜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吃掉。我将他残留的生命能量吞噬掉。因为是不死者,这份能量会被我的不死性同化掉,于是关先生残留于此的灵魂就成为了艾琳娜的一部分,再也没有关先生的特质了。” “呃……行,真好。”李游书其实没怎么听懂,但还是装作理解地点了点头。因为以艾琳娜的认真性格,他断定如果自己说不懂,她愿意花一晚上从种族学理论开始一点点讲起,所以装懂才是最优解。 “大小姐已经睡着了么?”艾琳娜向李游书问道,“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了吧。” 李游书点头:“是,哭累了,就睡着了。” 艾琳娜闻言松了口气:“太好了。要是再哭下去的话,大小姐会哭坏的。” 李游书觉得外面的环境挺舒服,在空调房里待时间太久,他那敏锐的呼吸法会对刺骨的寒凉感到不适,倒是现在夏夜微微有些湿润的夜风比较令人钟情。于是他一跃跳上了今天关恩昊撞上的那个大理石圆墩,向艾琳娜伸出手去。 艾琳娜笑了一下,没有接受李游书的帮助,自己也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可以嘛。”李游书见她动作轻盈有力,不由得发出赞许。 “怎么说我也是一名不死者,这样的身体素质是稀松平常的。” “哦,种族天赋啊。” 两人背对背坐下来,李游书继续问道:“欧阳和关雎的关系真的很好啊。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还从来没碰上过能让我哭这么久的朋友。” “因为大小姐的朋友本来就很少,”艾琳娜垂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围裙,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因为背负了‘欧阳’的名号,所以很少有人敢去向他们袒露真心,主动接近的孩子,背后又往往掺杂了父母不纯的目的,所以大小姐的朋友一直很少。” “哦……”李游书闻言恍然,“这就是有钱人的烦恼啊。” “呵呵,您这么说也并无不妥,”艾琳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应该说因为大小姐父亲的原因,‘欧阳’的名号,对这个钟城而言,或多或少都是与‘独裁者’挂钩的。” “哈?”李游书闻言一愣,“可我听欧阳说,她父亲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啊,怎么会……” 艾琳娜笑起来,偏过头去朝着李游书说道:“游书先生,当一个人的资产到达一定规模后,他就基本上不需要再去思索如何规划钱财了,那些钱会变得鲜活起来,向着能够增殖的方向自行流动。” “我懂,钱生钱嘛。你想说的是,欧阳她爹恰恰是因为不务正业、没有严加监控,而是让那些钱财自行流转集结,所以在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垄断钟城诸多生产部门的‘独立托拉斯’,对么?” 艾琳娜轻轻叹了一声:“一点没错。他违背了老爷子的愿望,让欧阳家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幕后之主,也因此遭到了其他财阀的嫉恨,以至于遭到暗杀,死在了大小姐十六岁生日的归途上。” “原来如此啊。” 李游书听着艾琳娜的叙述,总算是对欧阳家的事情多少有了些了解。 得到了李游书的回应,艾琳娜继续说道:“也就是那一年,少爷从国外回来,年纪轻轻就接管了欧阳家的一切产业,开始与吕德明、与马博文和那些坏人们勾心斗角;这些年又与白幸少爷、与关先生、与琼斯少爷这些曾经的朋友反目成仇,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少爷他并不是生来就这样冷酷的人,他只是为了能够守住欧阳家的一切才变得这样果决狠厉,连杀人都那样毫不犹豫。” “我初来欧阳家的时候,也伺候过少爷一段时间,他那时候还是个非常温暖可爱的男生,从来不会因为我做错事而责罚我,还会带着我跟大小姐一起溜出家门玩。”说着,艾琳娜低头稍稍擦了下眼泪,“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三座小楼并排的小小庄园,大小姐的父亲死后,少爷一点点地将这里扩建成了如今的山庄。可是我还是怀念曾经那个小小的、温馨的庄园,因为那个时候不管是少爷还是大小姐,都还很快乐。” 李游书闻言感慨地点了点头,对艾琳娜说道:“放心吧,既然老天爷让我的火车停在了钟城,让我遇见了欧阳,想必就是不想再让她继续难过的。我会让她变得跟以前一样快乐,不过大舅哥嘛……我可能还得想想办法,毕竟有钱人好像都很难变得快乐。” 艾琳娜闻言又重新露出笑容,对李游书说道:“少爷和大小姐虽然都很像他们的祖父,但实际上他们也遗传了各自母亲的许多特点的——少爷的母亲是一位诗人,是个沉静而冷漠的美丽女人,但她笑的很少,只有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微微地展露笑容。她留下过许多很美好的诗,极尽所能地讴歌人们的幸福,可是……” “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得到幸福,”李游书接过艾琳娜的话继续说道,“诗人之所以能够写出美好的作品,因为她们的本质总是敏感而脆弱的,能够数倍于常人地敏锐察觉他人的情感,所以才能织造文字的幸福,也因此,她们自身却往往难以得到幸福。我想她也是因此察觉到了丈夫的婚外情,又因为自己的敏感脆弱、追求完美而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自杀的。” 艾琳娜吃惊地看着李游书:“您说的,就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李游书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也认识几位这样的人,所以多少算是有点体会吧。话说回来,所以我那大舅哥才总是给人一种阴郁敏锐的气质啊。” “是的,少爷看上去冷酷无情,又很擅长辞令。实际上那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独处时的躁郁和敏感——请您小心,少爷,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 李游书撇了撇嘴,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欧阳思说话的时候总是似有似无地透露出警惕和排斥,也就是因为自己以命相护为他挡了一枪,再加上自己与欧阳知愈发亲密,这才让欧阳思对自己产生了信任。 “那欧阳的母亲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艾琳娜回忆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更加温馨的笑容,称谓也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夫人有着不输于少爷母亲的美貌,所以大小姐才会那样美丽迷人。但夫人最让人喜爱的地方是她的快乐,她就像是太阳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阳光,就会有欢笑。” “哈哈哈哈,难怪欧阳那么多鬼点子,又整天都乐乐呵呵的呢。”李游书闻言不由得笑起来。 艾琳娜扶着石墩站起身来,俯瞰着李游书说道:“告诉您这些,就是想让您对少爷,对大小姐,对欧阳家都有个了解。大小姐并没有您想的那样坚强,但也绝对不会为您带来阴霾和忧愁,如果您真的想与大小姐共度余生,艾琳娜觉得,您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说罢,艾琳娜冲李游书微微一鞠躬,随后纵身跳下石墩,向着宅邸的方向缓步走去了。 李游书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浓云。今夜估计不会下雨,因为云飘得飞快,不时地展露一下藏在背后的娇羞的月。 “最幸福的人么,对一个生来不知道自己亲爹亲妈是谁的人来说,还真是奢侈的回报啊。” “可我觉得还是有爹有妈比较好。”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在李游书身后。 李游书闻言跳下石墩,回身警惕着摆开架势:“谁?” 黑暗中传来男人的回应:“哎哎哎,别动手,是同事。” 话音一落,阴影中闪起两点微弱的暗红色光芒,身穿风衣、头戴深黑礼帽的男人举着双手慢慢走了出来。李游书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替他那一身打扮觉得闷热。 “哦,是小c和游书吗?”这时,花园那头又传来了柳仕良的声音。 不战而降的男人闻言高声回道:“哎,是我是我,老柳你干什么呢?” “干什么?处理死尸呢,你要是没事儿就跟游书一块过来帮忙!” 李游书闻言看着眼前这位“小c”,与他一起向着柳仕良的方向走去。月亮微微露脸,李游书借着月光端详着他——个子很高,头顶黑色礼帽,身穿灰色长款薄风衣,类似于军工裤的暗色裤子,裤腿收在黑靴子里,走起路来铿锵作响。因为戴着面罩所以看不到他的脸,但那双不时闪烁出暗红色光芒的如同被诅咒宝石般的眼眸倒是令李游书一见难忘。 两人翻过绿植屏障,在花园的大道上看见了正推着小车的柳仕良。小车应该是处理餐厨垃圾的小车,此时上面放着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麻袋,里面大概就装着柳仕良所谓的死尸。 看到李游书身边的小c,柳仕良用轻佻的语气开起玩笑来:“哎哟喂,不容易啊,竟然还想着来山庄找我玩。” 小c闻言轻笑一声:“哼,你想的倒是美哦,要不是欧阳找我,我在外城区待得可舒服了。” 李游书夹在两人中间,左顾右盼地端详着二人。 三位同事,在共同对抗过欧彦君的刺杀危机后,首次面对面地聚在了一起。 第九十四章 猎手的自述 “所以,”李游书站在两人中间,指着这位初次见面的夏夜风衣男向柳仕良问道,“这位就是咱们的第三位同事,你嘴里说的那位‘小c’?” “嗯哼,”柳仕良点了点头,“他就是小c,之前帮咱们把欧家那个小少爷射倒的人,也是把那个忍者杀掉的人。” 小c闻言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罪孽数落得这么清楚?我自己可是因为杀了那个忍者小哥羞愧至今的。” 说完,小c面朝李游书,向他伸出手去:“我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不要跟老柳一样叫我小c,你可以叫我菲利克斯。” 李游书笑着跟他握了握手,菲利克斯的手异常冰凉,虽然拥有着正常人肌肤的柔软,但摸上去有一种与不死者艾琳娜非常接近的了无生气的感觉。 “那个,你名字好长啊。” “嗯……你说的一点没错,”菲利克斯闻言挑了下眉,对李游书解释道,“你可以把菲利克斯当作我的‘艺名’。” 柳仕良两手搭在小车握把上,向这位经常见不到的老同事问道:“你说少爷找你,找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菲利克斯跟李游书握完手,便把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虽然蒙着面但眉眼之间已经显露出了嫌恶的神色,“欧阳那个人,除了极为重要的出席场合之外,要见我只能是安排杀人,我可太了解他了。” 听他的语气里全无敬意,反而对自己的雇主抱怨颇多,跟柳仕良平日的态度截然相反,李游书不由得惊讶地看向柳仕良。 他这么说自己的老板,我大舅哥是怎么能受得了的? “他就那样,”似乎看出了李游书眼神中的询问,柳仕良冲菲利克斯撇了下嘴,满不在意地说道,“他跟少爷互不待见。心平气和少,吵架拌嘴多。” 菲利克斯在三人中个子最高,但并不健硕,杵在李游书身旁就好像他手边一杆长枪:“哼,我又不是你,老柳你这种人就是为了钱给人当狗。” “是是是,在下就是少爷的狗。摇尾乞怜,丰衣足食。”柳仕良无奈地点头应着,低头去看那麻袋有没有洇出血迹来。 李游书察觉到柳仕良的目光,向他问道:“柳先生,好好的怎么又有死尸?” 于是柳仕良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向李游书描述了一遍,并哀叹着说道:“少爷虽然嘴上说不需要大小姐理解,实际上很看重自己在大小姐心里的形象。所以游书你要是愿意的话,回去跟大小姐说几句好话行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那是当然的,总不能让欧阳她哥被冤枉。” 菲利克斯听完了这个情况,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说白了,不还是欧阳思自己作出来的,要是让老柳你亲自去,不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柳仕良闻言也不生气,反而轻叹着点头承认:“你说的一点不错。要是我亲自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说实在话,我还挺欣赏关雎小姐这人的。” 见柳仕良一点都不生气,菲利克斯觉得没趣,便扭头又对李游书说道:“所以我就不喜欢跟老柳聊天,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我都不理解他对欧阳思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呢,烂命一条,我跟欧阳思有雇佣关系,纯粹是因为我本职工作与他的需求相关,两头领钱,两不耽误。欧阳思的事情说实话我是不怎么在意的。” 李游书闻言似有理解地点了点头。 菲利克斯又对李游书说道:“那天晚上,你给欧阳思挡枪我都看见了。你身手不错,是个高手,至少是比魏钊凯那个笨兮兮的人肉沙袋强。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别这么干了,你就是个护卫,何必要为了他把命也搭进去呢,你没有亲爹亲妈,养父养母总是有的吧?” “有的,我爸妈对我很不错呢。” 见李游书承认,菲利克斯抬手把口罩往鼻梁上提了提,继续说道:“通常情况来说,血液的亲和性是不会骗人的——跟你体内流着一部分相同血液的人,基本是不会害你的;其次是处于同一家庭框架中的成员,他们即使是为了维护自身,也绝对不会对家庭成员不利。所以说,你与其那么尽心尽力保护欧阳,不如好好留着这条命去保护自己的家人。” “啧啧,你又开始了。”见菲利克斯语气逐渐干硬,柳仕良咋舌打断了他的话语,“人家游书是恒玉大学的高材生,你那套东西骗不了他的。”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术业有专攻,菲利克斯肯定是有在这方面的独到研究的。” “嘿嘿,你眼光可真好,”听见李游书夸自己,菲利克斯的面罩下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我研究的东西虽然有点邪门,又常常因为缺乏实践性而被人类厌弃,但绝对不是虚幻的妄言。” 柳仕良见李游书和菲利克斯两人初次见面竟然就谈得如此融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本来还指望你们俩来帮我,看来还得我自己去了。” “反正是欧阳思安排给你的任务,当然得你自己完成了,”菲利克斯说着一把拽住李游书的胳膊对他说道,“游书是吧?你陪我去找欧阳思,别跟着老柳去处理死尸了,走走走。” 说罢,他便拉着李游书一路往欧阳思的宅邸走去。李游书没想到菲利克斯看上去干瘦,手上力气却不小,被他拉住竟难以挣脱,便回身向柳仕良喊道:“柳先生,我先去了!” 柳仕良冲他二人挥了挥手:“你去吧,我处理完马上就过来。”说完,他便推着承载刘蓊尸体的小车一路向花园外走去。 菲利克斯和李游书并肩往欧阳思的别墅方向走,李游书又好奇问道:“欧阳说你总是不露面,都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些什么,所以菲利克斯你本职工作到底是什么?” 菲利克斯闻言扭头看李游书:“你说欧阳,是欧阳知吧?” “当然了。” “你不是欧阳思的护卫么?我以为你跟老柳一样每天围着欧阳思上蹿下跳。听你的意思,你应该是欧阳知的保镖才合理……”说着,他又借助月光和欧阳宅邸传来的灯光,上下打量起李游书的面貌来,“哦,我知道了,你这小帅哥是要给欧阳思当妹夫啊!” 李游书脸上一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您这么说,我也就承认了吧。不过我还不到结婚的岁数,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坏人,欧阳知要是嫁给你应该会很高兴的,她那家伙跟她哥哥一点也不想,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生的,”菲利克斯轻笑了几声,随后对李游书说道,“我说怎么跟你聊天这么自在呢,原来你欧阳思的保镖是假,欧阳知的男友是真。” “怎么,你难道还跟欧阳思有什么隐瞒么?”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不是我对他有隐瞒,是他对我有隐瞒。所以他的手下人——比如柳仕良——也跟我有隐瞒,跟他们聊天不痛快。” 话音一落,李游书立刻就联想到了艾琳娜对自己的那关于柳仕良的告诫,不由得微微蹙眉,没敢多说什么。 菲利克斯见李游书不说话,想起来刚刚的话题又说道:“哦,你问我本职工作是什么,我是个猎人,赏金猎人,猎杀混沌生物的。不过其他的怪异种族、恐怖生物也在我的业务范围里,欧阳知家那个不死者小姑娘,曾经就是我的猎物。”说着,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悬袋,亮出了藏在里面的那柄漆黑猎斧。 “啊?”李游书闻言一惊,“原来当年猎杀她的人就是你啊。”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菲利克斯摆了摆手,“我看她对欧阳知非常忠心,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生袭击人类的行为,就放过了。毕竟那么一点点的小东西,赏金也不算高。我的猎物,一要够危险,二要值钱,现在那个小姑娘已经完全不符合条件了。” 李游书放下心来,又有些好奇菲利克斯所谓“混沌生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刚想开口去问,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前,李游书见状便放弃了追问,想着等下次有机会再谈。 菲利克斯按了下门铃,三声铃响过后,女仆索菲亚打开了房门。 看见菲利克斯,索菲亚先是一愣,那张脸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中经过了一场由惊讶到恐惧,由恐惧到冷静,又由冷静到辨认的漫长思考,最后才迟迟冲菲利克斯和李游书欠身行礼:“菲利克斯先生,游书先生。” 菲利克斯见她刚刚神情异常,冲她一笑问道:“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是,”索菲亚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因为您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一时没有认出,请您见谅。” “没事,欧阳思呢?” “少爷刚洗漱完,正在办公室里。” 菲利克斯闻言点了点头:“嗯,他有事情找我,我上去了。” “那个,”见他迈步要往楼上走,索菲亚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少爷可能不太方便,您能先在客厅等一会儿么?” 李游书闻言往客厅瞅了一眼,竟然发现艾琳娜和爱丽丝正忐忑不安地坐在那边,两人眉头紧锁、一脸愁容,看见李游书,便都求救似的冲他使眼色。 李游书瞬间就意识到了正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伸手拍着菲利克斯的肩膀说道:“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上去看看。” “啊?为什么?” 李游书冲艾琳娜的方向一努嘴,冲他低声解释道:“欧阳没准正在楼上跟她哥吵架呢。” 菲利克斯闻言一惊,摘下面罩来对李游书说道:“好家伙,那我可不敢上去。你先上去看看吧,等他们吵完了再说。” 此时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李游书终于看清了菲利克斯的面貌——脸与唇仿佛生病般的苍白而无血色,打眼一看反倒是比艾琳娜更像不死者;他夸奖李游书是帅小伙,实际上自己也是个眉目清秀的男人,看五官应该是跟艾琳娜一样的混杂血统,在灯光下展露出如同文艺复兴时期雕塑般的完美;而在阴暗中发出暗红色光芒的果然是他那高高眉骨下深红的眼瞳;另外,他的头发很长,微黄蜷曲垂落而下,被礼帽一压好像枯草似的耷拉着。 于是李游书冲菲利克斯点了点头,在索菲亚的注视下迈步向楼上走去。 第九十五章 兄妹的问答 李游书蹑足潜踪,踩着台阶上了二层,在众人的注视下做贼一样溜到了欧阳思的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支起耳朵来听着里面的动静。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可能是欧阳知进门的时候随手一带所以没有关牢。房间里隐隐透出一丝的血味,李游书闻见不由得有些担心。但他坚信欧阳思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不利,所以也没有轻举妄动,只静悄悄地在门口听着。 楼下,菲利克斯在沙发那边坐了下来,冲艾琳娜和爱丽丝点头致意。 “好久不见了。”艾琳娜冲菲利克斯微微欠身行礼。 菲利克斯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微笑着回礼:“确实是好久不见。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如今都变得如此美丽大方了。” “您还在做曾经的行当么?” “嗯哼,不过猎物越来越少,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 “是么。” 爱丽丝在旁边眨着眼睛看两人打哑谜,忍不住凑到艾琳娜身边低声问道:“你跟这位先生认识吗?” 艾琳娜点了点头:“认识,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句话说得极尽苍凉悲壮,好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回顾人生是所带出的感慨,从艾琳娜如此年轻的口中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诧异。可那语气中的感叹、失落,又分明不是“强说愁”就能够装出来的。 爱丽丝是个很害怕负面气氛的人,见艾琳娜语气逐渐低沉下去,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去抱住她胳膊,好像小狗一样用脸去蹭她的肩膀:“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现在有我陪着艾琳娜了。” 艾琳娜见状便笑起来,伸手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扭头看向菲利克斯,露出了沉静释怀的微笑:“是,都过去了。” 菲利克斯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修整精神一般微闭双眼,沉沉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办公室里,欧阳思盘坐在钟城的巨大沙盘里,好像逃避审视一样背对着妹妹欧阳知,用自己的手杖轻轻摆弄各处的城市轻轨,又时不时地伸手去拿起一个楼宇模型来把玩。 见哥哥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玩着那个令人讨厌的沙盘,欧阳知远远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半杯咖啡,语气愤怒地开口问道:“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 话音一落,欧阳思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却并没有转身,只是语气平静地回道:“你想要什么解释?” 欧阳知闻言将那半杯咖啡没好气地往桌上一放,“咔”的一声,杯把被摔了下来,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 “你原来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欧阳知说着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欧阳思走过去,“也不会随便就去杀那么多人。” 欧阳思感觉到妹妹在逐渐走近,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依然毫无波澜地开口说道:“如果你是为关雎的事情来问我,很抱歉,我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人已经死了,就算我向你承认错误人也是已经死了,这是没法改变的。”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连小雎都没放过!” “如果我说是意外,我的本意并不是让关雎也陪葬,你信么?” “哼,”关雎闻言冷笑一声,“我当然不信。” 欧阳思失望地摊了摊手:“这就是了,因为你并不相信我,所以我如何辩解都没用。说到底,你就是要我露出一副低三下四、追悔莫及的样子,最好还要痛哭流涕,把鼻涕滴到自己的睡裤上,这样你才觉得好像凭自己的努力来祭奠了自己的朋友,也就不会再追问我到底处于什么目的让关雎死掉——不管是我真的想让她死,亦或是我确实出于无意的错误。” 欧阳知闻言停止了脚步,欧阳思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也有些好奇地直起背来微微偏头去观察妹妹的动静。 停了好一会儿,欧阳知才哽咽着开口说道:“哥,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些年变得很奇怪。” “有么?”听见欧阳知起了哭腔,欧阳思站起身来看向她,“哪里奇怪?” 欧阳知擦了擦眼泪,她今天已经哭得太多,不想再哭了:“当年你刚回来的时候,想的只是把欧阳家从那些人手里保护下来,你那时候虽然总是很累,但是你从来不会漠视任何人的性命。” “我现在依然是,”欧阳思闻言定定地看着妹妹,“只是我明白有些温柔是没有意义的,有些同情也是没有意义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我想过宽宥那些曾经伤害过欧阳家的人。但是没用,那些人就是记吃不记打的狗,他们配不上我的宽恕。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欧阳知抬高声音反驳道,“我怎么可能明白呢?想要吞并其他公司、想要掌握整个钟城、想要杀了关雎的又不是我!” 欧阳思听见“关雎”这个名字眉头一皱,心里也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来:“说到底,你就是为了关雎来的。那就拜托你不要无端指责我这些年来的努力,而且,你为了一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随时都可能为了既得利益而抛弃你的人,一个想要杀了咱们兄妹的男人的女儿来跟你哥哥怄气,小知,这样好么?” 欧阳知闻言咬住牙关,不肯回应欧阳思的责问。 见妹妹陷入沉默,欧阳思点了点头,揉搓着眼睛慢慢走到办公椅那边坐了下来:“是,你说的没错,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这些年确实变得冷漠了一些。但是小知,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对你如何?对我们这个家如何?咱们家,除了爷爷之外,我还有谁需要挂念,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就是为了欧阳家的人从此都能在钟城高枕无忧,这钟城每个人的死都不止跟他欧阳思有关系,也跟他想要保护的欧阳知有莫大关系。 欧阳知心里也明白哥哥这些年来的苦闷,但是如今她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办法冷静地思考问题,用沉默来回应哥哥,就是她最大的冷静。 见欧阳知不说话,欧阳思有气无力地往椅子上一靠,看了看刚刚自己坐下才得以盖住、没有被欧阳知发现的血迹,继续说道:“小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很快我们欧阳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活在钟城,我们再也不用跟以前一样担心其他公司来给我们下绊子,也不需要担心回家的路上忽然冒出来的杀手枪队,我只是……还需要最后的一点时间。” 欧阳知看着哥哥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也感到阵阵悲戚——一边是唯一的好友、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哥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心里的痛苦得到平息。 “哥,我知道,”终于,欧阳知慢慢走到桌前,垂下眼睛看着桌面开口说道,“你这些年牺牲了多少,我都知道。但是关雎不该死,而让她死去的——不管是不是有意——说到底都是你,如果说你杀关恩昊是报仇,那你杀了小雎,就是施暴。” 欧阳思闻言,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紧起来。 “所以呢?” 欧阳知摇了摇头,冲欧阳思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又满溢悲伤的笑容:“没有所以,我没办法责怪你,因为你是我哥哥,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没办法怪你。”说完,她便扭头向着屋外走去。 欧阳思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想要起身或者开口挽留,可是他的高傲与同样深重的怨怼让他迟疑了片刻,便是这片刻,欧阳知已经走到沙发那边将地上的断裂杯把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随后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听见欧阳知的脚步声,李游书连忙站起身来,改做一副早已等候许久的模样。欧阳知一出门便撞见他像个锡兵一样站在门口,便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李游书冲楼下看了看,“你睡着之后,我在院子里散步,碰见了菲利克斯,就陪他来你哥这边,结果就听见你在跟你哥吵架。” 说罢,他见欧阳知眼圈又发红,连忙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今天已经哭得够多了,再哭下去就要瘪掉了。” 欧阳知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破涕为笑,拉住李游书的手点了点头:“不哭了,我们回去吧。” “好。” 于是欧阳知拉着李游书走下楼来,客厅里的人见到二人的身影都站起身来,菲利克斯冲欧阳知挥了挥手:“哟,哭着呢。” 欧阳知闻言瞪了他一眼:“是,哭着呢!” 见她状态已经转好,菲利克斯笑了一下,随后便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艾琳娜,爱丽丝,我们走吧。”冲两位女仆招了招手,欧阳知开口说道。两人闻言连忙起身,与索菲亚告别后便离开了欧阳思的别墅。 菲利克斯走进办公室,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我进来了啊。” 欧阳思听见敲门声和菲利克斯的声音也没有理会,有气无力地摊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怎么的了这是?”见欧阳思状态不似常日,菲利克斯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跟妹妹吵架,心里不痛快了?” “我误杀了她唯一的朋友。” 菲利克斯闻言点了点头:“哦,那你确实应该是这个状态。那对你妹妹来说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应该道个歉的。” “哼,”欧阳思闻言冷笑一声,“你说得对。可惜我这人有时候太倔强,就白白错过了道歉的机会。” “呵呵,这也是交往的常态啊,”菲利克斯说着从笔筒里拿起一只钢笔来,端详着说道,“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在事后才感到后悔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遗憾。没事,好在她是你妹妹,你还有的是补救的机会。” 欧阳思闻言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见他没说话,菲利克斯便继续问道:“你找我来干什么?提前发工资么?” “我可没有那个习惯,”说着,欧阳思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帮我杀人,名单上的都要死。” “我就知道是要杀人,你直接用手机发给我不好么?” “不行,我享受这种耳提面命的感觉。” “我去你的,就你还面命我?” 菲利克斯笑骂一声,便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向办公室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忽然住了脚步,回头对欧阳思说道:“说实在话,跟家人关系紧张不是个好兆头,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欧阳思点了点头,冲菲利克斯挥手送别:“知道了,滚出去吧。” “王八东西。” 菲利克斯走后,欧阳思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说到底,关雎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六章 欧阳的疑心 欧阳知坐在客厅里,走神似的拿着一颗苹果细细端详。李游书见她状态依然不好,便走到她旁边坐下来,小声劝道:“跟哥哥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经常跟清梦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兄妹吵架是不需要道歉的,第二天准好。” 欧阳知听见了李游书的话,挑了下眉叹道:“我猜你肯定没有杀过你妹妹的好朋友。” 李游书见欧阳知依然一副愁苦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苹果,又拿起刀子来帮她削皮:“你哥哥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有错的,可是说到底,他已经把那个王八犊子杀了给小关报仇,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欧阳知闻言一怔:“王八犊子?什么王八犊子?” “你不知道么?那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跟你哥叨叨半天都吵了些啥?” “哎呀这你别管,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李游书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把欧阳思怎么枪杀刘蓊的事情告诉了欧阳知,等他说完了,苹果也正好削好。 “原来你哥没跟你说啊,”李游书说着把苹果递给了欧阳知,他虽然拳法高超但是刀法稀松,那个苹果被他削得东缺一块西少一层的,像个脸瘪下去的怪老头,“我以为他会把这些告诉你的,你鼻子那么好使,难道就没闻见办公室里的血腥味么?” 欧阳知听完他的讲述一时发怔,从李游书手里接过苹果,想了一会儿咬着苹果说道:“可能我真是被气坏了,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味道。现在一想,难怪我哥一直坐在那个破玩具里,他是想盖住那边的血,不希望我看出来的——他是个处女座,好面子又追求完美,肯定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计划存在疏漏。如果是这样的话……唉,那我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有些过分了。” 真的过分么?欧阳知心里向自己问道,难道不是一气之下阐述了事实么? 李游书见她情绪似乎有点好转,连忙继续说道:“对嘛,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不说,我不说,误解就变成了矛盾,矛盾就变成了仇怨。实际上哪来的那么多仇怨呢,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欧阳知点了点头,把脑袋倚到李游书肩膀上继续啃着她的苹果:“唉,多亏有你,不然我这晚上怕是要活活哭死了。” 李游书笑了笑,欧阳知的身上传来一阵水果的甜香,跟他第一天遇见她时闻见的一般无二。于是他伸手摸了摸欧阳知的头,安慰道:“没事,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的,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去恒玉、去庆仪、去思明,离开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就陪你一起。反正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欧阳知闻言心里一暖,脸上显出微微的绯红,伸手抱住李游书的脖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靠坐了一会儿,欧阳知忽然坐起来,惊喜非常地对李游书说道:“游书,你愿不愿意……” “愿意干嘛?”李游书听到这话,瞬间联想到了结婚时誓言里的“我愿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就求婚吗,太早了吧?” 欧阳知摇着头,脸上依然挂着兴奋的笑容: “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纹身?” 李游书闻言一愣,脑袋里蓦地闪过了自己高三时的情形—— “爸,妈,我问你们个问题。”难得的半月一次的大休,李游书和李清梦都从拳馆回到家里,一家四口吃午饭的时候,李游书忽然开口向夫妻二人征求意见。 看李游书那个表情,李广成就知道儿子没憋好屁,非常干脆地回绝道:“什么也别问,问就是俩字:不行。” 李游书撇了撇嘴,夹起一块青椒来塞到李广成碗里:“多吃蔬菜!青椒败火!” 李广成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青椒,受到了儿子的迫害便咧起嘴来去看老婆。 林回雪假装没看见,向李游书说到:“人家是养儿防老,你爸是养老防儿。没事,你说就是了,我支持。” 于是李游书嘿嘿一笑:“等我上了大学,我想纹身。” 林回雪闻言,脸紧跟着唰地拉了下来:“不行。” 李广成对这种事倒是没那么抵触,他以为李游书又要去找谁打架,没想到竟然是纹身,不怒反喜地问道:“诶,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李游书耸了耸肩:“就是忽然有了这么个想法。” “哦,”李广成趁林回雪不注意把那块青椒又夹给了李游书,“行,那等你成年之后,自己去看看,要是想不好,就来问问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林回雪闻言用力咳嗽了一声,连往李广成的碗里夹了三块青椒:“你能不能教点好的?” 李广成看着碗里的青椒哀叹了一声:“反正他从小就是咱们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不如就让他自得其乐呗。”说完,他像个要饭的一样把碗捧给李清梦,乞求女儿能给他分担一点青椒。 李清梦笑了一下,把李广成碗里那三块青椒夹到自己碗里,又从自己碗里移到了李游书碗里,开口说道:“我觉得你要是去纹身,一定要讲究一点,毕竟都是有寓意的,而且纹身不是人体彩绘,以现在的技术,似乎很难去除干净。” 李游书看着自己碗里四块青椒,又向林回雪投去期许的目光。 林回雪“哼”了一声:“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你便吧!”话音一落,她手里那双筷子其中一根“咔”地折成了两段,仿佛是她对李游书的无声警告。 这时,欧阳知的推搡把李游书从记忆中带了回来:“你走神了?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怎么样啊?” 李游书回过神来,扭头看着欧阳知说道:“好是好,不过今天恐怕不行。” “为什么?” “呃……是这样,”李游书想到了林回雪的目光,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一来你今天状态不好,我希望你能挑一个心情愉悦、状态奇佳的日子来完成在自己男友身上的作品;二是我妈她似乎对纹身这件事很抵触,所以我还得再考虑一下,你应该不希望见婆婆第一面就目睹她一掌把我打成重伤吧?她八卦掌可厉害了。” 欧阳知一听连忙点头:“那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另一边,柳仕良处理好了刘蓊的尸体,哼着小曲回到欧阳思的宅邸,一进门就发现索菲亚愁眉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的?我出去一趟,你怎么变成苦瓜脸了?”柳仕良见状便笑着问道,“难不成菲利克斯欺负你?” “不是,菲利克斯先生已经走了,”索菲亚摇了摇头,踮起脚趴到柳仕良耳边,小声说道:“大小姐和少爷吵架了,少爷可能还在房间里生闷气呢。” “哎呀,我这刚离开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就吵起来了?” “您前脚刚走,大小姐后脚就来了。艾琳娜和爱丽丝两人都拦不住,我也拦不住,就让大小姐闯进办公室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姑爷去二楼偷听了一会儿,大小姐就出来了,我看她眼圈红红的,好像是又哭了。姑爷领着大小姐回去之后少爷就一直没出来,我……”索菲亚说着去桌边捧起一碗削好的芒果,“我不敢上楼,怕打扰了少爷,要不柳先生您去劝劝少爷吧。” 柳仕良看着那一碗削得漂漂亮亮好像百合花瓣的芒果,笑着接了过去:“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说完,他便捧着芒果上了二楼,往欧阳思办公室走去。 一进门,欧阳思果然不像平常那样坐在钟城沙盘里,而是颓废地瘫坐在自己办公椅上。于是柳仕良走过去,把那碗芒果放到桌上:“您瞧瞧,索菲亚以为您还在发火,削好的芒果都不敢往上送。” 欧阳思调转椅子面朝柳仕良问道:“你都知道了?” 柳仕良点了点头:“兄妹吵架,很正常。大小姐有姑爷陪着,很快就会把这件事给忘掉的。” 欧阳思长叹了一声:“她要是单单因为关雎也就罢了,她竟然还说我竟然变得冷漠、变得不顾他人性命了。这可真是伤人。” 柳仕良闻言笑了笑:“人都是要成长的,大小姐可能晚一些罢了。”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我倒是希望她不要变得比现在还糟糕就好。” 说罢,他忽然牙痛似的“嘶”了一声,向柳仕良问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被游书给同化了?游书没来之前,我做什么她都不反对,有时候还会帮我一起出谋划策,怎么游书一来,她就开始变得不跟我一心了?今天竟然还跑来跟我吵架。” “不会的,”柳仕良闻言连忙解释,打消了欧阳思这个念头,“怎么会是姑爷的问题呢,姑爷他虽然生性自由,但绝对不会把大小姐给带坏的,因为他本性就不坏。可能只是您最近太累了,所以大小姐就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是接管整个钟城这么重大的一件事,不管是您还是大小姐都需要时间去适应。等这段时间过去,日子自然会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最好是这样。”欧阳思说着拿起碗里的叉子,叉起一瓣芒果来放到了嘴里。 “少爷,小c已经走了么?” “走了,”欧阳思咀嚼着芒果,咽下去继续说道,“那个家伙,走的时候竟然还骂我是‘王八东西’,以后我可饶不了他。” “呵呵呵呵,他就是那个样子,”柳仕良笑完,神情却忽然严肃了起来,“少爷,您如果信不过小c,不如我去看一看。” “不不不,我信得过他,派他去办事,又让你背后监视,那我成什么了。” 说着,欧阳思回想起菲利克斯临行前的劝告,忽然闭上嘴沉思起来。沙盘里磁悬浮轻轨的声音在静谧房间中沙沙作响,更加衬托出房间里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思将叉子插到另一瓣芒果上,沉下脸来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如果柳先生有闲工夫的话,拜托你去帮我盯一下吧。菲利克斯最近,似乎也对我有些不满似的。” 柳仕良闻言点了点头:“您交给他的名单上第一位是谁?” “吕德明。” 第九十七章 塞洛斯丽人 早上七点不到,李游书感觉有东西在袭击自己。 是个软乎乎的东西,在自己脸上盘旋,不时“嗖”地往自己脸上撞一下,随后又升上低空。遭到未知生物的骚扰,李游书随意地挥了挥手,企图将那搅扰自己睡眠的坏东西撵走,可没过一会儿,那家伙就乘着自己浅眠的微风再次落下来,在鼻子上又撞了一下。 也不剧烈,也不激昂,就是轻轻碰一下,随即便又飞去。 如果是蚊蝇,应该伴随着恼人的噪音;如果是鸟雀,它们的爪子应该是硬质的,落在自己脸上蹭得生疼。而且自己没开窗,蚊蝇尚有可能,鸟雀怎么可能飞进来呢。 那就只能是人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从昨夜延续至今、又因为那骚扰而变得飘忽混乱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见李游书睁开了眼睛,欧阳知又用手指戳了下李游书的鼻子,把脸凑近向他问道:“你起来啦,睡美人?” 李游书皱着眉头伸了个懒腰,看清是欧阳知打扰了自己的睡眠,便又翻了身,背朝她继续睡去了。 “喂,别睡啦!”欧阳知见状伸手揪住李游书的耳朵,“太阳晒屁股了!” 李游书发出一声无法睁开眼睛的痛苦低哼,挣扎着爬到床头柜那边去拿起手机:“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6:46,太早了吧!” 欧阳知坐到床边,笑嘻嘻看着李游书裸露在外的后背说道:“我睡不着了,可是艾琳娜和爱丽丝都在忙,没有时间陪我玩,我只能找你了。哦哟!你的身材真好啊。” 李游书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求救一样抱住自己的枕头:“不行,我太困了,你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继续睡觉。”说完,他像乌龟似的猛地一缩,藏进了被子里。 欧阳知见状对着拱在被子里李游书连连捶打:“哎呀,你都已经醒了,还睡什么睡!起——床——!” “不起床!今天说什么都不起床!” “好,你厉害,”见暴力无法解决问题,欧阳知气哼哼地跳到床上,“那我和你一起睡!” “哎呀女流氓啊!滚滚滚!” 最终,在欧阳知连续十分钟的狂轰滥炸之下,李游书就算想睡也已经睡意全无,只好去洗漱了扎起辫子,颇为埋怨地冲坐在床上的欧阳知问答:“所以,大早上把我叫起来,想干什么?” “嘿嘿,我有个好提案,你想不想听?”欧阳知站起身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露脐短袖,显露出小腹上的肌肉线条;下身是普普通通的牛仔热裤;脚上蹬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体呈现出一种十分轻盈活泼的运动风格,跟她那头不到肩膀的短发十分相配。 李游书闻言一挑眉,表现出一副准没好事的怀疑神色:“你说。” “咱们离家出走吧!” “啥?” …… 九点多的时候,欧阳思起身穿衣服,不速之客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欧阳先生,早安。” 欧阳思闻言回身看去,发现这次坐在卧室茶几上的既不是画师乔克也不是斯摩格·格林,而是一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满不在意地转身走到衣柜前,欧阳思拉开柜门,思考着今日的行程应该挑选怎样的衣服,嘴上开口向女人问道:“怎么称呼?” 见欧阳思对自己毫无兴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冲他的床上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欧阳先生年少有为、长相英俊,难道连位枕边人都没有么?” “答非所问了,我在问你的名字,没有问你对我的私人生活有什么看法。”今天应该没有什么事情,那几家公司的交接都由出云科技的下属部门去完成,那一窝蛇鼠的性命交给自己的杀手队伍以及菲利克斯去收割,欧阳思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可以。 那么今天就找妹妹看电影吧,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 想到这儿,欧阳思伸手去拿起一件圆领短袖和深绿格子的短袖衬衣,回身扔到了床上。 女人看着欧阳思举手投足间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捂住嘴轻轻笑了几声:“呵呵,那真是抱歉,让您见笑了。容我作自我介绍——我是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东亚大区的最高负责人,维姬·奥尔森,今后由我代替斯摩格·格林以及乔克与您进行关于‘artod计划’的对接交流。” “竟然让大区负责人亲自来与我对接,你们国际市场部部长安德烈斯·奥尔森先生真是太给面子了。” 维姬·奥尔森笑了笑:“父亲很看重您,不光是作为合作伙伴的看重,更是作为一个年长者的看重。” “那两个疯子是你的手下么?” 维姬·奥尔森摇了摇头:“他们隶属于作战部门,但是因为这次合作在作战与市场方面高度重合,所以现在他们暂时受到国际市场部的差遣。”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又从靠下一些的柜子里拿出一条短裤来也扔到了床上,“维姬·奥尔森小姐是么?名片在隔壁办公室的桌子上,你离开的时候可以自行取用,如果你想留名片就把它放到桌子上,我会收好的。” “您还真是个冷漠的男人,”维姬·奥尔森闻言向右一靠,歪坐在沙发上跷起腿来,冲欧阳思说道,“作为钟城实际的掌权者,初次见面,难道您不想带我领略一下钟城的风光么?” 欧阳思此时终于转过身去认真地端详起奥尔森小姐来——虽然坐在沙发上,但依然不难看出她是个个子很高的女人来,很有可能比妹妹欧阳知还要高一些。她拥有一副完完全全的西方面孔,酒红色长发蓬松蜷曲地披散在肩上,深黑色露肩的包臀短裙下包覆着夺人眼球的傲人胸围和纤细腰肢,翘起的腿部白皙盈透,皮下仿佛暗河般的淡绿色血管微微可见。 总而言之,是个极容易让人产生欲望的妖魅肉体,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 欧阳思挑了下眉毛,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了奥尔森小姐的提议:“很抱歉,如果是平日的话,我会接受你的要求。但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情要做。” “哦?那真是遗憾,”奥尔森闻言收起了那副有意袒露于欧阳思的诱惑姿态,有些不悦地用手将酒红色长发撇到肩后,“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说罢,她从自己的手包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细长名片,轻轻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欧阳思点了点头,抬手向门口相让:“办公室在卧室的右手边,如果你在办公室里遇见了我的随从,请直接说明来意。如果你自信可以与他一战,向他挑衅也无不可。” 奥尔森站起身来,她的个子果然很高,穿着高跟鞋比一米八三的欧阳思还要高上一些:“这世上竟然还有攻击女性的男人么?” 欧阳思笑了一下:“在他眼里,尸体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奥尔森闻言也笑起来,冲欧阳思点了点头,打开了卧室门右转向欧阳思的办公室走去了。 伴随奥尔森的离去,索菲亚紧随其后,仿佛偷窃的老鼠一般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见她那副模样,欧阳思皱起眉头来:“这是你家,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索菲亚闻言托着早餐走进欧阳思的卧室,将其一件一件放到靠近窗边的小圆桌上,一边往杯子里倒茶一边说道:“少爷,我记得您昨晚就寝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过。” 欧阳思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窗外的花坛开起玩笑来:“她是田螺姑娘,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等再过几天,她对家里的情况熟络了,就不需要你来伺候我了。” 索菲亚闻言手抖了一下:“真的?” “哈哈哈哈,当然是假的。”欧阳思见女仆一脸认真至极的模样不由得深感愉快,又怕她当着自己面哭出来,就连忙解释道,“她不过是个与我进行商务合作的人,她们公司的传统就是走窗户,小偷公司。” 索菲亚放下心来,将茶倒好后便退到了一边:“听起来是很奇怪的公司。” 欧阳思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水,轻轻点头:“嗯,确实是很奇怪的公司。” 过了一会儿,柳仕良也背着手迈着悠闲方步走进了欧阳思的卧室:“真是人间尤物、红颜祸水。” 见他是从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欧阳思笑着开口问道:“很漂亮,对吧?” “何止是很漂亮,简直是妖物。虽然只是跟她简单聊了几句,但是内气却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乱窜——那完全是用美貌来进行致命攻击的超能力啊。”柳仕良说着坐到了刚刚那女人坐过的沙发上,拿起了茶几上的名片。 细长纯白的名片,用材质良好的硬纸裁成,摸上去手感类似于磨砂工艺,上面没有什么奇怪的图案和公司logo,只印着简简单单几个字: “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东亚大区负责人,维姬·奥尔森。” “啧,”读完了那行字,柳仕良细细端详着名片戏谑道,“该说不愧是全球性公司么,上流。” “记得帮我把名片收好,”欧阳思说着拿起一片烤制过的温热吐司,对柳仕良说道,“也许出云的未来就可以从这个女人身上做突破。” 柳仕良闻言笑了起来,并非惯常性的标志微笑,而是那种确实想到了愉快事情的爽朗的笑容,连站在那边的索菲亚都因为极少见到柳仕良这样高兴而受到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欧阳思回头看了看索菲亚,又扭头对柳仕良说道:“怎么把你高兴成这样?” “呵呵呵,”柳仕良笑完了,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收好,对欧阳思说道,“少爷,我早就说过,您做生意总是忘记一个最大的优势。” “什么优势?” “您可以凭借自己的‘美貌’来勾引那些大老总和大财阀的女儿,让她们紧紧团结在您周围啊。”说着,柳仕良站起身,摆出一副讴歌的姿态来:“少爷的春天,终于也要来了吗!” 说完,不等欧阳思开口,他便抢先一步溜出了卧室,向楼下逃窜而去。欧阳思听着他噔噔噔的脚步声高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客厅里传来柳仕良的回答:“现在就走!小c那个人,当晚领任务都是第二天开工,工作时间都在晚上,现在走完全来得及!” 说完,大门处传来了开合的声音,柳仕良的脚步声便消失在了别墅里。 欧阳思点了下头,将剩下的半片吐司丢在了盘子里,喝了口茶后对索菲亚说道:“我待会儿要出门,帮我把床上的衣服和裤子熨一下。” 第九十八章 迈近真相的一步 吃过了饭,欧阳思坐在屋里看了会儿书,时间到了十点十五分,他觉得这个时间欧阳知应该也差不多起床了,正巧看见艾琳娜走到花园里,便坐在窗边冲她喊道:“艾琳娜。” 艾琳娜听见了欧阳思的呼喊,回头看向二楼冲欧阳思行礼:“少爷。” “小知起床了么?” 艾琳娜点了点头:“大小姐今天一早就起了,已经跟姑爷出门了。” “出门了?”欧阳思一听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道,“起这么早啊,他们去哪里了?” “不清楚,只是说出去散心了,可能一周之后再回来,也许……是出去旅行了也说不定,”艾琳娜说着又冲欧阳思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欧阳思失望地撇了撇嘴:“没事了,你去忙吧。” 于是艾琳娜鞠了一躬,随后便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看着艾琳娜远去的身影,欧阳思将胳膊支在窗户边,撑着脸自言自语:“一早就走了,难道还是在跟我生气么?” 这时,索菲亚抱着欧阳思的衣服走了进来:“少爷,衣服给您熨好了。” 欧阳思点了点头:“放那吧。” 小知不在、白幸和关恩昊一家又死绝了,那我还能去哪打发这无聊时光呢。想到这儿,欧阳思不禁变态一样有些想念曾经那些虚与委蛇又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老朋友”们了。 “哼,”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忽然挑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随后便站起身来向那身衣服走去,“有了。” 另一边,欧阳知与李游书在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的陪同下漫步在一条林荫道里。男人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回身冲欧阳知连连鞠躬,笑容可掬地重复着那个“请”字。 欧阳知背着手慢慢走着,李游书跟在她旁边,这林荫道虽然遮光蔽日凉爽非常,可刮过风来竟还有些阴冷,不禁令李游书扭头看向了林荫道外他们二人最终的目的地—— “就是这里了,请您过目,”那个男人的胸前挂着“经理”的牌子,走出林荫道,阳光立刻就炽热地晒在他那一身黑西装上,使他额头上、脖子上都沁出汗来,“这里虽然距离市中心距离稍远,但胜在地价低廉、氛围清雅,而且每天都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站岗并打扫,绝对保持最佳的安息环境。” 这里是一处墓园,专注打造高端墓地服务,欧阳兄妹的父母都埋葬此处。而经理带欧阳知参观的是这家公司新开发的墓地项目,空旷的墓园里三三两两地立着些墓碑,已经有了往来穿梭前来祭奠的人影。 “嗯,你们公司的服务我是信得过的,”欧阳知极目远眺,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风水阴宅我是不懂,就麻烦刘经理给我挑一处最好的位置吧。” “这是自然,”刘经理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满脸的汗水,随后冲欧阳知点头应着,“既然是欧阳小姐的吩咐,敝公司一定竭尽所能地让您满意。” 欧阳知深深地呼出口气,随后扭头对李游书说道:“你觉得我的安排可以么?” 李游书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这片绿树成荫、清雅安静之地:“我觉得很好,小关会喜欢这里的。” 于是欧阳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墓园,刘经理连忙跟了上去听候吩咐。欧阳知开口说道:“我最近有事要出去一趟,烦劳贵公司帮我去接一下关小姐的遗骨并予以安葬,我希望等我下次再来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 “是是是,一定一定。接收遗骨和入土安葬都是服务项目中的一部分,您不吩咐我们也一定会去做的。” 随后欧阳知与李游书在刘经理的相送下开车离开墓园,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越野车,李经理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嘀咕道:“啧,伴君如伴虎,这下我真是体会到了。这不光是虎,还是个母老虎,惹不得,惹不起!” 站在刘经理身后的一个迎宾小姐低声问道:“经理,关家的一枝一叶不就是欧阳家搞垮的么,听说关恩昊一家也都是欧阳思杀的。这欧阳知跑来给关雎看什么墓地?” 刘经理摇了摇头:“难讲啊……我倒是听说欧阳知跟关雎是从小的朋友,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意思。难不成是求个心理安慰?呵呵,要是跟骨灰求心理安慰,恐怕是不怎么行喽。” 发完这通感慨,刘经理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员工面前说的太多,连忙咋舌一声,背起手来显露上司威严:“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该管的不管,不该问的乱问,要不是看你业绩好,就冲你这嚼舌根子的毛病我早开除你了,去去去。” 欧阳知开着车,李游书坐在副驾驶上吹风,额前的长发被吹得左右摇摆,令他感到十分舒适惬意。 “游书,你说小雎会知道我做的这些么?” 李游书闻言瞥了欧阳知一眼,发现她一边开车一边眉头微皱,分明是露出了一副悲伤的模样。于是他笃定地点了点头,安慰她道:“当然了,小关是个好姑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肯定不会赖到你头上的。” 说着,李游书顿了一下,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会怪在你哥头上的。” 欧阳知知道李游书是安慰自己,就算关雎不会怪她,她也确定自己在将来的无数个瞬间每每想起此事心里都会感到一阵内疚与自责,至于她哥哥,那恐怕就更难辞其咎了。但是她又分明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不敬鬼神的人,不要说孤魂冤鬼了,就算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领了命令来拿他,看见他那副慑人的魄力和孤高的姿态恐怕都要打怵三分。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李游书不想让欧阳知总是考虑这种令人悲伤的问题,便转而开口向她问道。 “去斗技场。” “去就去,但是我不看比赛了啊,也不打比赛,我只看杨爷。” “行。” 说着,欧阳知踩下油门,提速向斗技场赶去。 到了斗技场,杨爷一如既往地正在调酒,李游书看他好像精神有点萎靡,便坐在吧台边问他怎么这副表情。 杨爷说他最近睡眠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李游书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自袭击过后欧阳知就没来过斗技场,今天一露面竟穿得如此干净清爽,那些工作人员见了不由得都觉得她有了几分亲近的感觉,纷纷向她问好。 “今天是什么安排?” 一个负责比赛安排的后台工作人员向她汇报:“械斗,张雷的比赛,刚结束。” 李游书闻言,忽然想起了张雷那日对自己的愤恨,跟杨爷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要去赛后休息室找张雷。欧阳知拦不住他,只能依着他的性子,让经理钱志浩陪同防止出事。 待到李游书走了,欧阳知看四下无人,这才靠在吧台上对杨爷说道:“行啦,我哥没事,我也没事,您老这么苦着个脸干什么?” 杨爷摇着手里的调酒壶,弹簧在里面噼里啪啦的乱响:“我听说,你哥哥把恩昊给杀了,刘茗和小雎也死了。” 欧阳知闻言,本来还一副慵懒神态的脸上蓦地又染上了阴霾。她点了点头,坐正身子好像受训一样对杨业兴回道:“是,都死了。” 杨爷闻言瞪起眼睛,嘴唇上厚厚的一字胡颤了几下,最后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唉,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欧阳知点了点头:“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我觉得他最近很多时候都特别像您。像您当年训我爸的样子,又冷又狠,看不出愤怒来,但是比直接发火更让人害怕。” 杨爷撇了撇嘴,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色:“有时候吧,我宁可他多像你爸一些。你爸虽然蠢,但至少不毒。我现在看着你哥,跟看见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样。也就是他遗传了他母亲的沉静,所以看上去更温和似的,反而更好藏住自己的本性了。” 欧阳知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空杯子,也没再说话。 “你今天怎么不喝酒?” “我今天开车,当然不敢喝酒了。” “你待会儿去哪里?” “我要跟游书出去一趟,一周之后再回来。” “嗯,也好,散散心,”杨爷也知道关雎和欧阳知关系好,她一死欧阳知肯定伤心,听欧阳知说要出门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有游书陪着你,我放心。” 于是欧阳知又跟杨爷讲了讲李游书怎么从狙击枪下救了欧阳思,讲了讲她怎么跟哥哥吵架,又讲了讲她刚刚去给关雎看墓地的事情。 与此同时,钱志浩敲了敲一间休息室的门,小声问道:“老张?你在里面吗?” 休息室里传来张雷的声音:“在,你进来吧。” 钱志浩推门进去,发现张雷正在换衣服,一名兔女郎手里抱着他的长衫,见到钱经理连忙鞠躬。 害怕开门见山引得张雷不高兴,钱志浩便先开口客套了几句:“今天的比赛打得真好,我考虑下周去跟少爷讲一讲,给你涨钱了。” 张雷闻言背对着钱志浩没说话,穿上一件黑色的盘扣衬衣,将前胸后背数不清的疤痕给遮掩了起来。 见张雷没说话,钱志浩尴尬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李游书。 “是那小子要见我么?”张雷虽然背对着房门,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让他进来吧。” “那个……我……” “你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不会跟他动手的,”说着,张雷已经扣好了扣子转过身来,又指了指那名兔女郎,“你也出去吧,我有事情要谈。” 于是兔女郎在钱志浩的带领下离开了休息室,李游书迈步往屋里走,钱志浩又连忙拉住他叮嘱道:“姑爷,老张他这人面冷心热,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李游书点了点头,进屋带上了门,随后冲张雷拱手行礼:“前辈。” 张雷看了李游书一眼,点了点头,抬手往那长凳上一让:“坐。” 李游书闻言点了下头,在张雷坐下后也坐了下来。 “姑爷来找我,有事么?” 看着张雷那张板得像窨井盖似的脸,李游书没有动怒,又拱手施礼,恭敬回道:“上一次在斗技场上是我失礼了,您见谅。我年纪轻,见识短浅,很多事情都不知原委,望前辈海涵。” 张雷见李游书态度恭敬、话语谦和,虽然心里有些惊奇,但也没再怪他,抬了抬手说道:“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看来林培宏前辈的千金就是不一样,教子有方。” 李游书闻言笑了一下,正襟危坐看向张雷:“前辈,我今日来,道歉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事相求。” 张雷闻言挑了下眉毛:“什么事?” 李游书看着张雷,面色诚恳,一字一句说道: “我希望您,能把我二叔韩授的事情向我透露一二。” 第九十九章 剑仙之名 听见了“韩授”这个名字,张雷眉头一皱,周身瞬间涌出一股瞎子也能感受到的不和谐气场。 李游书见状却没有再避退,因为知道真相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二叔到底教给自己什么,他当年做了些什么,而他又向李广成透露了什么、隐瞒了什么,如果不把这些事搞清楚,李游书恐怕只会对自己的呼吸法越来越不信任。 张雷见李游书眼神坚定、目光如炬,知道他今天是下定了决心才来向自己询问,这份决心是不会因为他面露不悦或放出杀气就会动摇的。 于是他看了李游书一会儿,垂眼看向地面揣手问道:“姑爷,这事,你非要知道不可么?” 李游书郑重点头予以回应:“是,具体原因我不方便透露,但是其中的真相我一定要知道。”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张雷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妥协了:“说实在话,你这小伙子不错,我没有从你眼里看到师弟的邪气和你父亲的顽气。” “师弟?” “嗯,”张雷点了点头,“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二叔韩授,曾经是我的师弟,我们都是御风堂剑仙流门下的弟子。” “您别见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御风堂剑仙流的名号。” 张雷摆了摆手:“这不怪你,剑仙流已经没了。御风堂当年是白松省一个有名门派,堂下有剑仙流和药仙流两个分支。御风堂没了剑仙流,药仙流的门人以救人为己任,习武反而在其次,如今御风堂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馆而已。” 李游书闻言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哦……” “你二叔韩授十岁的时候拜入剑仙流门下,那年师父已经八十三岁高龄,韩授是他老人家门下的最后一位弟子,”张雷一边回忆一边描述,语速很慢,有一种描绘历史的庄重感,“我们剑仙流的功法,通通都是附气于物,以致其乘奔御风,以之伤人。当年我师父能以内气纵玄铁长剑,快如流星,重过千斤。就算是西府赵王锤那些莽汉的膂力也挡不住他三剑。” 李游书闻言暗想:难怪叫剑仙,虽然这功法飘逸又炫酷,实际上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功夫,一旦剑上内气被破,掉到地上就是块废铁。二叔当年怎么会选这么普通的一个门派? 见李游书没说话,张雷继续说道:“韩授自十岁入门,却是剑仙流里天赋最高、进步最快的一个。师父他也十分看重韩授,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那二叔还把他师父气死? “韩授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一年领会,三年功成,到十四岁就已经成了我们同辈第一,”张雷说着笑起来,那双手在袖子里来回地摩挲着,“到十五岁,你二叔已经成就了我们剑仙流几百年不出的绝学,以气化剑、万剑归宗。呵呵,这斗技场叫我‘活剑仙’,那是他们没见过你二叔的本事,放眼当下武林,这‘剑仙’之名也只有你二叔担得起。师父因为这事非常高兴,说剑仙流自此便要名扬江湖了。” 李游书闻言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骄傲:嘿嘿,不愧是二叔。但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轻看了剑仙流——寻常习武之人可没有吸人内气的功夫,碰上剑仙流门人,百步之外飞剑而出,取人性命实则手到擒来。而内气无形无影,化作利刃则是无形之刃,就算是高手都未必能够察觉;何况又是万剑归宗,即使没有万把剑,只有十把无形气剑一齐飞来,要把人砍成肉酱也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露出一副崇敬神色,坐姿端正继续问道:“那二叔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恨他?” 张雷闻言长叹了一声:“说实话,你二叔年纪最小,为人又端庄持重、知书达理,我们门内的师兄们对他都十分爱护,我说什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干出这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前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雷看向李游书,眼中渐渐燃起了一团喑哑怒火:“后来有一天,你二叔忽然失魂落魄,我们都以为他家里出事,纷纷询问,但是他就是不说。又过了半月,他忽然一脸邪气,直闯入师父宅院,说他已经将剑仙流功夫看得通透,领悟到了更加高深卓绝的武功。并且还口出狂言,说剑仙流功夫虽然精妙,然而细细品来却是‘平平无奇,破绽颇多’,没落是迟早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一惊,他所熟悉的二叔韩授一直以来都是谦虚谨慎、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他年轻时竟然也是如此狂妄大胆、意气风发,也难怪父亲李广成会跟他结拜成兄弟。照林回雪的回忆,李广成年轻时就是俗称的“混世魔王”,全靠一双拳头打出名堂。跟他关系好的,都是打出来的朋友;跟他有仇的,也都是打出来的仇怨。北方武林的人与其说是敬他,不如说是怕他。 这时间,张雷越说越恨,额头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一双眼睛也不自觉地露出凶光:“虽然韩授出言不逊,但师父老人家还是给了他改过的机会,要与他闭门切磋,让他知晓自己的狂妄。” 话说至此,李游书已经知道了这次比武的结果。 “前辈,所以……?” 听见李游书那略有些瑟缩的询问,张雷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又长叹一声泄了气,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说道:“开门走出来的是韩授,师父输了。我们这些师兄本来不如韩授,又不受师父器重,心里其实对韩授有颇多嫉恨,如今见他连师父都打败了,一时间不能接受,有人就趁势说他以邪功偷袭师父,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要抓住他废了他的武功。” 李游书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后来呢?” “哼,连师父都不是他对手,我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也不展露所谓‘更高深的武功’,只以本门功夫与几十名师兄相抗就全身而退,逃之夭夭了。” “啊……” 张雷说着站起身来,李游书也连忙站了起来。 “再后来,师父因为那一战而负伤卧床,半年后郁郁而终。去世前,师父老泪纵横,留下一句遗言:‘以为剑仙自此起,不知冥冥噬嗑中’。” “以为剑仙自此起……”李游书将那句话默默念了一句,记在了心里。 张雷看了看李游书,随后说道:“再后来,不知道是韩授早有预感,还是他天生乌鸦嘴一语成谶。我们剑仙流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高手,在武林也越发衰弱下去。我也曾想振兴剑仙流,可惜水平不济,到头来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斗技场上,挣一份吃饭的钱。” 李游书看着张雷那落寞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又拱手行礼:“一步一重天,可能只是差了那一迈。前辈如果愿意走出斗技场去,想必会见不一样的天地。” 张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你二叔当年用了什么功法打败了师父老人家,怎么认识你父亲并与他结拜,以及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道了。” “前辈能不计前嫌向我透露这些,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不敢再有所奢求。”李游书连忙抱拳行礼,心里千恩万谢道:足够足够,蚊子腿也是肉! “小姑爷,我看你长相俊秀、面有贵气,将来或是大富大贵、或是名扬天下,想必定是一号人物,”张雷说着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龙不游浅水,凤岂入雀笼——这钟城对你来说还是小了。” 说罢,张雷便掸了掸衣袖衣摆,迈步向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张雷一走,等在门外的钱志浩连忙就探进头去,向李游书问道:“姑爷,没事儿吧?” 李游书笑了一下:“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钱志浩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迈步走了进来:“好家伙,我以为您神功盖世就脾气暴躁,一言不合要动手呢。” “开玩笑,我是那种人?”说罢,李游书回想起刚刚与张雷的对话,低低地说了一声,“不知冥冥噬嗑中……” 出了休息室,李游书回到了杨爷的吧台,欧阳知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来去迎他:“你没跟他动手吧?” “没有,他是你的摇钱树,我怎么会砍自家摇钱树呢?” “你这小子,就会胡说八道。”欧阳知嗔怪一声,拉着他坐了回去。 “游书,你去找张雷做什么了?”杨爷见李游书回来眼中似乎就多了一丝迟疑,不由得开口问道。 “哦,没什么,问了一些很没趣的事情,顺便跟他说了几句好话,算是解了仇怨,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杨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欧阳知低头看了眼表,伸手敲敲吧台桌子对杨爷说道:“老爷子,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杨爷一听连忙伸手招呼游书:“游书,你来。”随后,他又对欧阳知说道,“你先发动车子把空调打开,我还有话对游书说。” 欧阳知见杨爷神秘兮兮的样子,皱着眉头笑道:“什么话呀还要背着我说,好吧好吧。” 待到欧阳知走后,杨爷压低声音,对李游书说道:“游书,你是喜欢小知的是吧?”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是啊。” “嗯,”杨爷点头继续说道,“小知她哥哥虽然对她很好,但是总归不是一母所生,可能有些隔阂埋在心里,也不会说出来。而且他最近变本加厉,开始大张旗鼓地改变钟城格局,恐怕他们兄妹以后还会有矛盾的。” 李游书闻言一愣:“杨爷,您怎么这么清楚?” “嗐,这种事是个钟城人就清楚啊,”杨爷说着打了李游书一下,示意他不要打岔,“我是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他们兄妹又吵起来,你该怎么办?” 李游书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我当然帮小知了,这还用想吗?三十岁之前,当哥哥的跟妹妹吵架,从来都是哥哥错。” 杨爷闻言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好,游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食言啊。” 李游书拍了拍胸膛,颇为自豪地说道:“杨爷放心,我这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唯独做出承诺从来不会当放屁。” “嗯,好,”杨爷看着李游书,以一种接近于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小知,就托付给你了。” 李游书见他神情庄重非常,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杨爷,您这弄得就跟她是您亲孙女似的,我险些要叫您爷爷了。” “哈哈哈哈,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孙女婿,那真是做梦都要乐醒了。” 李游书闻言一笑:“您老身体好。好好活,还愁等不到孙女结婚那天?” 杨爷笑呵呵冲他挥了挥手:“好啦好啦,我就是想说这个,没别的。你赶紧去吧,别让小知等时间久了。” 于是李游书跳下椅子与杨爷道别,迈步向斗技场外走去。 “咱们再上哪啊?”李游书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向欧阳知问道。 欧阳知闻言一笑,拿起手机开启地图导航:“哼哼,既然是离家出走,就去个我哥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找不到的地方?” “对,咱们去外城区!” 第一百章 临别一面·冒险启程 “你说去哪?”李游书以为自己听错了,抬高声调向欧阳知再确认一遍。 “去外城区,”欧阳知一边说一边拉开手刹,挂倒挡出车位,“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我哥打死也不会去,那就只能是钟城市的外城区,那对他来说就像‘在坭坑里和猪打滚没有区别’,他亲口说过的。” 李游书闻言,探身把住方向盘,向欧阳知问道:“你确定?你去过外城区吗?” “没有啊,我没去过,”欧阳知一脸天真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到李游书鼻子上,“但是你去过啊,你不就是从外城区一路打进来的么?怎么,怕了?”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少在这儿激我,没用。” 说罢,李游书松开方向盘,抱着膀子坐在副驾驶上沉思起来。 见李游书忽然不说话了,欧阳知小声试探着问道:“你生气了?” 李游书闻言才意识到自己沉思的时候总是会把气氛搞得很沉重,连忙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是在想要准备点什么东西,咱们这么大摇大摆去外城区,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欧阳知闻言脸上显露喜色:“那你就是答应了?” “答应啦,当然答应,你又不是让我把心肝肠胃剖出来给你吃,不过是去外城区玩,有什么难的,”说着,李游书看向欧阳知,笑着对她说道,“再说,要是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都做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 “咚,咚咚。” 仿佛十分注重礼节的敲门声响起在吕德明家的大门上,面色困倦的吕德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欧阳思,没有护卫、没有随从,只有他一个。 欧阳思穿着他今天准备的那一套衣服,抬手向吕德明打招呼:“吕叔,下午好。” 吕德明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那迷惑的光熄灭下去,心灰意冷地往屋里一让:“请进吧,欧阳少爷。” 欧阳思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吕德明的家,环视着屋里的情况向他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您的家,我以为您会住得更……宽敞些。” 吕德明惨笑了一下,转身走到厨房拿了两个玻璃杯,又拿出那瓶所剩无几的白酒,摇摇晃晃走进客厅:“我不比你欧阳家是钟城的大家贵族,我在钟城闯了大半生才让铭忠重工在钟城立足,能有个栖身之所就已经很不错了。坐吧。” 欧阳思拿着手杖,走到茶几边坐了下来并看了眼吕德明放在茶几上的酒和杯子,都是高档货。 “我可从来没喝过白酒啊。” “年轻人,总该是什么都试一试的。”吕德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去把那瓶白酒打开,往两个杯子里都倒了一些。 倒完了,吕德明举起杯子来:“来,我敬你。恭喜你终于成为了钟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恭喜你把我们这些碍眼的老东西都踢了下来,也恭喜你终于给你父亲报了仇。” 欧阳思闻言拿起杯子,跟吕德明碰了一下:“感谢。” 像是喝药一样,吕德明仰起脖子,将那杯酒“滋溜”一声一饮而尽,欧阳思看着他那痛饮的模样,怀疑他是打算在自己动手杀他之前先把自己喝死。 微微抿了一口,那白酒在欧阳思嘴里“唰”地化散开来,好像由液体变成了火焰,升腾盘旋,随后充斥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使他的舌尖舌根、上颚下颚都产生一种燃烧的错觉。 用鼻子出气缓解着这种不适,欧阳思将杯子放到桌上,待到那阵火烧火燎散尽之后,方才向吕德明问道:“在您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吕德明点了点头:“你说。” “您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吕德明似乎早有预料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你早晚会问我这个问题的。不过我以为以你们父子的关系,你应该会歇斯底里、怒不可遏地向我发问,没成想你竟然这么冷静。” 欧阳思摸了摸下巴:“哦,毕竟他都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有补偿我母亲的成分在里面,而且我母亲怎么说都是因为他而死,所以我多少对他还是有一些不满的,”他摸了摸手杖握把的纹路,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他也是我父亲,如果我不向您问清楚为什么要杀他,恐怕就要带着这个疑惑入土了。” 吕德明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当年最初跟你父亲交好,不过就是因为高尔夫。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欧阳家的当家、出云科技的老总。” “所以呢?” “后来我知道了你父亲的身份,认为这是我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开始拼命巴结你的父亲。你父亲那个人虽然爱玩,但是心思并不坏,他见我当时创业伊始,又面临诸多困境,非常大方地对我施以援手。” 欧阳思回想过去,他父亲确实是个非常贪玩的人,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如果在家里吃饭,最常谈的就是“和关恩昊拌嘴”以及“和吕德明打高尔夫”,打那时起欧阳思就认定关恩昊是父亲的诤友,吕德明是图他家权势的佞臣。 吕德明摸了摸胡子,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他的胡子似乎比先前白了不少,欧阳思原来总听人说愁白了头,现在看竟然是真的。 “后来我在你父亲的帮助下发家,让铭忠重工成了钟城最大的重工业生产企业,也开始慢慢地接触一些其他的门类,生意越做越好。” 他所谓的“其他门类”,应该就是与蓝梦科技进行的低能耗高产出技术,以及和韦伯·琼斯家马尔斯军工的武器项目合作。 “这当然是很好的一件事,那么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欧阳思将手杖横在腿上,语气平静地向吕德明问道。 似乎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也到了最为接近真相的点,吕德明支吾着,交握的双手手指来回刮擦,似乎是极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欧阳思见他那个样也没再问,静静坐在那里等吕德明开口,今天他有的是时间,如果这个老东西敢有所隐瞒,他不介意再重现一次殴打老年人的可耻行径。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还在可以行使报仇权利的传统期限里。 终于,在欧阳思那冰冷慑人的逼视之下,吕德明吞吞吐吐开口说道:“越是发展,越是变得富有,我就越看清了在你父亲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个因为乐趣相同而暂时的玩伴而已,也就是说,等到哪一天他忽然失去了乐趣,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随时面临着被收回的风险。而且,我也清楚铭忠重工跟你们欧阳家产业的差距,那已经、已经不是时间和金钱能够弥补的沟壑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不惜暗杀我父亲,企图留住你拥有的一切,是这么回事吧。”见吕德明犹犹豫豫的,明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却迟迟说不明白,欧阳思便开口抢断了他的话,“所以说,你只是单纯的嫉妒、恐惧,明明我父亲对你没有任何不义之举,反而是你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对吧?” 说着,得到了答案的欧阳思端起那杯白酒也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下肚,令他感觉到身体在缓缓发热。 “所以我看的一点不错,吕德明,你就是条老狗。”欧阳思俯视着吕德明那副颓丧的样子,冷笑着对他说道,“不过我倒是也能理解,财是祸根苗,为了钱杀自己朋友,还不算是太离谱。感谢你终于把杀死我父亲的原因说出来,虽然我觉得这个结果并不能令我感到满意,但如果这就是事实也好,就让你们的恩怨跟你们的骨灰一起尘埃落定,再也不要在钟城到处乱飘了。” 说完,欧阳思拽了拽衣领,转身向门口走去。 “欧阳思!”吕德明见他要走,连忙站起来哀求道,“我儿子……” “放心,你儿子,你孙子,我都不碰。我不像你,一杀就要杀全家,没有人性。”说完,欧阳思的脑中却忽然闪过了关恩昊临死前那歇斯底里的怒视和咒骂,不由得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欧阳思离去的身影和半掩的房门,吕德明哀叹一声,走上前去把房门关好,随后慢悠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就这辆?”欧阳知指着那辆破破烂烂的深绿色皮卡向李游书问道,“它都掉漆皮了!” “嗯,”李游书绕着车细细端详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得是这个样子,这才是外城区标配。就咱们刚才那辆车,要是开到外城区去不被抢劫以后我跟你姓。” 租车行的接待一听连忙上前对欧阳知说道:“欧阳小姐,您要去外城区啊?” 欧阳知闻言,板下脸来对他说道:“第一,你不用担心这辆车开到外城区会丢会破损,这辆车我不租,我买。第二,这件事你听见就罢了,要是敢向人透露我的踪迹,包括我哥,让你失业只是最基本的‘报答’,听见没有?” 那人听见这两点,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心。放心是不用担心车辆毁损影响业绩;担心是如果欧阳家的人真的来找自己,恐怕里外不是人。于是他苦着脸点头不住:“是是是,您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就请假回家,不到您回来我是不会露面的。” “我的车在你们公司存一个周,你顺便帮我看看零件有没有劳损。” “哟,您那辆车我们中城区的小店可修不起,实在抱歉了。” “那算了,就给我好好看着就行了。” 于是二人提了车,欧阳知钻进驾驶室,李游书则把两人的包扔到了车后舱,他的包落在里面,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嘈杂声响。 “哎哟喂,好兴奋呀。”欧阳知扶着方向盘嘻嘻笑个不停,李游书坐进副驾驶,看她一副兴奋的模样不由得也笑起来,“就是出去一趟,至于么?” “你是不知道,我一般出远门啊都是去度假。到了,酒店里一躺,宴会一出席,根本没有人陪我一起玩。这次感觉更像是探险,真是有种离家出走的感觉了。”欧阳知说着扭动钥匙发动汽车,破旧的皮卡发出一阵腰酸腿痛似的颤抖,随后排气管咳嗽着吐出一团浓烟,终于动了起来。 李游书往后一仰,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走吧。” “可是我们该去哪里呢?你有什么推荐?” “嗯……”李游书闻言翻眼睛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开口说道: “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徒弟。” 第一〇一章 又见救星 “好的,这是你今天的工资,拿好了啊。” “谢谢大叔。”刘衡接过男人递给他的钱,冲他鞠了一躬。 “哦对了,你等一下。”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进了后厨,过了一会儿拿出一袋面包来。 “给,”男人把袋子递给刘衡,“这是今天没有卖出去的面包,你带回去吧。” 刘衡双手接过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今天卖不出去的也是要扔,与其白白浪费不如给你呢,也算物尽其用了,”男人说着看了看橱窗外,“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去吧,再晚一些回去的路上可就危险了。” 刘衡闻言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忽然开口问道:“大叔,等冬天的时候我还能来打工么?” “哈哈,当然了。你干活又利索又干净,我巴不得你能来呢。” 这是一家位于中城区与外城区边界上的面包店,老板是一个单身的中年男人,因为人豁达开朗、产品优质,经常会向顾客让利,所以许多中城区的居民都会慕名而来,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刘衡前不久刚刚毛遂自荐来打小工,负责在后厨处理卫生以及作一些给烤盘刷油、给奶油发泡的工作。 辞别了老板,刘衡将今天打工的工资放到口袋里,因为老板的生意好,所以刘衡也经常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所得。他打算过几天去废品站买辆便宜自行车,方便他上下班,等开学也用得着。 刘衡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往回走,伴随天色渐暗,垃圾的臭味越来越浓厚,周围的楼房慢慢低矮破旧起来,也就离他的家越来越近了。 忽然,三个倚靠在路灯下闲聊的人发现了刘衡的身影,他们从刘衡袋子上的图案认出了那家来自中城区的烘焙店,于是聊天声伴随他们彼此的挤眉弄眼戛然而止。 刘衡也敏锐察觉到了那几个闲汉的危险,恐怕他们对自己不利,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见刘衡似乎步伐渐快,那三个男人也开始向他那边走去。刘衡见状心里便确认来者不善,也懒得跟他们多做周旋,拔腿便跑。 “小崽子,给我站住!”眼瞅着到手的鸭子要飞,那三人也不遮掩,高声叫嚷着追了过去。 刘衡见状将面包猛地一丢,向着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砸了过去,并趁乱继续向前逃去。那几人自然不会因为一袋面包而停住脚步,他们看中的是在那个店里工作的刘衡身上的钱财。 然而很奇怪的是,三个体力正是全盛期的中年男人,竟然跑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明明已经很近,可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在他们眼里,刘衡的小短腿轮转如飞,像个车轮一样运着他向前飞驰,将他们给不远不近地甩在身后。 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没过一会儿,刘衡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回头观望,发现那三个男人的身影只剩一个还在锲而不舍地追着他,另外两个可能已经放弃了追逐。 “看来游书哥教我的呼吸法还是没能学好,不然一定能逃走的!”暗暗地责备自己平日里专注工作而懈于呼吸法的练习,刘衡往右边的小巷子里看了一眼。 只要进小巷拐几个弯再出去就能到家了,也许他可以借助地形优势和瘦小身躯将那个男人甩掉以此脱险。 于是刘衡回头看了男人一眼,飞快地跑进了小巷。 结果没跑几步,在第一个拐弯上,刘衡便被一只大手给迎面击中,一屁股坐在地上,流出鼻血来。 捂着鼻子抬头望去,刘衡发现竟然是三人中的另外两个,原来他们没有放弃,而是走另外一条路来包抄自己。 对付一个小孩子,真是煞废了苦心。 “哼哼,小子,巴掌好吃么?”打了刘衡一巴掌的男人奸笑着向刘衡问道。 刘衡不说话,胆怯地摇了摇头。 见自己的威慑起了效果,男人与同伴对视一眼:“小屁孩就是不禁吓,”随后他又对刘衡说道,“不想挨打,把钱都交出来。” 刘衡闻言点了点头,将手揣到口袋里掏着。 似乎是难得碰上这么听话的孩子,截住他的两个人连同从后面追来的那人面面相觑,似乎为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而感到高兴。 可是刘衡掏了半天也没把钱掏出来,打他巴掌那人便不耐烦地弯下腰去催促道:“你快点,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我们待会儿还要去吃饭!” 刹那之间,刘衡猛地将口袋里的东西朝他脸上一扬,厉声高呼:“吃屎吧你!” 那人中了刘衡的招数,又哭又叫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啊!我的眼睛!阿嚏!阿嚏!你个小王八蛋!” 原来刘衡掏出来的不是工资,而是一小袋胡椒粉。 另外两人见状都是一愣,就在这刹那间,刘衡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向着那个打他巴掌的人刺了过去。 另外一人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将刘衡的刀踢飞出去,又自下而上抡出一拳,将刘衡仰面打翻在地上。 刘衡一落地,也顾不得下巴痛鼻子酸,连忙背过身躯抱头拱起身子。 “妈的,臭小子,敢耍我?”被刘衡撒了胡椒粉的男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上前去,打算拿这个束手就擒的小子撒气。 这时,一阵小旋风忽然刮过他的耳畔,男人扭头看去,发现他身边的同伴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 “嗨。”李游书冲那人打了声招呼,随后搭住他的肩膀猛地一拽,将他也扔到了距离不远的墙上,让他与那前一秒刚刚飞上墙并瘫坐在地的同伙作伴去了。 刘衡等了半天没有拳脚落下来,只听见背后有人说道:“撅着屁股干什么呢,我没教你这么打架吧?” 刘衡闻言一惊,连忙站起身回头看去,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游书哥,不由得受了莫大委屈一样叫道:“游书哥!” 最后一人看着自己两个同伴被李游书轻轻一拽便像两摊稀屎一样飞到墙上而后滑落在地,连忙摆着手步步后退:“抱歉,实在抱歉。” 李游书也懒得跟他白话,瞪了他一眼喝道:“滚蛋。” 男人受了李游书的杀气,一时间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窜出小巷,消失不见了踪影。 刘衡见到了李游书,上去一把紧紧抱住他:“游书哥,你真的回来看我啦!” 李游书摸了摸刘衡的脑袋,结果摸了一手头油:“好小子,你多久没洗澡了。我当然得回来看你了,我说到做到。” 刘衡松开李游书,又忽然一愣,随即毕恭毕敬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师父。” 李游书见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我不是说不让你叫我师父么?” “你说的是不让我在外人面前说你是我师父,现在就咱们两个,我当然要叫你师父了。” “哈哈哈哈,行,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你下次要是挨打还像个鸵鸟一样撅着屁股,我就不给你当师父了。” 刘衡闻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会好好努力的,争取先跑过他们,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李游书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能不打就不打。” 话音一落,李游书身旁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不让徒弟打架,自己倒是没少打。你这师父说一套做一套,可不好啊。” 李游书闻言冲欧阳知啧了一声:“守着我徒弟呢,别拆我台啊。” 刘衡闻言一愣,借着渐暗的天光看去,发现一个漂亮的短发大姐姐站在李游书身边,倒是跟李游书莫名的登对。 发现刘衡在看她,欧阳知垂眼向他看去,刘衡被她的目光一扫,湿热的夏夜里忽然觉得好像被冬风给吹了一下,浑身上下都冷起来,连忙瑟缩着垂下眼去,不敢再跟她对视。 李游书见状连忙嗔怪着伸手在欧阳知眼前一摆阻止了她的目光:“你能不能温柔点,吓着孩子!” 欧阳知闻言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凶悍了,连忙眨巴眨巴眼睛,换作一副温和的样子对刘衡说道:“不好意思啊,姐姐是驯兽师,职业病,习惯了。” 李游书闻言挑了下眉毛,对刘衡说道:“小衡,这是欧阳姐姐,是我的好朋友。” 刘衡闻言,抬起头又与欧阳知对视起来,看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师父,她是你老婆吗?” 欧阳知闻言喜上眉梢,笑呵呵说道:“对,叫师娘!” “师娘!” 李游书捂住脸往下一扒拉,对欧阳知抱怨道:“我就不该带你来。” 过后,两人在刘衡的带领下往他家走去,李游书路上对欧阳知低声说道:“小衡家可能破旧了点,超出你想象那种,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欧阳知闻言一挑眉:“能有多破啊?” “估计是你这大小姐前所未见的。” 果然,到了目的地,欧阳知已经被眼前这个“半开放式”社区给惊呆了:“小衡,你就住在这种地方么?” 刘衡点了点头:“是啊。” 欧阳知往前走了两步端详着这栋危楼,惊讶渐变,而后化作了一股悲伤:“所以……外城区的孩子还有多少像你这样?” “要多少有多少呢。” 上楼的时候,李游书发现通往三楼的断裂楼梯不知被什么人修补好了,刘衡家的大门也安装了锁和另一个合页,成为了一扇合格的门。 “小衡,你爷爷呢?”李游书进了屋,发现屋里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灰色,但是客厅竟然有了白炽灯,不再一到夜晚就混黑一片。 刘衡闻言叹了口气,难过地嗫嚅道:“爷爷去世了,就在上周。” 李游书闻言,回想起那老人可怜的样态,缓缓点头:“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你爷爷是去那边享福了。” “诶?”刘衡闻言一愣,回头说道,“师父,你说的跟王哥说的一模一样!” “王哥?”李游书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称呼,,“王哥是谁?” “是我认识的一位好朋友,爷爷的丧事就是他帮忙操持的,家里的电、楼梯的台阶,也都是王哥给修的!”刘衡说着眼里闪烁起感激的目光,“王哥还经常会来看我,顺便留点钱和吃的,他对我可好了。” “是吗?”李游书闻言心里也松了口气,“那实在是太好了。” 刘衡见李游书高兴,便神秘兮兮地跑到卧室去拿出一个小盒子:“师父,等到了九月,我就要回学校了。” “哼哼,你这个选择可太正确了。” “所以我准备攒钱了,不然等开学了就没有打工的时间了,”说着,刘衡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盒子,“你瞧。” 李游书低头一看,发现那个小盒子里整整齐齐捆着几小把纸币,刘衡很细心,纸币的边边角角都被他理得平整,虽然面额不大,但似乎都是以一百元为单位捆好的,整理得可谓完美。 可越是这样,欧阳知看在眼里,鼻子就越是觉得发酸,扑簌簌几乎要掉下泪来。 第一〇二章 欠揍的王哥 李游书看着刘衡攒下的生活费,点头跟他说道:“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好好收着。” 说罢,他回头去看一直没出声的欧阳知,发现她一个人在那边背对着自己,便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怎么了?可怜他?” 欧阳知擦掉眼泪点了点头:“我没想到连小孩子都生活得这么苦。” “好啦,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别又给自己搞憋屈,”说罢,李游书扭头向刘衡问道,“小衡,外城区最好的餐馆在哪里?” “在东一区,那里是外城区最富的地方了!” 钟城三个大区,细分为二十个小区:内城区北青机,南高平,西凤城,东出云;中城区为盛博、海兴、溪泉、鹿林、利华、云仙、宝福、志承八个分区;外城区为东西南北四个“环区”,加上四角的东一、东二和西一、西二一共八个分区。其中因为吕德明的铭忠重工在外城区建造工厂,为防止烟尘污染城市,所以工厂建造在位于西南的西二以及位于东北的东一区,也因此,这两个区的经济状况要比外城其他六个区好很多。而东一区又因为毗邻港口,所以比同为重工业区的西二更富庶一些。 外城区的绝大多数工人每日也都是前往这两个区工作,可以说如果没有铭忠重工,外城区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嗯……”李游书点着头,拿起手机来看了看,“咱们现在是西一区,倒是没那么远,好,那我今晚带你去下馆子!” “真的?”刘衡一听大喜过望,一蹦三尺高声呼道,“耶!师父万岁,师娘万岁!” 李游书闻言与欧阳知对视一眼:“坏了,这小子已经认定你了,要是下次我领的是别人,恐怕他就不乐意了。” 欧阳知破涕为笑,伸手打了下李游书:“怎么,你还想换?” “不换不换,你是女菩萨,千金不换。” 欧阳知驱车载着李游书和刘衡前往东一区的“哈克斯酒馆”,东一区确实是比其他区更加繁华,虽然环境依然肮脏差劲,交通也足以用“危险”来形容。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反而因为缺少管制而林立于矮楼之间,显示出另一种不同于内城区和中城区的七彩斑斓的热闹。 三人到了哈克斯酒馆,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家相当混乱嘈杂的类迪厅餐馆,灯光闪烁、歌声嘈杂,衣着暴露的舞女搔首弄姿,言语粗鄙的莽汉时常发生口角,然而除了刘衡有些不适应外,李游书和欧阳知却都对这家餐厅颇感兴趣。 吃饭的时候,刘衡还扯着嗓子说他从电视上看了李游书的比赛,直到现在钟城电视台还在轮播他那场连过三人、击败魏钊凯的千载难逢的赛事。李游书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而与刘衡聊了些关于上学和生活的事情。 吃完了饭,李游书又领着刘衡找了家商店,给他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和文具,说是送给他的开学礼物,希望他重归学校能早日适应。刘衡见状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李游书简直就是他亲哥。 等到三人回到西一区刘衡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李游书和欧阳知送刘衡上楼,发现三楼的大门竟然敞开着。刘衡见状惊喜非常,连忙一路上楼喊着:“王哥!王哥我回来啦!” 李游书闻言来了兴趣,也想见识见识这个王哥到底是什么人物,便跟着刘衡走进屋去,映入眼帘便见客厅窗边站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年轻人。 听见了刘衡的声音,那个人转过身来,笑着向他问道:“小衡,你跑哪去了?” “我跟我师父出去吃饭了,他还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哦?”王哥闻言扭头去看,见一个身穿衬衣、扎着辫子的长发年轻人走进屋里,便挑着眉毛说道,“他就是你师父?” “嗯,”刘衡点头不住,拉李游书进屋介绍,“师父,他就是我说的王哥。王哥,这是我师父!” 王哥点了点头,见李游书长相清秀、肤色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眉头微微一皱,伸手向李游书问好:“你好,我叫王行,是小衡的朋友。” “李游书。”李游书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与王行握手,两人握在一处,李游书感觉到王行手指粗糙、手掌有力,又见他面色黝黑、左眉上打了个眉钉、谈笑间面露顽劣野气,一时不知是什么来路。 二人松开手后,王行看着李游书微笑问道:“你多大?” “十八岁。” “哟,那我得叫你声小老弟,我今年十九。” 欧阳知在李游书身后闻言冷笑一声。王行听见她的笑,便指着欧阳知问道:“那位是?” 李游书怕欧阳知被人认出来惹出事端,便往右一挡说道:“我女朋友,有躁郁症,脾气不好,见谅。” “哦……”王行扬了下头,“没事没事。小衡说你是他师父,你教了他什么?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李游书笑了笑:“小玩意儿,武术基础。” “武术?”王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更加不屑起来,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李游书阴阳怪气问道,“就你?” 李游书见他一副找事儿的模样,便也不再谦让:“是,就我。” 王行回头看了刘衡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李游书,笑嘿嘿露出自己一口白牙:“小衡,不是我说你,你以后找师父,可得擦亮了眼睛。这个年头,骗子多得很。” 刘衡闻言连忙上去解释:“王哥,我师父很厉害的!他还去参加过地下死斗,拿了第一名!” “哼,”王行嗤笑道,“电视上的东西你也信?不过都是排练好糊弄观众的罢了,要是不这样,欧阳思那个混蛋怎么给钟城人洗脑,让他们像猴子一样快快乐乐地受他的控制?” 欧阳知站在李游书身后,本来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不再开口,听见王行骂自己哥哥混蛋,压下去的火腾地又烧了起来,瞪起眼睛伸手将李游书往旁边一推,一记高鞭腿朝着王行的下巴踢了过去。 王行反应不迭,结结实实挨了欧阳知一腿,踉跄着便往后倒去。 李游书见状心里窃喜:报应,真是现世现报。 刘衡见状也愣在了原地:哇,原来师娘也是个高手! 王行往后踉跄了几步后站定身子,摸着自己的下巴对李游书说道:“啧,我说大师,你这个女朋友,有点东西啊。” 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欧阳知颇为不悦地皱起眉头来,指着王行警告起来:“说话注意一点,不然给你把舌头割下来。” “哟,好大的脾气,果然够躁郁。”说着,王行扭动肩膀,一步步走向欧阳知,“我是个讲男女平等的人,别说我打你是没风度。” 眼瞅着要打起来,这时间李游书上前一步,伸手搭在王行的肩膀上,笑眯眯说道:“王哥,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让小衡先休息吧。” 随着李游书一句话,王行的额头唰地冒出一阵冷汗,因为他感觉李游书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刹那,自己就好像被楔在了木板上的钉子,不管是想要迈步、还是想要扭腰转胯,这副身躯都被李游书一只手给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于是他冷下脸来,怒视着李游书缓缓说道:“确实,时间不早了,得让小衡早点休息。” 得到了王行的同意,李游书便松开手,走到刘衡蹲下身面前说道:“小衡,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刘衡闻言虽然不舍,但知道李游书这次带着师娘也没法在自己家里将就,便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好,那师父你一定要来啊。” “不是说了守着外人不要叫我师父嘛。”李游书说着刮了下刘衡的鼻子。 “王哥不是外人啊。” “嗯……”李游书回头看了王行一眼,“你说的也对。” 辞别了刘衡,李游书欧阳知两人和王行一起下了楼,三人走在阴暗的楼梯里,王行率先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旅人,途径钟城,歇歇脚。” “那你去参加地下死斗?你难道不知道参加地下死斗就是去给欧阳家当狗么?” “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需要一笔钱作旅费。” “放屁,我信你个鬼,”王行似乎是个听不进劝的人,对李游书的解释也非常蛮横地全盘否定,“你是欧阳思的人吧,来找小衡到底有什么目的?难不成我们的事情欧阳思已经知道了?” 李游书听着王行一通胡言乱语,此时终于失去了耐心:“你扯什么淡呢,演戏还演上瘾了?我告诉你,刚才要不是守着小衡我早抽你了,你别在这儿癞皮狗一样死咬着我不放啊。” “行,放你走倒也可以,”说话间,二人已经下了楼,来到了灯光昏黄、阴湿肮脏的大街上,王行走到路灯下,伸手指向欧阳知挤眉弄眼,“一个换一个,你走,就把她留下。我看你的马子长得不赖,两条腿又白又长的,让她陪我一晚,我——” 王行话没说完,李游书迎面又是一记高鞭腿,重重踢在了王行的太阳穴上。王行眼前一黑向后扑去,直挺挺趴在了大街上。 李游书落了腿,面露怒色地盯着王行:“嘴里不干不净像嚼着大粪一样,下次给你把下巴踢飞出去。” 欧阳知见状心里解气,走上前去笑着伸手拍了下李游书屁股:“打得好。” “好啦女流氓,走吧。” “你刚刚为什么说我有躁郁症?” “你不是也说自己是驯兽师,那不就是说我是狮子老虎大象么?” “错啦,我是大猩猩驯兽师。” “去你的。” 两人边说边走远了些,忽然听见背后又传来王行的呼声:“诶!” 李游书一回头,发现迎面飞来一个酒瓶,他眼疾手快拉着欧阳知往侧里一躲闪了过去。酒瓶落向远处,咔嚓摔成满地碎屑,原来王行竟然摇摇晃晃擦着鼻血又站了起来。 见状,二人相视一眼咋舌摇头,异口同声说道: “胡搅蛮缠。” 第一〇三章 不入流 刚刚那一鞭腿,真的是人能踢出来的?! 在王行眼中,李游书和欧阳知的身影从两个变成四个,从四个变成八个,最后又慢慢变回两个。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呕吐感就涌了上来,脑震荡?不清楚,王行从小跟人打架到大,被人打得头晕恶心的情况不在少数,但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带劲的一踢。 那种感觉,跟打群架时被人从后面偷袭,一钢管打在头上一模一样。 “呸!”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王行冲李游书竖起中指,“小哥,你这高鞭腿不行,还不如个娘们儿踢得狠。” 李游书凑到欧阳知耳边,小声说道:“死鸭子嘴硬,知道是说谁了吧?” 欧阳知闻言一笑,也低声回道:“快点打完,结束走人。” 李游书点点头,随后松活筋骨,又向王行走了过去。 “姓王的,我看你对小衡不错所以让你三分,你可别不识抬举了。” “哼,”王行冷笑一声,抬手指着李游书骂道,“你少在这儿装无辜,你们两个人的衣着相貌,一看就是出身上城区的人,小衡说你还参加过地下死斗,你说自己不是欧阳思的走狗,打死我都不信!” “好家伙,我长得好看,在你这儿还成了罪过了。”李游书意识到这个王行相当偏执,而且他说的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在外人看来,自己作为欧阳思的护卫,就如柳仕良戏言跟狗也差不多,“摇尾乞怜,丰衣足食”。 先打吧,这样的犟驴先打服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于是李游书摆开架势,向王行冲了过去。 王行见李游书冲过来,非常迅速地摆起了拳击抱架,在李游书冲来的瞬间以刺拳回击。李游书动态视觉敏锐,在王行出拳的瞬间向上提拢肩膀,以肩头的厚实肌肉将他的拳头顶开,并回以连续的刺拳。 李游书肤色白皙的拳头如同在黑夜里乱飞的白蛾,看似只在王行的脸上扑朔了几下,实际上伴随“砰砰”声已经把他打得鼻血狂飙,眼眶青紫。 “操!”王行捂着眼睛鼻子往后躲去,李游书迈步追击,向着王行下颌猛地抬起腿来。 哼,等得就是你这下! 王行从自己的指缝里发现了李游书的起手动作,猛地一弯腰向他的另一条腿抱了过去,只要把李游书扑倒占据压制位,他就可以向这个讨人厌的死小子尽情宣泄自己的拳头—— 自头顶而来的巨大冲击令王行眼前又是一黑。 “怎么回事!” “哼哼,”李游书踩着王行的脑袋,一脸坏笑地嘲讽道,“你到底会不会打架啊,同样的招难道我还会用两次么?”原来那起腿只是引诱王行俯身来扑,李游书要做的是下踩,给王行来一个金刚伏虎。 见王行在自己脚下挣扎扭动,失去耐心的李游书收敛了自己的笑容,换作一副冰冷恐怖的神色:“你本事太烂了,要弄残你,我办法多得是。” 王行想要起身,但是李游书的腿紧紧踩在他脑袋上,那感觉不是被脚踩住,而是被一块巨石给紧紧压住,而且他确认李游书如果继续用力,要踩坏他的脑袋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服不服?”对这个王行的实力感到十分失望,李游书不屑地把脚放了下来,继而开口问道,“你要是服了,就乖乖听我解释。” 王行擦掉鼻血,半跪在地上压低声音说道:“服了,服了。” 然而站在远处的欧阳知却发现他的手在往口袋里揣。 “小心暗算!”欧阳知话音一落,王行果然怒喝而起,向着李游书面前猛地洒出一团粉末物质,并将一节金属指套戴在了右拳上。 “胡椒粉。”李游书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但遮挡的瞬间,他回想起找到刘衡时在空气中闻到的呛人胡椒味,没准他防身的办法就是这个王行教的。 就这一个刹那,王行向李游书的脸上挥出一拳。 王行怒视着李游书,一口白牙咬得咔咔作响:虽然看他那样是经过了系统学习所以身手了得,但这些娇娇公子哥肯定没挨过这样的拳头!不管你是什么武林高手,保镖护卫,只要我第一拳能把你打趴下,后面你就别想再起来! “告诉你,打架就是这样的!”即将迎来胜利,王行狂喜之下高呼一声,带刺的金属拳头重重落在了李游书的脸颊上。 欧阳知见状早已怒火中烧,迈步便向李游书那边赶了过去。 结结实实挨了王行一拳,李游书往后退了半步。但他也没有退更多,王行想要进一步发力,却发现李游书站在那里好像一堵高墙,根本由不得他再前进半分:“你……!” “哼哼哼,”李游书的脸被指套的尖刺给刺破,流出血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有一丝痛苦神情,反而以兴奋到令人感觉恐怖的眼神从眼角瞥向王行,“你力气不小,打人也狠,街斗经验还是有的。可惜,在我眼里,你这种小伎俩连歪门邪道都算不上。” 说罢,李游书猛地向上挥出一拳,结结实实砸在王行的手肘上。伴随一声脆响,王行的肘关节以夸张的弧度向上弯折,皮下呈现出只有骨折才会出现的诡异突起。 “呃啊!!”王行见状吃了一惊,剧痛之下连忙向后撤步企图逃开。然而李游书哪里还会让他再逃,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断臂,十分坏心眼地向着那伤处施以连续的击打,王行声嘶力竭的怪叫声便随之响了起来。 “小点声,”痛击着嚣张的王行,李游书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么大喊大叫,会惊动小衡的,我可不希望他看见自己的师父在暴打刚刚还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王哥。” “别、别打了!!”痛不可当,涕泗横流,王行刚刚那副桀骜不驯的神色此时荡然无存。他伸出另一只手制止李游书,向他求饶说道,“别再打了,我,我服了,我服了!” “好玩么?”李游书一边扯着王行的断臂一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口,“你不是说打架就是这样的么——你给我把脸打成这样,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仁慈啊?” 说罢,李游书松开手,一记正蹬狠狠踹在王行的肝脏位置。 这次并没有迎来眩晕,反而是令人难以忍受、疼到连晕厥都不能的剧痛。 王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咔咔”地吐出酸水来,被折断的手臂不听使唤地瘫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捂着肚子,战栗不止。 欧阳知走到李游书身边,捧起他的脸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查看:“没事吧?”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事,待会儿去消消毒就好了。” 说罢,李游书又向着王行走了过去。 王行见李游书走过来,往后一跌瘫靠在地上:“大哥,大哥你还来啊?” 李游书看他已无战意,便笑着蹲下身去对他说道:“王哥,小老弟我功夫如何?教小衡武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还敢不敢让我女朋友再陪你一晚?还是说你希望自己另一条胳膊也被我拆掉,连尿尿都没有手去扶?” 王行听着李游书那一连串的发问,又回想起自己刚刚那副挑衅态度,再见李游书此时笑容满面,看起来也没有将自己赶尽杀绝的样子,那张黝黑的脸不由得泛起一阵不易被察觉的羞愧的红。 见王行不说话,李游书便拍了拍他肩膀,王行那身拆掉了袖子的棒球服被李游书一拍,“噗”地腾起一阵浮土,可见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 “行了,所谓不打不相识,我拆你条胳膊呢,是给你个教训,以后你说话不要那么气势凌人,这次挨的是拳头,下次可能就是枪子儿了。” 说罢,李游书又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几千块的现金,这是他在跟刘衡买东西时取出来想给刘衡作学费和生活费的,但是被王行这么一搅和没来的及给就下了楼,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给他。 “这些钱你拿去接胳膊,买点护肝的药,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说罢,李游书站起身来,脸上的伤口已经不易察觉地完全地愈合了,“我呢,确实是途径钟城的游客,在这里遇见了小衡。我凭自己的真本事赚的钱,一点都不羞愧。这次回来也单纯就是看看小衡,并没有你猜测的种种目的。” 随后,李游书又看了欧阳知一眼补充道:“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欧阳思抱有那么深的敌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生活不如意就仇视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这没什么意思。” 说完,他便与欧阳知结伴离开,坐上那辆破皮卡扬长而去。 “你脸没事了?”路上,欧阳知一边开车一边担心李游书的脸。 用酒精纸巾擦掉脸上的血迹,李游书朝欧阳知展示了一下:“好了。” “我的天,你们习武之人,连伤都好的这么快么?” “这是我独一门的功夫,其他人不会。” “伤好了就好,”欧阳知松了口气,便开起玩笑来,“我可不想以后跟一个破了相的人过日子,你要是毁容了,我就不要你了。” “嘿你这人,太不是东西了,合着你就是贪图我的美色呗。” 二人在车上商量了一会儿,考虑到刚刚在东一区所见确实比此处繁华,便决定驾车返回东一区寻找旅店住下。 而另一边,吕德明家里的钟表“咔”地响了一下,是零点时三根指针重合的机械声响。 吕德明坐在客厅里,醉醺醺地瘫靠在沙发上。他有预感,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夜,而欧阳思白日的造访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果然,零点之后没过几分钟,一个瘦长的身影便在厨房昏黄灯光的照射下直直地伸入客厅之中。 看见那个影子,吕德明撇了撇嘴,睁着一双醉眼高声问道:“是谁?!” 听见吕德明的呼喊,菲利克斯·科林·耶格走出厨房,双手揣在风衣兜里向吕德明回道:“来杀你的。” “哼,果然来了,”吕德明面无惧色地点了点头,“我有遗言,你记得帮我捎给欧阳思。” “你说。” 吕德明颤颤巍巍倒了杯酒,因为手抖得厉害,酒撒得到处都是。倒完了酒,他面朝菲利克斯高高举杯,欢声呼道:“告诉欧阳思——钟城,早晚有一天要坠落下去!” 第一〇四章 信任危机衍生物 菲利克斯走出吕德明家的单元门,右转向着小区的围墙处走去。在途径一辆银灰面包车的时候,他冲那躲在车后的人轻声说道: “你回去告诉欧阳思,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就不要再给我派活了。” 柳仕良闻言,从车后的阴影中露出头来,笑眯眯地对菲利克斯说道:“你总是跟少爷不对付,他信不过你也是正常的。” “他今天会派你来监视我,明天可能就会派你来杀我。” “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想来也是你的过错吧。” 菲利克斯闻言哑然失笑,从嗓子里挤出一阵尖锐而诡异的笑声,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柳仕良,摊摊手向他问道:“说实话,虽然跟你当了这么久同事,我还从来没跟你交过手呢,武术,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说罢,他周身的空间忽然发散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扭曲,二人所处的黑暗也伴随菲勒克斯越来越红的双目而渐变恐怖。 柳仕良感觉到,菲勒克斯身后的黑暗之中仿佛在涌动活物,它们被其猩红的双目所吸引,在扭曲的空间中争先恐后地向自己扑过来,无法理解的低语、尖锐刺耳的嘶吼、濡湿黏 滑的蠕动、扭曲环绕的角笛——越来越多的声音伴随菲利克斯的注视而涌入他的脑海,仿佛要将他的精神拉入到一个即使是最伟大神明都不愿投以目光的亵渎维度。 “喂喂喂,你不会是打算直接向我出手吧?”柳仕良说着稳定心神,一双眼睛定定瞧着菲利克斯的左肩,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也许我应该道歉,但是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生气的。” 菲利克斯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收敛的打算:“看来你们习武之人也并非只是强健体魄,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在这种注视之下早就已经崩溃发疯、脑出血而死了。” 话音一落,柳仕良的身影已经直捣黄龙,向着菲利克斯的肩膀落下了重重的一记劈掌:“所以你就不要再挑衅了。” 破空之声响彻黑暗,菲利克斯的身影在柳仕良的一击之下化为飘忽的虚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看来你们习武之人的功夫确实有可取之处,如果日后为敌,应该小心一些,”未等柳仕良完全回过神来,菲利克斯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柳仕良循声望去,发现菲利克斯双手插兜,正站在小区的外墙之上俯瞰于他,巨大的弦月如同处刑的镰刀,泛着惨白光泽从他的后背斜穿而过,“不过我没有跟你作战的兴趣,回去告诉欧阳思,因为他的不信任,这趟杀人的活我不干了,让他另寻高明吧。” 说完,菲利克斯纵身一跃跳下高墙,消失在了柳仕良眼前。 柳仕良眨了下眼睛,转眼将至的巨大月亮消失在了眼前,重新挂回了漆黑的夜空之中。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被自己击碎的菲利克斯的幻影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啧啧,”轻轻摇了下脑袋,柳仕良回忆起刚刚那恐怖的注视,挺起腰板来伸了个懒腰,“小c到底是什么人啊……” 夜已深,欧阳思坐在卧室窗边的小小圆桌旁,观瞧着天边月色,又看了看远远站在卧室门口的女人——是今晨初见,惊鸿一瞥随后飘然而去的维姬·奥尔森。 看着房间中暧昧的暖橙色灯光,维姬·奥尔森笑了一下,随即向欧阳思问道:“您这个时间找我来,有什么想法么?” 欧阳思摇了摇头,向她招手说道:“过来坐。” 维姬·奥尔森点点头,慢悠悠走到欧阳思对面的位置上。她发现桌上放了一瓶香槟,两个高脚杯和两盘点心,于是抬眼看向他:“只是喝酒聊天?” 欧阳思耸耸肩,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不然呢?你还期待些什么?” “没什么,”维姬·奥尔森闻言不再多问,看着欧阳思熟练地打开香槟,将其倒入两人的杯中,“看来您是个很有生活乐趣的人。” 欧阳思把杯子递给维姬·奥尔森:“谈不上什么乐趣,只是我最近很闲,就想着找一些能够填补自己空虚的事情来做。” “可是我今早还听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欧阳思点了点头,“不过对方今天没空,估计接下来的一周都不会有空,所以我就把你找来了。” “你让我作其他女人的替代品?” “不是其他女人,”欧阳思纠正了维姬·奥尔森的说法,向她举起杯子,“是家人,我要找的,是我妹妹。” 奥尔森小姐闻言一愣,随即也笑着举杯与欧阳思相碰:“感谢您的抬举。” 二人各自喝了一口香槟,欧阳思的手机传来一阵诡异的管风琴奏鸣。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找您?”奥尔森以眼神向欧阳思示意。 欧阳思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是我的护卫,你今天也见过的。” 说罢,他接通了柳仕良打来的电话:“柳先生。” “您还没睡么?”柳仕良站在吕德明的尸体前,语气平和地向欧阳思问道。 “没有,我在……”欧阳思说着看了奥尔森一眼,发现她正拿起一块饼干来,一边咬着一边笑盈盈看向他,“我在和奥尔森小姐聊天。” 柳仕良挑了下眉;“您真是好兴致,那我回去就不去惊动您了。” “嗯,菲利克斯做的如何?” 柳仕良低头看去,吕德明的尸体安稳平和地坐在沙发上,身上既没有弩箭也没有枪眼,脖子上没有勒痕、手腕处没有划伤,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找不到致命的攻击。 “做的非常干净,该说干净的让人看不出吕德明已经死了,”说罢,柳仕良伸手在尸体的脉搏上试了一下,“确实死了。” 话音刚落,吕德明的尸体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柳仕良吓了一跳,向后一退碰倒了茶几上的酒瓶,破碎嘈杂的声音从柳仕良的手机传进了欧阳思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听见了碎裂的声响,欧阳思向柳仕良问道。 “请您稍等。”柳仕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得拖长声音看向尸体,却见黑暗之中,吕德明的尸体慢慢爬起身来,他的眼中、鼻孔、耳朵与嘴巴里开始向外涌出如同石油原油般的黑色粘稠液体,迅速地将其身体给包裹了起来。随后,那逐渐被黑暗覆盖的身影之上,一张巨大的嘴巴忽然裂开,并向柳仕良的方向露出恐怖的微笑。 伴随那微笑,细长鲜红的舌头伸出来,那张大嘴之中传来空洞幽怨的低呼声:“欧……阳……思……” 那声音叫的欧阳思心里发毛,他忍住自己的不悦,向柳仕良继续问道:“柳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得到的是柳仕良果断冰冷的回复:“少爷,我待会儿给您打回去。” 说完,他便挂断了与欧阳思的通讯。 看着欧阳思微露疑惑的目光,奥尔森将身子前倾,双臂靠在桌上撑住脑袋,半睁着眼睛向欧阳思问道:“您的护卫似乎有麻烦了。” “我也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思刚一说完,又是一阵铃声传来,管风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加剧了他心里的惶惑与惊悚,令他暗暗决定过后就将铃声换成更平实些的音乐。 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 “喂。”欧阳思接通了电话。 “柳仕良去确认尸体了,”菲利克斯坐在位于外城区的大钟之上,这是钟城曾经的地标性建筑,“钟城”之名也是因此而来,但随着内城区的崛起,越来越多的高楼林立于内城,排挤一般与大钟远远相望,使其在外城区的低矮楼房之中孤单矗立、被日渐遗忘,“我猜他是受了你的命令才来监视我的工作、核验我的成果,对么?” 欧阳思听见了大钟运行的机械轰鸣,向菲利克斯回道:“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哼,难不成你在担心我杀几个普通人都费劲?省省吧欧阳思,我虽然不想了解你,但你的想法我一眼就能看透,”说着,菲利克斯低头看向大钟之下那小如蟑螂流窜的往来车辆,“像你这种目的性极强,掩饰手法高超的人,我见得多了。” 欧阳思默认了菲利克斯对自己的评价,开口问道:“你对柳先生做了什么?” “我在吕德明是尸体上动了些手脚,”菲利克斯说着发出了一阵嗤笑,“那是活性只有三个小时的‘眷属炸弹’,一旦三小时内有活人接近,我根植在尸体上的东西就会被激活,那具尸体就会变成一个类似于僵尸的东西,向第一个接近尸体的人发动攻击。” 说罢,菲利克斯戴上了面罩,因为他发觉到了自己猎物的踪迹:“也就是说,你对我的猜忌间接地折磨了柳仕良,这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警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柳仕良的本事,杀个那东西应该跟普通人与野猪搏斗差不多,只要好好周旋,总是有办法的。” 说完,菲利克斯便挂掉了电话,纵身跳下大钟,落入了外城区似乎永远化散不开的愁苦迷雾之中。 欧阳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滴”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而维姬·奥尔森在对面看着,颇具耐心地举起杯子轻轻啜饮,看着窗外欧阳家山庄的景致以及天边的月色,小声说道:“真是个忙碌的夜晚呢,欧阳先生。” “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处境了吧?”欧阳思闻言苦笑一声,将手机放到了桌上,拿起杯子来将香槟一饮而尽,而后说道,“我才是被钟城束缚最紧的那一个。” 奥尔森看向欧阳思,在桌下轻轻伸腿摩挲着他的小腿,极尽妩媚地笑了一下:“那,您何不就趁今夜放松一下呢?” 与此同时,柳仕良打开灯找了半天,终于在杂物堆积的茶几上找到了空调的遥控器,将空调打开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累死我了。” 不远处,脑浆迸裂的吕德明的尸体伴随那些黑色粘液失去活性渐渐摊开而重新显露了出来。只一个电话的功夫,柳仕良已经十二次击中对手的要害,并以扶风掌将那黑色怪物的头颅完全击碎,使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没想到小c还有这么一手,他是超能力者么,还是什么别的怪物呢。”自言自语地说着,柳仕良拿起手机来考虑道,“要不要现在给少爷回电话……” “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第一〇五章 欧阳的海 李游书醒过来的时候,欧阳知正睡在自己旁边,她侧着身子面向自己,睡颜安稳沉静,身体伴随着呼吸而均匀地起伏,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很愉快的事情。 “睡觉还笑,笑个头啊你。”小声嘀咕了一句,李游书伸手在欧阳知鼻尖上点了一下,欧阳知被他一碰,哼哼着扭动身子。李游书怕把她吵醒了,便不再碰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浴室冲澡去了。 昨晚二人驱车到了东一区,李游书和欧阳知挑了一家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店家应该不会晚上从暗门出来把客人宰了的旅店打算投宿,结果前台的回应是只剩一间大床房,爱住不住。 李游书对这种态度恶劣的前台习以为常,他去常柏省的时候碰上过比这还过分的前台姑娘,能忍则忍,忍不了就找经理,简单粗暴。但是他怕欧阳知生气,便想着改换一家。结果欧阳知一听可以睡一起高兴得够呛,当机立断掏钱入住,毫不含糊。 李游书见她那个样子,觉得自己可能“名节不保”,便伸手搭住欧阳知肩膀试探着问道:“不是,就……这么干脆?不再看看别家了?” 见李游书面露难色,欧阳知挑眉反诘:“怎么,不愿意跟漂亮姐姐一起睡么?” 前台的姐姐虽然态度不好,但是关键时候竟然说话靠谱:“先生,别的不敢说,我们家敢自认整个东一区最好的酒店,东一区又是整个外城区经济最好的分区,换句话说,我们酒店就是整个外城区最好的酒店。您就算再看一百家,也不可能找到比我们家更好的酒店了。” “就是,”欧阳知有了前台姐姐的帮腔,便更加硬了腰杆,伸手往李游书后背猛地一拍,“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是。” 前台姐姐闻言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随口说道:“那不就结了,跟自己女朋友出来住酒店,反而要睡双床,您的脑回路清奇得我都反应不过来。这位女士,如果没有其他的要求,我就给您开房间了,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吧。” “好的,谢谢啊。” 李游书在旁边看着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完全不给他说话的余地,便轻轻叹了一声转身靠在前台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苦笑了一下。 “今天其实还挺累的。” 实际上李游书累,欧阳知比他还累。开了一天车,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欧阳知早就已经困得够呛。李游书进屋把两人的包挂好、打开空调,又烧了一壶水打算泡点茶喝,欧阳知则一下扑到床上来回滚着,考虑着怎么度过这美好的下半夜。 结果是,李游书趁烧水的功夫洗漱了一下,再出浴室的时候,欧阳知就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着了。 “切,白期待了。”李游书摇了摇头,把她到处乱丢的衣服收了收搭到椅背上,也没再沏茶,悄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这间酒店就环境而言还算中等,窗帘遮光性非常好,卫生条件很好,床品也干净,只是床铺过于松软了些,睡太久难免有些不舒服。 李游书洗完澡穿上裤子,开始吹头发。听见了吹风机哄闹的声响,欧阳知睁开眼睛在床上坐着朦胧了一会儿,便揉着眼睛推门走进了浴室。 见她走进浴室,李游书关掉吹风机:“我声音太大了?” 欧阳知摇了摇头:“没事,我也差不多睡醒了。”随后,她迷迷瞪瞪走到马桶边,脱下内裤便坐了下去。 李游书从镜中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遮住眼睛便跑出了厕所:“你尿尿不避人的吗!” “哦,忘了,”欧阳知低头看了看自己光光两条腿,又看了看自己冷飕飕的肚子,冲李游书喊道,“你怎么不给我换睡衣呀!” “你自己脱光了睡的,我可不敢把你叫起来穿睡衣,艾琳娜说吵醒你睡觉的人下场都不好!” “那你都把我看光了!” “看光了就看光了,光溜溜姑娘我看得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 等欧阳知也洗完澡化好妆,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多,欧阳知对这家旅店的印象还算不错,就决定在这里续住五天,把外城区好好逛一逛。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外城区除了些比较有特色的酒馆,就只有那个孤零零矗立在东环区的大钟算半个景点。 还有一个去处,就是海边。 两人随便挑了一家人不算多的餐馆吃了饭,欧阳知嫌弃那家店的鸡肉塔可太辣,饮料也不尽人意,李游书对于她这客观的评价表示了赞同。 之后,两人便开车往海边驶去。 钟城海滨浴场是钟城最和谐的一块地方,在这里很难从只穿着泳衣或者穿着沙滩裤沙滩衬衫的人们身上辨认出他们的身份,而且家长陪孩子来的居多,小孩的未来是无限的,至少在玩耍时,他们的身份是趋于平等的。 欧阳知换了一身遮光性更好些的裤子和衣服,还给自己抹了足量的防晒霜,李游书则穿着沙滩裤和沙滩衬衫,一边给欧阳知提鞋一边跟在她后面,看她沿着海边又蹦又跳。 今天不是节假日,来海边的人很少,欧阳知和李游书都喜欢人少,不喜欢喧闹,所以两人都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安闲。 “游书,你家有海吗?”走了一会儿,两人便坐在了沙滩上,海水冲上来漫过欧阳知的脚,她忽然开口向李游书问道。 “没有,庆仪离海很近,不过没有海。” “哦……”欧阳知点了点头,随后往李游书身上一靠,“我在想,以后要是跟你去庆仪,是不是就没有海可以看了。” “你很喜欢看海么?” 欧阳知看着自远而近的海浪泛起一阵浑浊的涡,随后被拍碎在沙滩上化作纯白散碎的沫,回忆道:“我小的时候跟妈妈住在一起,我爸喜欢我妈,但是不喜欢我,所以见我的次数也很少。我上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欺负我,我就打他们,他们的爸爸呢就来骂我,我找不到我爸,就只能回去跟我妈哭。我说要找我爸,可是连我妈都找不见他,我哭一哭他哪里就会来呢。” 李游书听着欧阳知的话,不由得有些心疼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吻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但是我很倔,我爸不来,我就一直哭,我妈被我烦的没有办法,就带我来海边玩,我在水里面打滚,就把我爸的事情给忘了。” 说到这儿,欧阳知忽然笑了起来:“后来我爸把我妈还有我接进了山庄,我第一次见到欧阳思,也第一次见到爷爷,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以为我终于有个完整的家了,结果我妈没过几年就走了。我爸那个人只关注‘玩’和‘欧阳思’,再后来他也没了,爷爷也放飞自我了,家里就只剩我哥和我了。” 说完,欧阳思又往李游书身上贴了贴:“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看看海,这样心里会舒服一些,什么都会骗你,但是潮汐和海浪从来不会骗你,在我死之前,这片海应该是不会变成桑田的。”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对欧阳知说道:“你说错了欧阳,我也不会骗你。” “你最好不要骗我,”欧阳知闻言脸色一红,伸手拽住李游书的耳朵,“不然我就让艾琳娜把你给剁了。” “艾琳娜哪有那么厉害。” “你看,你还说你没骗我,明明咱们两个都知道艾琳娜的事情,你却担心我知道了害怕,就是不肯跟我说。” 李游书闻言一愣,继而尴尬地笑起来:“嘿嘿,艾琳娜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啊?” “当然了,她虽然不想让我知道,但是这么多年了总还是会有察觉的。有一年,她从屋顶上摔下来,脑袋摔破了,流了那么多血,可她就是不去医院,睡了一觉竟然就什么事都没了,我这么多疑的人,能不奇怪吗。” “你这个‘疑心’的自我定位还挺贴切的。” “而且菲利克斯虽然是个游侠一样的人,但他好歹也是我哥的护卫,有次他也跟我说起来过,说艾琳娜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如果感觉到她行事诡谲就联系他。哼哼,不过艾琳娜从小就给我当佣人,从来没对我说过半个不字,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回想起艾琳娜那晚动情的演说,李游书点头赞同:“艾琳娜跟我说过,你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诶,我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吗?” “当然了,你不光对艾琳娜重要,你现在对我也很重要。” “咿……游书,你说话真肉麻。” “捶你哦。” 时间过得飞快,当李游书给欧阳知垒好一座惊人的沙滩城堡后,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下来了。欧阳知靠在李游书为他做的城堡边拍了两张照,又在海边跟李游书泼了会儿水,二人便冲掉脚上的沙子踩着鞋回到了车上。 “你饿不饿?”上了车,李游书向欧阳知问道。 “嗯,”欧阳知向李游书露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来,“看你给我盖城堡,都把我看饿了,游书你果然超厉害的。” 李游书闻言一边翻阅手机一边拍了拍自己胸膛:“那是,不然也当不了你欧阳知的男朋友——我说,咱们去这家酒馆吧,论坛上说这家酒馆的啤酒特别好喝,烤猪肘和焗土豆也很受欢迎。” “好啊,那咱们走吧。不过这样我就不能开车了。” “那家店离旅店不远,咱们把车放下走着去就行。” 酒馆名为“老爹”,店主竟然真的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爹,手下还有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孙子,一个负责后厨,一个负责上菜。酒馆的面积不大,但是坐得满满当当,门口停满了形态各样的汽车和摩托。 李游书和欧阳知推门走进酒馆,本来喧闹嘈杂的环境伴随两人的进入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欧阳知察觉到气氛微妙,对李游书耳语道:“游书,什么意思?” 李游书四下环视一圈,发现坐在酒馆里的全是一些身材健硕、个头高大、纹身满臂的粗野汉子,他们看见了李游书,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欧阳知,有人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但是店长老爹一如既往的热情,对李游书说道:“小伙子,自己找地方坐吧,这里的顾客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时,有个人开口说道:“老爹,你这么说,我们可要伤心啦!” 老爹闻言冷笑了一声:“喝了老爹的酒,哪里还有伤心的事情。” 酒馆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人便在这欢笑中高声喊道:“老爹这么说了,那就再来两打!” 李游书和欧阳知挑了吧台的位置坐下来,对前来点单的店员说道:“四打啤酒,一个猪肘,两份焗土豆,嗯……要一份香肠拼盘。” 欧阳知也看了看菜单:“你还没点主食呢,再来一份面包。” 小伙子点头应着,拿起菜单向后厨走去。 这时,欧阳知感觉后侧忽然有人走过来,斜着眼睛一看是个身穿短衫的大光头,他溜溜达达往吧台上一靠,一脸坏笑冲欧阳知说道: “小姑娘,你自己一个人吗?” 第一〇六章 庸医姗姗来迟 “嘿嘿,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吗?” 那光头醉醺醺的,身上一股子浓重的酒精味、烟熏味和汗臭味,他一凑近,欧阳知不由得皱起眉头向后躲闪并伸手挎住李游书的胳膊,十分嫌弃地对他说道:“你瞎么?” 那光头睁着一双醉眼,打了个绵长响亮的嗝,随后又仔细看了看李游书,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哈,他是你男友么?我还以为是你的好闺蜜呢!” 话音一落,整个酒馆里又响起一阵愉快而嘲讽的笑声。 李游书并不觉得奇怪,他经常因为扎着辫子而被别人认成女人,有次他自己一个人出门看电影,在自助取票机取票的时候,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领到他身后,并小声说道:“你就站在这个姐姐身后,等她取完票你就取票,我去给你买爆米花。” 还有一次,李游书在洗手间扎头发,一个看起来尿急的男人匆匆走进男厕,在看到李游书的背影后吃了一惊,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认清了厕所门口蓝色的男性标识后才皱着眉头好像责怪一样瞪着李游书走向小便池。 所以对于男人的嘲笑——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李游书都不怎么在乎,但是如果骚扰欧阳知的话,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于是李游书从吧台高高的圆凳上跳下来,走到这个比自己高整一头的男人面前,笑眯眯看着他说道:“大叔,你喝醉了,回去吧。” “大叔?”男人闻言有些生气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才二十九,我虽然留着胡子,但是也不至于被人认成大叔吧!”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精瘦光膀子、脸颊上竖着一条刀疤的男人闻言高声回到:“大斌,我就说让你别留胡子,你本来长得跟个老逼登一样,现在一留胡子就更像啦!”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纷纷应和着大笑起来,把那个光头大胡子给笑得一阵窘迫。于是他中了毒一样把鼻子一皱,对李游书说道:“小朋友,你才多大啊就谈恋爱,断奶了吗?” 李游书耸了耸肩:“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磕碜找不到女朋友,就来抢我的啊。” “我不抢,我让她自己选,”说着,男人伸手一把搭住李游书肩膀,“等我把你揍得鼻青脸肿的,她就知道什么样的男朋友更有安全感了。” 欧阳知闻言噗嗤一笑,光头大胡子以为她中意自己,心里一阵窃喜。可欧阳知实则是笑李游书昨天刚打完架,今天又要动手了。 正在给李游书打啤酒的老人见状,皱起眉头厉声喝道:“大斌,你要是不想吃饭就赶紧滚出去,不许在我的酒馆里打架!” 光头大斌闻言对老人回道:“老爹,不是大斌不听你的,只是这小姑娘真是好看,就这么放走了,我舍不得!”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染着一头红毛、嘴上打了个唇钉的女人闻言讥讽道:“看见没有,大斌啊是个老婆迷!你们以后可不要再跟他玩了,真没出息!” “大萌你给我把嘴闭上!” 李游书感觉那个光头的手又湿又热,手汗很严重,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冲他开口说道:“把手拿开。” 他一瞪眼,周身的气场骤变,不光是与他距离最近的欧阳知和大斌,就连远远坐着的那些男男女女,包括正在呵斥大斌的老人以及在后厨忙着烤制猪肘和土豆的两个小伙子——整个酒馆都瞬间被李游书的杀气给包裹了进去。 一阵寒凉从李游书的肩膀处顺着大斌的胳膊直窜到他的后颈,令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而酒馆中其他的人也似乎察觉到了李游书那恐怖的气氛,一时间有不敢动弹的、有起身观望的、还有打算往那边去帮助大斌的,整个酒馆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李游书身上。 老人见状连忙将啤酒递了上去,并焦急地冲欧阳知说道:“小姑娘,你快劝劝你的男友,大斌虽然粗鲁,但是也是我的老顾客了,别伤到他。” 欧阳知点了点头,拿起啤酒来喝了一口后冲李游书说道:“游书,别把店打坏了,这酒可太好了,你解决完赶紧过来尝尝。”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冲老人说道:“放心老爹,功夫是纤毫之争,打坏了东西,都算我的。” 此时大斌已经从刚刚那阵心惊胆战之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有着这样的体格优势竟然被李游书一个眼神给唬住,难以置信加恼羞成怒的感觉伴随气血上涌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 就在大斌抬起拳头的刹那间,李游书的脑海中预演了无数个将其击倒在地的场景:高鞭腿、右摆拳、寸劲攻心窝、截腿踹膝盖、弹抖撩阴腿、双龙探眼珠…… 果然还是用标指插喉比较妥帖,只要收住劲就既不致死也不会把他打飞而撞坏装修。 确认下了战术,李游书脚下开始慢慢运劲,自在取瞬间发动,贮藏于体内的细碎能量集中脚下,下一秒便可直取对方咽喉。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将大斌已经抬起的拳头给拦了下来。随后,慵懒的声调如同午后的浅眠,在醒来后伴随些许的昏沉和悠闲快意,令人听了忍不住跟着打个哈欠: “大斌,你又打架?” 听见那人的声音,大斌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放下拳头,转身冲身后的人点头哈腰,温声细气地回道:“晚上好,医生。” “嗯,我今天过得确实挺好的,”那人拍了拍大斌的肩膀,话语中带着一抹笑意,“不过我希望这种美丽的心情可以一直持续到今晚睡觉闭上眼睛的时候,所以拜托你不要在这里打架,可以么?” “当然当然,医生的吩咐,我怎么会不听呢。” “嗯,你听劝就好,”被称为“医生”的男人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是在救你,如果刚才你贸然出手,那个小伙子但凡动一点杀心,你已经死了了。” 李游书闻言,暗暗将已经做好的指形给收了回去。 大斌闻言咽了口唾沫,回头瞅了李游书一眼,心想他显露的杀气看来不是虚张声势,连医生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没跑了。 于是光头大斌连忙挪动自己肥笨的身躯,向着来时的位置走去,经过欧阳知的时候还不忘不舍地再看上一眼,随后灰溜溜回到了嘻嘻嘲讽的同伴之中。 而大斌一走,被他挡住的男人就显露了身影。看见那人,李游书、欧阳知都不由得瞪起眼睛,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而那人看见吧台边坐着李游书和欧阳知,不由得也眨巴眨巴眼睛,失声叫道:“游书?欧……”名字还没叫完,他忽然住了嘴,因为他知道欧阳知的名字不是在这种地方能随便提起的。 而欧阳知和李游书则看着那人异口同声说道:“菲利克斯?” 站在二人面前的男人,正是猎手菲利克斯·科林·耶格。此时他正穿着一件深灰圆领短衫,下半身是一条松垮的短裤,外面则套着过膝的长袖白大褂,本来严肃认真、负责严谨的医生形象被他演绎成了一个毫无神圣感可言的模样,让人怀疑他该是位庸医还是位巫医。 看着呆愣愣的二人,菲利克斯回以同样的呆愣:“你们两位是……是来杀我的?” 李游书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好好的,我杀你干什么?” “哦,不是就好。”也没回答李游书的问题,菲利克斯得到了答案随即便走到吧台前,一屁股坐到了李游书旁边,冲吧台里的老人说道,“老爹,给我来一杯皮尔森(啤酒),一份法兰克福(香肠)套餐。” 老爹见到菲利克斯,整个人似乎都有了精神,脸上的皱纹里都流露出欢快的气氛:“医生,你帮这位小伙子解决了麻烦,今晚的饭给你免单。” “好啊,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说话间,酒馆里那十几桌的人都纷纷举起手中酒杯:“敬医生!” 菲利克斯见状露出一个疲倦的笑,从李游书那里拿过一杯啤酒高高回敬:“敬各位,敬钟城。” 说罢,他仰头痛饮,将整杯啤酒一饮而尽。 众人自便,菲利克斯则把空杯子还给李游书,轻轻打了个嗝:“待会儿我还你一杯。” 李游书和欧阳知见状都来了兴趣,将脑袋抻过去问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啊。” “废话,我就住在这儿,能不熟悉么。”菲利克斯笑了一下,接过了老爹打给他的那杯皮尔森。 欧阳知又紧接着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叫你医生?” “喏,”菲利克斯拽了下衣领,又掸了掸白大褂那微微泛灰的衣摆,“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医生。有什么奇怪的?”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不由得都投以敬佩的目光:“了不起。” “那是。” 这时,一位刚刚从外面推门进来的年轻人看见了菲利克斯,路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今天又治死了几个?” 闻言,菲利克斯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不要听他瞎说……” 没过一会儿,李游书欧阳知点的东西就跟菲利克斯前后脚都上齐,三人换了个靠窗的方桌,方便说话。 “所以,你刚刚为什么问我是不是来杀你的?”李游书一边把烤猪肘细致地切割开来,将里面已经熟烂脱落的骨头剔除,一边向菲利克斯开口问道。 欧阳知坐在李游书旁边,早就已经被烤猪肘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那外皮金黄,内里软嫩成丝的猪肉。 菲利克斯切着自己的烤香肠,满不在意地挑眉回道:“我跟她哥吵架了,我以为冲她哥那个小心眼脾气,肯定得派人来杀我。” 欧阳知闻言,伸腿踢了菲利克斯一下:“不准说我哥的坏话。” “哎呀哎呀,你给我把褂子踢脏了,”菲利克斯抱怨着往旁边一躲,“你哥要不是小心眼,干嘛要在我干活的时候还派老柳监视我?” “你说我哥派他去监视你?” 于是菲利克斯把暗杀名单、杀吕德明、与柳仕良交手以及摆了柳仕良一道的事情都大大方方告诉了二人。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张嘴接过李游书叉起的蘸过酱料的猪肘,咀嚼着说道:“我哥竟然这么不信任你么……” “游书啊,不是我说,”菲利克斯根本不在乎欧阳思信任与否,他毫不客气地从李游书那里叉起一块烤猪肘并对他说道,“你如果有机会,赶紧带着她离开钟城吧,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要跟你这大舅哥闹矛盾。” 李游书闻言笑了一下,没有给予回应。 但实则他的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了欧阳思这疑心渐起的行径。 第一〇七章 狩猎之夜 “你不要挑拨离间好不好,本来关系挺好,让你这一说也先有了三分膈应了。”欧阳知见菲利克斯对李游书做出忠告,却并非是她爱听的话,便嗔怪着用叉子指了他一下。 菲利克斯将刀叉举过头顶做投降状:“是是是,我多嘴了。你别介意,我跟你们又没有利益纠葛,说这些完全是为你们好。其实我跟欧阳思也没什么利益纠纷,他给我钱、不给我钱,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看他似乎还有要把这个城市往更好方向发展的意图,所以帮帮他而已。” 说罢,菲利克斯看向橱窗之外,夜色深沉,霓虹乱光闪烁不定,发动机的嘶吼和不似人声的笑骂从远方传来,头戴兜帽的男人手持提包鬼鬼祟祟钻入黑暗,衣着暴露的女人站在街边巷口,一边抽烟一边向路过的男人抛去媚眼。 “不过现在看来,他让钟城更加美好的那份心似乎变质了,这半年来从他那里领的订单,杀人越来越多,杀别的越来越少。” 欧阳知闻言没回话,因为菲利克斯说的并无不妥,她也确实在这半年来感觉到哥哥似乎在做着一些她并不支持的事情,虽然他会以慈善、公益、捐赠等等活动来加以掩盖,但欧阳知那洞悉的双眼以及敏锐的直觉却已经渐渐地察觉到了哥哥有着并不希望自己知道的秘密。放在过去,这是从来不会出现的情况,至少在过去兄妹共同生活的十余年里,欧阳思对妹妹都是知无不言,毫无掩饰的。 这时,李游书开口问道:“我说老哥,你前天晚上跟我说你是个赏金猎人,你到底是杀什么的?” 菲利克斯笑了一下,将烤香肠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肉汁醇香后再以啤酒送下,让这浅色的液体冲刷口腔中的油脂甘美,并代之以啤酒花香以及淡淡的微苦,为下一次迎接浓郁肉香做好准备。 做完这一套仿佛应当被恪守的程序后,菲利克斯终于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具体的不好解释,一言以蔽之,一切不被自然意志所接受的东西,都被纳入我的猎杀目标之中,不过也要视赏金而定,比如裂口女,实力菜、赏金低、干活的时候还常常容易被目击,我很少接那种单子。” 李游书一愣,继而问道:“听你的意思,钟城也……” 话音一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街道上的人一听见那声音,都纷纷加快了脚步,而酒馆里的那些人听见警报声也不由得都有些慌乱地抬头去看表,是否现在离场的讨论声被警报给压了下去。 21:30。 李游书看了眼表,又扭头看向菲利克斯,等待他的回复。上一次在刘衡家留宿,他似乎也听见了这样的响声,他以为是某处出现了火灾,所以也没有在意。 菲利克斯看着李游书和欧阳知诧异的神色,示意他们不必理会,继续吃便可。 很快,警报以渐弱的音量止息下去,而本来座无虚席的酒馆,出现了第一桌离席的客人。 “老爹,我们走啦!” “好,路上小心。” 没过多久,第二桌、第三桌、第四桌,越来越多的客人起身离开,纵使他们的桌子上明明还摆着没有享用完的食物和酒水,但他们都似乎被什么急事给催促着,纷纷起身离开了酒馆。 过了一会儿,光头大斌那一桌也离席了。 “医生,你还不快回去啊?”见菲利克斯还稳坐钓鱼台,大斌摸着自己的光光脑门对他说道,“诊所再近,也难防转角遇到爱啊。” 菲利克斯闻言一笑,抬头对大斌说道:“马上就回了,你快走吧。” 于是大斌点点头,跟菲利克斯以及李游书欧阳知告别,随后便与朋友结伴逃也似的跑出酒馆,跨上摩托绝尘而去。 老爹手下的那两个小伙子走出吧台,挨个桌子收拾餐具,老爹则借着这个时间在吧台后坐下来,为自己打了一杯啤酒享受即将打烊的悠闲。 菲利克斯对老人说道:“老爹,我们再坐一会儿,十点之前就走。” 老爹点了点头:“我没所谓,不过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我可不希望这街区唯一的好医生死于非命啊。” 菲利克斯笑着点了下头,随后对二人说道:“你们猜得没错,这钟城的外城区,确实有我的猎物存在。刚刚的警报,也是他们即将出没的预警,再过半个小时,它们就会开始袭击还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以及还亮着灯光的商铺。” 李游书闻言咽了口唾沫,赶紧去喝了口啤酒压住自己乱跳的心脏。而欧阳知则紧皱眉头向菲利克斯问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你是大小姐啊,”菲利克斯将最后一节香肠塞进嘴里,像先前一样咀嚼细碎吞咽而下,以最后一口啤酒作为这餐的结束后继续说道,“关于这点,你哥哥做的完全正确——这不是你知道就管得了的事情,而且跟整个钟城的发展比起来,这件事情完全可以看作不存在。毕竟这里是外城区,更是‘下城区’,总是闹事还无法创造更多价值的下等人被怪物吃掉,相比于管理,反而是不管更加经济实惠,不是么。” “太无情了……” “你说得对,太无情了,”菲利克斯说着鼓了鼓掌,“但是作为管理者,往往无情胜有情。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正是因为有太多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法传达他们的绝望与悲苦,所以才诞生了我这位冷酷无情又充满人情味的爱的战士。” 欧阳知闻言吐出舌头:“如果你是在模仿子供向特摄片的出场宣言,那我建议你再斟酌斟酌。” “有那么烂么,”菲利克斯笑着看了眼表,又扭头看已经被他们三人吃空的盘子,“你们吃好了么?” 闻言,二人都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菲利克斯说着站起身来,“在白天我是爱的医生,到了晚上我就要化身爱的猎人了。这次是准许观摩的表演狩猎,如果游书你感兴趣,可以跟来看一看。欧阳知的话,为你的安危着想,请乖乖待在我的诊所里不要乱跑,就这样。” 说罢,他走到吧台边,掏出五张纸币放到了桌上:“老爹,我们三个的饭钱都在这里了。” 老爹闻言咽下啤酒,对菲利克斯说道:“不是说了你的饭钱免了吗。” “瞧您说的,您有这个心,我难不成还真就腆着脸吃白食?” 李游书也与老人挥别:“老爹,肉和啤酒都好得很!可惜我不懂规矩时间仓促,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早来。” 老人点了点头:“随时欢迎,就是别再打架了。” “一定不打架了。” 说完,三人便一起离开了酒馆,老人笑着目送三人离去的身影,冲自己两个孙子说道:“把灯关了吧,别把那些东西引过来。” …… 警报响后不到一刻钟,整条街上已经不见人影。菲利克斯哼着曲子,双手插袋走在前面,李游书和欧阳知在他的带领下跟随其后。 “不是说怪物很快就出没么,你怎么一点不急?”见菲利克斯悠闲快哉,欧阳知反而被街上的漆黑静谧给搞得心里发毛,低声向他问道。 “因为我比警报更了解它们的习性,除却少数威胁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东西外,大多数的猎物都会选择比现在更晚的时间出没,所以我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那你所谓‘小东西’又是什么?” “脑食飞虫。”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都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是混沌生物的一种,在夜晚非常常见,”菲利克斯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其他生物睡着之后盗取他们脑中的极端情绪为食,听说愤怒情绪多为辛辣,而欢快情绪为酸楚,情爱为甘甜,悲伤为苦涩。脑食飞虫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挑选,并非所有都趋向于同一口味。艺术家应该感觉尤为强烈——如果为了创作而整夜不眠,情况反而会越来越糟糕,可有时只是小睡一会儿,醒来后就会迸发新的灵感,那就是脑食飞虫摄食了他们脑中苦闷后的结果。” 李游书听得来了兴趣,便加快脚步跟上去防止遗漏,而欧阳知见李游书加快脚步便也怕怕地跟上去,挎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害怕,大多数混沌生物都是无害的,而且你们也很难发现它们的身影。”说着,菲利克斯右拐钻进了一个幽邃曲折的小巷。李游书和欧阳知跟了上去,进入小巷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深紫色霓虹灯管环绕的诊所招牌。 菲利克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敞开了诊所的门:“请进吧。” 李游书观望了一下,发现这小小的门内竟别有洞天,内里是十分宽敞的前厅和接待台,打卡器暗示了这家诊所不知菲利克斯一个人在经营,至少应该还有两位以上的护士。进门左拐是菲利克斯坐诊的地方,再往里是几张病号床,床与床之间拉着淡蓝色的消毒单子,整体看整洁而有序,与菲利克斯这失格的医生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李游书对这气味并不喜欢,他很少去医院。 “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单位,”菲利克斯没有打开诊所的灯,而是继续迈步往前走着并对欧阳知说道,“可别告诉欧阳思我还有这么个诊所啊,不然他就可以对我进行针对性的打击报复了。” “哦!”欧阳知没好气地回了一声。 “一楼就是诊所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去二楼吧,我给你们泡点茶喝。”说着,菲利克斯往楼梯走去,鞋子踩在老旧的木质台阶上,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危险声音。 一上二楼,整个环境的氛围就变得完全不同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菲利克斯这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家伙竟然会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布置得如此井井有条而暖融温馨——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橙黄色的暖光里,被三面书柜环绕的长桌上堆着高高的一摞笔记和手稿,一张沙发摆放在距离书桌不远的靠墙位置,沙发旁边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正对沙发有一个宽屏电视,旁边连着游戏主机,线路被整整齐齐地固定在墙上,形成四面八方向电视汇集的科技感,偏原木色的地砖回应着吊灯的暖光,整体看去非常舒适。 见状,欧阳思和李游书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以后家里的装潢一定要请菲利克斯予以参谋。 第一〇八章 猎人工坊 “坐吧。”菲利克斯指了指沙发,随后拿起电热壶去烧开水,李游书和欧阳知便遵循他的指引坐到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菲利克斯端着两个茶杯走了出来:“晚上喝太多茶会睡不着觉,我给你们少冲了一点,将就着喝吧,毕竟待会儿我就要上班了。”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菲利克斯递来的茶,随后一边喝着一边看他整理桌上的图书和手稿。 “那是什么?”欧阳知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开口问道。 “一些关于神秘学和生物学的书,还有一些从老单位借来的文件。”菲利克斯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东西都迅速地整理了干净,随后转身向着另一个房间走过去,并对他们说道,“我去工作间换衣服。” 李游书连忙站起身来,向他问道:“菲利克斯,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工作间?” 菲利克斯闻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来吧。” 欧阳知也跟着李游书走了过去:“我也要看。” “你来就是了,我又没说不许你来。” 三人一起进了菲利克斯的工作间,刚一进去,一种混合了香料、药物、矿物等诸多味道的刺鼻气味便迎面扑来,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见这味道都屏住了呼吸,但欧阳知没有李游书那样的体呼吸法,憋了一会儿后便直接退了出去:“我不看了,看完我就被熏死了。” “那你在外面等我们。”说罢,李游书冲欧阳知笑了笑,并为了防止那怪异的味道扩散出去随手带上了工作室的门。 工作室的灯光泛着阴冷的白,也许这样的光线更有利于专注。这是个没有套间的长方形房间,正对门口靠墙摆着一个占据整面墙长度的大桌子,各色各样的实验仪器井井有条地摆在桌上,玻璃管道如同过山车一样自左向右连绵起伏,一些容器里还沸腾着色泽怪异的药水,并在下一道工序中被蒸发成不知名的细碎结晶。 仔细看的话,有些瓶瓶罐罐里还浸泡着不知何物的肉,虽然以组织的形式被储藏,却仍然时不时地产生诡异的蠕动,让李游书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桌子倚靠的那面墙上,是一副完完整整的钟城地图,一些照片被图钉钉在具体的位置上,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明每一只猎物的行动轨迹,李游书发现菲利克斯的猎物也并非只在外城区移动,它们有时也会进入中城区甚至是内城区,但那样的情况只有两三起。 于是他更加凑近了一些,每一张照片上都有着十分怪诞或者恐怖的形象,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生物形态:有些类人,但那器官的分化程度根本不配被称为人;有些则是野兽,虽然很明显地展示着某一生物的体形,但又不和谐地存在着其他的生物特征,而且照片大多非常模糊,只展现了这些猎物的冰山一角,这就加剧了其神秘性,放大了李游书心中的惊疑。 往左手边看,又是一个占据整面墙的巨大柜子,里面同样呈放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各种触须、腕足、勾爪、皮肤、眼球、牙齿,还有李游书根本描述不出来的器官被整齐码放在柜子里,让人看了怀疑菲利克斯是不是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怪异癖好。 “你随便看,但是不要碰,这里随便一个东西掉出来就够咱们俩费劲收拾的。”说罢,菲利克斯便走到了房间右侧的一个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偌大的房间里,尽是李游书不曾接触的诡秘,但他并不怎样地惧怕,就好像在万圣节夜晚参加化妆会的孩童,越是恐怖、越是狰狞,越是能激起他参与其中的兴奋与冲动。 “菲利克斯,”看着柜子里的东西,李游书冲正在换衣服的猎人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家里装这么多标本啊?” “因为混沌生物有着自己的特性,他们的特定器官可以作为药材甚至是武器使用。而且我也说过吧,我是个医生,只要能治病救人、没有副作用,那么即使是人类未知的药材,尝试一下也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难怪今天那个人问你治死了几个呢。” “你别听他胡说,”菲利克斯的声音变得喑哑起来,那是他戴上面罩的证明,“只要是来我这里的,我一定尽心救治。问题就在于,外城区的人看不起病,所以就养成了有病拖着的习惯,不到真的危及生命,他们很少会主动来找我,但是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我能救过来就很难了。” “嗯……”李游书点了点头,“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李游书说完,房间里传来“哒哒”的靴子声,换好衣服的菲利克斯走了出来,一如既往,深灰长风衣、棕色的长裤、深黑的靴子和面罩,只有那双红眼睛是暗色之中唯一的鲜亮。 李游见状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穿成这样,不热么?” “不热,我的身体可以隔绝温度的影响,”菲利克斯说着又抖了抖自己的衣领,“而且长衣服可以帮助我隔绝猎物的血液,你应该知道赫拉克勒斯是怎么死的吧?” 李游书明白,菲利克斯的意思是,有些怪物的血液可能带有剧毒。 “那么,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说着,菲利克斯抬手向着门后的墙上一指,“今天该选用哪件武器呢。” 李游书闻言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眼中顿时闪起了一阵兴奋的光芒。因为他进门背对这面墙,加上被面前的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发现,原来自己背后那堵墙上才有着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那面墙上挂满了各色的武器,从机枪到步枪,从手枪到弓弩,大刀阔斧、长枪短剑、镰刀链锤、渔网锁链,所有武器都被喷涂了一层哑光的黑漆,低调内敛,极尽杀意。 “武器是很重要滴,虽然今天你是客人,但我建议你也带上把武器以备不时之需。”菲利克斯轻松如常地说着,走到墙边伸手拿下了那把黑弩,又挑选了一把比上次杀死加斯科·崔时所持的规格大出许多的猎斧,虽然外形依然继承了维京手斧的风格,但菲利克斯这次挑中的斧子大小让人觉得他完全是冲着斩首去的。那把斧头单是看上去就十分沉重,菲利克斯单手挥舞旋转却毫不费力,与武器磨合了一会儿后,他便将其连同斧套一起背到了身后。 听见他的建议,李游书抬头看了一会儿,选中了一把投枪。 “绳子在那头上,你可以自己去取。” “不要绳子,”李游书笑了笑,将那把短小的枪握在手中转了一圈,“一投即中,若不中就用拳头解决。” “嗯,行,够胆。” 二人打开门走了出去,欧阳知此时已经打开了游戏主机,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窝在沙发里打起了游戏。见他们走了出来,欧阳知按下暂停起身看向菲利克斯,开起他的玩笑:“说实话,你还是穿这身才像菲利克斯。” “谢谢夸奖啊,看来赏金猎人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随后,欧阳知发现李游书也提了一杆枪,便皱起眉头来:“怎么,你也要体验一把打猎的感觉么?” “只是用来防身的。” “我也想去诶,”欧阳知说着一嘟嘴,“你们带上我不行吗?” 李游书闻言看向菲利克斯,他并不知道所谓的猎物有着怎样的杀伤力,但既然菲利克斯能放心带他去观摩,那带上欧阳知可能也没什么问题。 “诶……”菲利克斯为难地皱起眉头,“我知道你挺喜欢作死,但是这次真的很危险,而且可能又臭又脏,你真的想去么?” “想啊,我从来没见过你工作,当然想见识见识啦。” 没成想,菲利克斯只是非常短暂地考虑了一会儿便点了头:“行,那你就好好跟着李游书,别落单就行。我觉得以他的本事,手撕猎物应该也不算难事。” 欧阳知闻言冲李游书摆出“v”字手势:“耶!” 就在这时,照入小巷的街灯光芒忽然闪烁了一下,一团阴霾笼罩了小巷的入口。三人见状都没有说话,警惕地迈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咔嚓”一声,忘记关闭的霓虹招牌的光亮也消失在了小巷里。随即,黑暗中传来一阵愁苦呜咽的低鸣,仿佛是身受重伤的男人临死前的哀泣。 欧阳知浑身一抖,死死拽住了李游书的胳膊,感觉到她的手在不自觉地战栗,李游书握住她的手,给予她稳定心神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伴随沉重的脚步声,那个遮蔽街灯、捏碎招牌的身影缓慢离去,灯光再次照进了小巷之中。 欧阳知见状才敢出气,手脚发软地扶住了李游书的肩头。 菲利克斯笑了笑,向欧阳知问道:“现在呢?你还敢去吗?” 欧阳知闻言,打起精神挺直腰杆,扭头看向菲利克斯,坚定不移地予以回应: “当然要去!” …… 一架轿车行驶在内城区的道路上,那是欧阳思的车。在与维姬·奥尔森欢度一夜后,他花一天的时间带她参观了出云公司、内城区的各处景致,并在共进晚餐后驾车带她回到欧阳家的山庄。 欧阳思开着车,维姬·奥尔森坐在副驾驶上,一脸妩媚地看着他专注驾驶的侧颜:“难怪他们都说专心致志的男人很帅。” “是么,”欧阳思闻言转瞬即逝地笑了一下,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平淡如水的表情,“其实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走神的。” “开车时候也是么?” “我在考虑公司的事情。” “‘artod计划’进行得如此成功,您还有什么需要考虑。” “我在担心我妹妹,”欧阳思加速超车并道后,向维姬·奥尔森答道,“她最近跟我吵架,所以出门散心了。” “所以呢?” “我担心,她为了避开我的寻找,所以选择了那个我永远都不会去的地方。” “哦?”奥尔森闻言感兴趣地问道,“是外城区么?” “没错。” “那还真是糟糕,”奥尔森面露难色,但是骨子里的笑意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弭,“希望您妹妹是个幸运的姑娘,不会碰上那个东西吧。” 与此同时,艾琳娜猛地一颤,把坐在她身边看手机的爱丽丝吓了一跳。 “怎么了?”见艾琳娜忽然魂不守舍,爱丽丝连忙凑近了向她问道。 “大、大小姐!”艾琳娜惶恐地看向爱丽丝,“大小姐出事了!” “哎哟,大小姐才出去了两天,你就这么想她啦?”爱丽丝说着顺了顺艾琳娜的胸口,“有姑爷那么厉害的人在,大小姐怎么会出事呢,你呀,就是太挂念大小姐了,快不要胡思乱想了,嗯?” 艾琳娜闻言,考虑到李游书陪同欧阳知,不由得也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便垂下眼去看着欧阳知临走前还放在沙发上的那本杂志,轻声说道: “但愿,是我太紧张了……” 第一〇九章 开诚布公 夜渐深,柳仕良在房间里看书,难得欧阳思要独自外出,又与塞洛斯科技东亚大区的总负责人结伴,也就不需要他陪同。 书籍翻页的唰唰声响起,柳仕良眼睛盯着书,却心不在焉地回想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从李游书到来之后,欧彦君的暗杀、欧阳思的反扑、塞洛斯的显露、菲利克斯的不满,曾经于微变中趋近平衡的钟城格局如今天翻地覆。变动似乎是好的,变则通、通则久,但变动又往往伴随着人心的动摇,人是趋稳定的,没有人希望一直生活在颠沛之中。 想到这儿,柳仕良打了个哈欠,又考虑起,如果真的有一天与菲利克斯为敌,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趁其尚未出手将其快速击杀。 “武”是一种偏向于“初见杀”的技术,会有揣摩、会有试探,可一旦搭手往往是瞬息定输赢。与习武之人对战,不要想着展示、恫吓、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因为对他们来说不管你有什么通天之能,只要在你还没有出手前就杀掉,也就不足为惧。 “咚,咚咚。” 扭头看向房门,柳仕良开口回道:“请进。” 索菲亚端着一盘切成块的西瓜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向里张望着问道:“柳先生,您睡了吗?” “没有啊,”柳仕良调转椅子面朝索菲亚,“干嘛这么大献殷勤的?” “看你辛苦,给你切盘水果,你不要狗咬吕洞宾。”索菲亚一嘟嘴,走上前没好气地把那盘西瓜放到了桌上。 柳仕良见状笑起来:“不,你肯定是有事情求我。说吧,除了杀人要收费之外,别的事情我尽量帮你。” 索菲亚见柳仕良开门见山毫不避讳,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支吾着开口说道:“那个……柳先生,您有没有看见,今天早上,少爷是……” “哦,我看见了。”虽然索菲亚吞吞吐吐,但是柳仕良听得懂。昨晚解决了菲利克斯留在吕德明尸体上的怪物后,他在吕德明家里吹了会儿空调后趁夜色赶回了欧阳思的宅邸,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在花园里散步,就看见欧阳思与那位塞洛斯的丽人,维姬·奥尔森一同走出了卧室。 索菲亚看着柳仕良,点了点头。她是个北欧姑娘,中等个头、长相灵气,头发和眼睛都较常人更显浅色。 “所以呢?少爷有新欢,不是好事么?跟了他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过有陌生女子跟少爷待在一起长达一天一夜的。” 索菲亚闻言双手揪住制服前的围裙,咬着嘴唇考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是觉得……跟在少爷身边那位小姐,不像个好人。” “不像好人?”柳仕良挑起眉毛抬头看着索菲亚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对她敏锐的直觉感到钦佩,能为了报复而杀死妇女小孩的公司,下属的负责人能算是什么好人呢? “嗯,”索菲亚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都是不该说的,而且以柳仕良跟欧阳思的关系也不排除他向雇主告密的风险,但若论忠诚,自小被欧阳思的爷爷从人贩市场救下的索菲亚与柳仕良相比只多不少,“我觉得那位小姐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安静随和,但骨子里却有一种放荡和阴险,我觉得少爷跟她待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情。” 放荡和阴险么…… 柳仕良想了一下,伸手将书扣到桌子上:“你希望我劝谏少爷,不要再跟那个女人纠缠。” 索菲亚点了点头:“我不过是少爷的仆人,我也只负责少爷的饮食起居。但少爷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家人,我不配说的话,希望您能帮助我说出去。如果您觉得为难,那我也只好自己去说,只是……少爷很少会认真听我的话,但是您的话,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 柳仕良觉得索菲亚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还无意间将奉承了自己一下,听了让人感觉又舒服又不刻意,再加上她那双眼睛楚楚地望向自己,他本身又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下想不答应都难了。 “我知道了,”柳仕良叉起一块西瓜来放到嘴里,“有机会——尤其是挑那个女人不在的机会——我会跟少爷聊聊的。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也许少爷并不是真的倾心于她。毕竟少爷要为欧阳家着想,要为钟城着想,有时候虚与委蛇、出卖色相,也是不得不用的手段。” 索菲亚闻言一笑,冲柳仕良微微鞠躬:“不管怎样,拜托您了。” “放心,就冲你给我抬贵手切的这盘西瓜,”柳仕良说着敲了敲盘子,坚硬的指关节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也不能不答应啊。” 这时,客厅传来门铃的响动,索菲亚说了声“少爷回来了”,随后便转身向大门跑去。 “少爷。”索菲亚兴高采烈地打开门,发现那个女人依然跟在欧阳思身边,脸上的欣喜神色不由得很快地冷却了下来。 见到索菲亚这副模样,欧阳思走进门问道:“怎么,你不舒服啊?” “啊,没有。”索菲亚摇了摇头,接过欧阳知的手杖,“只是您这么晚才回来,我有些担心。” 欧阳思闻言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平日我整天住在公司你不担心,最近在家住得久了你反而担心,要是这样,我回公司住就是了。” 索菲亚知道欧阳思是在跟他开玩笑,但她一看到维姬·奥尔森那副仿佛已经将自己看穿的神色,便失去了回应主人的兴头。 好在这时间柳仕良看到了客厅中的这一幕,靠在房间的门框上旁观发言:“依我看,索菲亚是担心您被奥尔森小姐给勾住了魂,连大小姐的安危都顾不得了。” “哼,那家伙跑出去两天都不给我发一条平安消息,我才懒得理她。”欧阳思坐到沙发上,听柳仕良说起妹妹便半开玩笑地回应道。 维姬·奥尔森见索菲亚眼神闪烁地看向自己,便笑着对她说道:“有事么?” 索菲亚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杵在原地属实自讨没趣,便微微欠身随后离开了客厅。 “您的女仆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维姬·奥尔森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索菲亚对自己的猜忌,便微笑着坐到了欧阳思身边。 “怎么会呢,她没有理由不喜欢你。”欧阳思没在意,转而冲柳仕良挥手,“柳先生,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不,少爷,索菲亚确实就是不喜欢这个女人。柳仕良心里说着,开口应道:“什么事?” “去二楼,办公室里说。” 上了二楼,柳仕良走进办公室,发现奥尔森也跟着进了办公室,并将门给关了起来。这给他一种自己似乎要被两人给截杀的错觉,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欧阳思就算身体健康也不是他一合之敌,那个女人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但要跟自己打也差得远。 最重要的是欧阳思干嘛要杀他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想到这儿,柳仕良笑了自己一下,随后向欧阳思的办公桌走去。 而欧阳思则坐到办公椅上,对柳仕良说道:“您别介意奥尔森小姐也在,因为这件事情她本来就是知情者,也是我们的合作方,如果您有什么问题,也许她的直接解答更加清楚明了。” 说罢,欧阳思便拉开抽屉,将一份文件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并将其调转推向柳仕良:“我猜您一定很早就对那几个闯入我房间、闯入我办公室的疯子产生疑问了,而您也一定对塞洛斯科技这个名字感兴趣,对么——一个摧垮天上云城、加剧我与欧彦君矛盾、又在我遭受袭击时帮助我铲平对手的公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仕良没回话,他对这些问题不能说不好奇,但也只限于好奇。他的职责止于欧阳思的安危,只要雇主没死,多余的事情他也不在意。 “柳先生,我知道您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对于距离感拿捏得异常精准,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希望您能够过目,”欧阳思说着将那份文件向柳仕良推得更近了一些,“因为这也许关系到您的去留,如果您看过这份文件之后决定离我而去,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阻拦;如果您选择继续保护我,那么我愿意提供两倍于现在的报酬。” 哦,两倍啊,那可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欧阳思以这样的出价来收买我呢? 柳仕良心里默念着,低头看向那份厚实的文件。 《artod计划》 …… “你觉得怎么样?”菲利克斯藏在阴影之中,冲李游书小声问道。 “说实话,我觉得不怎么样。”李游书回以确切的否定,“我很少与这种体形的人战斗,更不要说怪物了。” 而欧阳知躲在李游书身边张望着,认为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大声,生气地敲打着李游书的脑袋示意他再压低些声音。 三人此时正位于一条远离东一区中心的逼仄街道上,两边尽是一些破旧如鬼屋的矮楼,周围散发着恶臭,隐隐间可以听见下水道中的脏水流淌以及蚊蝇扑朔的噪音,与刘衡居住的环境极为相似。 这条窄小街道虽然建设有路灯,但十之有七都已经被打坏,一成接触不良闪烁不定,另有一成干脆连路灯柱都被折断,伸出纠缠不清的输电线路。而最后十分之一的路灯又因为供电不足所以灯光微弱,使得整条街道看起来笼罩在一片如同薄雾般的悲惨光线之下,还不如让其完全地陷入黑暗来得安宁。 就是这样的一条街上,菲利克斯的猎物正在踽踽独行——因为光线原因,根本无法看清其真实面目,但从其直立的双足和佝偻的体态中可以确定是个进化不完全的巨型类人生物,但其体格过于庞大、步履沉重,远远看去如同一座缓慢移动着的恐怖山丘。 让李游书在意的是,当他以呼吸法透视那猎物的身体时,却发现其身体似乎有着两套并不兼容的身体构造。但欧阳知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中却对听觉有着更多的反馈,当听到那怪物所发出的沉吟后,她眉头微皱小声嘀咕道:“它在哭么?” “很多混沌生物都会以哭泣来引诱猎物或者令敌人放松警惕,”菲利克斯说着端起弩来,“不过这家伙明显不是混沌生物。不说了,我现在要上房顶射击,你们就在这里看我工作吧,如果觉得我不行了,来帮一帮也是可以的。” 说完,他往后退了几步,身影随即如同液体一般化散在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狩猎开始。 第一一〇章 轻巧取胜 猎人学院的混沌生物档案里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记录。 夜狂?不是。 泥沼巨兽?不是。 夜犼?也不是。 站在屋顶上仔细观察着那个怪物,菲利克斯在脑中将体形类似的猎物予以比对,并一一排除。 微弱灯光的照耀下,屋顶的菲利克斯、躲在暗处的李游书和欧阳知都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高大,五米开外的身高,似乎抬抬手就能够到街灯;壮硕,前臂如同树干一般又粗又长,似乎有着三节臂骨,比常人多出一个手肘;溃烂,怪物的身体呈现出轻微腐烂的迹象,深绿色的脓液从他皮肤的孔洞中缓缓淌下,滴落在他途径的道路上。 至于头颅,没有,看不见头颅,但从菲利克斯俯瞰的角度可以发现五官——就在失去头颅的截面上长着一张怪异扭曲的人脸。 虽然混沌生物也会呈现出一些怪奇的模样,但如此丑陋且发烂发臭的属实少见。好在移速奇慢、体型笨重,这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想到这儿,菲利克斯搭箭于弩,瞄准了怪物腔子上那张扭曲的脸。 “你说,菲利克斯能一箭把它杀掉吗?”欧阳知隐约看见了菲利克斯蹲坐在房顶的身影,小声冲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摇了摇头:“够呛,连脑袋都没有,要害难找。” “那要是偷袭引得那怪物发狂怎么办?” “放心,”李游书拍了拍欧阳知的手,“你知道我哪样功夫最好么?” “拳法?” “不对。” “腿法?”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李游书嘿嘿一笑:“逃命。” 欧阳知闻言笑着打了李游书一下,随后便收敛声音仍然安安静静藏身于黑暗中,观瞧着菲利克斯的狩猎。 既然有大概的人形,想必心脏就长在胸口附近,先用弩箭进行射击,如果能够透过那张脸直接射入心脏自然最好,如果不行就跳下去给他来个大开颅,一路斜劈到心脏,也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想到这儿,菲利克斯手指搭上了扳机。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这时,街道那头忽然传来一阵玻璃瓶碎裂的声响。紧随而至的则是吵闹喧哗的嘈杂声音。 “坏了。”身处两地的菲利克斯和李游书闻声都向那边望去—— 三男两女相互搀扶着,在烂醉如泥的蹒跚中呈现出一种相互搀扶而达成的动态平衡,仿佛随便一推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虽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但那五个人似乎还兴致高昂,不仅将手中的酒瓶到处乱丢,嘴里还不时地蹦出几句污言秽语和拖着长腔的呻吟。 那醉醺醺的喧闹自然也引起了怪物的注意,它停下脚步,用不知道什么器官默默注视着那五个人。同样,那五个人也在转过街角、胡言乱语一番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夺人眼球的恐怖巨影。 双方竟然一致地停在了原地,也不知是观察还是呆愣。 又过了几秒,潺潺的水音在空旷静谧的街道上响起,李游书闻声看去,发现其中一个男人的浅棕色裤子已经变成了深棕色裤子。 “游书,他是不是尿了?”欧阳知也听见了那声音,笑着向李游书问道。 点了点头,李游书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已经很久没见尿裤子的人了。” 说完,李游书又设身处地仔细一想:静谧的夜晚,和好兄弟以及女朋友出去喝酒,喝了些白的,渐渐不胜酒力,换了啤的,喝得尽兴,十一点多往回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转角遇到爱,一个没有脑袋、高达五米的巨大怪物就站在自己眼前,不是僵尸、不是鬼魂、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弗兰肯斯坦,但是反而因为不是自己熟悉的恐怖事物而更加恐怖,啤酒的利尿功效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来,于是就吓尿了。 很正常。 潺潺的尿声只是开端,两个女人的刺耳尖叫才是高潮。伴随着尖叫,矗立街道的怪物也同样发出一声空明低沉、催人心肠的怒吼,紧接着便迈动步伐向那五个醉人冲了过去。 当那怪物迈动步伐之时,菲利克斯和李游书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对于速度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就好像远远地看见发电风扇缓缓旋转、实际上那叶片的转速却足以把人切成两段一样,那个怪物之所以看起来慢慢悠悠,只是因为它体形巨大,所以行动迟缓,可越是那样巨大的身躯越是储藏着巨大的能量,一旦动起来,即使凭借惯性也足以超越寻常生物。 欧阳知见状对李游书叫道:“游书,救他们!” “追不上!” “你有投枪啊,投它!” 李游书闻言才意识到自己利器在手,于是他猛地踏出阴影,脚下扎根、手臂蓄力,瞄准了那怪物的后心。 然而不等李游书出手,只听得微微的一记弓弦回弹之声,一支漆黑的弩箭在静谧的黑夜中“嗖”地一声飞去,正正射在了那怪物的后心位置上。 本来规格不小的弩箭,落在那恐怖山丘般的身影之上竟然显得如同牙签大小。那怪物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刺痛,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那三男两女此时满脑子的酒精都随着冷汗排出体外,除了尖叫哭嚎没有任何的办法。见那怪物停住了脚步,他们五个的求救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为了让怪物完全地看到他,菲利克斯站上矮楼一角,高呼着冲它挥了挥手:“这边!” 说着,他又冲那五个呆若木鸡的搅屎棍喊道:“快滚!”那声音里明显有着对他们打扰自己工作的愤怒,但在那几个傻呆呆的人耳中,这样的怒喝却成了救世的福音,他们纷纷爬起身来,男的腿脚灵便、女的健步如飞,都连滚带爬地奔逃而去,连一个“谢”字都不敢脱口,生怕出声便重新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力。 见菲利克斯主动暴露了行踪,李游书便乘机轻挪脚步退了回去:“不知道菲利克斯有没有处理过这种事件。” “你,”菲利克斯端着弩,冲那怪物扬了扬头,“你会说话么?” “呃……”那怪物听见菲利克斯的声音,藏在断首处的那张脸又发出了断断续续的低鸣,“呃……呃!!” 见状,菲利克斯叹了口气:“看来没有语言能力,”说罢,他瞄准了怪物的扭曲脸庞,“也好,这样杀你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砰砰砰!菲利克斯的黑弩并非连发弩,然而他熟练地上箭动作流畅平滑堪比使用长弓。伴随弦鸣,三发利箭齐出,齐齐射在了怪物抬手护脸的手臂上。 “嗯,速度还挺快的,”说罢,菲利克斯将弩箭往脚边一丢,抬手握住了背后的斧把,“不过对付大型生物,我也有自己的经验。” 说罢,一袭风衣迎风摆动,菲利克斯的身影向着那怪物落了下去。 “那就是大力出奇迹!” 然而没有出现奇迹,怪物的右臂猛地一挥,狠狠打在了菲利克斯的身上,一时间骨骼碎裂的声音回响,菲利克斯的身体如同被拍击而出的乒乓球一般回弹着向李游书躲藏的方向滚了过去。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眉头紧蹙——力从地起,脚步蹬地、由腿至腰、由腰到肩、从肩入臂、发力而出。菲利克斯腾身而起已是犯了大忌,而那怪物先前已经展现出了极为恐怖的速度,菲利克斯却毫不在意地冲杀而出,这太不明智了。 一路滚到了距离李游书不远的位置上,菲利克斯“噗哈”一声喷出了容量可观的鲜血,想必不光是骨骼,他的内脏在那一击之下也应该已经尽数破裂了。 “菲利克斯!你怎么——” 李游书“样”字还没出口,菲利克斯忽然坐起身来,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好家伙,还挺厉害。” 李游书和欧阳知见状都见鬼一般瞪起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菲利克斯瞥见了二人的惊疑目光,司空见惯地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害怕,并低声说道:“不用出来,我还没死。” 他这边说着,那边将其击飞的怪物已经摇摇晃晃地迈步,怒吼着冲了过来。 “即使没死,你能打过他吗!”李游书见他还悠悠闲闲坐在地上,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战斗的紧迫,不顾躲藏的隐蔽性冲他高声喝道,“单凭一把斧头!” 菲利克斯笑了笑,摇摇晃晃站起身并将斧头提了起来:“你瞧,斧头不是还在我手里么?只要武器还在手里,杀它就并非难事。因为……” 话音一落,那怪物竟忽然不受控制地身子一歪,轰然倒地并因惯性而向前滑行,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菲利克斯的脚边。 在李游书和欧阳知更加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菲利克斯拉下面罩来微微一笑,继续着刚刚的话语:“因为就在射出那三箭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说完,他挥舞利斧,咔嚓一声将怪物没有中箭的手臂给砍了下来。 怪物被斩断手臂,瘫在菲利克斯面前却并没有发出哀嚎,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张脸上挤出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并用已经歪斜变形的嘴巴哼哼着说道:“痛……痛……” “当然会痛啦,”菲利克斯说着咳嗽了一声,冲那怪物的身躯吐了一口血痰,“我也是痛得狠呐。” 见他似乎已经将局势控制在了自己手里,李游书和欧阳知都忍住那怪物散发出的溃烂恶臭,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看着菲利克斯仿佛安然无恙的状态,李游书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菲利克斯指了指怪物手臂上那三支弩箭,“龙涎槐的树汁原液,只要一滴就能让大象体型的动物肌肉全数麻痹,连心肌都无法跳动。我觉得要麻痹这个怪物应该也绰绰有余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受他那一击?” “反正胜算已定,权当玩玩嘛,吓你们一跳也是好的,”菲利克斯说着嘿嘿一笑,活动着本应断裂的手臂,“毕竟对我来说,不过是三秒钟内就可以痊愈的伤势。” 第一一一章 意外失手 菲利克斯话音一落,三人周围的空气很快地便陷入到了惊疑与恐惧的沉默之中,只剩那引颈受戮的怪物依然发出低低的沉吟。 “你说你已经好了?”李游书边说边以呼吸法透视过去,发现菲利克斯的身体果然已经恢复如初,不仅没有内脏的损伤、骨骼的断裂,甚至连那长长风衣包裹下的皮肤都没有一点点擦伤,状态堪称完美。 菲利克斯低低地笑了一声,对李游书回道:“你不是已经在看了么?” 李游书闻言又是一惊:“你能察觉到么?” 菲利克斯不在意地摊摊手:“你何不试着更加深入地看一眼呢?” 这种暗含着丝丝威胁的诱导引起了李游书的兴趣,于是他凝神静气更加集中地看向菲利克斯,向着支撑、供养、运作他身体的力量系统看去—— 下一秒,仿佛受到了枪击,李游书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后不受控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欧阳知和菲利克斯见状连忙上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游书,你没事吧?”欧阳知见状不无担忧地摸了摸李游书的脑袋,随后扭头对菲利克斯怒喝道,“你干了什么!” 李游书抬手制止了欧阳知的责问,笑着对她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抱歉抱歉,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不要生气。” “嘿嘿,”李游书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看向菲利克斯,“又是肝胆俱裂又是颅内冲击,你的玩笑都太惊悚了,我有点担当不起啊。” 但实际上李游书感到十分满意,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以为菲利克斯之所以能在那样的重击之下安然无恙,是因为他是跟艾琳娜一样的“不死者”,但通过呼吸法的透视他发现并非如此,菲利克斯的身体里没有艾琳娜那样的不死者的生命能量。但他拥有着比那更加骇人的东西,那是一种如同溪流般在菲利克斯体内流淌的能量,在“自在取”独特的视野中呈现出毫无光泽的惨白色粘稠,如同岩浆一样翻滚沸腾、滚滚起泡。 当李游书想要继续注视时,那能量却仿佛察觉到了李游书的窥探,活物般向着李游书的方向奔腾暴起,在其脑海中回以警告般的恐怖低鸣。 紧接着,李游书的眼前出现了幻象,菲利克斯身后的黑夜化作了无边无垠的浩瀚星河。自那群星灿烂的深邃之处,一颗如同恒星般的血红眼眸蓦然张开,向李游书投以仿佛含带炽热高温的恐怖目光。 紧接着便是被子弹击穿头部般的剧痛,令李游书不得不中断了对菲利克斯的观察。但那仿佛警告般的攻击在李游书放弃继续窥探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它虽然是独立于菲利克斯的存在,却是可以受到菲利克斯控制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状,李游书心里惊喜而忧虑:先是艾琳娜,现在又有菲利克斯,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力量潜藏。 “这些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工作还没有结束呢。”菲利克斯说着走到了怪物面前,抬手一斧头向那张诡异的脸颊纵劈而下,将其迅猛果决地一分为二。利刃划破肌肉、斩碎骨骼的声响,落在死肉上听来虽然寻常,但在活物身上响起却令欧阳知和李游书多少有些不适。 被利斧斩开了扭曲的怪脸,怪物却依旧没有发出怪叫。实际上从倒地不起后,它就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只能像个垂危老人一样发出粗重起伏的喘息,接受随即可能降临的死的到来,也许是因为菲利克斯所言那从未被李游书和欧阳知听闻过的麻醉剂发挥了功效。 “嗯,好像还没死,”菲利克斯见自己一斧斩下后怪物的身体依然跟刚刚一样断断续续地起伏,于是为难地摸了摸下巴,思忖着说道,“看来这个丑脸里面没有大脑,令心肌停止运动的麻醉剂也没能杀死它,既没有脑子也没有心脏?那恐怕已经超脱生物的概念了吧。” 这时,静谧的街道里,怪物腔子上那纵劈而开的裂伤之内忽然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先前的凄裂怪声。 见状,菲利克斯和李游书都吃了一惊,二人皆警惕起来,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不行,迟则生变,赶紧结束。”低低说了一声,菲利克斯挥舞手中猎斧,又向着怪物的另一条手臂砍了下去。 “噗嗤”一声,斧头还没能落到那变形多节的手臂上,一条细瘦尖锐的手臂抢先一步戳穿了菲利克斯的心窝,将他的心脏从背后破体而出,直接掏了出来。 虽然在各种影视作品和科普图书中见到过心脏的模样,但这样鲜活离体的心脏论谁也没有见识过,李游书见状往后一避,抱住欧阳知的腰连连向后退去。而菲利克斯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显露出片刻的呆愣,眼睁睁看着那条手臂将自己的心脏从被洞穿的心窝里掏了出来。 随后,那手臂的主人捏着那颗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咕咚一声吞入了腹中。 那无名的恐怖怪兽的背上,长出了一个腰部与其连接在一起的新的身体,长有苍白光滑皮肤与同样扭曲空洞的五官,似然与宿主相比只有人类大小的体型,却在明灭的灯光下散发出更加恐怖的气息。 李游书见状也不再犹豫,向着那身体猛地掷出了投枪。漆黑的尖锐长影刺破空气,迅捷而锋利地将那身影给扎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失去心脏的菲利克斯再次暴起,向着那夺走吞吃自己的心脏的可耻小偷回以全力的一击,斧头狠狠落下,却被先前一直趴伏于地面的那巨大怪物以尚存的手臂给挡了下来,厚实的皮肉和坚韧的骨骼阻住了斧头落下的进路。 菲利克斯见状瞪起猩红双目,伴随着手臂持续发力,一层虚白的能量薄膜散发着飘忽不定的烟幕附着于斧刃之上。 “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大了。”菲利克斯话音一落,那苍白的斧刃顺畅无比地切下了怪物的另一条手臂。然而此时怪物也已经站起身来,向着菲利克斯重重踩了下去。 躲开那震颤大地的一跺,菲利克斯轻跳着来到了李游书身边,伴随他的到来,开膛破肚的血腥气息紧随而至,令李游书不悦地皱起眉头。 “心脏被掏出来都死不了吗?”但是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嫌弃血腥味,那怪物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而与其衔接在一起的那白色的半身仿佛机械零件一样游走于它的体表,最终将自己的腰连接在了巨兽被菲利克斯纵向劈开的胸腔之上。 “呃……”那怪物一边低吼着一边将李游书射穿其身体的投枪拔了出来,十分熟练地在手中旋转一圈握在了手里,相较于作为自己代步的巨大下半身,那苍白瘦削、形同干尸的上半身明显掌握着武人的格斗技巧。 欧阳知躲在李游书和菲利克斯身后,伴随他们的后退而一同退到了一处巷口,怪物步步逼近挡住灯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将三人完全地遮蔽了起来。 “我说,”李游书握了握拳头,对菲利克斯说道,“你刚刚不是还说麻醉剂管用么?” 胸口的洞穿导致内衬破开一个大洞,菲利克斯把风衣扣好,将已经愈合的白皙皮肤给遮挡起来:“看来这怪物不管是用普通世界的常识还是混沌生物的常识都杀不掉。抱歉啊两位,第一次让你们观摩作业就遇上这么诡异严重的事态,明天我请你们去吃饭,算是一点补偿。” 李游书闻言苦笑一声:“还是等咱们活着离开再说吧。” 随即,无以名状的拼凑怪物的苍白上身发出一阵尖锐怪叫,挥舞着手中的投枪操纵下身向着三人咆哮而来。 …… 柳仕良将阅览过后的文件轻轻放到桌上,轻叹过后看向欧阳思:“少爷,说实话,您先前做的事情,我多少都能予以理解。但是这件事,我实在无法认同。” 坐在远处的奥尔森闻言,从瘫靠的姿态坐直身子,警惕地看向柳仕良。 欧阳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搭档,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懂,不要说你,即使是我自己有的时候也会自我怀疑,这项计划究竟是不是在跟恶魔做交易。但是为了钟城的未来我不得不这样。解决了一个吕德明,总会有更多的吕德明;解决了关恩昊,又会冒出李恩昊、刘恩昊——经济的压制虽然有效,但总有一天会引发触底反弹,要想真正地把握钟城,我需要这个计划。” 柳仕良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欧阳思,而坐在远处的奥尔森此时已经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奥尔森,不要动,”欧阳思抬手制止了她的妄动,“柳先生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而且不要想着从背后偷袭就能胜过他。” 维姬·奥尔森闻言便站在那里没有动弹,而柳仕良则悄悄冲欧阳思竖起拇指,暗示他做得正确。 欧阳思往后一靠,伸手捏捏鼻梁,以商讨的语气向柳仕良问道:“所以柳先生,您是打算离开我么?” “哈哈,”听到这个问题,柳仕良笑了一声,“我没说不认同就不跟随你,我保护您这么多年,您从来没对我起过高声。敬我如宾朋,待我如挚友,单凭这份情谊,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欧阳思闻言,紧紧提起的那口气不动声色地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就知道,以我们的交情,您是绝对不会弃我而去的。” 维姬·奥尔森闻言也放下心来,轻轻坐回到了沙发上。 “哎呀,说实话我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啊,”柳仕良说着指了指那份文件,“所以说,这次丢弃的两个又是什么?” “过量治愈和共生。”维姬·奥尔森代替欧阳思回答了柳仕良的问题。 “嗯……”柳仕良点了点头,“还真是危险的能力啊,让那种东西游走在外城区真的好么?” 欧阳思撑住自己的脸颊,笑眯眯看着桌上的文件:“那就要看我们的好猎人有没有本事解决了。” 柳仕良闻言没再说话,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份《artod计划》,心里默默想道:其实你是打算要了菲利克斯的命吧。 第一一二章 联手猎杀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橘子。”李游书把欧阳知放到房上,不惊不惧、一如往常地冲她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快去帮他呀。”欧阳知此时也顾不得跟李游书玩这种伦理哏,催着他去帮助与那怪物鏖战的菲利克斯。 李游书闻言点点头,站在楼上往下一瞅,那怪物正在阴暗的街道上一路狂奔,上身挥舞投枪向菲利克斯连连刺击,下身则仿佛压路机一般轰然踩踏前进,菲利克斯一面躲闪着刺击一面向后避退,一时间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 怪物咆哮着前进,正好来到了李游书所在的矮楼脚下。时机合适,李游书纵身一跃,从屋顶落下向那惨白瘦削的鬼影飞起一脚。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李游书的胫骨撞在怪物抵挡的投枪上,竟将那根漆黑的投枪踢得向内微微弯折,趁此机会,菲利克斯持斧上前,从侧里一斧斩断了那怪物的右腿,硕大的身影轰然跪伏于地。 良机难寻,菲利克斯再接再厉,踩住怪物的身躯为阶,冲着那囿于笨重身躯的上半身冲了过去:“游书,打他!” 李游书一击未中,落下后也做好了再出一击的准备。 但是敌人没有给予他们机会,见威胁忽近,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上半身嘶吼着将手中的投枪狂舞,一阵凛冽的风刃向四面八方飞去,李游书和菲利克斯无法近身,只得双双向后退去。 这时,那怪物的脑袋忽然一百八十度扭转朝向李游书,干枯瘦长的持枪手臂忽然猛地一伸,如同长鞭一样向着李游书刺了过去。 “胳膊还能伸长!!”李游书吃了一惊,运起横练功法双手握住枪尖,但仍然被那枪尖挺进的巨大力道逼得连连后退,本就不怎么擅长横练的双手也被锋利的枪尖给划破,微微流出血来。 “疼疼疼!”向后退了几步后,李游书脚下一踩顶住了对手的劲力,随即腾身一脚踢向枪身,强行改变了投枪进路使其向着天空飞去。 怪物见状收回了那无限延长的手臂,伴随手臂回缩,它腰部以下那肥笨的代步身躯又长出了被菲利克斯斩去的双臂和右腿,变回了万全的状态。 于此同时,菲利克斯的利斧落向苍白之躯的头项,被它及时收回手臂并回身给阻挡了下来。投枪与斧刃僵持所迸发的火花四散飞溅,菲利克斯那双猩红的双目死死瞪着苍白之躯的空洞双眼:“乖乖,你这脸长得跟爱德华·蒙克的《呐喊》有那么几分相似,请问你是怎么长成名画的?” 那怪物扭动脑袋,似乎对菲利克斯的话语有那么几分理解,从那张空洞无齿的嘴中发出一声呜咽。随即,下半身巨人之躯的粗壮多节的手臂如同长鞭从侧里挥来,被菲利克斯及时躲闪而过,但苍白之躯的标枪紧跟着刺来,菲利克斯横起巨斧,以宽厚的斧面作盾挡下了这迅猛的一刺,被巨大的力道给捣向了地面。 “我靠!”李游书见状一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为什么被砍掉的地方又长出来了!” 菲利克斯绕着那怪物周旋,拉下面罩咬破手指,在自己的斧面上画下一个形同闪电的图案,随即纵身而起向那怪物再次挥舞巨斧。这次伴随他的挥舞,斧刃划过空气,如同在大气层燃烧的航天返回舱,忽然便擦起了一阵耀眼的光芒,并伴以炽热无方的恐怖烈火,刹那之间再次斩断了肥硕身躯的怪异手臂。 无头的肥硕身躯的胸腔中再次发出了一阵瓮声瓮气的怒吼,震得李游书内脏震颤不止。 一击得中,菲利克斯没有恋战,后跳撤步到李游书身边解释道:“我明白了,它的身体在过量地自愈。” “过量地自愈?” “对,”菲利克斯点了点头,“你看电影的时候应该也见到过,就是那种受到伤害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的超能力,金刚狼知道吧?闪开!” 说着,二人同时纵身跃上一处阳台,躲开了巨大身躯的野蛮冲撞。 “我知道金刚狼啊,就是砍不死嘛。”李游书点着头回应了刚刚的话题。 “但是超能力有失控的风险,有些自愈能力失控后就会变成过量自愈——虽然没有受伤,但身躯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分裂分化,原本并无损伤的肉体被逼无奈开始进行自杀、产生溃烂,你看它的下半身、” 李游书点了点头:“又是破皮又是流脓,确实烂的够厉害。” “因为过量自愈,所以身体的组织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变得如同烂泥一样可以来回搬移,”菲利克斯说着看了看那手持投枪狂啸不止的上半身,“刚刚它之所以能伸长手臂,想必也是因为操纵肉体流动的结果。” “所以长出被斩断的手脚也是咯?” “叮咚,回答正确。”菲利克斯说着向李游书竖起大拇指,“但是毕竟肉体是有限的,能量是守恒的,我们只要把它的身体砍到没有多余的肉体用于补充损失,也就是把它砍成人棍,到时候它就得束手就擒了。” 李游书闻言向四下一看,先前被菲利克斯砍下来的躯体死而不僵地在原地扑腾着,但确实在慢慢失去活性,不具威胁了。 于是他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地对柳仕良说道:“可是我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如果单纯用拳头的话,可能剃不下肉来。” 菲利克斯摇摇头打消了李游书的尴尬:“没事,你负责扰乱它的视线,我来负责给它刮骨削肉,两不耽误。” “好嘞。”分工明确,李游书踩住阳台栏杆纵身跳下,向着那恐怖的苍白之躯再次打了过去。菲利克斯见他干劲十足便也扶住栏杆横身跃下,落到地面后加快脚步绕后而去。 “来来来,我跟你打个够!”有了菲利克斯的支援,肥硕下身的双腿双臂都开始全副精神地对付他,李游书有了可以专心一意与苍白之躯过手的精神。虽然脚下是肥硕之躯湿滑而流脓的身体,但他顾不得这些,踩在怪物的肩头向苍白的上半身施以直进的崩拳。 苍白之躯见状竟然侧身闪过,同时以投枪上挑去削斩李游书的胸膛。 “哼,单打独斗可别小看了我。”李游书一笑,一个下劈肘将挑来的枪尖给压了下去,同时双手齐出,如同长虫一般绞住了枪杆,双臂向外一逼,炽热如火的内气不受控制地燃烧而出,瞬间灼伤了敌人的双臂。苍白之躯尖叫一声,松开了手里的投枪。 李游书一愣,发现自己无意识间似乎又用出了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这些,脚下一勾接住下落的投枪,往上猛踢使其狠狠撞在了苍白之躯的下颌上。一声空明幽响,中空的枪管撞击怪物的下颌发出鸣叫,李游书伸手接过投枪,在对手眩晕停滞的刹那扭动身躯,一记贴身回马枪直直刺入了对手的胸口,伴随毕方鸣的灼烧,金属制投枪传导炽热温度,将苍白之躯被刺中的胸口烫得滋滋作响。 挥舞巨斧将下半身的手臂和双腿接二连三地削斩而下,菲利克斯不时地瞥一眼李游书的战况,低低地笑着夸赞道;“果然不错,不只是魏钊凯,就算是老柳也未必能从他手里讨到便宜。” “喔——!!!”受击的怪物那张空洞漆黑的嘴巴里发出刺耳扭曲的鸣叫,若不是不知道那张嘴里有什么东西因而不敢轻举妄动,李游书真想一发炮拳塞到它嘴里去把那个讨厌的洞给堵上。 “烦死了你!”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发出抗议,随后猛地拔出那杆被烧得通红的投枪,向着苍白之躯的头颅再次刺去。 没能刺中,苍白之躯偏头躲过了那灼热的一刺,故技重施地伸长手臂向李游书抓去,企图以同样的手法也刺穿他的身体,掏出他的心脏。 “砰”的一身炸响,怪物的手臂冒其一阵烟雾,使其吃痛而不得不将其缩了回去。落回地面的李游书一手握着投枪,另一只手比手刀之姿,凝集气力的指尖微微地冒出了高速挥动后的热气。 “啧……果然学会了之后就总是不经意间使出来啊。”李游书说着解除了堂哥韩施的呼吸法“昆仑”,看着那个刚刚已经被自己一记手刀斜斩将手臂肌肉完全破坏了的苍白之躯,抬枪指道:“你的攻击模式我已经摸清了,接下来就到我蹂躏你的环节了。” 欧阳知站在楼边向下张望,看着李游书雄姿英发的神态,她眼前不由得幻化出了他一席白衣白甲、手持长枪的少年将军模样。 “这家伙,认真起来还挺帅的嘛。” 再一次切断了肥硕之躯的左腿后,菲利克斯瞥见它没有再长出来。而且他发现经过自己一番折腾,原先高达五米之多的恐惧巨兽此时已经缩减到了不到三米的身高,周围那四散颤抖的断手断脚足以证明其失去的血肉之多。 “游书,差不多了。”说着,菲利克斯又在自己的右臂上以血液画了一个缺少一条斜边的平行四边形,嘴里念念有词道,“uruz·bos primigenius!” 随后,菲利克斯双手持斧作挥舞前的蓄力,那画在右臂上的符文忽然亮起一阵翠绿的光芒,其手臂也隐隐间仿佛膨胀一般变得粗壮起来。随后,一记横斩自菲利克斯的双臂挥舞而出,“嗤啦”一声,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畅快声音随斧头前行的轨迹一路高歌,烂臭碎肉和肮脏血液随即飙飞而出,下雨一样泼洒到街道、路灯与执行处刑的菲利克斯身上。 那虽然遭到削弱却依然巨大无比的肥壮身躯,终于在菲利克斯的一发蓄力横斩之下被毫无悬念的一分为二、完全腰斩。连接着苍白之躯的上半截失去支撑,喷涌着脏血滑落下来。而此情形也令尚且与李游书对峙的苍白之躯大吃一惊,虽然五官空洞无法表露神情,但是那喑哑扭曲的怪叫却已经暴露了它的惊慌。 “嘿嘿!”李游书见状持枪上前,伴随毕方鸣的炽烈燃烧,通身火红甚至开始出现熔化迹象的投枪被纵身上前的李游书直刺而出,正中对手那张可憎可恨的诡异面孔。 伴随刺啦啦的煎烤之声,干枯惨白的怪异半身终于不再发出令人不悦的嘶吼,在李游书正中头颅的一刺之下失去生命力瘫软了下去。 见状,松开了手中的投枪,看着它一点点冷却在那怪物的头颅之中,李游书猛地向后一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手的动向,在确认其终于不再动弹后,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冲扛着斧头走来的菲利克斯抱怨道: “到底、到底是我在工作,还是你在工作啊!” 第一一三章 一语中的 菲利克斯眯着眼睛冲李游书发笑,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淋了那怪物的腥臭血液和肮脏脓液,所以现在的状态被认成另一只怪物也毫不为过。 “到底、到底是我在工作,还是你在工作啊!”李游书急急地喘了一阵,待舒缓了心里的恐惧紧张之后才慢慢地放缓了呼吸。其实他心里是怕的,怎么能不怕?不要说是可能会要了他性命的攻击,单单是战斗时直视那张丑陋扭曲、空洞无神的诡异面容就已经让他浑身汗毛倒数、须发皆张了。要不是战斗的时候血气上涌、肾上腺激素快速分泌使人暂时地忘记恐惧与疼痛,他真想打到一半就赶紧撤退,让菲利克斯自己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菲利克斯将斧子插回后背的斧套里,轻轻鼓掌对李游书致谢:“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确实是我的工作失误,见谅。” “罢啦!”李游书看着菲利克斯那副烂发臭的狼狈模样,也就没有多做抱怨,摆手说道,“就当是咱们同事第一次合作吧,之前柳先生的话里似乎还无意识间透露出跟你合作是件很舒心的事情呢。” “哦~!”菲利克斯闻言点头不住,非常高兴地挑挑眉毛,“我跟老柳合作次数有限,不过都是些大活计,看来他对我评价还是不错的。” 李游书撑着胳膊站起身来,对菲利克斯继续说道:“所以啊,你考虑考虑,要不干脆跟大舅哥道个歉、服个软就得了。跟着曹操混,不被猜疑那就是离死不远了,他还肯猜疑你,至少说明你有本事,他看得起你。” “你可真会给自家人找理由啊,”菲利克斯笑着走到那怪物的尸体前,端详其被李游书洞穿的脑颅,“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考虑考虑吧。”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为自己能够劝双方罢斗而感到满意。随即又走到菲利克斯身边问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怪物么?”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所接触的混沌生物里从来没有这么扭曲畸形、发烂发臭的东西。毕竟混沌生物虽然被认为是邪恶的、不净的、蛊惑的、不祥的,但至少还拥有着生物的基本特征,而这东西,”说着,他抬腿踢了踢那一堆血流满地的烂臭肉堆,“已经不是生物了,反而有点像受到诅咒而形变后的东西,毕竟我也接触过能够通过诅咒进行猎杀的猎人,那是我最不喜欢接触的一类人,因为那些家伙大多数都是阴郁执拗的,不好沟通。” “看来你也没有头绪啊。”李游书闻言便点了点头,既然菲利克斯不知道,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不过可以采集一点样本,拿回去研究,”菲利克斯说着弯下腰,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手碎玻璃,扔掉后又掏出了几个带塞子的小试管,“还好来的时候带的多,不然现在没东西装了。” 说罢,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认认真真地刮下了那怪物的一点皮肉,又收集了一点脓液,采了一瓶臭血。 菲利克斯一不说话,街道上的静谧以及路灯传来的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就搞得李游书心里发毛,于是他赶紧咳嗽了一下,借着自己的回声一边壮胆一边向菲利克斯问道:“之前在你的工作间里,我看见这样的怪物在外城区有很多啊。”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确实很多,而且大多数行踪不定、难以捉摸,猎杀起来难度参差不齐,有些一箭完事儿,有些却跟今晚一样难以猎杀,而且最近越来越多这样的猎物,在猎手赏金处都是‘查无此目标’,只能从欧阳思那里才能领到钱,这就更让我觉得不痛快了——感觉就好像我真的是在给他打工一样。” 这句话引起了李游书的注意,他伏身压低声音,对菲利克斯问道:“你那个赏金处,是不是对一切威胁人类的混沌生物都会予以悬赏?”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赏金处的情报网堪称第一,而且很多悬赏都是受害者参与资金支持的项目,所以很少会有遗漏。”说完,菲利克斯愣了一下,将最后一瓶试管装完并塞上塞子之后,回头看向李游书。 “你的意思……这些怪物本身就是欧阳思放出来的,只在钟城外城区游荡,所以猎人赏金处也无从知晓,更无法设置悬赏。” 李游书抱起膀子来,翻着白眼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你这行当我不了解,我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可别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好小子,你刚才还偏袒自己的大舅子,怎么现在忽然又怀疑起他来了?” “我这叫就事论事,该帮他帮他,该怀疑也要怀疑。清者自清,不是他干的,我就算再怎么猜,也只能停留在猜的层面。”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啰里吧嗦的,用不用给你唱个‘开封有个包青天?’” “嘿你这人,明明是个老外名字,知道的还不少,事儿更不少。我看你别叫‘菲利克斯’了,你叫‘菲利克事儿’得了。” “哼哼,我还真没有中文名字,你要是愿意帮我参谋着取一个也未尝不可。”菲利克斯一边打趣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对李游书说道,“帮我个忙。” “干嘛?” “你刚刚不是能直接看见我的内里么?”菲利克斯指了指怪物的尸体,“帮我用你的……呃……你们习武之人是管那个叫内功么?” “呼吸法,你叫内功也没毛病,相较于拳脚招式这些外练的功夫,呼吸法确实是内练之功。” “哦,那你用呼吸法,帮我看看这个怪物的身体内部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游书点点头,运起“自在取”向怪物的尸体看去—— “平平无奇的一具尸体,跟牛羊死尸、案板上的猪肉没什么区别,”李游书说着又仔细看了看,“不过这个‘半人马’好像上半身跟下半身是独立的两个系统,上面这个……身体状况很差,有很多积劳和内伤,但是能看出来似乎也有习武的经历,刚刚交手的时候我也有感觉。”李游书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捏住鼻子继续端详着,“下面这个大胖墩儿就很普通了,就是坨肉,骨骼嘛……有点像人骨头,肩胛骨、胸骨、肋骨都有,不过……” 说到这儿,李游书忽然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继而更加仔细地看过去。 “不过什么?”菲利克斯见他不说话,便追问道。 “等一下啊。” 随后,伴随着更加细致的观察,李游书的脸上消失了轻松的神色,他眉头紧蹙、嘴角下垂,流露出一副百思不得解的诧异与纠结。 见他这副模样,菲利克斯更加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啊到底?” “他……”终于,在菲利克斯的询问下,李游书指着那怪物的身躯支支吾吾回道,“肋骨断了,有接续的痕迹,估计是刚断。而且是被习武之人打断的,是渗透劲,我认得出来。” 说罢,李游书冒起了冷汗,他呼吸法精纯,身体排热迅速,即使是三伏天气也不怎么流汗。但是此时他却因为心里的一阵惶惑而冒出冷汗来,可见这事对他冲击有多大。 欧阳知在楼上等了半天,不见李游书和菲利克斯过来接她,又远远看见二人在那里又蹲又站聊得开心,便被好奇心驱使着摸黑走楼梯一路下楼,往二人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菲利克斯,我大概明白了,”此时李游书幡然醒悟,瞪着眼睛惶恐地扭头看向好猎手,“你说不认识这怪物是什么种类,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生来如此,更不是什么怪物。” 菲利克斯闻言挑眉,疑惑问道:“什么意思?难道它是什么东西变来的?” 李游书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它是人变来的。” “人?!”菲利克斯闻言一怔,“人怎么可能……” “但确实是人,”李游书说着,心里的不安被愈发地放大,“大概半个月前,我初来钟城,为了赚笔路费参加了地下死斗,其中有一个对手叫汤森·鲁班尼,是位个子又高又大的拳击手。” 菲利克斯闻言扭过头去看向那具溃烂发臭、不具人形的尸体。 李游书抬手指向自己的肋骨继续说道:“我当时用形意拳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就是用的这种渗透拳劲,而且打伤的地方也跟这尸体的伤处一模一样!” 菲利克斯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很大的波动,他摆了摆手,对李游书说道:“那也不代表你杀人了,从他变成怪物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算是人了。何况下半身算是我杀的。” 李游书点点头,这点他跟菲利克斯想的一样,但他有着更加深刻的问题:“汤森·鲁班尼可是地下死斗场的选手。” 也就是说,刚刚李游书随口一说的猜测,也许就是事实。 这时,欧阳知的呼声远远传了过来:“你们真是的,打完了竟然都不来接我!难道你们想让我在楼上过夜嘛!” 刹那间,菲利克斯和李游书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欧阳知,高抬手臂冲她喊道:“先别过来!!!” 间不容发,从那被腰斩的烂肉尸堆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弹射而出,炮弹一般向着欧阳知的方向猛地奔了过去。 菲利克斯骇然失色,猛地抽出斧头向那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身影投出猎斧,心里狠狠地责骂着自己:真是愚蠢!明明已经知道这上半身跟下半身属于独立的两个个体,竟然还只觉得杀死了两者就算大功告成——那两个个体虽然独立,却共享着“过量自愈”和“流动肉体”的特性,下身那肥硕巨大的身躯虽然已经没有了足够多的血肉来支持它自愈,但上半身不过区区一个人形,而且是不需要大脑和心脏、只靠着灵魂的执念就可以被驱使杀戮的怪物,想要用尸堆里的血肉来让自己重生简直易如反掌! 猎斧旋转飞去,准确命中了那重生并离体的苍白之躯,但也只是命中了一条胳膊——杀戮的本能令苍白鬼影抬臂抵挡猎斧,虽然使它刚刚重生便折损一臂,但这选择却可以让他继续向着欧阳知鲜活的生命扑食过去。 李游书的速度比菲利克斯投去的飞斧慢上一些,虽然猎斧的攻击稍稍地削减了那怪物向欧阳知袭去的速度,但他确认自己已经无法在到达欧阳知前将其追上。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唯有以近乎向苍天哀求的语气大声呼道: “欧阳!闪开!!” 第一一四章 欧阳不虚 欧阳知并没有理解当时的情况,她只看到一个伏地狂奔如同萨摩耶一样的白色身影,听见了菲利克斯那柄猎斧砍中皮肉随后掉落在地发出的铿锵声响。 随后,便是李游书那一声声嘶力竭的不知是怒喝还是哀嚎: “欧阳!闪开!!” 什么意思? 伴随李游书的呼啸,欧阳知察觉到那个向自己奔来的白色幻影并非是什么动物,而是刚刚被李游书戏弄于股掌的那如同半人马怪物的上半身。此时它的脑袋连带四肢都如同没有骨骼支撑一般胡乱甩动,两个空洞无物的眼窝冲欧阳知看去,嘴里还发出了一声呜呜咽咽的呼喊: “欧……阳……!!” 坏了,要死了?仿佛被那可怕的扭曲面目给摄去了魂魄,欧阳知呆立在原地,虽然拼命想要挪动手脚回应李游书的呼喊,但身体却受到了名为恐惧之物的束缚,连一根指头都挪动不得。 李游书急得牙根直咬,可奈何已经达到了速度的极限,根本无法更快一步。可如果无法更快一步,欧阳知就要被那怪物扑倒在地、生吞活剥。 如果欧阳知有半点不测,那我做出的承诺还有什么意义! 李游书,想办法!想办法! 与此同时,菲利克斯的身后浮现出一道漆黑如夜的圆形拱门,他怒视着向欧阳知冲去的苍白之躯,向后一退消失在了那深邃幽暗的门径之中。 恐怖的利爪转眼而至,欧阳知将嘴唇一咬,以疼痛强行冲破了惊骇的僵直,随后在那怪物向自己扑来的瞬间,抢先一步躺了下去—— “李老师,我有个问题,”前不久的一天,欧阳知坐在沙发上看动作电影时忽然产生了一个问题,向李游书开口问道,“你连子弹都抓得住,你肯定能回答我。天下武功真的唯快不破么?” 李游书半卧在沙发那头,本来聚精会神地看电影,听见了欧阳知的话没精打采地抬眼看了看她,随后抠着耳朵漫不经心答道:“唯快不破嘛,那自然是真的。不过要说唯快无敌,那恐怕是有失偏颇的。” “怎么说?” “快当然是好事,但有的时候快也不是好事,”李游书故弄玄虚地坐起身来,向欧阳知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快人一步出手,就意味着率先丧失了主动权,而将自己击倒对手的结果交给了刹那的命运。当然了,我也见过变招高手,以无法预测的拳路而闻名江湖,那样的家伙就很讨厌了,进可击敌、退可自守,游刃有余,很难对付。” 欧阳知眉头一皱:“所以呢?你叨叨叨半天,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既然你说快未必是好,那你怎么对付‘快’?” “哼哼,”李游书笑着答道,“‘快’,不过是抢占了‘先’。如果我们能抢占比对手更早的‘先’,也就是预测对手的出手准备,那自然就不用惧怕对手的快,反而可以利用对手的快让他显露破绽。” 在欧阳知半信半疑的目光下,李游书再次躺了下去,聚精会神地看起电影并向欧阳知做出了总结:“既然他抢的是‘先’,我们就抢占‘先之先’。不过对你这个水平来说还很难,慢慢体会吧大小姐。” 所以,就是现在,我看到了“先之先”! 在那怪物向自己冲来的刹那,欧阳知的脑海已经预演了它的进攻轨迹,因为对手是几乎丧失理智的怪物,其毫无变化与精妙可言的粗糙鲁莽的“快”反而正中李游书所谓的“先”,而头脑精明的欧阳知所能到达的极限,正是在面对这种直进直来、毫无变化的“快”时,抢占它的“先之先”。 “既然是四脚并用的冲刺,必然是如同饿狼般的扑食。冷静欧阳知,游书没来之前,你也是个卡波耶拉的修习者,难道反而因为成为了他的女友而变成个废物么?”想到这儿,欧阳知眼中亮起一闪灵光,心内惶惑,刹那清明。 怪物没有料到欧阳知会抢先一步躺下身子,本来已经计算好的进攻路线被她那一躺打乱,反而因为那一记飞扑向欧阳知显露了自己毫无防备的小腹。 “去你的吧!”伴随怒骂,欧阳知飞起一脚正中怪物小腹,将其于半空中踢了个天旋地转,一头抢到了地上。 刹那的自救成就了李游书和菲利克斯反击的机会,下一秒,李游书抱住欧阳知猛地后撤,菲利克斯的身影则从忽然敞开在苍白怪物面前的黑暗之门中走了出来。 苍白之躯摸着脑袋抬起头来,迎接他的是菲利克斯的猩红双目。 不等它做出反击,巨大的威压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石,瞬间狠狠压在了怪物的身上令其难以动弹,此刻,它也如欧阳知一样体会到了被恐惧所束缚的滋味。 “不许动。”菲利克斯的双目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红色光芒,伴随他的话语,苍白之躯的四肢在骨骼的脆响之下急速扭转,于自毁的旋转中被榨干鲜血,化作了仿佛面条般无力瘫软的烂肉。 “噶!欧……阳……!!”虽然四肢瞬间尽毁,苍白鬼影却不肯放弃它的猎物,依然嘶吼着扭转脑袋,呜呜咽咽地向着欧阳知怪叫不止。 看着那怪物的垂死挣扎,欧阳知冷哼一声,随后扭头冲李游书说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令她一惊,她从没见过李游书流眼泪。但此时,李游书上下翻查着她是否有伤,竟然急得满脸冷汗、眼睛泛红,连辫子都因为极速狂奔而跑散开来,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没事么?有没有被它抓到?”李游书着急忙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欧阳知,又有些强硬地按住她肩膀把她转了个圈看向她后背,“身后呢?摔倒没有?哪里痛?有没有觉得哪里恶心?”当年在竹节山遇见刘姨的时候,林回雪也是这么仔仔细细盘问的他,如今他竟然把这些语句用在了欧阳知身上,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巧合。 欧阳知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脸,宽慰他那惊慌失措的心情:“我没事,好歹没遇到你之前我也是练过的。李老师,刚刚那一下,可是触摸到‘先之先’了吧?” 李游书闻言抬手擦了下眼睛,点头不住:“是了是了,不愧是你,一点就通。虽然那个是我看漫画学来的,不过你确实是料敌于先机,佩服。” 闻言,欧阳知眉飞色舞地扬了下脑袋,刚刚的惊魂一刻早已被她抛到了脑后:“那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可都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 打断了欧阳知的沾沾自喜,菲利克斯用脚踩住那怪物的脑袋狠狠碾动,向李游书问道:“你要不要打它出出气?你不来我就直接动手了。” 李游书闻言连忙抬手制止:“等一下,我有件事情要确认。” 说完,他领着欧阳知走了过去,以呼吸法窥视苍白之躯的内里。果然,身有旧伤、积劳成疾;虽然强韧,却并没有呼吸法的修炼,这与另一位地下死斗场的选手不谋而合——本来安排在第三场,却因为魏钊凯的乱入而被其乱拳打伤、出师未捷。名不副实的死斗场排位第一,无声杀人,郑康庭。 “怎么会这样……”李游书见状,疑色重重地沉吟起来。 “什么怎么这样?你们刚才到底聊什么了?”刚刚也在楼上看见李游书一副狐疑的神色,欧阳知更加被激起了好奇心,摇着胳膊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指指那怪物,对欧阳知说道:“我用呼吸法看过了它的伤势。我觉得……它可能是郑康庭,而那个下半身,像汤森·鲁班尼。” “啥?”死斗场的业务欧阳知最熟悉,听李游书这么说,她眉头一皱,思忖起这几日的赛事安排。 果然没有“巨炮”汤森·鲁班尼和“无声杀人”郑康庭的比赛。 这时,那怪物听见欧阳知的声音,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并持续不断地低吼道:“欧阳……欧……阳……” 欧阳知生起气来,她与这个怪物初次见面,就算是郑康庭所变,二人平日里也并无仇怨,它莫名其妙死咬着自己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它到底是要说什么?” 菲利克斯闻言,稍稍地放松了一下踩在怪物头上的脚,因为它这次四肢尽毁、也没有了可以重生的血肉,所以他才肯稍稍解除压制。 那怪物感觉到头上的压力减弱,终于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地讲出了它想要说的话语: “欧……欧阳阳……思……!救……救命……” 话音一落,三人面面相觑,欧阳知更是面露惊异:“它、它喊的是我哥!” 菲利克斯看向李游书,以眼神向他传递信息:也许你小子猜的一点没错。 李游书见状也没多说,走上前去揽住欧阳知肩膀对她说道:“先不管这些,咱们退开,别被溅到血。” 欧阳知见李游书有主张,便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与他一同向后退去。菲利克斯见他们闪开得远了一些,终于得以在那怪物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恨。 “你这次可真是让我面子丢大了。”伴随骤然明亮的赤红双目,菲利克斯右手一攥,无形的力道从四面八方而来,将那白色的怪物给狠狠挤压在了里面。 “欧……阳……!” “喂喂喂,为什么这么执拗啊?”菲利克斯讨厌重复,更讨厌没有意义的重复,见那怪物还锲而不舍地怪叫着,他拉下面罩流露出了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你又不肯把实情透露给我们,只会欧阳欧阳叫个不停,有什么用呢?” “赏金我不要了,给我消失。” 话音一落,威压骤起,那苍白的身躯遭到了向内的剧烈挤压,不管是皮肉、骨骼还是血液,都被紧紧地包覆在了一个无形且不断缩小着的球形之中。转眼功夫便以突破物质守恒定律的状态被压榨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做完这些,菲利克斯似乎还不解气,但因为出气筒已经被完全消灭,所以那眼中盛放的猩红光芒也不得不在他缓慢平稳的呼吸中自行熄灭下去。 站在那里冷静了一会儿,菲利克斯走过去拾起了自己的斧头背回身后,扭头对李游书并欧阳知抱歉地笑了笑: “走吧,回去喝茶。” 第一一五章 推心置腹 “哎哟……我的招牌啊,”回到了诊所,菲利克斯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怪物打碎的霓虹招牌,不停揉搓自己的头发,“刚装好没多久,又要破费了。” “只打坏一个招牌,已经算是万幸了好吗?”见他一副心疼钱的样子,欧阳知抱起膀子不悦地说道,“要是我和游书死了,那你才应该哭天抢地。”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菲利克斯应着打开了门,“我朋友本来就不多,要是一夜损失两位,那我可真是应该哭天抢地了。” 欧阳知和李游书闻言对视一眼,不由得都哑然失笑:“不要说得好像能做你朋友就是倍有面子的事情好吗?” 上了二楼,菲利克斯去工作间换掉衣服,在淋浴间冲掉了身上的腥臭血气,换了一身平日在家穿的便装,擦着自己那蜷曲微长的头发走进了客厅。 “哦!”欧阳知还是第一次见菲利克斯的居家造型,看着他暴露在光下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以为你是为了遮丑才每天戴口罩的!” 菲利克斯尴尬地笑了笑:“给你个建议,不要在男友面前夸奖其他男人。” “游书不会吃醋的,因为他还是比你好看。” 菲利克斯闻言耸耸肩,扭头去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建议你们俩就在我这里凑合一夜,如果回去的路上再碰上其他猎物就不好了。” 李游书此时已经跟欧阳知打起了游戏,听见菲利克斯的建议点头应允,并向欧阳知问道:“你觉得呢?” 欧阳知此时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聚精会神懒得多想:“好,我同意。” 于是菲利克斯又给客人与自己泡了咖啡,并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大块巧克力冰激凌蛋糕。欧阳知喜欢甜食,见到蛋糕和咖啡便又放弃了游戏,转而投入到对食物的享受之中。 “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啊你,”菲利克斯见状不由得坏笑着警告李游书,“这样的女人你要好好提防,也许哪天就厌倦了你,弃你而去了。” 欧阳知闻言发出抗议:“放屁,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原来只觉得柳仕良说话气人,现在才意识到你是真高手,他都是跟你学的吗!” 李游书扭头看向窗外,这是他第一次与超越常识的怪物作战,心里的紧绷加上肉体的劳累,让此时舒缓下来的他感到超越平日的放松,屁股下的沙发好像沼泽一般松软,有种一点点将其吞噬进去的感觉。 欧阳知见他不说话,又一脸劳累模样,便叼着叉子一歪,猫儿一样依靠在李游书身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宁静。 菲利克斯见二人旁若无人就一副岁月静好、相亲相爱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嫌弃的神色:“咿,你们俩这样对待我这个单身人士,真的好么?” “好不好的,你安安静静看着就是了,”欧阳知说着瞟了菲利克斯一眼,“这是你今晚险些害死本小姐的惩罚。” 菲利克斯闻言满含歉意地冲她拜了拜:“你说得对,对于这件事,我十二分的抱歉。” “说实话,那怪物去扑欧阳的时候,我真是被吓到了。”李游书说着回忆起不久前的惊魂时刻,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欧阳知靠在自己胸前的脑袋,“要是欧阳真的出事,那我活不成了。” 菲利克斯笑起来,叉起块蛋糕来咬了一口:“怎的,她死了,你还要殉情?我才不信你有那份好心。” 欧阳知点了点头:“我也不信。” “哎哟,我的意思是,她要是死了,我做出的保护她的承诺也就无以兑现,那我这辈子都被这个内疚折磨,估计活不过五十岁。” “嗯,你这么说我倒也就不奇怪了。君子一诺,黄金万两。”听了这个解释,菲利克斯向李游书投以赞许的目光。 欧阳知在李游书身上腻歪够了,又重新坐直身子对菲利克斯问道:“你每天晚上都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么?” “对啊,实际上作医生只能算是一种掩护身份罢了,”菲利克斯头枕双臂,躺在自己所坐的摇椅上,“实际上,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跟普通人有些不一样了。” “你指的是……”欧阳知指了指眼睛,示意他那猩红双目。 李游书则更加直接地问道:“你有超能力吗?战斗的时候我发现你能让斧头冒火、还可以让自己身体的机能短时间内得到极大的强化、在欧阳被那怪物袭击的时候你甚至进行了一次空间穿梭、最后处决它的时候又使用了类似念力一样的挤压——你难道还是位复合型选手?” 菲利克斯闻言一愣,冲李游书爽朗笑道:“哈哈哈哈,观察得真细致啊,我以为你专心战斗,就不会察觉到我用的这些小伎俩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我既不是超能力者,也不是人类,更不是像欧阳知家里那个小女仆一样的稀奇物种。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可能是掺杂了污秽的血统。” “污秽血统?” 菲利克斯点点头:“我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根据我母亲的说法,他是个很神秘的男人,头发乌黑、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在与我母亲共同生活了半年后便离开了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父亲是……”欧阳知看着菲利克斯的混血面庞,试探着开口问道,“咱们国家的人?” “是,我母亲是欧洲人,死于癌症。我成年后为了寻找父亲的踪迹在欧洲辗转了许多年,结果一无所获。最后我选择来到父亲的故国,希望能从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呢?” “没有结果,”菲利克斯说着长出口气,摆手说道,“没有照片、没有信件,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上哪找呢。” “原来是这样,”李游书若有所思地回应道,“想必令尊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男人。” “也许吧,谁知道呢,毕竟了不起的定义可不止大善,还有大恶,”菲利克斯说着端起咖啡,“不过托他的福,我这些年来不管做什么似乎都得心应手,而且随着血统逐渐显现,我感觉体内常常有奇怪的能量在躁动,各种各样的能力也逐一出现——讲道理,这么多超能力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是普通的超能力者早就已经承受不住而肉体崩溃了。 喝了口咖啡,菲利克斯继续说道:“不过让斧子冒火和让身体变得强力的不是超能力,那是一种……魔法吧,大概,我也不清楚,当年导教的时候我没有认真听。这叫卢恩符文,是大神奥丁倒吊自我而获得的宇宙的秘密。当年我在猎人学院被迫接受教育的时候学了一些,不过都是些皮毛而已,真正的卢恩符文威力可远不止此。” 李游书点点头,心里思忖道:即使那卢恩符文不是超能力,超速再生、空间穿梭、念力挤压,这些技能他人仅仅掌握一样也足矣,而菲利克斯所能施展的却远不止这些,真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不过啊,”菲利克斯放下了咖啡,转而对李游书说道,“我对你也有很多想问的东西哦。” “我?”李游书指指自己,“我没什么秘密。” “不对不对,你肯定有,”菲利克斯没有放弃,追问道,“跟柳仕良、魏钊凯一样,你也是个习武之人对么?” “对啊,所以没有秘密,习武之人就是拳脚功夫的集大成者,跟你们这些超能力者是比不了的。” “你错啦,”菲利克斯摇摇头,伸手指向李游书的心口,“你能感觉我,我也能感觉你,之前在跟那怪物的上半身作战时,我能非常清楚地看见为你身体供能的系统产生过变化,那可是即使是我这样的怪物都做不到的事情——说到底,我的超能力都不过是‘血统’这单个供能系统的产物;但你不一样,你连供能系统都能切换……哦,对,呼吸法。我差点忘了这个词,你能随意切换自己的呼吸法,这很不寻常。” 欧阳知闻言看向李游书:“游书,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李游书眉头一皱,为难地说道:“自从上次给你哥挡了一枪之后,我确实就学会了使用别人呼吸法的方式,不过都是我交过手的人使用过的呼吸法,于我并不合适,玩不好是会死人的。” “屁啦,你也太谦虚了。”菲利克斯瞪起他暗红色的双眼,瞅着李游书的胸口说道,“我分明看见每一样呼吸法你都使用的得心应手,而且跟你的身体契合度异常之高。最不会骗人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你用了呼吸法之后难受不难受,你自己还感觉不到么?” 李游书闻言思忖,自己使用“毕方鸣”和“昆仑”后确实没有出现什么不适。” “所以啊,”菲利克斯见李游书默认,坏笑着追问道,“说出你的故事吧,游书好兄弟。” 李游书见状,与欧阳知对视一眼,寻思菲利克斯绝非阴险小人或者危险人物,而且待自己与欧阳知也算不错,便笑叹一声,将自己小时候学习“自在取”的过程像故事一样向菲利克斯讲述了一遍,但还是将“夜传呼吸法之人就是韩授”这件事给隐去,单说是一位不相识的高手,这并非隐瞒,而是守诺。 菲利克斯从头至尾听过了李游书的故事后,忽然笑了起来:“真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奇遇。不过我觉得就好像你当年将自己体内两种呼吸法结合而产生新的呼吸法之后,便给它起了新名字一样,如今你的呼吸法因为不知什么契机而发生了变化,从自由吸取世间能量的呼吸法更进一步,成为了可以重现接触过的呼吸法的功法,那它就不能再叫‘自在取’了——改名吧。” 李游书闻言一愣:“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还真是一时不知道起个什么名字,毕竟已经用了好多年了。” “嗯……”菲利克斯闻言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等我一下啊。” 说完,菲利克斯转身走进了工作间,李游书和欧阳知见状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只听见工作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翻动声响,俄而一声玻璃脆响,没一会儿又传来刀劈斧剁和骇人枪声。 没等李游书站起来前去询问,菲利克斯已经从工作间里走了出来。 “抱歉抱歉,刚才找这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梦境守护者’的触手,导致它接触空气开始增生,我刚刚处理了一下,”说着,菲利克斯坐回自己的摇椅,将手里的东西展示出来并说道,“既然有如此大的变动,便是有‘易’,你何不来卜一卦呢?”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低头看去,发现菲利克斯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粗糙、状若骰子的多面体。 于是二人异口同声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菲利克斯将那东西往空中一扔随后接住,笑着答道: “石博茕。” 第一一六章 天雷无妄·卜卦得名 “石博茕?” 这玩意儿李游书似有耳闻,但一时又回忆不起从何处听来,便伸手从菲利克斯手里取来细细端详,欧阳知也对此颇有兴趣,便也凑过来好奇观瞧。 仔细观察了一下,李游书发现这个多面体内藏玄机:一面刻有“骄”字,环绕其刻有“一”至“六”六面;与“骄”字相对那面刻着“男妻”,环绕“男妻”一面同样是“一”至“六”六面,所有面相加,二七一十四。 “游书,这是什么东西?”欧阳知有其所长,但对玄学一窍不通,便向李游书好奇问道。 “嗯……”李游书将那东西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不清楚,像骰子一样,莫非是占卜用的?” 菲利克斯闻言打了个响指:“bingo!答对加一分。这石博茕就是从始皇帝陵园偏殿出土的占卜器具,是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结合的高级货,看见那个‘骄’字没有?” 李游书点了点头。 “那就是乾卦。” “那‘男妻’就是坤卦咯?”欧阳知举一反三,脱口而出后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叫‘男妻’?” “因为乾为阳,坤为阴;男为阳,女为阴。”李游书笑着解答道,“男妻就是老婆,那就是阴,就是坤呗。” “看来游书你懂得还挺多的,”菲利克斯从李游书手里收回那枚石博茕,指着其各个面向二人展示道,“围绕‘骄’字这六个数,一为震、二位兑、三位坎、四为艮、五为离、六为巽,再加上‘骄’‘男妻’为乾坤二卦,构成先天八卦;而围绕‘男妻’那六个面,与乾坤二卦构成后天八卦——这枚石博茕,是上半球先天八卦,下半球后天八卦,共用天地的宇宙立体模型。”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都恍然大悟般“哦”着点了点头。 菲利克斯把石博茕握在手里,笑眯眯对李游书问道:“怎样,要不要给你卜一卦?免费的。” “你为什么还会算卦?” “唉,”菲利克斯面对欧阳知的询问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用科学手段找不到自己的亲爹,就只能用玄学手段了。不管是什么手段,能找到父亲就是好手段。” 李游书闻言一笑,点头说道:“那就帮我算算吧,我想知道自己未来半年的境况如何,毕竟我现在还是离家出走的状态。” 欧阳知闻言拽了下李游书的腮:“这还用算吗,你未来半年肯定是回学校上学,而且还会在学校附近有一栋房产、一个漂亮的未婚妻和两个佣人。” “哈哈,算算也无妨嘛,权当玩乐,”菲利克斯说着将手中的石博茕往桌子上一丢,“毕竟有观点认为这石博茕就是现在六面骰子的原型。” 十四面体被丢出后滴溜溜在桌面上旋转,恍惚而成的圆润球形在摩擦力的阻碍下慢慢停滞下来,将第一卦呈现在了三人面前。 “哦~!”欧阳知看见那卦象轻轻鼓掌,“游书你好厉害哦,第一次就摇出了乾卦来。”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伸手刮了下欧阳知的鼻子:“又不是拼点数摇出六点来,就是一个随机概率,有什么可惊讶的。” “可是乾是天啊,天不就是最大的么?还有什么能大过天?” “小妹子,卦不是你这么算的,”菲利克斯拿起石博茕来,对欧阳知说道,“你知道六十四卦是怎么来的吗?” 欧阳知觉得菲利克斯是在笑话她,便挑眉回道:“排列组合,八八六十四。” “你这不是也懂一点么,”白了欧阳知一眼,菲利克斯将那十四面体再次丢向桌面,“要再摇一卦凑成个组合,还要摇第三卦来确认该是哪一爻动。” “切,牛鬼蛇神,真是麻烦。” “这不叫牛鬼蛇神,这是是古人智慧,臭妹妹。” 两人拌嘴的功夫,第二卦已然显现出来。 李游书低头看去,对菲利克斯说道:“一。” “‘一’是震卦,”菲利克斯见状抱起膀子来,对李游书说道,“有些流派卜卦用的是六爻理论,我也用过,不准,可能是跟我相性不佳。” 李游书点了点头:“我不懂,你说就是。” “所以我用梅花易数,第一卦作上卦,第二卦作下卦,”菲利克斯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拢将那石博茕在手里摇晃起来,“所以这一卦是乾上震下,天雷无妄——让我再看看是第几爻动。” 言罢,菲利克斯松开双手,这一次,那石博茕落到桌上,比前两次旋转得更加迅速而持久,迟迟不肯停下来。 借着这个时间,欧阳知又向李游书问道:“游书,他说的‘摇’是什么东西?摇摇乐吗?” “不是‘摇’,是这样写的,”李游书在自己手上写下两个交叉,“是这个‘爻’,指的是组成卦的基本单位,就是那一根根连在一起或断开的线。菲利克斯不是已经摇出‘乾上震下’的‘无妄’卦来了吗?这第三摇,就是摇这六层线该解释哪一层。” “哦!这六层线还有不同的解释啊!” “对~!”菲利克斯声调婉转地对欧阳知说道,“这大骰子两个半球不是都有‘一’到‘六’六个面吗?摇到哪个字就动哪一爻,就解释哪一爻,你明白了吗?” “那如果是‘骄’或‘男妻’呢?” “如果是‘骄’,就六爻全动,那我就得全给你解释出来;如果是‘男妻’,就是静卦,意味着游书想要知晓的事情八字里都还没一撇。”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皱,不满地一屁股坐了回去:“真麻烦!” 这时,桌面传来了旋转停止的声音,三人循声望去,发现上面赫然呈现着刻有“三”的一面。 “出来了,”菲利克斯点点头,像个复读机一样背诵道,“天雷无妄,六三爻动。嗯……‘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这话更是把欧阳知听得一头雾水,开口叫道:“翻译翻译。” “当然要翻译了,让我想想,”菲利克斯往摇椅上一靠,继续说道,“游书啊,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急着回家了。”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 “因为不算是好卦啊,”菲利克斯说着拿起咖啡壶往自己和李游书的杯子里添咖啡,并解释道,“你刚刚也听到了,‘无妄之灾’,这并非你之所为而招致的灾祸,是天数啊。何况六三居位不中正,容易出意外。你问自己下半年的境况,又强调自己是离家出走——无妄六三,问归途,这家倒是能回,只是恐怕会给家人招致灾难。” 李游书和欧阳知闻言皆是一怔,菲利克斯没有理会二人的呆愣继续补充道:“而且吧,你家有地皮房产么?只怕不好,要被人占去。” “这么……震撼么?”李游书一时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苦笑着说道。 菲利克斯点点头:“虽然咱们是当玩笑算,不过玩笑之中往往存真,所以不要轻视。” 见菲利克斯神情严肃,李游书不由得也沉下脸来,抬手摸着自己脑后勺陷入沉思:我只是被我爸赶出家门,怎么回家反而会给家里带去灾难呢?再说之前定戢会姓陈的那老小子想威胁拳馆,不也已经被我给吸成废人了么? 欧阳知见李游书神情严峻陷入沉思,一时间也不敢开口,忧心忡忡、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侧默默陪伴。 菲利克斯见状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插着蛋糕吃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静谧一片,甚至能听见一墙之隔的工作间里药液沸腾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豁然开朗,往后一躺靠在沙发上扬天大笑。欧阳知和菲利克斯都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以为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占卜结果而精神失常了。 笑完了,李游书看向菲利克斯,轻轻点了下头:“没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卦有预示,我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占卜给吓住。不过你的占卜结果我也会好好参考,大不了,我暑假不回家了,直接回去上学嘛!” 欧阳知闻言脸上一喜,伸手去环住李游书脖子:“说的太对了,咱们就直接从钟城出发去恒玉,我跟你过小日子!” 菲利克斯见状也笑起来,有些无奈点了点头:“有胆识,够气魄,你是个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 听着菲利克斯的赞叹,李游书忽然摸了摸下巴,转而问道:“不对啊,咱们原来不是要给我的呼吸法起个新名字么,怎么莫名其妙成了算卦了?” 说罢,他扭头看向欧阳知:“欧阳,你有什么想法么?” 欧阳知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打刚才就已经听的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了。何况这是你的呼吸法,当然要你自己来起名字才好。” “说的也是,”李游书表示赞同,又扭头向菲利克斯问道,“刚刚那一卦,天雷无妄,六三爻动,无妄之灾,对么?” 菲利克斯点点头:“好记性。” “天雷无妄,无妄之灾……”李游书闻言沉吟,思索片刻后拿定了注意。 “好说,管它什么有望无妄的,我偏不怕他。我的呼吸法就叫‘无妄诀’。从此以后,‘自在取’就更名为‘无妄诀’!” 欧阳知见李游书眼中星光闪烁,不由得满心欢喜,拍手附和道:“好呀好呀,无妄诀!” 菲利克斯看着二人兴奋的神色,不由得脸上挂笑,拿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心中暗暗思忖道:恐怕游书因这功法而被人环伺觊觎、遭受无妄之灾的命运,从今日这卦上看,便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了。 随后,他睁起那双赤红眼瞳看向李游书,忽然感觉到一股澎湃的能量伴随他命名后的喜悦而蓬勃迸发,如同江河汹涌、烈焰翻腾。 为眼前的盛况所吸引,菲利克斯端着咖啡陷入沉思,心中默默说道:天雷无妄……这哪里有无妄呢。 我只看到了震撼啊。 “菲利克斯?”这时,李游书挥手将出神的菲利克斯给拽了回来,“你怎么了?” “哦,没事。”菲利克斯笑了笑,“我在考虑明天的早饭。” 实际上,看见李游书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心中早已响起了那熟悉的语句: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一一七章 悠闲一夜 高兴了一阵后,李游书和欧阳知忽然在菲利克斯眼前窃窃私语起来。见他们两个协商半天、最后露出了嘿嘿嘿的坏笑,菲利克斯警惕地将摇椅往后挪了一下。 “你们俩要干什么,杀人越货啊?” “没有没有,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你,”欧阳知摆手否定,“我刚刚只是和游书觉得好奇,你用石博茕卜卦来找你父亲,那你找到了么?” 菲利克斯闻言撇起嘴来,挑着眉毛将桌上的石博茕拿到手里掂了掂,并扭头对李游书说道:“你跟她站远一些。” “哦。”李游书见状便拉着欧阳知起身,往后退开了几步。 “再远一些。” 于是二人又退了几步,已经快到了楼梯的位置。 “做好准备啊,如果被伤到我可不管。”说着,菲利克斯将那枚石博茕往桌上一扔,高声呼道,“帮我卜一卦,我亲生父亲到底在哪里!” 那枚石博茕脱手而出,咔哒一声砸在了桌上,然而并没有意料中的一掷定乾坤,落到桌面的十四面体仿佛忽然受到了外力操纵一般开始旋转、加速旋转、疯狂旋转,伴随它的狂舞,木质的桌面渐渐升起一缕青烟,燃烧的焦灼气味越来越浓烈,那枚根本停不下来的陶制石博茕,竟然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高速旋转下摩擦生热,将木质的桌面给点燃起来。 “这!”微弱的火光下,李游书和欧阳知见状都是目瞪口呆,明明菲利克斯只是随手一抛,然而石博茕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就开始了无休止的旋转,场面在十四面体的摩擦轰鸣和焦热气氛中变得诡异起来。 “看见了吧,”菲利克斯指了指那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的多面体,苦笑着说道,“后面还有更刺激的,做好准备啊。” 这话说完没一会儿功夫,忽然“砰”的一声炸响,那枚石博茕原地升天,在天花板与桌面之间的半空里手雷一般爆裂开来,威力如同子弹一般的陶土碎片四散迸溅,乒乒乓乓地射到墙壁和家具上,书柜的玻璃、吊灯的灯罩、装饰用的鱼缸被打得稀碎,哗啦啦散落一地,菲利克斯的身体也被那如同子弹一般的陶片击中,连同睡衣一起瞬间被打成了筛子,仰面向后一屁股坐到了摇椅上。 李游书这才明白为什么菲利克斯让他站远一些,连忙一手护住欧阳知一手迅速挥舞,将飞来的陶片尽数拨落在地。 “哇,”欧阳知见状躲在李游书臂弯里,观瞧着一屋的狼藉惊呼道,“你用手雷给游书占卜啊。” 菲利克斯将胸口的陶片抖落在地,马蜂窝一样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他站起身来,司空见惯的神情说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已经不止一次。 “大概就是这样。”菲利克斯耸耸肩,对向他走来的二人说道,“用塔罗牌,塔罗牌就会自燃;用铜钱,铜钱就会断裂;用石博茕,石博茕就会爆炸;摇签子,签子就摇不出来,摇出来也会瞬间化成灰。有一次我去找了个神婆帮我通个灵,结果那个老太太突然大叫一声、七窍流血死在了炕上——我已经做够了尝试,所有的玄学方法都找不到我那个亲爹。” 李游书和欧阳知面面相觑,安静的屋子里传来凌晨两点整时钟表指针契合发出的“咔”的一声,二人闻声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说道:“你父亲……莫非是魔鬼?” “哈哈哈哈,管他的呢。”菲利克斯闻言大笑,转身向厨房走去,“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魔鬼也好,神明也罢,我都不在意。我既不会与他亲近,也不会与他为敌,他是我的父亲,仅此而已。” “还有啊,”走进了厨房,菲利克斯又抻出脑袋来向二人提醒道,“都是因为欧阳知的提议我家才变成这个样子,待会儿你们俩要帮我一起打扫。” 欧阳知闻言连忙回道:“你让诊所的小护士帮你打扫不好吗?反正都是你出工资,让她们多干点活!” “哼哼,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黑心商人。我看你再这么下去,就跟欧阳思一个鸟样了,我得在你腐化堕落之前及时地点醒你。” 其实屋子不大,打扫起来也并不麻烦。三人不用半个小时就把满屋子的石博茕残片和被打碎的家具碎片打扫了干净,因为菲利克斯诊所的二楼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李游书和欧阳知只能在沙发上通宵打游戏消遣时光。 李游书再次以一千个俯卧撑为赌注与欧阳知展开激烈角逐,这次的游戏并非赛车而是街头霸王,李游书从小在拳馆商圈混迹,最擅长的就是游戏厅的街机格斗,但欧阳知也不是等闲之辈,上学时同学送外号“无挂之王”,再难的游戏不用外挂也能打过去,两人一时之间难分高下,战况陷入了胶着状态。 菲利克斯坐在旁边好奇观瞧,见二人打得不亦乐乎,自己观战也是自得其乐。李游书一边防着欧阳知的下段踢和投技,一边向菲利克斯问道:“你不困吗?你要是困了你去睡就是,不用管我们。” “我不睡觉,我打生下来就没睡过觉,”菲利克斯说着,忽然高叫一声,“小心,你要输了。” 李游书闻言看去,发现欧阳知在他说话的功夫里操纵角色飞身踢击,在李游书受击的刹那连连搓招,华丽顺畅的连击将李游书打得腾空不得落地,最后,欧阳知以华丽必杀技将李游书彻底终结,在一阵彩光闪耀之下赢得了这场赌局。 “好家伙,又输了。”李游书长叹一声,把手柄往沙发上一放,愁苦地扒拉着自己的脸扭头问菲利克斯,“你从来没睡过觉?这可真是厉害了。” “听说修道之人修行高深了,也能达到‘神满不思睡’的境界。” “那得是何等高功啊,你这才什么岁数,”李游书说着往沙发上一躺,“哎哟,又是一千个俯卧撑,可愁死我了。” 欧阳知在旁边耀武扬威,心情愉快地小声哼唱起来:“李游书呀李游书,输了可不许赖账哦。” “不行不行,三局两胜,咱们再来。” 菲利克斯在旁边看着二人又是吵闹又是欢笑,像个老爷爷一样仰在躺椅上一脸慈祥面容,心里默默想道: 可能我也需要找个人陪了。 …… 第二天,李游书从驮着欧阳知作俯卧撑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发现她正枕着自己的肚子蜷缩沉眠。 “哎哟喂,难怪在梦里感觉这家伙这么重,压死我了。”李游书说着轻轻捧起欧阳知的脑袋,找了个靠垫给她枕着,随后起身走到窗边向楼下张望。天色朦胧,窄巷宁静,摆放在巷中的杂物被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 “哟,你起来啦。”这时,厨房里传来了菲利克斯的声音,李游书回身望去,见他正系着围裙手拿锅铲,看起来是正在准备早饭。 李游书揉着眼睛点点头:“几点了?” “喏,”菲利克斯抬起锅铲指了指表,“六点二十。” 李游书闻言,忽然感觉后背因为瘫坐四个多小时而有些酸痛,于是张开胸膛撑起自己的背肌和手臂肌肉,扭动腰肢开始热身。伴随他的动作,一阵松活筋骨的噼啪声随之响起,肌肉和关节的僵直被化解开来,呼吸法运行一夜产生的细碎能量迅速游走充斥身体各个角落,将其沉睡的肢体给彻底缓醒过来。 “习武之人还真是神奇啊,”菲利克斯见状咋舌称赞,“明明只是血肉之躯,却可以驱使身体产生超越常识的形而上的能量,这反而是很多超能力持有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冲菲利克斯说道:“人体,很神奇吧?” “是啊,大概这就是神明自人类升华的一点证明吧。”说完,两个大男人鼻子抽动,同时闻见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坏了。” “你煎了培根?” 七点半的时候,欧阳知也因为睡姿扭曲不适而醒了过来。此时李游书早已洗漱完毕并吃过了早饭,还在菲利克斯的讲解之下再次浏览了一遍他那充斥怪异神秘的工作间。 “你醒啦?”二人走出工作间时,欧阳知正好醒过来,于是李游书走到沙发边向她问道,“你睡得怎么样?” 欧阳知委屈地坐起身来,哼哼唧唧回道:“腰疼。” 李游书闻言以新命名的呼吸法“无妄诀”查探欧阳知的状况:“没什么事,只是有点血气凝滞、肌肉劳损,可能跟昨晚你那临危一蹬加上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睡了这么长时间有关。” 欧阳知闻言又抬手捂住胸口:“你又偷看!” “哎哟,看不见的。” 欧阳知洗漱并吃过了饭后,诊所九点半也要开始上班了,跟李游书想的一样,菲利克斯的诊所里果然有着三位护士,而且各个都年轻漂亮、温柔大方,无意间暴露了菲利克斯可谓上乘的审美。 “既然你白天也要工作,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李游书和欧阳知走出诊所大门跟菲利克斯告别,李游书拿着手机冲菲利克斯比划了一下,“交换了联系方式,有空常联系。” 菲利克斯点点头:“我还欠你们一顿饭没吃,回家之前记得再来找我。” “知道啦。” “诶对了,李游书,”越到临别的时候,菲利克斯的话反而多了起来,“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虽然昨天卜出来的无妄卦是六三爻动,但是卦象的整体你也要把握一下——多行善事,诸恶末行,无妄之灾自然可免。” 李游书闻言眼前一晃,脑袋里蓦地又闪过了当年在老家大山寺院山门前,那位孤独僧人的临别赠言: “好事多磨,诸恶少做。”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类似的话语再一次降临到李游书头上。 于是李游书摊摊手:“好啦,我知道了。你看我像是作恶之人吗?” 菲利克斯闻言也笑起来:“你能把欧阳知护个周全,就是善莫大焉了。” 欧阳知站在一边,听菲利克斯这么说冲他吐吐舌头。 “那我们走了,回见。” “回见。” 目送李游书和欧阳知走出小巷,菲利克斯便在护士姐姐的催促和患者的哀叹声中快步回到了诊所。 与此同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而出,先是端详了一下招牌损毁的菲利克斯的小诊所,随后又快步挪到另一个角落中,向步行往旅店去的李游书、欧阳知投去了窥探的目光。 “一定是她。” 第一一八章 所谓愛欲 回去的路上,欧阳知一直哼哼着自己腰疼,最终结果就是成功让李游书背着她走完了回旅店的剩余路程。李游书并不会因为在街上做这种亲密的事情而感到难为情,因为他五六岁的时候跟着李广成和林回雪逛街逛累了,林回雪还会让丈夫背她一段。 “游书,我重吗?” “不重,反正是比韩施轻多了。” “韩施?你二叔的儿子?” “对啊。” “你拿我跟一个大男人比,你可真行!”欧阳知闻言松开环住李游书脖子的手臂,两手拽住他的耳朵来回摇晃,“你给我变成小飞象!” “哈哈哈哈,别别别,我不想变成‘小肥象’,”李游书虽然被欧阳知“折磨”,但是心情却感到出奇的好,“欧阳,我觉得陪你来外城区散心是个正确的选择。现在背着你往回走,让我想起了我爸和我妈在一起时的情形。” “是吗?”欧阳知闻言松开手,又伏在李游书背上问他,“你爸和你妈关系特别好?” 李游书点点头,站在街边等待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几辆汽车与摩托较劲一般飞驰而过,在七月底的天空下倒映了日光,在七月底的热气中扭曲了身影:“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有没有感到悲伤难过的事情。班里小朋友十个里有六个都是经历了父母吵架,还有两个是祖父祖母去世。” “剩下两个呢?” “就是我和清梦了,”李游书回忆那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朦胧的往事,不由得笑起来,“我跟清梦从来没有悲伤的事情。清梦从小就清心寡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能记起她确切表达诉求的事情,就是当年在山里练功时她说想找个男朋友。但是老师不理解,成年人就是这样,好像别人与自己不同就会拼尽全力去论证人与我的相似性,以自己的平庸来拉低他人的水准。最后清梦被老师追问得不耐烦了,说自己悲伤的事情就是‘想不出让自己悲伤的事情’。” “哈哈,你妹妹可真有个性。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答得老师?” “打架打不赢!虽然我打架从来没输过,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输,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痛哭一场!” “喂!”这样的回答没能让欧阳知感到满意,甚至可以说让她觉得无法理解,于是她直起身子重重捶了下李游书的脑瓜。 “别打别打,我还没说完呢。”绿灯亮了,李游书待最后一辆遍布蓝绿喷漆的改装摩托从十字路口闯红灯飞驰而过后,背着欧阳知慢慢走过马路,笑眯眯说道,“小孩子不会有很多心事的,不过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父母的安危,兄妹的境况,二叔的身体,要挂念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现在又多了一样。” “是我吗?” “当然了,”李游书说着停了下来,将欧阳知往上一颠好更容易去把住她的腿弯,“现在我的背上可是钟城的第一女强人,还是我李游书最具实质意义的女朋友,于情于理,我都得好好爱护啊。” “哼,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是还算有些高兴了。”欧阳知等的就是李游书这句话,听他这么说便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掂了掂他的小辫子,“你说话真是好听,我从看见你第一眼后就认定你肯定是个说的比唱的好听的人,长相文气清秀的男人大多都是这样。我想想啊,这叫‘小白脸子,不长好心眼子’。” 李游书闻言尴尬一笑,回忆起他大学在校时也因为这个被前女友记恨,在学校的树洞里口诛笔伐,说他是“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说的比唱的好听”,但实际上李游书只是偶尔会吐露放下武术、作为一个普通年轻人的心声,却因为这片刻的正常而被前几任女友认为他是个一直很正常的人。所以当她们发现李游书实际上是个醉心武术与打架,跟男人比跟女人交心的人后,自然会因为那份心理落差而对他颇生怨恨。 “嘿嘿,”想到这儿,李游书舔了下嘴唇,“虽然有花言巧语的嫌疑,但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老爹的酒馆离旅店不远,菲利克斯的诊所又离酒馆不远,所以李游书虽然背着欧阳知徐徐而行,一刻钟不到也已经到了旅店门前。 前台那位姐姐抬眼看见李游书背着欧阳知进大厅,垂下眼去划着手机屏幕说道:“感情真好啊。” 欧阳知闻言笑起来,拍拍李游书肩膀说道:“我下来。” “嗐,二十八拜都拜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李游书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按电梯,“反正你不舒服,我给你背上去又能怎样。不过昨晚确实睡得不好,回去之后我要再补一觉,你呢?” 欧阳知眼珠滴溜一转:“嗯,我也睡一觉吧。”说完,她便伏在李游书背上,脸颊紧紧贴住他温热的脊梁不再说话。 电梯门开,李游书走进去按亮楼层按钮,电梯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平稳的运行中微有惯性带来的短暂失衡感,很快就到达了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 “滴。”李游书刷开房门,房中的灯光一齐亮起,电视自动打开,并在屏幕中循环播放着温馨优雅的音乐,右下角显示着“李先生,欧阳小姐,欢迎您”的字样。床铺已经被收拾过,崭新洁白的被褥平整地铺设在床上,被欧阳知随手丢在地上的浴巾也被保洁收走并以尚未开封的新浴巾替代,窗帘拉开,十点的阳光照进房间,呈现出接近中午的淡黄色,将整个房间烤的有些闷热。 “好家伙,热死了。”李游书说着在中央控制器面板上快速操作,将空调调成了十六度的冷风。 欧阳知从李游书背上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 “你去把窗帘拉上,让房间里冷下来,我去冲个凉睡一会儿。” “好。”欧阳知应了一声,走到床头按动开关,两层窗帘随之缓缓闭合,将户外的强光完全遮蔽,使屋内呈现出暖光烘托下的暗淡与温馨。 李游书走进房间看着屋里的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里空调很带劲,估计不用几分钟屋里就凉快了。” 说罢,他转身一边解扣子一边往浴室走:“你不是腰疼吗,先在床上趴一会儿,我换下衣服来给你揉一揉,我上大学的时候跟我师公切磋,好家伙老人家那叫一个厉害,我是奔着学本事去的,他是奔着要我死动手的,”李游书说着失声笑道,“三招,就三招,腰都给我扭伤了,不过师公到底是疼我,给我上了药,还教给我松活筋骨的手法,待会儿我给你治一治。” 结果李游书话说完了,却没等到欧阳知的回应,只听到松软的地毯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游书心里纳闷,已经放到浴室门把手上的手又收了回来,回头去向欧阳知寻求回应:“你怎么不说话?” 刹那间,欧阳知上前一把抱住李游书吻了上去,李游书反应不迭,手下意识地放在了欧阳知那仿佛盈盈一握的纤软腰肢上,刹那间心脏怦怦直跳,什么个武艺、哪门子神功,被欧阳知这一吻通通给忘到了九重天外,半点也记不得。 两个人亲了有十多秒,欧阳知觉得有些气短才松开了嘴,李游书头脑发热,呆愣愣喘着粗气问道:“你干嘛?” “不干嘛。”欧阳知闻言坏笑起来,一把扳住李游书脖子又吻了上去。 于是两人纠缠起来,踉踉跄跄撞进了浴室,只听见一阵嘈杂声响,欧阳知自己带来的那几瓶惯用的洗发露、沐浴露都被碰翻在地,没一会儿功夫又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啦啦淋浴水声,磨砂玻璃门后热气腾腾,转眼间便溅满了水珠。 又过了一会儿,李游书抱住盘挂在他腰上的欧阳知走出浴室扑在床上,两人都被淋得湿透,却依旧耳鬓厮磨不肯松开,欧阳知轻咬着李游书的嘴唇,翻身将他压在床上随后将低垂的湿发捋到脑后,而李游书此时也发型凌乱辫子松散,轻薄的衬衣湿透贴在身上,显露出他结实而健硕的身材。 “你不是……腰疼么?”李游书坐起身来,向骑在自己身上的欧阳知问道。 欧阳知伸手捧住李游书的脸颊,面色潮红、杏眼含春,笑盈盈地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道:“我装的。” 随后,她咬了下李游书的耳朵,再次吻了上去,两人一扑一仰倒在床上,李游书抬手在床头胡乱按了一通,橙黄的灯光纷纷熄灭,只留床头两盏桔色小灯发出弱弱微光,伴随欧阳知歌谣般的失声轻哼,整间屋子沉浸在了一片暧昧的气氛之中。 仿佛是与世隔绝的桃园、仿佛是逃离时间的洞天,日光遮蔽、微光闪烁、人影交叠、床铺浸湿。没有关掉淋浴的浴室里热气弥漫而出,如同侵蚀世界的迷雾般在十六度的房中缓缓向床边爬去。黑暗与湿热之中,两人纠缠不清的身影逐渐朦胧,似乎下一秒便会从这世间蒸发殆尽,成为融入万物之中的芥子、成为不为世间所容的须弥,成为万物的一切,成为彼此的唯一。 “游书,你能看见么?”欧阳知目光迷乱地看着李游书,向他轻声问道。 “看见什么?” “这里,”欧阳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后如同野兽一般伏下身子咬住李游书的肩头,“在这里。” 李游书的肩膀被欧阳知咬破,微微洇出血珠,但他不在意,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如今的他只能感觉到欧阳知仿佛灼烧般的炽热体温以及她那在拥抱中浸出体外的仿佛有质的爱意。 于是他凑到欧阳知耳边,轻轻啃噬她的耳垂,低声说道:“我只能看见你。” 第一一九章 不速之客 下午四点半,穿好裤子的李游书从浴室走出来,擦拭着湿发来到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倒影。 好,很有精神。 点头确认后,他又从镜子里看向还昏沉睡在床上的欧阳知,她袒露在外的肩头白玉一般莹润光洁,长而翘的睫毛伴随睡梦而微微跳动,即使沉眠却还似有笑意的神态看起来十分可爱。 于是李游书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将二人还湿漉漉的衣服捡起来搭到椅子靠背上,又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宽松的蝙蝠袖短衫穿好。因为头发还有些湿,又不好用吹风机吵醒了欧阳知,所以李游书找了一顶渔夫帽戴上,悄悄离开了房间。 坐电梯下楼路过前台,那名为二人办理入住的姐姐经过了一下午的工作此时神态看上去略有些疲惫,但依然不肯放下自己赖以解忧的手机。见李游书从面前经过,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语气干硬却态度亲和地提醒道:“把女士自己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可不好啊。” 李游书闻言笑了一下:“我只是去买点东西吃。” 出了旅店,下午的阳光比上午更加柔和,但地面因为经过了一天的烘烤,此时已经热得通透,热气蒸上来,让李游书想要赶紧回到旅店。 但是他有件亟待解决的事情。 无妄诀发动,方圆五十米内的能量分布立刻被李游书清晰地感知——除却了那些被烘烤过后的燥热而肮脏的杂乱能量外,还有一个活力充沛却躲藏在角落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哼,就怕你不来。”此人年轻体壮、身无病症,打二人离开菲利克斯诊所时就已经开始紧随李游书与欧阳知两人,虽然李游书早有察觉,但他考虑到欧阳知经过一夜的惊魂狩猎,此时困顿疲惫,而他自己也不想为了无谓的争斗而浪费精神,加上与欧阳知沉浸在快乐甜蜜的气氛里,所以也没有多加理会。 如今欧阳知还在酒店小睡,自己则休整过来,正好趁这个空隙来处理一下这些躲在阴暗处总是窥伺的令人不悦的蜱虫。 这样想着,出门右转一百五十米,故意地左顾右盼并常常驻足以诱敌深入,李游书在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巷口停下,左右观望了一眼,随后坏笑着压低帽檐走了进去。 果然,十几秒后,一个身穿篮球背心的身影端着瓶可乐从商店里探出脑袋来。那是个高得惊人的小伙子,保守估计也在一米八五往上,手脚细长、脸型瘦削,眉毛浓而杂乱、圆鼻头、厚嘴唇、下颌骨宽大,像根麻杆一样杵在商店门口,两眼炯炯有神地望向李游书消失的小巷。 见那年轻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商店主人,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抬眼看向年轻人手里那瓶可乐。 “哦哦,”年轻人意会,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抱歉抱歉,忘记付款了。” 交罢了钱,那年轻人将剩下的半瓶可乐吨吨吨地喝个干净,将空瓶放到了交款柜台上,随后迈起两条长腿跟上前去,在伸头确认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后,加快速度走进了小巷。 这是一条逼仄阴沉、天空中有破旧电线垂落下来的巷道,道路两边杂物堆积、垃圾遍地,二层以上有小窗户,巷子窄的搭上根杆子就能从窗户这头爬到那头,也不知道在这个巷子里开窗是为了采光还是为了通风。闻见了垃圾在闷热环境中捂出的酸臭气味,年轻人抬手捏住鼻子,露出一副不理解李游书为何会到这里来的神色。 但他没有看到李游书此时正从他刚刚经过的一架带棚三轮车里慢慢钻了出来。 “好小子,吃我一招!” 李游书一声大喝,那人惊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李游书从后一跃而起,屈膝飞顶撞到后背,一个趔趄扑到了地上。 李游书没下重手,但也不打算给对方喘息的时间,上前单膝压在他脖子上,以足以压制成年人的力道控制住他,确认其无法起身后敲了敲他的脑袋:“打早上就发现你跟踪我了,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虽然个子高大,被李游书压制在地却反抗不得,只能两只手胡乱挥舞着喊道:“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只是个路过的!” 李游书闻言冷笑一声:“死鸭子嘴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你这身衣服,还有你这双球鞋,少说也得五千块钱起步,你说自己是外城区的人,你自己会信么?” 那人闻言也回以嘿嘿一笑:“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外城区的人。但你也不是,你带来的那个女人更不是。” 李游书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地挥手又打了下那人的脑袋:“怎么,你拿女人威胁我?” “不敢不敢,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虽然你那个女朋友也不算是什么无辜之人,”年轻人说着艰难地扭头,用眼角余光瞥着李游书说道,“这钟城哪家最大,欧阳思跟谁人最亲,你应该还是有数的吧?” 话音一落,更加剧烈的压制令年轻人的脖子传来了“咔”的一声,好在没有骨折,只是错位挫伤,但也足以让他发出痛苦的哎哟声。李游书瞪起眼睛来,厉声警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背后又是什么人,敢碰欧阳知,来一个我弄死一个。” “哈哈哈,且看谁弄死谁!” 伴随年轻人的高呼,小巷那头忽然传来了“咻”的一声,李游书敏锐察觉,起身一闪躲了过去,并在撤身的瞬间发现了那根在阴暗小巷中闪烁寒光的飞针。 借此机会,那年轻人爬起身来,活动着错位的脖子,摆起一个非常不专业的空手道姿态警惕着李游书的一举一动。而小巷口那边,则传来女人的呼唤声:“小诚,回来吧,贸然出手会死的。” 李游书闻言扭头看去:巷口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人身材矮壮、双眼细小、嘴角下垂,显露出一副天生的苦大仇深的表情;而女人斜斜地扎着一个辫子,脸上没有化妆,面容憔悴、眼袋明显,上身是一件黑色抹胸,下身则是热裤和渔网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子野气,像个刚刚从夜店下班的舞女。 李游书因为那个年轻人的话给挑起怒火,借无妄诀看过去,发现那两个人虽然都不算庸碌,但男人没有呼吸法的修炼迹象,只是因为衣着而显露出健硕到令人不适的身材;而女人的呼吸法修炼浅显,虽然抛掷飞针的手法值得受到称赞,但在李游书眼里也就是不过如此。 “所以呢,”李游书抬手指了指那两个人,“你们俩又是什么狗屁?” 那女人闻言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没想到,堂堂李广成的儿子,龙文斋蒋雨生先生的徒孙,竟然跟柳仕良那个混蛋一样甘心为了欧阳思卖命,真是令人所不齿。” 这样的话李游书先前殴打王行的时候已经听过了,现在听就更加不在意,抠着耳朵漫不经心地答道:“哦,你们俩是来给王行报仇的吗?” 站在巷口的男女闻言对视一眼,低低耳语了几句后,男人开口说道:“王行的事情我们并不知道,你把他怎么了?” “看来你们是认识的,”李游书点点头,笑出一副轻视鄙夷的模样,“难怪这么像。” 那个子高挑的年轻人此时已经退到了巷口,听到李游书的话不悦地开口反驳道:“像?我们跟王行那个二愣子哪里像!” “哼,”李游书冷笑着摆起八极朝阳手架势,周身气势瞬间肃杀,“你们有两点很像:第一,对他人极不尊重,一口一个‘欧阳思的狗’,这是非常讨打的说法;第二,都很没本事——” 说罢,炸裂的劲风掀起地面的废弃塑料袋,李游书的身影伴随一记重踏向三人冲了过去: “十招之内把你们拿下!” …… 欧阳知做了个很离奇的梦。一开始是卡通般的城堡里,她与李游书参加舞会,气氛融洽,两人在舞池中轻盈旋转,最后在乐曲结束时拥抱在一起;而后电闪雷鸣,天花板被狂风掀翻,漆黑的云端,持斧的欧阳思轰然而至,随着他大手一挥,柳仕良与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领着千军万马从天际奔来,人潮如同涌动的海水、呐喊如同愤怒的波涛、脚步如同大地的陷落、怒目的汇集也变成炽热的光芒。而李游书则不知为何口吐鲜血单膝跪在地上,一身本领荡然无存,只能用他那双寒光大声的双眼怒视着铺天盖地的敌人。 见状,欧阳知猛地冲向了李游书。 “我的妈!”被欧阳知猛地起身给吓了一跳,李游书惊呼着往后退去,“你起床都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欧阳知愣了片刻,抬头看见李游书,冲他招了招手。 李游书见状走上前去坐到床边:“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欧阳知跪坐起来,上前一把将李游书紧紧抱住。李游书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慰道:“做噩梦了?” “我梦到你要死了,是我哥要杀你。” “不可能,我对你哥可是有救命之恩,再说无仇无怨又沾亲带故的,他杀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欧阳知说着抱得更紧了一些,“游书,我很害怕。汤森和郑康庭为什么会变成怪物,是我哥做的?” 李游书眉头一皱,用平常的语气安慰她:“我不知道诶,不过我觉得你哥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欧阳知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哦对了,我给你买了吃的,”李游书指了指桌上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纸袋,“汉堡和炸鸡,还有可乐。” 欧阳知闻言看了看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我睡了好久啊。” “确实挺久的。”李游书说着坐下来,回忆起了刚刚那场在小巷中的战斗。 第一二〇章 不入法眼 非常无趣的战斗,高个的年轻人没有应战,而另外那一男一女,男人迈步上前与李游书近战缠斗,女人则在阴暗的小巷口观察局势,不时地以飞针援护队友。两人配合非常默契,一看就是常年搭档磨合出的结果。 李游书对于没有接触过的敌人——即使已经将对手的实力一眼望到底——都会谨慎对待,毕竟身体是武器,揣在腰上的刀和枪也是武器,要提防的东西很多,刀刃、子弹、毒物,那都是在亮相前不容易被察觉的威胁。 男人使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拳击,但是因为体型敦实、腰肢有力,所以挥舞的拳头也虎虎生风。作为一个没有练习过呼吸法的人,能打出这样漂亮的拳击是非常少见的,想必他经过了十分系统的学习,并为此投入了大量的训练时间才有此成就。 但仅仅是这样想要跟李游书过手还差得远,李游书在短暂的交手后便了解了对手的攻击模式,并抬起右臂将对手的拳头架开,打算以他引以为傲的快速刺拳打他个鼻青脸肿。 但是失败了,在两人双臂交接的刹那,李游书察觉到手感异常,连忙中断了出拳向左侧跳闪躲避。紧随李游书的后撤,空气中传来一声炸裂,将他与那男人接触的右臂给炸得红肿起来。 “嘶……”李游书撤身到小巷的墙边,晃动着自己吃痛的右臂嗤笑道:“什么杂耍?” 男人没有回应,也没有因为李游书中了自己一招而感到高兴。相反,看到李游书吃下自己一击后仍然谈笑风生,甚至还对自己颇有轻视,他那下垂的嘴角更加耷拉下去,细小的眼睛因愤怒而圆睁,摇闪着向李游书再次冲去。 李游书躲闪着男人的拳击,目光所及皆是他打在墙上留下的拳坑。这令他感到诧异,能够在水泥墙上随随便便打下如此深刻的凹陷,即使是习武之人也未必能够轻松做到,而这男人在无妄诀的透视下分明没有任何呼吸法的修炼,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要东张西望的!”见李游书一边躲闪一边还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别的地方,男人好像受到了侮辱一般大喝一声,快拳连连抢攻,空气中传来脆生生的连续不断的爆鸣。 是超能力? 李游书心中暗想,偏头躲过了女人射来的飞针。如果放在平日,他一定果断接住飞针并且再扔回去,但这次不行。他从眼神和气势中能感觉到向他出手的两人是打算下杀手的,不能排除针上抹毒的可能。 该怎么办呢……不碰触他的拳头应该就可以了。 一个左滑步闪过男人的拳击,李游书回以截腿侧踹,狠狠踢向男人的膝盖,但男人的格斗经验似乎非常丰富,在李游书踢过来的瞬间抬腿闪过了他的这一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见能够躲开自己侧踹的人,李游书虽然身处险境但心里不免多了一丝惊喜。 “大叔,怎么称呼啊?” “你不配知道!” “嘿嘿,我明白,你是怕我打不过你就让欧阳思派人来报复你对吧?”李游书使用傩戏的虚假幻影迎上去,在男人的拳头轰炸其幻象的时候一个扫堂腿将他扫翻在地,“我再说一遍,我确实不是什么欧阳思的狗,我应该算是他妹夫。” 说罢,李游书冲着男人的脑袋踢了过去,但那攻击没能完成便被女人援护的飞针给打断,使李游书不得不向后退去并给了男人重新起身的机会。 “没事吧!”女人下意识摸着自己口袋向男人开口问道,但那动作让李游书意识到她的针应该所剩无几了。 男人摆了摆手:“我没事。” 这时,先前一直跟踪李游书、此时又没有动手的高个子对那女人说道:“王姐,这个人好厉害,连蔡叔都拿不下,咱们把他困在这也无计可施,还是从长计议吧。” “你以为我不想么,”女人紧盯着李游书的一举一动,并小声冲那小伙子说道,“现在不是我们说撤就能撤——与其说是我们困住了他,倒不如说我们被他给拉扯住了才对!” 李游书抬手指向那个女人,高声叫道:“那个摘星阁的!我看你是个女人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现在想跟这个大叔正面较量一下,你要是再敢飞针偷袭,待会儿有你受的。” 女人当然不会因为李游书的警告而放弃援护,见自己的搭档挥拳攻去,她将口袋中最后三根长针取出,打算一针封锁李游书的退路,一针夺取他的右眼,一针戳聋他的耳朵。 “老蔡,你只管打!”给出指令,女人运气于指凝气于针,手如流星针如闪电,三发飞针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咻咻地朝着李游书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对自己搭档深信不疑的男人抽身上前,向着李游书的小腹施以沉重的勾拳。 “罢了,玩够了。”情况棘手,李游书也不得不收敛了自己游戏的态度,轻叹一声随后认真起来。伴随内气流转,一阵灼热的气息自他脚下升腾而出,燃烧的内气如同真实的火焰一般照亮阴暗的巷道,本已闷热的小巷中温度骤升,李游书脚下的垃圾被高温点着纷纷燃起了明火。 男人被这场面惊了一跳,吃不住高温的炙烤连连后退躲闪。而女人那三根飞针袭来,也因为毕方鸣的灼热气息给烧成了熔融物质,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李游书的脚下。 “这是,”女人见状大惊失色,“呼吸法!” 李游书抠抠耳朵,将渔夫帽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头绳将自己被内气火焰烘干的头发给扎了起来:“这下总算是干了,真是得谢谢文彬这呼吸法,不过就是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自言自语结束,李游书在三对惊疑的目光下率先冲男人一笑:“我要出手了。” 下一秒,快到无法回避的鞭腿带着重重烈焰落在了男人的脑袋上,真是干脆而沉重的一击,男人被狠狠踢中,一头撞在小巷的墙壁上便不再动弹了。 “老蔡!” “下一个就是你。”说罢,李游书屈指一弹,萦绕指尖的灼热内气被他如同暗器般“咻”地弹射出去,打在了女人的小腿上。嗤啦一声,伴随痛苦的尖叫,女人捂着腿蹲了下去。 年轻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赤红的火光如同子弹一般飞来,随后身边的王姐便倒了下去。定睛看去,年轻人发现王姐松开手后,她腿上的网袜竟被烧开一个大洞,小腿上那被凌厉内气打得皮开肉绽、又被炽烈火焰给灼伤的伤口实在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视。 短短十几秒,先前还几乎将李游书逼入绝境的两人竟瞬间败落,毫无还手之力。 李游书收束呼吸法,周围的温度渐渐回落。他走到墙边,拽住脑袋插进墙里的男人,将其一把揪出来,一路拖到了束手就擒的年轻人面前。 女人的腿虽然已经因为李游书的一击而失去了行动能力,但仍然锲而不舍地伸手揪住他的裤腿,忍痛说道:“不要碰……他!” 李游书抬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年轻人:“你怎么不跟我打?” “我打不过你,”年轻人倒是实诚,在李游书那杀气腾腾的逼视下虽然已经汗流满面但仍然不失风骨地高昂着头颅,“我的任务是见证,不是厮杀。我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上,所以我不会无谓地浪费自己的生命!” “嗯哼,那说明你理智而忠义,这是个不错的回答。”说着,李游书低头看向那个女人,近距离观看,他才发现女人除了肤色有些偏黄之外,脸型、五官都还算精致,如果仔细打扮一番应该也只比欧阳知差个五万四千里,不至于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你是摘星阁的人吧,”于是李游书将那被他踢得昏厥的男人丢给了年轻人,冲那女人问道,“看你的丢飞针的手法就知道,即使想要藏住,但基础的起手式是骗不了人的。” 女人没说话,倔强地扭头去避开了李游书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们对我到底有什么误会,但是如果你们仅仅是因为仇视欧阳思所以要连带着攻击我,没必要。我不知道欧阳思做了些什么,也不关心他做了些什么,对钟城来说我不过就是个客人,现在是,以后也是。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你们跟欧阳思有什么仇怨、有什么愤恨,我都不想知道。” 说到这儿,李游书耸耸肩,换了一副轻快的口气:“学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虽然暗器还算及格,但呼吸法实在过于浅陋,我知道摘星阁对外一直以武校自居,但能学到真东西说明你天赋还算不错,人家看得起你。有机会再回去好好学学吧,既然入了武行,别对不起自己那双灵巧的手。” 话说至此,李游书不再理会那女人,抬头冲年轻人说道:“大哥,你怎么称呼?” “我?”年轻人指了指自己,凭刚刚李游书那一席话,他便下意识觉得这辫子小哥不是个坏人,“我叫刘开诚。” “哦,好名字。开诚布公,果然是实诚人,”李游书点点头,指向巷子外面,“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尝的吃食?” 刘开诚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会儿后转身往右一指:“右转三百米,路口再右转,有一家炸鸡汉堡店,我很喜欢。” 李游书点点头,似乎已经闻到了炸鸡的香味:“多谢,我走了。你脖子被我压伤了,找家盲人按摩正正骨,有机会再见。” 说完,他哼着小调迈步离去,将那本想置他于死地的三人丢在了身后。 第一二一章 见家长 欧阳知趴在床上,忍痛发出酥软的低哼,听得李游书心里发痒。 “大姐,我给你活血化瘀呢,你叫什么。” “痛……并快乐着……”欧阳知从床头拿来可乐嘬了一口,李游书的手因为内气充盈而温润柔和,按压欧阳知的腰部令她觉得十分舒服。 “好了好了,应该差不多了,你动一下试试。”李游书站起身来,透过无妄诀看去,欧阳知腰部原本色泽较重的代表血气瘀滞的部分已经化开,跟周围血肉没有了分别。 “没关系,本来也不严重,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我是装的了。”欧阳知说着坐起身来,只着内衣的白皙胴 体让李游书收不住眼睛,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几眼。 看了好一会儿,李游书这才意识到房间里温度很低,连忙拿起被子来给欧阳知盖过去:“你不嫌冷啊,别感冒了。” “嘿嘿,”欧阳知闻言将被子裹在身上,又从缝隙里伸出她的长腿来勾引道,“你喜欢看啊?喜欢看再来啊。” “诶诶诶,打住,”李游书一口回绝了欧阳大小姐“大爷进来玩”的邀请,转身走到桌上拿起一份汉堡递给欧阳知,“趁热吃,凉了发硬。” 失望地挑了下眉毛,欧阳知接过李游书的汉堡,一边吃一边走到沙发边把自己的长袖睡衣穿好,随后坐到床尾拍着身边的位置让李游书坐过来。 李游书端着饮料坐到欧阳知旁边,她便一脸快乐满足地依靠在了李游书肩上:“你知道跟你在一起最明显的感觉是什么吗?” “是什么?”李游书很好奇自己在欧阳知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开口问道。 “感觉好像在跟一个小弟弟谈恋爱,但是这个弟弟又带给我十足的安全感。” “你本来就比我大三岁好吗,不是好像,你就是在跟一个弟弟谈恋爱。” “哎哟,你这不等于是在说我年纪大吗!” “听说女性的平均寿命比男性长很多的,所以你比我大这么一丢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李游书说着喝了口饮料,“而且漂亮虽然是短暂的,但并非所有人的漂亮都是短暂的,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不会老的人,等以后我教你呼吸法,你就更不会老了——今年二十一,十年后还是二十一。” 欧阳知闻言眼中闪烁星光:“好啊好啊,你不光要教我呼吸法,还要教我武功,我可不希望以后被你家暴都没有还手之力。” “我怕要是教了你,以后你家暴我,我才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李游书闻言苦笑一声,忽然感觉到口袋里嗡嗡作响。 “谁啊。”一边嘟囔着,李游书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结果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把饮料喷出嘴。 “怎么了?”欧阳知见状连忙拍打着李游书后背,“什么人把你惊成这个样子?” 李游书咳嗽了好一会儿,颤巍巍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欧阳知: 爹。 欧阳知见状喜上眉梢,撺掇着李游书叫道:“快接啊,你爸诶!” “接……接……啊这……”李游书吞吞吐吐为难地看着欧阳知,“接?” “接!” 罢了,接就接,大不了就是说不到一处去,再吵一架罢了。现在我人在钟城,老爸总不可能飞过来打我。 于是李游书咽了口唾沫,怀揣着对自己这个高手老子的极大恐惧,接通了那个视频电话。 信号不太好,画面里的李广成模糊了一会儿才变得清晰起来。 “爸。”李游书尴尬地笑了笑,开口对李广成叫道。 李广成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李游书声音的李清梦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是我哥,我听见了。妈!” 于是林回雪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快步来到了镜头前:“游书!” “嘿嘿,都在啊。”李游书见到林回雪和李清梦,刚刚心里的那份紧张有所缓解,笑着冲她们挥手。 “你还在钟城吗?”李清梦见李游书气色很好、神采奕奕,放下心开口问道。 李游书点点头:“是啊,我还在钟城呢,在外城区散心。” “你这是在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像酒店?”林回雪发现了盲点,一语道破天机。李清梦闻言也投去了质疑而好事的目光:“从实招来。” “呃……”李游书扭头看了看欧阳知,“我……嗯,在酒店里。” “啊我知道了!那你肯定是跟你的富婆女朋友在一起!” 林回雪和李广成闻言都是一惊:“你找了个富婆?” 欧阳知闻言失笑,捂着嘴脸色羞红地看着李游书。 “什么富婆不富婆的,你们别听清梦乱讲,”李游书见状连忙打消了父母脑海中的富婆形象,“我就是普普通通谈个恋爱,只是刚好她家里有钱而已。说是有钱,其实也不如二叔。” “屁话,你二叔是什么人,放眼全国也数不出几个比他更富的,你偏要跟他比,”李广成说着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你不让自己女友露个脸啊?” “露什么脸啊,我谈女朋友又不是您谈……哎哎哎,欧阳你!” 从李游书手里夺过了手机,欧阳知笑着对李广成大方打招呼:“叔叔好,我叫欧阳知,是游书的女朋友!” 林回雪和李清梦凑到镜头前,一脸期待地端详着欧阳知的样貌。 “你好你好,我是李游书的父亲李广成,游书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仗着自己有点小本事欺负你?” “没有,游书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他要是敢凶你你就打他,他敢动你一根头发就告诉我,看我不打废了他。” 李游书闻言小声抱怨:“我上次已经快被您给打废了。” “我说哥,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大善事才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女朋友啊。” 林回雪闻言也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是好看,也大方,我喜欢。” “阿姨您过奖了,”听见林回雪说喜欢自己,欧阳知脸上虽然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已经一蹦三尺高乐开了花,“游书说您是大美人,今天见到您才知道游书说的一点都不假,不然妹妹也不可能这么好看。” 李游书在旁边看着欧阳知这一箭双雕的“丑恶面貌”,不由得感慨这混迹生意场的女魔头说话就是真是艺术。 林回雪闻言捂着嘴笑:“哎哟你这么说阿姨可就不好意思了,有空让游书带你来庆仪,阿姨好好见你一面啊。” “好呀,我早就在钟城呆够了,我还想着等游书开学就去恒玉陪他呢。” “那你呢?你不用上学了吗?” “阿姨,我已经毕业了,我现在在帮我哥打理公司。” “你多大了?” “我二十一了。” “你这么年轻就开始做公司的事情了?太厉害了。”林回雪闻言与李清梦对视一眼,咋舌道,“游书能有你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游书闻言,郁闷地抹了把脸,一下躺到了床上。 “阿姨,游书不一样,游书有游书的好。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他。”虽然受到了夸奖非常高兴,但欧阳知也不忘好好地维护自己男朋友的形象。 “好啦好啦,你们怎么给我搞的像是要领证了一样,”李游书见三个女人一台大戏唱的不亦乐乎,连忙坐起身来打断了她们的闲聊并从欧阳知手里接过了手机,“你们都见过了吧,我的女朋友欧阳知人也好看、性格也好又是个有见识有涵养的富二代,堪称完美的小美人,我李游书能跟她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 “那当然了,你可不就是三生有幸,好好对人家啊。”林回雪说着忽然一愣,“呀,锅里好像还有粥呢,别糊了!”说罢,她便起身跑向了厨房。 李广成见林回雪跑开,李清梦还在旁边眨巴着眼睛不走,便笑眯眯对女儿说道:“我跟你哥有点事情说,你回避。” 李清梦闻言一嘟嘴:“你跟我哥说话还要避着我?” “男人的事情嘛。” “好吧好吧。” 等李清梦也走了,李游书好奇问道:“什么事情啊,还得避着清梦。” 李广成冲李游书哼了一声:“伤好了?” “什么伤?” “我打伤你的伤啊,我记得你不是吐血了么。” “哦,”李游书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当初被李广成一脚踹得贴地飞行,确实吐了点血,“早就好了,不碍事。” “嗯,”李广成点了点头,“上次呢……是我不对,因为事关你二叔,所以我有点冲动了。你知道我嘛,脾气暴躁,打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了。” 李游书闻言心里一颤,笑着摆手回道:“罢啦,老子打儿子,多大点事情呢。不过爸,你打我倒是不要紧,但不要再问我是谁教我那个邪功的了行吗。我学也学了,用也用了,但是吸人内气我是头一次,以后我不打算再用了。” 李广成点点头:“罢了,有些事情回头看才知道对错,当年我跟你二叔结拜,他也是有罪责在身,如今你二叔和我也照样是活得痛痛快快,可见有些事不能执着于一时。你不肯说,说明你守诺,我反而高兴。嗯。” “嘿嘿,您平日里跟我嘻嘻哈哈的,今天忽然这么严肃,我还有点不习惯呢。二叔最近怎么样,我知道他忙,刚到钟城的时候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也没有再多打扰。” “你二叔最近忙啊,我最近也是,跟他一样东窜西走的。” “啊?为什么?” 李广成冷笑了一声,伸手捋了捋头发: “还不是因为定戢会那帮神经病。” 第一二二章 各怀心事 一个许久没有出现在李游书耳中的名字再次被李广成提及,令人厌恶的几张面孔接踵而至,令李游书微微攒簇眉头。 “定戢会?” 李广成点点头:“是啊,最近定戢会的人又开始整活,你二叔在南方的生意又跟徐临观杠上了,吃不消啊。” 李游书闻言撅起嘴巴,思索着咋舌几声:“所以你是去护着二叔了。” “嗯哼,你二叔好歹也是号人物,定戢会那边最近又动作颇多,我怕有人对他不利,所以最近跟着他紧了些。” 说着,李广成拿起茶杯来喝了口水:“你自己在外也要小心一点,你功夫不错,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你虽然实战经验不少,到底也只是在华北地区走动的多,不少流派只有耳闻未得真知,初见难说不会吃瘪。” “放心啦,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恒玉去了,那可是师公的地头,我怎么会吃瘪呢。” “你师公年纪也不小了,喜欢你是真的,嫌你小子烦人也是真的。可别让他老给你把屎把尿擦屁股,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你丢人呢。” 李游书闻言把嘴一撇,扭头对欧阳知说道:“你瞧瞧,要不然我们爷俩就总吵架,说不到一块去啊。” 欧阳知见李游书跟他父亲虽然话里带刺却也和好如初,不由得心里感到高兴,凑到镜头前跟大兄弟一样搂住李游书的脖子对李广成说道:“叔叔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游书闯祸的。” “嗯,游书这小子打小就是个爱惹事儿的主,反正我是管不了啦,你能管最好,交给你啦。” 欧阳知点头不住,又扭头冲李游书露出一个“你栽我手里”的笑容。 “行了,也没什么大事,你最近有没有见识什么新功夫?” “有啊,”李游书说着想到了文彬,“我认识一个谢罗山真武派的小师父,纯阳拳打得特别好。” 李广成闻言一笑:“那敢情好,谢罗山的功夫玄而精妙,见识见识对你有益无害。” 这时,厨房传来碗底磕碰桌面的声音,继而林回雪的声音传来:“吃饭啦。” 李广成闻言,扭头看向厨房嘴边随口说道:“哟,干饭干饭,我溜了。” “行您快去吃饭吧,我这边也正吃着呢。” “行,你想回来想接着玩都随意,按时回学校报到就行了。” 说完,李广成挂掉了电话。李游书见屏幕熄灭变黑,整个人都如释重负地颓唐下来,一下歪在了欧阳知身上:“谢——天——谢——地——!” 欧阳知晃起肩膀轻轻颠动李游书的脑袋:“嘿嘿,游书,你爸可是把你彻底交给我了,那你是不是该好好听我的话?” 李游书闻言喝了口饮料:“我爸没把你交给我之前,我也很听你的话啊。” “哼,倒也是。但是以后你更得听我的。” “好~!听~!” 欧阳知欣然一笑:“我现在色心大起,待会儿我要去洗个澡,你给我在被窝里乖乖地候着。” “我刚才出去买吃的也出了一身汗,我也要洗。” “那正好咯,你陪我洗。” “嘿嘿,”李游书坏笑一声,用力喝了口饮料,最后一点碳酸高糖液体被吸干,吸管中发出“嗤嗤”的抽空声响,“行,那我跟你来个鸳鸯戏水。” “烂话真多。” …… “医生,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走了哦。” 菲利克斯脱下大褂挂在衣架上,对他手下那三位可爱的护士小姐笑了一下:“等我一下。” 随后,他噔噔噔上了二楼,过了一会儿拿着三罐饮料跑下来递给她们:“给,夏季福利,冰镇冷饮。” 三名护士小姐见状都面露惊喜,欢天喜地地接过了菲利克斯的饮料:“医生,您这么帅气又温柔,为什么从来没见过您找女朋友呢?” 三人中个子最高的一个捂着嘴惊讶道:“难道您是独身主义?您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跟您单纯地做那种朋友。” “哎哟,晓婷可真恶心。” 菲利克斯闻言抱起膀子来:“你们说的很有道理,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女友呢,是我专注工作无心投入爱情的怀抱吗?” 三人闻言都相视点头:“说的太对啦,医生您有的时候也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嗯,”菲利克斯若有所思,撇着嘴自我审视了一会儿,“好,你们的建议我记住了,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些可就不安全了。” “那我们走啦,晚安医生。” “好,晚安晓婷,晚安小蕾,晚安紫涵。” 送走了三位护士,菲利克斯抬头看了看自己本应悬挂招牌的空荡门口,随后无奈地摇头关门回到诊所,上二楼进到了自己的工作间。 时间在八点四十分,距离警报响起、猎物出没还有些时候。不过菲利克斯这边也并非全然无事,他那条盛满实验仪器的长桌上此时正运作不休,各个容器、各个节点、各条路径都起伏着颜色各异、蒸汽腾腾的古怪液体,不知是在进行什么分析。而菲利克斯大致地浏览了一遍,确认各个环节没有疏漏,便也不再理会,径直到浴室去冲澡去了。 在淋浴间水声响动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贼人盗窃、野猫上梁,然而因为水声的缘故,菲利克斯并没有注意到。 过了一会儿,他从淋浴间走出来,擦拭着头发回到工作间,经过十多分钟的等待,工作台上的实验仪器已经结束了工作,试验最后的结果以结晶的形式呈现在了仪器末端的一个蒸发皿中。 看见那呈现规则六边形的透明结晶体,菲利克斯擦拭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脸上呈现出一种疑惑而凝重的神情: “果然,是人类的灵魂结晶。” 在经过一系列复杂工序进行提纯后,沉降性格特征、过滤心灵杂质,人类所有的灵魂结晶都将呈现出通透纯净的六边形结晶体,这是以菲利克斯所学能够证明生物本源身份的最有效方式。即使被施以巫术化作牲畜、身受诅咒成为矿物,亦或是因为自身的超能力而变成怪物、遭受科学实验化为非人的存在,只要曾经生而为人,这套实验就可以将其灵魂的本相展现出来。 而这次的实验对象,正是昨夜菲利克斯狩猎的那两只怪物,他不关注他们的身份,但他计较于猎物的种族。 如此,经过了自己的二次论证,李游书的观点基本可以得到确认——来自地下死斗竞技场的选手,以常人乃至科学都无法再次辨认的、全新的、恐怖的样态出现在了钟城的外城区,继而在自己手中丧命。 杀的是什么菲利克斯到没什么所谓,他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要杀。 现在,他大概有了点眉目。 如果这些怪物真的出自欧阳思之手,那只能是他想要压制外城区的人民,他要一面制造恐慌、一面解决恐慌,并同时能够以工作为由将自己掣肘而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想到这儿,菲利克斯苦笑一下:“看来我不肯住在上城区对他来说始终是个芥蒂。” 躲在工作室外的两个蒙面身影分列门口两侧如同两个鬼鬼祟祟的门神。 “他说什么了?” “不清楚,听不明白。” “那咱们动手?” “动手吧,再不动手可能就——” “就来不及了,”忽然,菲利克斯蓦地将门打开,冲站在门口的两个蒙面人微笑说道,“二位,在门口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枪声大作、火光闪烁,子弹撞碎窗户飞出诊所,散碎的玻璃碎屑从二楼扑簌簌掉落下去。几声骇人的震颤和撞击的巨响过后,其中一人头中猎斧率先摔出窗外,继而又是一声闷响,另一名蒙面人发出惨叫。夜风吹入,菲利克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更加用力地踩住了那人的胸膛:“赔我窗户!” “别,别杀我!科林先生,不要杀我!” “你是什么人?” “我们……我们……” “欧阳思派来的?” “不,不是!” “不是?”出人意料的回答令菲利克斯一愣,“你不是欧阳思的人?” “我们……” “啊,你们。” “我们……” “嗯,你们。” “我……” “妈的快说!磨磨蹭蹭的你再放不出屁来我让你下去陪那个死尸!” “我们是‘贫困者’!” 已经抬起的手刀停在半空,菲利克斯盯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男人,将信将疑间松开了腿:“你说你是贫困者?” “是,”男人慢慢起身向后退去,“我们是贫困者。” “所以,你们也想来杀我?”菲利克斯沉下脸来,“因为我收了欧阳思的订单,接待了他妹妹和他妹夫,所以你们就像要我的命?好家伙,你们开始做这种事了?嗯?这就是你们‘贫困者’的所作所为么?” “不……这、这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我们……”蒙面人诚惶诚恐不敢与菲利克斯对视,结结巴巴也无法给予他回应。 “滚吧,”菲利克斯失望地挥了挥手,“快滚吧,趁我还不想杀了你。” “是,是。”那人点头不住,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菲利克斯又忽然叫住了他,伸手指向窗外,“滚的时候把我的斧头放在门口,把死尸带走。” “啊是。” 随后,在一阵连滚带爬般的下楼声中,菲利克斯舔了下嘴唇,十分不爽地走到厨房打开了一罐啤酒。 “奶奶的,两头不是人。” 第一二三章 人心难测 “你说,咱们第一天晚上到外城区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听到警报声呢。”欧阳知趴在李游书胸膛上,呆愣愣看着床对面的电视开口问道。 李游书想了一会儿,大概也没有想到什么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可能那些怪物也是专挑人多的地方下手,刘衡那个西一区太破太烂,怪物们都吃不饱,所以就都跑来东一区了。所以咱们从西一区往东一区走的路上就没有听到警报,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估计菲利克斯已经将附近的怪物给狩猎,所以没轮到咱们碰上——我猜是这样。” “嗯,”欧阳知此时累得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多想,伏在李游书身上微微点头,“我都不知道外城区原来还有这样的鬼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放在哪个城市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物,可不是太可怕了怎的。 李游书心里默念着赞同道:“不知道这些怪物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虽说都是死斗场的人,但未必就是你哥做的。” “不,”欧阳知对李游书的安慰给予了否定,“先前我还有所怀疑,但现在我可以确信,那些怪物跟我哥肯定脱不开关系。你还记得先前我带你参观公司时见到的生物科技么?同样是让生物发生形变的怪异技术,没理由会有这种巧合。再加上他与塞洛斯科技的人关系如此紧密,我越想越觉得清晰明朗。” 李游书闻言摸了摸欧阳知的脑袋:“那你能怎么办呢?他是你哥,何况又不是个丧心病狂、天性残暴的魔王,你难道还要与他反目成仇么,为了一些所谓的‘下城区’的人。” 一阵刺痛从李游书腹部传来,原来是欧阳知在拧他的肚子。 “哎哟,疼。” “我知道你虽然对外人的事情不关心,但也绝对不会看着无辜的人受苦。你这么说,是不希望我跟我哥起争执。连菲利克斯那家伙都说以后矛盾是免不了的,所以你心里就更担心了,对吧?” 李游书点点头,以沉默回应欧阳知的询问。 “游书,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是钟城的事情,是欧阳家自己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连累你,等回去了,我只问我哥哥一次,也只会劝他一次。如果他不听,我没办法,我会跟你一起离开钟城。” “嗯。”李游书说着,仰头去看天花板,心里默默思索欧阳思这个人心里到底是作何打算。他那天站在沙盘里对自己的信誓旦旦并非是虚假的情义,对救了他一命的自己也不是假以辞色的奉承;但昨日在昏暗街道上遇见的怪物又必然与欧阳家脱不开关系,如果只是普通的怪物,李游书可能还会在心里为欧阳思开脱,但那是活生生的人,是与李游书交手、败落,他没打算取走对方性命的人。 进而,李游书又想到,如果自己没有来到钟城、没有选择参与地下死斗竞技,想必汤森·鲁班尼和郑康庭两人也就不会被自己打败、不会平白无故变成怪物,所以他们的死是否还是要归结到自己身上呢? 虽然从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因为李游书而死的人已经不少,当年被刘文昭刘姨杀死的吴忠义、不知什么原因而变成怪物的汤森和郑康庭、因为自己的反击最后被欧阳思杀死的欧彦君。他唯一庆幸就是切切实实地救下了文彬,并与他结交成为朋友,仅此而已。 想到这儿,李游书觉得困顿,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饮料来喝了一口。 “我也要喝。”欧阳知随手乱摸,从李游书手里抢来可乐吸了几口。 房间陷入一阵令人安心又觉得不该出现的静谧,两人瘫在床上,远远看去好像油画中战死的古希腊战士与在他尸体上痛哭流涕的妻子。 过了一会儿,欧阳知抬头看向李游书,开口问道:“咱们明天去哪里?” “明天啊……”李游书回忆这几日的行程,第一个晚上见到了刘衡、暴打了王行,第二个晚上跟菲利克斯参与了一场狩猎,今天下午跟那一男一女交手、晚上则跟欧阳知在宾馆里休憩。 明天呢? 没等李游书想出来,欧阳知率先提议道:“对了,咱们去大钟吧。” “大钟?” “嗯,”欧阳知点点头,“钟城之所以叫钟城就是因为它有一座巨大的城市之钟,虽然已经被废弃,不过也算是半个景点了。咱们明天去那里看看,然后再去看看你徒弟小衡,你觉得怎么样?” 李游书见欧阳知的规划相当妥当,便点头应允:“你的计划还蛮不错的。” “那是当然,我可是欧阳知啊。” “又跟我这儿吹起牛来了是吗?”李游书说着伸手去戳欧阳知的腋下,欧阳知怕痒,被李游书一戳引得阵阵发笑。 “哈哈哈,别、别弄,痒死了!” “谁让你总跟我这儿瞎吹。” …… “这么晚了,您还不睡么?”从浴室走出来,维姬·奥尔森裹着浴巾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欧阳思半卧在床上看书,见她一副慵懒狐媚的模样,将书往自己脸上盖了盖。 “怎么?堂堂欧阳家的大少爷、钟城之主,多看我一眼也觉得害怕么?” “是,”欧阳思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看见你,我总是会想起这两句话来。” “呵呵呵呵,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们国家有句话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爱也好、恨也好,依赖也好,性欲也罢,痛苦、悲伤、甜蜜、忧愁,有欲望就应该及时地讲述,及时地提出诉求。你不说,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也就不会引起同情;说出来被拒绝了,至少不会跟世界上最后一个死去的人一样,无人知晓、可悲可怜。” 欧阳思闻言看了看手中的书,将书签悄悄地拔出插到此页后扭头看向那美艳无方的女人:“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是个不懂得表达欲望的人,我觉得有欲望就要靠自己去实现,诉求往往不如实践来的真实,而且即使得到了也并不让人觉得怎样珍惜。”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也许是国别的差异,也可能是身为男性与女性的差异吧,”维姬·奥尔森说着,如同一只春夜的野猫般低伏着腰肢向欧阳思爬了过去,“你知道么,在没有成人之前,我认为姐姐做什么都比我强——相貌、身材、成绩,甚至是冷暖自知的爱情,她无论做什么,在我父亲的眼里都比我优秀许多。但姐姐活得很累,她比我流更多的汗、比我流更多的泪、也比我受更多的伤,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会撒娇。” “呵呵,难道您妹妹也是这样的姑娘么?”见欧阳思一语中的,维姬·奥尔森笑了起来,“您说的一点没错,因为我更会撒娇,我总是会利用自己与周围人的关系、利用我身为弱势的可怜来博取同情、求取帮助,所以我不需要像姐姐一样操劳,就能得到与姐姐相差无几的回报。” 欧阳思看着这个慢慢跨过自己、将臀部压在自己小腹上的女人,开口问道:“难道你姐姐就没有因此而心生嫉妒么?” 维姬·奥尔森伸手抚摸着欧阳思的脸,伸出她鲜艳欲滴的舌尖来舔了下即使卸过妆容后依然如火焰般鲜红的嘴唇:“姐姐永远都不会嫉妒我的,因为先于姐姐发现我的‘小卑鄙’之前,我就因为对她嫉妒的日益膨胀,把她杀掉了。” 欧阳思闻言眼中短暂地掠过了一丝阴霾,而后温存依旧地用手指将对方的长发给卷在指尖,抬眼说道:“你对自己的姐姐尚且如此,我恐怕有一天也会死在你的手上。” “我可舍不得杀您,因为男人对我而言永远是最重要的‘莱茵黄金’,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男人活着,我就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取用不尽的财富,”奥尔森咬住下嘴唇,屈指勾住浴巾一角将其完全展开,把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欧阳思眼前,浴巾的背面是隔绝一切的白,而浴巾的里面则裹挟着只属于欧阳思一人的盛景,“而您又是更进一步的人——不管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您都是第一个让我如此钟情的男人。” 欧阳思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希望你能用更含蓄的方式来向我表达爱意,这样我至少会因为你的哪怕一丝娇羞而劝慰自己,你应该不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女人。” 因为欧阳思的一席话,女人的兴致似乎减了大半,但依然面色优雅地将浴巾重新裹好,随后下床走去衣柜寻找蔽体衣物。并在翻动衣柜时对欧阳思问道:“昨晚您把‘artod计划’向自己的部下全盘托出,这样真的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因为柳先生是我最信任的部下。如果他都要弃我而去的话,恐怕我的计划进度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的。” 找到一件真丝材质的轻薄睡衣,维姬·奥尔森将其穿在身上,那犹抱琵琶的遮掩让其本身的美艳更显三分神秘,比刚刚的大开大合要更加让欧阳思觉得可爱:“您到底是信任部下,还是看透了部下呢?” “不都是一样么?因为看透了所以才能选择是否信任,有些人当你看透时就会明白其危险,而有些人——比如柳先生——即使看透了,能够看到的最深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欲求,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加上习武之人特有的对武的矜持,仅此而已,简单直接最容易控制。” “您的话里似乎对看不透的那部分人更生怨怼之心呢。” “是的,我对于一些看不透的人更加忌惮、更加害怕,即使关系再亲近、恩情再深厚,这种人也无法取得我的信任,”在文字与肉体这巨大的落差之间徘徊过眼眸后,欧阳思觉得瞳仁一阵酸涩,便闭上眼睛平静地说道,“好在这类人很少,而且大多数已经死了。” 欧阳思说罢,床头的手机发出震颤与奏鸣,他伸手拿起手机,看向触发了提示音的那则消息: 长亭制药马博文已死。 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欧阳思将手机放了回去。而此时维姬·奥尔森已经钻进了被窝,转而露出一副清纯可人的样态来,这样的急剧转变任凭什么人一时都会觉得新鲜刺激、难以招架。 “那……你觉得我呢?”奥尔森侧卧在欧阳思臂弯下,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问道,“你已经看透我了吗?” 欧阳思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奥尔森的挑逗。他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望向卧室尽头的墙壁,望向墙壁那端的欧阳知的宅邸,望向此城那边的外城区。在那里,有他真正挂念的,和真正想要看透的人。 小知,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游书,你又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二四章 劫道克星 在离开山庄的第四天,李游书和欧阳知不约而同地在早上八点半睁开了眼睛。两人都是很少会起这么早的人,这样的默契让他们不由得认为是名为爱情的魔法在作祟。只是两人都只在心里疑惑,并没有说出来。如果说出来,那异口同声的场面肯定会让他们对彼此的默契产生新的疑惑。 “那个大钟在什么地方?”李游书一边扎辫子一边向欧阳知问道。 “在东二区吧,我记得好像是,待会儿导航一下就能找到了。” “行,反正是你开车。” “你不会开车吗?让自己女朋友来当司机真是过分啊。” “诶嘿,很遗憾,我的驾照在家里,我没有带在身边。咱们尽量还是不要去做那些不靠谱的事情了好吧。” “好吧好吧,真是的。” 东二区是比李游书和欧阳知想象中更加破败的区域,因为这些天一直在较为富庶的东一区活动,这种忽然坠入地狱般的感觉令两人都觉得有些微不适。路边尽是些歪歪斜斜靠坐路沿的佝偻闲汉,细瘦嶙峋的手臂抱在胸前,用那双充斥血丝、不怀好意的双眼凝视着二人买来的这辆破烂皮卡,仿佛下一秒就会不约而同地冲上前来阻住前路,将他们从车上拽下来抢个干净。 洇湿肮脏的街道上看不到车辆,不要说车辆,连两个轱辘的自行车都没见到一个。路面上的交通标示线早已被雨水冲刷的看不清楚,有部分路灯和交通信号灯都已经变成了摆设。街边的商店十之八九都是关门歇业、吉房出租,不然就是门窗尽破、橱窗碎裂、空屋一间,破皮卡如同进入了深夜的森林,虽然长驱直入信马由缰,然而所处环境却是危机四伏、恶意横生。 撑着脑袋注视窗外那耸动的恶意,李游书开口问道:“你说咱们来这边是不是个错误决定?” 欧阳知同样也察觉到了这里的不祥,但她是个不会为自己所作所为而后悔的人,即使情况并非自己所愿也绝对不会说半个悔字:“确实,是我低估了外城区的状况,不过既然来了就放下心来,不是还有你么,你确定连外面那些瘦皮猴都打不过?我觉得你能一个打一百个。” “打住打住,你又捧我,我是不会因为你的花言巧语而上当的,昨晚我爸还说把我交给你,让你看着我,让我少闯祸,结果怎样?我来了钟城之后从来就没停下过手,打完了竞技场打欧彦君,打完了欧彦君打大怪物,感觉我这半个月来功夫都因为实战精进了不少。” “是啦是啦,这不就是大有裨益吗,实践出真知,功夫当然是打出来的,总不能是用键盘敲出来的。”欧阳知说着打开左转向灯,“你看见大钟没有?” 李游书往前抻脖子,透过挡风玻璃勉强看到了那座高大巍峨的钟楼。 “挺漂亮的,还走么?” “不清楚,应该还在走吧,咱们可以去里面看一眼。” 欧阳知话音刚落,什么东西“啪”地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靠。”欧阳知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一颗鸡蛋。 见她打算开雨刷,李游书抬手制止了她:“没用,雨刷会把蛋液刷开,整个玻璃都会被蛋清糊住,咱们被人给劫道了。” “那怎么办?” “你说的啊,”李游书坏笑一声,回身去掏自己的背包,“既然来了就放下心来——放心开车、放心观景,自然也要放心打人。” 于是欧阳知将车子停在了路上,刚刚还有那么三两个人影的街道此时忽然竟变得空旷静谧,一个人都看不到了。虽然看不到人,但欧阳知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给环绕了起来。 “行么?”欧阳知虽然停下了车,但却随时做好了挂挡加速的准备。 “没事,你就在车里待着,我解决一两个,他们看了自然就不会自讨苦吃了,这就好像演义里讲的,先斩敌将,便胜七分,”说罢,李游书将不知什么东西揣进口袋,便开门下了车,“不过也不排除这帮子人狗急跳墙,为了钱冲上来把我分而食之的可能,我尽量解决。” 果然,李游书一下车,几个图谋不轨的脑袋便从小巷、街角和橱窗中伸了出来。见李游书不算高壮,一副学生打扮,那些人三五成群稀稀拉拉地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操持着手里的长棍短棒、砍刀匕首,一点点向车子靠了过去。 欧阳知见状觉得心里发毛,悄悄按动按钮,将除去李游书那边的另外三个车门给锁了起来。 “干什么的,抢劫啊?”李游书背着手环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群,态度和善地开口问道。 为首的一个老态龙钟却眼神凶狠的干瘦男人见状开口答道:“小哥,看你的打扮,不像本地人。日行一善,死后上天。赏点儿?” “想要什么?” “哼哼哼,那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车也留下,”说着,那老人斜着一双贼眼向欧阳知看去,冷笑连连,“至于那个姑娘,看你能不能留得住了。” 话音一落,老头身后几个壮硕如鹤立鸡群的糙汉子发出轰然嗤笑。 感觉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欧阳知闭上眼睛懒得再多看一眼。 李游书闻言虽然心里有些恼怒,但嘴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我这人啊,驴粪蛋外面光,本身是没什么钱的。不过我有一样最值钱,你们这里谁最能打?” 闻言,站在老人身后的一个莽汉挤过人群走了出来:‘怎么,想吃拳头?’ “不不不,我是怕老人家信不过我,所以叫你来摸出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李游书说着举起手来,“这东西可是我的传家宝,你能摸出来,保证让你们这帮人足吃足喝三个多月。” 闻言,那汉子与老人对视一眼,围拢过来的饿殍们也发出不敢相信的讨论声。见他们迟疑着不敢上前,李游书更加轻描淡写、轻松写意地说道:“而且凭这件传家宝,赎我女友跟我走,应该也是可以的。别犹豫了,快来拿走吧,总是举着手我都累了。” 那汉子闻言虽然心里有三分警惕,但看李游书比他矮小瘦弱毫无威胁可言,便嘴角一勾,趾高气昂走上前去,伸手在李游书的裤子口袋里摸索起来。 “摸到了没有?”那男人身上传来一阵夏天的汗馊气味,令李游书觉得十分恶心,于是他屏住呼吸向他问道。 “没有啊。” “哦哦,那就在另一个口袋里,你再摸。” 这时,站在不远处观望的老人提议道:“三子,别跟他磨磨唧唧的,再摸不出来,就弄死他。” “诶。”汉子一边应着一边去掏李游书另一个口袋,在摸到他空荡荡的口袋后厉声说道,“老头子,他口袋里狗屁都没有,妈的敢——” 话音未落,一记寸劲冲天掌暴起,短短十几公分的距离内完成加速,李游书凌厉的掌风发出爆竹般的炸裂声响,掌跟狠狠撞在那汉子的下巴上,霎时便将其下颌骨连同颌骨关节拍了个寸断,将这高壮莽汉的痴肥身躯高高击上了天空。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男人的身躯飞离地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如同鲸跃的弧线,最后“砰”地一声坠回地面,摔了个头破血流,白眼一翻便不省人事。 欧阳知在车里听见了那声炸响,睁眼看时见是这种场面,不由得钦佩又欢喜地冲李游书投去目光。 “知道了吧,我这传家宝,”李游书说着握起拳头冲老人比划道,“这东西可是千金难换,只要有它在身,我的命、我女友的命,还有我们的钱财,谁都拿不走。至于能让你们饱食三个月,那也不是虚言——我把你们打成重伤,扭送你们进监狱,三个月牢饭那是起底。” “揍他!” 李游书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的恶人发声喊,潮水一般向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李游书冲了过去。 “哼,打群架,倒也行!” 脚步声震颤、呐喊声如雷,李游书摆开架势,狞笑一起、杀气骤生。 “等等!”忽然,在众人铺天盖地的叫骂嘶吼声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盖过所有人的呐喊传了过来,“都住手。” 那声音气韵凝练、不怒自威,饿狼般的抢夺者听见这声音纷纷住了脚步,齐刷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游书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不俗,于是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好奇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我说老刘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能随便抢人东西的吗?”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二十五上下的年轻人,鉴于出身自外城区的人日夜奔忙、生活劳碌,其真实年龄也许比目测年龄要小上一些。 那个指挥着众人的老人闻言,眼神东躲西闪地回应道:“呃……这个……我是看他穿得不错,想必是生活在上城区的人,这样的人抢了也就抢了,对吧?” “当然不对,”面对老人的狡辩,年轻人没有给予认同,“我们从来不是针对生活区域,而是针对阶级阶层,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抢夺他人财物,甚至连吕德明、欧阳志承那样的人都不如!” 欧阳志承?听见这个名字,李游书脑海中闪过欧阳思吞并内城区“反欧阳企业联盟”那天,在众人失魂落魄逃窜而去时,欧阳思在最后时刻跟关恩昊说的话。他的话语中提及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是欧阳思并欧阳知兄妹已故的父亲。 老人自知理亏,但人老气盛、顽固非常,又守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后辈教训,自然是不肯认错,只是支支吾吾地便遮掩了过去。 于是,如同荡开河北军直取颜良的关云长一般,那个说话的人从众人为其让开的道路中走了进来,笑着看向李游书: “是你把三子给打飞的?” 第一二五章 天生神力 为什么走上习武的道路? 李游书很少会考虑这个问题,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父亲是高手,自己也顺理成章地成为高手,没法解释。他喜欢武术、喜欢打架、喜欢赢,所以走上习武之路。至于什么弘扬武学、修身养性、行侠仗义,他也考虑过,但总如蜻蜓点水、燕雀低飞,是不走心的、浅尝辄止的事情。 不过从反向看,还有一个回答可以解释踏上习武之路的问题—— 因为李游书没有超能力。 如果生来天赋异禀,哪有人愿意三九三伏雷打不动、十年如一地练功,还可能面临因为无法接受明师指路、到老伤痛满怀的境地。武能强身、武能健体,但武的本质不是这些。 武的本质是技术,是让弱者能够将天生强者拉下神坛的技术。 如今出现在李游书面前的便是一位并不以技见长的天生强者。 “是你把三子打飞的?” 李游书看着眼前这位老哥,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七上下,在他见过的男人里不算特别壮硕——老爹李广成、手下败将魏钊凯、汤森·鲁班尼,肌肉都比眼前这人要多不少。 但是,这哥们儿体现出一种精干凝练的活力。 “是我。”李游书点点头,已经下意识地透过无妄诀看了过去。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没有修炼呼吸法的迹象,一点都没有。但李游书发现了更加值得留意的东西——对方的身体呈现出了非一人所能达到的肌肉状态,透过无妄诀看到的一般人呈现微红的肌肉颜色,在这个男人身上竟然是一片如同岩浆般耀眼而明亮的红。 这意味着,他的肌肉强度是常人的数十倍,而能够支持他驱使这天生神力、非常人所能理解之躯壳的呼吸系统,想必也是远超常人水平的。中这人一拳,意味着近百人将他们的拳头重重叠叠却准确无比地打在身体的同一点上,筋骨寸断都是仁慈,直接被洞穿算是常态。 李游书承认得非常干脆,这令年轻人觉得十分高兴。他抬手将自己干硬的短发往脑后一捋,那高高眉骨下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刺去。 李游书并没有因为那摄人心魄的逼视而感到害怕半分,实际上,在见过欧阳思那种足以用恐怖来形容的视线后,他也就只会对李广成和师公蒋雨生的眼神感到害怕了。 “三子体重有快两百斤,你竟然一掌就能把他打上天……”年轻人端详着眼前这位年纪尚轻的小老弟,在众人的围拢下一步步走上前去,“怎么称呼?” 看样子,这人应该跟这些抢人钱财的烂狗屎们不是一伙。 于是李游书没有遮掩,冲年轻人答道:“李游书。” “是你?”出人意料的,年轻人在听到李游书的回答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就是李游书?” 闻言,李游书挑了下眉毛:“怎么,你听说过我?” “当然!”男人的眼中亮起激动的星光,快步又近了一些,对李游书说道,“我听老蔡还有小王说,他们昨天遇见了你,想要跟你一决高下却被你两招打倒,原来你竟然是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个彪形大汉!” 老蔡和小王? “哦哦哦,”李游书恍然大悟,缓缓点头说道,“我昨天倒确实跟人打了一架,怎么,你是他们的好大哥,想找我报仇么?” “你误会了,虽然我想见你,但是有别人更想见你!”男人说着向李游书伸出手去,“我叫孟东一,今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跟……”说着,自称孟东一的青年看向坐在车里的欧阳知。 “我女朋友。” “好家伙真漂亮啊。啊不,我的意思是,我保证只要你们还在东二区,今天就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李游书见状才真是不明所以,但既然对方好意施惠,那也没必要太过于冷漠刻板,于是便笑着与孟东一握了下手。 忽然,一阵令人窒息的抓握感从孟东一指间传来,李游书心里一愣,脸上不动声色的运气劲力与其相抗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孟东一依然是乐呵呵的样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李游书觉得有些不妙,“我徒弟王行,也是你给打坏的对吧?” 好汉做事好汉当,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李游书波澜不惊地看着孟东一,手上越发地用起力来:“不错,那小子嘴巴不干净,我给他点教训。” 感受到了李游书的反抗,孟东一的眼中闪过诧异的微光,随后点头应和:“你做的好,那小子嘴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你这么一打,他以后就不敢再满嘴喷粪了。” 说完,两人同时微笑着,手却已经因为互相较劲把手握得紫红一片。 确实不是盖的。李游书看着孟东一,与他料想的一样,这毫无习武迹象的男人确实仅仅凭着肌肉水平就拥有了令人恐惧的力量,而这力量此时已经由那紧紧抓握李游书的手指间传到了过去。 但在孟东一眼里,李游书同样是令他吃惊的存在。他对自己的力量向来是非常自信——击穿窨井盖、蹬翻小轿车,以及轻松将硬币掰弯、足以在钢材上留下指痕的手劲儿,此时竟然连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清瘦寻常的小伙子都捏不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开始对李游书全力以赴了。 气氛在微妙间变得肃杀起来,两人所迸发而出的杀气令围观的恶汉们都浑身战栗,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着将包围两人的圈扩大了些。他们的身体本能地认为,如果越靠越近,只会被卷入二人争斗的漩涡之中,化作无辜的沉船。 额头上的青筋在灰黄色的皮肤下渐渐凸起,孟东一在僵持中冲李游书咬牙嗫嚅道:“不愧是被他看中的人,有本事。” 闻言,李游书脚下的马步扎得更加结实了三分以防对方突然发力,并也装出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回应着:“你也不赖啊,虽然是天生的。” “哦?你能看出来我是天生的?” “不错,拥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如果刻苦修炼的话,想必成就不可限量。” “罢了,我没那个兴趣,毕竟……狮子生来就是狮子,不用练,也是。” 孟东一话音一落,两人下沉的劲力直达地面,脚下本就松散破碎的马路在暗暗的较劲下再也承受不住,“砰”地一声爆裂开来。霎时间,水泥碎屑和阴湿的积水都随那澎湃爆发的劲力而四散飞溅,巨大的凹陷出现在众人面前,使他们下意识地退去以逃脱向外扩散不休的恐怖龟裂。 车上的欧阳知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没有料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也能碰上高手,但看他们两个神色都泰然亲和,而对李游书实力的绝对信任让她依旧遵守着男友的嘱托,安然坐在车上没有下来。 “嘿嘿。”看了眼脚下的地面,孟东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啦好啦,不跟你闹了,我知道你很强,我喜欢能打架的人,不过我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白痴。” 说罢,他松开了握住李游书的手,李游书也恰到好处地松了手,双方点到即止。 转身看向先前那个似乎因为资历最深所以能够指挥小辈的枯瘦老人,孟东一豪爽地嘿嘿笑道:“老刘头,这个小伙子是老大看上的人,虽然咱们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命令关系,不过你应该也不希望跟我动手吧?依我看,你们这些阿猫阿狗臭鱼皮烂鸟蛋的,再来三倍也不是这兄弟的对手,算了吧。” 见李游书竟然能与孟东一势均力敌,老刘头早就已经心生退意,但那越老越凝缩于内的骄矜和固执令他放不下脸来:“那,他把三子打伤了,怎么算!” “哈哈哈哈,”孟东一闻言大笑,“老东西你可别不识抬举,是你们不对在先。本事不济,挨打就得站稳,知道了吗。” 说罢,不等老刘头再回应,孟东一冲李游书挥了挥手:“行啦李游书,你们走吧。我以我的人格做担保,今天在东二区绝对不会让你受到半分骚扰,不然,”凌厉的目光从孟东一眼中射出,机枪般扫射着那帮如同草原鬣狗般卑微狡猾而又令人生厌的无名之辈,“就是要跟我孟东一为敌!” 众人闻言无不惊骇,藏在老刘头身边的一个小个子低声问道:“刘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虽是烂命,可咱们也得好好珍惜。孟东一能打能杀咱惹不起,他背后的‘贫困者’就好惹吗!”老刘头说着冲地面啐了口痰,“真他娘的晦气,踢到铁板了,走!” 老头一声令下,众人发声喊,呼啦啦作鸟兽散,蟑螂一般消失在了这破烂城区的犄角旮旯、破屋暗巷之中。 见麻烦消失,孟东一长舒口气,又对李游书说道:“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子的,吃不饱、穿不暖,安于现状、不思斗争,虽然我三番五次地劝他们加入我们,但是没用。他们已经目盲到无法再看见长远利益了。” 李游书对此也有体会,向孟东一道谢:“今天这事儿谢谢你了。” 孟东一闻言摆了摆手:“谢什么,既然认识了,投脾气,那就是好朋友了。快走吧,别让女朋友等急了。” “我有个问题,你方便告诉我么?”临上车,李游书打开车门又冲孟东一问道。 “什么事?” “你,还有你徒弟王行,以及昨天袭击我那三个人,”说着,李游书比划起那三个人的模样,“一个瘦麻杆,一个苦瓜脸,还有一个姐姐——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嗯……虽然这个‘一伙儿’听起来像土匪,但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一个组织的。” “什么组织?”李游书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这个名字他初来钟城时听过,在杨爷的嘴里也听过。 但孟东一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招手逐客:“以后还会再见的,不急于这一时,再见。” 第一二六章 隐秘杀机 看着反光镜里与他们招手告别的孟东一的身影,欧阳知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不认识,”见孟东一消失在渐行渐远的镜中,李游书轻轻一笑,“不过刚刚他说自己是王行的师父。” “前几天被你打断一条胳膊那个?” “对。” “那他还真是大公无私。” “就王行那张烂嘴,是个人都不喜欢。混到师父不护犊子,可见多没人缘。” 欧阳知赞同地点头:“你说的可太对了。” 开车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大钟,站在这大钟下面,李游书才意识才所谓的巨大在距离面前是多么无力,多么虚假。 “好家伙,难怪叫钟城呢。” “走,上去看看。” “有楼梯?” “当然了,好歹也是个景点,当年还是钟城的地标性建筑呢,虽然我不知道钟城当年是什么样子就是了。” 钟楼巨大,楼梯也长。爬了不到三分之一欧阳知就嫌累了,让李游书背着她继续往上。李游书虽然想抱怨,但考虑到自己前天晚上在菲利克斯诊所里打游戏还输给她一千个俯卧撑,今天正好用来抵债。 到了钟楼顶端,锈蚀的情况似乎有些严重,但大钟依然倔强地走动,机械齿轮咬合旋转发出的和声嘈杂震耳。 李游书和欧阳知挑了个离机械轰鸣远一些的地方坐下来,两人耷拉着腿俯瞰钟城的城区面貌。东二区向西而望,微微可见中城区利华区的高楼,今天天气微有些潮湿阴沉,也许天空不就将会落雨。李游书看着这样的景象,笑着对欧阳知说道:“这地方,让我想起我爸的老家来了。” “你爸的老家?你是哪里出生的?” “你这话问的不严谨,”李游书敞开辫子捋顺自己的长发,回答了欧阳知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出生的,我只是在庆仪被养大的。” “哈哈,抱歉哦。那你爸的老家在哪里?” “赭城,听说过么?” “没有啊。” “没听过也正常,毕竟只是个县级市。” 欧阳知闻言伸手戳了下李游书的额头:“你知不知道咱们全国有一千多个县、将近一千个市辖区和三百多县级市?” “你怎么这么清楚?” “很久以前,听过一首歌,是歌的评论下面写的,我就记住了。” “记这个用什么用呢?” 欧阳知嘿嘿一笑,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你难道没有看过《卡萨布兰卡》吗——‘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 李游书闻言大概知道了什么意思,便竖起拇指对欧阳知说道:“有格调,够浪漫。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全国有那么多省份,省份有那么多大都市,我却偏偏能在钟城遇见你’?” “哈哈哈哈,”这个说法跟电影一比自然是差了一截,李游书又用几分可爱好笑的语气说出来,令欧阳知觉得心里一阵快意,一边笑一边歪倒在李游书肩膀上,“你说的可真是太对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爸的老家就是这个样子吗?” “是,虽然是北方的城市,但夏季也同样是阴沉多雨的,”李游书点点头,远眺着似乎在落雨的天边,“直到现在那里也是个很小很破的地方,发展规模甚至不如钟城的中城区。但是活在那里有种不需要去怀疑的安稳,让人觉得自己切切实实是在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那些给予自己期待、施舍自己钱粮的人活着。” 欧阳知当然不会理解这个感受,她一般都是给人发钱的,不是给人挣钱的,除了偶尔的性命之忧外,被生活折磨的那细水长流的痛苦,她没有体会。 但她这姑娘好就好在体贴,虽然这种体贴只对亲近的人显现,但却因为没有得到稀释而变得尤为珍贵而浓烈。 “游书也是这样的人啊。切切实实地为自己而活,这样的事情是个人其实就能做到,只是有些人放不下心里的桎梏,为自己徒增烦恼罢了。”欧阳知说着蜷起腿看向与李游书目光所及相同的远方,“我喜欢你,自然不只是因为你这人好看,脾气好,有本事。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英雄到此未必英雄。但你不一样,我喜欢你的态度,即使咱们第一次见面,你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没有对我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谄媚来。所以我相信哪怕以后我们真的会困苦,你也绝对不会失去本心,更不会待我有半分的不好。” 李游书一边听欧阳知说一边扎起辫子来,长舒口气回道:“最难求不过良马、宝刀与知音。妹妹说的没错,我真是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能认识了你。” 得到了李游书的夸奖,欧阳知站起身来,向他说道:“那你陪我跳舞。” “我不会跳舞啊。” “我教你。” “这里?” “这里。”欧阳知将口袋里的耳机掏出来,递给李游书一个,“我找音乐。” 虽然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李游书不想扫了欧阳知的兴,便站起身来接过了耳机,并在女友的指挥下将手放到了她的腰上。 是一首很舒缓的乐曲,钢琴为主,小提琴辅之,节奏较慢,可能是欧阳知为了让李游书适应特意挑选的。平日里李游书看欧阳知玩乐器,打得可是铿锵的鼓点,弹得可是高亢的贝斯,虽然钢琴也见她弹过,但明显不对口味。 “你说人们为什么要跳舞呢?”李游书随着欧阳知挪动的身姿一齐晃动身体,从最初的机械僵硬慢慢变得灵活了起来。参透根本,跳舞也不过就是步法,是对身体协调性的考验,虽然与武功有所差别,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阳知想了一下,开口答道:“也许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吧,相比于面对如同战争一样互相倾诉,跳舞也许是更含蓄更内敛的一种手段。尤其是当两个人感情升温的时候,这样互相依偎着,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笑闹,平和悠闲地度过一段时光,不是很好么?” “嗯,”这个答案令李游书觉得满意,他抬头望天,感觉到心里的躁动确实较平日要安静了些,“我倒是也不在乎跳不跳舞的,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 “噢哟,你十八岁一个小屁孩,还挺能侃的嘛!” “把你扔下去好不好。” …… 当大钟敲响到第11下时,李游书和欧阳知从饥饿中回过神来,决定离开这里去吃饭,回宾馆休息后驾车前往刘衡的家。他们不希望动身太晚,因为这样会有面临菲利克斯那些恐怖猎物的危险。 一切都很顺利,吃饭、休息,然后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驱车往刘衡家去,路上李游书还提了一万块钱,打算捎给刘衡作学费和生活费用,毕竟师徒一场,虽然他嘴上说不让刘衡叫他师父,实际上心里还是把他当自己徒弟的。 开车到了刘衡家楼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十分,李游书率先下车,无妄诀像是被踩中的捕兽夹一样“腾”地弹了起来,令李游书对周围的事物产生了本能般的警惕。 气氛确实不对。 李游书向四下观望,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暗中窥伺的目光。 但小衡家楼下的气场确实发生了质的变化,破败、荒芜、潮湿、肮脏的环境虽然一如既往,但却有着诸多卓尔不凡的的气息从不知什么地方发散出来,将原本行将就木的死气给彻底冲垮。 此时欧阳知停好了车,从车上下来走到了李游书身边。 “你怎么了?”见男友这副模样,欧阳知不由得好奇问道。 “我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加强了无妄诀对周围的感应,因为精神集中以及对呼吸法使用的加强,那混杂的气氛开始沁入李游书独有的肃杀,“昨天下午我跟人打了一架,刚刚那个叫孟东一的,跟他们也认识。” “你下午不是去买吃的吗?怎么还跟人打架了?” 于是李游书把他们昨日被跟踪的事情,以及他后来如何处理了那三名跟踪者的事情给欧阳知讲述了一遍。 “所以……”李游书的事情虽然说的明明白白,但欧阳知听了却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目的,直听得云里雾里。 “我在周围发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不过似乎并非针对我们,”李游书说着拉住欧阳知的手对她一字一句说道,“待会儿如果真的打起来,你护着小衡,我护着你,这样我就不至于两头不顾,明白吗?” 欧阳知闻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游书,我再怎么说也比你大上几岁,何况我在钟城跟着欧阳思也算摸爬滚打,你以为我自己就没点防备么?” “你还有后手?” “嘿嘿,先前啊,因为咱们晚上出去吃饭所以没带在身上,但是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后我就明白了,有些准备是要做的,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我不能仅仅是被你保护,必要的时候,我也想保护你。”说着,欧阳知转身背对李游书,将衣服微微撩起向他展示自己的后腰—— 原来,她的腰后别着一把手枪。 第一二七章 一言不合 看到欧阳知别在腰后的手枪,李游书先是一愣,随后压低声音笑着对她说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亮出来过?” “那岂不是显得我信不过你?” “当然不是了,信任是一回事,万事有备是另一回事了,”说罢,李游书拍拍欧阳知的肩膀,“你这样,我反而放心,走吧。” 走进刘衡家那破败倾颓的小区里,这是李游书第三次来到这里。为防隐藏的威胁,他绕着这个小区转了一圈,坍塌的矮墙将这单独的一栋危楼包围,水泥地面剥蚀碎裂、瓦砾四散,乱七八糟的砖块三三两两地堆砌,落雨后形成的水洼上漂着一层深绿色的浮游植物,孑孓在水中蜿蜒赤红身躯,另有些不易被察觉的昆虫在碎砖的缝隙中苟延,在李游书敏锐的感官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 一如往常。 才怪呢。 李游书瞥了眼地面,发现杂草都不见了。夏季野草疯长,应该能达到及腰的高度,而刘衡苦于生计,是绝对不会对楼后的杂草多看一眼的。如今本应接连成片的杂草被不知什么器械给斩断,齐齐地露出不高的断茬,这不免令李游书起了疑心。 “可不要告诉我这么个破小区还有物业……” 李游书绕回来后,欧阳知向他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什么很大的发现,但绝对有问题,我预感很准的。”李游书说着冲欧阳知一招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先去看了小衡再说。” “好。” 二人压低脚步声走上三楼,李游书走上前去敲响了刘衡家的门。 迟迟没有回应,李游书不免心里更加起疑:“难不成真是小衡家?” 这时,门后传来了刘衡的问询:“是谁?” 哈哈,这小子可能够不到猫眼。 李游书笑了下,对刘衡说道:“小衡,我,李游书。” “师父!”刘衡的声音中含带着非凡的喜悦,但却迟迟没有开门。 “开门啊小子,难不成要我站在门外?”李游书能明确感觉到,刚刚门上传来两次震动——第一次应该是刘衡将手放到把手上打算给李游书开门,而第二次震动可能是另一个人伸手组织了刘衡的动作。 刘衡家还有别人。 “啊……师父,我……” “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李游书一边打哈哈一边回头冲欧阳知做了个向后退几步的手势。欧阳知心领神会地退开,李游书将手指抵在了门上。 如果飞起一脚,力度过大,厚实沉重的防盗门飞进去可能会砸伤刘衡,要用最不易被察觉的方式破门而入。 门里又传来刘衡那明显是在说谎的扭捏话语:“没有,我感冒啦!我怕传染给你。” 于是李游书也用周旋的语气开口说道:“哦,那真是没办法了,我明天可就要回去了。” “啊?您要回哪里去啊?” “回内城区啊,从内城区坐车去思明市,在这里待得也差不多了。” “那、那您……” “我怎么了?哦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我对吧,哎哟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再回来的。” 聊得也差不多了,老子要进门啦! 不等刘衡再说话,伴随李游书的寸劲出拳,金属断裂的声音铿锵作响,防盗门的门闩被那短促的发劲给强烈冲击,三根门闩接连断裂,李游书随即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推门而入,并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第一个不是刘衡的男人挥出了一拳。 对方的动作非常迅捷,李游书一拳打去,那男人向后一闪退出了拳头所能触及的有效范围,退到了客厅里。 与此同时,李游书迈步向前将刘衡拉到自己身后的欧阳知身边,开口说道:“小衡,好好呆在你师娘身边听到没有?” “不是啊师父,他们不是坏人。” “小衡啊,是不是坏人,师父得自己检验一下。” 说罢,李游书集中精神看向站在客厅里的那人,中年男人,个子中等,眼神虽凶悍却沉稳,如龙腾虎扑前的蓄势。 “你是谁?”男人率先开口质问李游书。 “哼,我还问你是谁呢。”现在的地形李游书觉得非常满意,下场的一个过道让他得以完全将欧阳知和刘衡护在自己身后,只要自己没有被打败,这条过道就绝对不会亮出来,欧阳知和刘衡也就绝对不会有危险。 这时,似乎是听见了响动,从里屋里竟然又走出了几个人影。 “诶?!”从来人里认出了熟悉的形象,李游书伸手指向他们,“你,你,还有你,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见到了李游书,手臂打着石膏的王行、头上缠着绷带的老蔡和腿上敷着伤药的王姐都面露惊恐神色:“是你!” 李游书抱起膀子,冲他们几个扬扬下巴:“可不就是我么。你们这些人,三个两个的怎么全都在我小徒弟家里,不想死赶紧滚蛋。” 王行被李游书打怕了,一句话也不敢乱说;而另外两个人昨天刚受伤,今天也没什么战斗力可言;只有那个在最开始躲过李游书一拳的男人目光凌厉桀骜地瞪着李游书:“老蔡小王,这个人莫非就是昨天打伤你们的人?” 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得到了确认,男人向李游书说道:“所以,你就是打赢了魏钊凯、杀死了欧彦君、拉拢了菲利克斯·科林·耶格的男人,龙文斋主人蒋雨生徒孙,北方武林佼佼者李广成之子,风云集团董事长韩授之侄,李游书。” “我记不住这许多名字。”说罢,李游书摆开架势冲那个男人说道,“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不自报家门么?” “不行,我们不信任你,所以也不想跟你亮明身份。” “哼,不说我也知道,”李游书冷笑一声,冲那男人说道,“你们这些家伙,估计就是千人厌、万人嫌的‘贫困者’吧。” 男人闻言一愣,脸上随即显露了愠怒的阴霾。 “向我们的组织道歉,我不允许你侮辱我们千千万万贫困者的宏图。即使是同道中人,为了维护所谓的‘正道’,我也决定对会拼命到底。” “道歉?那你得让我了解你们,既然你们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那我怎么肆意揣摩你们都不过分。”李游书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用言语挑衅引诱对手主动上前,这比自己主动出击却暴露身后需要保护的两人要靠谱得多。 “好!”男人明显是因为李游书所言而怒火中烧,虽然长了一副严肃冷静的模样,但却轻易给李游书戳中了痛处似的,“那么我就不得不用自己的拳头让你知道‘贫困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贫困者联盟,外城区西区代表宋林森,请赐教!” 哟,练家子。看见对手摆出了端正标准的形意拳架势,李游书不由得喜上眉梢,以无妄诀望去。 呼吸法,修炼得极为地道,而且精纯洗练、历久弥新。这个男人明显比地下死斗场的人要厉害,即使是张雷也不是对手。而李游书认识的人里这宋林森的实力想必也在中上,估计是比堂哥韩施厉害些的,大致能与青竹螳螂门陈玉鹏一较高下。 之前能击败陈玉鹏,奇袭的踹击以及驳杂的出招为自己赢得了很大的优势,不知道对付以稳扎稳著称的形意拳高手,这好运还能不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李游书越发地起了玩性,竟然挑衅一般也摆出了形意拳的劈拳架势:“东原省庆仪市,承蒙拳馆李游书。” 敢跟我面前用形意拳?! 宋林森见到李游书的起手式果然怒火更胜,挪动脚步向李游书率先攻了过去。李游书见状脚下不动,抬手阻挡对手的进攻,两人手臂相抗,衣袖带起的劲风胡飒飒凌厉似能划破脸颊一般。 是个高手,仅仅是几招李游书架开其招式的手臂便有些发疼,而且此人招式处处攻击要害——眼睛、喉咙、心窝、关节、下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也没有半分考虑出招的迟疑,每招每式都是顺势而为的产物。 “只守不攻,可别想着能胜我!”宋林森一声呼喊,招式更加凌厉了几分,一击半步崩拳向李游书的小腹捶了过去。 站在李游书身后、被欧阳知护住的刘衡见状急得跳脚,失声惊呼道:“宋叔叔,你不要打我师父啊!” “小衡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是这钟城最坏之人的保镖!就是因为这样的人才会有那么多的同伴牺牲,他不配做你的师父!” “小衡的事情自然要让小衡自己去选,你凭什么在我们师徒中间指手画脚!”李游书双手向下一压,一边以下压的力道减缓对手崩拳的出拳速度,一面调转身体挪动步伐,以龙文斋丧乱步的旋转滞连搭配太极的粘随劲力,将对手的那发崩拳生生架了回去,封手的同时令其拳锋落在了宋林森自己的肩窝上。 自己的拳头自然劲力随自己发,宋林森见势不妙连忙收了崩劲,让打在自己肩窝的拳头不至将自己重伤。 如果是平日里,李游书肯定是封住宋林森拳路的同时便变太极为八极,近身后以一记顶肘令对手直接丧失战斗能力。但他听宋林森所言,自己是欧阳思的“保镖”,而非王行和老蔡王姐所说的“欧阳思”的狗,而且听他的言语也是个十分正派的人又是个形意拳的高手,便直接松手令其退去,不想因为立场不同便与其交恶。 宋林森退回客厅,似乎也察觉到李游书那起而未发的骤变气势,于是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足以与自己力敌的有为青年。 这时,里屋里又传来了一人的声音:“好了阿宋,不用打了。” 听见里面那人的建议,宋林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收敛了气势。 见状,李游书便也放下了架势,回头对刘衡苦笑一声: “小衡,你家里到底还有多少人啊?” 第一二八章 揭开面纱 “一,二,三,四。五。”抬手数了数站在自己眼前的四个人,又加上了刚刚在屋里说话的那个人,李游书回头对刘衡问道,“小衡,你家到底还有多少人啊?” “反正就是很多啦。” 眼前这几个人,一个都入不了欧阳知的眼,男的不是矮墩墩就是凶巴巴,还有王行那个碎嘴子,女的虽然长得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但五官里带着一丝丝的刻薄,让人觉得她不管对谁都带着些怨怼,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不过既然李游书给她的任务是看好刘衡,她便也没有轻举妄动,一手搭住刘衡肩膀防止他乱跑,一手搁在腰后随时准备拔枪,一双眼睛紧紧盯住这小小房屋里的紧张局势。 在李游书说话的时候,喝止宋林森再次出手的男人伴随一阵皮鞋的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因为刚刚在屋里商讨事情,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你,见谅,李游书先生。”男人看年纪应该有四十多岁,个头不算高,身材不算壮,脸上显露着疲倦的神色,但双眼目光却是深邃而洞悉的,让人感觉是个非常智慧的男人。他的脸很长,也许比画像里的明太祖要稍微短上一点点,不过总体而言是比朱元璋要周正很多的,因为他的鼻子并不短小,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游书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用无妄诀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企图寻找他的潜在破绽,如果真的再打起来也好先发制人。 似乎以自己的呼吸法察觉到了李游书的举动,站在男人身边的宋林森厉声呵斥道:“喂,你怎么这么无礼!” “他是你的上司,可不是我的,我没因为他莫名其妙出没在我徒弟的房子里而出手撵他滚蛋就已经是最大的礼貌了。”李游书说着上下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体,他的情况令李游书愣了一下。 这人身体所呈现出的情况,跟他亲近的一个人非常类似——他跟二叔韩授一样,有着练武的痕迹,贮藏内气的丹田以及行气的路线却是残败损毁的。 “你!” “诶,没关系。”男人大度地抬手制止了宋林森的斥责,笑着对李游书说道,“我没有什么秘密,对你们是,对陌生人是,对敌人也是。所以李游书先生怎样审视我、观察我都是没有关系的。” 倒是个坦率人。 李游书收起了呼吸法,向男人说道:“大叔你练过?” 男人点了点头:“是的,曾经是铁臂金刀门的门人,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令尊将我师父打得满地找牙的之前,我就已经离开了宗门。” 李游书闻言点头,心里默默想道:嗯,是有这么回事。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前去围攻游龙八卦门的门派里确实有一个铁臂金刀门。 相传铁臂金刀门功夫是流传自铁臂金刀大侠周侗,至于周侗有多厉害,李游书只在说书人嘴里听说,此人是卢俊义、林冲、史文恭以及岳飞的师父。而武松醉打蒋门神的玉环步和鸳鸯腿、鲁智深的杖法和刀法也是周侗所授。 害怕,单是听听这些个徒弟的名号就让人觉得害怕。 可惜害怕只是怕周侗,至于铁臂金刀门,门主既然会被自己老爹打得满地找牙,想必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那你的呼吸法是怎么被废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花言巧语的,别想套近乎!”虽然打不过李游书,但那个被他打伤了腿的王姐却似乎是个很记仇的人,瞪着一双圆眼向李游书喝道,那柔中带刚的声线令李游书不甚喜欢。 男人闻言有些生气,回身对那个姓王的女子喝道:“娟儿,你少说几句吧!难道你也想跟王行一样?” 王娟闻言一愣,那副盛气凌人的神色随即化作了怯怯的委屈,眉头微蹙着点点头,向后退了半步,隐到众人身后去了。 “抱歉,我的同事们都比较冲动,毕竟他们中间跟欧阳家没有过节的在少数,”男人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丹田处,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几年前带领着大家向这座城池的统治者们发起挑战,呵呵,是我不自量力了,败在了一位高手手里,一身功力都彻底废掉了。” “哦……”李游书双手叉腰,听闻他这不幸的遭遇,又见男人周围的人似乎都面有不悦,便应和着说道,“还请节哀,有所失便有所得,习武不行还有他路。” 闻言,那个王姐以唇语冷笑说道:“哼,站着说话不腰疼。” 男人点点头:“说的是了,虽然失去了武功,但我却可以静下心来寻找突破困境的方法。如今的我,比当年莽撞冒失的自己于组织而言要更加有用了。” “还没请教?”见对方似乎颇有经历,又为人谦逊有礼,吃软不吃硬的李游书便觉得心里舒服,拱手向他问道。 “请屋里来说吧,”男人说着好像在自家一样往刘衡去世爷爷的房间一让,又看向站在李游书身后的欧阳知,“还有欧阳知小姐,请一起来吧。” 欧阳知闻言眼睛一眯,对于敢直呼她名讳的人,除了李游书,她都是下意识以敌人对待的:“你认识我?” “钟城欧阳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再加上令兄欧阳思最近刚灭了关家一枝一叶和吕家铭忠重工,您虽然是个不怎么露面的人物,但只要是留心留意,很容易就能在杂志报刊上找到您。”男人说着又向屋里一让,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如果两位是怕我们对小衡不利,大可不必。没有人会对孩子出手,何况还是如此贫苦的孩子,就算是从利益角度出发,这也是个无可压榨的存在,对么?” 李游书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徒弟:“小衡,他们对你怎么样?” 刘衡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答道:“各位叔叔哥哥和姐姐都对我很好,尤其是王哥对我特别好。” “哦。”李游书撇着嘴点点头,又摸着刘衡的脑袋瓜说道,“你王哥虽然对你不错,但不要学他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要学他说脏话,更不要学他动手打架的时候依赖阴招,明白了吗?” “嗯嗯,记住了师父。” “那你跟这些个叔叔阿姨什么的玩去吧,我跟这个大叔聊聊。”李游书说着拍拍刘衡的后背,让他走到了宋林森身边,又对欧阳知说道,“走,是骡子是马的,让他们拉出来溜溜。” 欧阳知也有此意,于是走上前与李游书并肩,两人在男人的想让下一同走进了里屋。而王行、老蔡、王姐和宋林森都站在客厅里,目送三人进屋并紧闭了房门后各自都显露出不悦的神色。 “小衡,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家伙的?”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果然是生气的王姐。 “怎么了王娟,打不过人家,心里气不过?”王行那条胳膊上还打着石膏,但依然不妨碍他笑话跟自己同姓的王姐。 “你还有脸说?”王娟说着亮出了自己的腿,因为贴着伤药,她的腿上今天既没有穿网袜也没有穿丝袜,“我只是伤了下腿,你瞧瞧你都成什么破样子了。” “屁啦,我是没什么本事,如果是我师父或者是寒哥一定能打赢李游书!” 另一头,李游书进了屋,立刻就感觉到凌厉的斩击向自己砍了过来。于是他一侧身,拉着欧阳知闪过了那招,随后才发现向自己斩来的不过是目光。 “嗯,躲过去了?” 李游书循声望去,发现墙角处倚靠着一个青年,看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个子也与自己相近。直黑剑眉,眼角上翘,眉骨与山根都很高,瓜子脸型,面色白皙,留了一个后梳的中长发,微有几缕不听使唤的垂落在额边,显得这男人严谨中带着一丝随性,是个跟李游书一样个性鲜明的人。 概而言之,是个美男子。 不过李游书的关注点可不在长相上,他看见了男人腰间悬挂的刀鞘和刀柄:“环首仪刀啊。” 那人闻言一笑,冲李游书微微颔首:“听定戢会的哥们儿说前不久有个扎辫子的小伙子,在庆仪市把青竹螳螂门的门主陈玉鹏给胖揍一顿,看来就是你了。” “是我。”李游书开口应答,心想仅仅是射出的目光就有剑气般的凌厉,这哥们儿可不简单。 “好啦雨寒,不要再搞事了。”男人跟进屋,察觉到了那年轻人刚刚释放的气势,笑叹一声制止道。 “只是试一下,没别的意思。”年轻人应着,却没有挪动脚步,依然像个立灯一样杵在墙角。 于是男人点点头,好像十分疲惫似的一屁股坐到了那张破破烂烂的床上:“不好意思,上了年纪腿脚总是不灵便,容我坐坐。” “您坐着站着的我倒是不在意,我只是希望您能自我介绍一下,从见到王行那家伙开始,你们这个组织跟我的交往就没停下来。”李游书抱起膀子抱怨道。 “哈哈哈哈,实在是抱歉,这是我的疏忽,应该严禁他们向您挑衅才对,”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短发,抬眼看向李游书,“那么容我自我介绍——我是钟城‘贫困者联盟’联盟长,兼任中城区鹿林区贫困者代表,朱傲。” 果然,贫困者。 第一二九章 贫困者联盟 果然,贫困者。带恶人莫西干说过,杨爷提过,王行讲过,现在李游书终于见到了这个耳闻却不得眼见的组织的最高领导者,这个他严重怀疑跟朱元璋有血缘关系的鞋拔子脸朱傲。 “然后呢,还有这位,”介绍完自己,朱傲回身指向站在角落里的那个身穿一身宽松黑衣的剑客,“这位是西一区,也就是咱们现在身处分区的贫困者代表,唐雨寒。” 听见朱傲介绍他,唐雨寒一手搭在刀柄上,一手冲李游书和欧阳知打了下招呼。 他?贫困者?欧阳知看着这个一身潇洒贵气的帅气年轻人,黑衣轻薄、手工缝制了暗红色细边,虽然是长袖却采用了极为宽松的设计,透气性和通风性极强,宽松却不会阻碍身体的大幅动作,这么一身衣服虽然对她来说是衣柜凡品,但对外城区甚至是中城区的人来说都是造价不菲的。 这疑惑同样也在李游书心中浮现,虽然衣装和气质也被纳入考虑范围,但实际上他还是从刀上看出了违和——唐刀四制,仪、障、横、陌,其中障刀轻巧、横刀属常制刀、陌刀长柄长刃不适合平日携带,只有仪刀多雕琢、型华美,古时多出现在重要场合。而唐雨寒手里这把刀,刀鞘暗红,上面清晰可见雕刻着流云潜龙纹;鞘口和鞘尾饰以包金外壳,镶嵌一颗素白玉珠;刀身虽不可见,但护手、刀柄,尤其是刀柄末端那个环形配饰——这也是为何李游书称其为“环首仪刀”——上面雕刻的九龙衔日纹惟妙惟肖,即使相隔甚远也能被清楚辨明。纤毫之间,皆是一等工艺;半丝半缕,尽显无二精良。这样的一把好刀,比欧阳思那杆手杖都更显华贵,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的神品,不要说买了,就算养护都是一笔常人无法承担的巨大开销。 说唐雨寒是“贫困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两人虽然心里狐疑,但终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也不排除唐雨寒是家道中落、贵族末裔,盛极而衰变为赤贫的可能,不好说。 于是得到了“来者何人”的答案,李游书又丢出了第二个问题:“所以朱老板,你们到底是个什么组织?贫困者,现代丐帮么?” 闻言,不等朱傲说话,唐雨寒先是噗嗤笑了一声,这声笑引来了李游书和欧阳知的目光,唐雨寒连忙咳嗽着掩饰尴尬,回到了不动声色的状态之中。 朱傲闻言也是一笑,向李游书答道:“你这么说也还算贴切,只是我们的目标并非苟活自保,我们想要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没错,”朱傲点头,目光射向了欧阳知,“我们的目标是推翻钟城的压迫,抹去三大城区的界限,将一直以来以金钱为利刃削斩劳苦人民血肉的人赶下宝座,让钟城成为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城市。” 欧阳知闻言冷笑一声,唰地便从腰后拔出了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坐在床边的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 这举动令李游书吃了一惊,他连忙抬手压下枪口,对欧阳知说道:“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么,他的话意思真是再浅显不过了。”欧阳知此时语气冰冷、目光凌厉,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与李游书待在一起的随和与快乐,但李游书知道,这才是欧阳知的真面目,一个冷漠、冰冷、理性并运作高效的女人,“所谓‘贫困者’,就是身居外城区的一无所有者,联合生活困苦而渴望忽然发迹的中城区居民一起,企图暴力推翻既得利益者团体的组织。” 不管是朱傲的话还是欧阳知的话李游书都能听懂,只是朱傲的话语更加艺术隐晦,欧阳知的话语更加清楚直白。但这话语的指向确实不二的—— 从前,贫困者联盟的敌人是内城区三十余家垄断企业,是他们在运作与勾结中构成的经济的壁垒以及阶级的壁垒。如今钟城剧变,这些企业从关恩昊的一枝一叶地产开始相继被欧阳家吞入,于是贫困者联盟的目标也从分散却联合的敌人变成了敌仅一人,那就是欧阳思。 既然是打算暴力推翻欧阳家对钟城的把控,那么最终的目标无非就是以暗杀、突袭、公然袭击等方式对欧阳知的兄长欧阳思进行人身健康的威胁。自己的哥哥刚刚从远房堂弟的致命威胁中保下一命,欧阳知自然不能对这潜在的威胁坐视不理。 见欧阳知拔枪而起,站在远处的唐雨寒斜着眼睛观瞧了片刻,开口说道:“果然啊,玫瑰花都是带刺的。” 不过朱傲的反应似乎过于冷静了些:“小唐,不用出手,我相信欧阳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 “真的么?我觉得今天她打死你才算是有分寸。毕竟她男朋友是连青竹螳螂门的门主都打倒的人,外面那几个,包括老宋在内都不济事,我估计自己只能跟他打个平手,除非老孟也在,否则你今天死了,我们都没办法给你报仇的。” 欧阳知撇了下嘴:“那个帅哥说的一点不错。” “虽然你叫我帅哥令我心里感到温暖无比,但说到底我不能让老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你打死,所以请你不要扣动扳机,”说着,唐雨寒以拇指挑动鎏金夔龙纹护手,露出了一小段寒光刺眼的刀身,“如果你执意开枪,我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在你勾勾手指的刹那就能纵向将那把枪斩为两半,并把你的整条胳膊都斩开。当然,我尽量控制只斩下你一根手指,不过我的刀法注重破坏力,精度并不高,所以不要奢求太多。” “那是不可能的,我就站在你上司面前,你如果真想那么斩,你老板也要变成两半,你自己掂量掂量。我胳膊变成两半,以出云科技的生物技术应该可以帮我恢复个七七八八,但是你老板变成两半,你就把死尸缝起来然后出殡吧。” 好家伙,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都不让我插话么。 心里暗暗抱怨着,李游书按住欧阳知枪口的手猛地用力,将手枪枪管和枪机咔嚓嚓都给捏了个粉碎,零件七零八落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令欧阳知惊讶之余不由得暗含埋怨地瞪向他。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冲欧阳知一笑:“我是真怕你随便杀人。” 见枪已经废掉,唐雨寒收刀,冲李游书输了个拇指:“靠谱。” 李游书冲坐在床上的朱傲说道:“朱老板,说实在的,以我的立场,在你说出这些话来之后我就应该当场把你击毙才是上策。欧阳思就算不是我的老板,那也是我的舅子,如果我放任你们对他不利,那我真是没脸再见欧阳知。” 朱傲点了点头,示意李游书说下去。 “而且我这人说句不好听的,我帮亲不帮理。何况你说的未必就是理,毕竟在我眼里欧阳思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以自己的金钱优势和天然地位来压制钟城其他地区人民的人,他曾经也跟我解释过为何外城区的发展如粗缓慢,中城区的发展陷入迟滞——我来的路上也见过西一区和东二区的人,他们完全就是浑浑噩噩的自弃者,孟东一自己也承认那些是无法拉拢的人,穷山恶水和刁民是互相促进相辅相成的恶化循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钟城受不了大改,它是一座只适合在改良中渐进的城市。” 说着,李游书耸耸肩:“当然了,这只是我一个屁孩子的不成熟意见,朱老板你是吃过见过经历过的人,人世喜悲、生离死别都比我更有体会。你要坚持你的道路,我不要反对。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司其职尽其忠。只要我还一日是欧阳知的男友,一日是欧阳思的护卫,我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碰到他一根汗毛。但您放心,您也好,唐雨寒也好,还有外面那个宋林森也好,你们都是有本事有见地的人,我李游书喜欢有本事的人,我是欧阳思的护卫,就只是他的护卫,不是他的杀手,我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去主动杀人。但不代表他另外几个护卫不会,懂我意思么?” 朱傲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李游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李游书不想帮你们,也不会害你们。你们最好也不要随便搞事情,让欧阳思丢脸,你们可能就会丢命。 其实,李游书心里也早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虽然钟城内城区各家企业内讧,一道道高墙接连被欧阳家推倒,但如今欧阳家这唯一的敌人却今非昔比,出云科技已经完成了对其他企业的吞并,如同大鱼吃小鱼后长成的深海利维坦,曾经的欧阳家虽然难以撼动,但如今的欧阳家却已经成了钟城本身,不仅是难以撼动,而且是不能撼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欧阳家垮了,那么钟城的所有辉煌都会随着欧阳家的大厦而一同倾倒下去。 所以贫困者联盟的目标唯一且明确,就是杀掉欧阳思,随后接手出云科技,以最小的代价、最小的变动赢取最稳定的运行。 “那,事情就聊的差不多了。”李游书说罢伸了个懒腰,冲朱傲拱了拱手,“朱老板,该说的都说了,今天你没有趁人之危偷袭欧阳知,我李游书便投桃报李,也不让她杀了你。我希望以后你们也不要碰欧阳知,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如果欧阳知嫁给了我,欧阳家的事情她从此就不会再多插手,所以你们就算要害她也不会对她哥哥、对欧阳家有任何的撼摇,反而会因为激怒欧阳思和我,而引来杀身之祸。” 说完,李游书便打开了房间的门,站在客厅里的四人正在逗着刘衡玩,听见动静都警惕地看向李游书。 “看什么看,我就是跟你们老大聊了会儿天。” 这时,像个瘫痪一样的朱傲终于从那张床上站了起来,冲手牵手站在门口的李游书和欧阳知叫道:“等一下。” 闻言,好像收到了莫名的讯号,客厅里的四人都警惕起来,倒是唐雨寒依然安然倚靠,一动都没有动。 “你们干什么啊,”见同事们一个个都严阵以待,朱傲无奈地扶额摇头,“我不是要你们跟他动手啊。” 李游书回头询问道:“那是做什么?” “我想请你去做客,”朱傲说着走到李游书面前,一字一句、一板一眼、极尽真诚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去我们贫困者联盟的基地做客。” 第一三〇章 少年心,鸿鹄志 “去你们的基地?”李游书挑眉一问,“你们是什么奥特队员么,还有基地?” “我们都是被追杀、被排挤,食不甘味、朝不保夕的人,是相同的志向指引着我们聚集,聚集的我们自然要拥有可供立足的阵地。”朱傲微笑着对李游书说道,“在得到荆州之前,刘备不也是流离失所、不得安宁么。” 李游书点点头:“不过真的好么,我的立场可不见得有多么明确,而欧阳知虽然我已经明确表示她对你们不是威胁,但也是你们敌人的亲妹子,即使是这样你也向让我去看看你们的基地么?” “当然,”朱傲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唐雨寒继续说道,“我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愿意加入贫困者的人,我们名为‘贫困者’,意为我们永远不会放弃贫困之人,但不代表我们不接纳自足和富庶的人,为了共同幸福的目标,任何人都是我们的战友,任何人都是我们的同盟,任何人都是我们潜在的力量。” 李游书闻言看了眼欧阳知:“好家伙,这大叔是打算把咱们俩都拉入伙。” 但欧阳知此时还因为李游书擅自捏坏她的枪阻止她打死朱傲这祸根而生气,冷着脸斜了他一眼,没有给予回应。 李游书见状尴尬地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对朱傲说道:“那这次观光的人次先算我跟欧阳两位吧。” “我不去。”欧阳知断了李游书想要打哈哈把这事搪塞过去的念想,“我身为欧阳家的执掌人之一,如果知道了你们这些家伙的藏身之所,我不确定自己能否保守秘密。我的男友是无所谓的人,但我不是,因为我跟你们最大的敌人毕竟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众人闻言尽是沉默,那几个功夫了得的人面对欧阳知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时竟被她的目光与气势所震慑,都没有再出言为难。当然,这跟李游书在旁也有很大关系。 欧阳知说罢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李游书并低声说道:“这是给小衡的钱,待会儿回去再跟你算账。” 说罢,欧阳知走到刘衡面前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较同龄人要稍显瘦弱矮小的男孩,又是微笑又显愁容地问道:“小衡,师娘接你到内城区好不好?” 刘衡闻言一愣:“内城区?” “嗯,对啊。”欧阳知点头应道,“师娘领你去内城区,供你读书上学、吃穿用度,让你好好生活,好不好?” 这当然好,刘衡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在外城区这片近乎无法律的地域也没有被指认监护人,欧阳知如今站出来说愿意带他去内城区,就意味着她愿意作刘衡的监护人,而被接入内城区的刘衡从此将会开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也许,他将会获得即使父母在世时都不曾享受到的丰厚的物质待遇与教育资源。 刘衡迟疑了片刻,扭头看了看李游书,又看了看这满屋子的叔叔大哥姐姐,似乎是在寻求一个建议。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虽然饱尝生活的苦楚,但他终究对未来毫无把握。或者说,因为生活的困苦,穷人的目标常常是确切的、近期的、矮小的、触手可及的。 没有人敢说话,如若是关乎他们的精神与斗争,那么谁都可以插上一句,但欧阳知聊得不是虚无缥缈的宏图伟志,她现在就是在说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未来,没有人敢随便担负这样一个生命的全部。 做好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时候还得是我这个师父啊。见众人不说话,李游书走上前,蹲在了欧阳知身边:“小衡,你自己选就好。” “我自己选……”刘衡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欧阳知和李游书,有一种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父母的既视感。 “对啊,你自己选。”李游书点点头,为了不给他过大的精神压力所以笑着说道,“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一种活法——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人难的不是有钱,难的是有理想。小衡,你有理想么?” “有啊,”刘衡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回答,“师父,我的理想就是让钟城变得跟现在不一样,我希望以后出生在外城区的小孩子不需要跟我一样被坏人欺负,我希望他们的爸爸妈妈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我还希望跟爷爷一样的老人不用被疾病活活折磨致死,我希望不管是内城区、中城区,还是外城区的人都能活在同样的世界里。” 李游书听着刘衡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由得眉头微蹙开口问道:“这些是朱老板教你的,还是……” “朱叔叔跟我说,我们之所以活得这么辛苦,就是因为有跟皇帝一样的人在内城区,他说皇帝已经没有了,像皇帝一样的人迟早有一天也要消失。”刘衡低头看着家里没有铺设瓷砖的灰黑地面,好像怕挨训一样冲李游书问道,“师父,朱叔叔说的对么?” 这可真是难倒了李游书,欧阳知在旁边看着呢。 他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摸摸刘衡的脑袋:“小衡,人和人看见的不一样。师父我能看见的就是眼前,但你师娘能看见未来,但也只是师娘眼里的未来。而朱叔叔看见的也只是朱叔叔眼里的未来。小衡,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钟城是怎么样的,你要用自己的眼睛看。” “那我不去内城区,”听了李游书的话后,刘衡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留在这里。师父总有一天会离开钟城,师娘也是。朱叔叔,还有王哥、蔡叔、王姐他们,都不能进内城区。我想跟他们在一起。” “啊。”欧阳知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想着让小衡好,却忘了自己不一定能够让他幸福,不由得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一阵抽痛的内疚。 李游书闻言也没有再强求,伸手拍了下刘衡的肩膀:“小衡,师父把你当个大人来看待。师父今年十八岁,志向都不及你万分之一,”说着,他将那包着钱的信封在刘衡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吗,收徒弟的程式其实是很严格的,但是我知道这里没有茶也没有香,我不跪什么人,也不想自己的徒弟跪我。难得你师娘也在这里,你给我们两个行个礼,我们给你包了个红包,咱们的仪式齐了,你以后随便叫我师父,不怕外人知道了,好吗?” 刘衡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回答是否让李游书和欧阳知满意,但师父竟然肯将自己正式收为徒弟,这在他心里是头等的荣耀事。李游书话音一落,刘衡立马便点头不住,激动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站在客厅里的这些个大人见状也都面露笑容,王娟、老蔡和宋林森都因此对李游书的印象有了些许的改观。 “起来吧。”李游书伸手抚了下欧阳知的肩头,笑盈盈对她说道,“你可是师娘,得站着受礼,别蹲着了。” 欧阳知闻言,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起身与李游书受了刘衡的行礼,又看着李游书将那厚厚的信封交到刘衡手里。 “小衡,师父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天下无敌、武功卓绝,师父希望你好好读书,自始至终都不要忘了现在的理想,明白吧?” “嗯。记住了。” 李游书又向欧阳知问道:“师娘呢?有什么想嘱咐的没有?” “嗯……没钱就来找师娘要吧。” 话音一落,在场的几人都面露窘色,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为欧阳知这财大气粗的宣言而感到羞愧。 ……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众人辞别了刘衡,留下腿脚还算灵便的王娟给刘衡处理被李游书寸劲打坏的防盗门,随后便鱼贯而出向楼下走去。 “师父师娘,你们要再来啊。”见李游书和欧阳知两人刚来了没一会儿便要走,刘衡又舍不地伸手去拽他们衣角,哀求似的说道。 李游书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我肯定还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好好练功,听到没有?下次再来,我可就要考你的修炼成果了。” “好!” 于是李游书又看向留在刘衡家,正在窗口抽烟的王娟:“王姐是吧,怎么称呼?” 王娟斜了李游书一眼:“王娟。” “小衡就拜托你照看了。” “呼……”将烟吐出窗外,王娟随意地挥了挥手,“放心,我很会看孩子的。” 于是李游书与欧阳知又与刘衡告别,便也下楼去了。 一出单元门,刚刚那几个闲杂人都已经消失了踪迹,只剩领头人朱傲以及悬刀的唐雨寒站在楼前的空地上等他们。 “恭喜你了,游书先生,”朱傲笑盈盈对李游书道喜,“收了一个好徒弟。” “这事儿对我来说确实是喜事儿,不过你以后少给他灌输那些激进思想,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他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得他自己说了算。” 闻言,唐雨寒咳嗽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事儿,我同意。” “是,这是我的错误。以后我会收敛自己说教的欲望,”四十多岁的人被李游书一个十八岁小孩给有理有据训了一顿,朱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连连道歉,“那么,咱们走吧。” “去你们的基地么?” “对。” “等我一会儿。”李游书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欧阳知,“我跟‘内人’有几句话要聊,麻烦你们二位稍等片刻。” 朱傲从在楼上的时候就看出欧阳知因为李游书制止她杀自己而有些嗔怒,便点头对李游书说道:“当然可以,我们就在门外那辆货车上,您聊完了,来找我们便是。” 于是李游书点点头,拉着欧阳知往他们自己的那辆破皮卡上去了。 第一三一章 天赐良人 上了车,李游书坐在副驾驶上,忐忑不安却硬着头皮,笑嘻嘻又贱嗖嗖地向欧阳知谄媚:“好姐姐,还生气呢?” 欧阳知冷着脸,抱起膀子看着停在车前不远处那辆破损程度跟皮卡差不多的货车,没有给予回答。 沉默总是令人心慌的,李游书见欧阳知不说话,尴尬地笑着搓了搓手,又对她说道:“刚刚捏坏了你的枪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了。好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闻言,欧阳知不屑地斜了李游书一眼,扭头看向窗外背对着男友冷言说道:“你错哪了?” “嘿嘿,那个,错在没有跟您请示就随便毁坏了你的财物,错在……”李游书说到这儿,忽然在脑海里向自己问了几个问题—— 自己为什么要阻止欧阳知呢? 是怕她真的一时冲动把朱傲给打死了么? 欧阳知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不清楚么? 如果真的一枪打死了朱傲,那她还叫欧阳知么? 是因为她总是向自己显露那柔软、脆弱、可爱的一面,所以让自己忘记了她是那样冷静沉着、权衡高效的女人;忘记了她也是钟城之主欧阳家的当家人之一;忘记了她曾辅佐着自己的哥哥让欧阳家从灭顶之灾中重新振作,在其他家族与企业的围攻下屹立不倒,以至今日足以一手遮天。 错不在欧阳知,错在李游书。是习惯了欧阳知小姑娘一面的李游书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女友那经天纬地的才能。 想到这儿,李游书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内疚,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见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又沉沉地发出一声叹息,欧阳知心里不由得起了疑惑,但她这次是少有的真正对李游书觉得生气,所以即使李游书显露出不同于常日的反应,她也依然端着自己的架子看向窗外,没有回头。 “欧阳,这次真的是我错了。”承认错误总是困难的,因为那意味着对自己的否定,没有人愿意随随便便否定自己,即使是李游书这样豁达的人也因此而嗫嚅支吾起来,“是我忘记了你真正的本领。在我没来钟城之前,你早就已经是这座城市的佼佼者,你只是因为遇见了我,喜欢上了我,所以才会以一个恋人的姿态来对待我,结果反而是我将你作为恋人时的依赖当成了你的常态,以为你就是个不讲理、不理智的人,这是我的错。其实你今天根本就不会杀掉朱傲,不过是想以死的警告来震慑他们——你讨厌血的味道,也讨厌硝烟的味道,我竟然光顾着自己心里打算盘,反而忘记尊重你的意愿,这真是我的不好。” 李游书言毕,用极为诚恳的眼神看向欧阳知,因为车内昏暗,他没有看到欧阳知的耳朵微微发红。 “欧阳?”见欧阳知还是不肯说话,李游书便试探着又叫了她一声,“那个……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我是个对感情比较迟钝的人,要是我还有什么其他惹你生气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二叔跟我说,要求别人理解自己是一件很奢侈又很自私的事情,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了,当然要做一些比较自私、比较奢侈的事情才好。所以我想尝试着理解你,但我又不太懂女人心,所以……” 李游书话没说完,欧阳知忽然转过身来,伸手到李游书脑后,在车内逼仄而阴暗的空间中探身而起,吻在了李游书的嘴上。 李游书抬手擦了擦刺痛的嘴唇,果然被欧阳知咬破了。 “你咬我干嘛?” 欧阳知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咬着嘴唇、心情愉悦地回道:“报复你,因为你惹我生气。下次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给你脖子上咬一个疤。” “啊?你这牙口可真够好的。牙好,吃嘛嘛香。” “游书,我发现你新的优点了。” “什么?” 欧阳知看向李游书,用似乎戏谑的口气笑道:“你是个大明白。” “大明白?”李游书觉得这个词跟“大聪明”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算是褒奖。 “嗯哼,”欧阳知点点头,双手扶到方向盘上,“你这个家伙,明明很懂我的心思,却总是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看,你就是故意把自己扮成天真可爱的样子好持续勾引我的。你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法对你生气,你说你不是大明白是什么呢?” 看来确实是夸奖,李游书放下心来,笑嘻嘻地摸了摸脸:“谬赞,谬赞啦。我只是努力想要让你开心而已,没有什么别的企图。” “就因为你这样,我才对你生不起气来,”欧阳知闻言抬眼看向李游书,露出了沉静迷人的微笑面容,月光丝丝缕缕从浓云中泄露出来,好像故意要做她的陪衬一般照进车中,将她那微微含泪的眼睛、湿润饱满的嘴唇都照出一种诱人的朦胧光泽,“因为你好像老天特意送给我的礼物一样。” 李游书见状,心里好像旱季的草原忽然落下火雨,熊熊而起之处皆是燎原烈火,令他四肢百骸都顿时烧起一股难以压制的燥热。 “欧阳……那个……” “哼,”似乎从李游书这断断续续的四个字里听出了端倪,欧阳知坏笑着伸出手去,用食指抵在了李游书的嘴唇上,“不可以,第一,车里又脏又逼仄,我不喜欢;第二,那里还有人在等你,你该走了。” 李游书闻言连忙运行无妄诀将那阵莫名其妙的心火给压了下去,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说的是说的是,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了吗?” “嗯,”欧阳知点头予以确认,“我不去,对你、对我、对我哥都好。” “说的也是。” 欧阳知发动了汽车,在皮卡剧烈的抖动中对李游书说道:“你到了之后万事小心,我觉得那个朱傲不是看起来这么随和简单。晚上为了安全你就先不要回来了,明天早上,我希望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你守在床边哦。” 于是李游书上前揽住欧阳知的脑袋,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温凉的额头:“一言为定。” 下了车后,李游书目送欧阳知调转车头,向着东一区旅店的方向驶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男人的调侃声:“感情真好啊。” 李游书闻言无奈笑笑,回身向唐雨寒说道:“跟自己女友感情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是了,”唐雨寒还是惯常的姿态,一手搭住刀柄,一手插在口袋里,那漆黑后梳的头发在月光下倒映着发蜡的光泽,“我倒是觉得争吵和怨怼才是爱情的常态,大多数人找不到激情,就只能用争吵来燃起激情。反正我认识的情侣大多数都是这个鸟样,好像吵架比房事更有意思似的,屁大点事也能起争执,更不要说面对大事的时候了。” 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后,唐雨寒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货车:“走吧,就差你了。” “货车拉人是违规的。” “经费紧张嘛,理解万岁。” 二人并肩向车子走去的时候,李游书又向唐雨寒问道:“你是哪里人?我觉得你准是恒玉人。” “哟,乡音难改,让你给听出来了,”唐雨寒闻言并不掩饰,“我祖上是武将出身,好像是跟着明成祖迁去的恒玉。” “那你来钟城干什么?” “玩呗。” “玩?”李游书竟然还有脸对别人来钟城玩做出反问,如果让欧阳知、李清梦或林回雪任何一个女人听见他的反问都会忍不住出言讥讽。 “是啊,恒玉多没意思。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不是上班就是在坐地铁上班的路上,年轻人除了喝大酒就是蹦迪,看些娘们儿抖胸扭屁股的,肉看多了也腻得慌,没点别的乐子可找。所以我就走了,来钟城找乐子。” “你靠什么生活?” “嗐,这不是世居恒玉么,有点房产什么的,吃租子;家里还有点小产业,吃分红。哦对,咱们两家没准还认识呢,我家老头也在风云集团,跟你二叔韩授是朋友。我大哥是定戢会的常任理事,跟你爸还有蒋老爷子估计也有几面之缘。” 怪不得呢。 “那我看你不是真心来帮忙的,倒像是个看热闹的。” “呵呵,”唐雨寒闻言扭头看向李游书,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阴沉坏笑,“咱们这种人,到哪都不过是过客,只能看热闹。何况看热闹容易,陷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这钟城迟早要出事,还是大事,我就演个小角色,能看戏、还能及时抽身,很妙。” 说罢,他打开了货车车门:“上车。” 李游书闻言纵身一跳跃上副驾驶位置,顺手关上了车门。唐雨寒则绕过车头走到了驾驶座上。 “你开车?” “对啊。” “你还会开大型车?” “艺多不压身嘛,我还有直升机和快艇的驾驶证呢,”说着,唐雨寒拿起车里一个对讲机打开说道,“李游书上车了,咱们走吧?”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发出沙沙的干扰声,可以隐约从里面听到朱傲的声音:“走。” 第一三二章 看破说破 外城区的夜色总是格外的阴沉,仿佛是危机四伏的灌木丛林,一双双眼睛在黑暗的角落与倾颓的矮楼间窥视着在道路上前行的车辆。这种感觉在贫困尤甚的西一区格外清晰,那窥伺的恶意仿佛已经达到了如同夏夜蚊虫般的程度,如影随形又驱之不散,分外惹人厌烦。 似乎跟李游书一样察觉到了那些进不敢进、退又不退的目光,唐雨寒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西一区是外城八区里治安第二差的地方,当年我从内城区一路砍到外城区的时候最先到的就是西一区,所以现在这里也是由我来作代表。” “跟我是完全相反的路子啊,”李游书闻言笑了一下,“我是一路从外打到里,你是一路从里砍到外。” “一般来说只有听不进去人说话的白痴才会真的在外城区下车吧。” “啊哈哈……你这话说的。” “我们这些人里,你第一个认识的应该就是王行吧。”唐雨寒车技很好,大货车在相对逼仄的道路上匀速前行,没有晃动颠簸。 “是啊,那小子好像人缘很差啊,我今天遇见他师父,都没遭到报复。” 唐雨寒闻言瞥了李游书一眼说道:“你已经见过孟东一了?” “我今天陪欧阳去了一趟东二区,看大钟。在那里遇见的。” “嗯,没想到老孟竟然比我先认识你。” “你吃醋了?” “你见过男人因为男人吃男人醋的么,你当这里是锦官啊,遍地一和零。” “哈哈哈哈,这叫高手逢高手,英雄惜英雄。” “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否认。不过你打王行确实挺狠的,我作为他的上司看了多少都有些于心不忍。” “怎么,你们这些分区代表下面还有干事?” “当然了。王行这个人吧,估计是从小吃苦到大,对人都不甚信任,自己又没什么本事,除了一膀子力气打架在行之外别的屁都不会,所以总是得表现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来保护自己。不过他这人也实诚,不然也不会对同命相连的刘衡那么好。而且他这人愣得很,就认拳头。你这次把他打服了,他以后会敬你的。” 李游书闻言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想再跟你们的人扯上关系,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又找了个女友,要是因为跟你们有瓜葛被辞退、被甩了,那我得恨死你们。” 唐雨寒觉得李游书说的没错,连连发笑:“那你得小心了,老朱那个人非常看好你,今晚不惜被欧阳知知晓秘密基地的位置也要邀请你去参观,就是希望把你拉拢过来。” “那么你呢,”李游书看向唐雨寒,两个男人都俊秀灵气,没来由的竟然话就多了起来,“你是怎么入伙的?” 无视了交通信号灯,也没有打转向灯,唐雨寒径直右转并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不懂规矩,晚上瞎逛碰上个怪物,被我砍了。正好也是晚上出来帮居民消灭怪物的孟东一看见我身手不错,就跟我交了朋友,顺便把我介绍给了老朱。” 看来也并非只有菲利克斯一人在消灭这些怪物,看来他多少还是可以休息一下的。李游书闻言微微颔首,心里暗想道。 “我给你个建议,”车子一路向北上了高架,向市郊驶去,“如果你真的想保持中立,倒不如支持欧阳思那一边。” 一个贫困者阵营的人竟然违背领导者朱傲的意愿,劝说李游书投向相反阵营,这是什么操作? 李游书心里狐疑,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比起一个连纪念勋章都没有的‘贫困者’,我首先是个习武之人,所以我对你也是以习武之人的坦诚对待的,”唐雨寒快中求稳,货车逐渐提起速度,“我觉得,如果老鼠和大象起了争执,而你选择两不相帮。当大象踩死了老鼠时,大象什么都不会说,但老鼠绝对会怨你的中立。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站在压迫者的阵营里。” 李游书坏笑着拍了拍唐雨寒的肩膀:“你不怕我告密么?” “你不会的,因为你心里想的跟我一样。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单凭你跟欧阳知相处的细节我就能看出来你们两个情深义重,老朱要拉拢你那是难于上青天。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四十多岁了依然想法天真思维浪漫,与其在这里领导贫困者发起无谓的斗争,还不如离开钟城去外地作个诗人。” 韩授曾经教给李游书一个道理:逢人说项,多说好听的不得罪人。于是他看向车窗外如月明星稀的几点街灯,开口说道:“人各有志嘛,可以理解。” “我倒是无所谓,到时候树倒猢狲散,我该走就走。只是贫困者这组织也已具规模,成员不少,我是不希望老孟和老宋这种高手也埋骨钟城,不值得。” 说话间,车子往右一拐,下高架后又往前走了没有一千米便径直从路边缺口驶进了一处草坪之上。松软的草地与水泥路面不同,唐雨寒车技再好也免不了车子左摇右晃,发出一阵剧烈的颠簸。 车子停稳后,唐雨寒打开了车门:“走吧,还要稍微走上一点路。”随后他走到后货仓,冲车门咚咚咚敲了几下,中间的间隔也许是暗号所在。 李游书下了车,后货仓的门也从里面被打开,先前那几个在刘衡家露面的人都跳了下来——王行、老蔡、宋林森以及朱傲。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周围乌漆嘛黑的环境以及有些发苦的泥土味,李游书向朱傲问道。 朱傲闻言冲远处一指:“城郊废弃的冷库建筑群,曾经不属钟城区划,如今虽然并入钟城但是发展不到,所以成了两城交接的近乎荒芜的地区。” 说罢,众人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前行,向着基地的方向赶去。 唐雨寒将车锁好,顺手把车钥匙扔给了老蔡,并对李游书低声道:“走,看看这些人为了推翻欧阳思做的努力,说不定你也会吃一惊的。” 李游书闻言在黑暗中点点头,使出无妄诀跟随那几人的内气痕迹,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察觉到唐雨寒虽然身为贫困者联盟一员,地位跟其他几人一比似乎跟朱傲要更近几分,但他本人对这个旨在推翻欧阳家统治、改变钟城不平等现状的组织似乎并不看好,甚至是抱消极态度;对领导这个组织的朱傲本人似乎评价也并非怎样得高。 这种态度,与其说是不忠,倒不如说是理智。 在李游书走神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李游书是吧。” 这声音李游书也有印象,是那个在小巷子里跟自己打过架的男人,与王娟协同作战的老蔡。 “啊,是。您应该是……蔡先生。” “我叫蔡毅兴,你叫我老蔡就好。”男人的音调虽然依旧低沉,但语气较先前已经变得友善了许多。 “老蔡是东一区的代表之一,虽然脸上表情少,但人还是很好的,游书老弟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啊。”听见了李游书与蔡毅兴的对话,王行也套近乎似的凑上来对李游书说道。 倒是脸皮厚,石膏还没卸呢就叫我老弟了。 李游书在黑暗中笑了一下,继续问道:“诶?唐雨寒和孟东一作为代表都是一人,怎么刚刚王哥说蔡叔您是‘代表之一’呢?” 李游书话音一落,朱傲忽然停住了脚步。众人在黑暗中依稀见领头住了脚,便也都停下来,黑夜浓厚深沉,伴随朱傲的一声轻叹,气氛顿时便变得沉痛悲伤起来。 什么意思,问错话了? 李游书读出了气氛的改变,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 “不,不是游书先生你的错,”朱傲摇头否定了李游书的自责,沉沉说道,“东一区的代表,在前不久的一次对内城区的进攻中牺牲了。所以作为他曾经的左膀右臂的蔡毅兴和王娟才暂领东一区代表之职。” 真的会死人啊。李游书心中一惊,随即想到贫困者最近一次进攻内城区,那恐怕就是自己初来乍到,从钟城西站下车的日子。 一转眼,似乎也过了半个多月了。 “该死的,那个混账东西!”想到了同伴的牺牲,王行忽然怒不可遏,冲地面啐骂着说道,“如果让我遇见他,我一定要宰了他!”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宋林森也开口了:“算了小王,如果小唐或者小孟说要宰了他,我还有几分相信。凭你的本事,能从他手里活着离开就算你有能耐了。” “哎哎哎,宋老师您怎么这么瞧不起我啊。” “不是瞧不起你,”宋林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虽然没有徒弟,但教人功夫我还算有点心得。你虽然有力气,但打架全凭蛮力毫无章法,小唐是你的上司,你却不肯跟他学刀,非要拜小孟为师,可人家小孟是天赋异禀、真真的‘一力降十会’,自然可以靠力量填补技术的缺失——说到底,你学不来的。不如跟着小唐从基础学起,你天分不坏,有个十五年功夫可能刀法小成。” “十五年?那我不成了老头子了?孩子没准都有三个了!” 唐雨寒闻言也连忙摆手拒绝:“我这是家传刀法,不上牌面的东西,可不敢教给王行这盖世大爷。” 几个大男人闻言尽是哄笑,在黑暗中寻得了短暂而珍贵的快乐。 就在这时,黑暗中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你在哪住……” “布谷布谷,你在哪住……” 第一三三章 贫困者之家 “布谷布谷……你在哪住……” 平旷之处竟然有布谷鸟啼鸣,显然是在对暗号,李游书压低声音凑到唐雨寒耳边问道:“呃,你们的暗号?怎么不是天王盖地虎什么的。” 唐雨寒摊摊手:“你那是土匪对暗号。其实我是不建议他们用这个的,我觉得猫叫狗叫都比布谷布谷要强些。” 听见不远处的叫声,王行努起嘴巴,吹出一阵响亮悠扬的口哨予以回应。 那尖锐婉转、极尽狡黠的口哨声令李游书忍不住发笑:“王行干过麻匪?” “他原来是帮派的人,外城区混乱,有点本事的人各自为营,帮派多如牛毛、有立有废,王行也曾是东二区一个帮派的头目,后来被孟东一给收拾得服帖了,就加入贫困者,又被安排在我手底下办事了。” 这贫困者先不论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欧阳家,单是这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就足以看出身为领导者的朱傲是个包容性极强的人。这是好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队伍在提纯之前首先需要的是扩充。 王行的口哨声回荡在静谧空旷的黑暗中,逐渐向远处传去而后慢慢止息。 过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亮起一束灯光,刺破黑暗面纱照到了李游书这边。 是类似射灯的灯光,集束而明亮,照得李游书想骂人:“验明正身啊?” 听见了李游书的抱怨,暴露在光下的朱傲张开双臂冲光源所在的方向高高挥手,并回头对李游书说道:“毕竟我们在钟城属于非法的组织,经常受到公共安全和垄断企业的联合攻击,这么做也是保险起见,见谅。” 灯光照了一会儿,那边便如同潮涌一般慢慢地响起了呼声。 “是老大,老大回来了!还有唐先生!” “快,去接他们,走走走!” 灯光所及的黑暗与光明的交界之中,李游书看见十几人的身影争先恐后向这边跑了过来,脚步声以及地面震颤的感觉,昭示着前来迎接朱傲的贫困者成员数量之多。 伴随人群走近,那探照灯的强度渐渐衰弱下去,变成了可以被常人接受的普通光亮。于是李游书在适应光亮的同时看清了前来迎接朱傲的人——有男有女,年纪似乎都不怎样大,各个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与期待。 为首一个小伙子加快脚步奔上前来,冲朱傲鞠躬问好:“朱先生,您回来了。” 朱傲点点头:“是,这几天辛苦各位了。” 那小伙子脸上还挂着一抹黑灰,从他那一身破旧打扮以及手上的厚手套就能看出来他先前正在进行什么施工。听见朱傲的话,他回头看看跟上前来的众人,又冲朱傲摇了摇头:“不辛苦,您身为我们的主心骨,事必躬亲才是真的辛苦了。” 闻言,前来迎接他们的贫困者成员都点头称是,纷纷说道:“朱先生辛苦,唐先生辛苦。” 李游书半睁着眼睛,忍住自己想要打哈欠的冲动,站在旁边观察着这合家欢的温馨场面。围拢上来的人群与朱傲等人谈笑,王行、蔡毅兴和宋林森也都加入到了寒暄的行列,而唐雨寒则在喧闹与欢笑声中一点点后退,直至退到了李游书身边。 见唐雨寒退到了自己身边,李游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尴尬,悄声笑问道:“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阖家欢乐?” “呃……我不习惯,”唐雨寒悄悄摆了摆手,“就算是跟家里人我都没像他们这么亲近交流过,我觉得这种没有意义的瞎侃是很浪费时间的。而且一旦聊到了没有话题的时候,沉默的尴尬就会成倍地反扑,到时候连个藏身的地缝都不好找。” 这时,一个姑娘从围拢朱傲的人群中脱离,左顾右盼似有心事地向着李游书这边走了过来。 “找你的。”见那姑娘走近,李游书用胳膊肘拐了下唐雨寒。 “希望不是。” “那个,唐先生。”姑娘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短袖和短裤,都是洗得有些发旧的状态,微弱的灯光下能看见她大大的眼睛和脸上一些雀斑,在李游书的审美里算是中等长相,唯一可称道的就是那双挂着长长睫毛的双眼,很有神韵,从里面流露出温柔的光。 唐雨寒看样子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保持着往常的神色冲她点了点头:“有事么?” “这个,”姑娘有些腼腆,也许是觉得相形见绌,能跟唐雨寒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送给您的,您辛苦了。” 伴随她呈递上来的双手,唐雨寒和李游书同时低头看去,发现她那双略显粗糙、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的手里捧着一个小香囊。 “给我的么?”唐雨寒没有丝毫的惊喜,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 姑娘点头:“嗯。我听他们说因为这里粉尘太多,您过敏打喷嚏,所以想着香料能管用,希望您不要嫌弃。” 唐雨寒闻言便从那姑娘手里接过了香囊,不得不说这姑娘心灵手巧,香囊小而精致,黑底金线绣着一个吉祥八宝轮,从里面散发出一阵柔和的清香。 “谢谢啊。”唐雨寒提溜着香囊在姑娘面前摇了摇,随后揣进了口袋,“我回去就把它挂床头上。” 这句话对姑娘来说似乎是一个肯定,她那被晒得发黑的脸上显出一丝羞赧,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冲唐雨寒鞠了一躬后便快步转身离去了。 “那姑娘看来是很喜欢你啊。”李游书闻见了那姑娘非同寻常的气氛,好事的雷达滴滴作响,凑到唐雨寒身边向他问道。 摇了摇头,唐雨寒眉头微蹙答道:“不清楚。我都不认识她。” “不认识?人家可是辛辛苦苦给你缝香囊,我刚看她手上都带着创可贴,真是用心的很呐。” “那我也是不认识,”唐雨寒将香囊揣进口袋后就没再拿出来,“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有一种连拒绝都不被允许的冒犯。” “啧啧,真是冷血。” “倒也不是冷血,只是跟这些人没有共同语言而已。”说罢,唐雨寒不再作声,与李游书一同迈步向着攒簇成堆的人群走去。 眼角瞥见二人从后方走近的身影,朱傲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好了好了各位,咱们再这么聊下去,恐怕天亮也回不去基地了——副长去哪里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闻言答道:“副长在基地里看书呢,他最近总是不舒服,好像是胃病又犯了,卿莲已经去北环区帮他买药了。” “嗯,”朱傲闻言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李游书,“那咱们赶紧回基地吧,我有个重要的人要介绍给各位。” “是新同事?” 朱傲笑起来:“暂时还不是,但我相信迟早会是的。” 随后,他便对李游书说道:“走吧,游书先生。” 李游书点点头,在众人带领下往前方渐渐显露的废弃建筑的黑影走去。 在继续前进的路上,那个送给唐雨寒香囊的女生低头沉思不语,走在她身边的一个打着耳钉的小伙子见状问道:“娜娜,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没什么,给唐先生送了个东西。” 年轻人闻言在黑暗中斜了唐雨寒一眼,吃醋似的小声说道:“哼,你可不要被他那不男不女的长相给骗了。不是我说,他那种人,跟咱们永远都不可能交心的。实际上,我觉得他未必瞧得起我们。” 姑娘闻言没说话,只是更加沉默地低下头去。年轻人见她心情不好,便也不再多说,闭上嘴继续跟在旁边。 虽然环境昏黑,但李游书还是从脚下砂石摩擦的声响以及飘扬在空气中令人觉得干燥的灰尘察觉到自己此时走的是一条连水泥都不曾铺设的土路,这大概就是所谓“走的人多了”而形成的路。 走了有五分钟,首先出现在李游书眼前那四方四棱的巨型建筑从里透出了橙黄色的微弱灯光。 于是他指了指前方那巨大的建筑,开口问道:“那个就是?” “不止这个,”到了自己地头上,朱傲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些,只见他面朝李游书,眼中闪烁着炫耀般的光芒振臂高呼,“这样的巨大建筑,总共有八个。数以千计的贫困者联盟成员在这里生活劳作、休戚与共,这里就是我们的乐土,我们的乌托邦!” “哦,”李游书没有被“规模乘数量”这样的唬人公式给吓到,只是淡然地点头说道,“那还真是颇具规模,贫困者好大的势力啊。” “哈哈哈哈,游书先生真是见笑了,请进吧,寒舍简陋,希望您多担待。” 众人走进了那废旧冷库,空旷巨大、光线昏黑的大厅里,各司其职的众人发现是朱傲归来,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李游书大体看了眼,这空旷建筑里房间很少,天花板上用锁链悬着半架锈蚀严重的废旧直升机,打眼一瞅大概也就百十号人在这空旷的大厅中走动,显出一股萧条荒凉的感觉。 “各位,我回来了。”朱傲一边向众人打招呼一边往里走去,“我不在的这几天,各位过的好吗?” “老朱就这样,热情。”唐雨寒凑到李游书旁边低声说着,这举动似乎引起了跟随他们那几人的不满。 “副长去哪里了?”冲一个路过与他打招呼的小姑娘问着,朱傲指了指三楼的一个房间,“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么?” 小姑娘点了点头:“是,苏副长正在办公呢。” 于是朱傲点点头,回头站到李游书面前,向他展示着这大厅中的一切:“怎么样游书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入您的法眼呢?” “好,好得很。” “小王,你去通知各个分区代表,说在办公室集合。”朱傲闻言冲王行说道。 王行得了命令,转身快步离开了众人。 “走吧,我带您认识认识我的好兄弟。”说着,朱傲冲李游书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如果说我是贫困者的领袖,那么这个人就是我们联盟必不可少的大脑。” 李游书闻言心里思忖:智囊,那恐怕得谨言慎行,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这时,楼梯间里传来一个男人虚弱的询问: “老朱?” 第一三四章 公报私仇 听见那男人的声音,朱傲眉开眼笑地奔向楼梯:“哎呀哎呀,这人真是不禁念叨,我这刚说起你,你就来了!” “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男人的身影伴随他的声音一同走下楼梯,出现在了李游书面前。见到那男人的脸色,李游书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词就是“孱弱”——面色发黄,眉间竖纹极深,鼻梁上架着一副边框磨得掉漆的眼镜,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虽然挺直腰背,但给人感觉像是挣扎的死撑。 朱傲非常歉疚地搀扶着男人:“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诶,没什么辛苦的,是我自己身体不济事罢了。”男人摆了摆手,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众人,“雨寒,林森,老蔡,你们也都回来了啊。” 几人闻言都点头回应:“是副长,平安回来了。” “娟儿呢,”没有发现随老蔡同行的王娟的身影,那男人眉头一皱,“她去哪了?” 朱傲怕他情急犯病,连忙开口解释:“娟儿留在西一区了,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也会回来。” 男人闻言放下心来,点头沉思:“嗯,那就好。娟儿这姑娘太冲动,又跟老徐感情好,我怕她去为老徐报仇,白白牺牲。” “放心,有老蔡在,一定会好好拦着的。” 关于同伴的行踪得到了解答,男人又看向了李游书。 “这位是……” “哦,老苏,他是客人啊,”朱傲说着走到李游书身边向男人说道,“这位是李游书先生,是个练武奇才,就连雨寒都说只能跟他打平。” “还得是拿刀的时候。”唐雨寒闻言开口补充道。 李游书看了唐雨寒一眼:“过誉了老哥,咱们都还没交过手呢。” 男人见状扶了扶眼镜,向李游书伸手:“你好李先生,我是贫困者联盟的副联盟长,苏惊蛰。” 李游书见男人与他握手,连忙伸出手去:“幸会了苏副长。”两人手一握,李游书的无妄诀立刻便察觉到了男人的身体状况。脾胃已经病入膏肓,神仙难救。其他器官也不容乐观。脾主中土,化生万物,一旦脾胃受损,其他器官很难不连带着受罪。以苏惊蛰的病情,能坚持着站在众人面前,不禁让李游书由衷敬佩他的意志力。 “你懂中医?”似乎从李游书与他握手时散发出的气息察觉到他正在探查自己身体的情况,苏惊蛰笑眯眯地小声问道。 李游书一愣:“啊,不,略懂一点。只懂脉象,不懂病理。” 苏惊蛰闻言微微颔首:“那拜托了。” 拜托了?哦。 瞬间理解了苏惊蛰的意思,李游书不由得眉头微微蹙起,郑重地点了点头。苏惊蛰的意思,是拜托他不要把自己行将就木的情况说出来。 两人松开手,苏惊蛰又问道:“我看你很年轻啊。” “我今年才刚十八,来钟城玩的。” “好啊,年少有为。” 李游书摆手说道:“不敢,但是有件事必须跟您,还有跟在场的各位说清楚,”说着,他转身面朝整个大厅气沉丹田,抬高音量说道,“我是内城区出云科技,欧阳思的私人护卫。” 话音一落,原本还攒簇成群,对朱傲带来的这位被推崇备至的客人倍感好奇的贫困者成员们瞬间都陷入到沉默之中。 唐雨寒见状,嘴角一撇微微笑起来:“倍儿敞亮。” 苏惊蛰闻言也是一愣,李游书自报的家门令他沉下脸推了下眼镜。 朱傲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游书先生,您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朱老板,您看得起我是一回事,但我加不加入又是另一回事。”李游书说着冲唐雨寒笑了一下。两人目光交接,心知肚明——朱傲从领李游书进基地后就对他的身份秘而不宣,只能说明他想让这些人放下对李游书的警惕,进而与其交心相处,好让李游书即使是看在众人情分上也难以拒绝入伙的邀请。 但李游书也不是个大傻蛋,他确实是重情重义的人,也是个无法轻易推托他人乞求的人,与其最后被拒绝了这些苦痛之人的内疚折磨内心,倒不如一上来就先跟他们划清界限,如果之后还有人愿意与自己来往,那便是真交心,不掺杂相关利益,那才是朋友最好的状态。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中果然出现了反对的声音:“朱先生,您为什么要把敌人带进基地?” 众人闻言皆向声音来源看去,发现一个肤色黝黑、打着耳钉的年轻人正怒视着李游书,而他身边则站着那个刚刚在黑暗中送给唐雨寒香囊的姑娘。 “大刘。”见众人看向这边,姑娘连忙伸手扯了下年轻人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这么冲动招摇。 “没事娜娜,他们都不敢说,我敢说!朱先生说过,交换意见也是我们成员共同成长发展的重要环节,有意见就要提,等到它憋在心里发烂发臭的时候就糟糕了。对吧,朱先生!”年轻人伸手攥住姑娘的手腕,一是为了让她安心,二是为了顺便找到可供抓握的东西来缓解自己指尖的颤抖。实际上他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在这样高层云集的场合开口说话。 朱傲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刘,你说的不错。你有什么意见就说吧。” “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敌人带回基地!” “敌人?”朱傲环视自己周围的人,向大刘问道,“敌人在哪里?” 大刘无礼地抬手指向李游书:“就是他。他不打自招,说自己是欧阳思的私人护卫。您说过,我们在钟城最大、最难以战胜的敌人就是欧阳思,如今您却带着一个欧阳思的走狗进到基地,这是为什么!难道您要招来第二个唐雨寒吗!” 莫名其妙地被提到了名字,唐雨寒不解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关我屁事儿?” 站在大刘身边的娜娜到此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大刘并非是真的对初来乍到的李游书有什么意见,如果有,完全是因为自己对唐雨寒示好因此令他心生嫉妒,这才迁怒于李游书。 于是她更加尴尬而急切地去拽好友的袖子:“大刘,你别说了!”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似乎是仗着朱傲和苏惊蛰都在场,唐雨寒应该是不敢出刀伤他,大刘心里有了底气,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苏先生,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来没过过好生活。但是唐雨寒不一样,他来路不明,不管是穿着还是行为举止都一股子大户人家的酸味,我看不惯!而且您也说了,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兄弟,同食同寝、情同手足,但是唐雨寒呢,他从来就不与我们沟通交流,也从来不会参与到联盟的日常生活里,他早就脱离我们了!” 大厅内的众人闻言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交头接耳间似乎认为大刘所言非常有理。 “苏先生,您也说过,特例必须是合理的,否则就是乱象的祸根。但是唐雨寒有什么了不起,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凭什么他就要搞特殊?就连孟东一大哥那么厉害的人都跟我们称兄道弟,他哪来的底气敢瞧不起我们?!”大刘越说越气,语气逐渐激昂,赤红的怒色也开始从那黝黑的皮下逐渐泛了上来。 李游书耸了耸肩,回头对苏惊蛰说道:“抱歉我引起这件事,不过我觉得那哥们儿好像不是冲我来的。” 听罢了大刘的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语,朱傲沉思着点了点头:“大刘,你对雨寒有意见,我能理解。但是你真的了解雨寒吗?” “我怎么不了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哎哎哎,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唐雨寒闻言率先打断了大刘的话语,“什么叫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是跟谁的?” 斜了大刘一眼,宋林森在旁说道:“北环区,是卿莲的人。” 唐雨寒闻言点了点头,“噌”一声从鞘里抽刀而出,那刀鞘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在拔刀而出的瞬间,灾厄与肃杀便从鞘中一涌而出,霎时间便将这大厅给笼罩了起来。在场的众人无一不觉得骇然,汗毛根根倒竖,浑身上下忍不住打起冷战。 大刘见状早已惊得飞了三魂七魄,向后倒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后面人的鞋面,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雨寒擎刀一步步走上前去,那刀刃倒映慑人寒光,隐隐间似乎能见血色:“我在西一区,你在北环区,你跟我套哪门子近乎?” “那、那也是你不对!”反正是死鸭子嘴硬一条道走到黑,大刘一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样子指着唐雨寒说道,“是你有错在先,是你违背了誓言。” “够了!”这时,朱傲一声怒喝打断了大刘的话,“大刘,你不要再说了!” “对对对,你看,连老朱都不让你说了。知道为什么吗?”唐雨寒说着走到了大刘面前,将刀刃贴到了他的脸上,“因为你企图用绝对的集体主义来压我,这跟贫困者的宗旨也是有悖的。说白了,你在公报私仇。个人主义也好,极端集体主义也罢,都是要不得的,明白了么?” 说罢,唐雨寒便将刀收了回去。 第一三五章 奔赴会议 唐雨寒的杀气慢慢地退去,大厅之中似乎才重新涌入了夏夜的湿热。旁观的众人虽然都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松了口气。这里面有些人还是知道唐雨寒的,虽然是个冷静沉着、时而幽默几句的人,但如果真惹恼了他恐怕不好收场。 朱傲见唐雨寒收手,连忙顺坡下驴走到大刘面前向他伸手:“起来吧。” 大刘瘫坐在地上两腿发软,但联盟长这么给面子,他就算是倒立也得起来。于是他努力撑住身子,在娜娜的搀扶和朱傲的拉扯下终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你呀。”朱傲瞅了大刘一眼,又用眼睛朝娜娜的方向斜了一下,示意他知道大刘心里的对唐雨寒的怨恨究竟在何处,他看破不说破,望他好自为之。 随后,他走到了成员中间,大声说道:“小唐说的没错,我们有共同的志向所以才组成了这个整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个人的自由和发展就不复存在。实际上,正是因为每个人都各有特点、各有长处,我们的联盟才能发展至今。我们杜绝脱离集体的单干蛮干,自然也要警惕以集体的名义绑架个人的行为,明白了吗!” “是!”众人闻言都高声附和。 “另外,我今日请李游书先生过来,就是为了争取他成为我们的一员,”朱傲说着看向李游书,“他虽然是欧阳思的部下,但跟我所认识的那些欧阳思的手下完全不同,他是个精神自由的人,是个不会被物质给蒙惑头脑的人!所以,我有一定的把握让他成为我们的同伴,这才邀请他来到我们的基地。” 好家伙,到底是没逃了。李游书见朱傲这一番慷慨陈词,与走回来的唐雨寒对视着轻叹了一声。 “而且,就算没能将他拉拢过来,我们也是向敌人展示我们的实力,让他们知道我们贫困者联盟,已经足以成为威胁他们统治的力量,完全有能力与欧阳家一决高下!” “对!” “还有人有异议吗?”听见众人附和,朱傲环视着开口继续问道,“没有的话,各位就各做各事吧。” 闻言,贫困者成员们哄然而散,往各自本欲的方向去了。而大刘也在娜娜的搀扶下狼狈而去,一眼都不敢再去看唐雨寒。 李游书冲唐雨寒眨了下眼,感谢他刚才的精彩表演。实际上,唐雨寒对大刘的指责一点都不在乎,他对这个组织本身就没有多大的兴味,只是单纯的感兴趣所以参与进来而已,这一点朱傲也很清楚。而唐雨寒这次之所以对一个大可无视的人拔刀相向,单纯是不希望李游书初来乍到就被这些贫困者成员们给敌视,无端地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目送队员们四散而去,朱傲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头走向苏惊蛰:“老苏,李游书是我带来的,如果你要骂就骂我好了。但是我还是想让他看看我们的基地,看看钟城到底是在欧阳思的掌控下好,还是由我们创造一片新天地好。” 苏惊蛰旁观全局,知道朱傲今天是铁了心想拉李游书入伙,所以也没有多加阻碍,只是有些无奈地摘下眼镜来捏捏鼻梁,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老朱啊,强扭的瓜不甜……”说着,他抬眼看向李游书,虽然十八岁小伙子表现出一副啥也不知道的天真模样,但苏惊蛰确信自己不会看走眼,这小伙子不简单,“人家游书老弟不想来,你押也押不来的。” 苏惊蛰说完,众人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发动机轰鸣以及女人的呼喊:“怎么回事?我才刚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吵起来了?” 众人闻言回身看去,发现一个身穿白色短袖、牛仔长裤的姑娘摘下头盔,一边甩着长发一边提留着个塑料袋下了摩托车,向这边跑了过来。 “哦~!”看见那姑娘的模样,李游书压低声音对唐雨寒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你对其他姑娘不感兴趣了,原来大美人竟在你身边啊。” 来的这姑娘个头不矮,跟李游书、唐雨寒不相上下,长发及腰,长着一张小巧圆润的鹅蛋脸,五官精致、面色白皙、脖颈修长,而且走路时昂首挺胸、仪态良好,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模特、空乘类的职业。 “卿莲,你回来了!”看见那姑娘的身影,朱傲十分高兴地冲她挥手呼道。 “呀,朱叔叔你也回来啦!”那姑娘见朱傲向她远远挥手,快步赶去并在路过时拍了拍唐雨寒的肩膀,“哟,你也在啊。” 唐雨寒闻言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他的异样神情被李游书看在了眼里,但李游书不动声色,只是挂着富有深意地微笑看着那姑娘一路走到了苏惊蛰面前:“给,胃药。以后疼要说啊。” “好,好。”苏惊蛰像个听从女儿嘱咐的老父亲一样点头不住,伸手接过了那个装满了药的塑料单,“谢谢卿莲了。” 朱傲见李游书眼睛总在卿莲身上拔不下来,连忙伸手拉住李游书的衣袖上前说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北环区代表,苏卿莲。卿莲,这位是新朋友,李游书。” “哦,你好。”苏卿莲似乎对李游书没什么兴趣,李游书自然也对苏卿莲没什么想法,虽然长得漂亮,但苏卿莲的长相偏向于一个“纯”字,而李游书则更喜欢欧阳知那种带点“坏”的风格。 两人简单地握了个手,李游书又问道:“你是苏先生的女儿?” “侄女,他是我爸爸的哥哥。” “她父亲因为出云科技的吞并而破产,债台高筑被逼无奈自杀了。所以我收养了她,相依为命罢了。”苏惊蛰熟练地打开药盒子,掰出两粒药片,也不用水送,干干地便吞了下去。 苏卿莲闻言耸了耸肩,似乎那已经是一件遥远到模糊的事情了。而后她又走到了唐雨寒面前,歪着脑袋去打量他躲闪的眼神:“我问你要的东西,你带了没有?” “带了,”唐雨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零件,“是这样的么?” 苏卿莲从他手里接过那零件端详了一会儿,点头笑道:“是了,就是这个,这下我的车可有救了,谢啦。” 唐雨寒依旧别扭而僵硬地给予了回应:“不客气。” 李游书抓住机会,好事地凑了上去问道:“那个,别介意我乱问啊,两位是什么关系?” 苏卿莲一愣:“没什么关系,朋友啊。” 唐雨寒听出李游书话里的意思,眯起眼睛暗含威胁地回道:“不然呢。” “嘿嘿,没事,没事。”李游书以略带猥琐的目光回应了唐雨寒的警告,贱兮兮地停止了追问。 这时,完成了通知任务的王行走进大厅:“老大,各个分区的代表我都已经通知了,是去议事厅对吧?” 朱傲点点头:“对,辛苦你了。” 王行点点头,知道接下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于是转身离开了大厅,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随后,朱傲回头对在场的苏惊蛰、苏卿莲、蔡毅兴以及唐雨寒说道:“各位,咱们走吧,带游书去见见咱们各个分区的代表。” 众人点头,随后簇拥着李游书出了这个巨大的冷库,在黑夜中向着临近的另一栋建筑走去。还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建筑,不过从外部观测有着更多的窗户,类似于集体宿舍,也许是曾经冷库的配套职工宿舍。 李游书跟着朱傲往楼上走,这宿舍楼的破烂程度跟刘衡家那栋楼不相上下。供电线路老化严重,灯光闪烁不定,灰尘密布,让人感觉像一栋鬼屋。 在上楼的路上,李游书借着众人交谈的嘈杂又跟唐雨寒低声耳语:“我说,你是不是对那姑娘……嗯?” 唐雨寒闻言会意,斜了他一眼:“没有,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屁,你要是不喜欢她,我把头割下来!” 听见了只言片语的苏卿莲追上去问道:“你们聊什么呢?割谁的头?” “没谁,我们在聊电影,”唐雨寒冲苏卿莲笑了下,伸手揽住李游书脖子用力一勒,“是吧?” “对对对,只是在聊电影台词。” 苏卿莲见状撇撇嘴吧,对两人异常的亲密产生了怀疑:“雨寒,你刚认识他没多久吧?怎么跟他关系这么亲近啊,莫非你不喜欢女人?” “我只是跟他比较有共同语言,毕竟我们都是练武的。” 苏卿莲闻言看着神秘兮兮的两人,思忖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嘟起嘴巴,露出一副不懂男人乐趣的神情:“那好吧。” 到了顶层,李游书一出楼道便看见亮堂堂的房间,冷白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一看就是办公和举行会议的地方。 “走,那里就是会议室了。”朱傲说着,带头向屋里走去。 李游书跟着朱傲进了屋,进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会议长桌以及坐在位子上闲谈的是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然,最先被李游书看见的还是先前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孟东一。 “嘿!”发现了众人入场的身影,孟东一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啦老朱、老唐、老蔡!还有……” 说话间孟东一的目光便落在了李游书身上,李游书见状便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笑着冲孟东一打了下招呼:“好久不见。” 孟东一喜上眉梢,往后一退站起身,径直走到了李游书面前:“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第一三六章 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孟东一对于李游书的到来感到非常兴奋,朗声笑道:“你果然来了!” “没办法,被盯上了,能不来么?”李游书说着扭头看向这间会议室。空间非常宽敞,因为它是砸掉了两面墙后由三个房间合并而成的,会议室正中央摆着一面狭长的由许多小型课桌围成的会议桌,靠门的那面墙上贴着巨大的钟城地图和一些其他的照片。屋子里没有空调,只能靠一点吹进窗的夜风缓解燥热——总的来说就是简陋。 朱傲听李游书如此说便开口辩解:“诶,可不能这么说。我虽然很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你,但我们可不知道你今天会到小衡家里去。” 此时会议室中众人见到朱傲走进来,也都纷纷起身,霎时间会议室里便显出一种因为众人群立而导致的杂乱与哄闹。 朱傲见状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坐,坐。” 于是众人遵从指令坐了下来,朱傲又回头对身后那几人说道:“你们也坐。” 闻言,唐雨寒、蔡毅兴、宋林森和苏卿莲都各自去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苏惊蛰坐到了首位右侧的第一个位置上,而朱傲则让着李游书坐到了首位左侧的第一位,随后自己坐到了首位上去。 李游书一落座立刻便开始了观察——一屋子人,男女老幼,老弱病残,八仙过海,一桌齐汇。 这时,朱傲开口了:“我不在的这几天,感谢各位各司其职并帮助副长维持基地的运营,朱傲谢谢各位了。” 这似乎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客套,没有人跟外面的那些普通成员一样对朱傲的道谢感到受宠若惊,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就算谦虚地承认了自己的贡献。 “然后呢,容我介绍一下,”朱傲说着站起身来,李游书见状便也跟着他起身,并在心里抱怨他怎么这么客套,搞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烦人的很,“这位是我在西一区认识的朋友,叫李游书。” 听见朱傲介绍自己,李游书便冲在座的拱手行礼:“幸会。” “游书跟雨寒、老宋、王爷一样,也是习武之人。” 闻言,坐在靠上首位置的一个身穿盘扣衫的老人抬眼看向李游书:“令尊,李广成?” 坏菜,又碰上熟人了。 李游书心里暗叫讨厌,脸上却恭恭敬敬地对长辈答道:“是。” 老人闻言点头笑起来:“呵呵呵呵,好好好,李广成,好。韩授也好?” 好家伙,老人家还知道我二叔,那这趟算是没白来。这么想着,李游书又点头回应:“二叔一切都好。” 老人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别的。 “游书,王爷是南环区的代表,在咱们组织里算是资历最深的人了。”朱傲见两人似乎相熟,便想要趁机再拉近李游书与贫困者联盟的关系,开口说道。 “哎哎哎,朱老板,是你们的组织,可不是咱们的组织。我不是贫困者联盟的人,也不会是。这一点我很明确,也很坚决。”李游书坚决不放过朱傲任何让人们感到误会的言语,立刻与他划清界限说道。 朱傲闻言一愣,随后尴尬地嗯啊着回应了李游书的强调,又对下首的众人说道:“那就请各位向游书作个自我介绍吧。” 闻言,苏卿莲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苏卿莲,钟城北环区贫困者联盟代表,幸会啦。” “好好好,幸会幸会。”李游书闻言便拱手回应,既然对方是姑娘还主动自我介绍,牌面上的东西是少不了的。 苏卿莲坐下后,孟东一又紧跟着站了起来:“咱们已经见过了,我孟东一,东二区代表,欢迎你!” 李游书喜欢孟东一的豪爽,拱手相让:“好!” 孟东一坐下后,一时间便没有人再站起来。见状,唐雨寒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爱搭不理地举起手:“西一区的,护国刀,唐雨寒。” 原来这小子家传的刀法叫护国刀啊,倒不愧祖上是武将出身,好一个“护国”。李游书见唐雨寒对他随意至极,也回以随意地点头,没有多说话。 随后是宋林森:“西环区,宋林森。” 宋林森坐下后,刚刚与李游书说话的老人便也开口了:“王柏林,南环区代表。一秤阁。” 李游书闻言心里一震,在唐雨寒“没想到吧”的眼神中又冲老人拱手道:“实在是小辈眼拙,失敬了。” 武行有武行的规矩。门派间有矛盾,可以选地方比划,请名宿高手在旁见证,死伤各安天命;也可以摆和头酒,吃过了饭喝罢了酒,恩怨便了了,还是朋友。定戢会曾经是武林协调矛盾的最大助力,但随着其在明代被朝廷认定,在增强了合法性的同时难免就流失了一些江湖气重些的门派的信任。 要说当今武行调停哪家最大,当属一秤阁。碗水端平,一秤分金。所谓“一秤”,便是公平。武行的事情,一秤阁听得清,断得明。一秤阁断事讲理,头头是道,就是被判了错也心服口服。不服找茬怎么办,挨打——一秤阁不光会断事,也敢断事。争执两家来了一秤阁,那就是信得过,信得深。被判了错还想撒野,一准被拿下。 这老人家看年纪应该也是一秤阁的老辈了,怎么放着调停的活不干跑来钟城了?李游书心中暗想,一时也得不出结论。 不过有这么一位老前辈在这儿,李游书终于是觉得自己这趟贫困者基地是没白来。等待会这些过长走完了,得空可得去问问这老人家知不知道点关于二叔的事情。 王柏林笑眯眯看着李游书,抬手道:“罢了罢了,你是客人,我不摆谱。何况你还是广成小子的儿子,是蒋雨生的徒孙,我看得起。” 这话一说完,其他人似乎也开始对李游书有了改观,在王柏林言毕后纷纷起身向李游书介绍自己: “志承区代表,李义。” “东环区代表,林佳。” “西二区代表,多莱尔。” 好家伙,还有外国人。李游书听那蹩脚的中文也只能尴尬地拱手回礼。 “东一区暂行代表,蔡毅兴。” “宝福区代表,刘开诚。” “哟,是你啊。”李游书一眼认出了瘦麻杆刘开诚,“原来你也是代表。” “开诚是中城区企业家的儿子,中城区现在的境况也不容乐观,所以他想要与我们联手一同对付欧阳家,”说着,朱傲又伸手指了指远在桌尾的一人,“那不,想必那个人你也是认识的。” 李游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边坐着一个躲闪其目光的狼狈男人。 “哦……是你啊!”男人不想被认出来,但李游书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在大概一周前,在欧阳思与欧彦君初次见面的那次早茶上,这男人被吕德明叫去向欧阳思发难,却最终落得一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中城区中小企业联合代表,程冲。 “没想到啊,你们这儿还真是龙蛇混杂的。”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李游书不由得笑了出来,为这种富有戏剧性的相遇而感到惊喜。 程冲见李游书已经将自己认出便也不再遮掩,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本来也想好好过日子,可你家老板不让我们活,只好如此了。” 李游书闻言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以沉默代替客套的回答。 随后,其他几个区的代表也向李游书介绍了自己。李游书懒得去记那么多人脸和人名,以呼吸法窥视他们的修行时也只发现个别人有那么一两手的功夫,但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的,不值得被记住。 完事了,朱傲又跟在座的人毫不避讳地商讨起了一些基地的事务以及在各城区贫困者的人员调度问题。李游书在旁边听得直打盹儿,但是考虑到场面事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保持清醒,心里却已然开始挂念欧阳知。 “所以,我的建议是,在一周之后发动一次对内城区的袭击。”朱傲说着起身走到了那面挂着地图的墙边,抬手指道,“先前的包围式进攻分散了我们的战斗力,显然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次,我决定将我们的人员纠集在小孟所在的东二区,由我从中城鹿林区打开通向内城出云区的通道,随后我们击中力量直捣出云科技总部,各位觉得如何?” 苏惊蛰闻言沉思片刻后举手反对:“不妥。” “怎么不妥?” 苏惊蛰推了下眼镜,指着那面地图说道:“上次我们的大规模进攻被欧阳思和内城区的其他企业联手瓦解,虽然我们侥幸逃脱,但实则元气大伤。东一区、云仙区、海兴区的三位重要代表都因此而牺牲,所以我的建议是继续休养生息,发展队伍,争取将指挥中心由这里转移向外城区,扩散到外城的八个分区中,这样才能图得与欧阳家一争高下的本钱。” 众人听了苏惊蛰的话都赞同地点头,显然对他的说法更持肯定态度。 然而朱傲却不以为然,抬手敲打着墙上的海报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欧阳思近来刚刚在内城区的内斗中夺得了头筹,如今他初握胜算、立足未稳;内城区数十家大型企业,想要被出云公司一朝消化也绝非易事。而那些在内斗中失败的企业持有人必然对欧阳思怀恨在心,报复性的袭击估计不可胜数。而欧阳思本人想必处理这些公司的事务交接也是分身乏术——我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真的等到欧阳思完全地消化了所有内城区企业的资金和机构,恐怕欧阳家的根须就真真正正地扎在了钟城,与钟城融为一体。到时候我们就算再怎么休养生息、再怎么韬光养晦也无济于事了!” 朱傲的说法确实也有道理,在座的十余名代表听了他的发言也都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其中以孟东一最为激昂:“我赞同朱先生的说法,早就想痛痛快快再打一架了!” 这时,坐在李游书斜对面的苏卿莲悄咪地看了李游书一眼,李游书假装没看到,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苏卿莲应该是在担心他听见了贫困者联盟的战略部署,会回去告密。实际上他对此毫不关心,也根本没有听进去这些东西。他觉得以欧阳思的能力,对付一次小小的袭击是很轻松的事情。而且他先前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只负责欧阳思的人身安全,但如果欧阳思面临损失财产的威胁,李游书不负责替他索赔。 于是会议桌上的众人很自然地因为意见分歧而划分成了两个派别,也就在此时,苏惊蛰及时地制止了即将出现的争论: “不如这样,我们举手表决。” 第一三七章 别有用心 苏惊蛰说完,众人都点头称是,朱傲也没有一言堂,插着腰站在那副地图旁边说道:“我同意老苏的提议,咱们举手表决——那么,在座各位,同意下周向内城区发动袭击的请举一下手。” 众人纷纷举手,苏惊蛰则站起身来数了一下:“加上老朱你本人,有七位同意进攻内城区。” 李游书趁众人举手表决的时候已经将现场给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外城八区,中城八区,内城区无代表。说来也是,内城区怎么可能会出现贫困者,更不可能有人会支持旨在推翻自己的组织。 如此,本应是二八一十六名代表,但如朱傲所言,海兴区、云仙区因为上次的损失而无代表,东一区则由蔡毅兴、王娟暂任代表,但这次只有蔡毅兴出席。朱傲本人身兼鹿林区代表一职,在场不加李游书一共十五人。 朱傲点点头,又说道:“那么反对进攻的请举一下手。” 八个。 朱傲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毕竟海兴区和云仙区代表还都没有人来顶上,要是他们俩还在的话,一定会支持我的进攻思路的。” 这时,东一区代表蔡毅兴忽然举手了:“等一下,这里还有未被统计入内的意见!” “嗯?”朱傲和苏惊蛰闻言都是一愣,“还有谁?” 蔡毅兴举起手机展示给与自己站得较近的朱傲:“还有王娟。因为我们两个都是东一区代表,所以我认为王娟的意见也很重要——她是赞成进攻的。” 得,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八票对八票。李游书见状饶有兴趣地撑着脑袋看朱傲下一步打算如何抉择。 闻言,朱傲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哈哈哈哈,这还真是很少出现的情况,对吧老苏。” 苏惊蛰闻言也是无奈一笑,抬手摸着自己的心口似乎是在缓解胃痛:“说的是,这下可就有些难办了。” “不难办不难办,”朱傲说着抬手指向李游书,“这不是还有个人没投票吗!” 李游书闻言摸不着头脑,指着自己问道:“谁,我?” “对啊,”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朱傲离开地图重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既然游书你是客人,而且尽管你已经明确了态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加入到我们之中——这样,既然你无心参与贫困者联盟的事务,那就请你对这次的投票发表一次看法,以后关于加入我们的事情,我就只口不谈了,好吗?” 嗯,这倒是个好买卖。李游书心里已经点了头,但面上该犹豫还是要犹豫的,不能让朱傲看出自己的动摇,防止他临时减量加价,又提出新的条件。 于是李游书皱起眉头故做沉思,思忖了好久之后才开口说道:“那好吧,既然朱老板这么给面子,却之不恭,我就稍微地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吧。我觉得进攻是无益的,至少在现阶段是这样。虽然贫困者联盟代表的是钟城绝大多数人口的状态,但实际上却并不反应绝大多数人的诉求——我在外城区看到的,只有自暴自弃,行尸走肉。那些人没有你们这么远大的报复和理想,他们想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一天和尚一天钟。” 话音一落,坐在最末席位置的盛博区代表李文鑫冷笑了一声:“那是自然,你身为欧阳思的护卫,当然是要为自己的主子说话,钟城越安稳,欧阳思的脚步越好站牢固。” 朱傲闻言连忙制止李文鑫:“诶文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朱老板,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这么说的,”李游书笑着看向那人到中年却已满头白发的方脸男人,“但实际上我的老板欧阳思,依我所见,在吞并了内城区的企业后是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的。出云科技依然正常运行,我大舅哥,啊不,我的老板甚至回家的频率都比先前多了不少。” 李游书料到自己说的越多,在场的人对自己的怀疑和反对也就越深,毕竟他们是看在朱傲和王柏林的面子上才愿意跟自己打个交道,至于这种如此机密的事务,他们必然不愿意自己这个外人、甚至是敌人参与进来:“我身份比较特殊,就不多说什么了。反正我的建议是钟城一日安稳,便有一日发展,有一日发展,就有一日革新。” 说完,他便住了嘴,向朱傲投去目光示意他自己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朱傲如果还有事可以继续了。 朱傲似乎对李游书的意见非常上心,听完他的阐述低头沉思起来。而苏惊蛰和苏卿莲两个保守派也因为李游书发表的反战意见而对其有了些改观。 终于,在一阵众人注视的沉默后,朱傲沉沉地点头说道:“看来是我想得有些天真了。以我们的实力,也许还不足以发动大规模的、一击定胜负的突袭。谢谢你游书,是你点醒了我。” 李游书摊摊手,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朱傲看了看手表,冲李游书笑道:“哟,真是不好意思了。不小心又把会议开到了十点多,这样,让小唐先带你去休息吧。” 这正合了李游书心意,他身子起的比嘴还快:“好啊好啊,我今天也确实够累的,多谢朱老板体谅了。” 唐雨寒也早就已经对这无聊的会议倍感厌倦,听见朱傲的安排,他也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来跟李游书两人拉扯着往外走去。 “走走走。” “请请请。” “您先您先。” “客随主便。” 两人就这么不知是相让还是推搡地走出了会议室。朱傲坐在那里,笑盈盈看着他们的身影右拐消失,又听两人的脚步声和嬉闹声逐渐远去了,这才将那笑容收了回去,顿时换回了一副阴沉严肃的面容。霎时间,肃杀与阴霾如同夏夜的骤雨一般密布他那张长而窄的脸庞。 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随之陷入到了更加肃穆的境地。众人从刚刚那阵有气无力、嬉皮笑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各个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后,朱傲第一个询问的便是苏惊蛰:“老苏,你怎么样?刚刚我就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小林,你去给苏副长倒点热水。” 东环区代表林佳,一个年纪跟苏卿莲相仿的矮个姑娘闻言,起身出门往隔壁水房走去。 苏惊蛰笑着摆了摆手:“老毛病了,大概是最近作息不规律,病情就厉害些,没事。” “老苏,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朱傲说着扭头看向注视这边的各区代表,郑重其事说道,“不管是作为同事还是作为朋友,我们都离不开你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苏卿莲见自己大伯这个样子,神色尤其悲伤凝重。 林佳端了杯热水进来,递给了苏惊蛰。朱傲又坐直了身子,对在座的众人说道:“感谢各位配合我演这出戏。看来我们拉拢李游书的努力是没能得到回报的,这个人跟小唐一样,是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色彩很浓厚的人,不适合我们的组织和队伍。” 李游书一走,王柏林就成了朱傲左手边第一位。他摸了摸下巴上几根细长的灰白胡须,笑着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管是蒋雨生还是李广成年轻时都是独闯天下的人,你指望他们的后人是个为大义献身的人,不实际。” “王老说得对,这一点是我天真了。”朱傲点头对王柏林致意,随后又开口说道,“刚刚的烟雾弹已经打出去,关键就看李游书接不接我们的牌了。” 此时孟东一又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说道:“朱先生、苏先生,你们赶紧把真正的战略展示给我们吧,我早就已经等不及了!” “呵呵呵,你啊,你每次都是最等不及的那一个。” 苏惊蛰闻言也笑起来:“要说身先士卒,小孟永远都是第一。” “各位,要说内城区的垄断企业内斗,跟我们上一次的进攻有很大的关系,他们也是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才急着想要吞并扩大以求自保,”朱傲说着,用两根手指敲打桌面,叩击出“笃笃”的敦实声响,“所以咱们的斗争不能停,作战不能停。这场仗要打,还要狠狠地打!” 众人此时已经不再是李游书在场时那样意见不一,反而都纷纷点头迎合,表现出了常人难以得见的团结一心。 “我认为,直接攻打欧阳思的出云科技是不实际的,因为欧阳家最为坚实的力量都在那里,”苏惊蛰此时代替了朱傲站起身走到了地图前,“根据联盟长与我的商讨,我们决定——集结战斗力于北环区,随后从盛博区入手,直捣欧阳知把持的盛博娱乐地下死斗场。作为娱乐场所,我们的进攻一是可以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二来可以扰乱敌人视线,使其不知我们的底细;三是钟城人民受地下死斗场的蛊惑也由来已久,如果这次可以一举掀他个天翻地覆,势必能让钟城人民明了欧阳思对他们的思想麻醉,彻底醒悟过来。” “所以这次,苏卿莲和李文鑫的任务很重,”朱傲看向两个分区的代表,“因为盛博大厦靠近内城区位置,所以李文鑫需要提前打通通道,切莫让我们的行军道路出现阻碍!” “没问题。”白发男人李文鑫闻言郑重点头予以承诺。 “哦哦哦!哦~!”说到现在,孟东一才如梦初醒般说道,“我明白为什么咱们刚才要演戏给李游书看了——朱先生是想要让李游书误以为我们从东南方向进攻,这样他如果告密,告的也是假秘密,对吧!” 众人闻言尽是大笑,纷纷说道:“老孟开窍了,老孟终于开窍了!” 朱傲在众人欢快的气氛中与苏惊蛰对视着,朗声笑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李游书真的去告密,这样我们既可以成功地进行攻击,还可以让他因为欧阳思的猜忌而被撵走,加入到我们中来,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只怕……李游书不是那种人。”在欢笑声中,宝福区代表刘开诚低低地呢喃道。 第一三八章 斯非陋室 “就这里了,今晚你就跟我一屋。”唐雨寒领着李游书出了会议室下楼,到另一个更加瘦高些的旧楼里,爬到四楼推开了东首第一个房间的门,“条件艰苦简陋,不过就一晚上,你应该没多大意见吧。” 李游书往屋里瞅了一眼,心里不由得一震:“我来这里,受到最大的震撼不是你们组织的严整和基地的庞大,而是你的卧室。” 外面明明是一副破烂颓败的样子,但推开门后却是别有洞天:墙面粉刷整洁;家具全部是采用中式榫卯结构的款式;灯光采用冷暖交融的设计,眼睛很容易适应;房屋整体面积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家具都非常合适地摆放着——床铺、书桌、书柜和衣柜,靠窗的地方甚至还铺了日式榻榻米,摆放着一个小而精致的茶桌。 斯非陋室,格外温馨。 “哎呦喂,你这里够漂亮的啊。我算是理解为什么那些人对你有意见了,大老粗乍一看还就不喜欢你这讲究人的生活方式。” “习惯而已,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事,我需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说着,唐雨寒将刀放到了门口处的刀架上,那里还挂着三四条不同纹绣的刀带,“厕所和浴室在左转往里走挂画的暗门后面。” 李游书走到靠窗的榻榻米那边坐下,上下打量着这间温馨小屋:“真好真好。” “对了,刚刚他们的作战计划你记住了没有?” “没有啊,什么这个区那个区的,我知道的就是我住的盛博区、青机区交界还有公司所在的出云区。” “嗯,那我的担心倒是多余的,”唐雨寒见李游书根本没放心上便松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热水壶,“我是怕你把他们的作战计划信以为真,回去告诉欧阳思。” “嗐,他们要斗让他们自己斗去,我没兴趣。” “我看他们邀请你来是一方面,想借你的手来实施作战计划才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演戏骗我,让我回去透露假情报?” “对头。” “诶……原来朱老板这人还有这么一手啊。” 唐雨寒站在热水壶边等水开,点头说道:“他那人有两张脸,先前我跟你说他是个理想主义、浪漫主义不假,但要说阴狠毒辣、心机深沉,那大叔就算跟你老板欧阳思比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那他为什么要让你来陪我,你明明在那些干部里算是头号的战斗力了。” “一秤阁的老王头也不差,老宋的形意拳也很强。何况老蔡老孟都天赋秉异,其他人也并非善茬。外城八区的代表战斗力都不容小觑,中城区的代表则更加注重运筹和规划。” 顿了一下,唐雨寒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捻了些茶叶放到杯子里:“实际上我再怎么强再怎么厉害,朱傲也不会真的信任我,因为我不服管教,也不会被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给唬住。他们开他们的会,我陪我的客。” “我就喜欢你这种人,哈哈。” 水开了,唐雨寒冲了杯茶递给李游书:“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茶叶,你尝尝。” “茶可以喝,你这里有酒么?” ……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辛苦各位了。” 闻言,与会众人纷纷起身,与朱傲、苏惊蛰道别后便离开了会议室,三五成群地往外去了。偌大的会议室很快便只剩下朱傲、苏惊蛰和苏卿莲三个人。 “老苏,你觉得经过这次事情,咱们拿下欧阳家的胜算还剩多少?” “唉,不清楚啊……”苏惊蛰喝了口水,胃痛似有缓解,脸色变得舒畅了一些,“原来他们狗咬狗的时候,我觉得尚有三成胜算,现在看,不到半成了。” “外敌要御,家贼需防。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得努力给唐雨寒创造相对舒适的条件好留住他,如果让他也被拉拢到了欧阳思的阵营里,那咱们恐怕才是真的一丝胜算都没有了。”朱傲敲打着桌面,面色沉重地说道。 苏卿莲坐在一边,听两个长辈你一言我一语,却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话,不由得微微蹙眉,咬了下嘴唇。 见侄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惊蛰开口问道:“怎么了卿莲,有话说?” “爸,我觉得您跟朱叔叔是不是把雨寒给说的太……太坏了?”因为从小与大伯相依为命,苏卿莲不自觉总把大伯叫成了父亲,“我觉得不管是今天来的那个辫子小哥还是雨寒,他们都不是坏人啊。” “唉,卿莲啊,你还是想得太天真了,”朱傲闻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苏卿莲说道,“只要他们没有成为我们的朋友,那就必然是潜在的敌人。” 苏卿莲知道朱傲的性子,争论无意义,便站起身来冲二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见苏卿莲也离开,这空旷的会议室终于成为了只属于联盟长与副长的私人空间,两人都长舒口气似乎倍感疲惫一般。过了许久,朱傲才开口问道:“派去对付菲利克斯·科林·耶格的人怎么样了?” “死了一个,回来一个,身份也暴露了,”苏惊蛰说着将眼镜摘下来用衣服擦了擦,“估计他不会跟咱们计较,但是我觉得这人,咱们再也碰不得了。” “嗯,你说的不错。欧阳思投放在外城区的这些怪物还离不开他去清理,而且根据线人汇报,他似乎对于猎杀怪物的行动乐此不疲。虽然他是欧阳思的护卫,但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的人,还积极帮助外城区的贫困居民治病疗伤,客观来说,他确实是我们的朋友。” “改天派老蔡和王娟备好礼物去跟他登门道歉吧。” …… 晚上十一点多,干喝了一瓶二锅头后,李游书和唐雨寒越聊越起劲,竟然一丝困意也没有用,将恒玉四河十六区的江湖事聊了个遍。 “所以要我说,你还不如赶紧走呢,钟城这破地方,不适合你。”唐雨寒说着又往李游书和自己杯子里倒酒,他的呼吸法没有无妄诀那种消化内在物质的能力,所以醉得比李游书要厉害一些。 “走走走,是要走的。只是不是现在,我想等欧阳把事情都办完了,假期也快结束了,就跟她一起离开钟城。” “你这才认识多久就跟她这么情深义重的,啧啧啧。” 李游书闻言,靠在茶桌上对唐雨寒嘿嘿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对那个姓苏的姐姐什么想法,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哼……”听李游书这么说,唐雨寒无奈地摇摇头,“看出来如何,看不出来如何。不成啊。” “怎么不成?” “我这人,怕麻烦。如果真的跟卿莲在一起,恐怕也只会是喜新厌旧、日久情疏。你也要想清楚了,人都是这个样子,只是有些人对一成不变的耐受度更高。但能够忍受恒久无聊的人,绝对不是你,”说着,唐雨寒伸手指了指李游书,又指了指自己,“也不是我,绝对不会是我们这种人。” 李游书刚想开口争论,房门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门口。 “哪位?”唐雨寒高声问道。 “唐哥,我是刘开诚。” “嗯?”唐雨寒眉头一皱小声说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来了啊!” 打开门来,刘开诚笑容里带着一丝尴尬,像个老农民一样不好意思地搓手道:“哎哟,真是对不住,这么晚还来叨扰。” “没事,进进进。”唐雨寒说着侧身让道,“我这儿也没打算睡,你喝酒不?” “不不不,我不会喝酒。” 见到刘开诚,李游书抬手跟他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刘开诚闻言点头不住:“是,又见面了。” 唐雨寒不喜欢不经邀请就登门拜访的人,于是开门见山直言道:“开诚,咱们俩平日里也疏于往来,你来是找他的吧?” 刘开诚好像挨骂了似的一缩,窘迫地看着两人,最后点点头说道:“是,我……是来找李游书的。” “找我?”自己跟刘开诚也不过一面之缘,不知道他找自己所谓何事,“你找我干嘛?” “那个……我就是好奇,”刘开诚一边说着一边在唐雨寒的示意下坐到了茶桌边,向李游书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欧阳思做护卫,仅仅是因为欧阳知吗?” 这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李游书回忆了一下自己初来乍到时的情形,因为想到了和欧阳知在一起的甜蜜时光不由得脸上挂笑:“嗯,其实最开始挣钱是首要目的。但后来觉得跟欧阳知有共同语言,欧阳思这人也算不错,所以就给他当护卫了。其实我应该算是欧阳知的护卫才更确切。” 刘开诚闻言露出迟疑的神色,支支吾吾地又问道:“你是……怎么觉得欧阳思这人不错的?” “就是日常交往呗,不然呢,要我去查验他的生平事迹么?” “啊~!这就对了!”听了李游书的话,刘开诚豁然开朗点头说道,“难怪你对他的印象会那么好。恐怕有些事,欧阳思根本就不敢告诉你,不光是你,他恐怕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敢告诉!” “你想说什么?” 第一三九章 人造神明 刘开诚的话语激起了李游书长久以来的困惑,他放下了盛酒的杯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刘开诚,使用无妄诀将体内多余的酒精给彻底地排解干净后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我,”刘开诚虽然很实在,但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李游书和欧阳思中间有欧阳知这条纽带,两个人的关系就算再生疏也不可能比他一个曾经跟踪过李游书还在小巷里对其围追堵截的陌生人要差,“我能说么?” 李游书闻言,抬头与唐雨寒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发笑:“你说就是了,又没人要撕烂你的嘴。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确定你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开诚点头说道:“我说的事情都是事实,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觉得这对你有利无害——你的雇主欧阳思,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和善。当年他的父亲欧阳志承被吕德明暗害后,他便在以弱示人、韬光养晦壮大出云科技和盛博娱乐产业的同时,开始了跟一个神秘组织的合作。” 塞洛斯吧。 李游书闻言没有声张,点点头示意刘开诚继续。 “我曾经侥幸——真的是侥幸,而且险些就暴露了我自己的真实身份——黑进过出云科技公司的一台计算机,并从里面得到了一份不得了的文件,”说着,刘开诚掏出了一个滑盖手机,“因为害怕智能机会遭到监控,所以我将那份文件保存在了这部手机里,你可以看一下。” 李游书接过手机,蝇头字迹有些难读,图像也因为像素问题呈现出一团模糊,但文件的大开头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的—— celos inc.《project artod》 见到了熟悉的“塞洛斯公司”字样,李游书微微颔首并继续往下翻阅。刘开诚趁这个时间继续说道:“说实话,手里揣着这样一份文件简直比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焰还要可怕,所以我在获得这份文件的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高中同学,也就是苏卿莲,然后她引荐我加入到联盟之中,这才让我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本计划书通篇英文,李游书虽然英语水平不错但还是受限于许多专业术语,只能大略地看出来所谓“artod”的意思,应该是“artificial”和“god”的合体简写,而这两个词组合起来的意思,即“人造神明”。 这是个令诡异感瞬间充斥李游书周身的词汇。刹那间,汤森·鲁班尼以及郑康庭化作怪物的身影飘过他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脑袋,虚无缥缈的猜测和确凿无疑的事实相互印证结合,在这部文件的穿针引线下交织成形,逐渐化作一张绣以疯狂恐怖、阴暗残忍之画面的帷帐。 再往下看,一张图片引起了李游书的警觉:画面中是一个个高大的培养槽,其中注满了色彩不一的药液,而被浸泡在那些药液中、浑身上下插满输液管以及机械管道、显露出常人难以企及之异变身躯的,正是一个个还保有着些许人体特征的人类。 李游书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手指一勾将手机滑盖推回去,闭上眼睛揉搓着紧蹙的眉头,试图忘却刚刚从手机上看到的那骇人场景:“你应该已经把这份计划书给翻译了吧?” “是,虽然专业词汇多得惊人,通篇的大意在读过后令人头皮发麻,但我还是坚持着将其翻译成了中文,”刘开诚说着看了看李游书,又扭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唐雨寒,“这份文件的意思,就是欧阳思的出云科技与一个名为塞洛斯科技的公司合谋,以钟城为试验基站,进行着某种将人类改造成神明的计划。” “神明?”唐雨寒闻言显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神明?” “不清楚,但看计划书的意思,是拥有着旷世超能的生物,远不是蔡毅兴蔡叔那种超能力能够企及的存在,”刘开诚越说脸上的骇然就越重,好像已经有了亲身体会一般,“在我们的认知里,超能力应当是与生俱来的作用于肉体与元素的能力,通过其他途径——比如二位的习武之身、将元素进行整合的魔法、以文字的力量窃取神力的咒术,使用这些人人可学的技术是足以与超能力并驾齐驱的。” 李游书听了这话,脑海中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菲利克斯在狩猎怪物时画在猎斧上的卢恩符文,想必那就是所谓“咒术”的一种吧。 见李游书和唐雨寒都没有回应,刘开诚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但是欧阳思想要创造的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也许那些被投放到外城区的怪物只是实验的失败品,他真正想要成就的,是拥有现实扭曲能力的生物!也就是神!” 掷地有声的话语过后,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骇人的闪电,紧接而至是滚滚惊雷,夏夜的骤雨仿佛为了迎合刘开诚的警示,为了宣告欧阳思的权威而刻意降临,令李游书和唐雨寒两人都忍不住感到战栗。 所以,我的猜测其实也八九不离十。大舅哥这人果然背着他妹妹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欧阳知本人也已经略微有所察觉了。他的慈善、他的温和、他的善解人意,也许都是掩盖其失却人伦之罪行的假象。欧阳思的真容,没准就是在夏夜击毙欧彦君与甘祥龙,在自家庭园枪杀关恩昊时所呈现出的狠厉面目。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凡事都该有个目的,李游书脱口而出的话语道出了他对欧阳思所作所为的困惑,“我实在不明白他做这个实验是为了什么,难道造出神明对他就有什么好处么?他明明是个商人,又不是什么科学家、军事家。真是不明白。” 唐雨寒站在一边开口说道:“不是有个词叫‘君心莫测’么,你那个大舅哥,虽说算不上真正的皇帝,但要说是钟城的王,一点都不为过。他到底是想作钟城的王还是想作更大的王,这种事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游书看向刘开诚,“难道说你希望用这种证据来劝诱我背弃欧阳思,加入到贫困者联盟么?” 刘开诚见李游书目光因审视而略显锐利,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也许只是同龄人之间更有共同语言吧。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既不像孟东一老哥一样莽撞粗鲁,也不像苏卿莲一样寡断优柔,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一种均衡,所以我认为你可能成为平衡钟城各方势力的一个重要节点。” 说着,刘开诚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我是个没有大本事的人,我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所能为这世界揭开更多真相。现在我将真相展示给你,不管信任与否,我希望你能亲自去出云科技看一看,看看欧阳思是否真的在从事这样的恐怖行径。若他没做,至少这对钟城有益无害;若他做了,联盟、你乃至整个钟城都应该因此而提起警惕——” “联盟的使命虽然崇高,但我觉得真正能够解救钟城的,还得是辨得清、看得明的人,是那些即使得到了财宝也不会再变成恶龙的英雄。” 又是一道前所未见的炫丽闪电以冷白的光辉照亮了李游书的侧脸。言至于此,刘开诚冲李游书和唐雨寒点头致意,随后转身弓腰而行,与先前一般谦卑谨慎地离开了唐雨寒的房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游书沉默着看向还没有喝完的酒。而唐雨寒在送走了刘开诚后走进房间,也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在大雨瓢泼中静静端详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游书。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长长出了口气,随后解开有些松散的辫子开口问道:“这些事情,刘开诚跟你们说过么?” 唐雨寒摇头:“我来得晚,有些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那些怪物一到夜晚就明目张胆地在外城区晃悠,估计朱傲他们也早就认定这事儿跟欧阳思脱不开关系了。但要说透露得如此详细,恐怕你还是第一人,至少我在基地开会时从来没有从朱傲的嘴里听过那个《人造神明》计划。” 闻言,李游书沉沉点头,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打开手机,是欧阳知发来消息:“睡了吗?” 李游书见状一笑,打字回应:“还没有,换了地方就睡不着。” 见他一脸宠溺深沉的笑,唐雨寒便知道肯定是非同寻常的人:“欧阳知?” 李游书点点头,没等打出“你怎么还没睡”,欧阳知便又发来了消息:“是换了地方睡不着,还是缺了人睡不着?”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缺了人睡不着。(狗头)”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坏笑)” “什么想法?” “回家之后啊。” 嘿嘿,要睡在欧阳知那粉红色调的闺房里吗?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一阵激动,回了一个“好啊好啊”的表情包。 “我说,”见他聊个天都能高兴成这样,唐雨寒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你知道刀为什么锋利么?” 关掉手机,李游书往后一躲,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唐雨寒:“你这是什么问题?” “你这人真是,接不住包袱。”遗憾地摇了下头,唐雨寒继续说道,“不是有句话说么: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我看你现在这状态,只怕是很难神的起来了——即使你有本事,面对这么多谜团和困境,你真的有心力能保护好欧阳知么?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啊这……”这问题直击李游书的软肋,令其呆愣之余失声呢喃。唐雨寒说的没错,习武之人,心思越是简单功夫越是精纯,若被尘世乱象缠身,恐怕心神不得安宁,功夫再难如常。 但一想到欧阳知的笑靥,李游书苦笑一下,无奈挥手道:“那能怎么办呢,为了她,就算硬着头皮我也会上的。” 第一四〇章 出虎穴又入龙潭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李游书觉得贫困者基地也就那么回事,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了解了他们的目的,也就没什么可多待的了。人员、武器、战略,这些事情李游书一点也不想知道,知道了心里难免就要因为偏向欧阳知而向欧阳思透露,这无疑也是害了唐雨寒、孟东一这样的朋友。 但临走前,李游书还有件事情得问问。此次前来,最有意义的事情不办,回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就说这人老了睡眠就少,这不就站那儿吗。”唐雨寒与李游书并肩而行,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人影。 在那里,一秤阁王柏林老前辈正在朝阳下静立站桩,呼吸法产生的独特气旋带起微尘,在阳光下划过如同流水般的金色痕迹。 “老王,起得真早啊!”也许是相处时间久便少了些畏惧和忌惮,唐雨寒老远便冲着老人高声吆喝道。 闻言,王柏林收起呼吸法,回身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两人:“这是要走了?” 李游书点头:“是,我身份敏感,待久了对双方都不好。” “嗯,”王柏林背着手上下打量李游书,“也好。你来,有事问我吧?” 被老头看出来了?李游书闻言心里一惊,拱手道:“瞒不过您,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想问问您……” “我不知道。”没等李游书开口问,王柏林便轻摇着脑袋给予了答案“你叔叔韩授的事情,我只知道当年他背离师门遭到追杀,但因何而起,为何人追杀,我都不清楚。我一秤阁只管找来的事情,不会主动去找事情。” “这样啊……”王柏林一席话将李游书的希望给扑灭下去,令他眼神不由得黯淡些许。 “不过你也不需要灰心,年轻人。”老人说着抬手去拍了下李游书的肩膀。一瞬间,李游书的呼吸法不受控制地暴起,将王柏林的内气狠狠吸取过来。 见状,王柏林脚下一点企图后撤,然而那强大的吸力如同无底旋涡般将其扯住,令他无法抽身。李游书见状连忙凝神收束无妄诀,并以手掌将老人的手臂轻轻托起,使其与自己的肢体接触被切断,及时地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老人倒是没有什么很大的触动,退了几步后双手背到身后笑盈盈说道:“看来当年江湖传闻不假,韩授确实习得了妖法。如今你继承了他的功夫,想必得到答案也是迟早的事情。” 李游书连忙上前请罪:“前辈见谅,是我冒犯了。” “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老人摆手解释道,“那是我的呼吸法‘愿者钓’,只要一触便可令习武之人的呼吸法紊乱,搅扰其对内气流通的把握。刚刚你的呼吸法忽然发动,也是被我呼吸法给引导出来的,不是你的错。” 嘿这老东西,还真就是不要老命。心里暗暗抱怨着,李游书也没再多问:“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还是多谢您了,再会。” “年轻人,夺人内气这种功法阴狠毒辣,而且难以全然化为己用。慎重啊。” “是。” 辞别了王柏林,李游书和唐雨寒背向冷库建筑群而去,走过那条因昨夜落雨而泥泞的土路,终于来到了停放卡车的地方。而那里,已然等候了三人的身影。 “不是吧,你们跟我这守株待兔呢?”见到朱傲、苏惊蛰和苏卿莲的身影,李游书无奈说道,“怎地,不让我走啊?” “哪里的话,我们可不是会限制人身自由的组织,而且就算我们想拦也拦不住你啊。”说着,朱傲迈步走到李游书面前,“很遗憾没能留住你,但还是欢迎你来这里做客,我们永远把你当朋友。” 哼,要是我打伤了你们的人,怕是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李游书脸笑心不笑,跟朱傲握手说道:“好,以后有机会再见。” 苏惊蛰是话不多的人,社交方面尤甚,只是远远看他们闲聊。 然而就在李游书和唐雨寒准备上车的时候,苏卿莲忽然开说道:“等一下!” 闻言,四个大男人都看向了她。 “老唐,你刚回来,又接待了李游书一夜,就不要再出去了,”苏卿莲说着走上前去拽了拽唐雨寒的袖子,“我来把他送回去。” 话音一落,朱傲和苏惊蛰面面相觑,李游书和唐雨寒瞠目结舌,清晨的阳光和微薄的晨雾中,沉默持续上演着。 “为、为什么?”呆愣片刻后,唐雨寒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苏卿莲阐述的理由,开口问道。 苏卿莲躲闪了唐雨寒的目光:“没有为什么,你回去就是了,我送他。” “好……好。”唐雨寒无法违背苏卿莲的意愿,便冲李游书投去了一个意味深沉的目光,将钥匙交到了苏卿莲手里。 “李游书,”见李游书的目光还在唐雨寒身上,苏卿莲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走吧。” “哦,哦。”李游书点点头,心里却是叫苦:大姐,你这是要挑拨离间啊还是真喜欢我啊,你是要来害我吧! 没想到,这次柳暗花明的贫困者联盟初探,竟然结束在了苏卿莲那令人生疑的欢送之中。 …… 回去的路上,李游书将座椅往后放了一些,将腿搭在货车前台上,故意摆出一副粗鄙无礼的样子来。 苏卿莲开着车,神情比唐雨寒要稍微严肃一些:“不好意思,我骑摩托习惯了,这么大的车虽然有驾驶证但不太熟悉。” “没事,”李游书打了个哈欠后继续问道,“让老唐送我不就好了,你来干嘛?” “我想多了解你一下。” “了解我?”这话说的极具暧昧,李游书不由得感叹自己桃花运最近怎么如此旺盛,“我没什么可了解的,我有女朋友。” “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作为一个朋友了解你,像雨寒一样。怎么,只许你们习武之人有说有聊,不许我跟你说上几句话?”说着,她怕李游书还是误会,又斜了他一眼补充道,“我的第一任男友也留着长发,那个王八蛋背着我在外面搞女人,腿都被我打断了。所以我对留长发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嗐,会错意了。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李游书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放下腿坐直了身子:“那我就不用顾虑了,你想怎么了解我,直说就行。” “主要是想问问你对我们的组织有什么看法。” “看法?”李游书迟疑了一下,“你问我,我可就说实话了啊,你不是那种回去之后外人跟你说啥,你就跟家里人复述的乖女儿吧?” “我看你真是个屁孩子,我都快三十了,他们管得了我?”实际上苏卿莲岁数比唐雨寒李游书都要大些,只是她皮肤好、脸小,所以显得岁数小。 “啊哈,你真是显年轻,看不出来。”李游书说着沉思了一会儿,开口答道,“说实话,我对你们的组织没有什么看法,既不怎样支持,也不会反对。我需要回出云科技去亲眼看一看,之后再决定对你们的态度。” 苏卿莲闻言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还算是明智。实际上我对贫困者的未来一直抱有消极的态度,我没有朱叔叔所宣扬的那般崇高的目标。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希望钟城再出现像我一样的人——欧阳家仅仅是动了根手指,钟城便要有人家破人亡,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诶……我以为你们这些人除了老唐之外应该都是信仰坚定、目标明确、矢志不渝的人呢。” 货车往外城区的方向驶去,一辆城际铁轨与他们背向而驰,向着北方驶去。 苏卿莲听了李游书的话冷笑一声:“很少有人的夙愿是为了所有人的幸福,大家都不过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去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我也有过那样的梦想,然而当连自己的幸福都实现不了时,他人的幸福就不再是愿景,反而可能成为为了实现自己梦想的牺牲品。” 人间悲剧各不相同,人的喜悲也不相通。李游书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故作理解地沉痛点头。随后又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这边:“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喜欢老唐么?” 叮咚,好事者的八卦时间。 这个转折猝不及防,令苏卿莲那白皙的脸上瞬间透出了红晕,从两腮一路红到脖子和耳朵。 见她沉默起来,李游书坏笑着捂嘴看她:“啧啧,不说,那就是喜欢。”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喜不喜欢的,有什么用?雨寒是个浪客一样的人,与其缠着他让他得不到自由,我宁可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为了彼此幸福而不在一起的人。李游书见状不由得咋舌感慨:“这就是成全么,你们俩但凡对待彼此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自私估计就能在一起了。” “你的意思,雨寒他……” 不等苏卿莲说完,李游书忽然一抬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苏姐姐,问你个问题。” “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外城八区的代表都是对打架很在行的人是么?” 苏卿莲点点头:“是啊。” “我知道的有老唐的刀法、孟东一天生神力、宋林森的形意拳、王老的一秤阁功夫、王娟的暗器和老蔡的超能力,这才是五个区的代表,另外三个呢?” “另外是西二区的多莱尔懂巫术;东环区的林佳,就是那个个子矮矮、胸……胸很大的姑娘,她会燕青拳。”苏卿莲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不由得羡慕林佳个子小小却前凸后翘的身材。 “好家伙,巫术是什么东西,”李游书看了眼反光镜吐槽,继续问道:“还有你呢?” “我啊,我有超能力,从我妈那里遗传来的,”苏卿莲说着一打响指,指尖闪过一道淡蓝色的电弧,“我能放电。” “那我不叫你苏姐,我叫你皮卡丘姐姐。”李游书调侃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柄水果刀,那是他昨日和欧阳知在东二区被劫道时从包里揣进口袋的,水果刀短小,收起来握在手里看不出来,挟在掌中防不胜防,必要时刻还能当暗器投掷,实用度堪比折凳。 “你问这些到底要干什么?” “咱们被盯上喽,”李游书口气轻松,因为无妄诀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尾随货车的内气波动,往外一瞅,十几辆摩托车整齐划一地跟在他们腚后,“估计是杀手吧,骑着摩托车,时而排成个‘人’字,时而排成个‘一’字。” “别背课文了,你想怎么办?”苏卿莲在李游书的提醒下也已经察觉到了神秘人的尾随,开口向李游书问道。 “那能怎么办,你跳过车没有?” “跳卡车?!” 苏卿莲话音一落,远处传来一声爆鸣,卡车的右后轮应声炸裂,巨大的爆炸使其失去平衡侧翻到地,一路擦起火星停在了路边。 紧随其后,三发火箭弹接踵而至。看架势,是势必要将车上的两人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第一四一章 谁是孬种 照常理,车辆的密闭构造是很难引起爆炸的。在遭受欧彦君袭击的时候,因为先前轿车已经撞击路灯柱导致内部构造破损,加之油箱被子弹击中,也许是电火花、也许是子弹摩擦车身的火花点燃了燃油,所以才导致了爆炸,这是很难遇见的情况。 但如果是被三发火箭弹击中,那不要说车爆炸,就算是三发火箭弹产生的爆炸也足以摄人心魄、夺人眼球。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十余辆摩托车和一辆越野车轰鸣着停在了燃烧的货车废墟前。为首一人将摩托停稳后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副年轻沉稳却凶悍凌厉的面容。 众人如同石雕一般静静端详着火焰中逐渐灰黑的车壳,为首的年轻人许久不见有人出来后便打通了电话:“是我,目标已经解决了。” “已经看了很久,没有人出来,千真万确。” “您确定要这么小心地对付他们么?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什么?您说……姑爷也在?” 话音一落,年轻人听见背后忽然传来了队员的怪叫声,紧接着引擎轰鸣、烧胎烟起,从队尾一人手中夺走摩托的李游书带着苏卿莲扬长而去。 “还真是被您说对了,”年轻人望着李游书绝尘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我得挂掉电话了,待会儿再聊吧。” 听到年轻人那异样的回应,欧阳思坐在办公桌后笑了起来:“没关系,你追一追,权当玩了。那个女人能杀就杀,但绝对不要伤着姑爷。” “好。”年轻人挂掉电话,对自己的手下厉声喝道,“还等什么,追!”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向着李游书逃窜的方向驶去。 摩托车一路狂奔,李游书有驾驶摩托的经验,因为惊心动魄的事情见得多了所以此刻也依然冷静,一边加速一边顶着风冲坐在后座的苏卿莲问道:“你见过他们吗?” 苏卿莲将披散的长发扎起来,两手紧紧楼住李游书的腰回头查看情况并答道:“见过,他们是欧阳思的杀手小队!” “我怎么不知道我大舅哥还有这样的队伍?”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苏卿莲说着,却见后面十几辆摩托车都加速追了上来,连忙拍打李游书后背催促,“他们追上来了,快跑!” 李游书闻言拧动油门,摩托发出更加剧烈的咆吼,沿着郊区的环线风驰电掣般向着东一区的方向驶去。 “那个女人在后座,给我开枪打。”远远看见了苏卿莲的背影,年轻人通过耳边的联络仪器向自己的队员下达攻击命令。 众人闻言纷纷从腰间掏枪;越野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人也将身子探出车窗,端起了冲锋枪瞄准苏卿莲的背影;而后座的人更是从天窗里站起身来,将一把狙击步枪架在了车顶棚上。 “不准用狙!你是打算把姑爷也打死吗!” 架枪的光头闻言委屈地撇了下嘴,顺着天窗把枪放回去,又拿出了一把冲锋枪瞄准了李游书的摩托车。 “坏了,他们动枪了。”远远看见了他们手里的家伙,苏卿莲向李游书喊道。 “没事,我让他们一枪都打不到你。”说罢,李游书拧转车头,摩托在他的操纵下如同蜿蜒的长蛇一般走起了难以捉摸的扭曲路线。 见状,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姑爷还真是会玩……算了把枪收起来吧。” “队长,那咱们怎么办?” “追呗,权当遛狗了。” 终于,李游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不行,咱们就这么跑也不是办法。这里地势开阔大路朝天,咱们就算放开了跑、跑到没油了也跑不掉。” 苏卿莲觉得他说得有理:“那怎么办?” “不跑了呗,”说着,李游书慢慢减速,靠边停车,“我是姑爷啊,我跑什么。你也不用跑,你是我朋友,我让你活你就得活。” “队长,姑爷好像停下来了!” “嗯?”年轻人见状一愣,“他想干什么?” 车队缓缓停住,将站在路边的李游书和苏卿莲团团包围了起来。十几把枪对准苏卿莲,那震慑力还是相当强烈的。 “别开枪,”李游书抬手制止众人,并慢慢走到了苏卿莲面前替她挡住了枪口,“你们是什么人啊?” 年轻人摘下头盔来,迈步走到李游书面前鞠躬:“姑爷,我们是盛博娱乐外城区暗杀队的第一分队。我是分队长曹鸿蒙。” “盛博娱乐旗下的么?”李游书上下打量着曹鸿蒙,觉得他煞气过重、收敛不足,但身形健硕呼吸沉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是,我们都是从地下死斗里选拔出来的,专门负责替欧阳先生处理钟城的毒瘤,”曹鸿蒙说着眯起眼睛,眼神如同利箭一般射向苏卿莲,“比如那个站在您背后的贫困者一员。” 苏卿莲也不示弱,垂下的双手指尖“刺啦啦”地亮起电弧的蓝光。 “哎哎哎,先别急先别急~!”这个时候,李游书再次企图发挥自己的社交能力,虽然十次有九次社交过后还是免不了动手,但能中一次是一次,该尝试还是要尝试的。 这么想着,李游书走上前去与曹鸿蒙勾肩搭背,贱兮兮笑道:“曹兄弟是吧,辛苦辛苦。那个……兄弟我有件事不清楚啊,你给解解惑?” “姑爷您说。” “刚刚我也在那辆货车里啊,你为什么连我都不放过?那炮弹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地打我。” 曹鸿蒙听了也不紧张,神色平静地微微欠身:“先前只是发现了这女人的踪迹,却不知道您竟然也在车上。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姑爷见谅。” “嗯,好。看来我大舅子也不是跟我生气,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李游书又看向曹鸿蒙,企图从他那磐石一般的神情中察觉到些许情感的变化以寻找谈话的切入点,“我刚刚听见你叫曹鸿蒙?” “是。” “好啊,鸿蒙好啊。正所谓‘开辟鸿蒙,谁是孬种~!’你这名字起得可是非常有来头啊。” “咳咳,姑爷。咱们看的应该不是同一本《红楼梦》吧。”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出自第五回《红楼梦曲 引子》。李游书也许不是故意的,但说顺嘴了就难免这样。 “哦哦哦,不是不是,我刚刚口误了。”李游书尴尬地将失误掩饰了过去,继续说道,“是这样的老曹啊。我呢,是出来玩的,你应该也知道。你家大小姐呢,正在酒店里睡觉,我正要往回赶。你明白我意思吗?” 曹鸿蒙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其事点头说道:“明白了姑爷,你是要背着大小姐搞外遇吗,放心,我会回去跟欧阳先生汇报的。其实如果是示威挑衅的话,您大可以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不用非要从大小姐身上下心思。” “好家伙你放什么屁呢,”李游书发现这曹鸿蒙似乎是个二杆子,满脑子除了老板欧阳思没别的,恐怕这样的真是王娟所谓“欧阳思的狗”了,“我是想说!你现在!是在!妨碍我!回去见欧阳知你知道吗!” 李游书说着又抬手指向苏卿莲:“这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不管她是什么贫困者还是小康者还是富裕者,总之她就是我朋友,你今天非要杀她么?” 曹鸿蒙倒是非常实在,点头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能杀就杀。” “对嘛,能杀就杀,那我开口了,就是不能杀了!” “不成,”察觉到李游书在跟他绕圈子,曹鸿蒙自知说不过李游书,非常强硬地举枪指向苏卿莲,“您说话没用,一切都要听欧阳先生,我只能先斩后奏了!” “咔”的一声响,李游书的手捏在了手枪枪管上,同时大拇指垫在扳机后面,使其不能被触发。 众人见状都吃了一惊,一时间观望风向不敢轻举妄动。 “姑爷,你!” 话没说完,曹鸿蒙便撞上了李游书那凶狠的目光:“你说我说话不好使?”李游书的脸色明显已经不是刚才那般随和了,“那拳头好使么?” 说完,重复了昨日的事情,李游书将那手枪捏了个粉粉碎。 曹鸿蒙见状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并将手中那歪歪扭扭、七零八碎的手枪丢在了地上:“姑爷,早就听说您是个高手,连魏钊凯都败在了您手里。” 李游书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是我干的。怎么,想试试?” “不错。”曹鸿蒙说着松开领带、解开黑色衬衫的扣子并丢给了身边的副官,双手握得咔咔作响,“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都是靠拳头吃饭的,咱们就拳头说话。” 这种挑战令李游书无法拒绝,不管是基于男人间的攀比还是基于对武学的渴求,他都无法拒绝。 “好。”欣然接受了挑战,李游书左脚收右脚出,摆了个龙文斋急就掌架势,“如果我赢了,你就赶紧领着你的人滚蛋,听到没有?” “这是自然,”曹鸿蒙也摆开架势,却是四平八稳的一般模样,“但如果姑爷输了,那女人可就要任凭我处置了。” “那不成,是我跟你打赌,又不是她跟你打赌——我输了,我便不再出手阻拦你们,她自己反抗那你们就看着办了。”李游书说着回头冲苏卿莲笑道,“苏姐,我这安排不错吧?” 苏卿莲笑了笑:“当然好,看不出来你一个习武之人,倒是这么尊重别人的意愿,真是难得。” “过奖啦。” 说罢,李游书与曹鸿蒙彼此凝视,开口说道: “东原省庆仪市承蒙拳馆,李游书——” “钟城出云科技暗杀第一分队,曹鸿蒙——” “请赐教!!” 第一四二章 火力覆盖 啊呀呀呀呀,真是烦死人了! 这个钟城,到底还有多少高手啊——! 开局不到三分钟,李游书胸口便中了曹鸿蒙一掌,霎时间被打得气血逆流,险些吐出血来。 “咳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李游书将掺杂血丝的痰吐在地上,抬眼观瞧着曹鸿蒙。 依然是大开大合、四平八稳的模样,像是故意摆出这副呆头鹅一样的架势来引诱李游书进攻一样,可在出招的瞬间便会变为十分凌厉的进攻,令人难以招架、难以逃脱、难以看穿、难以捉摸。 李游书的失态被曹鸿蒙看在眼里,像是非常实诚的发言,又像是杀人诛心的挑衅,他低沉着嗓音开口说道:“姑爷,我看您岁数不大,您该不会只是运气好才打赢魏钊凯的吧?” “大哥,我今年才十八,你说这种话是欺负小孩儿么?”李游书不为所动,因为看他年纪小就说话来刺激他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被他打趴下了,曹鸿蒙也将不例外。 “那我还真是虚长你七八岁,”曹鸿蒙说罢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用不用我让你一只手?” “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只要能赢,你自愿把腿砍了去我也是喜闻乐见!”并不擅长的急就掌无法与曹鸿蒙匹敌,李游书又换做了自己最为擅长的形意拳攻了过去。 形意拳?见李游书变招,曹鸿蒙不变应万变,依然使那套掌法上前与李游书缠斗,但他明显感觉到李游书的攻击比先前要变得流畅凌厉不少。 “姑爷家是形意拳世家么?” “是不是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左手架开曹鸿蒙下劈掌,李游书形意鹞形拳出,右拳直捣曹鸿蒙心窝。曹鸿蒙见状连忙后撤,李游书垫步上冲,虎形扑脸,与八极猛虎硬爬山倒不谋而合。 “切。”见李游书谈天之间拳势忽然猛进,曹鸿蒙撤步回身闪过虎扑,回身掌向着李游书面门打去,“形意拳北方惯用,南方却少,我倒是得好好讨教个一二!” 曹鸿蒙一掌打去,却只是将李游书身影打得飘散破碎,原来只是李游书借傩舞之法留下的残影。 “百试百灵,屡试不爽。”从那破碎的虚影之中撞出,李游书崩拳直进,曹鸿蒙吃了一惊,连忙收掌去挡,只听拳掌相撞,空气里一声撞钟般的空灵幽响,进而气力澎湃、破空爆鸣,两人的身影都因那炸裂的劲力而连连退去。 “队长!” “游书!” 两人都抬抬手示意自己没问题,一刻都放松不得。 曹鸿蒙抵挡崩拳的手掌微微发颤,于是他转动手腕换了一个架势,对李游书说道:“姑爷的形意拳,五行流转,十二形贯通,即使是众所周知的拳法也能打出常人所不能辨识的连招,确实厉害。” 看来这曹鸿蒙是南方人,不知道我老子李广成的名号。 心里想着,李游书笑了笑,撤下形意三体式站桩,变作了拳击跳步,笑嘻嘻对曹鸿蒙说道:“看来这趟钟城没白来。柳先生的扶风掌,魏钊凯的横练功,文彬的纯阳拳,那都是我不曾见识过的,如今竟然又碰上了新奇玩意儿——金刚三昧掌。” 曹鸿蒙闻言一愣,眯起眼睛质问道:“姑爷怎么看出来的?” “我听说过的功夫太多了,所以刚刚跟你交手的时候在一样一样地过滤,这才想起来叫什么,”一猜即中,这让李游书心情感到非常愉悦,“听说金刚三昧掌是巴蜀大光明山,禅宗南五家之一的临济宗镇山之宝,培元固本、寒暑不侵,金刚不坏、六淫难蚀,今日一试果然厉害。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是谨慎谦逊,慈悲内敛。不过……” 话不说尽,恐揭人短。李游书即将脱口而出的“不过”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然而曹鸿蒙却笑叹一声,将李游书的“不过”给接续上:“不过,我的金刚三昧掌却杀气凝重、招招置人于死地,分明是自谦收束之势,却被我用成了诱人先发的钓饵,实在有悖佛门品性,不是慈悲心肠。” 这便是李游书想说而未说的话,见曹鸿蒙心里自知,他便赞同地点了下头。 “这金刚三昧掌并非是我自大光明山学来的,”曹鸿蒙凝视李游书沉声说道,“我的太爷爷是破戒僧人,还俗后又成了江湖杀手,这金刚三昧掌是经他老人家改良后的掌法,自然没有了佛门的慈悲仁爱。” “原来如此,倒也真是善哉善哉。”李游书将身子更加扭转一些,较普通拳击抱架正面对敌不同,他侧身而出,左肩在前右肩在后向曹鸿蒙冲了过去。这是底特律杀手式抱架,相较于普通拳击抱架右手更加隐蔽,左手刺拳发力更远,李游书这是为了发挥自己高速刺拳的优势。 事与愿违,见李游书奔来,曹鸿蒙眼睛一瞪,周身杀气骤起,抬手向李游书推了出去。李游书见状不妙,提起左肩抵挡,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相隔十步之远,李游书竟被无形的力道给击中肩部,踉跄着向后退去。 什么东西? 李游书心里暗暗吃惊,下意识发动的韩施呼吸法“昆仑”将内气凝于肩头,替他毫发无伤地挡下了刚刚那一招。但李游书确实没能看见是什么招式攻将过来,心里难免惊疑。 “姑爷,好玩么?” “好玩个屁。”李游书低低骂了一声,“你的呼吸法很带劲啊。” “我也不瞒着姑爷,我的呼吸法‘指上乾坤’是将所抓握之物压缩的功法,一切被我指力所及之物都会以数十倍的体积被短暂压缩,在我以掌力推出之后恢复原状形成爆炸的效果,”曹鸿蒙说罢双手一握,李游书发现他双手周围的景致确实发生了向内的扭曲,恐怕那就是空气被压缩导致的光线扭曲现象,“而这世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便是空气,您就当是在跟一个投弹手战斗吧,毕竟您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空气炸弹。” 不是吹牛,这大哥确实有一手! 李游书咋舌感叹,打心底觉得这曹鸿蒙不是一般烦人。但事已至此,要是半道认输恐怕传出去丢也丢死了。 思虑至此,被曹鸿蒙压缩而成的空气炸弹群蜂一般飞了过来。 躲?李游书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就是苏卿莲,如果躲开的话,那个炸弹恐怕就会伤到苏卿莲。不躲?那就得是自己受罪。 啊呀啊呀,这个姓曹的,看来是做好了把苏卿莲给杀死的打算,不地道。 那我就更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了。 李游书咬咬牙,面对扑面而来的空气压缩炸弹,躬身低伏、双手交握,考虑到了一个非常有趣但也危险十足的尝试—— 既然可以以无妄诀运行其他的呼吸法,那可不可以同时运行多个呼吸法呢? 与此同时,站在对面的曹鸿蒙看着即将面对自己攻击的李游书,抬手示意手下做好准备,因为他认定自己的胜利,打算待李游书被炸得投降后便以密集的火力将那个身为贫困者联盟成员的女人打成筛子。 忽然,迎面一阵热浪澎湃而起,紧接着是汹涌翻腾的恐怖烈焰。不等曹鸿蒙有所反应,一条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龙从李游书击出的掌力中狂啸而来,蜿蜒盘旋扭动身躯,将飞来的空气炸弹尽数引燃殆尽并一路向曹鸿蒙冲了过去。 “什么东西!”曹鸿蒙大惊失色,然而那火龙的势头正盛,电光火石之间荡起热浪向他冲来,无论如何也躲闪不过了, 既然躲不开,那就挡下来!曹鸿蒙咬牙切齿抬手去挡,金刚三昧掌的不坏功力全数发动,迎面而来的火龙绵延无尽,如同天上来火般永无断绝,炽烈的火焰炙烤他的双手,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刺啦啦的炙烤声响。虽然金刚三昧掌力坚韧非常,然而与魏钊凯的横练相比还是差了一些,面对无始无终的来火,终于还是落了下风。 “呃啊——!”至此仍不知李游书用了何等妖法,然而曹鸿蒙隐隐间却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既定的败局,不甘与愤怒令其暴起狂呼,可那火焰虽一时没有将他双手烧废,其重压却也推着曹鸿蒙步步后退,想必很快便会冲破金刚三昧掌的阻碍,将曹鸿蒙连带着他身后那一帮杀手小队的成员,还有摩托、枪械一齐,来一个一锅端,全家烩。 妖术,这小子用的是妖术!! 就在曹鸿蒙气力将近,双手近废之时,火龙忽然消散得无踪无影。松了口气,曹鸿蒙向后倒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然而不等他再有反应,李游书的身影便撞开浓烟热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冲来,左手扯住曹鸿蒙胳膊,右手一发顶心肘上捣其下颌。曹鸿蒙猝不及防,上下颌骨猛地一碰,颅内传来了牙齿断裂的脆裂声音。 总有人认为顶心肘的目的是把人顶出去,错啦,把人顶飞出去就意味着只能打一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笨功夫。 扯住曹鸿蒙胳膊,李游书将两脚被顶得腾空的曹鸿蒙一把拽了回来,进而一个形意熊形下劈将其按趴在地,兴致一到,画龙指起,直接抵在了曹鸿蒙后颈上。 “服不服?” 本以为李游书是细水长流的稳健派,不成想他奇招一出,竟刹那之间便决了胜负,如今气力殆尽、双手灼伤、引颈受戮,曹鸿蒙即使再怎么心有不甘也是白搭。 于是他挣扎着抬头看向苏卿莲,刚想下令众人开枪,却感觉到李游书那指力冰凉恐怖,自己若敢说错一个字恐怕那指尖便直取自己颈骨,不由得心悸之余冷汗连连,咬牙嗫嚅: “姑爷厉害,我服了!” 第一四三章 得胜而归 “服了!” 听见曹鸿蒙认输,李游书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笑而点头便松开了他,同时抬眼瞪向他手下的那些个杀手,众人见了他的眼神都惊惧不已,谁能想到区区一个刚成年的孩子竟然有这般神通和魄力,也难怪一手遮天的欧阳家兄妹这么瞧得上他,这姑爷,当得名正言顺、无一不服。 拍掉手上和身上的尘土,李游书走到苏卿莲面前:“苏姐,完事了。” 苏卿莲上下打量着李游书称赞道:“厉害啊,难怪连雨寒都这么看得起你。游书,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客气啦,都是些小打小闹而已,”李游书说着回头去看曹鸿蒙,“怎么样,没事吧你?” “没事,”曹鸿蒙摆着手踉踉跄跄站起来,伸手在嘴里摸索了一会儿,将那将断不断的牙齿给拽下来丢在地上,又吐掉了嘴里的血,冲李游书拱手道,“姑爷本事不小,曹鸿蒙服了。但是我今天有命在身却被您阻拦,如果出了差错欧阳先生问起来,我可就要把今天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这有什么,你就跟他说这姑娘是我保下来的,有什么事都来找我就好。” “这样的话我也就认了,”得到了李游书的担保,曹鸿蒙这才点了点头,又向他问道,“姑爷,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给解解惑吧。” “什么事?” 曹鸿蒙低头看了看还残留在地上的火苗,又展示出自己被灼伤些许的手掌,开口问道:“您刚刚那招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习武之人还能放火。莫非您还有超能力么。” “当然不是了,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习武之人,哪里会什么超能力。我要是会超能力,也就不会这么辛苦练功了,”李游书说着一打响指,“毕方鸣”点燃内气熊熊燃烧于指尖,“我只是把两种呼吸法结合起来了而已。” 青竹螳螂门门主陈玉鹏,他的呼吸法“龙抬头”是将内气演化龙蛇放长击远的功法,而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则是以心火点燃内气的功法。如此,李游书使出“龙抬头”使内气如长蛇出洞,又用“毕方鸣”以火燃之,于是火龙腾跃、盘旋蜿蜒。更妙的是李游书的无妄诀可以从外界摄取能量化为内气,要烧内气有的是,烧到天荒地老,烧到心里没火为止,曹鸿蒙压缩的空气炸弹认识怎样的多都要被燃烧殆尽。 但这也是极为冒险的用法,于武学理论而言,从未听闻过同时运行两个呼吸法的先例,李游书这么干,可谓开了个先河。想必也只有李游书的无妄诀才能帮助他实现这种尝试。 “两种呼吸法结合?”曹鸿蒙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游书,他从小习武,修习呼吸法时得到的第一个警告就是“不要将呼吸法乱用、杂用、混用”,因为行气路线不同才会产生不同的呼吸法效果,结合呼吸法便如同将并行的电路互相接通,随时都有短路的风险。轻则身受内伤,重则武功尽废。 李游书知道曹鸿蒙不会相信,但他一时也没办法解释,总不能从他十五岁那年将“自食”与韩授所传的功法结合开始讲起,于是摆手说道:“哎呀,反正我就是耍了些小聪明,横竖是赢了,你也服了,就不要多问了。” 曹鸿蒙见李游书不肯多说,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好吧,既然姑爷有难言之隐,我也就不便多问了。只是希望姑爷早些带着小姐回到公司,您两位不想先生,先生却是非常挂念你们。” “我知道了,我会跟欧阳思通电话的。” 于是曹鸿蒙拱手行礼,眼光锐利地看向苏卿莲:“贫困者联盟的女人,今天是你运气好有姑爷保护你,但下次再碰上,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说罢,他回头招呼自己的手下,众人见状便都收了枪,跨上摩托车,在一阵轰鸣呼啸声中绝尘而去。 见暗杀小队渐远,李游书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已经跨上摩托的苏卿莲:“苏姐,那辆摩托载你个来回还够用么?” 苏卿莲看了看油表,竖起拇指回应李游书:“满够。你快上来吧,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我答应雨寒送你到家,那自然就得看着你进了酒店门口才能放心。” 李游书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时间在6:30,这个时候欧阳知肯定还没起床。 “那就拜托苏姐一趟了。” …… “就是这儿了对吧?”李游书从摩托上跳下来,苏卿莲抬头看着酒店这漂亮的招牌和整洁的门面问道。 李游书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回来了。苏姐你急着回去么?” “倒是不急,怎么,你还有事情?” “不是,”李游书四下观望了一下,“我是怕我舅子的暗杀小队不泄气,还想着杀回马枪,要不你就在东一区先待个半天,等下午再往回去。” 苏卿莲闻言点头:“你说的倒也不错,那我就现在这里逗留一阵吧。” “嘿嘿,不过我有女友在,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我怕她误会,可就不负责接待你了哈。” “好小子,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是吧?”苏卿莲觉得李游书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这样的男友态度属实端正认真,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挑逗。 李游书摊摊手:“没办法,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就算我李游书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能自己找不痛快不是?” “好啦,逗你玩的,”苏卿莲笑了一下,那发自真心的笑容甜美可人,如果让欧阳知看见搞不好真的会怀疑李游书跟苏卿莲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过还是欢迎你再去做客。” “好嘞,慢走啊。” 挥手与苏卿莲道别,李游书看着她身影远去,这才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小声嘀咕道:“还去?这就够我受得了,再去我舅子不得用导弹炸我啊?” 不过欧阳思手下竟然还有组织如此规整严密的暗杀队伍,先前只以为他有贴身护卫以及三城影视旗下的护卫队这样的“盾”,没想到连袭击他人所用的“矛”都已经如此锋利了。 如此,李游书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里刘开诚向他披露的《artod计划》,没来由打了个冷战,连忙转身往酒店走去,企图以见欧阳知来缓解自己心中这份苦闷的疑惑。 而另一边,欧阳思再次接起了电话:“是不是没杀成?” 摩托高速行驶,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曹鸿蒙在头盔中发出瓮声瓮气的回答:“很抱歉,没能打赢姑爷,那女的也只能认赌服输放过了。” “这也正常,李游书功夫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之一,你输给他不丢人。” “先生还有什么任务要交代么?” “暂时还没有,”欧阳思说着接过了索菲亚递给他的抹了果酱的面包,“最近的清理工作这么顺利,你也是功不可没,辛苦了。” “哪里,帮助少爷完成心愿便是我的使命。” 欧阳思点点头:“自便吧。” “是。” 见欧阳思光顾着打电话,索菲亚便轻声提醒道:“少爷,茶要凉了。” 欧阳思闻言端起茶杯来喝掉了杯中温热的茶水,恰巧此时维姬·奥尔森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有给我准备的东西么?” 虽然不喜欢奥尔森,但索菲亚到底是欧阳思的女仆,为客人准备食宿是必备的礼仪:“当然,请您入座吧。” “哇,很丰盛的样子啊,没想到欧阳少爷的早餐吃的这么精致。” 欧阳思挑了下眉:“你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天了,如果你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早起,想必早就知道早餐是什么样子了。” “我可是难得能有个休假的机会,怎么能早起呢。” “所以,你把与我的业务往来当成度假?” “呵呵,”奥尔森闻言一笑,小心翼翼拿起一片堆着鱼子酱的面包片,“因为跟您在一起总是令我觉得舒适,所以才像是度假一样。” 欧阳思点了点头,没回话。 “您刚刚是在跟暗杀小队的人通话么?” “说是侦查到了外城区的暴力团伙成员,我那不消停的妹夫竟然也与他们厮混在一起。” “就是那位替您挡了一枪的小可爱么?” 欧阳思闻言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将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总是提及有恩于我的事情。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也不需要别人总是来提醒我。” “抱歉啦。”见欧阳思是真的生气,奥尔森连忙讨好般露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来,“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吧。” 愤怒起得快消散得也快,欧阳思斜了奥尔森一眼,回头对索菲亚说道:“茶乏了,再换一壶。” 索菲亚闻言点头,躬身到茶桌边拿起茶壶,转身走出了卧室。 听索菲亚脚步声渐远,欧阳思才继续说道:“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份消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调集乔克以及斯摩格两人来协助我。” “哦?”奥尔森闻言来了兴致,“您不是很讨厌他们么,怎么……难道回报高到让您放下好恶也要一试?” 欧阳思点点头,眼中闪过阴森凶戾的兴奋光芒:“如果真的成功,那我在钟城可谓高枕无忧,自此夜夜得以安眠。” 索菲亚下了楼,正巧碰上了起床的柳仕良。 “少爷已经起了?”见索菲亚端着茶壶往茶室去,柳仕良开口问道。 索菲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悲伤愈发沉重了一些,一言不发地转身朝茶室走去。 柳仕良知道她的症结所在——欧阳思近来愈发与维姬·奥尔森交好,甚至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这对不希望主人被蛊惑的索菲亚而言是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如果不是肉体上的普通朋友,那么他们两人的亲密程度已经到了即使是柳仕良劝解也根本无法动摇分毫的地步。 “唉,”看着那小巧女仆离去的背影,柳仕良轻叹着摇了摇头,“都是些七情六欲,斩不断的尘缘啊。” 第一四四章 小恐龙 欧阳知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房间门开合的声响,于是继续装睡等待李游书凑过来。 果然,李游书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见她还睡着,便凑近了去观瞧了片刻,最终也没舍得搅扰她起床。 但欧阳知已经醒了,感觉到李游书逐渐凑近时散发出的鼻息,她忽然睁开眼睛,冲李游书笑道:“你回来了。” “哟,你醒啦,”李游书万万没想到才这个点欧阳知竟然就醒了,“是我把你吵醒的吗?” 欧阳知想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能够解释的理由,只好无奈地摊摊手:“是的。” “那真是抱歉了。” “你在他们的基地待得如何?” “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规模不小、组织严密,不过在我看来还不足以威胁你哥哥的地位——不是他们太弱,而是你哥太强。” 进而,李游书将昨夜在贫困者联盟基地遭遇的事情都与欧阳知说了一遍。但是那份引诱他向欧阳思透露的虚假战略他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刘开诚所披露的那份骇人听闻的实验计划亟待考证,这两件事李游书没有告诉欧阳知。 听了李游书的复述,欧阳知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沉吟着低头说道:“虽然是不足为惧的乌合之众,不过到底还是搅扰钟城清净。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就让暗杀小队把他们都干掉吧。” 李游书闻言惊呼:“你知道暗杀小队的事情?!” “知道啊,”欧阳知点了点头,这才想到不管是哥哥还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跟李游书提及,不由得尴尬地用指尖摩挲脸颊躲闪他的目光,“嘿嘿,忘记告诉你了。暗杀小队是从盛博娱乐历代参赛者里选拔强者组建的队伍,用于对其他企业的人发动袭击。豢养暗杀队伍,这对内城区的企业来说是不成文的规定,于战士而言,只有盾是不行的。毕竟我们既要好好保护自己,也得努力去击垮别人。” “钟城怎么乱成这个样子啊……”李游书闻言发出感慨,颇有些不解。 “因为大家都很强,不光是在钟城强,即使是放眼全国也是强大的企业。当这样的企业被堆放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城区时,这内城区就成了供人厮杀的八角笼,每个人都有着登顶的愿景,那么冲突就在所难免了。”欧阳知说着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坐到李游书面前,笑着说道,“实际上,这座钟城不过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地下死斗场而已。” 李游书摸了摸后颈,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答道:“我是不懂这么多啦,我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架斗殴而已。” 说罢,他便连忙起身走到沙发边上去,将欧阳知扔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 看着李游书的背影,欧阳知没来由地笑起来,用低到模糊的声音说道: “好在有你。” “啊?”李游书没听清她的蚊子哼哼,扭头看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欧阳知说罢又钻回被窝,柔软温暖的床褥如同带有魔力的旋涡,瞬间便将她给牢牢吸住无法动弹,“我被名为被窝的妖怪给吸住了,九点之后再叫我起床啊。” “知道啦,我就知道你不会起这么早的。” 过了一会,也就十五分钟左右,欧阳知再次进入了睡梦之中,李游书回想起今天早上王柏林老头站桩的情景,便也静立在窗边凝神静气,练起了桩功。打算好好内视一下自己这呼吸法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次内视的最初不如往常一般清晰明朗,而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阴暗昏黑,好像不希望被李游书看清一般刻意地隐藏了起来。这令李游书感到不解与不快,于是他更加集中精神地向内探视,企图冲破重重迷雾看清无妄诀的本相。 然而内景骤变,漆黑忽然变成了有质的浓云,黯淡的光芒闪烁于黑云之后,喑哑的雷声震颤李游书的内脏,他的呼吸法似乎在展现一种愁云惨雾的哀鸣。 这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自从李游书发现自己能够使用多人呼吸法之后至今,呼吸顺畅、心情愉悦、身体康泰、全无不适。为什么体内的呼吸法反而是这样一幅令人骇然的场景呢。 顾不得这么多,李游书催动无妄诀,运行内气企图冲开这狂雷天象。然而没能成功,虽然远远地看见了类似出口的发光点,但李游书不管怎样地催动精神向前狂奔都无法抵达重点。 “怎么会这样……” 不等李游书再做打算,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狂啸,紧接着一道闪电如同长鞭一般向他甩了过来。李游书眼疾手快连忙躲闪,不由得惊呼一声:“好家伙,呼吸法要杀主人了!” 这还能让它反了不成? 想到这儿,李游书运行毕方鸣,这一番天雷景象果然发生异动,慢慢燃烧化作了一片火海。然而火海也并非是什么好环境,感觉到内景里温度骤生,李游书又连忙寻找其他相对温和些的呼吸法来处理现下的情况。 “对了,昆仑。”韩施为人性情敦厚稳重,他的呼吸法昆仑肯定也与他本人一样庄重安定,于是李游书在火舌即将舔舐过来的时候催动内气,大地震颤、火焰熄灭,体内的场景蓦地升起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 见状,李游书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好险好险,虽然是内在的场景,不过受了伤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吧。”李游书说着抬头观瞧这巍峨山脉,喃喃自语,“啧啧,看来我师哥还是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真是奇景,真是奇景。” “奇景,奇景。” “嗯?”听到自己的呼吸法内竟然还有第二个声音,李游书惊得蹦跳而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个……小恐龙? 该说是恐龙么,因为用其他的生物以描述都不确切,但要说是恐龙也并不能描述其可爱。在距离李游书不远处,站着一个脑袋大大、身子小小的怪兽,背生竖棘、前肢短小、后腿粗壮,体型大概跟袋鼠差不多。小怪物没有眼珠只有眼白,所以不知道它那目光到底落在了何处。 但是它会说话:“奇景?” “诶?”见到这可爱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小东西,李游书不由得来了兴趣,走上前去观瞧起来,“你是什么?” “什么?什么?”跟鹦鹉一样,这个生物只能重复李游书的话语,但看得出来它非常温顺,即使李游书走近也像傻狍子一样歪着脑袋好奇等候。 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李游书感觉这小怪物的皮肤冰凉粗糙,类似蜥蜴,可能真的是什么恐龙也说不定。但自己的呼吸法里为什么会养着一只恐龙,侏罗纪呼吸法么。 感受到李游书的抚摸,那小怪物很高兴似的扭动脑袋,发出“呼噜呼噜”的愉快声音,并迈步在李游书身上蹭来蹭去。 倒是挺温驯,李游书松了口气,笑着问那小怪物:“你是哪来的呢……” 这句话它听懂了,它抬起头来看着李游书,眨了眨眼睛,随后便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一阵强大的吸力形成了空气旋涡向小怪物的嘴巴里飞去,李游书扎住马步防止自己受到牵连,同时定睛向那小怪物的嘴里看去。 没有牙齿、没有舌头、没有任何的口腔器官,李游书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一片,以及在那片黑暗中翻腾的火焰、长蛇、山石以及狂风的呼啸。那怪物的嘴里,是一片无边无际、无底无色的异样空间。 当怪物的嘴巴闭合后,狂风便止息下来。李游书呆愣了片刻,伸手摸着那小怪物的脑袋,眼中的光芒慢慢地点亮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无妄诀啊。” 呼吸法到达一定境界便能在精神世界中凝结成一个具体的形象,而那小怪物,正是以“能够吞噬、消化、储存并在合适时间切换”的小恐龙为形象的李游书的呼吸法无妄诀。而在它那漆黑的大嘴里翻腾的各种东西,便是先前交手时被复刻在无妄诀内的“毕方鸣”“龙抬头”和“昆仑”。 这下李游书算是彻底明白了——只要与自己交过手,无妄诀便会在接触时微量地摄取对手的内气,并在体内将摄取的内气进行分析,通过对其性质的解剖来重现其在体内的运行路线,从而帮助李游书实现使用他人呼吸法的尝试。而因为所有的呼吸法都是在无妄诀的基底之上进行运行,所以即使是同时使用也能保证这些呼吸法并行不悖。 “哈哈哈哈,”得到了答案,李游书发出一阵快意的大笑,用力揉搓着小恐龙的脑袋说道,“你就是无妄诀啊,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妙啦!” 小恐龙对李游书的爱抚给予回应,发出一阵稚嫩却有力的吼叫,而后围着李游书转起圈子。 这时,欧阳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响起在这片内景之中:“游书,李游书!你怎么了?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说话啊!” 听她声音急切慌乱,李游书赶紧睁开了眼睛,发现欧阳知正站在自己面前捧着他的脸颊,一脸惊慌的神色:“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李游书笑了笑,感觉自己身上一阵迟滞,低头看去,原来是汗出如浆,将自己的衬衫给彻底打湿了。 欧阳知一屁股坐到床上,怒视着李游书嗔怪不休:“你搞什么鬼,吓死我了!我醒过来看你跟个木人桩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说,身上还嗖嗖地窜风,我还以为你漏气了!” “嘿嘿,我这不是在练功么,入定之后就反应迟钝了,别担心。”说罢,李游书脱掉了衬衣,面露喜色对欧阳知说道,“不过我刚刚又有突破了,现在非常高兴。” “你是高兴了,闹得我心惊胆战的!” “抱歉啦,你怎么起这么早?不是九点再叫你么?” “九点之后?你看看!”欧阳知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地抬手指向墙上的表,“你看看都几点了!” 10:30。 李游书眨眨眼睛,他没有料到自己只是在呼吸法里逗留了片刻,外面的时间竟然便已经流逝至此。也许是自己冲破那最开始的浓云时过于心无旁骛,以至于连时间的流逝都没有体会到罢了。 “那……咱们吃饭去?” “吃,吃完了咱们就回去。” “回去?回家么?” “对啊。”欧阳知将手机掏出来展示给李游书,通话记录的首条便是她昨夜与欧阳思的通讯。 “我哥跟我道歉了,正催着咱们回去呢。” 第一四五章 临别嘱托 “我就说嘛,你哥这个人虽然有些傲气,但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自己的妹妹,就算你反了天他该疼也是要疼的,道歉这种事自然也得是哥哥先来。” 听闻欧阳思已经跟欧阳知道歉,李游书心里为兄妹二人重归于好感到高兴,但随即想到欧阳思竟然还有一些事情瞒着欧阳知,难免心里又迟疑起来。 欧阳知哼了一声,抱着腿坐在床上抱怨:“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害得小雎死掉,他要不是我亲哥,我现在都要去给小雎报仇了。” “行~你欧阳知是性情刚烈的女中豪杰,厉害厉害。”李游书半是调笑半是宠溺地坐到床边去抱住欧阳知,“你昨晚跟我说的话还当真么?” “什么话?”欧阳知明知故问,侧过脸去用鼻尖摩挲李游书的脸颊和耳朵,“我可不记得自己做完说过什么话。” “诶……明明是你说回去之后也要跟我一起睡的,要我翻出聊天记录来你看看吗?” 闻言,欧阳知冲着李游书耳朵呼呼吹起,小声抱怨道:“哼,狗男人,这么较真。” “我这是在行使作为你男友的权利,向你确认是履行尊重女友意愿的义务,这么规规矩矩的,你竟然还骂我?”李游书感觉到欧阳知的温热吹息,她发丝间的花香味温和柔媚,宽松的真丝睡衣从肩上滑落,便露出她那细腻白皙的肩头来,令李游书忍不住将头埋了下去。 感觉到李游书在轻轻啃噬自己的肩膀,酥痒感如同石子落入水中,以涟漪的形式向外扩散至她的全身,想要逃离的难受与沉溺其中的快意便如同藤蔓一般将其缠在了李游书身上:“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 李游书坏笑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只许欧阳放火,不许游书点灯?”说罢,他伸出舌头,舌尖在欧阳知的后颈上轻轻挑了一下。 “咿!”虽然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快感,但欧阳知被李游书这么一刺激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待会儿,你要请我吃饭。” “可以。” …… “这就要回去了?”中午是休息时间,菲利克斯瘫坐在自己二层的沙发上,他手下那三名可爱护士一名有男友做的便当,吃完在办公室里小憩;另外两位则结伴出去觅食了。 “是啊。待得也够久了,该玩的也玩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估计地下死斗场那边又要给我堆好多工作,想想就烦。”欧阳知说着喝了口咖啡,扭头发现朝阳的那面窗户似乎有过改动的痕迹,“你换窗户了?” “别提了,”菲利克斯说起这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竟然让人给暗杀了。” “啊?什么人敢做这种事情,不要命的吗?”见识过菲利克斯的战斗力后,李游书便确认这钟城没有人能杀得掉菲利克斯了。 菲利克斯撇了撇嘴:“是贫困者联盟的人。” 闻言,李游书和欧阳知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又是他们?” “怎么?那些人也找到你们了?” 一番攀谈后,双方交换了信息,菲利克斯生气地揉搓着自己的蜷发:“啧啧啧,我现在啊,在你哥哥那里也不得好,在贫困者联盟那里也不得好。我才是最希望钟城好的人,结果倒成了钟城最不接纳的人。” “这有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去哪里估计都比这里活得开心。”李游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随后又想起了狩猎的事情,“对了,那晚的怪物,你得出结论来没有?” 菲利克斯点点头,倾身低声,对坐在对面的两人说道:“我可以百分百地确认,咱们那晚上杀死的怪物就是人类转化而成的。欧阳知,你哥哥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你要自己掂量一下了。”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得到了确切的结果后,心里对哥哥抱有的那最后一点点希望也被熄灭,欧阳知不免有些难过,有气无力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的。” “李游书,临走之前要不要再观摩观摩我的工作室?” 见菲利克斯话语间以目示意,李游书心领神会点头说道:“好啊。” 欧阳知闻言连忙摆手:“我是不打算再进去了,要看你自己去看吧。” 于是两个男人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成功从精明的欧阳知手中逃脱,来到了可以单独交谈的工作间里来。 “怎么了?”一关上门,李游书便开口问道,“有话要嘱咐我么?” “废话,当然是要嘱咐你了,”菲利克斯说着低头拍打白大褂,开口说道,“贫困者是不是拉你入伙?” “对啊。” “那你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当然是不答应了,我是欧阳思的护卫,欧阳知的男友。这种身份让我入伙他们,这不是不仁不义么。” “嗯,我也觉得你不会答应的。相信我,不要支持贫困者联盟,他们也许会有一时的得意,但永远都不可能撼动欧阳思分毫。” “为什么?” 菲利克斯叹了口气,抱着膀子总结起来:“就凭他们连外城区都改造不好这一点,我就能确认他们成不了大事。天高皇帝远,虽然欧阳思时不时就会派遣自己的暗杀小队来探查外城区情况,还会投放些怪物来制造恐慌。但以贫困者的战斗力,要剿灭怪物、宣扬理想、教化顽劣,那是绰绰有余的。他们的理想虽然崇高,却掺杂了对权力的渴望、对作乱的快乐、对暴力的追求。总而言之,目的不纯、动机摇摆、战略不精、发展迟缓,这样是行不通的,最终只会落得一个无意义的下场。” 李游书闻言沉沉点头:“你生活在外城区,如果这些都是你的所见所想,我觉得以你的智慧和见地,十之八九是没错了。” “哦对了,”说着,李游书更加压低了声音以防被门外的欧阳知听见,对菲利克斯说道,“这次我到贫困者联盟基地,得到了一份计划书。里面是欧阳思与塞洛斯科技合作,以钟城为基站进行人体实验的文件——咱们这个老板,看来是打算在钟城制造神明。” “制造神明?”菲利克斯初次听到也不免有些诧异,但也瞬间便理解了个中含义,“难道是制造拥有现实扭曲能力的怪物?” “好家伙,你怎么这么清楚?” 菲利克斯摇头说道:“很难啊,人类因有知性而为人,如果想要取回被舍弃于天的权能,就势必要放弃知性,化作野兽。” “你的意思,那种怪物就算造出来,也只会是个智障?” “如果只是个智障还好呢。无理性的现实改写者,那该是多危险的事物——一个毫无理智、所有行为均遵循本能的怪物,随着欲望对周围的一切进行破坏和重塑,妈的,单是想想我都出汗了。欧阳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不管怎么说,等回去之后我打算去亲身查探一下,如果找不到则罢,一旦找到,恐怕那就是我跟这大舅哥决裂的时候了。” “那欧阳知怎么办,你不要她了?” “我当然不会把她丢下,我是真心实意地对她,这点毫无虚假,”李游书摇着头陷入沉思,“可是真的到了跟欧阳思决裂的地步,恐怕她夹在中间也很痛苦,到时候就让她自己选择吧。” “也只好这样了,”菲利克斯觉得当下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便没有给予过多的建议,“反正我们互相都有联系方式,如果出了事就及时联系。” “嗯。” 两人虽然已经是压低声音在屋内攀谈,可却都因为全神贯注而没有注意到,欧阳知正蹑手蹑脚站在门口,听见二人的交谈后垂眼观瞧着地面,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辞别了菲利克斯,两人又驾车去往西一区与刘衡告别,之后便开车往中城区盛博区驶去。回去的路上李游书跟欧阳知聊了很多笑话,可是欧阳知都一直心不在焉、支支吾吾的,在一处十字路口还闯了红灯,让李游书捏了把汗。 好不容易在车行换回了自己的越野,欧阳知开车与李游书回到了欧阳家的山庄,一下车李游书便狐疑地抬手去摸欧阳知的额头:“你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发烧了?” “啊,”欧阳知闻言一愣,但随即便又心事重重地摇头否认,“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别疑神疑鬼的了,我就是有点累。” 这种解释明显不能让李游书感到满意,但既然欧阳知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问,想着回家之后再一点点地询问开导,也就罢了。 此时,艾琳娜远远看见二人的身影以及停靠的车子,喜出望外地向这边跑了过来:“大小姐、游书先生,二位终于回来了!” 两人见艾琳娜高兴也都笑起来:“是啊,终于回来了。” 欧阳知抬手指了指车子:“艾琳娜,帮我把车停好,我先去跟我哥说一声。” “好啊,少爷他想必也已经等候多时了,”艾琳娜说着又凑近了些,笑着说道,“少爷身边最近多了个女伴,您斟酌一下是要叫姐姐呢,还是叫嫂子吧。” “他终于有心情找女朋友了?”这话倒是让欧阳知来了兴趣,短暂地从刚刚那颓乏状态中恢复过来,“他再不找个女朋友,我真以为他喜欢男人了。” 欧阳知说着回头冲李游书一笑:“走吧游书,去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这钟城欧阳家的大少爷给勾住,我可得好好给他把把关!” 第一四六章 重拳出击 李游书与欧阳知并肩来到欧阳思的宅邸前,欧阳知非常干脆果断地按响了门铃,开门的一如既往是索菲亚。见到欧阳知,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些微笑,冲二人鞠躬说道:“大小姐,姑爷。” 这姑娘平日里虽然也不算是爱谈笑的人,但总不至于苦着个脸变成这般模样,欧阳知见状不解:“你怎么了?” “啊?”意识到自己的愁容被欧阳知敏锐地察觉到,索菲亚连忙强打精神微笑回应,“没、没怎么啊。可能是来例假了,所以脸色不太好看,见谅。” “来例假就好好休息嘛,干嘛要走来走去的,反正其他人闲着也是闲着,”欧阳知闻言连忙伸手搀住索菲亚把她往沙发那边拉,“我哥再怎么中意你,也不能凡事都让你亲力亲为啊,不然其他人养着是吃闲饭的吗?” 一个路过的女仆听见这话,吓得低头不语不敢乱动。 “大小姐误会了,大家都是各司其职的,我的职责就是照顾少爷的饮食起居,怎么能因为一点点不舒服就偷懒呢。” 这时,柳仕良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前:“唉,身子不舒服倒是其次,这人最怕的还是心里不舒服啊。” 闻言,李游书起身与他打招呼:“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过得也很是惬意嘛。” “屁啦,你就出去了不到一个周,还指望家里有多大的变化么?”柳仕良说着走到二人面前,冲欧阳知欠身行礼,“大小姐,欢迎回家。” “虽然回家很高兴,但是见到你我就不怎么高兴了,”欧阳知打趣地瞅了柳仕良一眼,继而问道,“我哥呢,还在睡觉?” “怎么会,少爷今天起得特别早,对吧游书?” 面对柳仕良的坏笑,李游书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是,难得起早结果差点 就要给妹夫收尸了。” 欧阳知一愣,扭头问李游书:“啊?什么收尸?你说什么呢?” 于是李游书又把今天早上是怎么遭到暗杀小队袭击、自己怎么力挽狂澜把曹鸿蒙放倒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 “好家伙,你这打架小能手已经把咱们公司里能打的人差不多打完了,”欧阳知听闻李游书又打赢了曹鸿蒙,咋舌称赞道,“所以说咱们以后还是少跟那些贫困者的人有交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游书抬眼看着天花板,回想起唐雨寒和苏卿莲的脸来,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众人正在沙发上坐着,二楼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欧阳知提着手杖走出办公室,站在栏杆边向下张望,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欣喜:“看来,我的好妹妹和好妹夫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欧阳知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哼了一声没理他。而李游书则有些不满地竖起中指:“我能毫发无伤的回来那都是我自己的功劳,下次麻烦大舅哥你确定了敌人的信息之后再派人去杀好吗!” 见妹妹妹夫都满肚子意见,欧阳思苦笑着走下楼梯来到众人面前:“抱歉抱歉,今天早上的事情实在是我的疏忽,跟游书你赔不是了。” “哎哎哎,快别这样。我只是说句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啊。”李游书吃软不吃硬,何况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女友都是欧阳家的,对待老板兼舅子可不好趾高气昂、嚣张跋扈。 柳仕良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这一家子唱大戏,扭头又见索菲亚在一边默默无言地站着,便笑着走到她身边低声耳语:“你瞧,少爷和大小姐、姑爷都在,你难道不打算去准备点喝的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索菲亚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职,连忙点头转身往厨房去了。而正好是这女仆走后没多久,那慵懒妩媚的女人声音便从欧阳思的卧室里传了出来:“欧阳?你去哪了?” 这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女人声音,李游书和欧阳知立刻便意识到这是艾琳娜提及的那个女人,不约而同向欧阳思投去好事的目光:“什么情况?” 面对质问,欧阳思异常淡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身对奥尔森说道:“下来吧,我妹妹来了。” 闻言,维姬·奥尔森身穿酒红色包臀裙走下楼梯,抬手抚在欧阳思肩头冲欧阳知点头致意:“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欧阳小姐。” 欧阳知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上下打量这女人:很高,很苗条,纤腰玉臂,却在胸、臀处颇为丰腴诱人。至于面容,非常完美,不管比例还是形状都是。她的眉眼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好像不分性别、无分老幼,都会因为她那副容貌给勾出心底的欲望一般。 “没想到我哥竟然找了一个这么美艳的女友啊,”欧阳知对这女人的相貌予以恭维,“怎么称呼?” “维姬·奥尔森,”女人微笑着与欧阳知握手,继而说道,“我是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东亚大区的总负责人,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与令兄进行业务方面的对接和交流。” 说着,她回头看向欧阳思莞尔一笑:“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也许我是要被欧阳先生永远留在钟城了。” 欧阳思抿嘴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 听到塞洛斯科技,欧阳知心里都多少有了几分抵触,但碍于情面也都没有发作,只是客套地微笑着又寒暄了几句。 谈了一会儿,奥尔森看向站在欧阳知身边的李游书,笑盈盈问道:“这位……是欧阳小姐的男友么?” “啊,是。”李游书比欧阳知更讨厌这个塞洛斯科技,所以也没摆好脸,只是神色平常地点头回应,“我叫李游书。” 奥尔森闻言重复道:“李游书……真好听。” 霎时间,一种无形的怪异力量从奥尔森那双含春眼眸中迸发而出,作用在了李游书的身上。李游书立刻便感觉到一双细腻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使其目光强行落在了维姬·奥尔森的胸上。 什么玩意儿啊……超能力?勾引人也是超能力?! 视野中的一切都抹上了一种淡淡的粉红颜色,李游书立刻便察觉到了猫腻,面上虽不动声色,体内已经开始运行呼吸法收束心神、恪守灵台。 柳仕良在旁边看着,见李游书不动如山,满意地点了下头。 那女人见李游书似乎没受影响,有些不泄气地继续说道:“游书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啊,贵庚?”她这是想以言语来拖延时间,好使自己的能力更加深刻地作用在他身上。她就是享受男人在见到她后沉迷于其妖媚美艳的模样,即使是挣扎的感觉尝起来也如同蜜饯一般甘甜可口。但第一次见面,欧阳知的这个男友竟然就如此沉静安稳地与自己交谈而不受半点影响,这令她心里感到不悦。 感觉到对方的能力在加深,如同麻醉剂一般的能量冲击自己的大脑,李游书有一种不运呼吸法喝大酒的愉悦感。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到了无关紧要的境地,自己眼前只有这个女人,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胸与小腹——那种想要占有她的冲动在加深。 这令李游书回忆起了曾经的一次街边撸串。同样是这样闷热的夏季,他和李广成在街边穿着背心,林回雪和李清梦也穿得非常清凉。 那时候自己还是未成年,而未成年人禁止饮酒。所以兄妹俩只能干看着李广成和林回雪推杯换盏,感慨自己的母亲曾经是不是也是孙二娘这种级别的女人。 看了一会儿,李游书拿起一串大腰子来,对李广成问道:“爸,咱们练武的人打女人么?” “嗯?”这问题守着林回雪和李清梦不那么好回答,李广成一边寻思李游书是不是故意刁难自己一边考虑着回答道,“我习武几十年,还真就打过不少姑娘。而且还是打挺狠那种。” “哦~!”李游书闻言点头不住,“那也就是说该动手就动手呗。” “反正我的建议时,能不打尽量不打,如果女方与你一样有本事,还追着你不放,那也没办法了。”李广成说着将一大杯扎啤一饮而尽,而后笑着说道,“有句名言不是这么说的吗:‘武松虽认得嫂嫂,拳头可不认得嫂嫂。’” 想到这儿,李游书心里坏笑了一声,随后回答了女人的问题:“我今年刚十八岁,恒玉大学民俗学专业的。幸会,奥尔森小姐。” 奥尔森见状心中一阵惊疑:在她的能力全开的干涉之下竟依然思维清晰、言语条理,就连眼神都依旧澄澈有神。 这小子…… “呃!”忽然,一阵抽痛自奥尔森脑颅中传来,令其发出一声闷哼。 欧阳思见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呢,可能是李游书的反击。 呼吸法世界中,李游书正摇旗呐喊,指挥着自己的无妄诀小恐龙出击:“对,就这么咬着她,往里拽,别松口,往里拽!” 小恐龙也非常听话,随着李游书的命令更加用力地撕咬住维姬·奥尔森发动能力而形成的两人间的能量连接。无妄诀是吸收能量的功法,是吞噬能量的功法,更是化散能量的功法,维姬·奥尔森敢使用这种能力,李游书就敢给她把那能量吸得干干净净。 既然是你这娘们儿不仁,那就别怪老子不义了! 小恐龙发出“啊呜”一声吼叫,随后朝着维姬·奥尔森的精神能量又是重重咬了一口。现实世界中,倒在欧阳思怀里的女人因此而大受撼动,抬手捂住脑袋发出痛苦无助的尖叫来。 众人不明所以,可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被默默观望的柳仕良看在了眼里。 然而他只是微笑,全然不为所动。 第一四七章 盘问 对方到底是个女人,李游书实在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不过她这种让自己当场社会性死亡的打算也属实缺德,小惩大诫,希望这不安分的女人以后能心里有数。 想到这儿,李游书收束了呼吸法,随后也换了一副假惺惺的关切模样,上前叫道:“哟哟哟,这怎么了这是,才刚还好好的来着。” 那女人感觉到头痛缓解,以暗含威胁的目光凝视李游书,轻声说道:“没事了,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好,间歇性头痛犯了。” “哎呀哎呀,大舅哥你瞧你,你得怜香惜玉啊。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万一跟曹操一样疼坏了,那怎办么?”李游书故作嗔怪地冲欧阳思埋怨了一句,随后便与柳仕良笑而对视着退了回去。 欧阳思先前从来没见过维姬·奥尔森出现这种情况,不过看眼前这情势似乎也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李游书刚刚那句话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劝诫,在暗暗地告诉他这女人非同小可,切莫小觑。 想到这儿,欧阳思不由得挑起嘴角,扶住维姬·奥尔森扭头冲端着橙汁走进客厅的索菲亚说道:“叫两个人来,把奥尔森小姐扶到卧室去。” 见这坏女人此时竟冷汗连连形容狼狈,索菲亚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将橙汁轻轻放到茶几上后便吆喝着两名女仆来将维姬·奥尔森给扶上了卧室。 欧阳知一打眼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见她莫名对李游书产生兴趣心里也是又气又担心,但看那女人才婊里婊气说了两句话就倒在地上,心里也清楚准是她的神奇男友又发了什么神功,心里感到一阵好笑,拉着李游书说道:“你这丧门星,刚一来就把我未来嫂子给克倒了,还不快老老实实坐好。” 见她笑容里带着看破不说破的狡黠,李游书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乖听话坐到了沙发上。 欧阳思则坐到了两人对面,柳仕良一言不发坐在最远的地方。 “怎样,还生我的气呢?”见欧阳知坐下后也不跟自己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橙汁,欧阳思便主动开口跟妹妹套近乎。 “当然会生气了,不过你也已经跟我道歉了,还以小雎的名义给贫困地区捐了那么多钱,也算你还有心。”欧阳知也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不然也不可能把李游书这种自由派给吃的死死的。 “我这人也算是知道什么叫知错就改,你如果不生气的话那我也就放心了。”欧阳思笑了一下,继而转向李游书,“你不知道,小知小时候记仇的,我不小心打坏了她的水杯,她就一直跟着我,拿眼睛瞪我。后来我受不了了,自己掏钱领她去买了个更好的。所以说,惹谁也不要惹女人。”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好像李广成也有过这种感慨。 李游书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又在欧阳知威逼利诱般的眼神下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肯定。 见李游书还跟以前一样对欧阳知百依百顺,欧阳思便笑着开口问道:“游书啊,这次你们去外城区,都玩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也没什么,去见了见菲利克斯,去了趟海边,看了那个大钟,还去拜访了一下我刚到钟城时候收的徒弟。”李游书说着,忽然身上一悚,察觉到欧阳思和善的目光下潜藏着审视的锐利,连忙补充说道,“最烦的自然还是被贫困者联盟的人给骚扰了,不光是我,连菲利克斯都遭到了他们的暗杀。” “哦?”欧阳思目光中的锐利慢慢钝化,先前有些侵略性的笑容也收束了回去,“菲利克斯也有麻烦么?” 机会难得,这是重塑双方关系的绝佳机会,李游书连忙点头赛捣蒜:“对啊对啊,菲利克斯已经跟那帮子人撕破脸皮了,估摸着以后也无处可去,还非得咱们收留他不可。我觉得吧,用不了个一天半日的,他准会有事来登三宝殿。” 欧阳思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你跟他关系不错,我也很喜欢他的随性洒脱。但他这人毕竟是太跳了,有时候又不那么好商量事情。这样吧,既然你已经开口了,如果他来找我,那我一定与他握手言和。” “嘿嘿,”感觉自己好像办了件了不起的事,李游书傻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既然你说起来了,我就有点好奇了游书,”欧阳思拿起橙汁来喝了一口,被酸了个够呛,皱着眉头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为什么我的人去追杀苏卿莲的时候,你会在她的车上?” 多亏李游书刚才已经把自己和苏卿莲回来时遭到袭击的事情告诉了欧阳知,不然乍一听这女人姓名,欧阳知准又得冷落他半天。 “呃……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可以长话短说嘛。”欧阳思说着把手杖往桌上一放,那质地坚硬的黑色手杖磕在桌面上发出“咕咚”一声闷响,来自大舅子的不怒自威压得李游书哆里哆嗦不敢反抗。 “唉,行吧行吧。”于是李游书从第一次见到王行开始,到被蔡毅兴、王娟尾随,再到偶遇孟东一,结识唐雨寒,最后造访贫困者联盟基地的事情都三言两语讲了一遍,欧阳思只是大略听了听,倒是柳仕良听得饶有兴味,还开口说道:“没想到当年那个铁臂金刀门的手下败将竟然还有脸苟活在钟城。” “啊这,”李游书闻言一惊,扭头向他问道,“难不成朱傲的功夫就是你废的?” “那个人叫朱傲啊,”看起来朱傲功夫稀松,柳仕良连名字都没有记住,“是不是一个鞋拔子脸,看起来好像挺正派似的。” “对对,就是他。” “那确实是我干的,不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柳仕良毫不在意地摊摊手,顺便把自己的战绩跟李游书展示了一下,“你刚到钟城的那天好像也是这帮人搞袭击,我开车在内城区和中城区的环线上闲逛,弄死了他们三个干部。你说的那个唐雨寒,我也有印象,是个高手。至少比那个鞋拔子脸是强了不止五六个档次。” 李游书闻言无奈地笑起来:“那看来你跟贫困者联盟这仇怨是解不开了。” “不是什么仇怨都需要去解开的,”欧阳思插话进来,“那种以毁坏钟城秩序为目的的暴力团伙,迟早要被我一网打尽。柳先生留给他们的与其说是仇怨,不如说是惩罚——说到底,我们才是正确的一方。” 李游书听了没说话,自顾自地喝橙汁。 “不过游书,你去了一趟他们的基地,你还记得是什么地方么?” “嗯……”李游书知道欧阳思早晚要问他这个问题,已经在脑子里编排好了答案,“当时走的是夜路,出了城,而且七扭八拐,又藏得很深,我没记住。抱歉了。” 欧阳思遗憾地轻叹了一声,倒没有对李游书的回答起疑心:“那也是没办法,怪我不怎么上心。如果启用无人机的话,他们的老家估计已经被我炸平了。算了,就当养猪,等养肥了再杀吧。” 李游书和欧阳知听了这话才知道欧阳思其实早就有了完全的准备,对付这样一个连内城区都打不进来的组织,难度显然比跟内城区各企业间勾心斗角要低得多。既然关恩昊、吕德明之流都被他给消灭了,那区区一个贫困者联盟岂不是易如反掌。 “行了,你们俩平安回来就好,快回去休息休息吧。”似乎已经把该问的都问过了,欧阳思提着手杖站起身来,“我上楼去看看维姬怎么样了,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头痛病症。哼哼。” 待李游书和欧阳知走后,欧阳思回到卧室里,维姬·奥尔森正面色不悦地歪在床上看电视。见她一副别人欠她三吊钱一样的模样,欧阳思将手杖放到一边,笑着坐去了沙发上:“偷鸡不成蚀把米,捉不着狐狸惹身骚。” 维姬·奥尔森大抵是理解个中含义,脸上显露出些羞愧的窘迫来,又嗔怪着看向欧阳思:“我只是想试试欧阳知的男友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毕竟你也说过他是个极不安定的因素,如果因为他一人扰乱了我们的计划,只怕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担不起这个违约的责任。” “整个钟城都是我的,多余的担心是给自己增添心病,”欧阳思说着低下头去考虑了一会儿,“你的头不痛了?” 见欧阳思难得地关心她,奥尔森好像吃到了珍馐一般满足地笑起来:“早就不疼了,只是被你的好妹夫给反噬了一把而已。” “他区区一介武夫,为什么能对你的超能力产生影响?” “唉,这可就难讲了。”奥尔森怅然一叹,眼神蓦地变得狠厉起来,“毕竟世界上的一切都难以逃脱物质与能量的范畴,既然我的超能力以能量的形式影响他,想必他的功夫也能以能量的形式来回击我——说到底,你的妹夫不是寻常人物,是我小看他了。” 话锋一转,维姬·奥尔森又拿起手机来:“对了,跟你说一下,我已经联系到乔克和斯摩格·格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欧阳思闻言一笑:“你不该问我什么时候动手。我什么时候动手,取决于贫困者联盟的动向。” ……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家就闷闷不乐的?”李游书一进家门就追着欧阳知进了她的粉红闺房,欧阳知支吾着逃窜,一下扑到自己床上。 “没怎么!就是太累了!” “不对,你就是从诊所出发之后才开始变得心不在焉的,快说,你到底怎么了?你可不是来例假,这个我十分肯定。” 欧阳知把脸埋到枕头里,不肯去看李游书:“我就是太累啦,烦死人了你真是!” “好家伙,开始嫌我烦了。”李游书觉得委屈,因为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得罪欧阳知的地方,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就忽然情绪低落。不过他倒是有个朋友,总是会莫名其妙陷入到这种负面情绪里去,那种人没得劝,也劝不好,放在那里自生自灭就可以。但欧阳知显然不是那种矫情东西,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就这么追问下去不仅问不出个所以然,没准还会把她惹恼。思虑至此,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下,上前去拍了拍欧阳知的脑袋:“你不想说,我当然也不逼你。但是你总归是要告诉我才好,不然我怎么帮你分忧解惑呢。” “所谓爱情,不就应该是苦乐相随的吗。” 听到这话,欧阳知情绪似乎提振,点头轻声说道:“我只是有点累了,等我睡一觉起床就好了。” “那我陪你吧,”李游书说着坐到了书桌前,随手拿起本书来翻开,“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门外,悄悄观瞧情况的艾琳娜见此情形,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微笑着悄悄转身离去。 第一四八章 花间龙吟 “游书,咱们还有件事情没办呢!” “不是,一定要这么急吗?这玩意儿不是搞完之后半个月不让洗澡吗?” “那你答应我了,今天时机正好,不准反悔!” “啊这,我,艾琳娜!艾琳娜!” 这还是李游书第一次向艾琳娜求救,女仆闻言站到欧阳知紧闭的卧室门前,轻轻敲门问道:“姑爷,您叫我?” “是!我叫你,快来救我!” “艾莉娜别听他的,快进来加入我们!” 艾琳娜听见欧阳知沉重的喘息声不由得脸一红,低声说道:“大小姐,这种事情就不用我也参与进来了吧,我又不是陪房丫鬟……”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进来帮我按着李游书,我要工作!” “工作”这个词从欧阳知嘴里说出来,只有两种可能——死斗场的业务,以及纹身。想必欧阳知是要给李游书纹身而李游书不肯,所以她才让自己进去按住他的。 想到这儿,艾琳娜不由得一笑:“您两位净跟我说些让人误会的话。”随后她推门而入,果然见欧阳知武松打虎一般骑在李游书身上,而李游书挣扎之下已经把辫子搞得松散,衬衣也被欧阳知给撕扯得不成样子。看那架势,倒是欧阳知更像个欺男霸女的狂魔,李游书才是娇滴滴惨兮兮的小媳妇。 “大小姐,姑爷不想,您何必要逼迫呢。” “不行,他答应我的!” “好家伙,你一觉醒来就要给我纹身,纹坏了怎么办?!” “我的手艺你还用怀疑吗!”说着,欧阳知将脚踝展示给李游书,“你瞧,哪里纹坏了!还有肩上那个‘点石成金’,偏偏到你这里就坏了?” 李游书自觉已经没有了理由,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趴在床上,哭丧着脸说道:“那你就温柔一点,最好给我纹得面积小一些。” 欧阳知见李游书已经妥协,笑嘻嘻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不成,你是我的人,我想给你纹什么就给你纹什么,想纹多大就纹多大,听到没有?” “啊行行行,随你的便。”李游书考虑到李广成和林回雪都对欧阳知态度很好,而且也并不反对自己搞这些有的没的,便也没有讨价还价,只是为了保险又提了一嘴,“那个,咱们公司有没有能把纹身洗干净的技术?不要那种破破烂烂留疤的,要干干净净恢复如初的。” “哼哼,还真就是被你说着了,要是咱们公司没有这种技术,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在你身上纹呀!” 艾琳娜站在一边见两人打打闹闹却感情甚好,不由得微笑着站在门口,一脸姨母笑容。 “艾琳娜,帮我去准备工具,应该就在工作室里,我们待会儿过去。” “是,大小姐。” “欧阳,我还是有点害怕,咱要不还是算了?” 欧阳知此时还骑在李游书身上,听他又开始犯怂,抬手又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哎哟!” …… 五个小时匆匆而过,李游书趴下身子的时候是日落西山,等到欧阳知喊他睁眼看看,都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夜晚。期间李游书还有幸让艾琳娜喂自己吃了顿饭,艾琳娜眼睛总是往自己身上瞟,好几次汤勺都戳到了他的鼻子。 连无意间打扫卫生瞥见的爱丽丝都发出这样的感慨:“姑爷的身材真好啊。不光好,还白。给大小姐作人皮灯笼刚刚合适。” “什么玩意儿?” “哎呀你不要理她,爱丽丝喜欢看恐怖片,”嫌弃李游书乱动影响她发挥,欧阳知就差用药把他麻晕了,“你别乱动啊,不然给你弄坏了,可就丑死了。” “你不是说没失手过么?” “那得是顾客配合。杀猪还讲究个尽量不动呢,何况是这种手艺活了。” 终于结束了。李游书心里暗暗抱怨,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容易使人觉得疲惫,尤其他这种喜动不喜静的人,趴五六个小时就更是度日如年了。 “看看吧。”欧阳知连续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现在饿得胃疼,连忙从桌上拿起个苹果啃起来,并对艾琳娜说:“好艾琳娜,我快饿死了,给我做点东西吃。” “打卤面好么?” “好,我要茄子肉丁的。” 而李游书则站到了落地镜前面,虽然右肩和手臂感到刺痛,但跟李广成当时那一脚相比自然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他考虑如果动用无妄诀加速伤口恢复的话,不消一个周就可以快乐泡澡,痛快流汗了。 “你这是给我纹了个龙?” 并非是特别逼真或者形象的龙,而是那种抽象的如同火焰的“龙纹”,看起来好像古青铜器或者陶器上的象形花纹。比起那些最终成果像动画片一样的浮世绘风格,李游书确实更喜欢这种深沉质朴些的纹路。 不过……好像面积有点大。 从肩头一直往下,成片的团块状似乎是云纹,又像是花丛,铺天盖地遍布肩头止于右胸;又有藤状经络自那黑云中交错蜿蜒而下,沿着肩头越过手臂的肌肉,最终在臂弯处合流。而那条漆黑如夜、腾腾似火的龙纹,就盘旋飞舞、时隐时现在那一片墨云之中。 欧阳知走上前去指着自己的杰作予以讲解:“这叫花间龙纹,也叫穿花龙纹。是明清流行的绘图,最早在五代越窑青瓷上就已经能见到龙与蔓草相配的纹饰了。不过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明清的绘图风格,所以参考了一下良渚文化的猪龙造型,将花朵元素模糊化,形成与云层类似的造型,往下的藤蔓象征花根,也代表雷云下的闪电。” 欧阳知的讲解与李游书的猜测几乎吻合,而且就好像异体同心般地合乎心意,李游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心了。你这国际比赛获奖者还真不是盖的。” “那当然了,”欧阳知骄傲地扬起脑袋,“考虑到你皮肤这么白,根本没必要用各种燃料,只需要最简单的黑就足以形成泾渭分明的视觉效果。这也是我选择使用象形花纹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不要总想着打架啦!不然我也不会纹一个花间龙!” 似乎从刺痛中感受到了欧阳知的疲惫和良苦用心,李游书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前扶住欧阳知的额头亲了一下:“听你的,以后少打架。” 看着李游书这绝佳的身材,欧阳知心里面高兴,抱着他将头埋到李游书肩窝上:“你要是真的听我的,就不叫李游书了。只是以后动手前都先犹豫个三秒钟,考虑过再打就好。” “诶对了,”李游书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肩窝处的龙头,“你为什么没有给龙的眼睛上色,虽然是象形花纹,但‘画龙点睛’还是要讲究的吧。” “嘿嘿,这都瞒不了你,”欧阳知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嗫嚅起来,“家里没染料了,想等改天把颜料取回来,给你染一个跟我脚踝上三星腰带一样的发光效果。” 李游书闻言一笑,抬手刮了下欧阳知的鼻子:“好啊,装备不齐全就那我开涮,你真是可以。” “你这话说的,不喜欢明天咱们去公司洗掉就好了!” “不不不,喜欢,当然喜欢了。”说罢,李游书又转身朝向落地镜,对着自己的花间龙纹细细端详起来,嘴里自言自语,“你给我纹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还有眼睛没有纹好,你要好好对我,不然以后我都不给你纹了。”好像收了预订款却不发货的无良卖家,欧阳知坏笑着弹了下李游书的脑袋,“或者我给你纹一个猥琐眼睛,让你的龙变成猥琐龙。” "哈哈哈,好狡猾的女人。” 吃过了东西,聚精会神工作了半天的欧阳知又觉得有些困顿,而李游书趴了六个小时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所以两人当晚也没有商量合床睡的事情,各自回各自房间便都睡下了。 倒是艾琳娜,见两人各回各屋,悄咪咪跟上李游书小声问道:“姑爷,您怎么不去跟大小姐一个房间呢?” 李游书指了指自己后背,学着艾琳娜小声说道:“我疼。” “哦,原来纹身会很痛啊。” “你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么?” “知道啊,虽然不会死,但还是会痛的,”艾琳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不光身体会痛,心也会痛。” “心悸啊,那我建议你去医院看看。” “姑爷真是个不懂浪漫的人。” “开玩笑,我要是对着你浪漫,那估计欧阳就把我活扒皮了。” 说罢,李游书笑了笑,抬手跟艾琳娜道别:“睡觉了,你也去享受属于自己的夜晚时光吧,晚安。” “晚安,姑爷。”艾琳娜提起裙摆冲李游书欠身行礼,忽然意识到李游书对于“姑爷”这个称呼不再那么抵触了,不由得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往杂物间方向去了。 而欧阳知关上门后则走到了书桌边,看着李游书下午陪自己睡觉时看的那本书——《挪威的森林》。 于是欧阳知不自觉地哼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曲,并坐上椅子按动手机号码。 “或许我~不该问~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嘟……嘟……” “只是爱你的心超出了界限~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 “咔哒。喂?欧阳啊。”对面的电话接通起来,是一个带俄罗斯口音的英语女声。 “安娜,最近过的怎样?” “马马虎虎,除了吃饭睡觉工作,就是打老公。” 我的妈,这家伙要是嫁给李游书估计家里就热闹了。欧阳知闻言苦笑:“可以拜托你件事情么?” “你好客气啊,有事直说吧,反正你救过我的命,还你一条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欧阳知说着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对她的朋友说道,“你可以帮我查一份文件么?” “关于什么的?” “企业机密方面的。” “那好说,”电话那头传来了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哪家公司?” “钟城出云科技。” “出云?那不是你家的公司么?”女人虽然有疑问,但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下,敲击键盘与点击鼠标的声音接续得如同乐章一般。 “是,就是因为我身份特殊所以才拜托你帮我查。” “好吧,那你说,是什么文件?” “嗯……应该是叫……《project artod》。” 第一四九章 各诉衷肠 “哎呀,你不生气就好啦。我就怕你因为这事儿跟我生了嫌隙,那我自废武功也心甘情愿啊。” 第二天一早,李游书在手机的震动中醒过来,发现是堂哥韩施的电话。 对他来说,韩施的电话那就是圣旨,是福音。从小到大,韩施对待他最大的态度就是包容,不管李游书闯出什么祸事,韩施都会第一个站出来跟他一同担着,即使这里面没有他的半分过错。 但这次李游书是害怕的。因为这事关他父亲韩授——以韩施的角度来看,有一个绝世王八蛋废了他父亲的功夫,杀死了他没有见过面的养母,如今又把这害人功法教了自己的堂弟师弟,这行为简直是丧心病狂、杀人诛心。所以李游书担心当初自己死咬牙不肯吐露此人名讳的事情会被韩施认为是对兄弟情义的蔑视,即使韩授曾经在电话里安慰了一番,也不能打消他心里的疑虑。 现在好了,韩施主动来电,这意味着他没有对自己真的生气。 只是这电话来的真他娘早啊,相差十三个小时还真不是说说,今天算是亲身体会了。 “我当然不会生你的气了,一码归一码,你学了就学了,只要别干缺德事就好,刀在自己手里,捅谁还是自己说了算。”韩施那头闹哄哄的,也许是在学校走廊里。 “你这说法也忒通俗了,怎么的,你是觉得我现在脑袋里都是肌肉,一丢丢的良言都理解不了吗?” “哈哈哈,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对了,最近二叔怎么样。我爸说话总是模棱两可,上次跟二叔通话也是云里雾里,闹得我感觉自己跟个十岁小孩一样,啥都不该知道。” 韩施转过拐角,单手接过刚从篮球馆赶来上课的室友传来的篮球,非常熟练地掷回去并示意自己正在打电话:“我爸啊。怎么说呢,大伯应该跟你说了,最近定戢会又有新动向吧。” “我知道啊,他们又干什么了?” “定戢会原来不是只有恒玉一个总会么,过去五年里他们在锦官、长乐、沽门、江城设立了几个小的分会,这倒是不打紧,咱们国家地大物博的,只靠一个总会确实忙不过来。但是最近定戢会开始在各个省会以及经济发达城市设立分会,分会长大多都是自徐参上任后便一直唯临江集团马首是瞻的门派掌门,他们受命在全国各地搜罗门派拳种,意图将他们都纳入到定戢会的控制中。有不从的,或是以临江集团的财力进行经济压制,或是直接调集手下门人进行暗中报复,听说思明那边都闹出人命来了。” 思明市是韩授风云集团在南方临江集团势力范围内发展最好的一个分公司所在地,也是风云集团打通南方市场的一个突破点,偏偏是如此重要的地方闹出人命来,李游书很难不怀疑是临江集团故意为之。 “难怪二叔最近这么忙呢,还不让我去思明投奔他。他准是害怕我火气大,看见有人在思明给咱们下绊子要动手揍他们,到时候恐怕就闹得雪上加霜了。” “是啊,”进了大型阶梯教室,早有一个金发姑娘冲韩施招手并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韩施一边举手回应一边跟李游书说,“而且那些人似乎也开始对风云集团的人动用武力了,听说集团里一位姓王的年轻股东就在夜店里遭到了刺杀,多亏送医及时抱住了一条命。要不是大伯把保护我爸的活计揽到自己身上,我早就按捺不住回国了。” “你放心吧,有我爸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二叔也能全身而退。”李游书一到吹自己父亲牛逼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 韩施闻言一笑:“我知道。我要上课了,先不聊了啊。” “行,你快上课吧。我现在可是好生活呢,大豪斯(house)住着,比优特佛羔儿(beautiful girl)陪着,简直是乐死人啊。” “你小子少在那炫耀,知不知道‘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的道理,你那个老板对你越好,就越说明他以后有榨干你价值的打算。我在这边待得久了,臭资本家那套简直不要太熟悉。” “我知道啦,我也时刻提防着呢,好歹也是被二叔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点防备。上课吧啊,我接着睡觉了。” “好。” 挂掉电话,坐在韩施旁边的金发女生笑盈盈问道:“在跟谁聊天?” “我师弟。” “师弟是……表亲(cousin)?” “不,学习中国功夫的兄弟,不过他也是我的堂弟。” “哇哦,看来网上说的是真的,中国人都会功夫。” 闻言,韩施尴尬一笑,也没有多做解释,因为那位社会政治学教授已经在掌声中迈步走到了讲台前。那是一位享誉政治哲学领域的年轻学者,所著书籍甚至直接用于国内大学的课堂教材,所以韩施非常珍惜这次参与公开课的机会。 就在距离韩施不远的后排位置上,一个身穿白色短t、外套漆黑盘扣衬衣的亚裔男子俯瞰韩施,不动声色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李游书挂掉电话后大大打了个哈欠,刚要转身接着睡觉,房门却忽然打开来,欧阳知一个猫扑跳到了床上:“你要提防什么!” “吓我一跳!”李游书伸手抱住欧阳知,两人嘻嘻哈哈地在床上闹起来,“我师兄让我提防你哥害我,他说资本家都是一副坏心肠!” 欧阳知闻言拿起李游书胳膊咬了一口:“坏东西,哪个资本家为了从别人身上榨取价值舍得把自己妹妹都嫁出去。” “说的也是,你人都已经是我的了,这买卖稳赚不赔啊~!”说罢,李游书便伸手去在欧阳知的腰上捏了一下,闹得她咯咯咯笑个不停。 闹够了,欧阳知让李游书解开衣服看看纹身着色和创口情况。 “啧,你们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去浴室把手洗净后,欧阳知在那花间龙纹上摸了摸,“创口已经愈合了,上色非常成功——游书,这是我最完美的一幅作品了。” “所以就得在我这最完美的男友身上。” “嗨呀,你是真能吹捧自己,我听了都想吐!” “嗯?!你敢吐?来,你吐你吐,我今天非整吐了你!” “哎哎哎,别挠我,好游书,我不敢啦!” 艾琳娜和爱丽丝在门外打扫房间,听见屋里传来两人的笑闹声,不由得都捂着嘴轻声笑起来,似乎这欧阳家的宅邸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这样令人快意的欢声笑语了。 …… 中城区东北,溪泉区的一家咖啡馆里,苏卿莲和唐雨寒对面而坐,两人都相顾无言的,欲言又止中带着些微试探的尴尬。 “那个……”果然,这样的僵局还是需要靠男人来道破,唐雨寒见苏卿莲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想到来马君楠的地界?”困贫者联盟溪泉区代表马君楠是个大学老师,是贫困者联盟中的温和派,主张以教育的手段来散播联盟的核心思想,以参政的手段来为联盟赢得一席之地。 当然,苏卿莲也算是半个温和派,因为她认为不应当放弃武力,所以只能算“半个”。而唐雨寒作为过客,可以说是个虚无派,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自己的家务事自己解决,我只是想看乐子,有机会打架就去砍上两刀,碰上高手就好好切磋切磋。 苏卿莲刚想开口,服务生走上前来打断了她的话语:“一杯焦糖玛奇朵,是女士的吗?” 苏卿莲点点头,微笑道谢后红着脸啜饮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平复了心态才又开口说道:“昨天不是送李游书去东一区了嘛,路上碰上了袭击,所以决定在附近逗留一段时间避风头。”东一区与海兴区、溪泉区搭界,所以来这里也非常方便。苏卿莲虽然身为贫困者,但出身中城区富庶之家,乐于享受的生活习惯是改不掉的。 “哦,这样。”唐雨寒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昨晚半夜里发消息让自己赶来溪泉区,搞得他以为苏卿莲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那个……就是……”苏卿莲把咖啡放下,眼神躲闪不定地瞥着右前方的一对情侣,脸又红到了耳朵上去,“我、我昨天跟李游书聊天,他说……” 还从来没见过苏卿莲这么羞赧的神色,唐雨寒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但他什么也不敢说,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对李游书的感激和抱怨。感激是因为李游书让苏卿莲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而抱怨则是因为他还没有打定是否跟苏卿莲确立亲密关系的主意。 察觉到自己嗫嚅得过分,苏卿莲在心里狠狠责怪了自己一番,随后又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这才又开口说道:“他说,你是不讨厌我的。对吗?” 多巧妙的问题,不讨厌,当然不讨厌了。唐雨寒垂眼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我知道雨寒你不管是对联盟还是对钟城都没有什么留恋,你是企业家的少爷,又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寂寞,也不会有多少难以忘怀。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尝试一下,”苏卿莲说着抬眼看向唐雨寒,红着脸继续说道,“虽然这种事情女生提出来总是显得轻浮,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因为矜持而失去了。我、我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坚持我爸留下,才害得他在犹豫里选择了自杀而不是留在人世;也是因为有话不肯说出来,才在抚养权的争夺里被大伯给收养,我妈远走高飞不知去向。” 说到这儿,苏卿莲倔强地抬手将眼泪抹掉继续说道:“所以我不希望再让喜欢的人或事物因为自己的沉默悄悄溜走了。唐雨寒,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我身世不好,但我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我不是个过分依赖另一半的人。而且我也没有一辈子留在钟城的打算,也没有那种至死方休的夙愿。” 她的意思很简单:我苏卿莲一不要彩礼,二不留娘家。但我也不会成为恋情或者婚姻的附属品,虽然我主动向你示好,但我是个独立的理性个体,请在尊重与平等的前提下与我交往。 这可就把唐雨寒难坏了,他是个不图一世只图一时的人,但苏卿莲很明显是冲着一辈子的时限来的。喜欢?当然喜欢,但永远喜欢?不敢说,不打包票。毕竟男人嘛,年轻嘛,懂的都懂。 见唐雨寒没说话,苏卿莲也知道他心里的挣扎,冲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一下好么。我觉得这已经足够咱们两个都考虑清楚了。” “嗯。” 于是苏卿莲喝掉了咖啡,站起身去前台结账,随后走出店门,在唐雨寒相隔橱窗的注视下跨上摩托,拧转油门消失在了街角。 看着那倩影远去,唐雨寒长吁短叹,摸着脑袋为难自言:“没想到我竟然被倒追了。” 第一五〇章 案牍劳形 在被窝里又抱着睡了会儿,李游书和欧阳知在9:30起床下楼吃了早饭。 因为自己离家出走导致死斗场积压了大量的决策工作需要解决,欧阳知打算去一趟死斗场把问题解决一下。中午就跟李游书在外面找家饭店吃,虽然外城区的食物独具特色,但要说口味和精致程度自然还是内城区的合人心意。 “杨爷!”如果说这个地下死斗场还有什么让李游书觉得亲切的地方,那只能是杨爷的吧台。除此之外的烟花、呐喊、呼啸和鲜血,都令他觉得厌恶。 “哟,回来啦?”见两个孩子都精神奕奕地走到吧台这边来,杨爷这饱经风霜的老眼似乎看出了两人怦怦直跳的鲜活心脏;鼻子也闻见了毫不羞于示人的甜蜜味道。于是他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一字胡,笑盈盈看着李游书和欧阳知:“好啊好啊,两人都好,都好。什么时候结婚啊?” 欧阳知一听连忙红着脸敲打桌子:“我们俩才什么岁数,您想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只要你们俩长相守,老头子我等个一年两年不嫌短,三年五年不嫌长啊。”杨爷说着拿起两个新鲜百香果,打算给两人做个蜂蜜百香果茶喝一喝。来看比赛的也并非都是喝酒的人,不喜酒精的女性以及孩童还有果饮可供选择。 “杨爷,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您。您附耳过来,咱爷俩细细论道。”李游书故作神秘地探身过去,压低声音对杨业兴说道。 见李游书如此,杨爷也来了劲头,配合着他的表演欲望也压低声音:“哦?莫非游书你这次出内城区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案?” 看着这一老一少自顾自演了起来,欧阳知无奈叹了一声:“您就惯着他吧,我去后台看看到底给我积压了多少烂活干,先走一步喽。” 两人目送欧阳知离去,李游书继续刚刚的神秘会谈:“我跟您说,我这次在外城区啊,还真碰上贫困者联盟的人了。” 杨爷闻言脸色一变:“那你动手没有?” “瞧您说的,临行时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伤到他们,我当然是铭记在心了,”李游书说着拍了拍胸膛,一副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派头,“除了有个人出言羞辱小知,我给了点教训之外,其他人都是点到为止。” 所谓“点到为止”,于李游书而言就是按照《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造成轻伤及以下程度的伤势,比如把蔡毅兴踢到墙里去,把王娟一条腿给烧个小窟窿,这都叫点到即止。 杨爷见过李游书的本事,觉得他的“点到”于普通人而言大概就是“点背”,不由得苦笑一下:“也好,没出人命、没给人落下残疾就行。” “没有没有,那是肯定没有的。” “那……你觉得他们发展得怎样?” 老爷子怎么这么关心那帮人,难不成也是一员?心里犯嘀咕,李游书想了一会儿答道:“依我看,发展出具规模、涉及成员的阶级和职业面很广、战略部署很有见地,这是好的方面;不足之处就是内部偶有矛盾、武器装备不算精良、对于长远发展没有什么可行性高的方案。” 杨爷闻言沉沉点头,似乎心里想法与李游书不谋而合:“难得你年纪轻轻不仅有本领,还有见识,了不起。” 李游书腼腆一笑,算是虚心接受了杨爷的赞许,心中暗想:纵观大局,横看人心;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这都是二叔教得好啊。 夸完了,杨爷这次是真的严肃认真压低了声音:“那,他们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你老板欧阳思?” “提了一嘴,没有说很多。” “你没把他们基地的位置直接告诉欧阳思吧?”杨爷看起来不太放心,追问道,“要是说出来,恐怕得是几千条人命啊!” “没有没有,我也知道小知她哥哥不是善茬,他枪毙欧彦君、关恩昊的场面我做梦还经常梦见呢。所以我就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没记住,也就那么过去了。”李游书一边说一边摆手,不经意间露出了臂弯处的花根纹身。 杨爷见状动作敏捷地伸手抓住李游书手腕,把他袖子撸上去眯着眼睛端详起来:“小知给你纹的吧?真是胡闹,你才多大,她就给你留下这么大一片纹身。” 李游书闻言连忙辩解:“不不不,我让她纹的。而且纹得很好,我很喜欢。情侣一场,能给彼此留下些念想是好事。您瞧,她这一折腾,我不就没人要了吗,到时候指定是得娶她了。” “你这小家伙,竟说些漂亮话来糊弄我这老头子。”虽然也知道李游书这是在劝慰自己、替欧阳知开脱,但他这话还就是说到杨爷心坎里去了,“唉,我老啦,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时新思想,你自己不讨厌也就好了。” 李游书点点头,觉得还是把事情问清楚些比较好:“杨爷,您是我来钟城遇见的第一位贵人,而且我把您当爷爷待,有些话我就直言了,您别嫌弃啊。” 杨爷用细长的勺子搅拌百香果茶,随口答道:“不用见外,你说就是了。” “您身在斗技场,事在欧阳家,心在贫困者……啧,我真是有些不清楚您是何方神圣了,莫非您是位见证者?就是那种……那种……” “荷马诗人?”杨爷替李游书表达出了他的感受。 “对,对。” “呵呵呵呵,”闻言,杨爷发出沉沉的笑,将调好的果茶推给李游书,“我并不是什么有才学的人,也不是个有成就的人。我为欧阳家工作,说明我没钱;我心系贫困者,说明我贫困。这不是两相印证,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吗?” “哟哟哟,可别这么说。就凭第一次见面魏钊凯对您那恭敬态度,您这人缘绝对是没得说。跟好人结好关系不难,跟歹人结好关系可就是个技术活了。魏钊凯那人,为了上场跟我较量就能把那个郑什么来着?” “郑康庭。” “啊对,就能把那个郑康庭打成那个惨样,可见他绝不是什么善人。但他见了您就是恭恭敬敬,可见您啊,”李游书说着一拍大腿,冲杨爷竖起大拇指,“您是这个。打服了不算本事,兵不血刃更胜一筹。单冲这,我李游书也佩服您。” 杨爷抿着嘴笑起来,李游书觉得这笑容好像最近在哪里刚刚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便笑嘻嘻地端起杯子来喝饮料。 这时间,比赛开始,兔女郎们一波又一波地来递送酒水单子,杨爷这就算忙起来了,李游书也不便打扰,滴水寸金地喝着那杯饮料,面朝大屏幕看起比赛来。 另一头,欧阳知少见地坐在自己那张办公桌后,两腿搭在桌子上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几个部门经理一声不吭站在她面前,等着这姑奶奶下指令。 “嗯,我不在这一周,各位倒是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浏览完这些报表,欧阳知便将其随手一丢扔在了桌上,“辛苦各位了,老钱和小郑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 策划部经理钱志浩,人事部经理郑岛梅闻言,早有预料般轻叹一声,目送其他部门经理离开办公室,愁眉不展地各自往前挪了一小步。 待销售部经理孟琪英最后一个关门离开后,欧阳知收回了刚刚那副严肃的面孔,双手抱头仰天长叹:“啊呀呀!!你们俩怎么搞的!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原来,刚刚翻查近期汇报的时候,流水问题欧阳知略一过目便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料到那几个部门的人不敢造次,自己给他们的薪酬也足够养廉养忠。但另一个数据却令她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就在这一周时间里,斗技场参赛选手的总量竟然流失了百分之十,其中不乏排位靠前、人气爆棚的选手,比如跟李游书冰释前嫌的张雷、在欧阳思清算会议上活捉(应该算“半死”捉)韦伯·琼斯的相扑力士琴樱登三,这都是给斗技场带来巨大收益的选手,参赛酬劳也高得可观,怎么莫名其妙就流失了呢。 钱志浩和郑岛梅都低头不说话,比赛作哑巴。欧阳知见状更不高兴,将腿放下来一拍桌子:“什么意思?平日里跟你们关系好,你们俩是要倒反天罡啊?!” “啪”一声脆响,欧阳知手掌拍在桌面,力道却沿着桌子一路往下,震断了一条桌腿。两人见状都吓得一哆嗦,可还是死咬着牙不敢说话。 见他们两人一反常态,欧阳知紧蹙眉头眯起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是我哥把人带走了是吧!” 往年,欧阳思为了扩充暗杀队和护卫队的规模,往往从斗技场顶尖和中上游选手中选拔那么一两位进入自己麾下,像魏钊凯、曹鸿蒙之流,曾经都在死斗场混迹过。魏钊凯沉稳健硕、威慑力更强,所以成为了贴身护卫;而曹鸿蒙阴沉狠辣,所以选入了暗杀队伍。这欧阳知也是同意的,毕竟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只靠娱乐观众创造收益就是牛刀杀鸡,保护主子、攻击敌人才是物尽其用。 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欧阳思这般抽血,这无疑是拿斗技场的血来喂出云科技,虽说都是一家人的东西,但这不是东加西减这么普通的算数。 欧阳知一语中的,钱志浩和郑岛梅也就没法再搪塞,只得懊丧地点了几下头。钱志浩胆子大些,开口说道:“大小姐,少爷的决定,我们谁也不敢不从。但是我也恳求您劝劝少爷,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呀。” 闻言,欧阳知颇为不忿地哼了一鼻子:“别说他是我哥,就算我是他哥,他下的决定也是八匹马拉不回来!”她的语气虽然含气,却又透露出了心底的无奈。 哥,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啊?! 第一五一章 不睦 这场比赛持续了有十多分钟,对于格斗而言这个时长实在有些赘余了。不管杀人还是制敌都是讲求速效的,可见这两位选手的水平其实并不怎样高。不过观众多是不懂行的,所以越是激烈而漫长的战斗越是让他们觉得快乐,速战速决、丑把式真功夫,反而令他们觉得索然无味,毕竟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是不是觉得挺无聊的,这比赛。”忙完了一波,杨爷将李游书喝完饮料的空杯收回去,沉声问道。 李游书赞同地撇嘴点头:“用来娱乐观众还算可以,但在我眼里,真是连小孩子打架都不如。小孩子在道德感薄弱的阶段,吐唾沫、插眼睛、捣鼻梁、踢蛋蛋,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刚刚那俩选手反而没有这种战斗意识,打得还不如同门切磋激烈。” “因为好选手都被欧阳思调走了,”杨爷神色平淡地阐明了真相,“虽然观众们察觉得不明显,但明眼人心里都门清——地下死斗场就是欧阳家战斗力的孵化摇篮。如今实力强悍的人都被征集,欧阳家这少爷恐怕又要搞大动作了。” 李游书闻言不解:“欧阳家在钟城可谓扫清六合、席卷八荒,真真正正的钟城独一份。现在连一个跟他抢肉的狮子都没有了,欧阳思还想搞什么?准备向全国进军?我看他暂时应该还没有这个野心吧。” “唉,以欧阳思的性格,如果他一个人吃肉,那这钟城就不准有第二个吃肉的人。”杨爷说着拿起一个空杯,又从身后冰柜里取出了一个立方体冰块。 “您的意思,这内城区没有了对手,中城区无人敢反……我这准姐夫是要对付贫困者联盟了?” 杨爷没说话,举着那冰块用刀子锵锵凿刻起来,碎冰扑簌簌掉下去,圆润的球面慢慢在刀下呈现出来。 杨爷默认,李游书咋舌沉思一会儿,发现杨爷这雕冰球的刀法竟也有巧妙所在,下刀处的准确度和力道都拿捏得极为精准。就这手法,如若用于匕首刺杀必得是指哪刺哪,创口多长多深,全凭心意。 见李游书看的入神,杨爷放下刀打了个响指:“小家伙,你想什么呢?” “杨爷,您这手艺真是不得了,”李游书缓缓摇头发出感叹,“我看就论这短刀,我未必比您用的好。” “过奖了,这不就来了卖油翁那一套么:‘无他,唯手熟尔。’人活到老,再不济也能活出那么一两个老到经验来,你将来只会比我强,不会比我差的。” 爷俩闲聊的功夫,欧阳知双手插兜没精打采地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个黑白拼接的露肩上衣,左臂白袖、右臂黑袖,裸露的右肩正好露出她的“midas touch”纹身字样;下身则是一个偏灰的长裤,右侧垂着一条银白裤链;脚上是一双白色绑带的黑运动鞋。上衣和腰带之间露出她白皙的肤色以及性感马甲线,配上她终于又留长的类似鲻鱼头的发型,不管男女路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见女友又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李游书苦笑着问起来:“是不是人才流失惹得欧阳老板不高兴了?” 欧阳知走近了些,有气无力地抱住李游书,把脑袋搭在他肩上面朝杨爷撅起嘴巴:“欧阳家的大少爷,快要把欧阳家的大小姐给活活逼死了。” 杨爷轻笑了一声,摇着头将那冰球严丝合缝放到了杯子里。 李游书轻轻拍着欧阳知的后背安慰她:“好啦,无非是折点钱。等回去我给你写一幅字挂在卧室门口,就写‘千金散尽’。以彰显你对待兄长这过分行为的宽容与大度,怎么样?” “你还会写毛笔?” “当然了,龙文斋的功夫都与笔法笔意息息相关,写不好字便练不好功的。” 这时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入场处传了过来:“怎么刚一进来就闻见一股子恋爱的甜丝丝的味道呢。” 闻言,李游书、欧阳知和杨爷都看了过去,黑暗的入场通道里率先走出了一个高壮猛汉的身姿,继而便是提着手杖的欧阳思和陪同在侧的维姬·奥尔森。 说曹操曹操到,欧阳知气哼哼脱开李游书怀抱,插着腰兴师问罪:“恋不恋爱的先不谈,你得给我解释一下从我这里挖人的事情,”说着,她抬手指向站在欧阳思身侧高壮的琴樱登三,“竟然把琴樱都带走了,你知道我多不舍得吗!” 见自己受到了欧阳家两位当家的重视,琴樱登三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露出一个憨直可爱的笑容:“这还真是,嘿嘿,受此殊荣,惭愧啊。” 欧阳思走到妹妹面前,笑而解释道:“我就是怕你生气,所以前脚听说你来斗技场,后脚便连忙跟了来,好跟你解释清楚的啊。” 说罢,他却并不急着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而是扭头看向站在吧台后若无其事往那揣着冰球的杯里倒威士忌的杨爷:“老爷子,好久不见了。” “嗯,确实。大概有……一个半月吧。”杨爷爱答不理地点了点头,端起杯子来欣赏酒水浸没冰球的场景。 欧阳思并不生气,冲维姬·奥尔森招了招手:“来,见见老爷子。” 闻言,奥尔森轻移莲步,姿态婀娜地走到杨爷面前微微欠身:“老爷子,bonjour(您好)。” 杨爷瞥了奥尔森一眼:“还挺洋气。votre nom(怎么称呼)?” “我叫维姬·奥尔森,是欧阳先生的合作伙伴。” 杨爷撇着嘴点了下头,那一字胡都跟着弯下一个不愉快的弧度:“你小心一些,欧阳家的人可没有会被色相给诱惑的人,不要谋其利而受其害才好。” 奥尔森闻言不知如何回话,有些尴尬地看向欧阳思。 见杨爷跟自己不对付,也并不对奥尔森客气,欧阳思便无奈耸肩对她说道:“我找个工作人员带你参观一下。”随后他以目示意琴樱登三,那力士便吆喝来两位兔女郎,领着奥尔森往欧阳思独享的瞭望台去了。 待奥尔森走远了一些,欧阳思拄着手杖对杨爷说道:“您这是何必呢。” “老头子老了,就是喜欢没事儿找茬,”杨爷说着,将冰块融化后得到稀释和降温的威士忌推到欧阳思面前,“眼睛花了,耳朵也聋了。现在欧阳少爷干点什么,都觉得老头子不闻不问就是不知不晓。”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知道您不是讨厌我,嘿嘿。”欧阳思难得露出了年轻人的俏皮可爱来,接过杨爷递来的酒喝了一口,坐上吧台前面的圆凳扭头看向欧阳知,“你放心,这一阵子因为人员流失造成的经济损失,我会拨款来填补。一应附属产品都可以适当降价,就当回馈客户支持了。” 欧阳知挑起半边眉毛,插着腰站在哥哥面前:“所以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给钟城一个安稳平和,功在千秋那种。” 李游书和杨爷闻言都不经意地支起耳朵,试图从兄妹俩的谈话里听些一二。然而斗技场好像察觉到了他俩的小九九一样,伴随激昂震耳的音乐,主持人的高亢呼喊盖过欧阳思的声音,将他所言完完全全给遮蔽了过去。 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但李游书确实地从一侧看见了欧阳知逐渐惊讶的神情,她的双眼盯着跟自己低声耳语的兄长,难以置信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等到主持人介绍完入场选手,山呼海啸的呐喊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过后,欧阳思结束了话语,拄着手杖对欧阳知微笑:“明白了吗?所以说你这次可不能再跟我闹情绪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欧阳知垂眼看着地面,以最后一丝希望向欧阳思问道。 欧阳思轻轻摇头,无奈地回答了她的询问:“很遗憾。是他们不想跟我从长计议,所以我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面对兄长的决绝,欧阳知自当是让步的。她轻叹了一声,随后懊丧地坐到了欧阳思旁边的圆凳上:“老爷子,我也要喝百香果。” 杨爷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不过也并不怎样地上心,听见欧阳知的请求便转身又去取了个百香果对半切开,用小勺子挖着果肉,很快进入到认真的工作状态里。至于李游书,有些事情他不当多问,所以也没有腆着脸去打破砂锅,跟着欧阳知坐到了她旁边的圆凳上,三个人面向吧台排排坐,静静地观看这场比赛。 第二场比赛也毫无新意地进行了十七分钟,最终结束在蓝方选手的头槌之下。欧阳思看着大屏幕里的战斗,似乎也觉得过于乏味了些,又讶异于为何观众们对这样的比赛都乐此不疲,也许他们想要的就只是宣泄压力而已,能见血比什么都好。 喝完了威士忌,欧阳思将圆杯往前一推,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瞭望台看看奥尔森,你们自便。回见老爷子。” 杨爷闻言抬抬眉头,算是跟欧阳思道别了。 平日里似乎连这样的待遇都得不到,欧阳思见状笑起来,点着头转身离去。此时正好是赛间休息时段,不少观众都离席溜腿、舒展筋骨,并让自己呐喊到破音的嗓子休息一下。也有些观众买的赛段已经结束,成群地向斗技场外撤离。 就在逆向吧台离场而去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将手揣到了外套里。 七月末的盛夏竟然有人穿着外套,李游书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并第一时间起身抢到了欧阳思身边。 果不其然,枪声大作。李游书摆臂一拦,将射来的三发子弹给打落在地,而剩余的子弹则因为枪口上抬而打在了天花板上——人群中,柳仕良正捏住那人的手腕,将他持枪的手给抬了起来。 听见枪声,观众们发出一声尖叫,未等拔腿仓皇逃窜便被准备好扬声器的柳仕良给喝止了:“各位观众请不要慌乱~!发生了一些小事故,但已经被解决了,请各位继续有条不紊地离场~!不要因为惊慌而造成踩踏事故,闹事者已经被我制服了。” 柳仕良话音一落,被他抓住手腕之人果然身子一晃、站立不住跪倒在地,手枪脱手坠落在地,浑身战栗呕吐不止。 袭击者被制服有目共睹,观众自然听从了柳仕良的指挥,神色紧张地快步离场而去,反而比平日里散场要更加迅速有序。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平静至极地笑了一下,欧阳思拍拍李游书的肩膀,“看来你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回头给你发奖金。” 说罢,他提着手杖迈步走到了开枪者面前。柳仕良站在一边冲他欠身称赞:“跟您料想的一模一样,在接触游书发现不能拉拢后,他们果然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远远观望着吧台那边的情况,玻璃幕墙后的维姬·奥尔森同样露出了轻笑。 开枪者冷汗连连地跪扑在地,因为呕吐导致的窒息令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弓背发出难以收束的颤抖来,脸色也因此而憋得通红泛紫。 欧阳思见状也没什么同情,拄着手杖蹲下身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回去托个梦给你们的头领,如果真的想杀我,请他准备导弹。” 第一五二章 蒋干过江 “咳咳咳!”胃部内容物呕完了,无物可吐的刺客开始吐起血来,“你、你是怎么知道……会是今天……!” “嗯?”他的声音过于微弱,欧阳思听不清楚便用手杖握把挑住那人下巴将他的脸扬了起来,“大点声,我听不清楚。” 那人虽然满脸愤恨,奈何被柳仕良以手段制服,眨眼间竟如病入膏肓一般奄奄,只能任凭欧阳思处置。 “哦哦,我知道了,你问我怎么知道今天会遭到袭击对么?”欧阳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站起身看看柳仕良笑起来,“我并不确认你们到底会哪天来袭击我,所以今天出行前我就已经安排了贴身护卫埋伏在观众席间,算是守株待兔了。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正好地就碰上你了——你说巧不巧?” 与此同时,藏身于观众席间的魏钊凯和张雷得到柳仕良“老板无恙”的信号后,都按兵不动地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欧阳思的嘲讽令那人脸上泛起一阵恼羞成怒的愧色,使得他本就因气短而泛红的脸更加难看了起来。 见那人无言以对,欧阳思心情愉悦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说说吧,贫困者联盟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欧阳思说着拿起手机来对着那人的脸拍了张照,“咔嚓”一声响后,手机根据面目分析出了对方的身份并展示了个人信息,“赵轩章,钟城工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知识分子啊你,怎么有心情来刺杀我一个小小的商人呢?” “你这种人,只要是有点觉悟的人哪有不想杀你的!” 欧阳思闻言一笑:“觉悟,武士道那种觉悟么?那我得给你肚子上横竖都剌上一刀,毕竟你输了。” 这时间,琴樱登三走到了李游书身边低声说道:“姑爷,早就听说您是个高手,今天一见真是名不虚传,连子弹都能打得落,琴樱佩服了。” 李游书闻言摆摆手,冲这看上去高壮精悍而有粗枝大叶的男人笑道:“旁门左道,小打小闹罢了。您瞧得起我,那我才是‘阿里嘎多’了。” “李游书——!”没想到死到临头,被制服的赵轩章竟然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游书骂道,“老板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人果然不可信!你这欧阳家的狗!!”他那最后一个“狗”字骂的咬牙切齿,声调曲折处听起来跟唱戏一样,惹得欧阳思又是一阵发笑。 李游书不明所以地挨了骂自然是有些不爽,但考虑到这小子没说些“李游书,说好的里应外合呢”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心里自然还是松了口气,迈步走到赵轩章面前说道:“我本来也没有答应加入你们,有何信用可失呢。” “你说老板?那估计你就是某家企业的员工了,”欧阳思从这莽撞激愤的年轻人口中抠到了有用的字眼,开始翻查手机,“而且你身为在读研究生,不排除你这位老板同时还在学校任职的可能,让我看看啊……信息筛选……” 赵轩章闻言面色骤变,向欧阳思暴起扑了过去。然而他本就已经气力殆尽,如今这最后的挣扎也被柳仕良轻易踩在了脚下:“再动就先打断你一条腿。” “走狗,走狗!咳啊!”神情激动之余,那学生又狂喷出一口黑血来。 “啊哈,找到了。钟城工业大学里在企业挂职的教师还真不少,不过既然是你的导师……那就只能是他了,精密仪器与机械学系的教授李文鑫。” 闻言,李游书往手机屏幕上瞅了一眼。跟自己想的一样,就是那个在作战会议上反驳自己观点的盛博区代表,令人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那一头白发根根灿银,好像刻意染就一般。 那学生此时陷入到了无意间出卖老师的自责之中,以头抢地咬牙切齿。而欧阳思则以玩味的笑容看向赵轩章,开口说道:“说说吧,看你这老师的身份和地位,应该在你们组织里也大小是个头目。你作为他的学生应该也知道不少情报,你多说一句,可能就多活一时;要是缄口不言,让你今天爬不出这个斗技场的门。”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闻言,找赵轩章冷笑了一声,死咬着牙朝欧阳思说道,“你视公共安全和法律为何?一个大活人如果失踪,你觉得他的家属不会去报案寻找么?” “唉,你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欧阳思轻轻鼓掌算是对这人的一点鼓励,“你也知道家属会找你的,那你就该想想我怎样才能让他们不找你呢——那只能是把你家里的人给一锅端了。” 学生闻言一愣,目瞪口呆看着欧阳思,得到的是他依旧微笑的威胁:“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欧阳知和李游书在旁边看着都没再说话,这种事情他们做不了主。而杨爷更是失望地摇着头,默默站在吧台后观望。 面对牵涉整个家庭的威胁,赵轩章果然犹豫了。 这种时候,就需要有外力来刺激一把。欧阳思将手机屏幕朝向赵轩章,展示着画面里的人:“这个是你姐姐?还挺漂亮的哈。陪她逛街这个呢,你妈。还有这个,应该是你女朋友吧,哟哟,怎么还跟别的男孩子牵手啊,劈腿了吧。” 看着那画面中清晰呈现的家人和女友,赵轩章呆住了——整个钟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在欧阳思这里都如同平铺在沙盘上一般清晰可见。 “一般男人跟父辈的关系都比较僵硬,所以用女眷来威胁会比较有效,我倒也不只是威胁,你知不知道上周内城区死了多少老板?都是我杀的。他们是什么身份你应该也清楚,你一个学生,我把你脑袋吊在工大校门上示众都没人敢说话。” 一阵凉意,也不知是来自冰凉的地面还是冰凉的话语,从赵轩章的脚踝一路窜到头顶。虽然是恐惧的凉意,却让他浑身上下发了一层热汗。 “而且你觉得如今这天下还有几个老师是真心待学生好,不过都是利益交换、价值利用罢了,比如今天的你,掏枪怼我,你老师来救你了吗?”将手机收起来后,欧阳思给了脚下这人最后一次机会,“我这人耐心有限的,说说呢,还是憋着呢?” “我、我说。”终于,面对黑云压城般的滔天权势,理智的男人果然选择了妥协,“不要伤害我妈和我姐姐,我说……三天之后,从东二区集结,穿过鹿林区直达出云科技,集中全部力量进行攻击,这、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欧阳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多谢你的配合。” 不成想,他话音刚落便飞起一脚将赵轩章踢翻在地,随后从地上捡起了刺杀他的那把手枪指向赵轩章的脑袋:“你的家人我都不会动,但你不行。咱们见面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你托梦回去,如果让你活着回去那我就算是失言了。” 说罢,欧阳思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欧阳知的呼喊、李游书的阻拦、赵轩章的咒骂都没能做出,那扣动扳机的动作已然完成。伴随第三场比赛的震耳音乐,枪声隐没其中,赵轩章眉心迸血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欧阳知上前一把夺下哥哥手里的枪,然而那人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回天乏术。 “他要杀我,我当然要杀他了。”欧阳思撇撇嘴,从欧阳知手里要回了枪丢给柳仕良并对他说道,“发布这人的死亡通告,就说他跟游书一样自愿参与地下死斗的比赛,重伤不治身亡。” 欧阳知知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掩盖死亡真相,真相不需要掩盖,欧阳思要杀个人钟城所有人都得给他让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警告派出刺客的人,尤其是那个出现在他屏幕里的白发男人李文鑫:如果屡教不改,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杀了个人,欧阳思却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伸手拍了拍欧阳知的肩膀:“要是有一天哥真的被人杀了,你就知道疼我了。” “我现在也很疼你!”欧阳知闻言抱怨道。 “是是是,妹妹最疼我了。”欧阳思说罢又冲站在吧台后的杨爷挥手道别,“抱歉啦老爷子,又让您看笑话了。我先去瞭望台了,回见。” 这次杨爷没有再给他一分好脸色,只是背过身躯以沉默逐客。 见杨爷不理他,欧阳思笑着摇摇头,便也就径直离开了。 李游书看着他准舅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思索:原来欧阳思忽然从斗技场调集大量人力,是对贫困者的袭击早有预见。虽然未雨绸缪是好事,但还是希望他视人命如草芥这件事能稍微收敛一下。 没一会儿功夫,工作人员带着清洗用具赶来这边,在柳仕良的指挥下清理尸体和血迹。李游书和欧阳知看时间不早,打算先行离开去吃午饭。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水桶跌落、清水泼洒而出的声音,于是都回头看去。 众人之中,一个身穿兔女郎制服的姑娘盯着赵轩章的尸体,颤巍巍愣在了原地,嘴里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是……” “诶。”见状,欧阳知叫了那姑娘一声。 姑娘听见欧阳知唤她,张皇之间抬头看去,却被李游书认了出来:“许莹?”是先前打比赛时负责接待李游书的兔女郎许莹。 “啊!”见是李游书,许莹眼泪包眼珠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见欧阳知站在他身边,俩忙擦擦眼泪向二人鞠躬,“姑爷,大小姐。” 欧阳知指了指赵轩章的尸体:“你认识他?” 许莹点点头:“是,他是……” “是什么?” “是我的好朋友。” 李游书记得许莹才二十岁,而这死尸差不多有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认识的?莫非…… 想到这儿,李游书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莹一眼,开口说道:“你朋友意图刺杀欧阳少爷,慌乱之中中枪身亡了。节哀。” 许莹闻言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是,我知道了。可以、可以领走尸体么?” 这倒是轻省方便,省去了些麻烦,欧阳知当然乐意,于是扭头招呼了两个工作人员:“给她安排辆车,算她带薪休假三天。” 许莹擦擦眼泪,又冲二人鞠躬致谢:“谢谢姑爷,谢谢大小姐。” 李游书见安排妥当便往吧台去:“杨爷,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吃点呗?” 经此一事,杨爷疲惫地笑了下,抬手拍拍李游书的肩膀沉声说道:“不啦,好好陪自己的爱人吃饭才是大事。游书啊,老头子我又有新的事情得拜托你了。” “您说呗。” “如果有一天以你的标准来看,欧阳思开始做错误的事情,至少要从他手里保护好小知!” 第一五三章 活的希望 如果先前有人这么对李游书说,那么他多半会觉得这人是脑袋有问题或者在挑拨离间:还从来没听说过哥哥会祸害妹妹的事情,他自己也是当哥哥的,对妹妹什么感情他最知道。 但今天这话从杨爷嘴里说出来,李游书却不觉得他是开玩笑——欧阳思现在的所作所为堪称残忍无常,杀人更是信手拈来。这样的状态下,因为欧阳知出言阻拦就伤及无辜的可能也绝非半点没有。 于是他点点头,认真给予了答复:“放心杨爷,李游书的命跟欧阳知的命绑在一起,只要我有命,没有人能动得了她,亲哥也不行。” 跟杨爷辞别后,欧阳知和李游书开车去了一家寿司店。李游书对刺身没多大兴趣,鳗鱼饭和寿喜烧倒还是可以吃一吃的。他觉得和风料理就是穷讲究,是人造就的美食,食材不过就是厨师早就神品前的凡胎。对食材怀敬畏之心还不如对灶台怀敬畏之心,毕竟食材处理不好顶多不好吃,灶台处理不好那可能就是燃气泄漏、瓦斯爆炸、一氧化碳中毒,那才是真要命的。 地方小坐不开就直说,预约制?呸。 吃饭的时候,李游书不免好奇向欧阳知询问:“今天你哥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比赛的时候?” “对,声音太大了我没听清。他怎么跟你解释调人的事情?” “他就说用来抵御贫困者的袭击,他说他有个计划,能够把他们的人一网打尽。这样欧阳家从此在钟城就高枕无忧的。具体的也没跟我说,只是说这几天他会多关注死斗场的情况,让我休息休息、松快松快,跟你爱哪里玩玩哪里玩玩、爱哪里逛逛哪里逛逛。” “我觉得你们现在也已经是高枕无忧了。”欧阳知要开车所以不能喝酒,李游书用小壶给自己倒了杯清酒,嘟哝着仰头一饮而尽。 李游书所言总是十之八九与自己暗合,这次也不例外。听闻他的抱怨,欧阳知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哥不满足啊。考虑到先前他的所作所为,我觉得再干涉的话他会跟我发火的。” 嗯,毕竟不是一个亲娘生的。 这么说,我跟清梦岂不是关系更远了一些? 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李游书抬手打了自己一下,拿起一串烤鸡肉。 “你说这贫困者联盟的人胆子也真够大的哈,竟然就敢在欧阳家的地头上刺杀我哥,脑子坏掉了吧?” 打一开始李游书就从这次草率的刺杀事件里闻到了颇为怪异的气息,此时欧阳知一提起来,不免又令他心生狐疑:“嗯,我也觉得一个像模像样能发展到今天这地步的组织不会干这么愣的事情。” 猜了半天两人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倒是李游书的手机“嗡嗡”收到一条消息。 “嗯?”不是家里人,也不是菲利克斯。 “谁啊?”欧阳知虽然是个大气的人,但谈恋爱次数不少,对于狗男人的那套劈腿操作也是了解得很,稍微放松点就能反了天。不过她也知道李游书有数,何况两人每天吃住一处,他都没有接触绿茶婊的机会。 如果真的有绿茶婊,也先吃老娘一拳。 李游书滑动手机解锁信息,发现发来消息的是唐雨寒。 “你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见状,李游书不受控制地奸笑起来,并对欧阳知答道:“唐雨寒,就那个带刀侍卫。” 这形容十分贴切,欧阳知豁然点头又连忙警惕起来:“他找你干什么?又要跟你扯什么瓜葛?我告诉你啊,那个什么贫困者基地可不能再去了。” 见欧阳知紧张兮兮的模样,李游书忍不住笑起来:“不去不去,再不去了。唐雨寒也是个习武世家,他爹还是风云集团的股东,跟我只聊功夫,不谈业务。” “哦,这还差不多。” “不过我好像无意间干了件缺德事。”李游书一边回答着一边看唐雨寒发过来的消息—— “为什么卿莲今天大早上的就跟我来了个深情告白?!” 这种事情欧阳知当然好奇:“你干了什么缺德事?” “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嘴,我哪知道这姐姐这么刚烈,直接正面对敌了。”打完这些字,李游书拿起勺子?了勺儿鳗鱼饭,“哎哟,我不小心把他双向暗恋的那个女生给点破了,今天一早那姑娘就跟他告白呢,他埋怨我。” “这不是好事儿么,他埋怨你什么?” “可能……他一时半会的还不想找女友。不是什么人都跟我一样,受了你的美色诱惑就把持不住。”回想起欧阳知当时又是脱礼服又是喝多了强吻他的事迹,李游书更加确信自己当初就是被她设计给吃得死死的。 欧阳知也不否认,毕竟这也是在夸自己尚有美色可用,别人未必就有这个优势。而且李游书这个人一看就是普通人降不住的家伙,能跟她如此亲密无间那也说明自己对关系把握得精妙非常:“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底吧,今天是7月30日,还有一个月呢。怎么,想撵我走?” “是不舍得你走~!怎么好话到你这儿也成了不中听的了。” 欧阳知说完,她的手机竟然也“叮咚”一声接收了消息。 拿起手机来随意看了眼,欧阳知却下意识地怔了一下,这一下也被李游书看在了眼里,令他好奇地抻过头去:“什么人?” “我大学同学,”欧阳思把那条消息通知一划而过,对李游书说道,“可能最近有校友会吧,估计是邀请我回学校玩。老外嘛,没事就喜欢搞搞聚会。” 李游书对欧阳知那是一万个信任,见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便也没放在心上,自斟自饮起来。而欧阳知见李游书没起疑心,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刚刚那条消息来自她的朋友安娜,消息内容则是: “《project artod》已传入你邮箱。事关重大,谨慎查收,阅完立即销毁,千万小心。” …… 菲利克斯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尤其是被自己不想见的人给打扰。所以会客的时候也多不会给好脸色看,这次尤甚。 “说吧,什么事?”将两杯咖啡往对面一推,因为用力过大晃出来一点洒在了桌上,菲利克斯右手还拿着一个三明治,那全麦面包扑簌簌掉了些面包渣在桌子上,好像在无言地表达菲利克斯的怨怒。 坐在桌对面的王娟和蔡毅兴面对菲利克斯这样咄咄的气势都不太敢说话,但王娟比蔡毅兴性子更刚猛急躁一些,所以应着头皮开口说道:“医生,其实我本人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朱先生莫名其妙就把这任务安排在我们俩身上,其实我们也很委屈。” 这话可信度一半一半,菲利克斯咬了口三明治,面包渣又下雪一样抖落下来:“既然不是你们的错,干嘛要让你们来道歉——谁想杀我,谁想道歉,让他亲自来,难为手下属实是令人不耻。” 虽然心里十分赞同他的观点,但王娟老蔡两人毕竟是代表贫困者联盟一方前来道歉和谈判的,如果跟菲利克斯合起伙来骂自己的队伍就过分了。 于是王娟脸上堆下笑来:“朱先生本来确实是打算亲自来道歉的,只是最近有战略部署需要规划,所以抽不开身。” “还战略规划?”嘴里含混地咀嚼着肉、菜、蛋和谷物混合物,菲利克斯撇嘴说道,“前不久不是刚进行了一次攻击么,怎么还来?嫌上次死伤不够多是不是?还是说觉得我给你们免费治疗是天经地义?” “不不不,”蔡毅兴怕王娟被话一激就脱口说出些机密来,连忙按住王娟抢话,“这次作战已经计划很久,而且可行性非常之高,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希望您不要介意。” 想杀菲利克斯的人不在少数,欧阳思和贫困者联盟如果取号入座都进不了前百名的行列,所以他到现在早已经没有什么气了:“算了,你们的事情我都不想管了。欧阳家也好,贫困者联盟也好,我两不相帮——我只帮朋友。” 被下了逐客令后,王娟和蔡毅兴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地迈步在街上走着,没能很好地完成拉拢的任务,蔡毅兴给朱傲打过去一通电话。 “礼没送成,似乎还在生气。不过他的原话是‘两不相帮,只帮朋友’。” 电话那头,开免提听罢了汇报,朱傲和苏惊蛰都点头:“算了,本来也没想拉拢他入伙,只要他不给咱们的任务产生阻碍我就心满意足了。毕竟是我不仁在先,他没有不义就是大义。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只要联盟有需要,我们就随时出力。”挂掉电话,蔡毅兴叹了口气。王娟见他没精打采,便笑着问道:“你闺女最近怎样?” 蔡毅兴摇摇头:“情况并不算好,医生说需要造价更高的药物才能缓解病情。不然也就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放心吧,咱们下次进攻一定能成功,到时候请内城区的医生来给你女儿治病,免费的药给她吃,还愁治不好病么?” 这样的安慰蔡毅兴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斗争一天天地磨下去,日子久了,希望就开始变得空妄。 “咱们的奋斗不只是为了一个闺女两个闺女这么简单,咱们是为了让所有的钟城孩子都能过上平等幸福的日子,”蔡毅兴说着掏出烟来,“在这样一座城市里甚至连教育的平等都无法实现,这是不正常的。我们就是要打破这个不正常。不只是孩子,大人也是——所有人都要活得好。” “说的是啊,”看见蔡毅兴有盒好烟,王娟眼疾手快地从他那里抢了一根叼在嘴里,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至少以后,能让我和小松过个体面日子。” 王娟今年27岁,有一个6岁的儿子。未婚先孕,男方失踪,她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了。曾经作餐厅服务员,可服务员工资少,所以现在是夜店的脱衣舞娘。当年因为家里供养不起,所以摘星阁的功夫半途而废,没能完全学成。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因为钱的问题而步自己的后尘。 就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同时抬头望向天空,期待着联盟的下一次战斗能够为他们愁苦的生命带来一丝新的曙光与温热。 第一五四章 万事进行时 “咚咚咚。” “进。” 一个抱书在怀的姑娘推门而入,紧张地张望着办公室里的情况,轻声说道:“老师好,我是之前跟您通过电话的那个,冯子涵。” 李文鑫闻言将视线离开电脑,抬眼看向办公室门口:“哦,三班的对吧。” “对对对,是我。” “进来坐吧,”停掉了手头制作课件的工作,李文鑫起身招呼那姑娘坐到沙发上,抽出纸杯倒了杯水给她,“这才七月份就回学校了,开学还早吧?” 姑娘有点腼腆,非常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答道:“暑假没回家,因为成绩不好没争取到保送资格,现在在学校备考呢。” “哦……”李文鑫闻言点点头,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要么是平日里贪图享乐忘却学业,也可能是不喜社交导致综合成绩不佳,反正考研的总归是比保送生多得多,“你是想考我的研究生是吧?” 见李文鑫说话如此爽快,那姑娘便直言不讳:“是,我认为您是一位教学风格严谨又有乐趣的好老师,往届的学长学姐对您的评价颇高。而且我特地查阅了您近几年的研究成果,关于微机电系统方向的研究我也非常有兴趣。所以我今天才敢厚着脸皮来找您,就是……单纯地希望如果通过初试的话,您能多考虑一下我,毕竟自己学校的学生嘛,嘿嘿。” 小姑娘说话倒是很实在。李文鑫喜欢这个时期的孩子,不像十几岁时那么倔强桀骜,也没有踏入社会后的油腻感,这些孩子因为对人情世故初探却不熟悉,故而在畏缩中有一种直进的勇气。这是很好的,年轻人总要有闯劲和毅力才能有前途和希望。 于是他笑起来,欣慰地点头说道:“好,我记住了。自己学校的学生我们当然还是会多少地更上心一些。这样,回头你给罗老师也打个电话,他那门专业课分数占比比较高,你理解吧?” 小姑娘闻言好像受了天书秘籍一般郑重点头。 “距离考试还有将近五个月,好好准备吧,期待在复试里见到你。” “嗯,谢谢老师!” 关门前又跟李文鑫连连道谢,小姑娘才轻轻带上门离去。李文鑫将那杯没有碰的水拿起来喝掉,顺手将纸杯扔进纸篓,随后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电脑屏幕里看见了身后落地窗外的天空。 虽然钟城的天空依然灰霾,未来总是值得期待的。 想到这,他拿出手机解锁,发现有妻子发来的“晚上去孩子姥姥家吃饭”的消息,还有自己研究生群里的过百条讨论。这令他感到非常好奇,因为这个群里平日只有自己会说上几句话,再就是提问题的时候学生们会各自发表见解。这帮大姑娘小伙子私下都会有自己的群,而于老师在场的群里都尽量保持一种谦虚恭谨、唯唯诺诺、寡言少语的态度。 点进群里,按照提示迅速跳转到引起这大讨论的第一条消息上,李文鑫看见了一张截图,是从新闻网站上截取来的,画面里是一具被打了马赛克的尸体,标题是“在校研究生参加钟城竞技猝死”。 围绕着那图片,聊天群陷入了恐慌: “那不是赵轩章么?” “他竟然还去打比赛,完全看不出来他的体格是能参加比赛的样子。” “他真的是猝死吗,我怀疑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跟半月前那个姓李的选手一样有潜力吧?人家那是深藏不露,他这是没事找事啊。” 李文鑫粗略地滑动屏幕看了看学生们的消息,随后很迅速地打出了“这是轩章么?”的字样。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一位刚刚毕业还没有退群的学生回道:“是的老师,是赵轩章。他的个人信息被公布在钟城竞技场的官网上了。” 随后便发来一张截图,确实是赵轩章的正面照。 “还有他亲笔签名的协议书。但是我觉得竞技场不能因为免责协议而享有对死亡事件不负责任的权利,这是显失公平的。”这位学生的双胞胎弟弟是钟城大学的法学硕士,所以他对浅显的法律知识多少也了解一二。 李文鑫神色平静地回应学生:“各位可以就这件事情进行讨论,但我希望大家不要过于激动,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做出过激的行为。轩章的事情他的家人和律师会去解决,作为同学可以关注但不要过分参与。另外,假期期间请同学们保护好自己,按时完成开题报告。” 顺着李文鑫的消息,“收到,谢谢老师”等客套话鱼贯而出,很快地排列起一个由短促回复堆砌而成的高塔。 做完这些,李文鑫将手机锁屏握在手里,往后一仰躺在办公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学生的死亡而产生什么悲伤情绪,好像杀死赵轩章的并不是欧阳思而是他自己。 实际上就是这样。 这时,又一则消息发来,李文鑫点开,对方头像是个空白:“欧阳思已开始在出云科技布防,死斗场防御薄弱,计划成功。” 点了点头,李文鑫打通了另一个没有加备注的电话。 滴了三声后,电话那头传来朱傲的声音:“老李?” “任务完成了,损失一个学生,但已经成功让欧阳思得到了我们要进攻出云科技的假情报。”他的语气平和沉稳,带着一点对逝者的尊重。 “嗯,辛苦了。让自己的学生去做这件事,你心里应该也很难过吧。” “但只有他的身份能让欧阳思对这份情报深信不疑,而且轩章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好,那接下来我们就准备集结战斗力了。” “跟苏卿莲说,不要辜负了我的期待。” “好的。” 挂掉电话后,李文鑫沉思了片刻。他欺骗了自己最喜欢的学生赵轩章,那是个很有激情的小伙子,做什么都力求最好、不遗余力,而且对自己这个老师深信不疑。所以李文鑫利用了这份可谓愚忠的信任,将虚假的进攻计划和手枪交到了自己学生手里。 赵轩章的死是必然的,不只是欧阳思会要他死,而是他自始始终都尊崇备至、深信不疑的老师要他去死。 想到这儿,李文鑫打开电脑,屏保上是他第一年任教时与学生合拍的毕业照。剪着板儿寸的赵轩章站得离自己最近,然而他却将这距离最近的学生给亲手推到了最为遥远的奈河对岸。 似乎又要下雨,明明前天晚上刚刚过了一场雷暴天气。钟城就是这样,不只是夏天,春夏秋冬,总是阴霾,总是阴晴不定。 但李文鑫相信,只要欧阳家一倒,遮蔽日光的高墙便会轰然崩溃,光明便会重新照射进来。 这无关乎生存的困境,这是只是崇高的理想。 另一头,挂掉电话后,朱傲扭头去看苏惊蛰:“卿莲到底跑哪里去了?” 看着侄女的回信,苏惊蛰眉头紧皱撇嘴如倒弯月牙:“说是在溪泉区,晚上就回来。” “今天一早唐雨寒好像就骑着她的摩托走了,难不成他们俩在一起?” 苏惊蛰将朱傲的疑问转述给苏卿莲,得到的回应是:“见了一面,现在不在一起。” 朱傲有些不悦地抱着膀子嘟囔:“大事当前,她可不要因为些儿女情长的给误了事。” “毕竟是年轻人,拦不住的。”事关自己的侄女,即便冷静如苏惊蛰也护起短来,“而且,如果她真的跟唐雨寒拍拖,正好可以借机把他留在联盟,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这世上哪里还有比感情更持久、更自愿的束缚呢?” 这番解释倒是有理有据,令朱傲一时也找不出更多的反对理由。于是他摸着自己的长下巴,拿眯眯的小眼瞅了苏惊蛰一下:“别怪我阻拦大侄女的好事,我这也是为联盟好。” 苏惊蛰若无其事地点着头,缓声说道:“理解,理解。” …… 这是个有些年岁的老宅,深红砖墙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叶片与根茎透出些许的紫,风一吹叶片便会如同波浪般有序地朝同一方向轻轻摇动。 苏卿莲走到房前端详着眼中的一砖一瓦,除了房门被换成了很没有品味的金属防盗门外,其他的一切都跟她十几年前所见几乎没有区别。 这里曾是苏卿莲的家,毗邻溪泉区的海兴区同内城青机区接壤处是苏家曾经的宅邸,虽然规模不大,但古朴而温馨,一看便是有历史底蕴的城市大家族居住的房屋。 苏卿莲记得很清楚,自己住在阁楼上,白天阳光从天窗斜照进来,每天一睁眼总会觉得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下了楼梯,她母亲会烤制各式各样的点心,父亲有时在家,就会抱着雪团一样的泰迪在客厅看电视。他最喜欢关于美食的纪录片,也许是受了爱好烹饪的妻子的影响。 但自从欧阳思的父亲欧阳志承放任产业肆扩张后,苏家的快乐就消失了。先前的基业如同沙塔,半年的时间里便崩溃殆尽。虽然苏家反应迅速、有所举措,但终究杯水车薪。最终,当苏氏企业宣告破产后,苏卿莲的父亲从公司大厦一跃而下,母亲也在先后失去丈夫和女儿抚养权的绝望中不知所踪。 苏卿莲伸手摸了摸墙上的叶片,一面光滑细腻、一面质地粗糙。很多人都是这样,只有在风起的时候才会不经意地显露出柔软可怜的那面。 正当苏卿莲感怀的时候,她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询问:“这是你家?” 回身看去,站在自己身后的竟是唐雨寒。 看着一身黑衣的唐雨寒,苏卿莲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雨寒闻言苦笑:“我说是直觉你信么?” “当然不信。” “习武之人,直觉都是很敏锐的,”说罢,唐雨寒便迈步走到了苏卿莲身边,昂头审视着这间二层宅邸,“很漂亮的房子啊,抵押给银行真是可惜了。” “没办法,当时急需用钱,现在恐怕是千金难换了。” “倒也没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唐雨寒说着扭头望向苏卿莲微微一笑,“也许好的还在后头。比如……我家在恒玉还有好几间这样的小楼。如果你愿意住四合院,也有。” 苏卿莲闻言似乎得到了暗示,也转身正对唐雨寒:“我不是说,一周么?” “大男人做个决定,哪里需要一周呢,”唐雨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盒子,“下午没找你,因为我去了趟内城区,买对戒了。” 黑暗之中,灯光之下,盒子里的对戒相互依偎,散发出绵软而柔和的晶晶光亮,如同苏卿莲眼中欣喜的泪光一般无二。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游书给唐雨寒的最后一条回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前生造定事,莫错过姻缘。” 第一五五章 夜窥出云 晚上,李游书和欧阳知回到家里。欧阳思和柳仕良都没有回家,这个时间还没回家,多半就是在出云科技留宿了。整个出云大厦顶层都是欧阳思一个人的,不要说睡觉了,他就是满地打滚、找八十个姑娘陪着睡也是绰绰有余。 借着少爷不在家的功夫,隔壁索菲亚难得地主动登门拜访艾琳娜,她最近很是愁苦,不是因为伺候欧阳思,而是因为每天跟那个维姬·奥尔森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膈应得慌。 不过抱怨总归是抱怨,主人家欧阳知回来,她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欧阳知其实对维姬·奥尔森也抱有几分警惕态度,但看她对自己哥哥态度温和可亲,她哥哥也跟这女人相处融洽,所以也暂时接纳了她。毕竟欧阳思在过去的岁月里跟女人谈感情就没有长于半个月的。 主仆几个在客厅闲聊了个把钟头,见时间不早,索菲亚也知礼节地告退了。而欧阳知和李游书又跟艾琳娜闲聊了几句,准备睡觉。 “游书,跟你商量个事情。”临睡觉了,欧阳知忽然一脸神秘地冲李游书笑道,那笑容里有一种谄媚,似乎是特别需要征得李游书的同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能不防。李游书回以审视的笑容:“什么事,你说。” “今晚……你能不能在自己房间睡?”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准备在自己房间睡。” 这对情侣的对话着实令艾琳娜摸不着头脑。寻常情侣如果住在一起,恨不能每天跟伏羲女娲图里一样缠也缠在一起,更不要说晚上一被窝睡觉这种寻常操作。这对倒好,无欲无求的,像是年过五十的老夫老妻,以分房睡为夫妻生活的最高待遇。这是什么追求? “那个,大小姐,您真的……” “怎么了?”欧阳知闻言向艾琳娜问道。 “不,我的意思……那个……”见欧阳知没有察觉其中问题的自觉,艾琳娜又扭头看向李游书,毕竟大小伙子谁不想开车,姑娘家的没需求就算了,怎么姑爷年纪轻轻的也这么佛系? 李游书似乎从艾琳娜的嗫嚅中听出了她的困惑,但他神色平静、面目温柔地冲她笑了下,随后将右手食指伸出来,从第二个指节慢慢弯折下去:“你猜的没错,我不行。” “啊?!” 欧阳知此时明白过来,惊声叫道:“哎呀艾琳娜你真是烦死了!”随后便拉着她往自己卧室里去了,嘴上还不停解释着,“他行,他怎么就不行了,他不光行,还行得很!需要我跟你说一说我们在外城区的细节吗!” “我不听,我不听!大小姐不要告诉我,脏!” 听着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房间里的吵闹,李游书笑叹一声,双手插兜上楼梯往自己卧室走去。 他今晚有些事情要做。 今天中午在斗技场时,那个刺杀欧阳思的学生所透露的情报似乎是他在会议期间听到的战略部署。但如果像唐雨寒所言这份情报只是欺骗他的烟雾弹,那么今天这年轻人的话语无疑是第二次的障眼法。 朱傲和苏惊蛰,好稳健的策略—— 如果李游书听见了那情报并回来告诉欧阳思,那么经由今天这件事的二次确认,欧阳思就会对假情报深信不疑,认定贫困者联盟会去攻击出云科技总部;如果李游书没有把那份假情报告诉欧阳思,那么今天这学生的所言无疑就给欧阳思种下了警惕的种子。而且刺杀地点选在地下死斗场想必也绝非偶然,一次刺杀失败,欧阳思便会料想他们不会再次于同一地点进行刺杀,从而放心将战斗力集中到出云科技。李文鑫那个老白毛也确实舍得下本,竟然把自己的学生当消耗品使用来换取欧阳思的错误判断。 真狠啊,不惜牺牲自己的学生也要确保这次作战的成功。当老师到这份上,真该被吊起来打。 他们的勾心斗角李游书不管,死斗场要遭受攻击就让它遭受,反正只要欧阳知不在场、杨爷不被误伤就行。他本来也不喜欢死斗场。 只是这份假情报无疑增大了他的工作难度——今晚,李游书打算去验证刘开诚展示给他的那份《artod计划》,看看欧阳思是不是真的在背着钟城干出人体实验这种残忍的事情。基于此,欧阳知今晚不想跟他睡一起的时候他才欣然答应,甚至心里还感谢老天爷这么配合,想吃冰下雹子。 但因为这份假情报,欧阳思可能已经将战斗力全部集中在了出云科技周围,这对不擅隐蔽潜行的李游书而言或许是一个挑战。 与此同时,欧阳知撵走了艾琳娜后便锁上了房门,没有急着洗漱卸妆,而是坐到了电脑前面打开了用其他身份注册的邮箱。 这个邮箱是欧阳知专门跟情报贩子联络时使用的邮箱,里面的邮件都已经删除干净,只剩一封显示接收时间是今中午的邮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project artod》。 另一边,李游书换了一身干练的贴身行头,将头发扎得紧了些,锁好房门后便开窗一跃,轻盈地落在了草地上。 “姑爷,你怎么出来了?” 被艾琳娜的询问吓了个趔趄,李游书险些扑倒在地上。 “嘘——!”回头对艾琳娜示意噤声,李游书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在这儿,大晚上的不睡觉,夜游神啊?” 见他神秘兮兮又穿了一身黑黢黢的衣服,艾琳娜便也压低声音悄声说道:“我晚上本来就不睡,您忘啦?” “哦对,你是僵尸。”李游书摸了摸脑袋,为自己这记性感到担忧。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啊?莫非您今晚不跟大小姐一起睡就是为了出门?”说到这儿,艾琳娜打了个激灵,“哦……姑爷在外面还有奸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能胡说。”李游书抬手捂住了艾琳娜的嘴巴,“今晚这事儿我还就得瞒着小知,要是让她知道了她肯定要跟我一起。” “蹦迪?” “有点正经话没有?”埋怨艾琳娜总是打断他,李游书故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我要去一趟出云科技。” “您白天不去,晚上去干什么?” “我有大事,要去探个究竟。说太多你也听不明白,这么说吧——你的大少爷欧阳思,正背着你家小姐还有我,干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 艾琳娜闻言不再打岔了:“怎么个惨绝人寰?” “我先问你,你觉得自己的诞生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重新来过,你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还是不死者?” “那我当然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了。我的身份对我而言就是个悲剧。” 事态紧急,李游书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艾琳娜竟然不假思索地给予了答案,并且心平气和的态度明显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欧阳思啊,就是在制造悲剧,懂吗?” 艾琳娜瞬间领会了李游书的意思:主人欧阳思,正在进行将人类向非人转化的试验。姑爷说的没错,这就是惨绝人寰,这就是在制造悲剧。 “所以我今晚要去看个究竟,如果他真的做这种事情,那我就得想办法阻止他了。”说罢,李游书拽了下衣服,“你保护好小知,我很快就回来,听到了吗?” 艾琳娜沉沉点头:“放心,一切交给我。您也要小心。” “好。” …… 为防止开车引起欧阳知的注意,李游书出了山庄在街边叫了辆网约车。 “小伙子,这么晚了还去公司啊?” “是啊,忙。” “诶?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呢?” “有吗?我不是什么明星啊,您可别认错了。” “不不不,你是那个那个……啊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前不久刚刚在地下死斗里打赢了魏钊凯那个人是不是?你叫……李……李……” “李游书。” “对对对,李游书!怎么,你现在已经被欧阳先生给聘请去出云科技了?” “啊,是啊。欧阳先生对我真是不错。” “可不是咋地!”大哥一高兴就暴露了家乡口音,“要说欧阳先生那可真是个好银,你瞅瞅这钟城的花草树木,这城市交通。我也不怕丢银,实话告诉你,连我这口饭碗都是欧阳先生保下来的——要不是出云科技出款接手了平台,俺现在估计都回老家烤串子去了,那指定是不如在这旮沓挣滴多呀!” 听着司机师傅对欧阳思的高度评价,李游书看向窗外的钟城夜景不由得又陷入到沉思之中。 车子很快到了出云科技总部前,司机师傅免去了李游书的车费,说这么晚了还来加班指定是奔前程的,还强行给李游书灌了碗心灵鸡汤才驱车离去。李游书也没多计较,看着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出云科技总部大厦,蹑足潜踪走了过去。 如果李游书没记错,除了销售部、产品设计部这些部门外,技术部门欧阳知都带他转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在离开大厦时他的直觉感觉地下有猫腻。如此,就得从下开始找了。 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地下一层不过是停车场,好消息是有电梯。这样李游书就不用费事儿找楼梯往下走,乌漆嘛黑的怪可怕。 开了电梯,又是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电梯里有人,还是身穿工作装的前台接待人员,她正好与李游书打了个照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好消息是她并没有因为李游书的突然造访而感到惊疑,反而遵循职业规范摆出了谦逊可亲的态度来。 “姑爷这么晚来,是有事情要告诉欧阳先生吗?” “啊……啊,欧阳先生是不是已经睡了?”李游书这才想到,欧阳思没回家那只能是在出云科技,也就是在自己头顶。 “没有呢,欧阳先生睡得很晚,这个时间也许还在跟柳先生下象棋。” 老年娱乐方式啊。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老子再不济也是姑爷,姑爷说话,总得看在小姐面子上有一半好使吧! 这么想着,李游书装腔作势地背着手说道:“那,那你领我到下面去看看吧。” 接待小姐闻言脸色一变:“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去那里吗?” “嗯,去。” 看起来我这大舅子好像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啊,连一个前台接待都知道这地方,难不成这整个出云科技只有欧阳知和我不知道? 心里默默思索着,李游书瞥见那前台接待有些生疏而紧张地逃出一个遥控器,按亮了电梯楼层按钮上并不存在的地下五层。 第一五六章 深入魔窟 电梯下行的时间里,李游书的心情反而慢慢地轻松了下来。只是那个负责接待的姑娘,自从按动了电梯的下行按钮后就一直在不自觉地颤颤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地下阴寒还是害怕。 好奇心促使李游书凑上前去:“问你个事儿好不好?” “啊,”听见李游书叫,那姑娘愣了一下后开口回道,“姑爷有什么事?” “你知道咱们公司下面是什么项目吗?” “知、知道。” “知道?公司里的人都知道?” 这时间,电梯到达那个不存在于电梯按钮上的“地下五层”,伴随“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一条阴暗狭长的走廊便展现在了李游书面前。走廊里没有廊灯,取而代之的从电梯口延伸向纵深处的暗红色灯管。灯光并不明朗,整个走廊在黑暗中黯淡地透出深红,给人一种到达了地狱的感觉。 面对李游书的质疑,那姑娘颤巍巍地点了下头:“公司的人都知道的。只是、只是姑爷您来得晚,所以……所以不知道。” 放屁,我来得晚不知道,难道欧阳知也来得晚么?这样漏洞巨大的解释李游书自然是不信,但现在就应该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惊扰了在顶层休息的欧阳思,那自己可能要面临百口莫辩的尴尬。 于是他抬手往里面一指:“人生地不熟,麻烦你给我带路吧。” “好,好。”姑娘虽然还尽力地保持镇定,但李游书已经借着那暗红的灯光看到了她额头上沁出的汗滴。 两人一前一后向里走去,走廊静谧,每一声脚步都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走廊里,好在这走廊规整,流露出稳当的科技感和工业感,不至于像鬼屋的走廊一样展现出诡秘衰颓的破败。 但黑色和红色搭配总还是压抑的,李游书下意识地运行无妄诀探查四周,寻找是否有着把守关隘的值班人员。 伴随那姑娘的高跟鞋声慢慢放缓,两人最终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前。 “姑爷……”已经到了门口,那姑娘又迟疑起来,“您真的要进去吗?” “当然了,来都来了,看一眼就走。”李游书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且简单,就是看看所谓《artod计划》是否属实,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是劝说欧阳思收手、采用硬手段阻拦还是回去透露给欧阳知后再寻良策,他都没有考虑过。 在李游书的催促下,那姑娘终于还是按动了大门前的密码按钮,并生疏地将眼睛凑到了那个虹膜检测装置上。 “滴”的一声,验证通过,大门发出一阵沉重短促的开门声,伴随厚达半米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阵气流和化学药剂的气味同时涌了出来。那姑娘抬手挡住鼻子以下的部分,眉头紧皱看向李游书。 这味道倒是比菲利克斯工作室的味道要稍微好一些,李游书没有什么反应,抢在那姑娘前面迈步向里面走去。 虽然门外是狭长的走廊,门内却是别有一番洞天——一望无际的巨大空间里整齐摆放着各种各样工作中的科学仪器,在阴暗的空间中遥相呼应地散发着点点光亮,身穿生化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目不斜视、往来其中。向下看去,这高达十数米的地下五层原来还被分为了两层,李游书所在的上层部分是工作和实验区域,而透过透明玻璃向下看去,刘开诚向他展示的计划书中那些被容纳于培养槽的畸形肉体,就整整齐齐却形态各异地排列在李游书脚下。 这下李游书似乎就明白了。出云科技的整体构造,如同一个锥形的化学试剂瓶,露出地面的大厦部分是长而高的瓶颈,然而容纳公司真面目的部分正是隐没在地下、将李游书眼前的一切都包容在内的巨大空间。 一位没有穿戴生化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发现了李游书和那位接待,便手持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过来:“这么晚了,姑爷来有事么?” 李游书从这井井有条却诡异非常的场面中回过神来,对向自己走来的男人问道:“这里是《artod计划》的实施单位么?” 男人闻言一愣:“您是怎么知道……啊,不是这样的。”说罢,他回身指向身后的那些仪器、实验室以及工作人员,“这里是出云科技隐藏技术部,负责进行一些难以示人的伟大实验。您所说的《artod计划》,只是由我们部门承包的试验的一部分,而它的实施位置位于咱们脚下这片区域。” “所以说,以人类为实验对象,转化成拥有常人难以企及之怪物的试验,是真实存在的?” “是的,不过‘怪物’这个词并不如‘神明’更好,”男人抿着嘴微微点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从事的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受欧阳先生的指令,这项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年三个月零七天,按照进度来看,已经进行到百分之七十六了。” 忽然一阵剧烈的震颤从远处传来,李游书吃了一惊,低头向着透明地板以下看去,在差不多位于中心位置的地方有一个体积较培养槽更大些的围栏,一个身材巨大、长相狰狞的怪物正反复地撞击着围栏企图突破,并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发出狂怒的吼叫。然而众人脚下的透明地板材质坚韧、隔音效果奇佳,那怪物的声音竟半点也透不出来。 “抱歉,那是第63号实验对象,因为生前就是一个脾气狂躁的人,所以成为试验品后也保留了作为人类时的坏脾气,我们多次企图将其销毁,但他的自愈能力过于强大以至于我们很难将其彻底抹杀,”那男人说着将双手在胸前罩成一个球形并慢慢扩张着解释道,“您可以把他的身体看作是一个巨大的癌细胞,分裂生长的趋势渐渐盖过了功能分化的趋势,也许有一天它便会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肉球,自生自灭了吧。” 看着眼前这一切,李游书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甚至有些后悔要亲眼来目睹这些,他是个习武之人、是个民俗学学生、是个护卫,他并不精通自然科学领域,更是对生物和化学一窍不通,但他尚且知道什么是人伦,什么是慈悲,什么是禁忌,什么是底线。 可眼前这恭敬接待自己的人员、这空间里熙攘往来的人们,他们似乎并不知道。 …… 从耳机里听到了常人无法发出的凄厉惨叫,电脑闪烁的光映在欧阳知脸上,她的神情阴翳而愤怒,紧蹙的眉头死死绞在一起,没有持握鼠标的左手紧紧攥拳,耳机里的凄烈惨叫听得她揪心——那是一个正在接受实验改造的人,头上的毛发被剃干净,一些诡异的蠕动于头皮下显得格外清晰。 似乎知道镜头所在,那人惨叫着瞪向这边,好像透过了镜头直直瞪向欧阳知一般。在阴暗闪烁的灯光之下,他的双眼开始充血,直至那血液突破眼球的束缚如同哭泣一般流淌出来。 “砰”的一声,无数的触手从男人头顶爆炸而出并向四周蜿蜒扩张起来,男人的尸体似乎被那团代替头颅的触手团控制,僵硬而扭曲地移动起来。早已做好准备的团队以火焰喷射器将实验室中的恐怖生物给彻底焚化后,镜头后面传来了总结的声音:“132号实验失败,实验对象死亡。正在重新测算基因编码,采取亲和性更高的途径b。”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欧阳知看得忘记了呼吸,到视频结束才重新开始大口喘气,并感觉到一阵直攻心窝的强烈呕吐感。 刚刚展示的是《artod计划》的附属视频文件,这样的视频在安娜发给她的邮件中有近五百个,关于实验的图片记录更是不可胜数。至于计划书本身,欧阳知粗略读过之后比李游书更快地了解了个中含义——她以为自己的哥哥所做的事情无非是商业竞争、市场垄断,可能为了保持资金链的稳定会做些走私和佣兵生意。但她万万想不到,欧阳思所做的竟然是人体试验。实验对象有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孩童。 “大小姐,您睡了吗?” 艾琳娜的敲门声吓了欧阳知一跳,她将电脑屏幕关闭,回头冲门外说道:“要睡了,游书睡了没有?” 门外的艾琳娜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了替姑爷隐瞒:“已经睡着了。” “好的,晚安艾琳娜。” “晚安大小姐。” 待到艾琳娜走后,欧阳知平复着自己翻腾不止的胃袋沉思不语,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阻止哥哥。 忽然,手机震动桌面发出“嗡嗡”的声响,欧阳知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顿时呆在了椅子上—— 来电人:老哥欧阳思。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1:25,欧阳思这个时间虽然还没睡但肯定不会随便打电话打扰自己。所以说…… 咽了口唾沫,欧阳知接通了电话:“喂。” “都知道了?”电话那头的欧阳思似乎在走路,空旷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以及他习惯性拄手杖发出的声响。 心照不宣地予以了回应,欧阳知的语气平静至极:“都知道了,那个计划。” “你是怎么想的?”欧阳思的脚步声很快,但果断而沉稳,那是一种已经预见了一切的从容淡定,仿佛迈向的是既定的结局。 欧阳知停了一下,思索过后开口说道:“一定,要做人体实验么?” “你应该也知道,最接近神的只能是人。” “但是为什么要做这种实验,这对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但我得见到另一个人之后才能告诉你,因为前后解释两遍是很浪费时间的。”说罢,欧阳思打开了手机的后置镜头,画面中是那条红光微弱的漆黑狭长的走廊,欧阳思走到门前熟练地按动密码并直接以语音启动了大门。 “开门。” 大门再一次敞开,受了惊动的年轻人回身看去,见到的是持手机的欧阳思。 而欧阳思则又打开了前置镜头,将手机屏幕朝向了李游书。 “游书?” “小知?” 以各自的方式企图寻找真相的情侣在探秘的终点碰头,眼神中却并没有半分触摸真相的欣喜,反而在看见彼此深深涉入其中后为对方捏了把汗。 第一五七章 狼子野心 见欧阳思和柳仕良走了进来,那一路将李游书领入这里的前台接待似乎终于绷不住精神的重压,扑通一声跪倒在欧阳思面前失声痛哭起来:“董事长,姑爷我已经带来了,您、您让我走吧,这里、我,我!” 见那姑娘离精神崩溃也不过一步之遥,欧阳思笑了一下,将她慢慢搀扶起来柔声说道:“辛苦你了,因为今天的值班表上是你的名字所以就选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在欧阳思的柔声细语下,那姑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从刚刚那阵恐惧中平复下来,抽泣着回道:“董事长,我只是个前台接待,今天的任务对我来说实在太重了。” “我知道我知道,”欧阳思笑着拍了拍那姑娘的脑袋,“但只能是你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毫无攻击性的姑娘才能骗得了姑爷,把他一路给引过来啊。你放心,电梯的遥控器我会收回去、你在这实验室的虹膜记录我都会抹掉的,以后你就跟这家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闻言,那姑娘如释重负地弯腰鞠躬:“谢谢董事长。” 等等,跟这家“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思绪是短促的,当姑娘直起身来的时候,柳仕良已经从欧阳思身侧一掌击出,扶风掌的掌力迅捷而透彻地贯穿了姑娘的脑颅,将其脑组织连带后脑的颅骨尽数破坏。没有被击飞出去,姑娘摇摇晃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珠渐渐上翻、血液从七窍里流淌出来,随后便一声不吭地栽在了地上。 李游书和屏幕里的欧阳知见状都吃了一惊:“你!” “多谢了柳先生,做得这么漂亮。”看着那姑娘倒地的尸体,欧阳思用手杖戳了几下,随后招呼站在李游书身后的那个人,“把尸体处理一下。” “是的,欧阳先生。”男人闻言微微欠身,随后便转身迈步离去招呼手下的保洁人员去了。 柳仕良出掌奇快,李游书阻拦不住,此时看着那姑娘登时身死的可怜模样,不由得紧紧咬牙没有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欧阳思抬起手杖来指了指李游书:“你,我的贴身护卫,我的未来妹夫。你为什么要潜入我的秘密技术部?如果你是对欧阳家的产业感兴趣,我会让你参与进来,但你不声不吭做贼一样来,我心里可不怎么痛快。” 说着,他又调转屏幕看向妹妹:“你,我的亲妹妹。有事情不来问哥哥,反而去拜托什么上学时候在国外认识的黑客,你该不会以为她现在为自己国家政府情报部门工作就能轻而易举地攻破咱们公司的防御程序吧——那些文件都不过是我愿意,她才能盗出来放给你看的。至于你同学,她现在估计正因为擅自闯入出云科技的内部系统而遭到程序反击、工作单位的计算机已经全数报废了。这都是她应得的,也是她为你们的友谊付出的代价。” 在欧阳思的质询之下,两人都缄口不言没有说话。 欧阳知听见大门处传来敲门声,过了一会儿,艾琳娜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大小姐?” “什么事艾琳娜?” “是公司的人,”艾琳娜的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担忧,“他们说来接您去公司的,是少爷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穿衣服。” 听着电话那头的对话,欧阳思挂掉电话并看向李游书:“谁告诉你的?” “贫困者联盟的人,”李游书瞅着欧阳知沉声说道,“说实话,我一直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情。但我在外城区已经碰上了汤森·鲁班尼和郑康庭变成的怪物,我不能不怀疑你。” “哼,那想必菲利克斯也在怀疑我吧,我将他不远不近地掣肘,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真相估计会埋怨我好一阵的。”欧阳思虽然嘴上说的是挺严重一件事情,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不以为意。 “柳先生呢?”李游书看向站在一边的柳仕良,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情况,“您是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还要帮助他么?” 柳仕良点了点头:“游书,我没有什么天下大义在心里,我只是个小小习武之人,天雷劈得死我,地火烧得化我。我微不足道,所以我更看重近在眼前的情义,比如少爷这么多年细水长流的友谊,所以我选择继续保护少爷,如果你打算与少爷反目成仇,那我们可能就要因此而兵戎相见了。” “游书,我好歹也是你的大舅子,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出身不低,是个有见识的人。难道你真就觉得人命值很多钱么?”欧阳思拄着手杖端详李游书,企图以自己的审视来看透这个深藏不露的妹夫。 闻言,李游书摇了摇头:“人命再不值钱,那也是别人的命,轮不到我们来用钱衡量,更轮不到我们随意地玩弄。”他这个“我们”已经算是客气的说法,至少他的意思是他还可以跟欧阳思站在一起,前提是他愿意就此放弃这些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试验。 “当然可以,”欧阳思对李游书的说法表示了反对,“人命于我而言就是可以买得来的东西,买得来自然就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处置私人财产无可厚非,要他生,要他死,要他万箭穿心、千刀万剐、万劫不复,都随我的意愿。” 这场对话的结局注定是不欢而散的,欧阳思深知如果继续争论下去也许就要到动手的境地,于是知趣地停止了自己的话语并转身朝门外走去,最后对李游书说道:“游书,这世上没有什么无价之宝。所谓‘无价’,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能使其受自由意志支配的方法或与货币进行等量换算的手段而已。” 看着欧阳思离去的背影,李游书开始怀疑先前那位站在沙盘中心系钟城的男人与如今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过了二十分钟,欧阳知来到了出云科技,在三名面目冷峻的保镖的护持下来到了大厦顶层欧阳思的办公室。在那里,欧阳思、柳仕良以及李游书早已坐在了茶几上,三人的神情都不怎样的愉快,气氛可谓降到冰点。 欧阳知也不是怕事的人,见此场面便迈开步子走到了李游书身边坐下来,并向他问道:“他没打你吧?” 李游书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偷听了你跟菲利克斯的谈话。” “嘿,下次可得好好防着你。” “你们俩就不要你一言我一语的了,”见两人竟然还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欧阳思翻着白眼敲敲桌子说道,“你们俩到底什么毛病啊,不信本家信外人,一个两个的都来窥探公司的事情。” 欧阳知闻言一拍桌子:“你还真好意思说!怪不得老爷子让我老早就盯住你,怕你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来,现在看还真是应验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实验,现在你肯说了吧!” 见妹妹比自己还生气,欧阳思有些气极反笑地哼了一声;“行,既然你们俩都到了,我也就大大方方把事情原委告诉你们。当年咱爸死的时候,出云科技被内城区这些财阀围攻,已经濒临破产。你觉得我是怎样在短时间内重新构建资金链条、进行技术革新并开辟咱欧阳家先前从未涉猎的全新领域的?你觉得这地下死斗场又是靠谁的钱建起来的?” 闻言,欧阳知眼睛一眯,思索着开口说道:“你借了钱,要是我没猜错,是塞洛斯科技的钱。” “bingo!你还真是聪明啊我的好妹妹!”欧阳思拍了下手,那清脆的巴掌声好像抽在欧阳知脸上似的令她眉头一跳,“你以为老爷子那套勤能补拙、思能改命还管用?没有钱,咱们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你以为地下死斗场只是为我挑选战斗力强悍的保镖么——有争斗就有损伤,有损伤就有治疗,我是打着治疗的幌子将那些重伤不治的选手统统拉到地下来做试验品,我这是在控制成本。而且这些整天为生机奔波的钟城人需要什么?他们就是需要靠这种搏斗厮杀的刺激来寻找解脱,只要能看到血,他们就知道暴力的危险和暴力的甘甜,他们就不会去让自己流血而只愿意看别人流血,我们欧阳家也就能多一份轻省、少一丝忧虑!” 欧阳思以前所未有的狰狞眼神凝视妹妹,在她瞠目的沉默中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欧阳家还清了塞洛斯科技的贷款,但与其合作而形成的科技链条和《artod计划》流程线都已经稳固成型,那这条道我们就势必要走下去。你以为欧家的天上云城公司真的就不如出云科技么?他们是什么下场,你,”说着,欧阳思又指向李游书,“还有你,你们看得不清楚么!”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欧阳知和李游书都深知欧阳思所做都已是他的最好,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依然不明白。 “所以呢,”于是李游书又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的目的在哪里?” “哼,你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冷笑一声,欧阳思压低声音说道,“我要完成塞洛斯科技的造神计划,但这个神绝对不会成为塞洛斯科技的神——我要让他成为我们钟城的神,受我欧阳思驱使的神。我要靠这个来套取塞洛斯科技的技术、塞洛斯科技的人员,一步步地吸收塞洛斯科技,并在必要的时刻动用人造神明的武力,将塞洛斯给吞吃进出云(科技)!” 说着,欧阳思仰起头来捏着鼻梁继续说道:“我累了,我不想再斗下去了。内城区那些老东西也好,外城区那些土包子也好,塞洛斯的王八蛋也好,我一个都不想见了。我把宝都押在了《artod计划》上,这次,我要毕其功于一役。我要欧阳家永远都是钟城的王,不,钟城的神。” “不,你不会的。”欧阳知打断了哥哥的愿景,面色阴冷地开口驳斥了他那一番豪言壮志,“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落水想命,得命想财’说的就是你。曾经你能为了高枕无忧杀死关恩昊、吕德明,今天你能为了自己的祈愿视人命如草芥,将来你就绝对可能成为即使榨干钟城人民的血液也好实现自己野心的暴君!现在只要一想到外城区那些可怜的小孩和在街道上游荡的怪物,我就觉得你让人恶心。” 说罢,欧阳知站起身来,不等欧阳思出言阻拦便迈步向办公室外走去,而李游书见欧阳知离去,便也站起身来,看着欧阳思和柳仕良两人微微摇头,叹息着与她一并离去了。 第一五八章 卧底之死 “他们走了。”向外张望着,目送李游书与欧阳知消失在拐角的柳仕良开口说道,“大小姐和姑爷都不怎么理解您啊,少爷。” 欧阳思双手拄着手杖,将脑袋搭在手杖握把上愣愣地发呆:“没所谓,他们当然不会理解我——险些被碾断腿、被毒死、被枪击打成马蜂窝的又不是他们。而且小知是我妹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我不利。至于李游书,只要小知还在我身边,他就算投鼠忌器也绝对不会敢跟咱们叫板的。” “姑爷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人,希望您不要怪他才好。” “柳先生你跟游书关系倒是很不错啊。” “习武之人,惺惺相惜罢了。” “嗯,”欧阳思点着头站起身来,“我当然不会怪他。后天就是贫困者向我们进攻的日子了,各处准备的如何?” “都在计划之中,维姬·奥尔森也已经去联络了塞洛斯的战斗员了。” “这个女人想要把我吃住,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把她留在钟城,”欧阳思说着扭头看向窗外的夜色面沉似水,“只要她还在钟城,就既是我的棋子也是我的人质。等必要的时候,把她的能力也给分析出来加以复制,以后会有用的。” “是。” 另一头,李游书和欧阳知两人步履匆匆地走出出云科技,那几名将欧阳知请来的保镖见她要走都上前阻拦:“大小姐,没有得到少爷的指令我们不能放你离开。姑爷也是。” 李游书闻言一发震脚跺了下去,伴随雷鸣般的清脆声响,他脚下的混凝土地面被踏了个粉碎。 “滚!”咬着牙瞪了那人一眼,欧阳知在众人知难而退的避让下离开了出云科技,两人驱车向着山庄的方向驶去。 车上,李游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副驾驶,一时无法开口。而欧阳知也自顾自地开车,没有理会李游书在那边的尴尬。 车子开出去五分钟,李游书见欧阳知不说话才撇了撇嘴,率先打破了沉默:“欧阳,今天的事情……真是抱歉啊。没有提前如实地告诉你。” “没事,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欧阳知的气话说得李游书心里发颤,于是他讪讪地笑着又说道:“哪有,这是第一次。对不起嘛,但这次真的非常危险,我不希望让你也涉足其中。毕竟你跟他是兄妹,让你们兄妹反目那不是人办的事情。” 欧阳知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一边开车一边沉沉说道:“游书,你知道什么叫苦乐相随,生死与共么。” “啊……我……我知道。” “也许你并不需要我,但我很需要你,你知道么?”欧阳知一边说着,眼泪开始从她眼角处涓涓流淌下来,“如果你总是这样独当一面,那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共苦,那还有什么情义可言呢。” 面对女友的指责,这次李游书无话可说了。他深知自己瞒过欧阳知的行为不算地道,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欧阳知出事,所以这次就算她怨自己、恨自己,把自己数落个透心凉他也绝无怨言。 “不说这个了,”欧阳知见好就收,主要是怕开车的时候流泪影响视线,“你打算怎么办,关于我哥这个事情。” “唉!我没办法,”李游书说着长叹一声,“你哥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为了欧阳家,以我们的立场是无法对他进行谴责的。而且塞洛斯科技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见的坏东西。你哥这种行为换个角度看就是‘自卫’,是甩脱塞洛斯纠缠的好手段。基于此,我认为他对待维姬·奥尔森的态度也只是逢场作戏,鲜有真心。” “那,那咱们就真的放任他这么荒芜人道地去拿人命做实验?他不是你哥啊游书,反正我跟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不希望曾经那个疼我爱我、可以说跟我相依为命的人沦落成这种灭绝人性的家伙。” 李游书看着欧阳知自顾自喋喋不休的侧颜,不由得想起来她先前说“只会阻止欧阳思一次,随后便与李游书一起离开钟城”的话语。他知道,欧阳知虽然是商贾出身、利益至上,但她却是个见不得苦痛的人,要说善良,她比自己更甚。她绝对不会就这么丢下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陷入兄长的魔爪。 可善良没有用,如今两人陷入到了忠义两难全的境地,在讨论一阵后便也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心情差到极点地看着凌晨时分空旷的街道以及两侧闪现而过的街灯。 …… “我回来了。”许莹拖着自己疲乏的身躯回到家里。客厅没有开灯,昏黑一片看不分明。弟弟房间的门缝里有微弱的灯光照出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虽然是暑假,但以弟弟的年纪来说晚睡是不利于身体发育的,许莹面露不悦地将抵御夜寒的薄外套挂到衣架上,随后换上拖鞋走到客厅打开了灯。 因为中午斗技场发生的刺杀事件,她将赵轩章的遗体带到殡仪馆后又等待他的父母姐姐到场,将赵轩章哭昏的母亲劝慰再三后才打算回家。但回去的路上她又收到了一位死斗场老主顾的信息,要她去酒店找他。考虑到最近生活费用有些紧张,虽然对那个腆着大肚子的油腻男人倍感讨厌,许莹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酒店洗澡的时候,许莹一度觉得自己在这些有钱人眼里像是玩偶一样。只是小孩子喜欢破坏玩偶的外表——抠掉眼珠、拽下胳膊;而那些有钱人则喜欢折磨她这种年轻姑娘的身心,从内而外的,一点都不放过。 相同之处是,只要坏掉了,都是要被丢掉的。所以许莹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身心的完整,即使她那副身躯尚且没有遇见过真正爱自己的男人就已经被那些嗜好古怪的客人玩得千疮百孔了。 然而当今天在床上接受蹂躏的时候,许莹的心情意外的很好,因为她见到了李游书,那个可能已经是欧阳家姑爷的男人,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那种爽快、潇洒,身处事内却依然略显疏离的自由便吸引了许莹,那对许莹来说都好像是前所未见的宝藏。他有着许莹憧憬的一切,却并没有因为占有这一切就高高在上,反而对待自己也那样随和可亲。 如此,当许莹被粗制麻绳捆住不能动弹,带着口球的嘴巴低落唾液的时候;当那个男人以为许莹正在被自己折磨得无以自拔,所以更加卖力地污辱她的时候,许莹心里想到的确实李游书,以及那个似乎战无不胜的男人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憧憬与充实。 走到弟弟门口的时候,许莹低头看了看自己,确认衣物将自己身上的勒痕都完全遮盖后才扭动门把手走进了弟弟的房间。 房间里不止有弟弟,还有活剑仙张雷。 许莹认识张雷,而且知道张雷是个不苟言笑但心地还算不错的人,但死斗场的人此时竟然在自己家里,她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发出失声尖叫的丑态。 弟弟扭头发现许莹站在门口,高兴地叫道:“姐姐!” “啊,我回来了,”许莹以微笑来压抑自己的惊慌,又勉强镇定地扭头看向张雷,“那个……张先生。” 张雷点了点头,起身对许莹弟弟说道:“可算把你姐姐等来了,再不回来,你的暑假作业我都要帮你写完了。” “我早就说我姐姐很晚才回来吧!”弟弟好像是打赌赢了一样趾高气昂地冲张雷炫耀,“不过谢谢叔叔给我买的汉堡,希望你以后常来。” “呵呵,不客气。”张雷说罢看向许莹,“许小姐,借一步说话吧?” 看了眼毫不知情的弟弟,许莹紧张地吞了下唾沫,随后缓慢地点了下头。 客厅的灯光即使打开也不怎样明亮,张雷跟往常一样双手揣在袖子里,定定观瞧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许莹:“今天中午的事情,挺有趣的吧?” 张雷开门见山,倒让许莹有些招架不住:“啊,什么?” “有人刺杀少爷的事情。” “这……”许莹闻言一愣,“哪里有趣呢,多、多危险的事情啊。如果少爷受伤了,那我们这些人恐怕就要失业了。” “少爷深思熟虑布下天罗地网,又有游书姑爷和琴樱在旁护卫,在我眼里,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张雷说着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只是我很好奇,像这种飞蛾扑火的愚钝之人到底还有多少。你说呢,贫困者?” 言毕,一阵剧烈的杀气从张雷身后扑来,许莹只觉浑身一悚,求生的本能让她起身向着弟弟的房间跑去。然而张雷的速度更胜一筹,跳过茶几一手捂住许莹的嘴一手握住他的兵器攒心钉,小声说道:“你如果出声,那你弟弟也要死。” 许莹闻言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别的都可以,唯独弟弟不行。 见她放弃了抵抗,张雷从许莹身上摸出了手机:“开锁。” 许莹没有照做,于是张雷将攒心钉往天上一丢,那长钉便在空中划了个圈,向着许莹弟弟的房间飞了过去。 “嗯嗯嗯嗯!”许莹见状连忙点头应允,并慌乱地用右手拇指打开了手机。 很快便翻查到了她的聊天记录,对方是一个名为“李先生”的男人,头像是本人,白发苍苍的中年男人。而许莹这边的空白头像发出的消息则是“欧阳思已开始在出云科技布防,死斗场防御薄弱,计划成功。” “家贼难防啊许小姐。”张雷轻轻摇头,将许莹的手机揣到了口袋里,“少爷的意思是一个不留,但孩子无辜,我今天就只要你的性命了。去了那头别怪我,毕竟有斗争就有牺牲,你也是为自己的队伍牺牲了,死得其所。” 7月31日凌晨2:46,贫困者联盟地下死斗场卧底兼盛博区干事许莹,死于脑干断裂。 她死得很安详,如同睡着一般半卧在地板上。 死前,她又想起了李游书。 第一五九章 好戏连台 回到家后,欧阳知又把与李游书串通一气欺骗她的艾琳娜也数落了一顿,但她真正的气不在李游书也不在艾琳娜,她自己也知道跟无辜的亲近人发火是无意义的,所以只是简单地抱怨了几句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因为两人的鬼胎都被戳破,所以各回房间反而显得好像赌气一样,欧阳知便把李游书叫进了自己的房间,大概是还有更多的事情想要与他商量。 第二天早上两人起床已经是十一点多,艾琳娜因为两人都是凌晨才睡下所以没有去叫,只是安安静静准备好了午饭等候他们起床。 果然,因为熬夜,两人第二天起床的气色都算不上好。欧阳知在餐桌上拿汤勺搅和着面前的奶油蘑菇汤,总是喝两口就停三分钟,显得既没有胃口也没有精神。 人是铁饭是钢,李游书不吃饿得慌。但女友就坐在自己旁边,她那长吁短叹的模样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李游书的食欲。 “我说姐姐,你怎么回事啊?”把叉子往自己的千层面上一怼,李游书搬着凳子凑近了些向欧阳知问道,“你平日睡得也不早,也没见你难受成这个样子啊。” “我难受不是因为熬夜,是因为我哥。” “那你哥既然已经是这样子了,你又何必为了他祸害自己呢,”说着,李游书抬手摸了摸欧阳知的脑袋,“你要是势必想阻止他,那咱们就想办法,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整抑郁了啊。哥哥没劝成,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那你说我是去给你哥哥两耳光还是给自己两耳光呢?” “当然是给那个维姬·奥尔森两耳光了!”欧阳知一拍桌子激愤道,“我现在一看见塞洛斯科技的人我就冒火,要不是他们我哥也不会开始走这些歪门邪道!好好的做个生意不好吗,挣点钱快乐过活他不香吗!” 话说到这儿似乎又绕回到了昨夜的主题,李游书对这棘手的问题倍感头疼:“可能你哥他……就不只是想挣钱呢。我觉得昨晚他那话还没算说到底,他要摆脱塞洛斯、控制塞洛斯甚至是吞并塞洛斯,吞并之后呢?我觉得他未必就会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富家翁。你说的没错,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即使是你哥哥这样的人中豪杰也难以逃脱这周期律啊。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听了李游书这一通话,欧阳知长叹一声埋到了他的怀里:“游书啊,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呀!” “走一步算一步呗,”李游书轻轻拍着女友的后背安慰道,“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放弃你哥的,我能做的也就是陪你到底。不过欧阳,你哥说到底不是寻常人物,如果我们真的不能劝他回头,也只能知难而退了。咱们不去以身犯险,好么?” 如果是曾经,欧阳知肯定不同意。但现在他们心里有了彼此,李游书只是钟城一过客,欧阳知不希望他被拉扯进这种离奇诡异而又难以辨明的家务事之中。 于是她点了下头,抬手摸着李游书的脸说道:“一定。” …… 另一头,阴暗昏黑的房间里,维姬·奥尔森靠在门边,抽着烟冲坐在屋里的两名手下说道:“事情都清楚了没有?” “没想到欧阳先生有一天也要用到我们了,哼哼。”画师乔克站在窗边端详着外面的景色,手边那张画布被施以浓烈而突兀的色彩,“那位先生先前可是对我们两人倍感嫌弃,而且自信手下的人可以轻松把我们杀死。” 斯摩格·格林闻言也点头表示赞同:“虽然我们俩确实都输了哈哈哈哈。” 维姬·奥尔森闻言一笑:“柳仕良不过是区区杀手,基础作战能力比较高、体能比较强而已。要说真正的厮杀,又有什么人能够跟超能力者一决高下呢。” “奥尔森小姐,您似乎对欧阳先生特别关照啊,”乔克扭头看向维姬·奥尔森,从她的话语与态度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与曾经的不同,“如果您真的对欧阳知产生了情愫,那我建议您趁早打消这个想法。欧阳思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只是没有得到充足的资源所以难以施展拳脚被困于钟城,如果真的有一天桎梏被打破,恐怕出云科技就会成为继‘无铭’、‘白鸦’之外第三个威胁塞洛斯的存在。” 奥尔森闻言沉吟片刻后,将手中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踩灭,在对面两人于黑暗中阴森的审视目光下开口答道:“你们两位虽然是作战部门的人,但现在已经由我直接统帅调度,作为我的手下,你们这么直言不讳地向我提出质疑真的好么?” “没什么不好,我们作战部门的宗旨就是有话直说,部长认为这比在沉默中互相猜忌更有利于内部的团结。”斯摩格·格林笑嘻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于面部游走的诡异五官慢慢恢复正常变成一张至少可以被辨认的男人面孔,“不要因为您是奥尔森部长的千金就可以随意地指挥我们,说到底,作战部只是跟你们国际市场部协调才做出妥协,我们尊重你是因为你识大体有眼光,可不是因为你想要做这个小小钟城之主的胯下母狗。” 机具侮辱性的话语并没有令维姬·奥尔森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愤怒,因为她从小形成的常识就是“作战部的人都是疯子”,跟疯子聊天只需要带上平日一半的认真即可。 “两位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欧阳思那种货色吧,”维姬·奥尔森抱起膀子来冲那两人笑道,“虽然在我结识的男性里也算优秀,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东亚人,他们总是过于认真。”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那你是打算把出云科技……” “呵呵,”见两人难得的智商在线,奥尔森发出一声略带嘲讽的嗤笑,“你们以为呢?出云科技可是掌握着塞洛斯最重要的实验项目之一,放任欧阳思在这一隅里肆意妄为,万一他起了异心,到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说罢,维姬·奥尔森打开门来,外面的阳光照进屋子,为阴暗的环境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出云科技,能稳则稳,能收就收。至于后天的围剿作战,希望二人不要迟到,毕竟只要是杀人的事情你们应该都趋之若鹜才是。” 伴随关门声,画师乔克与斯摩格·格林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待觉得维姬·奥尔森应该已经走远后才难以遏制地放声大笑: “没想到奥尔森先生竟然有这么无趣的女儿。” “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非常可爱的,不知道欧阳思是不是也喜欢这种故作妖媚、外强中干的女人。” 笑了一会儿,斯摩格·格林掏出手机打通一个电话:“队长?”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闲的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我很忙。” “哎哟不要这么绝情嘛,你不知道国际市场部的东亚大区负责人现在正负责差遣我们吗?” “你说维姬·奥尔森,那个烂女人?”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枪声和爆炸,女人的声音在杂音的干扰下听不分明,“妈的。我的人竟然被国际市场部横插进一个上级,凭什么?凭她胸部比我大吗?!” “哈哈哈哈哈,”二人闻言发出一阵更加快意的怪笑,“对极啦,对极啦!” 笑够了,乔克比斯摩格更加关心正事:“队长,跟无铭的的对峙如何了?我们来到钟城也有些时候了,不知道战线推进到什么地步?” “闭嘴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问也罢,”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责骂,“无铭的人还真是难缠,尤其是那个叫黑骑的,阴招耍得一套一套,我们在北亚的几个分站被无铭打得吃紧,现在正准备往后撤。” “是么?那还好我们没有跟你一块去打仗,不然死在那人手下也是有可能的。尤其是乔克,可能会被追杀也说不定。” 乔克闻言没说话,悻悻地撇了下嘴。 “好在无铭似乎也只是跟咱们打游击,没有大规模进攻的想法,想必再过一段时间双方就会回到对峙的地步,一时半刻不会再有大规模的交战了。” “那白鸦那边呢?他们的首领听说是个很年轻的人,能短短几年成为跟塞洛斯并驾齐驱的科技公司,想必不是好对付的。” “白鸦一直处于观望的状态,既没有帮助我们也没有帮助无铭,只是龟缩在巴芬岛上做自己的事情。那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鸡肋一样,首领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好是该拉拢还是直接荡平。” 顿了一下,被两人称为队长的女人忽然叫了一声:“后撤!后撤!!” 随后电话便被匆忙挂断,两人考虑到女人此时应该还在战场上,所以也没有再过去打扰。塞洛斯科技作战部的成员虽然生死与共但感情却极为淡泊,这也是为了保证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不至于因为互相挂怀而影响公司的大利益。 “我先前就一直很好奇了,”将电话收起来后,斯摩格·格林扭头看向乔克,“虽然一直有传闻,但你的能力真的是从那个人的血液里拷贝来的么?” 乔克没有掩饰,微微颔首予以确认:“那次实验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但高昂代价换来了巨额的收益,所以我才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那你觉得自己作为‘新生代’,能否跟这能力的原主相匹敌呢?” “不好说,”斯摩格毫无遮拦的问题令乔克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得不与那个男人决一雌雄,到时谁生谁死就全凭本事了。” 与此同时,钟城外城区的钟城西站里,一个身穿西装、头戴礼帽的男人打着哈欠走出大门。刚一出站,毫无防备又穿着不菲的男人便引起了在此处游荡的贫困掠夺者的注意。 男人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所处的险境,他笑着摘下帽子冲围拢过来的众人欠身行礼:“中午好,各位朋友。请问你们知道去内城区该怎么走么?” 众人没有回应,只是更加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更加显露了自己贪婪的目光。 “哦,我懂了。”男人将帽子重新扣回头上,“早就听闻钟城的外城区是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如此看来,不过人吃人罢了。” 闻言,那饥饿的流民发出呐喊,向着手无寸铁的男人扑咬了过来。 三分钟后,迈步走过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男人抬手看了眼表,露出困倦而略感乏味的神情: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就徐徐而行吧。” 第一六〇章 战斗准备 一白一黑两辆摩托稳稳当当停在了贫困者联盟的总部基地前,唐雨寒轻轻拍了下苏卿莲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先进去吧,我抽根烟。” “胡说,你都没火,哪来的烟?”苏卿莲知道唐雨寒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因为昨晚的告白,从今天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步。而唐雨寒不管是立场还是处事态度都与苏卿莲的大伯苏惊蛰以及身为联盟总长的朱傲格格不入。而且苏卿莲也知道整个联盟高层实则是警惕甚至提防唐雨寒这种行事随意、立场不坚的人的。 “我觉得这种事得慢慢让他们自行体会,不能忽然告诉他们。你大伯不是还有病在身么?要是咱们乍一下告诉他们咱们在一起了,你大伯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我才是心里惭愧了。” 苏卿莲笑起来,踮起脚在唐雨寒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行,我知道了。看不出来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考虑得这么周到。” “我好歹也是个企业家的儿子,你要是见了我爸和我哥,就知道什么叫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了。” 于是苏卿莲用手指转着钥匙环小跳步往基地走去,唐雨寒看着她那轻快灵动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为自己做出与她在一起的重要决定而感到庆幸。同时也感慨李游书这小子虽然嘻嘻哈哈没正形跟自己有一比,真到了关键时刻竟也是个能提出决定性建议的好友。 “这朋友没白交。” 唐雨寒朋友很少,小时候上的学校二十个人一个班,班上的同学不是企业家的孩子就是政要的孩子,大家课间坐在一起除了攀比谁家有钱就是谁家有权,再就是展示一下自己的过人才华和惊世天赋——有些同学年纪小小就已经登上了钢琴演奏的国际殿堂;有些则精通十数个国家的语言;还有些则是世界级艺术展的作品展示常客。 至于到了唐雨寒,他总是很淡定也很真诚:“我会耍大刀。” 这个时候大部分女生就走了,剩下的同学就会继续问:“你还会什么?” “打架子鼓,喜欢而已,当个乐子。” 这个时候,一些精通大小提琴、钢琴、竖琴、萨克斯的同学也就一哄而散。最后剩下几个人继续追问:“那你平日里就耍大刀、打架子鼓吗?” “不会啊,”每每到这个时候,唐雨寒的话语总是平易近人却对这些富家子弟而言致命非常,“放假的时候我爸、我妈就会领我哥和我出去玩。” 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孩,这话就说得很凡尔赛了:你们有钱有才又怎样,小爷有爸妈陪。 所以唐雨寒上学,尤其是上小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等到了初高中,青春期一到,学生的叛逆不仅会针对父母,还会针对同学——拉帮结派的现象很多,姑娘喜欢的都是痞里痞气的小伙子,即使是有钱人也不例外。大家的审美在那个阶段似乎都会因为内分泌的影响而变得古怪起来。 虽然痞里痞气、脾气暴躁的男生比较受女生欢迎,但还有一种极为少数的存在能够凌驾于这种审美之上成为神一样的存在——真能打的。大多数人会扯着嘴角放狠话,但并不见得很能打,毕竟都是青春期的孩子,身体不在全盛期,打来打去也就是撕头发、拽领子、抡王八拳。在这个阶段,唐雨寒就是王一样的男人,曾经那些挑衅他的同学,有一个到现在腿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所以在初高中阶段,唐雨寒也多收到女生的欢迎,没什么男性朋友。 到了大学,家境的富有导致大多数主动接近唐雨寒的男女都带着不纯的目的,这是大多数有钱人都会有的遭遇,欧阳知也有过。有些人会很享受这种追捧,并花钱买崇拜。但唐雨寒很讨厌那样的人,倒不是心疼钱,是因为那样的人面部表情的细节里好像藏着苍蝇的粪便,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唐雨寒对于李游书这种朋友还是很珍惜的——不图钱财、直言不讳,跟这种人来往令人觉得舒服。而且两人又都是同一领域的佼佼者,也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思绪至此,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而且听那距离明显已经到了唐雨寒身后。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因为走神让别人进到自己八步以内的距离,真是丢人。唐雨寒这么想着,往后一退打乱了对手原本调控的距离,用脑后勺猛地撞在了对手的鼻梁上。 看来对方是打算双手上来以裸绞来勒住自己的脖子,唐雨寒往后一退那人的双臂就伸出到了他的双肩上。 鼻子是非常脆弱的器官,不光本身脆弱,还会因为受击而让主人变得脆弱。一旦鼻子遭到攻击,密集的毛细血管会率先破裂并让血液从鼻孔中狂飙而出;继而,遍布神经的软骨组织受挫,酸楚感如同烟花一样从鼻腔内侧向颅内的方向炸裂开来,应激反应让泪流不止的眼睛不自觉地闭合,防守也因此而慢下一拍。 即使是半拍,也是致命的。唐雨寒趁机抓住了对手的胳膊——任何一个有名的刀客,必然有着有名的腕力和臂力,否则是无法将手中长刀轮转如飞的。而在日本剑道的修行中有一种训练方式被称为“素振”,动作不算复杂,腰部发力带动左手挥剑;右手负责稳住刀身使其不至在发力中歪斜,说白了就是控制发力的方向;举刀过头,一步一刀。 唐雨寒有过短暂练习素振的经历,因为天赋过人所以很快进入到了更加严酷的跟兄长的对练之中,没有很多地接触素振。 如今以他的身体素质,五十公斤的铁锤单手可素振一千有余。 摔个人,玩一样。 “砰”的一声,那人被唐雨寒摔在了面前。他没有过多地发力,脚下雨后的松软土路又承接了部分下落的动能,所以那人落地之后只是被摔得晕了过去,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还偷袭我?”唐雨寒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企图从后面裸绞他的竟然就是先前李游书来到基地时向他发难的那个男人,大刘。 于是唐雨寒用鞋子搡了搡大刘的肩膀,催促道:“诶,没死吧?快起来,别装死了,顶天立地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不禁摔呢,我这还没出力呢,好家伙你就先倒下了?” 这个大刘看来多少也有些气魄,虽然被摔得背过气去,但竟然也在十几秒之后猛地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哟,起来啦?”唐雨寒见大刘摇摇欲坠,也没有想着补上三拳两脚的,对付这样的人,他连腰上的刀都用不上。 “唐……唐雨寒!”大刘伤的不算重,但被摔了这一下难免还是头重脚轻,半天缓不过来却还是咬牙切齿地嗫嚅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鬼话?唐雨寒心里诧异,蹲下身问道:“我怎么做?我做什么了?”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跟苏卿莲是不是已经搞上了!” “你这话说的真是难听,什么叫搞上了?两情相悦,谈个恋爱,还需要你这妖魔鬼怪来同意?”唐雨寒不是身居高位就会以地位压人的人,跟大刘这种糙人也能多少聊上几句。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娜娜!” “娜娜?哪个?怎么对她了?” “你收了她的香囊,为什么还要喜欢别的女人!” “啊这,”唐雨寒一愣,这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叫娜娜,眉头微蹙咋舌道,“你们什么地方的人啊,还有这种规矩?收个礼物就算私定终身了,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白痴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唐雨寒抬手狠狠打了下大刘的脑后勺,“你喜欢追不到,不要把错赖在我身上,听到没有。还有啊,高水平不是贬低别人得来的,你得自己有本事,以后少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说罢,掏出手机看见苏卿莲发给自己去议事厅开会的消息,唐雨寒站起身来看了大刘一眼,嫌弃地摇着头往基地方向走去。 …… 唐雨寒到了议事厅,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余各区的代表都已入席,朱傲和苏惊蛰也已经入座。他半抬着眼皮跟在座的人打了几声招呼,最后跟苏惊蛰稍显尊敬地寒暄了几句,算是表现给苏卿莲看看。 而后他便也入了座,开口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孟东一问道:“什么会议?” 孟东一闻言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打仗喽!” 唐雨寒哦了一声,扭头去看朱傲。 “这次,我们设定在后天从北环区集结所有战斗力,通过盛博区一路攻入盛博娱乐大厦,”用激光笔在地图上比划着进攻路线,朱傲看向与会人员继续说道,“文鑫,死斗场那边没有问题了吧?” 李文鑫想起了惨死的学生赵轩章,摘下眼镜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根据许莹的汇报,欧阳思确实相信了假情报,现在正集结战斗力护卫出云科技,现在的死斗场内部空虚,一定可以被我们一举攻陷。” 苏惊蛰点了点头,又开口确认道:“许莹今天还有给你互通消息么?” “有,”李文鑫将手机举起来展示给苏惊蛰,“说今天欧阳思坐镇出云科技,没有去地下死斗场,可见他的警惕已经放松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仿佛感觉到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好!”朱傲兴奋地拍击桌子,站起身来器宇轩昂地说道,“诸位,这次是我们前所未有的一次重大战役,此战一定可以摧毁盛博娱乐,折断欧阳家股肱。此战过后,我们的斗争前途就明朗起来,最终的胜利也将离我们原来越近了!” 众人闻言纷纷鼓掌,随后在朱傲“为了钟城的未来”的宣言下起身,庄重肃穆地齐声回应:“为了钟城的未来!” 人群之中,唐雨寒与苏卿莲对视一眼,两人的直觉隐隐作祟,又在彼此的注视下相互印证。 先前的战斗总是一次次的失败,这次就一定会如此轻易地取得成功么? 第一六一章 祸至不觉 八月一到,夏季的猛烈似乎就慢慢开始衰弱,但在这个月份的开头还并不明显。尤其在钟城这种稍微偏南些的城市,热因为湿气的影响所以感觉不到大变化,这样的天气下雨水也跟往常一样多。 八月三号的时候,李游书跟往常一样比欧阳知先醒过来。他起身揉了揉眼睛,随后将欧阳知还握在手里的手机轻轻拿起放到床头柜上。 从知晓了欧阳思对塞洛斯科技阳奉阴违的计划之后,欧阳知就每天呆在家里跟哥哥展开信息规劝对决,她不想见欧阳思,即使昨天他从公司回来在山庄住了一夜她也没有去见欧阳思的面,她说欧阳思一天不放弃这个计划她就一天不见欧阳思。 但这个办法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效用,刚开始欧阳思还会好言好语地跟妹妹聊上几句,后来发现妹妹对自己的解释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全在让自己放弃现在的《artod计划》后,他也就懒得再多费口舌多打字,只是单纯地“嗯嗯啊啊”应付一下也就这么过去了。 想必欧阳知昨夜也跟哥哥拌嘴到很晚,以至于手机都还拿在手里就睡了过去。 李游书的动作虽然很轻但还是被欧阳知感觉到了,她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冲李游书笑了笑,又伸出胳膊抱住李游书粘了一会儿后才放开他转身继续睡去。看起来就好像这几天根本没有把欧阳思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 可她心里的难过李游书都知道,艾琳娜和爱丽丝也看在眼里。 “姑爷,我有问题想问您。”吃早饭的时候,艾琳娜趁欧阳知还没起床的机会站在一边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端着碗很豪爽地鲸吞豆浆,听见艾琳娜的询问便放下碗来,用拇指?掉嘴唇上的豆浆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坐着说。” 虽然这不合规矩——也只是艾琳娜自己的规矩——但她还是听从了李游书的指挥坐了下来:“姑爷,您觉得大小姐这个样子还要多久?” “哪样?” “跟少爷闹别扭啊,”艾琳娜的语气中不无担心,“大小姐曾经都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是这次竟然会躲着少爷,用不见面的方式来威胁少爷。您说少爷要是真的烦了,会不会对大小姐不好啊?” “嗯,”这话倒是跟李游书的担忧不谋而合,“你说的挺有道理的,那俩人就算再亲近,到底不是一个亲娘。而且欧阳思他母亲还是因为小知的母亲才自杀的,我也怕如果大舅哥真的心底有怨又因为小知的执拗给激起来,翻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那姑爷就没什么办法么?”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欧阳家的家事,我掺和不进去啊,”李游书叹了口气,透过窗户张望外面的天气,“不过我倒是跟你想的一样,冷暴力不解决问题,反而给了欧阳思更多不受牵绊的时间,而且小知也两天没出门了,要不我今天带她去趟死斗场散散心?” 艾琳娜闻言点了点头:“如果可以当然最好了,少爷出门之后,索菲亚跟我说他去了出云科技,您领大小姐去斗技场散心也就不会碰上少爷了。” “好。” 十点多的时候,欧阳知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李游书赶紧讨好般笑嘻嘻凑了上去:“起来啦?饿不饿?” 见男友一改常态露出一副色眯眯的变态模样来,欧阳知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干什么?贱兮兮的。” “这不是你两天没出门了吗,我想带你出去转转散散心。总在家里憋着也不好,憋坏了。而且我听说死斗场那边开了一家汤包店,评价很高,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我哥呢?” “他今天去出云科技,你们是碰不到一起去的。”李游书说完又觉得不该助长她这种策略,便改口道,“不过我觉得,你这种办法一点用都没有。你一天不见他,十天不见他,甚至十个月不见他。等他把这个计划实施完了,你不就没有不见的理由了吗?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什么意义呢?” 欧阳知闻言长出口气,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颓丧开口:“我知道啊,我难道就不清楚我哥是什么人了吗?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顺便用不见他这个借口来威胁威胁,纯属无成本的尝试。我只是一想起他那天晚上跟我认真讲述他那计划的嘴脸,我就觉得讨厌。我都不相信那是我哥。” 语速太快气接不上,欧阳知吸了口气缓下来后才又开口说道:“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深渊的凝视了。那天我感受到的,就是深渊的凝视。那是我哥的视线,但感觉更像是不可名状的怪物的视线。” “唉,好啦好啦,你不是真的打算用这个办法来吊着你哥我也就放心了。”李游书看着欧阳知那略显憔悴的面容不由得觉得心疼,“咱们再尝试一下,实在不行咱们走就是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欧阳啊,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有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办法吧?”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办法,但至少我们不应该牺牲别人的幸福来实现自己的幸福,而且还是在我们已经幸福的基础上!” …… 驾车到了死斗场,时间来到11:03,李游书和欧阳知直接去了开在盛博大厦附近那个有名的汤包店。但跟两人料想的不同,今天的汤包店生意冷清、门可罗雀。老板正托着腮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前,看见李游书和欧阳知两人走进店里不由得惊喜地站起身来:“欢迎光临!” 欧阳知环顾了一下这间客容量本应不小的店面,见整个店里只有自己这一对客人不由得心里犯嘀咕,开口问道:“老板,我们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老板很高兴地转身去吧台上拿来菜谱,步履轻盈之处似乎要跳起舞来似的:“不早不晚,刚刚好啊。” “那您这店里怎么没人呢?”李游书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以为是自己遭受了宣传欺骗地翻看手机,“我看您在平台上的评分可不低啊,而且好多不大不小的漂亮网红还来您这边打卡,怎么今天这人……” 两人还没落座,老板已经开始往杯子里添水并叹道:“今天属于特殊情况啊,我刚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看到通告,所以今天才傻不拉几地继续营业,倒是没想到两位竟然这个日子还外出吃饭。” 李游书欧阳知闻言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扭头问道:“通告?什么通告?” “是市政部门今天一早发布的通告,说是盛博区的多个路段今天都停止开通,这不,连钟城竞技场今天都停业一天。我啊,不怎么看手机,也是来了才知道有这么个通报,寻思来都来了,开着店门看看还能不能有客人吧,没想到还真就把您二位给等来了——两位,点些什么尝尝?” 老板这一席话顿时让欧阳知和李游书都没了吃饭的欲望。李游书思忖着,不解地自言道:“不对啊,我们来的路上可是没碰上封路。” “那两位估计是从内城区来的吧?”老板一下就道出了其中的奥秘,“我看公告里说的是中城区横向的路段封路较多,纵向路段大多还是开通的,想必您二位是从内城区直接往北来到这边,所以没有遭到阻拦。” “您知道为什么封路么?” “不清楚,”老板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是要搞防爆演习,这钟城还真不愧是国际大都市,搞个防爆演习都要封路,阵仗真大啊。” 欧阳知低声对李游书说道:“我都不知道中城区搞过什么防爆演习!” 话音一落,一声轰然巨响自门外穿透店门传进屋里,声浪震得在场三人内脏不受控制地共鸣起来。 “铮铮”的耳鸣环绕着欧阳知,过了许久才缓缓消散而去。李游书也被震了个够呛,自顾不暇之际还关切着欧阳知的安危,“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确认彼此安然,两人连忙将倒地的老板扶起来,那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此时还呆愣愣地喃喃道:“好家伙,真枪实弹地演练吗?怪不得不让人靠近,这炸弹也太带劲了!” 两人闻言对视,欧阳知开口说道:“那爆炸的方向,是死斗场!” 李游书点点头,忽然一愣,随后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自责地将手拍到了脸上:“该死,我忘记了!” “你忘记什么了?” “今天是贫困者商定进攻的日子!”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忘!” “我这不是这几天心思都在你身上,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不对啊,我记得那个学生说的是进攻出云科技!为什么反而是死斗场受到了攻击?” “只可能是假情报了,为了让你哥放松警惕的声东击西!” 说罢,李游书拍了拍老板肩膀;“老板,去吧台后面藏好!” 老板点头不住,连忙转身往里跑去。 李游书和欧阳知两人出了店面,果然听见死斗场方向人声嘈杂,爆炸与枪声应接不暇,脚步声如同地震般摇撼大地,呐喊声似雷鸣贯耳。欧阳知在外城区所见的梦境竟然如此迅速地应验——灾祸真的降临了。 那么按照梦境所述…… “游书!”想到这儿,欧阳知猛地拉住李游书的袖子,神色慌张地开口劝道,“我们、我们不去了好不好?死斗场让他们打,我不要了。” “不行,”李游书回头看了欧阳知一眼,摇头说道,“杨爷老了,未必会看公告,万一他误入死斗场怎么办!而且你哥知道这里受到袭击必然会赶过来,我虽然支持你,但我还是他的护卫,没道理雇主在场而护卫不在,我当初答应你哥会护你们两个的周全,如果今天弃他而去那我还有什么诚信可言!” “可是——” “那边危险,你就呆在车上不要走动。等事态解决了,我马上回来找你!”不等欧阳知再说,李游书冲欧阳知点了下头,随后脚下运起步法向着死斗场的方向飞奔而去,将欧阳知的身影远远丢在了身后。 第一六二章 整备窝弓射猛虎 李游书脚程飞快,步履如飞地赶到了死斗场的后门。越是走近,从大门处传来的声响就越是惊心动魄,枪声、炮声、脚步声、呐喊声汇成一片,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半球形建筑都震塌了一般。 “从正门是进不去了,”已经从震颤的远近距离中听出自正门处向这边赶来的包抄,李游书露出了棘手的神色,“打?不太想。不打?那我得挨打。怎么办呢……” 这时,一声剧烈刺耳的刹车响起在李游书身后,李游书回身看去,竟然是欧阳知从她的越野车上跳了下来,气势汹汹向这边走来:“你下次再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就一枪崩了你!” 李游书见状一惊,冲欧阳知说道:“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你怎么!” “我哥是你的雇主,我就不是你的雇主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万一我哥没到,我却因为没有受到保护而受了伤,你怎么负责?”欧阳知冲李游书眨巴了一下眼睛,随后也听见了包抄而来的脚步声。 “走后门。”欧阳知指了指距离二人不远的那个看起来已经锈蚀无法敞开的小门,“那个门直通内部电梯,咱们坐电梯去瞭望室,就是你第一次见我哥的地方。那里为他量身定制,玻璃不光防弹,还防炮,易守难攻。咱们先去观望一下。” 李游书点点头,拉着欧阳知走到那个小门前,以画龙指的力道猛地一抓将锁头扯断,随后打开小门让欧阳知进去,自己跟进去并一脚将小门的把手踹瘪,使其扭曲变形卡在门框上不能再被从里面打开。 “跟我走。”欧阳知拉着李游书往里面走,七扭八拐的走了一段后果然来到了一处电梯前。 “这电梯是通向瞭望台里那个套间办公室的,当时设计出来就是为了第一时间避难,没想到竟然被咱们逆向用了一波。”电梯长时间没有工作,运行时便传来一阵让人心惊的吱呀声响,但欧阳知似乎非常信赖它的质量,二话不说拉着李游书就走了上去。 电梯向上运行的时候,李游书低声说道:“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你一定不要参与进来,听到没有?” 欧阳知点了下头,又伸手揪住李游书的袖子:“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见好就收,千万不要一时气急就不顾自己的安危。” “放心吧,我是你哥的护卫又不是杀人狂魔,我不会这么不珍重自己性命的。”李游书闻言一笑,但心里却早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些人敢动欧阳思和欧阳知一根毫毛,那他今天势必要大闹死斗场,打伤那么七八个贫困者上层干部才肯罢休。 电梯传来“咔咔咔”的声响,随后缓缓敞开了门。两人下电梯,推开暗门走进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是欧阳思在死斗场办公时用的,但他大多数时间都把死斗场的事情交给妹妹来处理,自己除了来看看比赛散散心很少直接管理,如今这办公室里落了一层灰,稍微打个喷嚏可能就会带动满屋的灰尘飞舞起来。 很奇妙的是办公室外似乎没什么动静,两人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不知道贫困者的进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打开办公室的门,两人向外张望过去—— 不等两人眼神看定,猛然一个身影便向这边冲了过来,李游书早有准备,见对方来得急切,连忙揽住欧阳知肩膀向侧里一个闪身躲过了对方的直击,随后一发高踢向着对手的头颈踹了过去。 “停手。” 那一脚稳稳当当停在了柳仕良面前,李游书眉头一皱将腿放了下来:“柳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欧阳思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李游书和欧阳知循声望去,却见他拄着手杖定定站在玻璃幕墙前,头也不回地冲二人说道,“我倒是好奇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见欧阳思竟早他们一步站在了死斗场里,二人面面相觑,欧阳知开口问道:“你不是去了……” “去了出云科技?”欧阳思抬手冲两人招呼了一下,示意他们近前,“那是骗人的,只有连身边人都骗过了,才能把所有人都骗过。其实我今天一出门,目的地就明确了这里。” 柳仕良见状笑着退到了一边,为大小姐和姑爷让出上前的道路。 两人听着欧阳思的阐述走到玻璃幕墙前,登时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得瞠目结舌——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斗兽,数以千计的破旧便装打扮的贫困者被包围在了宽敞的死斗场上,而观众席则与往常一般座无虚席,然而每一个位置上所坐的都不是观众,而是手持枪械、荷枪实弹将贫困者联盟成员环环瞄准的欧阳家护卫队与暗杀小队。 欧阳思端详着下面那副盛况,满意地点着头对欧阳知说道:“我早就知道他们的真正图谋,所以今天一早就清空了道路和斗技场,只开通南北向的道路是为了营造‘盛博区跟往常一样’的假象,反正那些蠢蛋集中兵力自北而下,也不会对其他的道路情况有什么探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枉费我还有如何应对他们逃跑的第二套计划。” 听着欧阳思谈笑般的战略部署,李游书定睛看去,发现被包围的人群中果然有自己熟悉的身影——孟东一、宋林森、王娟和蔡毅兴。 还有中枪倒地的苏卿莲。 时间来到十分钟前—— “你们是什么人!”站在盛博大厦建筑群北门入口的安保人员架枪向来人问道。不等他有所反应,孟东一迈步上前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将那保安直直踹飞百米有余。那保安口吐鲜血仰翻在地,没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太莽撞了。”用刀鞘打晕另一名保安,唐雨寒看着孟东一那跃跃欲试如同凶兽般的神情不由得笑叹一声,回身看向众人身后声势浩大的贫困者队伍,“没想到这次进军竟如此的顺利,还多亏了李文鑫那个白毛大叔打通了各处进军通道,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发动奇袭。” 苏卿莲点点头,随后向聚拢过来的外城区干部们说道:“因为朱先生以及苏副长需要坐镇基地,所以现在暂时由我来担任这次作战的总指挥。先前的部署各位记清楚了没有?”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但唐雨寒还是举手提出了异议:“我可以和宋林森调换一下,由他攻击b栋大厦,我陪同你一起进攻h栋死斗场么?” 苏卿莲知道唐雨寒是担心她,而且这么危险的场合不希望离开自己身边,但时间就是生命,事态紧急也由不得她重新部署。于是她笑着拍了拍唐雨寒的肩膀:“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各位只要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虽然心有不舍,但战斗的时候,尤其是团队作战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服从指挥,所以唐雨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对孟东一以及其他同事投以“拜托了”的目光,便领着自己的队伍向b栋大厦的方向冲去了。 其余各区的代表也各自行动,向着a到g栋的方向奔去。 领着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冲入死斗场,空旷的大厅令苏卿莲感觉到一丝异样。但急于作战的孟东一却抢在她洞察真相前招呼着手下人便往死斗场上冲了过去,为了保证队伍不被隔断,蔡毅兴、王娟以及宋林森便也率领队伍继续向前,于是数以千计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奔向了死斗场,另有几支小队越过观众席向着后台的运营部门奔去。 “怎么会这样呢……”四下张望着,根本一个观众都没看到,苏卿莲的心开始伴随着狐疑而腾腾直跳,而其余几名干部也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后的队员一时间也议论纷纷。 忽然,一声枪响于静谧的死斗场响起,孟东一闻声连忙向前一步挡在了苏卿莲面前,然而那发子弹更先一步擦过他的侧腹飞过,虽然动能被削弱大半,但还是凌厉无比地打穿了苏卿莲的小腹。 “咳!”脚下一软跪到了地上,苏卿莲顿时呕出了一口鲜血。 “卿莲!”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围起人墙将苏卿莲护在了其中。而此时,藏于暗处的曹鸿蒙拉动枪栓,轻轻退出弹壳并通过耳挂联络仪汇报情况:“孟东一似乎没有受伤,但成功令苏卿莲失去了行动能力。” 站在黑暗瞭望台上的欧阳思点了点头:“很好,那个会放电的女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差不多也该打击一下他们的士气了。” 闻言,柳仕良走到电箱边拉动电闸,灯光顿时照亮了瞭望台以及站在瞭望台上的欧阳思的身影。 与此同时,无数荷枪实弹、编制统一的黑衣队员从各自藏身的观众席后站起身来,成千上万的枪口便齐齐地对准了被围困在死斗场上的贫困者联盟。 正当欧阳思打算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办公室的门忽然敞开了一条缝,不知是李游书的柳仕良见状猛地冲了过去…… 时间回到现在。 “咳咳,”清了清嗓子,欧阳思将扬声器拿在手中冲下面束手无策的贫困者轻声说道,“各位,你们好啊。欢迎你们造访鄙人的钟城竞技场。如诸位所见,我就是你们朝思暮想、日夜寻思,不置于死地便不肯罢休的那位罪大恶极之人,欧阳思。”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欧阳思高高在上的背光身影如同睥睨的神明。 “卿莲,你怎么样!”王娟蹲下身扶着中枪的苏卿莲,见她腹部不停地流出鲜血,脸色也因为疼痛而陷入一片苍白,不由得心急如焚地问道。 苏卿莲摇摇头,虽然腹部血流不止,但她不希望众人因为照料她而丧失了斗性,既然是战斗,那么受伤就是难免的。他们虽然中计被包围,但不代表就一定会输。而且虽然死斗场是重点攻击对象,但其他人也正在努力地攻克盛博大厦的其他几栋建筑,真正的胜利还要看盛博大厦建筑群最终落入谁手。 然而她想错了,既然欧阳思能安排香饵钓大鱼,便没道理会让盛博娱乐其他的几栋大厦变成不被保护的空壳。 欧阳家产业盛博娱乐,旗下死斗场排位前十名的杀手以及护卫魏钊凯都已经各司其职、各守其位,等候着贫困者这些大鱼们游入网中。 第一六三章 覆灭 “拳法灵动、腿法利落,辗转腾挪之间变幻莫测,燕青拳确实是名不虚传,也难怪被称为‘迷踪拳’。” 魏钊凯伸手掸了掸被击中的胸口,随后将手中的贫困者联盟东环区代表林佳掐得更高了些:“不过说到底,想要破除横练护体,只是快是没用的。” “咳!你……!放开!”林佳踢蹬着双腿,魏钊凯见她还在反抗,于是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并向四下张望着说道,“你的手下都已经被剿灭了,想必去进攻死斗场的人也已经被消灭殆尽,你们彻底输了。” a栋大厦内的贫困者成员已经被魏钊凯率领的欧阳家护卫全数扑杀,只剩林佳一人在魏钊凯手中苟延残喘挣扎着。 闻言,林佳冲魏钊凯猛地啐了一口:“不可能!我们是不会输的,只要钟城一天还在欧阳家的掌控之下,钟城就会有更多的人继承我们的——” 不等林佳把话说完,魏钊凯手上发力,果断而干脆地掐断了她的脖子。 “话太多了姑娘,死是不需要说这么多遗言的,我记不住。” 说罢,将尸体丢在了地上,魏钊凯毫无干劲可言地伸了个懒腰,冲手下人喝道:“好好把守a栋,我去帮助琴樱先生!” “是!” 与此同时,西二区代表多莱尔也遭受了致命的打击。虽然以巫毒之术杀死了对方,可在对手化作一阵青烟之后,他那诅咒的力量就根本无法发挥作用了。 “嘻嘻嘻嘻嘻!”化作青烟一阵的男人在虚空之中放声大笑,“没想到巫术竟然可以具现到如此程度,看来你是个跟灵界连接非常高的男人啊!” 多莱尔警惕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诡异声音,贫困者队伍的成员在那阵青烟的吹拂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而他至今还没有想到该用何手段来跟对方作战。 不等他多做考虑,枪声从身后传来,子弹瞬间打穿了他的肩膀。 “呃啊!”男人吃痛,手中施展巫术的道具便掉在了地上。 身穿黑衣的男人旋转着手枪走上前来,一把踩住了多莱尔的肩膀,不等他多做挣扎便又在他另一个肩膀上也连开数抢。 在多莱尔的惨叫声下,斯摩格·格林的身影从凝聚的绿色烟雾中走了出来:“喂喂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抢我的猎物啊?” 那人闻言将自己的黑色头盔摘掉,露出一张如同猎鹰一般的凌厉面容来:“出云科技暗杀队第二分队队长,肖岳。你是……塞洛斯科技的?” 听闻对方是欧阳思的手下,斯摩格·格林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没错,我是塞洛斯科技的战斗员,今天受欧阳先生的邀请来参加这场游戏,可是为什么我会碰上他的暗杀队队长先生呢?莫非我们的排班表出现重合了?” “不是,”男人低头看了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多莱尔,“e栋的人已经被我杀了,考虑到早一步平叛早一点下班,所以我就来c栋帮忙,您如果介意的话我现在走也不是不行。” “程先生!”多莱尔闻言一震,负责进攻e栋的是利华区代表程冲。 “咦哈哈哈哈哈哈,当然不会介意,当~然不会介意!”斯摩格·格林说着又化作了一股如同水中游鱼般的袅袅绿烟,在空中盘旋飞舞着说道,“多谢你的好意,c栋里的叛乱者已经被我全数杀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来处理,我要去找我的好朋友乔克啦!” 目送斯摩格·格林飞去,肖岳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多莱尔:“你是投降,还是准备杀身成仁?” “我、我投降!”多莱尔已经从自己与程冲的败局里知晓了大致的战况,他确定这次进攻看似是百密无一疏,实则却落入了欧阳思的圈套,想来不止他与程冲,其他的几个代表也早已经遭到围攻败落下来。 在生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大事。 “嗯,那你很明智,”点上一支烟抽起来,肖岳以防万一将多莱尔施法用的那个道具踢得更远了一些,“不过我不是个明智的人,你知道我最喜欢干什么么?” “什么?” “杀降。” …… 将琴樱登三的血甩下长刀,唐雨寒迈步向b栋外走去。见队长离队,唐雨寒手下的人纷纷阻拦:“唐先生,您去哪里?” “b栋已经攻下,你们在这里好好把守,我去帮助苏指挥。” 他心里此时已经乱做一团、思绪乱飞:虽然被自己斩杀,但出现在b 栋的欧阳家护卫队以及琴樱登三说明欧阳思早已经识破了他们这次进攻计划,那么负责进攻最为重要之死斗场的苏卿莲此时很有可能已经身处险境,他当然要去援护! 正当他加快脚步准备离去时,迎面却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柏林揣着手,缓缓向唐雨寒这边走了过来:“你去哪里?” “哦,老王头,你那边完事了?”唐雨寒记得王柏林是负责f栋,如果对手是跟自己斩杀的相扑手水平相当之人,那王柏林了结对方也是理所当然。 王柏林点了点头:“是个画家,很棘手,不过终于还是赢了。” “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被欧阳思给摆了一道,可恶。”唐雨寒说着向外张望,急匆匆开口说道,“我准备去一趟死斗场帮助卿莲,您老人家就替我接管b栋可以么?” 王柏林闻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尽管去就是了。” “多谢。”冲王柏林欠身致谢后,唐雨寒迈开步伐向着门外冲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待到唐雨寒走后,王柏林老人忽然露出了一个阴笑,随后苍老的皮肤如同淤泥一般开始簌簌地剥落在地,露出了内里画师乔克的真实面目:“嘿嘿嘿嘿嘿,只是随手一画就骗过了这么厉害的高手,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你!你是谁!”亲眼见王柏林在他们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人,贫困者的成员们惊慌之际纷纷端墙瞄准了那个男人,“你把王先生怎么样了!” “哦,你们说那个老色鬼么?”乔克笑着掏出了自己的画笔,“他已经死了,不过应该是死得很快乐,不过你们几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你们会死得非常凄惨,因为我今天作画的兴致非~常高昂!” f栋里,送走了乔克的维姬·奥尔森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王柏林的尸体歪坐在另一边,死不瞑目地斜瞅着维姬·奥尔森的侧颜。而更多的贫困者如同着魔一般环绕在奥尔森周围,仿佛见到鲜肉的丧尸渴求着奥尔森的垂幸。 奥尔森低头看了一眼为自己按摩脚底的溪泉区代表马君楠,又看了眼已经断气的王柏林的尸体,微笑着说道:“你们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食色?” 马君楠点点头,毕恭毕敬地答道:“食色,性也。意思是人难以逃离自己的本能,企图填饱肚子的欲望、企图与人媾和的欲望,都是人之天性。” “呵呵呵,说的真好,即使是像这位老人家一样的高手,如果意志不够坚定的话也只能沦落到身死的境地呢,”说着,奥尔森用脚尖勾起马君楠的下巴,“这么看的话还是你比较聪明,非常顺从地陷入到了本能之中,没有像老人家一样负隅顽抗。” “嘿,嘿嘿。”马君楠讪笑着,双手捧起奥尔森的脚亲吻她的脚背。即使是女人也难以逃离奥尔森的能力,对她的身体产生强烈而顺从的欲望。 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环绕,维姬·奥尔森仰头看向天花板: “不知道欧阳思先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 “怎么回事!”王娟摆弄着自己失灵的手机,“其他人,其他人都联络不到了!” 似乎看到了王娟惊慌失措的神情,欧阳思拿着扬声器继续说道:“不用再联络你们的同伴了。他们现在如果没死,就已经是在身死的路上,没有任何的意外。你们以为自己用区区一个学生的性命就能让我轻信你们的计划,把所有战斗力都集中在出云科技么?真是笑话——” “许莹,是你们安插在死斗场的奸细吧?” 闻言,被包围的贫困者成员以及站在欧阳思一侧的李游书都吃了一惊。 伴随欧阳思按动按钮,死斗场上空的大荧屏投放出了许莹的死状。场上的贫困者成员见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诧异惊呼。而为首的几位城区代表见状更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还不只是许莹呢,”欧阳思说着展示了下一张图片,“今天一早,在你们还没有动手的时候,我的人就已经把这个多事的老白毛也给杀了。” 画面里是李文鑫被割下的头颅。 “你们以为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松、大摇大摆地就闯进了盛博娱乐大厦?那可不是李文鑫的努力,那都是我的努力啊,都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不然,我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外城区的臭虫肆无忌惮地爬进我的城市,让你们污秽、低贱的身躯来玷污我的城池!” 欧阳思的目光如同天上降下的审判火焰,伴随他话音一落,死斗场上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将贫困者的大军给团团包围在了火墙之中。 “从a栋,到g栋,每一栋建筑都已经被我部署了大量的兵力镇守,你们的队友跟你们的命运一般无二——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思话音一落,伴随柳仕良挥手示意,枪声如同跨年时的鞭炮,子弹好似八月的骤雨,密集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向死斗场上的贫困者射了过去。 “欧阳!”到此时,李游书终于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揪住了欧阳思的胳膊,“你真的,要杀这么多人么!” 欧阳思的神色非常平静,扭头看向李游书并点头确认:“没错,今天进了我这盛博娱乐,只要不是我欧阳家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你知道这是多少人命么!” “几千而已,统共不会过万,”欧阳思甩脱李游书的手,摩挲着袖扣继续说道,“游书,你以为这些年来为了实施《artod计划》,我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区区几千,不过如此。” “你……” 不等李游书再说话,一道炫目的光柱忽然从天而降,雷鸣震颤大地,空气传来轰鸣,强光与热浪轰然而起,将包围着贫困者联盟的欧阳家护卫纷纷掀翻在地。 人群之中,双目散发蓝色光芒的苏卿莲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却依然倔强地站起身来,抬手指向了欧阳思: “你给我下来!!” 第一六 四章 四面楚歌 “闪开!!” 苏卿莲抬手的瞬间,一阵如同山崩般的危险气息被李游书敏锐地察觉,早苏卿莲一步揪住欧阳思的肩膀,李游书一边大喊着一边将他向自己这边猛地一扯。 下一秒,一道剧烈的闪光从苏卿莲手中激射而出,穿透了无懈可击的防弹幕墙,将欧阳思身后的墙壁给烧灼得一片灰黑。 然而失败了,因为李游书提前一步的救护,那道闪电没能击穿欧阳思。 这是苏卿莲透支生命换来的最终一招,一击不中,她的口中更加剧烈地吐出血来,随后向李游书投去了一个失望的目光。 李游书见状心中一紧,然而立场使然,他是欧阳思的护卫,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能让欧阳思受到一点伤害。 “对不起。”冲苏卿莲开口说着,李游书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悲伤与愤怒冲击胸膛,苏卿莲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卿莲!”诸位代表见状纷纷保护着苏卿怜,而孟东一早已怒不可遏地跃然而起,向着开枪攻击这边的欧阳家护卫冲了过去。 “怎么办!信号被屏蔽了!” “卿莲,卿莲你怎么样!” 将昏死过去的苏卿莲抱在怀里,王娟随手施放飞针反击,而蔡毅兴和宋林森也开始以各自的本事回击冲上前来的敌人,然而他们身后数百人的队伍却已经陷入了肉眼可见的溃败,武器的差距以及编制的落后使他们在混乱中无法得到有效的指挥,作为指挥官的苏卿莲又第一个倒了下来。现在除了他们几位城区代表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可观的战斗力可言了。 “呼,大难不死啊。”回头张望了一下墙壁上的灼痕以及被打穿的防弹幕墙,欧阳思冲李游书点头致意,“你又救了我一命啊妹夫。” 李游书苦笑了一下,依然是背对着瞭望台下那惨烈的杀戮:“你要是真的谢我,就赶紧停止这场没有意义的屠杀吧。”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欧阳思正了正衣领,随后发现了在自己队伍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的孟东一,“柳先生,妹夫,你们俩能帮我去把那个男人收拾一下么?有他在,清理这些家伙的速度似乎放缓了不少。” “我是你的护卫,欧阳思,”李游书闻言已经开始燃起怒火了,“我是你的护卫,我就是你的盾,你指望自己的盾去杀人么!” 欧阳知见状连忙上前拉住李游书的手,生怕他一时火起伤到欧阳思。 欧阳思倒是没有因此而怎样生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错,我也不能总让自己的妹夫做这种活,那……柳先生?” 柳仕良闻言一笑,点头回应:“交给我吧少爷。” 随后他便迈步进入电梯,消失在三人眼前。 “哥,现在你如愿了,”待柳仕良走后,欧阳知走上前去对欧阳思沉声说道,“经此一役,在这钟城就再也没有人能是你欧阳思的对手。你真的还想继续进行那个实验么,为对付塞洛斯?” 欧阳思没说话,看着场下柳仕良飞速向着孟东一而去的身影,拿起联络仪说道:“曹鸿蒙,去帮助柳先生。” 联络仪里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嘈杂的回应:“是。” 而后,欧阳思笑盈盈地扭头看了眼妹妹:“小时候,总是我说什么你都听,都信。怎么长大了反而开始对我这么不信任了呢?” “因为小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欧阳知看着场下飞洒的鲜血和锯树一般接连倒下的贫困者成员,紧皱眉头说道,“可是现在我的哥哥好像只想着怎么做‘好’,却不再想怎么做‘对’。” 欧阳思闻言沉思着点了点头,在枪声与呐喊声中沉默良久才开口回道:“你说得对,但哥哥已经是这样的哥哥了,对不起。” 这声道歉说得欧阳知痛入骨髓,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欧阳思即使一条道走到黑、走到死、走到烟消云散,也绝对不会再回头了。 孟东一凭借自己的天生特质在敌人之中横冲直撞,他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如果不是他的莽撞,众人也不至于被困入斗技场;如果不是他的迟疑,苏卿莲也不会被偷袭中枪。 作为好兄弟,他怎么有脸去见唐雨寒! 但他现在有了更多的愤怒——就在刚刚,他亲眼见李游书从苏卿莲的手中救下了欧阳思。他当然不明白李游书为什么这样做,他所考虑的就是:朋友,就该互相帮助,李游书帮助了欧阳思,那就不再是他的朋友。 护卫们纷纷开枪射击,企图阻止这个人形坦克,但孟东一的肌肉密度远超常人,子弹打在上面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什么损伤。如果单看防御力,他的肉体甚至可以跟魏钊凯的极致横练一较高下。 正当他一拳将一个手持步枪的欧阳家护卫脑袋打飞出去的时候,凌厉的掌风从侧面袭来,不爱躲避的孟东一抬手一挡,竟被那强力一击给打得腾空而起,重重摔在了观众席中。 于灰尘中爬起身来,孟东一恼怒地看向那边。曹鸿蒙的金刚三昧掌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而柳仕良也已经从他身后慢慢走了过来。 “曹鸿蒙?” “是,柳先生。” “这似乎还是咱们第一次合作。” “是,柳先生。” “你负责强攻,我负责策应,三十招内拿下他如何?” “是,柳先生。” 孟东一站起身来,一双拳头攥得铿锵作响:“欧阳家的走狗,你们两个今天都别想活!!” 两人都没有回话,一左一右向着孟东一冲了过去。 见状,孟东一随手拽起观众席的椅子投掷而去,如同希腊神话中盘踞海岛、以巨石击溃靠近岛屿之船只的独眼巨人。 柳仕良与曹鸿蒙辗转腾挪,急速地拉近了与孟东一的距离,并向着他的身体施以连续不断、快如闪电的掌击。孟东一虽然拥有着如同钢铁一般的坚硬身躯以及常人难以企及的巨额体力,但面对这样的攻速依然难以招架,撑起双臂护住头颅,以坚实的肉身去承纳对面两人的强攻。 明明只是掌击,本不该比子弹更为有效。可这两人的攻击打在孟东一身上,却如同比子弹更为强悍的利器,几掌落下,孟东一的胃部开始抽痛;十掌之后,连坚不可摧的身躯都开始感觉到痛苦。 柳仕良与曹鸿蒙,一个掌力柔和绵软却力透纸背、一个掌力刚猛强劲可硬撼磐石,孟东一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夹攻之下步步后退,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打架上被别人给压制。 “可恶!”愤怒的男人大呼一声,脚下用力震颤地面,以蛮力踩踏而下的深坑足以媲美李游书十数年习练八极拳达成的震脚效果。恐怕受了波及,柳仕良与曹鸿蒙两人都连忙后撤,躲开了重踏之下的澎湃劲力。 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打得红肿一片的身躯,孟东一又看向死斗场上——除却一些资历较老的贫困者成员,大多数的贫困者已经被欧阳思的队伍给生擒活捉或是就地正法,近千人的队伍此时也就不到两百人还在坚持着战斗,但大多数也已经是拼死抵抗、强弩之末了。 几位分区代表皆已负伤,而苏卿莲此时依然昏迷不醒,看她那贯通伤里迸出的大量血液,恐怕也是必死无疑。 收回神来看向自己这边的不利战况,孟东一心中暗暗想道:至少,要在这里杀了眼前这两个欧阳思的手下,如果放任这两人活着,将来他们只会杀害更多的志同道合之人! 想到这儿,孟东一猛地向柳仕良冲了过去。肌肉紧绷如同篮球,看架势是已经做好了出拳的准备,柳仕良见状微微一笑,摆开架势等待他来。 孟东一的一拳有如火炮出膛,即使是李游书那样的本事也未必就敢硬抗,柳仕良如今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不免令站在一边的曹鸿蒙捏了把汗。 竟然想要硬接我的一拳,好,也算你是条汉子!孟东一心中暗想,向着柳仕良猛地击出了他的必杀之拳—— 三吨的拳击力量向柳仕良的面部打了过去,而柳仕良仿佛已经看穿了对手的动作,双掌架住对手的出拳,身法骤然鬼魅,如同邪魔乱舞一般辗转腾挪,瞬息之间绕过孟东一的身体,并借助他那泄洪一般尽数打出的力量向里弯折了下去。 “咔嚓”一声裂响,孟东一的右臂被柳仕良凭借扶风掌堪称艺术的力道控制给完全地折断,骨茬黏连着血肉从皮肤下刺出来,刹那间便令其痛不可当地跪在了地上。 “呃!呃啊——!” “哼,对付你这种傻大黑粗,就应该让你自损。” 一力降十会确有其事,而孟东一的身体素质也确实达到了一力降十会的标准。然而柳仕良却并非有“十会”。如果说孟东一有“一力”,那么柳仕良就有着“万会”,一切夯大力在他面前就好像只会逞一时之勇的小婴儿。 拍了拍手,柳仕良冲曹鸿蒙微微点头:“辛苦了。” “柳先生才是,辛苦了。” 随后,二人同时回身看去——战局落下帷幕,场上只剩下了宋林森、王娟、蔡毅兴以及昏死过去的苏卿莲。数百人的鲜血汇成湖泊,从死斗场边缘缓缓流淌低落下去。如果只是举办生死搏斗,即使是几十年的积累都未必能在台上留下这般多的血。 枪声慢慢止息,呵斥也因为失去了对象而消散了去,柳仕良拽着孟东一的那只断手,将其奋力一丢,远远扔到了宋林森几人面前。伤亡极小的欧阳家护卫纷纷围上去,将几位外城区的代表包围了起来。 此时,宋林森、蔡毅兴和王娟也已经因枪伤而奄奄一息,自古英雄不敌流矢,放之四海皆准。即使是现在,武功盖世之人也难抵挡枪林弹雨的密集攻击,何况他们还要保护虽然未中却给出欧阳思致命一击的苏卿莲。 “好了好了,总算是结束了。”见状,欧阳思点着头迈步向电梯走去,对身后的妹妹妹夫说道,“我下去处理一下,你们俩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毕竟这些人跟游书你都有交情,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怨恨。” 李游书背对着防弹幕墙,他此时眼前一片灰霾,不管是欧阳思的胜利还是贫困者的惨败,他都不想看。 第一六五章 舍命一击 死斗场上一片静谧,除却摩肩接踵的衣物摩擦声响之外,只有枪械挪动时的轻微机械声以及溢出场地的血液滴答声。时而有枪响,那是处决身受重伤、一息尚存之贫困者残党的声音。 就在不可胜数的枪口包围下,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苏卿莲,身受重伤、再难起身的王娟、宋林森以及蔡毅兴,还有被折断一臂、血流不止的孟东一都咬牙切齿、余恨难平地相互搀扶着。数以千计的贫困者大军,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战斗后只剩下了他们几人,何等羞惭、何等失败。 大厅那头传来金属叩击地面发出的间断而规律的“哒哒”声,那是欧阳思下过电梯后自后台运营部门走来的声音。因为早有防范,出云科技暗杀小队第五分队早已在后台的斗技者休息区域以及各部门办公室设下埋伏,将闯入的贫困者成员给杀伐殆尽。 “搞什么啊,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声势浩大的队伍,就这么简单被我给拿下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欧阳知转过拐角自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听说你们外城八区的代表个个都能征善战、骁勇无比,上次没把你们当回事,让你们趁虚而入险些坏了我的事。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说罢,他拿起手机冲着那几人的面目扫了下,并照着屏幕读出了他们的个人信息:“东二区代表孟东一,北环区代表苏卿莲,东一区暂行代表蔡毅兴、王娟,西环区代表宋林森,哼哼。八人取其四,我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呸!”虽然受俘,王娟却依然愤恨倔强地瞪着面前这个优雅而傲慢的男人,厉声喝道,“我们这边虽然受挫,但外面的七栋建筑已经被我们的代表给攻占,现在的你早就成了瓮中之鳖!” 闻言,欧阳思不屑争辩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接通了几人的通讯,并将其开至免提模式,开口问道:“各位,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 首先是魏钊凯的声音:“a栋,东环区代表林佳已被歼灭。” 继而是暗杀小队第二分队队长肖岳的汇报:“攻击e栋的利华区代表程冲、攻击c栋的西二区代表多莱尔,目标完成。” 随后是维姬·奥尔森慵懒的声音:“这里是f,南环去代表王柏林,呵呵呵,已经死了。溪泉区代表马君楠投降。” “我是张雷。d栋,宝福区代表刘开诚投降。” “这里是第四分队。g栋,志承区代表李义已被歼灭。” “琴樱登三死啦,好在b栋已被夺回,这里的贫困者代表不知去向喽。”唯一突兀的汇报来自画师乔克,但这消息在贫困者全线溃败的惨状中听起来非常的微不足道。 “没想到琴樱竟然死了,看来你们的人也并非全是泛泛之流。”欧阳思抬眼想了一会儿,随后冲王娟笑道,“不过,你们的代表死的死、降的降,听上去已经所剩无几了啊。” 王娟此时早已换做了一副绝望的神色。而在听到这天塌地陷的消息后,陷入绝境的几人眼中也都遍布灰霾,看起来再难亮起希望的光辉。 “我们输了。”最先认清了现实的宋林森开口说道。 “是,你们确实输了。”欧阳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他最喜欢的水果硬糖,又拿出一个递给王娟,然而被她给强硬地拒绝了。 欧阳家贴身护卫柳仕良,出云科技暗杀小队第一分队队长曹鸿蒙,第三分队队长东野常,第五分队队长秦枫,第六分队队长刘溪石,以及他们手下数千名护卫队、暗杀小队成员将死斗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持枪静立,等待着他们的主人欧阳思的下一个命令。 欧阳思很享受这胜利的感觉,尤其是继清理了内城区一枝一叶、铭忠重工、蓝梦科技等狮虎后,今日又剿灭了贫困者联盟这豺狼,心腹之患又去其一,这是自他父亲欧阳志承死后的几年里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时间有限,待会儿还要回出云科技处理公司事务,下午死斗场还得正营业业,所以各位还有什么遗言要说么?”欧阳思看了眼表,向着已经回天乏术的几人笑道,“如果没有,那我可就要下令开枪了。” “有!”生死关头,冷静的宋林森低喝一声,拧眉立目向欧阳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真正的袭击对象是地下死斗场!” 如果说欧阳思认得他们是因为他掌握全城所有公民的个人信息,那么连每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其所代表的分区都了如指掌,这种事情如何不令人生疑,这简直就像是每天欧阳思都跟他们同吃同住一般。 欧阳思已经转过了身去,听见这问题便又扭过头来,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宋林森说道:“你们往我的死斗场投放间谍,难道就不许我在你们的队伍里安插眼线么?” “你说什么!”宋林森闻言一惊,“你说我们的队伍里有叛徒!” “哈哈哈哈,”欧阳思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拿起手杖轻轻戳了下宋林森的脑袋,“不光有,还很多!” 与此同时,盛博大厦g栋的大楼里,志承区代表李义正与暗杀小队第四分队队长王亚坤席地而坐,两人手持易拉罐啤酒碰杯对饮、好不痛快。 “你应该是最早加入贫困者的一批人吧,”王亚坤年纪不大,白净的面部虽称不上俊美但也端正,美中不足是一条纵向疤痕穿过左边嘴角,“这么多年的卧底,真是辛苦你了。” “呵呵,有什么辛苦的。”已过壮年的李义笑了一下,轻轻摇头回道,“我父亲便是跟随欧阳老爷子一起白手起家的人,我与故去的欧阳志承先生也算交情匪浅,当年他不幸遇害的时候,我便下定决心要辅佐少爷改变钟城混乱的局面,虽然少爷没有让我从事对付内城区企业联盟的事情,但这些年来卧底在贫困者也是不虚此行。” 王亚坤闻言点头:“难怪你是志承区的代表,原来是怀念故主。” 紧挨着盛博区的志承区以欧阳思和欧阳知父亲“欧阳志承”命名,这是欧阳思在三年前在欧阳家重新崛起后想到的事情,算是对父亲的一点纪念。 李义喝了口啤酒,呼出胃里的二氧化碳后点头说道:“只要是人,就难免会有立场。有些人立场在此,于是看什么都是错的;有些人立场在彼,我们看他又往往是错的。我的立场很简单,欧阳家好,钟城就好,其他的一切人,关家、吕家、琼斯家,还有这个贫困者联盟,他们都不足以比现在的欧阳家让钟城更好,所以我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欧阳家就是钟城的希望,欧阳思就是钟城的无冕之王。” “把这个女的,”欧阳思用手杖指了下苏卿莲,又指了指孟东一,“还有这个人给带走,他们的体质很有研究价值。” 闻言,暗杀小队第三分队队长,负责人员羁押与审讯工作的东野常点头领命:“是。” “当心一点,他们这些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那个女的只是失血有些多,还没死,要防止她中途醒过来放电;至于那个男的更不好对付,最好用麻大象的剂量把他麻醉掉,如果他负隅顽抗,就直接杀了吧。” “是。” 欧阳思下令后,东野常走上前去企图从王娟手中将苏卿莲给夺出来,但王娟虽败却并不顺从,见那人上前来抢夺苏卿莲便瞪起一双凤眼将昏迷不醒的好友护得更紧了些。 “劝你不要太倔强,不然会死得更惨。”东野常说着拔出抢来,朝着倒在一边的宋林森肩膀上开了一枪,虽然咬牙坚持着没有发出惨叫,但那嗫嚅的闷哼依然说明宋林森此时承受的巨大痛苦。 王娟不为所动,依然死咬牙关瞪着东野常:“要带走卿莲,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话音一落,孟东一忽然狂吼而起,飞起一脚踹向东野常的小腹。男人见状一惊,以他的佣兵功底本可以顺利躲过这招,然而当他企图迈步撤身时,蔡毅兴却紧随孟东一而起将东野常一把扯住。 “放开!” 不等东野常再说第二声,孟东一的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小腹上,小肠瞬间破裂、胃部严重挫、第十一、十二根浮肋粉碎,孟东一那踢击产生的巨大力量将东野常斜推向半空,使其腹腔破裂口喷鲜血,一路高飞最终重重地砸在了瞭望台的防弹幕墙之上。 与此同时,宋林森竟然也腾身而起,一发形意钻拳向着柳仕良打去。先前的多次交手已经让他心知肚明,欧阳家所有护卫之中,功夫最深、藏得最好的就是这个男人! 柳仕良见状抬手去挡,孟东一却已经扭转身子,尚且流血不止的断裂右臂无力地甩打着,恶鬼般的狰狞面容便朝向了欧阳思。 “哦哟,竟然还有这么多余力。”欧阳思见状却并不慌张,困兽犹斗、强弩之末,不足为惧。然而这几名代表忽然发难,在场的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跌,此时竟给了孟东一向欧阳思出手的机会。 孟东一虽然头脑简单,但他也明白擒贼擒王的道理,如果今天能在这里杀死欧阳思,那就是功在千秋的壮举、虽死无憾! 柳仕良打算去保护欧阳思,却被垂死的宋林森给拖住了脚步。另外几个暗杀分队的队长虽然还有余力,也都因为东野常的惨状而惊了一跳,除却曹鸿蒙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欧阳思此时反而陷入了无人保护的境地。 “欧阳先生!”曹鸿蒙见事态紧急连忙纵身上前,不想竟然也被王娟给抱住了腿脚动弹不得。 外城区的代表们心照不宣——孟东一是在场最有机会、最有能力、最有可能杀死欧阳思的人。所以,所有人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为孟东一开出一条道路。 当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孟东一向自己扑来的时候,欧阳思终于多少对这些无理取闹、螳臂当车之人的觉悟有了一些理解。 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如果别人认为自己有错,甚至为了纠正这错误不惜牺牲至此,那么给予尊重也是应当的。 足以打翻货车车厢的一拳向着欧阳思的头颅打了过来,不管是柳仕良、曹鸿蒙还是其他的分队长此时上前护卫都已是晚了一步,这一拳,注定要—— “砰!” 欧阳思眯着眼睛看向那拳头,巨大、粗糙,一看就蕴藏着令凶猛野兽都畏惧的力量。而此时,这拳头就被一只白皙如同女人所有的手给挡了下来,仿佛是执笔之人对凶悍粗野的一点不屑与蔑视。 所有贫困者的代表都惊呆了,因为本不该有人能将孟东一的拳头阻挡下来。但此时,伴随阻遏铁拳产生的劲风,那人的辫子正微微晃动。 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间,面沉似水、眉头紧蹙的李游书攥紧了孟东一挥来的必杀一拳,从他们舍命的攻击中救下了自己的大舅哥欧阳思。 第一六六章 前赴后继 “李……游书……!”孟东一呆愣愣看着眼前将自己阻止下来的人,这个他一直以为是同道中人的钟城过客,这个他梦想与其一同共举大事、快意恩仇的年轻老弟,此时竟站在了敌人欧阳思的身边,稳稳地将自己的拳头阻遏了下来。 见状,欧阳思微笑了一下:“游书,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救我了。”他的话语似乎有意言说,故意地说给眼前这些败犬听闻—— 你们曾经想要拉拢的、寄予希望的、以为有侠心就有侠胆的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往你们的立场上挪动一步,李游书昨日是我妹夫,今日是我妹夫,以后也会是我妹夫。只要他还在钟城,就永远都不会与我作对。 “哼哼,”窃喜从未如此强烈地冲击欧阳思的嘴角,竟令这不管经历何等失态都心如止水、不动声色的男人笑出了声,“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 死斗场的大厅之中回荡着欧阳思狂妄而快意的狂笑,恶意伴随着他那难以遏制的笑声汹涌而起,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拍击着大厅的墙壁而后回卷而来,将如同孤舟的外城区代表们的最后一点零星希望彻底地淹没进去。 “为什么……”伴随血液从断臂中滴落的滴答声,孟东一被血丝充斥几乎流血的双目死死瞪着李游书,“他到底用什么把你给收买了……李游书!” 近在咫尺,近在咫尺!以金钱统治钟城、以恐惧操纵贫民、以血液掩盖真相的男人如今与自己不过一人之隔,曾经钟城之大、天下之大,于孟东一而言不过迈开脚步终可到达的距离。可如今他面前只是站着一个李游书,一个与自己相比如此矮小瘦弱、毫无气力可言的男人,竟然令他十数年的夙愿、令他千万人难出其一的傲然拳锋始终难以触及欧阳思这大恶。 李游书将目光偏到另一个方向,他不想去直视他们。眼前这些与他一战交心的人、与他促膝长谈的人、与他推心置腹的人,他在出手阻止他们迈向梦想的道路,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比出卖朋友更加令人心生不安。 “对不起。” 没有任何解释,李游书只是淡然而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话。他在犹豫,是这样僵持着等孟东一力竭倒地,还是主动出击将他打翻以快些结束自己良心的煎熬。 不等李游书做出决定,柳仕良那飘忽翩跹的鬼魅身影便从一侧冲上前来,伴随他如同舞蹈一般的极速旋转,扶风掌的掌力在一次次的加速中达到临界,随后被柳仕良以手刀的形式横向斩过了孟东一的腰腹。 “扶风掌·九环圆月。” 肌肉撕裂的声音畅快而残忍,鲜血在短暂的寂静后伴随柳仕良的挥斩从孟东一的伤口中抛撒而出,持续冲击着李游书手臂的力量消失了。孟东一向右侧歪斜了过去,欧阳思便趁机向后退去躲避着即将飞溅而来的血液,有些遗憾地轻轻摇了下头:“可惜,如果他自愿被研究,也许还能多活个一年半载。” 以如同舞蹈般的旋转加速,在加速过程中将内气汇集于掌缘,并在最终的接触时完美地把握力度与切入点——只有对力之流向把握堪称一绝的柳家扶风掌才能够使出的比之真实利刃更加锋利的手刀,将孟东一连子弹都无法洞穿的坚不可摧的身躯给近乎腰斩,锋利的掌力甚至在斩过后令肌肉皮肤重新贴合,造成了“如同幻影一般穿过身体却没有伤害此人”的假象,血液也是在柳仕良斩过并慢慢退开后才被孟东一的身体后知后觉地绽裂并喷洒。 至此,目睹一切的贫困者们终于明白:要杀死欧阳思,他们的计划可谓幼稚,他们的战力可谓短缺,只是一个柳仕良,外城八区之中想必也就只有唐雨寒和王柏林有能力与其一战。而接近柳仕良实力的其他人,又该由谁去战胜呢。 似乎是心有不甘,遗憾、愤恨、屈辱支撑着孟东一的身体摇摇晃晃不肯倒下。他的脚下已然汇聚了一片血泊,咸腥的血气伴随着热度缓缓飘散过来,欧阳思更加嫌弃地向后退着,咬碎了口中的水果糖来掩盖充斥了自己鼻腔的血腥气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孟东一朝着李游书抬了抬手,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下一步,便是没有气息。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并非“游书”,而是“叛徒”。 随后,那男人终于脚下一软,重重地跌翻在地,至死都还不瞑目地瞪着李游书。而李游书只是站在那里,任凭孟东一抛洒而出的鲜血将自己的白色衬衣给染成一片殷红。 “老孟!老孟!!”深知一切将走向终结的众人发出凄厉的呼喊,他们之中最为开朗乐观、刚烈勇悍的一员倒下了,仿佛象征着贫困者永不屈服的丰碑,在欧阳家的阴霾之下轰然倒塌。 王娟的哭声撕心裂肺,眼泪滴落在苏卿莲的脸上,湿润又略带冰凉的感觉令一直昏死着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娟儿……” 柳仕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确认没有沾到一丝血迹后,为自己功夫有所长进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游书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大厅里冷气很足,但孟东一的血洒在他身上,却如同点起了一团烈焰,让他的身体、手臂、脸颊都感觉到一阵热辣的沸腾。该是对自己两不相帮却出尔反尔的羞愧,还是连无利益掺杂的友人都无法劝退的自责,他也说不上,他只是觉得自己在燃烧,连从鼻腔中呼出的废气都含带炽烈的温度,将他的人中灼的生疼。 “李游书……” 这时,另一侧的呢喃引得李游书扭过头去,向他发出呼喊的是宋林森,就在刚刚,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以形意拳去拖住柳仕良的脚步,为孟东一杀死欧阳思开拓前路。然而最后的努力被李游书阻止了,就在他阻拦孟东一的瞬间,柳仕良已经出掌将宋林森的心脉重伤,随后便以扶风掌腰斩了孟东一。 所以此时的宋林森也已经是风中残烛,不消什么人去给他致命一击,只是把他静静地丢在那里,他也活不过一刻钟。 趴在地上的宋林森艰难抬头,如同匍匐在地的鳌鱼努力地昂首,死死盯住高高在上的李游书:“你……满意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所支持的欧阳思……给出的……安稳。” 李游书的瞳孔颤动起来,他曾经在贫困者会议上给出的劝告,那些对欧阳思的褒奖,如今都被浸泡在了这斗技场近乎千人的血液汇集的湖泊之中。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这些血液中泡发开来,他对欧阳思的信任、对小衡未来的寄托、对关雎死亡的自我安慰,如今都在这些血液中化散而去。 欧阳思给出的安稳,就是这种泡在尸山血海中的安稳。如果一切最终都将迎来这种结局,李游书反而不知道这钟城到底是无序而自由地野蛮生长好,还是在残骸与鲜血的弥漫中崛起好。 “呵呵呵,”似乎是从李游书的眼瞳中看到了动摇,宋林森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先前是我对你过于严肃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咳咳咳咳!” 一团黑血从宋林森的口中呕出,不等他再多说话,暗杀小队第五分队队长秦枫,一个盘着丸子头的高挑女子对着他的后背连连开枪,将其还未出口的鲜血与话语一同留在了尸体之中。 李游书似乎也已经猜到了宋林森最后的话语: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因为他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孩,所以才会在面临选择时逃避,两不相帮的中立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担心选择出错的畏缩。 紧跟着秦枫的动作,包围此处的暗杀队员们瞄准了蔡毅兴、王娟以及刚刚苏醒过来的苏卿莲。 枪响过后,将两名女性护在身体之下的蔡毅兴也倒在了地上。 “哎呀呀,”血腥味愈发浓厚起来,欧阳思又剥开一颗硬糖,“忘记让你们把这个男人也留下了,我记得他也有超能力,跟小曹你的功夫还挺像的。不过你比他强多了,我有你已经足够,死就死了吧。” 蔡毅兴的能力是将肌肉短暂地压缩随后放松,以短暂爆发换来急促的冲击力。也因此,他的拳头可以将混凝土的墙面击出一个个深坑,但这样的超能力并不能保护他在枪林弹雨之下留存一命。 到死也没有人知晓他超能力的真相。当然,在场的除了王娟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女儿还在病床上因为医药费的短缺而无法使用更加有效的药物,正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最终,只剩下了王娟与苏卿莲。 如果在平日,欧阳思是一定反感这种不痛快的处决的,他会命令手下打光子弹,一直到把在场所有敌人都打成肉酱、赶尽杀绝而后快。但今天不同,他从李游书对自己的保护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所以也乐得看这些胆敢在自己的地头安插卧底的贱民在饱受煎熬后才踏上黄泉。 看着孟东一、宋林森、蔡毅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王娟此时已经眼泪流干,她抬眼看着李游书,那双眼睛因为仇恨而充血、眼白变得一片鲜红。 “你这个混蛋!” 面对她的责骂,李游书麻木了。他开始明白唐雨寒当时在车上说给他听的话语:如果在强弱悬殊的境地中保持中立,不如去支持压制者。因为当大象踩死蚂蚁的时候,大象不会说什么,但蚂蚁一定会因为你没有选择帮助他而对你心存怨恨——现在他终于亲身体会个中含义了。 苏卿莲虽然已经苏醒,并在枪声和王娟的哭喊中明白了事态,但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一来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没有了挣扎的余力;二来她是理解李游书的,她所受的教育让她懂得对别人的选择做出尊重。李游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帮助他们,所以此时他的任何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爱的是确确切切的欧阳知,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画皮画饼的大义。 她唯一觉得遗憾,因为钟城的孩子们还要重复着她曾经经历过的悲剧,在被金钱即一切的城池中跟随父母一同无力地挣扎。 还有就是,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实在过于短暂了。 永别了—— 一声锐利的金铁交鸣自远处传来。 因为这骇人的声音,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那声音所在。数千条枪,数千对眼睛,数千对脚尖,统统都朝向了斗技场封锁的大门处。 一道狭长的缝隙出现在了厚实的防弹门扉之上,若是没有外面的日光渗进来,那细长的缝隙甚至不会被人察觉。 “噌!” 又是一声,那坚不可摧的大门仿佛豆腐一般被顺畅斩过,两条缝隙相交而汇于一点的构成了一个三角。 最后一声是踹击大门的声音,被削斩成三角形的铁门应声飞进死斗场,男人一手提刀、一手拖人,迈着步子缓缓走了进来。 在短暂的停留、沉沉地呼出一口空气后,唐雨寒瞪起眼睛,杀气从他染血的刀锋之上肃杀而起。 “哼哼。”见状,欧阳思冷笑一声。 “看来最难对付的到了。” 第一六七章 迟来之刃 你们不要再逼迫游书了。 为什么要责怪他。 他自始至终都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责怪他。 不要再逼迫他了。 欧阳知站在瞭望台上,看着死斗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他们每个人死时似乎都在跟李游书说着什么。而每当一个人死去,李游书眼中的阴霾都更重一分,他的神情都更痛苦一分。 而李游书的痛苦越深一分,欧阳知的心就越痛一分。因为她什么都做不到,自己的哥哥、自己的男友,加上她自己,就好像因为血缘与爱情的纽带才构成了这种越陷越深、难以互相扯断的危险关系之中。这一切的苦痛,都仿佛因为她而存在一般,就仿佛因为她无法去解决而愈发溃烂一般。 而她此时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站在这个安全的幕墙之后,看着自己的哥哥为胜利而狂喜,看着自己的男友因自责而沉痛,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因为自己家族的暴力而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当她以为一切终于要在最后两个女人的死去而结束、并自惭于心里终于因此而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到来了—— 外面的日光伴随三角形的缺口照射进来,唐雨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死斗场阴暗的大厅。虽然一席黑衣,但他周身散发而出的令人骇然的血腥气息却昭示了他周身所沾染的浓厚鲜血。而他左手拖来的几个人则更说明了他在来时的路上手刃的敌人之数。 “那个人……”欧阳思在脑海里简单的过了一下,想起了画师乔克那不同寻常的汇报,“是西一区的代表么,叫唐什么来着?” “唐雨寒。”柳仕良挪步到欧阳思身边轻声说道,“他父亲是风云集团几个大股东之一,虽然是没有开枝散叶的家传刀法,却是个不多见的年轻高手。” “这么厉害,连你都知道他?”欧阳思闻言眯起眼睛来,看向门口那背光而立、杀气肃然的身影。 柳仕良点了点头,略有些忌惮地解释道:“因为当年他大哥唐雨洺和他兄弟两个,两人三刀,以交流为名平了恒玉五个剑术馆。” 唐雨寒往前走了几步,将左手拖拉着的几个人猛地丢了过去,如同天女散花撒金钱,那几个人影被高高抛起,远远地落在了护卫队的大军之中。而在看到那几个人之后,所有人都发出了震悚的惊呼—— 暗杀小队第二分队队长肖岳,断一臂、一剑封喉。 欧阳思贴身护卫魏钊凯,右肩至左腰袈裟斩身死。 塞洛斯科技战斗员斯摩格·格林,心脏贯通、肺部贯通身死。 暗杀小队第四分队队长王亚坤,欧阳家驻贫困者联盟你卧底、志承区代表李义,两人斩首。 在场的护卫队队员有人惊呼,有人后退,有人呕吐不止,唯独无人再敢上前。 见到自己手下惨死的欧阳思此时心里也有了一丝慌乱:“连老魏都……” 柳仕良见状摆开架势警惕道:“恐怕这人是杀疯了。” 李游书也远远地看见了唐雨寒和他造下的这般杀孽,然而此时他心里却无暇顾及这些,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是如若他接下来要动手,那么自己将不得不与这好友生死相对。 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有脸面去面对唐雨寒,因为他明知苏卿莲与唐雨寒的关系,却都没有出手去保护她。 唐雨寒的状态也谈不上好,他的左肩头有一处枪伤,右眼紫肿成一条细缝,脸上也有多处擦伤,可见一路过关斩将杀死这么多敌人,此时来到死斗场的他也已经气力将尽、遍体鳞伤了。 但他没有停止脚步,反而非常飒然地将手中长刀一震,将刀上血污震成一团血雨甩向地面,随后抬起左臂,将长刀架在小臂上瞄准了欧阳思。 紧接着,伴随他一记仿佛舍弃一切的上扬刀法,撕裂空气的剑气掺杂着遍地的血污化作一道血红色的凌厉新月,向着欧阳思的方向飞了过去。 凌厉的剑气难以阻遏,一路上不管是人、枪,还是尸骸,都尽数被一刀两断,那剑气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长驱直入,不曾半点偏斜地斩向欧阳思。 轰鸣掌风从两侧袭来,柳仕良与曹鸿蒙的掌力与剑气相抗衡,在距离欧阳思七步之远的地方炸裂开来。霎时间劲风爆裂、血雾升腾,借助这刹那的障眼,唐雨寒单手擎刀,沿着自己开辟出的道路向这边奔了过来。 “少爷,这人过于危险了,”柳仕良看着自血雾中修罗般狂奔而来的唐雨寒,紧促的眉头下是感到棘手的神色,“请您尽量避退,或是让姑爷再离您近一些比较好。” 欧阳思闻言一笑:“柳先生,我倒是很喜欢这个人,能帮我生擒活捉么?” “您难道不记得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的故事了?如果曹操下令放箭赵云早就变成筛子了。” “说的也是。” 得到了“可以杀”的默许后,柳仕良与曹鸿蒙两人摆开架势,以逸待劳等待奔袭而来的唐雨寒。 然而唐雨寒没有砍过来的意思,他慢慢放缓了脚步,在避退不迭的护卫的包围下慢慢走到了王娟与苏卿莲面前。 见状,欧阳思抬手示意众人先不急着开枪,柳仕良与曹鸿蒙也没有轻举妄动,众人纷纷向那边投以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将刀收进刀鞘之中,唐雨寒好像瞬间便恢复了理智,他用沾满血的手捋了下头发,尽量保持与平日一般无二的从容,随后在王娟的注视下蹲下身去,温柔而有些干硬地对自己这新任女友轻呼:“卿莲。” 听见了唐雨寒的声音,苏卿莲挣扎着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唐雨寒后,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不是……让你去……打b栋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唐雨寒闻言也笑起来,伸手握住苏卿莲冰凉的手掌:“b栋已经打下来了,不光打下了b栋,另外几栋也都被打下来了。” “你……没有遭到伏击么?” “遇见了,不过我太厉害,把他们都杀了。” “嘿嘿……不愧是……雨寒。” 看着眼下这局面,欧阳思忽然思忖起来:就冲刚刚唐雨寒那道剑气,他已经确认这人是个一顶一的高手,这样的人在发狂的状态下恐怕难以阻拦,不如就趁他现在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劝其带着苏卿莲离开,这样还能少个麻烦。听柳仕良的介绍,这唐雨寒也是个商贾世家、富户出身,应该犯不上为了贫困者联盟这种儿戏跟自己作对到底。 于是他清了下嗓子,远远地开口说道:“唐先生,我知道你今天是没有想法跟我欧阳家死磕到底的,对于误伤了你的友人我感到非常抱歉。但你的这位朋友体质特殊,如果现在及时就医一定还来得及。你如果现在想带她走,我盛博娱乐夹道恭送,还愿意提供给你们最好的紧急治疗。你觉得呢?” 唐雨寒闻言心里一动:他从b栋出门后便在路上遇见了这些阻碍他一路前进的敌人,他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自己也落得如此狼狈,真正的目的就在苏卿莲。如今苏卿莲危在旦夕,如果能就她一命,什么理想信念的,都不过是狗屁。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雨寒刚想点头,苏卿莲却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雨寒……我有……事情跟你说。” 唐雨寒闻言凑过头去,苏卿莲在他耳边低声地嘱咐着什么。她越是说,唐雨寒的神情就越是震惊,而后那震惊变成了不能理解的迷惑,最后在紧蹙的眉头下变成了痛苦挣扎的摇头。 “我、我做不到。” “不,你一定得做到。”苏卿莲脸色虚弱地拉着唐雨寒的手颤声说道,“咱们在一起之后,这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可是……” “没关系的,”苏卿莲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如果这件事做不成,我的余生都不会再有什么快乐可言了——雨寒,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数千对视线的注视之下,仿佛置身月球环形山中的沉默过后,唐雨寒无力地垂下了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满脸期待的苏卿莲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雨寒。” 看着苏卿莲的苍白面容,唐雨寒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我果然还是吃不住你。” 说完,他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并在这期间向李游书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并非是责备或是埋怨,只是非常沉静却满含情感的眼神,其他人也许难以看懂,但在李游书这边,他却一眼就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好兄弟,永别了。 “欧阳先生,你真的有这么好心,肯送我们两个就医么?”而后,唐雨寒笑着开口了。 欧阳思点点头:“当然,只要我们两家罢斗,您与这位姑娘从此不再参与贫困者联盟的事情,那你永远是我欧阳思的朋友。” “呵呵,”唐雨寒闻言冷笑一声,“你知道么?这样的承诺我从我爸的那些所谓‘好兄弟’的嘴里也听到过。” “所以呢?” “但他们一个兑现的都没有。” 话音一落,唐雨寒伏身蓄势,而后绕过苏卿莲迈步至她身后拔刀而出,一道横向的剑气铮铮作响,一路拦腰斩断护卫无数,在水泄不通的包围中开出一条由鲜血与尸骸铺成的宽敞大道。 “娟儿!走!” 在唐雨寒的厉声催促下,王娟抱起苏卿莲,跌跌撞撞向着那条道路的尽头奔去。 欧阳思不是很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但看唐雨寒抬手杀死自己如此多的护卫,脸上顿时降下一团阴霾:“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雨寒好像嫌脏似的冲脚下啐了一口,他的唾液里有被斯摩格·格林和魏钊凯打伤内脏产生的血污:“没什么意思,刚刚跟我老婆商量了一下,就是看你不爽,跟你死磕到底。” 而人群之后,观望着局势的李游书见状早已失色: 老唐,你要干什么?! 第一六八章 一夫当关 “唐雨寒,考虑到你现在受伤严重可能神志不清,我给你下达最后通牒,”欧阳思的手紧紧握住了手杖,目光低沉、声如猛虎地沉吟道,“人活一世不易,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么!” 对于欧阳思的警告置之不理,唐雨寒反手又是一刀,方圆五米内的护卫队成员应声而倒,黑压压的欧阳大军之中霎时间便被唐雨寒荡开一个无人敢近前的空旷刀圈。 “是啊,人活一世不易,”唐雨寒点头回应了欧阳思的警告,并举刀将刀尖对准了他,“所以有些事情才值得坚持。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而后,直刺的劲力如同子弹一般伴随刀尖的急速抖动横贯而出向着欧阳思飞去,柳仕良见状纵步上前对着那一道无形之刃施以掌力,改变其运行途径将之导向天空,伴随一声尖锐的爆鸣,斗技场的天花板被唐雨寒的刺击戳开一个半米见方的大洞,瓦砾碎屑扑簌簌地抖落了下来。 欧阳思见状厉声下令:“把那两个女的给我追回来!一个都不要放走!” 闻言,暗杀小队第五分队队长秦枫与六分队队长刘溪石双双向着王娟逃窜的方向追去。但唐雨寒身处重围之中却反客为主扬刀而起,截住了两人的去路。 “站住,”一边抬手砍菜一般斩杀着护卫队与暗杀队的杂兵,唐雨寒迈步站到了苏卿莲与王娟逃去的路径之上,“我应该没有同意让你们离开吧。” 秦枫与刘溪石掏枪对准了一身血污的唐雨寒:“滚开。” “不可能,”唐雨寒挥刀弹开了对方射来的子弹,露出了一副杀红眼的狞笑神情,“她们有她们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任务。” 李游书远远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他不太理解唐雨寒与苏卿莲的选择。明明欧阳思已经选择了妥协,他们却自愿地选择了置之死地。如今苏卿莲在王娟的帮助下向着死斗场的后台运营部门逃去,而唐雨寒则当阳桥上猛张飞一般死死地守住苏卿莲逃去的路线,仿佛在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替女友拖延时间。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唐!”终于,无法再忍受好友自杀般的行为,李游书难以自制地高声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带着苏卿莲离开难道就这么难吗!!” 唐雨寒以刀身弹开刘溪石的子弹,被趁机近身的秦枫一脚踹中小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后抬手扶住身边的承重柱,在发出一阵剧烈的喘息后吐出一口血水,笑着对李游书说道:“没办法,既然是男人,当然得遵守承诺了。” 其实他早已到达了极限,先前从b栋向位于中心的死斗场前进时,他先是遇见了离开a栋往b栋这边赶来支援琴樱登三的魏钊凯,在舍身吃下他重伤肝脏的勾拳后以斜斩了结了他;随后他的行踪便被路过此处寻找乔克的斯摩格·格林发现,带伤的唐雨寒与其发生激烈冲突,在肺部遭到化作烟雾的怪人的攻击后,唐雨寒诈死而后偷袭,以精确到器官的刺击杀死了这个本无实体的怪物。 这之后,他又与结束镇压企图前往死斗场与欧阳思汇合的二分队队长肖岳、四分队队长王亚坤以及叛徒李义碰面,在一打三的不利局面下将三人斩杀。也因此给自己留下了肩部的枪伤、肋骨的断裂。加上之前肺部和肝脏的损伤以及其他脏器、骨骼的累伤,此时的唐雨寒早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体能大幅度地下降、动作的精确度不能得到保证,他此时只能以极限的蛮力来挥舞手中的长刀,以基础的剑气来斩杀自己目力所及的敌人。 这显然是不够的,虽然六个分队的队长已去其三,但一分队队长曹鸿蒙,五分队队长秦枫以及六分队队长刘溪石都是实力高超的敌手;而在一边观望局面、能以手刀腰斩孟东一的柳仕良尚且没有出手。 即使唐雨寒能够以命相抵将他们全数击败,他的面前依然有上百个枪口、数以万计的子弹等着他。 秦枫眯着眼睛端详唐雨寒,她那镶嵌了利刃的高跟鞋凭借刚刚那一记直踹应该已经穿透皮肤和肌肉伤到了唐雨寒的肠道,但这个男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生龙活虎地舞着那把华美的长刀,她开始觉得这男人有些帅气了。 “真的要闹到这个地步么?”秦枫身穿黑色紧身衣与紧身裤,为的是其贴合度能够支持她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腿法动作,结合谭腿、踢拳、巴西战舞与泰拳而成的自成一路的腿功,配合镶嵌于鞋跟的利刃危险度堪比长枪,“要说女人,以你的相貌和本事应该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唐雨寒才懒得跟别人解释这么多,他此时早就已经累得不成样子,持刀的手微微发颤,笑着说道:“你见过能噼里啪啦放电的女人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唐雨寒吸引了过去,便没有人注意到瞭望台上的欧阳知此时已经不知所踪。 …… “卿莲,你怎么样?”王娟腿上有枪伤,所以走起路来一颠一跛,心里自然担心这样的摇晃会恶化苏卿莲的枪伤。 苏卿莲趴在王娟背上,她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为了安抚王娟仍然紧蹙眉头说道:“我没事,咱们要快一点,不能让雨寒白白流血了。” 她很自责,因为她自私了一次。仅此一次的自私,甚至拉上了自己的心上人。 “是,我们一定不会让老唐白白牺牲的,”王娟一边说着,眼泪又从内眼角涓涓流淌下来,“还有老孟、老蔡和宋林森,他们都不会白死的,佳佳也是,老王头也是!” 血从苏卿莲和王娟的伤口里滴落下来,沿途形成一个个赤红的圆点。濒死的两人都在强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因为在确认队伍遭到了伏击和包围、自己又被一枪洞穿腰腹的瞬间,苏卿莲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曾经无意间做出的设想。 那是许莹曾经告诉她的一些事情,如今也许能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至少,能让他们的死显得不那么廉价与儿戏。 登上楼梯到达二楼,苏卿莲在半昏半醒之间为王娟指明道路:“右转。” 听从苏卿莲的话语,王娟转过墙角,但随即便被眼前早已恭候的人影给挡住了去路,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感觉到王娟的脚步忽然停止,苏卿莲低声问道。 “没事,有人。”王娟说着腾出一只手来往自己口袋里摸去,遗憾的是已经没有针了。而站在对面的人手里正举着手枪,而且她持枪的架势,一看就是对枪械的操持颇有心得。 屋漏偏逢绵阴雨,挡在二人面前的,是欧阳知。 “让开!”王娟紧咬牙根向欧阳知警告道。 欧阳知没有理会王娟的警告,不要说王娟此时遍体鳞伤,即使她状态万全,欧阳知也不会多把她放在眼里的。 但她明显没有要了结二人的意思,因为她跟这两个女人想到的一样。 “你们是来演播室的吧?”欧阳知端着枪向王娟背上的苏卿莲问道。 如果状态稍微好一点,苏卿莲就可以使用减幅的电流将欧阳知击昏过去,但如今她连强撑一口气都勉勉强强,更别提要跟欧阳知一较高下了。 见对面两人沉默无言,欧阳知继续说道:“因为死斗场独享对钟城娱乐频道的使用权,眼见得无功而返,你们便将希望寄托在了电视台上——你们想要以自己的牺牲让整个钟城看清欧阳思的所作所为,是么?” 沉静的话语中没有半分的杀机,苏卿莲轻轻开口说道:“是的,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你们唯一的漏洞。也许欧阳思不会在意一次小小的放送事故,但我们在意,面对这样的境地……咳咳咳!” 王娟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有温热潮湿的液体,那是苏卿莲吐出的血。 “卿莲!” “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空旷的楼道中回荡着苏卿莲用尽气力发出的呐喊,欧阳知沉默了片刻,随后在外面大厅里传来的枪声与呼喊声中慢慢退到了一边。 “去吧,”闭上眼睛靠到墙边,欧阳知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开口说道,“如果这样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来阻止欧阳思的话,你们就去做吧。” 面对欧阳知的放行,王娟诧异地盯着她,生怕她出尔反尔忽然开枪:“为什么……他不是你哥哥么?” “哼,”欧阳知苦笑了一下,她当然不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两个陌生人,“你们就当我是个败坏门庭、不顾人伦的女疯子好了。” 那个曾经温柔、善良、慈悲的欧阳思才是我的哥哥,而逼迫我的男友、折磨悲苦之人、毫无恻隐之心的男人,也许是钟城合格的君主,但绝对不是我欧阳知的哥哥。 闻言,苏卿莲轻轻拍了下王娟的肩头,低声说道:“娟儿,我们走吧。” 于是王娟点了下头,迈步向着标写“演播室”字样的房间走了过去。 …… “没想到你竟然能撑到这个时候。”欧阳思一步步走到了唐雨寒面前,含带敬意地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刀客。 此时唐雨寒已经将长刀收入了鞘中,因为他无力挥刀了。但作为自己的刀,唐雨寒不允许它至死无法归鞘。死人尚且有个坑埋,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刀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金贵。 “哼哼,”右眼的视野因为受伤出血变得一片鲜红,颈骨被秦枫的鞭腿踢得有些错位,右腿小腿处也因为挥刀的迟滞而中了一枪,唐雨寒此时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我杀了……你们多少人?” “三四百总是有的,”欧阳思四下观望了一下,虽然死这点人对他的队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凭唐雨寒一己之力、还是在已经重伤的情况下能砍出这种战绩,实属惊人,“你也算是够本了。” “可惜,你手下的高手,一个都没砍死。” “开什么玩笑,”欧阳思闻言露出一个强压怒火的笑容,“魏钊凯、肖岳和王亚坤可都是死在你的刀下,你还想怎样,把我的头也收去吗?” “能的话,自然最好。” “真是个倔强的男人,”欧阳思说着从刘溪石手中接过手枪对准了唐雨寒的脑袋,“如果你肯听从我的建议,明明你和那两个女人都能活命。”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打算是待到唐雨寒和苏卿莲接受治疗时将苏卿莲转移至出云科技进行研究,而后再让李游书出面游说唐雨寒加入自己的贴身护卫队以填补魏钊凯的空缺。有李游书这个好友的劝说,加上苏卿莲在他手里,唐雨寒即使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不从。 唐雨寒冷笑了一声,抬手冲欧阳思竖起一个中指:“跟风云集团比,你欧阳家算个狗屁。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懂得怎么投资了,我会信你的鬼话?” 欧阳思没把他的嘲讽当回事,继续问道:“你阻止我的手下去追捕那两个女人做什么?她们逃上二层,早晚也是被捉。” “那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唐雨寒话音一落,一阵尖锐的试音充斥大厅,令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偏过头去。 唐雨寒闻声而笑,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坐到了地上: “卿莲,我的任务完成了。” 第一六九章 无垠长暗 “怎么回事,怎么联系不上卿莲他们?” 挂掉电话,苏惊蛰回应了朱傲的疑问:“王老也没有回应,他老人家平日里一向是秒接电话的。莫非有诈?” “不可能,我们的计划分明是万无一失的,欧阳思根本不可能有预料,”朱傲不肯把事态往坏的境地去想,一边摇头一边眉头紧皱地凝视着墙壁上的钟城大地图,又扭头对坐在不远处的几个贫困者成员问道,“其他代表有没有回应?” 先前将香囊赠与唐雨寒的姑娘张娜心神不宁地将手机放到桌上,摇头回道:“东环区代表林佳没有回应。” 接续她的汇报,其余的联络人员也纷纷反映着各自的情况: “东二区孟东一没有回应。” “西一区唐雨寒没有回应。” “西环区宋林森没有回应。” “西二区多莱尔没有回应。” “老蔡和娟儿也没回话!” 如果有一两人没有回应,也许是战况胶着没有注意来电,然而所有的外城区代表都没有回应,事态就变得诡异起来了。朱傲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恨不能绞死什么一般:“怎么可能……联络中城区的代表,任何一个都可以!” 专门负责传令通讯的张娜最为熟练地拨打了李文鑫的电话,在等待了四十多秒后,“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传来。 失望地将手机握在手里,张娜好像犯了错误似的看向朱傲:“朱先生,盛博区的李文鑫先生也没有回应。” “什么?”负责队伍前进路线的李文鑫在这次突袭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连他也不接电话,恐怕真的出事了。 想到这儿,苏惊蛰又感到胃部一阵绞住的剧痛,跟亲女儿一般的侄女此时生死未卜、安危不知,这令他的心跟着噔噔直跳,豆大的汗珠很快从额头和鬓角沁出来,作战指挥部门此时因为失去了与所有代表的联络而忙作一团,在众人不曾看见的刹那,苏惊蛰悄悄弯下腰去,“咔”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站在窗边郁闷抽烟的朱傲听到了老友熟悉的咳嗽声,连忙将烟头掐灭而后迈步走向苏惊蛰:“老苏,你怎么样!药呢!” 苏惊蛰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去找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已经不是那么一两片药能治得了的。吃与不吃,于他而言只是安慰剂的效果。 朱傲一猜就知道苏惊蛰是因为苏卿莲的安危而犯了病,自己心里也为同事们的情况心急如焚,于是他一拍桌子,开口说道:“不行,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带一批人去死斗场看看情况!” 站在门边负责保护两位联盟长安全的王行闻言,转过身来呼应道:“联盟长,我与您一起去!” 苏惊蛰不等朱傲下达命令便伸手拽住了他:“不行,太危险。”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在这里干等着啊!” 苏惊蛰脸色惨白地咳嗽了几声,拿起水杯漱了漱口吐掉嘴里的腥血,随后开口解释道:“现在情况如何犹未可知,我们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所有的代表都不幸被……被擒,那你前去探查情况无疑会中欧阳思安排的第二波圈套,我们最大的兵力倾巢而出都不能拿下死斗场,那你领着剩余的人前去支援也只是白白送死。” 苏惊蛰那“被擒”的词汇停顿了一下,实则是不希望把事态说得过于绝望——如果输了,以欧阳思的心性,饶他们一命的可能微乎其微。 大厅中伴随苏惊蛰的话语而陷入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之中,有几位姑娘因为担心恋人的安慰甚至开始发出抽泣声。 “老朱,你是联盟长,也是联盟的希望,”苏惊蛰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傲,“战斗力可以再物色、补充,成员可以再发展、接纳,但作为核心的你不能有事,你明白么!” 面对苏卿莲语重心长而又义正言辞的劝阻,听得进去的朱傲终于迟疑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贫困者成员的惊呼打破了作战指挥部的压抑与沉默:“朱先生,苏先生!你们快看手机!” “怎么了?”闻言,朱苏两人动作一致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顿时便被屏幕上所显示的信息给惊了一跳。虽然他们的手机安装着不一致的讯息咨询以及娱乐软件,但此刻手机屏幕上却显示着同样的一则消息—— 年轻女子于钟城搏击竞技馆揭露钟城的真实面目。 二人不假思索地点进了提示,右上角的“live”字样表明这便是当下发生的事情,贫困者联盟北环区代表苏卿莲,有着左右钟城未来的言论要发表。 朱傲的脸上显露出兴奋的笑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战斗已经取得了胜利,贫困者的队伍已经接管了死斗场,不然苏卿莲哪里会有功夫来做这种宣讲呢。 “真不愧是你的侄女啊,年纪轻轻就懂得宣传与教育的重要性。”朱傲扭头冲苏卿莲说着,却见老友眉头紧锁浑身颤抖,神色并不是面对胜利时该有的喜悦。 “老苏,你怎么不说话?小家伙们赢了!” 苏惊蛰闻言轻轻摇了下头,说出了他绝望的推断:“老朱,卿莲从小身体就很好,虽然皮肤白皙,但永远都是血色莹莹的。” 闻言,朱傲扭头看向屏幕:虽然清晰度很低,但他能看出来,此时的苏卿莲脸色惨白好像尸体,而且额头和左侧脸颊上微有擦伤。 最不会说谎的是唇色,虽然谈不上什么性感,但苏卿莲的嘴唇一直都是如同涂过口红一般的鲜红饱满、充满生机,而如今她那双唇也失去了往昔的血色,只剩下比脸色稍好一点点的令人不敢亲近的苍白。 “卿莲……!” 与此同时,盛博大厦死斗场之中,欧阳思扬起手杖向唐雨寒的脸上抽了一棍,并压抑着几乎崩溃的声音对手下说道:“去演播室,把那两个女人给杀了。” 然而已经开始了—— “各位,很抱歉占用你们宝贵的时间。”苏卿莲的声音虚浮清浅、有气无力,但仍然是温柔悦耳的,控制良好的面部表情也很好地展现出她的温婉与良好教养。她明白,这则现场直播的通讯将以死斗场为中心,向着内城区、外城区,向着整个钟城,甚至是钟城以外的地区传播过去,这是她以最后的生命去把握最后的机会。 整个钟城的公民都在通过手机、电脑、电视收看着这则忽然插播进来的直播,并因为苏卿莲那虽然虚弱却依然清丽的面容给吸引住,一时没有离开界面,静静地观察着这女人接下来的举动。 “我相信,正在看这则消息的人里,有人认识我、有人听说过我、而有人与我素昧平生。”苏卿莲停了一下,她的眼角瞥向靠坐在墙边、于血泊中沉沉睡去的王娟——在将自己的任务完成后,她长眠了。 现在,她也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叫苏卿莲,我的父亲曾经是中城区苏氏企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相信你们很多人都曾经吃过我家生产的食品,”苏卿莲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得感怀地笑了一下,“而现如今,我是贫困者联盟北环区的贫困者代表。是的,你没有听错,贫困者联盟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你不曾察觉到我们,因为我们的敌人过于强大,我们只能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一般伺机而动、夹缝求生。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存在——在外城区的八个分区,在中城区的八个分区里,都有着我们的身影。也许你的身边、你的朋友,就是一位贫困者联盟的成员。” 欧阳思扭头看向自己的手下:“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把一万三千字的草稿全部念完么?” 闻言,秦枫与刘溪石连忙迈步向前,企图绕过已经瘫坐在地的唐雨寒赶去二层的演播室。 然而已经生死一线的男人仍然执着地抬起了手,伴随长刀出鞘的声音,地面被剑气划过一道如同楚河汉界般分明的界限,唐雨寒反握着刀,冲来人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等一下,还没结束呢——在卿莲发表完演讲之前,我们继续。” 这举动彻底激怒了欧阳思,他将手杖往地面狠狠一磕,只说出了一个字: “杀。” 听令,秦枫与刘溪石掏枪而出,四把枪的枪口一起指向了唐雨寒。 演播室内,苏卿莲麻木的腹部上,疼痛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希望各位不会因为我的说法而感到惊慌,因为贫困者联盟从来不是作乱的组织、不是制造恐怖的组织。顾名思义,我们是穷人的联盟,这穷人的概念,是‘无财产的’‘痛苦的’‘受压迫的’‘不幸福的’——一切因为钟城的规则而无法在这个城市中寻找到归宿之人的统称。这样的人,在外城区有,在中城区有,甚至在锦衣玉食的内城区也并非绝迹。” 激烈的枪声虽然传至演播室已然微弱,但仍然被苏卿莲以及透过屏幕观看直播的观众听在了耳中。因为这枪声,观看直播的观众更加来了兴趣。 “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的联盟。我们因为无法适应规则、无法认同规则并企图推翻规则而聚集在一起。实际上,我相信很多人与我想的一样,当规则开始只有利于少数人时,这样的规则就不能再被称之为良性规则了。” 闻言,屏幕前的人,男女老少、学生工人,乃至身处局中的朱傲与苏惊蛰都赞同地点起了头。 仿佛感觉到了来自观众的回应,苏卿莲在短暂的停滞后继续了她的话语:“实际上我们都清楚,一个恶性规则依然被保持着,只能是因为它的销毁会损坏少数的既得者利益,而他们为了守住令自己永远幸福的规则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令每个人都对墙的那头心生憧憬,在憧憬中忘却他们已经失去的应得;他们制造可笑的闹剧,以丑角的血液和哭喊来愉悦观看者,让他们在兴奋与喝彩声中忘却他们曾经拥有的底蕴;他们投放伤人害命的恐惧,以死亡的危险来压制那些难以被传入中城区、传入内城区的痛苦的声音。” “曾经,制造这种悲剧的人是企业,是他们;而如今,利用这规则、守护这规则甚至宣扬这规则的人有繁化简、合众为一。他在蛊毒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这座蛊池中唯一的王——” “他就是欧阳思。” 第一七〇章 黎明宣言 枪声过后,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声在静谧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连欧阳思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只是做出过这种设想,然而那设想分明已经在他脑中以合理理由排除了可能。 因为不管从情义,还是从利益角度考量,他都不应该出手。 然而事实是,他出手了。 松开手掌,让子弹一颗颗从自己手中掉落下去,李游书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与魏钊凯过招时、被欧彦君的枪手围攻时、与文彬交手时,乃至此后与菲利克斯一同狩猎时,他的脸上都从来没有显露过这种令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会因为本能的排斥而不自觉退步的严肃神情。 分明是一副俊秀的长相,可就在众人眼中被他们幻化成了厉鬼、幻化成了修罗。是杀气,李游书透体而出的暴戾与肃杀,如同有形有质的箭雨一般迎面而来,无虚发地穿透了每个人的心脏,给他们的心中留下了或多或少的恐惧的阴影。 “哼哼……操你妈,”瘫坐在李游书身后的唐雨寒见自己被保护了下来,不由得惨笑一声,露出了被血染得鲜红恐怖的白牙,“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非等我快被搞死才肯出手……是吧?” 李游书闻言眉头微微跳动起来,瞥了眼还趴在远处的孟东一的尸体,以及宋林森和蔡毅兴的尸体,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些。 欧阳思因为愤怒已经忘记了亲近的称谓,提着手杖开口问道:“李游书,你想干什么?” “如你所见,”直到此时,李游书对眼前这个大舅子依然讨厌不起来,但也只是不讨厌,就凭不问恩仇肆意滥杀这点,欧阳思就没办法让李游书喜欢,“生死无大事,为了保命杀人,我不反对。但你已经赢了却还要取人性命,我不答应。” “你听不到么?”欧阳思抬起手杖来指向二楼,“那个女人正在诋毁我,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这么煞有介事地把这些虚假消息传播出去,毁坏我的名声?” “谣言止于智者。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事,那就算开放整个出云科技给他们查验也是无妨的。”李游书说罢向着往这边挪动脚步的刘溪石瞪起眼睛来,惊得他脚下忽然生根难以再动后继续说道,“但是你不敢,所以你会因为一个女人企图揭露你的丑事就打算痛下杀手,你虽然自认为身正,到底还是影子斜——欧阳思,我父亲当年救我贱命一条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这话我送给你,如果你为了将真相掩盖下去就要去杀了她,那你就不像个男人,我看不起你。” 而此时,苏卿莲已经将那演讲间断地进行了下去。因为失血过多,她的气力不够,无法将自己的想法持续地表述。好在停顿可以留给观众更多的思考,只是苦了她不知是否还在坚守楼下为自己争取时间的男友唐雨寒。 当然,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就大抵猜到唐雨寒已经死了。 “没错,各位之中也许有正在出云科技工作的人,有在铭忠重工工作的人,有在一枝一叶工作、在盛博娱乐工作,以及在欧阳家旗下不可胜数的分公司工作的人,你们都从欧阳家的产业中领取养家糊口的钱,或者受欧阳家的恩惠不至失业。然而我希望你们明白,你们只是少数——在欧阳家的膨胀扩张之下,更多的人迎来的是失去,迎来的是绝望,是家破人亡。这样的痛苦我亲身经历过,曾经是苏家,前不久便是关家、吕家和琼斯家,以及更多甚至不配在钟城历史中留下名号的小家。他们都在欧阳家这巨大怪物的前进下粉身碎骨了,你们看不到、听不到,因为欧阳思把这一切都掩盖在了地下死斗场制造的快乐之中;把这一切都掩盖在了他向外城区投放怪物的恐怖之中。” 闻言,屏幕前的观众们面面相觑,有人更是发出惊呼:“外城区的恐怖生物,竟然就是欧阳思投放的!” 与此同时,用手机观看直播的菲利克斯面沉似水,手下三名护士也都目瞪口呆地围在他身边听着这姑娘所言的钟城的真相。 “没错,我没有欺骗各位。贫困者联盟早就已经截获了欧阳思与一家名为塞洛斯科技的公司的合作项目——他们将死斗场的重伤选手进行人体试验,把他们转化成失去人性的恐怖怪兽。他用‘伤重不治’和‘聘为保镖’的借口来掩盖人员的大量消失,但你们可曾见过那些曾经意气风发、风靡一时却骤然消失的选手重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楼下,欧阳思此时已经怒不可遏:“李游书,给我滚开!” “没门。”李游书的神色平静得令人震惊,面对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的怒喝,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李游书只是钟城一过客,唐雨寒是我的兄弟,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动他一根汗毛!”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唐雨寒闻言仰天大笑,从自己的肩头抹了把血,勉强往前一伸手,将那血在李游书指尖上留了些,“我今天跟你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闻言,李游书将那染血的手指往自己嘴唇上一抹,沉声喝道:“今时今日,此情此景,甚好!” “难道你就不担心此事以后,小知也会因为我而受到牵连,变为众矢之的吗!!”眼见得无法喝退李游书,欧阳思更加愤怒地威胁道。 “我会带小知离开钟城,而只有你——”李游书说着抬手指了指欧阳思,“只有你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 “各位,欧阳思在构建少数人的幸福、虚假的幸福,而这幸福的背后,是外城区民众被生计与疾病折磨的痛苦,是中城区遭到经济压制的无奈,也是内城区欧阳家一家独大的不甘。而贫困者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钟城,我们怀念欧阳业兴的钟城,我们怀念人人平等的钟城,我们怀念绝大多数人都能够获得幸福的钟城。所以我们今日来到了地下死斗场,我们企图从盛博区开始,让解放的浪潮荡起涟漪——然而我们失败了。” 说罢,女人站起身来,向镜头展示了自己洞穿的腹部:“我们遭到了伏击,我们惨败,我们一无所有。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让欧阳思知道,这座城市并非只是他的钟城。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苏卿莲粗略地擦去血迹,她的嘴唇因为染血而重新变得鲜红,她的脸颊因为回光返照而恢复了血色,她的双目因为看见了自未来而来的希望而重现光明: “谁人钟城?非欧阳家一家钟城,非内城区一区钟城。它不是政客的钟城、不是商人的钟城,不是压迫者的钟城。钟城是每一个钟城人的钟城,腰缠万贯的、衣食无忧的、温饱度日的、露宿街头的,你所在的,就是你的钟城。今日我死,今后许有千千万万人醒;幸而我死,今后将有千千万万人活。也许你并不认同我,但在这插播的最后,在我生命的最后,请允许我以个人和贫困者联盟的名义请求各位——” “保护钟城。”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陷入黑暗,结束了放映的苏卿莲往后一靠躺在了这松软的椅子上。 再见了大伯。 再见了雨寒。 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哭了。 门外,看着苏卿莲那如同沉睡般死去的面容,欧阳知不知是羡慕还是惆怅地笑了一下,冲那姑娘微微颔首致意后转身向瞭望台走去。 “了不起的演讲。” 演讲结束了,欧阳思的手下最终没能让李游书让道。实际上,他们连动手都不敢,只是跟这位姑爷僵持到苏卿莲结束她的话语。虽然只是短短的不到十分钟,可对所有跟李游书对峙的人来说,都好像度过了百年的漫长。 欧阳思应该高兴——贫困者联盟的战斗力几乎被他全数歼灭,从此以后这钟城便是欧阳家一家独大、呼风唤雨。然而他此时却只觉得愤怒,这种愤怒有点像当时举枪跟欧彦君对峙、最后却被死去的欧彦君嗤笑的恨意。 明明赢了,心里却空荡荡的。 “大舅子,他们已经死绝了,你还想把我大哥也杀了么?”唐雨寒比李游书大几岁,二人当场结为兄弟,李游书自然叫他大哥。 闻言,欧阳思瞪起眼睛来,两人的眼神如同对冲的陨石一般爆发出激荡的紧张感,令在场的众人吞咽唾液不敢出声。 瞪了一会儿,欧阳思将手中的手杖重重磕在地上,整个大厅便响起了“砰”的一声回响。 “散!” 一声令下,暗杀小队与护卫队的成员纷纷转身,井然有序地向着死斗场外撤退而去。 在雷鸣般的脚步声中,欧阳思与李游书依然对峙。二人此时心照不宣的确认了一件事情—— 亲属关系也许不会改变,但两人的情分在今日一刀两断。是互相攻讦还是老死不相往来,亦或是在互相试探中爆发冲突…… 来日方长 第一七一章 余波 “医生!医生!!” 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医院,经验丰富的护工闻声抬着担架往这边奔来,将昏迷过去的唐雨寒往急救室的方向抬了过去。 目送医护人员前呼后拥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拐角,李游书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后,迟来一步的欧阳知闯入医院大厅,远远见李游书那颓丧的背影,忧心忡忡地走过去蹲在了他身边。 “游书……” 听见欧阳知的声音,李游书回过头去看向女友,跟往常一样乐呵呵地说道:“坏啦坏啦,今天不小心顶撞了大舅子,我是不是得回去赔礼道歉啊,你说他能宽宏大量原谅我么?” 他说得轻巧,但欧阳知清楚他们这次应该是彻底闹掰了。在她离开演播室赶回瞭望台之后,看到了二人于千军万马撤退的洪流中磐石般矗立对峙的情形,便知道李游书一定也跟她一样,不忍欧阳思做出如此行径而进行了阻止。 只是欧阳知选择了暗中帮扶,让苏卿莲得意顺利地进行这次演说。而以李游书的性子,他肯定选择了直接冲突。 于是她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脑袋,以一种姐姐对弟弟的口吻心疼说道:“没事的,这次你做的没有错。我支持你。” 得到了欧阳知的肯定,李游书不由得心情更加放松了些:“那真是太好了。我不太在乎你哥怎么看待我,我还是比较在意你的看法。如果连你都对我今天做的事情感到不满,那我就真的无所适从了。” 将瘫坐于地的李游书搀扶起来,欧阳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那个姓苏的姐姐会去演播室,所以我在半路上就截住她们了。” “但是你没有阻止她们?”李游书闻言一惊,他以为即使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欧阳知也会出手阻拦王娟和苏卿莲的去路,“比起那些喊打喊杀、一心推翻你家的外人,我以为你还是向着你哥的。” 欧阳知蹙眉轻叹一声,她的神色中更多的是左右为难的无奈:“这已经跟内人外人的没有关系了,我只是想在合理的范围里做些正确的事情。他们要彻底搞垮我家,我当然不同意。但我也不希望我个搞垮整个钟城。” 说罢,两人相顾无言,医院的大厅里持续地回响着人来人往的匆忙脚步声。其中也有不久前刚刚看过了那演讲的人在路过两人时认出了欧阳家的大小姐和姑爷,并向他们投去了忌惮而怪异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欧阳知才继续说道:“饿不饿?” 李游书摇了摇头:“我要去急救室那边等老唐出来,我担心你哥又有什么新的想法蹦出来。毕竟老唐杀了他那么多得力手下,就算是我也得报这个仇的。” 李游书的担忧是合理的,欧阳知其实也在考虑哥哥是不是会派遣杀手在唐雨寒接受治疗尚未苏醒的期间暗下杀手。于是她赞同地点了点头,对李游书说道:“也好,那我去给你带一些回来吃,不吃饭还是不行的——你想吃什么?” “无所谓,我现在也并没有什么胃口,要我这个时候还能七荤八素十二个碟子那是痴心妄想,”李游书说罢,脑袋中蓦然闪过了孟东一的死相,心里感到一阵心悸,连忙以回答欧阳思的问题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就吃那个汤包吧,你顺便去看看那老板怎么样了。” 欧阳知点点头,握住李游书的手看了看,幸而他只是截住了子弹、没有跟柳仕良他们动手,所以也没有受伤:“好,那你在急救室那边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你开车也小心一点。” “知道了。” 目送欧阳知的身影迈步离去,李游书垂目观瞧着脚下明亮的地砖,许久后才皱眉沉吟道:“又死人了。” …… 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手持研究数据站在欧阳思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鉴于先前的几次抓捕过程中出现的细胞快速失活现象,科技研究部的建议是……” 欧阳思歪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维姬·奥尔森坐在距离办公桌不远的茶几边,两人都不动声色地听着这男人的汇报。 “建议是什么?”见那男人犹豫起来,欧阳思不苟言笑地盯着他,“你直说就好,虽然先前对你们部门多有苛责,但这次我会尽量地听取意见。” 男人闻言咽了下唾沫,开口说道:“我们的建议是,放弃对此次事件中贫困者战斗人员尸体的研究。” 话音一落,欧阳思早有预料般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次竟然没有遭到欧阳思的斥责和警告,男人喜出望外地讪笑了下,随后点头哈腰冲欧阳思与维姬·奥尔森依次鞠躬,快步地离开了欧阳思的办公室。 待到那男人离开后,欧阳思失望地往后一仰,将屁股下的椅子压得嘎吱吱乱响,而后长叹着抬手在自己的鼻梁上狠捏了两把,整个办公室里顿时就陷入到一阵压抑无言的气氛之中。 “您在生气么?”不为这沉闷气氛所影响,维姬·奥尔森端起桌前的咖啡来放在面前细细嗅了一下,“您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为什么心情反而变得更差了?” “我是个商人啊,奥尔森。”欧阳思说着坐正了身子,拿起桌上的那几份文件端详起来,“这一次战斗除了胜利之外,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超能力者的细胞、贫困者首领的真实身份和所在、能够招安为战斗力的投降人员,我一个都没有得到。这对我来说就是巨大到令人愤怒的损失了。” “事情总难如愿的,”奥尔森说着站起身来,迈步走到欧阳思的办公椅后,抬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着柔声说道,“塞洛斯科技也失去了一名战斗员,斯摩格·格林虽然就战斗力而言不算顶尖,但也是战斗部门的一个重要队员,如今他死了,我还要想办法去平复战斗部部长以及斯摩格所属小队队长的怒火呢。那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欧阳思点了点头,抬手去握住奥尔森的手,感受到她手部皮肤的细腻柔软,语气沉闷地说道:“非常抱歉。” “我当然不会怪罪于您,”奥尔森微笑着俯下身揽住欧阳思的脖子,“毕竟战斗这种事也看运气。单纯因为您指挥了战斗就将手下的死亡怪罪到您身上,我不是那种人。” 这时间,欧阳思的秘书刘紫彤敲响办公室的门:“董事长,阵亡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 “进来吧。” 自从那个塞洛斯科技的坏女人来到出云科技后,刘紫彤就没办法跟以前一样自由出入欧阳思的办公室了,虽然对于这种状况的出现早有心理预期,但刘紫彤更希望陪在欧阳思身边的是个温婉大气、清丽可人的沉静姑娘,而不是这种妖艳狐媚、难以捉摸的女人。 刘紫彤走进办公室,果然看见维姬·奥尔森站在欧阳思旁边。她假装着与平日无甚区别的神色走到欧阳思桌前将那份阵亡人员的名单递了上去:“人事部正在进行阵亡人员的亲属统计,估计又是一笔不小的赔偿数目。好在加入护卫队与暗杀队的人员多数都是没有亲属的,所以这个工作应该能很快地进行完毕。” 欧阳思点了下头,将递上来的那份文件又推了回去:“行了,不用给我看。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你负责,我信得过你。” 放在过去,刘紫彤可能会觉得这是欧阳思对她的器重。但现在看来,也许就是老总单纯的怕麻烦。但既然是欧阳思安排的实情,她喜欢与否都会去好好地完成。 于是刘紫彤点了点头,拿起那份名单鞠躬正要退下,柳仕良与曹鸿蒙竟紧随其后一同推门走了进来:“少爷。” 欧阳思见状冲刘紫彤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随后向柳仕良问道:“是不是没办成?” 柳仕良冲离去的刘紫彤点头致意,随后为难地冲欧阳思说道:“姑爷一直守在急救室门口,我们就算想去杀了唐雨寒也做不到啊。” “嘁!”欧阳思发出一声对李游书的不屑,不悦的神色尤其明显,“那就算了,眼下的情况还不到跟李游书翻脸的时候。” 然而欧阳思终究是想要杀死唐雨寒的——贴身护卫魏钊凯、琴樱登三、二分队队长肖岳、四分队队长王亚坤、与父亲交好的李义、塞洛斯科技斯摩格·格林,这几个人全都死在了唐雨寒手上。这次本是碾压的局势竟然因为唐雨寒的出手而造成了惨重伤亡,欧阳思不想把他杀了才怪。 “少爷,三分队的队长东野常伤重不治,已经死了。”曹鸿蒙继柳仕良之后继续汇报道。 欧阳思没当回事儿,把手一挥说道:“死就死了,他的实力本就一般,六个分队里排名垫底,被孟东一杀死反而是光荣。” 这时,维姬·奥尔森在旁柔声问道:“那……欧阳先生接下来想做什么?” 欧阳思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来看了看,手机封面上是他与欧阳知的合影:“大小姐在哪里?” “大小姐似乎是去买东西吃,手下看见她开车出了医院往死斗场的方向去了。” “嗯,”欧阳思点点头,“暂且就这样吧,大小姐那边我自会去安抚。李游书先不要动,而且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动不了他。下一步我们继续平稳推进《artod计划》的进行。曹鸿蒙——” 曹鸿蒙闻言往前一步。 “告诉秦枫从医院撤回来,让她跟刘溪石警惕各个城区参与的以及新生的贫困者势力,必要情况下可以进行抹杀。而你,我要你赶紧进行二分队、三分队和四分队队长的选拔。” 说到这儿,欧阳思顿了一下后改口道:“二分队队长就由张雷来当。” “是。” “柳先生。” 柳仕良闻言也拱手予以回应。 “盯住菲利克斯,如果他没有动静,就邀请他回来。如果他立场偏向于贫困者联盟,就杀了他。” “是。” 部署完一系列事情,欧阳思撇了下嘴,看了会儿屏保后将手机屏幕“咔嚓”一声锁死,于黑屏的倒影里观瞧着自己的双眼: “李游书……” 第一七二章 转危为安 天黑下来,没有窗户的走廊笼罩在一片阴冷静谧的白光之下,李游书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凳上,在他的劝说下欧阳知已经离开了医院。此刻他手里正攥着空的可乐桶和三明治的包装纸,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发愣。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有两种人会在走路时不经意地将脚步声降低到李游书这种“人形雷达”才能察觉的程度——杀手和练腿法的人。 来人两者都是。 见李游书按兵不动,秦枫便也没有警惕,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白天围剿贫困者的时候为了方便活动她用特质绳索扎了个抖不开的丸子头,此时接到了曹鸿蒙“刺杀任务结束”的消息,她松开了绑带,将头发整个散开来,顿时便显露出与白天的干练强悍好不沾边的清丽与柔和。只是若看她的眉眼,依然能察觉出她内心深处已根深蒂固的冷漠与警惕,若是再仔细感受一下,便不难感觉到充斥在她周身的隐秘的杀机。 “他情况怎么样?” 李游书记性不错,虽然今天是以对立的身份相互对峙,但李游书对这女人凌厉的腿法还是颇有印象。此时她只身前来底细未明,李游书不得不防。 “我也在等,”李游书斜了秦枫一眼,“好歹等他生死定下来之后再动手啊。” 秦枫摇了摇头,双手抱在胸前翘着腿向李游书回道:“任务结束了,我们在这里观望了一下午,你在这里守了一下午,我们根本下不了手。我见过你的本事,连魏钊凯和曹鸿蒙都被你打败过,我可不是那种有点本事就自认无敌的蠢女人。” “那最好了。” 两人说完了,走廊里又陷入到一阵静谧之中。李游书本来还算健谈,但对待欧阳思的手下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见他没有什么聊天的意思,秦枫又开口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 “嗯哼,”秦风说着往急救室的方向挑动下巴示意,“病房里躺着那个。是叫……唐雨寒么?” “啊,你说老唐啊。”李游书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跟老唐属于一见如故的那种,比较有共同语言,生活环境又有些类似,所以聊得来。他本人的话……应该属于很理智的那类人,虽然平日里无关紧要的事情会争取利益的最大化,但是在重要的问题上反而很容易感情用事——比如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宁可被你们活活打死也不给你们让出路来。” 秦枫听李游书这么一说,便沉沉地点了下头:“那还真是个好男人。” 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一丝欣赏的语气,李游书一直做好战斗准备的肌肉松弛下来:“你应该是以个人名义来的吧。怎么,看上他了?” 秦枫无奈地翻了翻白眼:“看上不看上的,我一个杀手,单是身上担着的人命干系就不配有什么感情生活。” “你叫什么?” “秦枫。” “我李游书。” “我知道,”秦枫点点头,“姑爷嘛,谁不认识。” “不过你这口气可不像是把我当你老总妹夫的样子。” “我只是个拿着人头换赏钱的人,什么老总不老总的,有奶就是娘,谁出钱谁是老总。”说罢,秦枫站起身来冲李游书眨了下眼睛。她的表情冷淡如水,此时只有眼睛俏皮地眨一下,让人怀疑她有刻意卖萌的嫌疑。 “他要是醒过来,告诉他我来过。” “你想见他,自己来看,我不负责传话。他上一个女友就因为我传话才凑了一对,结果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死了。” 秦枫一笑,又说道:“还有件事,欧阳思已经盯上你了,如果你肯为大小姐着想的话,最近最好安生一点。你应该不希望她被夹在你和欧阳思中间进退两难吧。” 望着秦枫转身离去的背影,李游书开口问道:“你跟谁一心?” “我跟谁都不一心,我只信我自己。”秦枫步履飞快,一边高声回应着一边摆了摆手,“但是我知道自己喜欢谁,想帮谁!” 说罢,她的身影便右转离去,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恰在此时,红色的提示灯熄灭,急救室的大门豁然打开,护士推着唐雨寒从里面走了出来,李游书连忙起身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既没有戴输氧面罩也没有挂吊瓶,沉睡的状态也十分安稳,心里自先是松了口气。 小车推出来没一会儿,主刀医生便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游书见人连忙走上前去,这样的场面大夫也是见的多了,驾轻就熟地跟李游书说道:“手术很成功,情况很稳定。我没想到这年轻人身体素质这么好,估计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半个月?估计不用三天他就能下地走了。 就在这时,躺在病床上的唐雨寒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病床的栏杆,迷迷瞪瞪地开口嚷道:“李……李游书!” 他这中气十足的呼喊着实是令在场的医护人员感到吃惊,从来还没见到过刚下手术台就敢这么使劲儿开口说话的病人。李游书闻言连忙迈步赶到病床边:“老唐,你命真大。这都死不了你。” 唐雨寒冷笑了一声:“哼,死不了。不说死不死的……我、我刀呢?” 李游书闻言哭笑不得:“好家伙还惦记你那刀呢?放心吧,刀我放在车后座上了,估计这时间欧阳知已经把你的刀毕恭毕敬供在我房间里了。” “我那刀,砍死人多,邪性,”唐雨寒听闻刀被收好了,便放下心来点了下头,“你得空赶紧……给我送回来。” “好嘞。” 护士刚想推着病床继续往前走,唐雨寒又紧拦慢拦嚷嚷起来:“哎哎哎哎,还有个事儿,还有个事儿。” “啊?”李游书见状冲护士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向唐雨寒问道,“不是,还有什么事?” 他害怕唐雨寒问起苏卿莲来,不过唐雨寒此时也已经料定苏卿莲活命难逃,不想再让李游书感到为难。他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咱俩结拜那事儿,还算数不?” “屁话,当然算数了。你血我都舔了,能不算数么?打今天起你就我大哥,我就你小老弟,以后我问你要钱花你可得明明白白快点给啊。” “哈哈哈哈哈,”唐雨寒闻言又是一阵快意大笑,“好好好,太好啦!” 跟着护士一路往病房走,李游书今晚早就打定主意要给唐雨寒陪床:“害我白担心你,看来你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事儿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饿。”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病房里,唐雨寒脑袋枕在两手下,好像肩上的枪伤根本不影响活动似的,“你快去给我买饭吃,我要双层牛肉芝士汉堡,多加芝士。”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好,我去给你买。等你好了,我还得请你吃顿大的庆祝庆祝你大难不死。” 这时间,护士进来给唐雨寒的伤处上药,李游书便借着这时间去给他买了个汉堡套餐,唐雨寒右眼睛贴着纱布像个海盗一样,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食欲。 吃饭的时候,唐雨寒还问了李游书:“贫困者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反正迟早是要告诉他,长痛不如短痛:“外城区的代表除了你都死了,中城区的代表除了刘开诚被俘虏之外也都死了。” “哦……”唐雨寒闻言怅然点头,“那卿莲也死了啊。” “是。欧阳知跟我说她是失血过多而死的,走得很安详。” “好啊,她也总算是满足心愿了。”唐雨寒说着看了看手指上的对戒,“只是可惜,没领她回恒玉过几天轻省快活的日子。” “那个演讲,是她要做的?” “是啊,不然我何必这么拼死拼活给她守门,落得这么个狼狈下场。” “你这话说的,让我感觉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似的。” “也不是没有感情啊,”唐雨寒为难地皱起眉头来,“我跟她一起共事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要说真的两情相悦那确实是没几天。你应该能懂我,我已经做到我能做的最好了。” 李游书闻言点点头,伸手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个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你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将可乐喝了个精光,唐雨寒满足地打了个嗝之后又向李游书问道,“你这次这么明目张胆地保我,你舅子估计现在已经火冒三丈烧房梁了,反正你跟他妹妹还没结婚,杀了你欧阳知也不会变成寡妇。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当心点了。” 想起来欧阳思跟自己对峙时那威慑的目光,李游书沉思之间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可太对了。不过放心,说到底,他欧阳思也只是钟城地头蛇,只要我离开钟城,他鞭长莫及,自然不能把我怎样。如果他真把我惹恼了,我无非一路打进出云科技给他两耳光,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士之怒,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他应该明确一点,那就是我对他的钱没兴趣,他手下对钱感兴趣的臭鱼皮烂鸟蛋也不是我的对手。” “说实话,要不是钟城靠南咱们公司够不上,我还真想跟他经济对冲一下,看看咱们风云集团能不能把他出云科技给压垮掉。” “拉倒吧,先不说经济体量的问题,单说欧阳思这地域保护,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么强一个经济体入驻钟城,何况他背后是塞洛斯科技,那个公司到底什么底细咱们都看不分明,无端把风云拉进去反而不好。再说,咱们是什么人,犯得着跟他曲溜拐弯玩这么麻烦么?直接揍他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对,揍他!哎哟哎哟!” “怎么了你?” “伤口,笑裂了,疼。” 李游书陪床的这个夜晚,欧阳知双手抱膝静静坐在客厅里,盯着眼前那盘水果发呆。艾琳娜和爱丽丝在旁边看得担心,可都不敢上去劝她。 “大小姐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你说少爷到底干了什么,难不成又不小心害惨了哪家大小姐的朋友?”爱丽丝年纪比欧阳知还小一些,平日里除了家务事之外不怎么考虑外面那些勾心斗角,此时见欧阳知心情不好,以为欧阳思又做了些公司并购、派人暗杀的事情。 艾琳娜闻言轻轻摇头:“少爷这次做的事情,恐怕是已经达到骇人听闻的程度。老爷在时,先生在时,可都没做出少爷这么过分的事情来——我猜接下来的日子,钟城恐怕才是真正要变得没有晴天可言了。” 说罢,她扭头看向窗外,月色当空,乌云自天边随风而动。 见状,艾琳娜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姑爷,您不担心么……” 第一七三章 笼中对 第二天,欧阳知带了些好吃的来看望唐雨寒,并把他的刀也一并捎了来。唐雨寒对吃的热衷程度很高,但见到了刀,就连吃的都不顾了。 “嚯~!不光把血擦去,还给我把刀身清洗干净、上了保养油!谢谢你啊弟妹,没想到你对保养刀也有心得。”唐雨寒拔出刀来看了看,见刀身恢复了往昔的光洁锋利,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欢喜。 欧阳知听闻唐雨寒叫她“弟妹”那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心里当然也高兴:“哪里,只是原来玩过一段时间的日本剑。我听说倭刀就是起源自唐刀,想必打理的过程应该也差不多,就给你简单保养了一下。” 李游书站在一边,伸手摸了摸欧阳知略有些睡眠不足而显得疲惫的脸:“辛苦你啦好姐姐,多谢。” “你吃什么了,嘴这么甜?”欧阳知闻言有些小姑娘样地凑到李游书耳边笑着问道。 李游书听她柔声细语便也调皮起来:“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说罢了,两人刚想亲,忽然意识到唐雨寒还坐在病床上看他们,连忙都收敛起来,又不好意思的冲唐雨寒嘿嘿直笑。 见两人因为自己在场就不好意思亲热,唐雨寒抬手想让:“没关系,你们互相亲热,我跟刀亲热。” “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大碍吧?”欧阳知见唐雨寒精神状态不错便问道。 “没什么问题,应该说是很好才对。原先从来没受过这么多的伤,不过比这深的刀口还是有的。”唐雨寒说罢耸了耸肩,往后一仰躺在被自己调成四十五度斜坡的病床上,“只是我这心啊,终究还是因为卿莲死了觉得不太舒服。昨夜里梦见她赴死前跟我耳语,心里还是一揪一揪的。” “那还算你多少有点良心吧,不过逝者已逝,节哀最好。”这时,窗边传来了突兀的男人声音,若不是李游书为唐雨寒选定的单人病房,其他病号见有人从位于15层的病房外翻窗而入难免又要血压升高。 李游书往窗边看去,发现来人竟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 “你怎么来了?”李游书喜上眉梢,走上前去跟他握手寒暄起来。 低头看了眼表,不早不晚正好10:00,跟约定的时间一模一样,欧阳思开口说道:“是我让他来的。” 闻言,李游书诧异地回头看向欧阳知:“你让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哥既然把我当傻子,那我自然就得借着傻子的身份做点什么,”欧阳知坐到了病房的沙发上,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游书坐过来,“所以我就把菲利克斯叫来了。” 菲利克斯看了唐雨寒一眼,跟他打了下招呼。唐雨寒也回以点头。李游书见状觉得两人似乎是认识,便问道:“需要我再介绍么?” “还是自己来吧,我们先前已经见过面了。”菲利克斯说着走到病床边跟唐雨寒握了握手,“好久不见了,唐先生。” “是啊医生,好久不见。还没请教?” “菲利克斯·科林·耶格。你叫我菲利克斯就行。” 先前唐雨寒初来钟城时曾经在夜晚闲逛外城区,并在街道上偶遇了遭到菲利克斯猎杀的怪物,唐雨寒自然二话不说将其斩首,并在那个夜晚见过了菲利克斯。两人当时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分别了,而后唐雨寒便被贫困者联盟发现并邀请入伙,此后他又因为贫困者拉拢菲利克斯而与其有过几次交集,但都不怎样的深入。没想到他这结拜的小兄弟李游书竟然也认识菲利克斯。 想来也对,有本事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不期而遇的。 “对于贫困者这次遭遇的事情,我很遗憾。”可能是因为曾经生活在国外,菲利克斯说中文偶尔会略带突兀的翻译腔,“蔡毅兴和王娟都是不错的人。” 唐雨寒苦笑着点了点头:“感谢,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贫困者联盟的人了。苏卿莲一死,贫困者遭到重创。我‘为了卿莲’和‘看热闹’的理由就都没有了,我也就没有呆在贫困者联盟里的必要了。”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态度依然诚恳:“这样最好,我也早就觉得贫困者联盟是难成大事的。倒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欧阳思太强。” 而后,三个大男人又就各自最近的事情以及各自战斗力的修炼寒暄了一会儿,这才将目光集中到了欧阳知身上。 “说吧,把我叫到这里的理由。”菲利克斯看了看欧阳知,坐到了她与李游书对面,将腿搭在茶几上开口问道。 欧阳知看着他那略显嚣张的模样笑了笑,又扭头看李游书和病床上的唐雨寒:“如此一来,与欧阳思承对立态势的最能打的人就齐聚一堂了。” 三人闻言齐声问道:“你想干架?” “当然不是了,”欧阳知见三人如此默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只是想把现有的情报分享一下,顺便跟你们几个我最信任的人聊一聊接下来的计划。怎么,你们都想跟我哥干架?” 李游书摇了摇头,因为欧阳思是舅哥,能不打就不打。 菲利克斯摇了摇头,相较于打人,他更希望能救人。 唐雨寒也摇头,因为他现在还是伤员,但是如果等他好了,没准他会考虑去出云科技把欧阳思砍了给苏卿莲报仇。 见三人都否认了动手的打算,欧阳知便点了下头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知道的就是:第一,我哥现在已经掌握了全城的经济资源——外城区的工厂、中城区的中小企业、内城区的财阀企业,现在统统都已经在欧阳家的控制之下。” 三人点点头。 “第二是,曾经与欧阳家为敌的那些人——大企业家们和贫困者联盟现在都已经落得惨败,难以东山再起。现在欧阳家不仅是整个钟城最大的经济联合,也是钟城最大的武装团体。” 三人点点头。 “第三点是,出云科技正在与塞洛斯科技勾结进行人体试验,企图实现将人类转化为神明的计划。曾经的汤森·鲁班尼、郑康庭,还有菲利克斯原先在外城区捕杀的那些怪物,都是这造神计划的失败品。” 三人还是点点头。 “所以说,贫困者联盟打算以武力推翻我家的原因在于,全钟城的人都已经在经济上完全地依附于欧阳家的产业,当我哥采取较好的经济策略时,钟城的所有人都能生活的很好,而他此时恰恰在实施一些不利于人民生计的分化手段——内、中、外三城区的贫富差距过大,且整体状况江河日下,所以才引起了贫困者的反对,对吗?” 三人依旧点头。 “你们干嘛只点头啊,”见三人听她这一通分析却都只是点头,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欧阳知有些生起气来,“你们都不说话,我们怎么商讨事情?”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都让你懂完了。” 作为欧阳思最为亲近的人,欧阳知对现下钟城的情况把握得非常准确,以至于李游书他们连补充的余地都没有。于是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所以,你们觉得我哥下一步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这还用说?”菲利克斯撇了撇嘴,抬手指向李游书和唐雨寒,“首先,你哥会保持那个造神计划的继续实施,并且会暗中派人来盯住知晓这计划的你跟李游书。你,欧阳思肯定是不会动的;至于李游书,他现在已经徘徊于危险线上了。” “啊?”欧阳知没想到在菲利克斯的构想里李游书已经处于这么危险的位置上,连忙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李游书是外人,”菲利克斯看了李游书一眼,“而且李游书有能力阻止他,且已经开始萌生这种念头了,对吧?” 李游书看了看欧阳知,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李游书如果出手阻止欧阳思的话,他是一定会下杀手的。” “嗯……” 得到了欧阳知的同意,菲利克斯继续说道:“其次,欧阳思并非是个没有准备的人,他在实施计划的同时一定还在进行贫困者残留势力的搜捕,并在这期间尽可能地拉拢能拉拢的势力,比如唐雨寒,他是要杀的;比如我,他是考虑杀不杀的。第三,这只是我的设想,但我觉得如果这个计划成功,欧阳思很可能以此为契机出尔反尔与塞洛斯科技决裂,并借机吸收塞洛斯科技的力量,将自己的势力扩展至钟城以外的范围。” 话音一落,欧阳知和李游书都为菲利克斯敏锐的直觉和判断感到一震。 “说的一点也不错,”欧阳知点了点头,随即托住下巴开始考虑起来,“说的是一点也不错啊……” 三人见欧阳知不做声,便都不做声地盯着她。 过了大概三分钟后,欧阳知咋舌一声,有些为难地开口说道:“所以,咱们现在有三样最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第一,是让唐雨寒赶紧离开钟城。” “第二,是确保菲利克斯你的安全,而最可能威胁你安全的人就是柳仕良。” “第三,是想办法让我哥那个《artod计划》停止下来,我觉得这才是从根本上让他回心转意的最好办法。只要这个计划一断,塞洛斯闹一闹自然会自行离去,我哥就没有了草菅人命的必要,重新专心于钟城的发展,到时外城区和中城区的人民就会重新享受到相对宽松些的经济环境,钟城的状况就会一点点地改善下去。” 菲利克斯闻言眉头一皱:“你这和平改良的策略虽然好,但却有三点致命缺陷——第一,你没有有力的手段来阻止那个计划的实施;第二,即使成功令这计划破产,塞洛斯科技未必会乖乖退去;第三,钟城也许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待缓慢的改良了。就在昨天晚上,我已经在老爹酒馆里听到了那些外城区居民向欧阳思讨要真相的打算了。” “你的意思……”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苏卿莲的演说并非无效。虽然大多数人仍然在观望,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有一个组织敢于继贫困者之后站出来,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反对欧阳家的声音。欧阳家固若金汤的时候,也许还能保持着这粉饰太平。可一旦欧阳家出了半分差错,当所有人都有了重建秩序之心的时候,任你欧阳家再大,也难以抵挡掀翻整个钟城的浪潮。” 这时间,李游书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连忙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欧阳思发来的消息: “中午有空没有。” 第一七四章 单刀赴会 “谁啊?”见李游书看到消息后脸色骤变,另外三人齐声问道。 将信息展示给欧阳知,李游书深知来者不善:“你哥。” “好端端的,他不问我来问你,要么是要跟你和解,要么是要瞒着我跟你讲些垃圾话。”欧阳知不是小傻子,看自己哥哥直接找李游书必是有事。 李游书顿感棘手,敲击手机键盘回复消息:“中午没事。” “11:30,青机区红颜醉酒店吃饭。” 李游书刚想回复个“好”,紧跟着欧阳思又来了一条消息:“不带小知。” 欧阳思用的“不带”而不是“不告诉”,就说明他知道两人整日形影不离,现在肯定也在一起。他的意思很清楚,欧阳知今天就算知道他要宴请李游书也不准去,因为他今天要说的事情不能有亲情掺和在里面。 李游书读了信息冷笑一声:“哼,鸿门宴呗。” 欧阳知见状便伸手拽了下李游书的袖子:“我跟你一起。” “不,”李游书摇摇头,“他想恐吓我,我李游书也不是怕吓唬的,关二爷既然能单刀赴会,你哥比鲁肃又如何,我刀都不带。” 于是欧阳知点了下头,对菲利克斯说:“你跟我留下来照看唐雨寒,游书不在,万一我哥派人来杀他恐怕不好对付,你在我还放心一点。” 菲利克斯抱着膀子点了点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你哥杠一杠啊。” 他说完这句话,一名护士忽然推门走了进来,见病房里站了这么些人,有些不悦地埋怨道:“怎么这么多人呀,这里是医院,又不是麻将馆,你们这么多人会打扰到病人休息的。” 三人闻言都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致歉,也不知道是对不住唐雨寒还是对不住这小护士。当然,年轻人的病房里朋友多是很正常的,护士也表示了一定的理解并拿着药瓶往唐雨寒那边走去。 刹那之间,那护士猛地将手中药剂丢向唐雨寒,欧阳知、李游书见状都是一惊,而唐雨寒因为长刀在手所以并不畏怯,扬手一刀将那迎面飞来的药瓶一分为二,凌厉地剑气被他有意偏斜,从护士的耳边飞过,在她身后的墙上留下了一刀斜向的深刻斩击。 便这一瞬间,护士仍然不肯放弃,从口袋中掏出匕首向唐雨寒刺了过去,菲利克斯更快一步上前抬手直接握住了匕首的刀刃,在鲜血四溅的鲜红色泽中单凭握力将那刀刃从护士手中抢了出来。 而李游书则从后方挟住护士的手腕,将其反扣在了病床上。 “啧,”唐雨寒用刀尖在那护士的脸上晃了晃,随后精准地挑开了她的口罩,“想要杀我的人还真多啊。” 菲利克斯将匕首从被穿透的手掌里抽出来端详了片刻,觉得款式还算不错便从那护士的腰间摸出了匕首的套,连刀带套收入囊中。 “谁派你来的?”李游书微微用了些力,画龙指的劲力透过皮肤直达手腕骨骼,裂伤的刺痛瞬间便自手腕传了向了女人的大脑。 护士斜了李游书一眼,并不掩饰自己身份开口说道:“贫困者联盟的北环区干事,收到任务来刺杀叛徒唐雨寒!”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背叛了你们?”唐雨寒闻言将刀收了回去,盘腿坐在病床上托腮审视着那女人,“你回去告诉朱傲和苏惊蛰,如果不是我,卿莲甚至连那通演讲都没办法再发表。而且要说背叛,反而是李义那个家伙才是叛徒,他是欧阳家的老忠臣了。” 那女人闻言一愣:“你说……李义先生才是叛徒?” “嗯哼,”唐雨寒点了点头,“如果我真的是叛徒,现在早就已经被欧阳思安排在内城区的医院里度假疗养了,用得着在这种算不上顶尖的中城区医院呆着么?” 这理由虽然不算充分,但也确实合理。女人斜了眼房间里的人,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你会跟李游书还有欧阳知在一起?你怎么解释?” “我不解释,”唐雨寒的回答更是果断干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问东问西?要不是看你是卿莲的手下,我早就一刀挑了你。我跟什么人关系好、跟什么人关系差凭什么要让你们这些连战略计划都被敌人洞悉的白痴来指手画脚。正好,借你这张嘴,回去告诉朱傲,我退出不干了。要是他怕我投靠欧阳思,随他怎么想,他晚上怕得睡不着觉我才高兴呢。”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李游书松开那女人,算是客气地说道:“走吧。” 那女人自知本事不济,此时只能悻悻地瞅着在场的四人,冷哼一声迈步向门外走去。 待到粗野的闭门声“砰”地响起,唐雨寒将刀收回刀鞘:“拼死拼活,最后竟然落得一个叛徒的称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算了,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菲利克斯打了个哈欠,受伤的伤口早已愈合恢复,“即使将来钟城爆发百年难遇的大变故,那也只会是人民的自发,而非贫困者联盟这种小门小户能领导起来的了。苏卿莲的演讲已经不再是为贫困者的演讲,而是为所有人的演讲。她并非将贫困者的精神加于所有人,而是唤醒所有人心中对正义和幸福的追求,那是与贫困者相比更加纯粹的精神。” 唐雨寒点了点头,沉吟道:“就是不知道朱傲那个执拗的家伙能不能理解现在的事态了。” …… 欧阳思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红颜醉餐饮公司在先前的勾心斗角中败落,董事长吴依诺一家也死在了暗杀小队的复仇攻击之下。如今这家餐饮公司正在欧阳思的操控下进行整改,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里销售额较上个季度有了明显增长,公司自下而上的所有人除了极少数与吴依诺交情匪浅的顽固派外都非常感谢欧阳思的英明决断。 至于那些老顽固,用不了多久欧阳思就会让他们卷铺盖滚蛋。 青机区是内城四区里建筑绿地面积最多的分区,内城区的城区公园以及环保科技企业都集中在这个区域,即使在第35层上极目远眺,欧阳思也能在冷脆半透明的建筑风格中看到与绿色植被的完美结合。车辆井然有序地川流、人群化作规律移动的黑点——在这样的环境下用餐,想必心情也是愉悦的。 “真是了不起,”维姬·奥尔森也随欧阳思的目光向外远眺,“即使是塞洛斯科技所在的城市里也根本见不到这样美好的景致,您对待钟城简直是如同对待自家庭院一样用心。” 欧阳思闻言,拿起水杯来喝了口水:“对待自己的城市自然要用心,生活环境会直接影响到心情与身体健康。” “我懂,”奥尔森今天的妆容比平日要素淡一些,但那眉目中的勾魂劲儿却因此更显出一丝令人放松警惕的无辜来,“所以您今天宴请李游书,是试图驯服不服管教闯入庭院的野狗,让它心甘情愿为您看家护院么?” 欧阳思眼神一动,慢慢将水杯放下去:“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他到底也是我妹妹喜欢的男人,而且有能力有胆识,虽然立场与我多少有一些冲突,但我不认为这是无法解决的事情。” “呵呵呵,您知道我最喜欢您哪一点么?” “哪一点?” 维姬·奥尔森凑过去,以自下而上略带崇拜般的眼神看着欧阳思:“我就喜欢您此时这种,不管事态变得如何无法控制都永远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从容。” 这时间,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推开了包间的门,并冲门外的人躬身相让:“李先生请进,欧阳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李游书点点头,迈步走进了这个包间。一张足以容纳十二人的大圆桌上只坐了欧阳思与维姬·奥尔森两人,连柳仕良都不在。 “来了?”欧阳思见李游书走进来,便抬手示意他坐到维姬·奥尔森旁边,“坐吧。” 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中间有个女人隔着,气氛多少能得到些缓和。李游书觉得他这安排还算理智,便点头落座,服务生随机上前来为李游书添水。 “喝点什么?” “开车来的,喝水就可以。”李游书确实是开了欧阳知的车过来,他已经受够因为驾照不在身边就被限制代步工具的痛苦了,反正欧阳家在钟城横着走,是个人都知道他是欧阳知的男友,没人敢拦他。 欧阳思点了点头,又问奥尔森:“你呢?” “我想喝点白葡萄酒,今天的菜谱里不是有海鲜么?” “嗯。” “柳先生呢,”李游书拿起水杯来喝了口水,“怎么不见他。” “柳先生有事情去做,所以不在。” “那为什么连小知都不叫来。” “因为今天是公事,公事公办,就咱们三个。”欧阳思的回答简短明了,包间里的气氛也慢慢地如同擦起了火花一般。 维姬·奥尔森似乎也并没有扮演调停者或者斡旋者的角色,待到服务生为其斟酒后,她就只是微笑着一口又一口地啜饮着杯中的透明液体,并没有因为欧阳思与李游书的语气干硬便开口圆场。 相反的,根据她坐姿的朝向以及目光的偏斜次数,李游书就确定她是与欧阳思完全一心,而这个饭局的真正含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不是一男一女来宴请一位年轻大学生,而是钟城欧阳家旗下产业与塞洛斯科技在与一位武林高手摩擦对峙。 而柳仕良此时在哪里,李游书不敢百分百确定,但认为很有可能已经在驱车去杀唐雨寒的路上。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为欧阳知的先见而感到庆幸与佩服。 菜开始在经理的介绍下一道一道地上起来,对于这种吃完一道上一道的上菜方式李游书不置可否,但他确实在这种富有层次感的上菜中尝到了渐进浓郁的味道,但要说真的吃出了什么食材的高端,那纯属是自己骗自己。 要说滋味,他反而更喜欢烟火气浓郁的街边小摊,吃的就是一个自由与快乐。活着就够拘束的了,吃个饭还要拘着,太不值当。 见李游书一直专注于吃东西和默默思忖,在上菜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欧阳思终于开口了: “游书,我得跟你坦白一句。” 第一七五章 竖子狂徒 我得跟你坦白一句。 这句话传进李游书的耳朵,顺着听觉系统转化为震动再变为电信号传入他的大脑,自然而然地便被演化成了另一种说法—— 我得教训你几句。 不过脑补无益,有话直说。李游书点了点头,夹起一块河豚刺身沾了些酱油与芥末,随后放到嘴里粗略地咀嚼着点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舅子你说,我听着。” 见他虽然脸色不好,但语气到底是诚恳,欧阳思便举起杯子来:“昨天的事情,说实话是有些逼迫你了。我明知道你跟贫困者的人,尤其是与那位姓唐的先生相交甚好,却仍然要你在一旁看着他们被我剿灭,这确实不好。作为大你几岁的人,我把你当妹夫,所以也不端着,在这里跟你道歉了。” 说罢,他将杯子里那葡萄酒一饮而尽。 奥尔森早有耳闻,在这个国家有着“一饮而尽见真情”的说法,不管是白酒、啤酒、洋酒还是葡萄酒,一饮而尽总归是示好的行为。而喝酒不干净、留一个底在杯子里,则会被嘲讽为“养鱼”。 喝完了酒,欧阳思舔了下嘴唇,服务生走过来为他将酒斟上:“刚刚是其一。其二,昨天那女人做垂死挣扎的时候是我过于激动了,你说的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说也好,不说也罢,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下了,就不该怕人抖露出来。即使抖露了,也只能怪出云公司的信息保密工作做得极差。而我当时气急了,所以跟你摆了坏脸色,这也是该跟你道歉的地方。” 随后,欧阳思又是一个一饮而尽。 见状,李游书点了点头:“行了,既然你跟我道歉了,我便接受,本来也并非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只是你杀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跟我一个人道歉没用。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你真应该去道歉的人该是小知。为了你的事情她最近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我知道,”欧阳思拿起水杯来用淡水冲去了嘴里葡萄酒的微酸,“等闲下来之后,我会去跟她道歉的。” “呼!”李游书闻言长出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这就好了,你还算是个痛快人,不那么拐弯抹角。把话说清楚了,我心里也就没那么多膈应。” 欧阳思闻言笑起来,但随即又与维姬·奥尔森对视了一眼,说出了他那长篇大论尚且没有提及的“第三”—— “还有一件,也是我把你叫来最主要的原因。”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李游书心中暗想,不动声色地伸筷子去夹起装饰牡蛎的雕花来:“你说。” “先前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在与塞洛斯科技进行技术合作,”欧阳思将人体试验美化为技术合作,这说法确实给人带来一些虚假的崇敬,“而奥尔森小姐正是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东亚大区的负责人,不光是钟城——在东京、首尔、恒玉等国际都市都有着塞洛斯科技的业务。” 李游书冲奥尔森点了下头,算是对这女人的尊重,并在心里戏谑道:但是也就你欧阳思有本事跟她睡一被窝呀。 “游书,小知是姑娘家,虽然有主见、有抱负,但终究是多了些优柔寡断和共情心理,”欧阳思见李游书没有对他所言表现出反感,便继续说道,“但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你该是能理解我所作所为的。” “你是指……暗地里转移受伤的斗技者以及那些被抓捕的超能力者,以他们为试验品进行人体试验的行为么?”李游书端详着这雕花,发现其雕刻的龙鳞片片清晰可见,放在那堆牡蛎里反而有些埋没了。而后,他又意识到这雕花飞龙的眼睛虽算不上惟妙惟肖却也是炯炯有神,而自己纹身的龙头还没有被欧阳知“点睛”,便打算回去之后找机会让她给自己纹上。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现在没空,将来可能就来不及了。 李游书的说法虽然直白却也没有毛病,欧阳思不怕他说,点头回应:“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artod计划》的重要参与者,将来这项计划实现,我会为他们筑起丰碑纪念其卓绝的功绩以及不朽的牺牲。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我现在是在问你,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李游书撇着嘴点了点头:“我略微发表一下拙见,要是说的不好,舅子和奥尔森女士不要见笑:你想要消灭内城区的财阀联合体,是因为他们曾经在你欧阳家遭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在你归来之后甚至想着对你家的产业围追堵截、杀之而后快,所以你折磨他们,一来是报父仇,二来时报己仇,三来是报家仇。这我是能理解的,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做的对。” 说罢,李游书将那雕花放了回去,又用夹子夹起一个牡蛎来放到自己盘子里,用筷子轻轻戳了戳那饱满而鲜嫩的蚝肉:“而你以计屠灭贫困者联盟,其实我也能理解,因为在你眼里,他们就是威胁钟城安稳的不良因素,他们还在一天,你的人身安全就得不到完全的保障,甚至钟城的外城区和中城区也得不到保障。站在钟城的整体利益上,消灭贫困者联盟是正确的。这我也能理解。甚至于你把他们全都杀死的行为——虽然于我而言这样的行为纯属多余,但你也是为了防止春风吹又生——我也能多少理解。我们习武之人如果要下杀手,也绝对会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见李游书说的头头是道,而且都说到了他的心里,欧阳思一边点头一边与维姬·奥尔森对视,似乎是在传递将李游书成功游说的喜悦。 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们两人感觉到了冒犯—— “但是呢,唯独这个《artod计划》,我真的无法认同。在我看来,制定这计划、支持这计划、参与这计划的人,全都是十足的傻蛋。”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而感觉到接下来的话语也许将使整个饭局的情势骤变,先前一直在门口与服务生一同侍立的经理此时也讪笑着对餐桌上的三人说道:“欧阳先生、奥尔森小姐还有李先生,下一道菜烹饪时间稍有些长,请各位耐心等待,如果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就可以。”说完,他便以目传神,示意那几名服务生都跟他一同退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整个包间里就只剩下了餐桌上的三人。 刚刚的话语无疑是对维姬·奥尔森极大的冒犯,她尽力地掩饰自己的不悦,并轻轻咳嗽着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葡萄球。 欧阳思也觉得李游书的话有些狂妄:“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你对此是有些独到见解的。正好,平日里只知道你是个武林高手,倒忘了你也是恒玉大学的高材生,有什么真知灼见,直说吧。” …… “您好?”男人轻轻呼唤着前台,抬手在台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中午有些犯困,尤其吃过饭后血液都到了胃里,头脑就更加迟钝起来。护士迷瞪瞪地抬眼看去,对眼前的男人问道:“有事么先生?” 柳仕良抱着一捧鲜花,笑眯眯地问道:“我是来探望病人的,但我不知道他的病房号,请您帮忙查一下吧。” “可以,”护士点头敲击键盘,“姓名?” “唐雨寒。” “唐、雨、寒……找到了,在第13号病房。” 柳仕良点头致谢,随后迈步向着十三号病房走了过去。 好巧不巧,欧阳知正推门从病房里走出来,与柳仕良打了个照面。 “哟,大小姐。没想到您也在这里。”看见欧阳知,柳仕良发出了惊喜的问候,“莫非,您也是来看望唐雨寒的?” “明知故问,你来干什么?”一看见柳仕良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欧阳知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冷言冷语地向他问道,“魏钊凯和琴樱登三都死了,你不好好保护我哥乱窜什么?” “哈哈,少爷今中午不是与游书姑爷一起吃饭么?有姑爷在,我也就没有守着少爷的必要了。”柳仕良说着冲病房里瞅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半卧在床上的唐雨寒,“看来是这个病房没错了,不过13可不是什么吉利数字啊。” 这话似乎暗藏杀机,欧阳知听了不由得更加慌张起来:“我哥派你来的?!” 越是到这个时候,柳仕良说话就越是让人捉摸不透:“您猜?” 说罢,他脚下运起步法,“嗖”一下绕过了欧阳知向屋里走去,欧阳知回身去抓他,然而柳仕良身法飘忽,想要抓住已是不能,害的欧阳知只能焦急喊道,“站住柳仕良,你不能进去!” 笑盈盈地无视了欧阳知的警告,柳仕良迈步走进病房,唐雨寒听见脚步声,神色平静地看向他。 下一秒,菲利克斯的匕首从侧里斜刺过来,柳仕良没有防备,捧起手里的鲜花去挡,匕首戳进花里,柳仕良借机腾出右手出掌而去,菲利克斯也不含糊地抬膝一顶,两人出招撞在一处,只听“砰”的一声,那捧鲜花在两人肢体交接处被碰撞的劲力给炸开,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两人各自后退一步,欧阳知已经追进病房并把枪对准了柳仕良。 “没想到小c也在这里,”菲利克斯显然是柳仕良意料之外的来客,但见到他却令柳仕良的脸上显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只是可惜了,这花花了我不少钱呢,说打坏就打坏了。” “你这纯属不安好心,我打坏也就打坏了。”菲利克斯将匕首在手里调了个圈儿换作反握,“所以呢,你家少爷这次是让你杀了谁?” “哦……”柳仕良恍然大悟,点着头去看向病床上的唐雨寒,又看向菲利克斯和门口的欧阳知,“我明白了,你们以为我是来杀唐雨寒的。” 欧阳知反诘道:“难道不是么!你现在唯我哥马首是瞻,我哥要你来杀唐雨寒所以你就来了,这不是最合理的怀疑么!” 闻言,柳仕良无奈地笑了一下,非常顺从而果断地举起了双手:“好吧好吧,我投降了——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来杀他的,我只是单纯来看他一眼。毕竟恒玉唐家护国刀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我只是心向往之所以来拜会一下,没有掺杂那么多公事。” 随后,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笑着对欧阳知说道:“大小姐,你还是不那么了解你哥。少爷虽然是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但他至今的策略可曾有过下三滥的行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过河拆桥,他什么时候用过这么不光彩的手段?” 欧阳知闻言,思忖着将手枪放了下去:“嗯,你说的确实不错。他只是经常出其不意、料敌于先,但要说下三滥的手段,却是从来没用过的。即使是暗杀也会提前下通知,与其说‘暗杀’,倒是叫‘明杀’更合适。” 柳仕良笑了起来,又开口说道: “而且,我虽然甘愿做少爷的狗,但至少还是有私人生活的。看望一下在战斗中受伤的同道中人,无可厚非啊。” 病房里一派和谐。酒店那头,气氛却变得紧张了起来。 第一七六章 反目 “既然有独到见解,但说无妨。”欧阳思举筷夹了块牛仔骨,放到盘子里却没有急着吃,而是放下筷子看向李游书。 维姬·奥尔森也很好奇,这么个小屁孩,竟然敢说构成塞洛斯科技三大支柱之一的《artod计划》是傻瓜才会参与的项目。要么就是狂妄至极,要么就是目光短浅,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个可能了。 李游书撅起嘴巴来整理着语言,过了一会儿才双手交握看向与自己根本对立的两人:“所谓‘artod’,是人造神明(artificial god)的意思对吧?” 欧阳思与维姬·奥尔森对视一眼,继而点了点头。 “我不太清楚你们西方思维是如何看待神明的啊,”李游书用话语将维姬·奥尔森于此次对话中的解释权先行剔除,随后又看向大舅子欧阳思,“欧阳思你跟我应该接受的是比较接近的教育,至少我们在大学之前接受的教育是一样的。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你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你是信神的还是不信神的?” 欧阳思笑了一下,一边拿起水杯一边说道:“这种问题我没有考虑过。” “那也难怪你会如此信赖这个计划,”李游书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嘲笑的意味,似乎只是对欧阳思的话语做出了自己的反馈,“不知道你了解与否,在咱们国家的上古时期,神明都是拥有野兽特征的,而更有一些干脆就是被扣上了神明之头衔的怪物;而到了古代,神明又多是由人入圣,进而成神或兼任神明;至于近现代,因为枪杆子比较厉害,就没什么神明可言了。” “你说的不错,所以呢?” “所以以我们国家自己的文化观念来看,你要求得神明,本就不用去造,”李游书说着指向脚下,一字一句说道,“神明,从来就是人类自己。天上的奇迹,不过都是地上的倒影。人类是强大的,强大到比上古的神明拥有更完全的人类姿态;强大到在古代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直接化神;强大到扣动扳机,便能让那悬浮于天的虚假崇拜化为泡影。” 维姬·奥尔森想要开口,但李游书连续的话语使她没有插嘴的机会:“西方的神论思维也许觉得神是强大的,是人类无法战胜的。哈哈哈哈,”说到这里,李游书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脑袋,“但是你发现没有,西方的神明都多少沾点脑瘫。强奸、乱 伦、任性而滥杀——说到底,神明虽然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威能,但他们都是缺陷的,是不完整的,甚至是不为人世所容的。” 维姬·奥尔森闻言不由得也沉默了。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质疑过神圣的典籍,与李游书想的一样,她也觉得古代的神明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荒诞离谱,如果说神明都是这样子,反倒是人类更加强大才是。 该怎么形容呢,好像人类比神明要更具知性。 见二人都没有说话,李游书抱着膀子自顾自继续说道:“菲利克斯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这似乎是他所研究的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自天空而来的人形之物为了求得知性所以放弃了权威,于是他们双脚被大地束缚,却得到了远胜权威的知性的光芒——” “说到底,为什么要去创造神明呢,明明身为人类就足以创造远超神明本身的丰功伟绩,为何还要去创造没有逻辑、没有知性、没有智慧却专断独行、听从欲望、凭本能行事的怪物呢?” 李游书说完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水来缓解自己疲惫的口舌,他虽然能说,但他本并不是个喜欢发表长篇大论的人:“所以说,‘创造神明’这种事本就是舍本逐末的。所谓神明,也许只是人类在曾经不可知的岁月中创造出来以自娱的虚假偶像罢了。” 一通话说完,包间便陷入到了尴尬而真实的静谧之中。欧阳思与维姬·奥尔森都似有汗颜地看着各自的盘子,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只是欧阳思的目光更加深沉一些,而维姬·奥尔森脸色看上去更加难看一些。 过了一会儿,欧阳思才长出了口气,啜饮一口葡萄酒之后笑着说道:“说的不错,就连我都差点要被你说服了。” 可惜,只是差点儿不是真的被说服了。 李游书撇了下嘴:“你扔到外城区的那些怪物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虽然较普通的超能力者来说也许更加凶悍,但要说强大,却不见得有多惊人的战斗力。至少它们会被我压制,还会被菲利克斯杀死。” “因为他们是失败品,”欧阳思面色平静地反驳道,“等到这计划如期完成,真正的人造神明诞生,你就会知道所谓‘神明’到底是怎样的强大,而人类在其面前又是怎样渺小的生物了。” 李游书闻言轻笑:“哼。我终其一生不过求武道,即使是战败身死也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所学有半分怀疑。”他说着便抬起手来紧紧一握,“如果真的有什么神明存在,我也凭自己这双拳头把他活活锤死而已。” 欧阳思与奥尔森此时脸色显然不如李游书刚刚进门时那么好看了。但考虑到李游书是可用之才,狂傲一些也无可厚非,欧阳思点头应和:“我喜欢你的脾气,所以这请求我还是坚持到底——游书,加入到我的计划里来,哪怕瞒着小知也无所谓。等到真正计划成功的那一天,她就能知道我的苦心了。” 欧阳思所谓的“计划成功”与维姬·奥尔森所理解的“计划成功”显然是不同的,而且也只有李游书知道欧阳思想要以这人造神明来反攻塞洛斯科技从而壮大出云、壮大钟城的计划。 显然,欧阳思已经对此达到了无法被劝说的痴迷程度,李游书也深知多说无益,便扭头看向维姬·奥尔森:“你怎么想?你跟他一样,觉得我是个可以被轻易拉拢的人么?” 奥尔森沉着脸看李游书那双坚定不移的眸子,本来下意识地已经打算再用超能力攻击其大脑,然而却忽然从李游书的脑海深处看见了那冲她张开血盆巨口的类恐龙生物,不由得连忙收束了自己的能力,霎时间惊得冷汗连连、不敢多说什么。 李游书见状冷笑一声:“什么塞洛斯,也不过如此。” 随后他站起身来,给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温水并举了起来:“我刚刚已经阐述的很清楚了欧阳思,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是舍本逐末,你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非要去倒行逆施,这对欧阳家无益,对钟城更是无益。小知和我都劝不动你,那我们只能选择离开,到时候还请你不要拦着我们。” 随后他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只觉口内寡淡,如果是烈酒的话他会咽下得更加痛快些。 “我话说至此。大舅哥,我早晚是要离开钟城的,这城市的一草一木我都带不走,所以我也不会觊觎你什么,我说这么多,完全是为了小知。我不希望她因为自己哥哥的所作所为整日地苦闷。” 说完,李游书冲欧阳思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看着李游书离去的身影,欧阳思撅起嘴考虑了一会儿,随后也如李游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维姬·奥尔森扭头看着他,好像是怕他被李游书说动便要放弃《artod计划》的进行一般。 短暂的沉默后,欧阳思轻叹着点了下头:“罢了,罢了。只能动手了。” …… 柳仕良已经结束了对唐雨寒的探望,并与欧阳知对向而坐交谈起来。 “我哥这次找游书单独去吃饭,有什么企图?” 柳仕良摸了摸脑袋故作为难地说道:“这可真是糟糕啊,这种事情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说就是,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行吧。少爷他其实想法很简单,就是越过您直接拉拢姑爷加入《artod计划》,因为少爷知道您心地善良见不得人死,但有些时候爬得越高,手段就越是残忍强硬、不被理解。这是很正常的。” 这话反而令欧阳知放下心来:“游书肯定不会答应的、” “姑爷最好答应哟,”柳仕良其实已经猜到李游书不会答应了,他此次前来也并非没有欧阳思的安排——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向欧阳知下达死亡警告,“如果姑爷不肯加入少爷的话,少爷便会视姑爷为敌人。” “为什么?!” “因为少爷知道您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干扰计划的进行,”柳仕良抬手指向欧阳知,又回头看看唐雨寒和菲利克斯,“实际上您把他们召集起来,也有阻碍少爷的心思,对吧。” 欧阳知被一语拆穿,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姑爷本身可能没有什么跟少爷作对的心思,这我是了解的。但因为您,他可能……不,他一定会为了您而去阻止少爷计划的进行。正因为此,所以少爷的意思是,如果姑爷这次宴席上不肯加入他的话,之后恐怕事情就要闹得不好看了。” 欧阳知闻言心里蓦地便慌乱了起来。柳仕良的每句话听上去都像是不经意的玩笑,但只要稍微一想便能发现他说的半点差错都没有。 “唉!”长叹一声,柳仕良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像个老人一样慈祥地瞅着欧阳知,“大小姐,如果说姑爷因何而死,那恐怕八成是您的坚持与倔强害了他。如果您对少爷的愿景能表现出哪怕一丝的理解,姑爷也就能因此而性命双全。” 面对这样的威胁,欧阳知动摇了。她没有别的所求,如果真的要在哥哥改邪归正和游书安然无恙之间选一个,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唐雨寒和菲利克斯在一边看着都没有插话,这种时候就该让欧阳知自己做出抉择,其他人的劝导反而可能成为日后被埋怨的依据。 “那……如果、如果我支持我哥的……” “不支持!” “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李游书双手插兜一脸不爽地迈步走了进来:欧阳,做事要遵从内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需要为我考虑,我李游书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保护你跟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仕良和欧阳知闻言都是一惊,扭头看向闯进屋来的李游书。 李游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欧阳知身边坐下来,非常嚣张地将腿地搭在了桌子上:“柳先生,我刚从饭局上回来,多的就不说了。你回去告诉欧阳思,如果他想用我的性命来威胁小知,那劝他最好不要动手——” “否则他本人才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第一七七章 莫使惹尘埃 闻言,柳仕良冲李游书微微一笑:“姑爷,您果然拒绝了少爷的邀请。” “那是必然,”李游书趾高气昂地坐在沙发上,以蔑视的态度看向柳仕良,“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个计划持反对态度。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后悔那天晚上替欧阳思挡下那枪。我要的是一个能让钟城三区和平共赢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个草菅人命、区别对待以图清净的暴君。” 柳仕良闻言沉沉地点了下头,他与李游书一站一坐,无言之间便摩擦起一股令人窒息的重压。欧阳知在旁边看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恐怕就要兵戎相见了。” 刹那间,仿佛是约定俗成的挑衅,两人忽然都冲对方暴起出手,柳仕良的掌缘与李游书高踢的胫骨撞在一处,内气形成的无形壁障相互碰撞,真正的“武”造成的冲突泛起一阵又一阵澎湃的气浪,将病房内的各色装饰和摆件都掀翻在地。于这阵猛烈激荡的狂风之中,李游书与柳仕良互相凝望彼此,眼中杀机尽显。 “咔嚓”一声,受到两人出手的波及,位于冲突中心的茶几难以承受这样强大的对冲而裂作两半轰然倒塌。 简单的交手后,李游书与柳仕良都收了手段,此时在旁观望的菲利克斯才意识到柳仕良先前似乎都一直是留力留手、隐藏颇多的,如今与李游书一较高下的瞬间由于强者的吸引才不经意间地动用了这样的力量。 仅仅是一击,整个病房便陷入到了不可言喻的狼藉之中。 小臂传来一阵胀痛感,柳仕良将手背到身后笑道:“姑爷,您看来对外还是有所保留啊。” 李游书撇了撇嘴,一手拉住站立不稳的欧阳知回道:“你不也是?”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仿佛更加激烈的冲突就在下一秒。 就在这时,柳仕良的手机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手机初始铃声。于是他抬手示意李游书暂且罢斗,随后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喂。” “柳先生,”电话那头是曹鸿蒙的声音,“事情办得如何了?” “嗯,已经说妥了。不过大小姐和姑爷好像都不怎么买账,我在跟姑爷过手呢,怎么了?” “先不要管姑爷那边了,”曹鸿蒙将手里那人高高举起来,无视对方的踢蹬挣扎继续说道,“有人行刺少爷,我和秦枫拦住了他们,但是毕竟寡不敌众,您的距离较护卫队更近一些,请您过来支援一下。” “好,我知道了。”不紧不慢地挂掉了电话,柳仕良轻叹了一声看向欧阳知,“大小姐,有人行刺少爷。您……” 欧阳知闻言一惊:“我什么我,走啊!”说着,她扭头拍拍李游书的肩膀像个大兄弟一样嘱咐起来,“我去看看我哥,你们先在这里陪床,给老唐换个病房。打坏的东西还有病房的费用都报我名字。” 说罢,她便在柳仕良的引领下急匆匆离开病房向外奔去。 待到两人走远后,唐雨寒掀开被子迈步下床,有些遗憾地走到饮水机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本来还想着装瘸,出其不意给他一刀,没想到让他溜了。” “你下一步什么打算?”李游书坐回到沙发上,气鼓鼓地向菲利克斯问道。 菲利克斯靠在病床边:“没什么打算,继续在外城区当我的医生。你要是有事情,随时跟我电话联系就可以。” “那老唐呢?” 唐雨寒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而后把纸杯扔进垃圾桶:“先养养伤,然后留在钟城看看这城市到底会不会发生像他说的那种全城大暴乱。” 两人的打算都非常随意,不由得令李游书感觉到自己压力不小:“行吧。看来只有我身在虎穴。” “要我说,柳仕良说的也绝非都是胡话,”想起来刚刚柳仕良对欧阳知的警告,唐雨寒不无赞同地细细品味了一下,“如果欧阳知坚持要让她哥回心转意,你可能真的会成为他们家庭内部矛盾的牺牲品。” 李游书闻言没做声,垂下眼去看着地板沉思。 “兄弟,既然你跟我结拜,那我跟你说话就不藏着掖着了,”唐雨寒见李游书还在犹豫,便迈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欧阳知好,自然是好。但是她对你无非就是知遇、帮扶、理解。这样的女人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两个,过去有,将来也会有。为了女人把命搭进去,不值得。” 这种事菲利克斯没有发言权,因为他自生下来都没有对什么人产生过爱情,也根本不知道普通人沉入爱河是怎样义无反顾的体验,所以他听着唐雨寒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把玩那把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匕首。 这道理李游书自然也知道,他第一次被甩的时候林回雪也这么跟他说过:“世上适合你的女人不止眼前一个,多尝试、多爱,你才知道自己究竟爱什么样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生活。等到真正组建家庭之后才不会被尚未体验过的乐趣给诱惑而放弃了身为家庭一员的责任。” 只是他觉得欧阳知虽然出现的早,但未必就不是对的人。 不等李游书做出回应,一群护工与医院的安保人员成群结队地冲进了病房:“发生什么事了?!” 而后,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发现了身穿病号服坐在沙发上的唐雨寒,惊呼一声说道:“唐先生,您还有伤在身怎么能跟别人打架呢!” “不是我把病房弄成这样的……” 另一头,欧阳知与柳仕良赶到饭店,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先前负责上菜并介绍菜品的经理此时见到欧阳知连忙上前鞠躬致意:“欧阳小姐。” “我哥呢?” “董事长还在包间里。”经理脸色很是紧张,毕竟是老总在自家饭店吃饭竟然遇见了行刺,他这个经理能不能干到明天还很难说。 这时间,秦枫从一侧走了过来:“大小姐。” 因为是暗杀小队里唯一的女性队长,欧阳知对秦枫多少有耳闻:“秦枫,事情解决了么?” 秦枫点头汇报:“已经解决了,是一枝一叶地产的旧部,大概也能归类到暗杀队伍的组织。曹鸿蒙已经将他们押走了。”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皱:“不是贫困者么?” 摇了摇头,秦枫应该也对行刺之人的身份感到意外:“内城区到处都是公司的监控设备,一旦有贫困者潜入用不了半个小时就会被定位包围。那些人应该是当时选择了归顺,私下里却密谋伤害少爷的不法者。不过本事很差,已经被我们全数拿下了。” 欧阳知点点头,对那名经理说道:“带我去包间。”随后她与柳仕良便在经理的带领下向着酒店大堂走去。 推门而入,欧阳知看向这间宽敞的包间,欧阳思正若无其事地与维姬·奥尔森碰杯对饮,桌上的东西基本上没怎么动,因为李游书离开的很早,而他与奥尔森又都是胃口不怎么大的人,这顿饭本来就是吃个劝降,李游书没着道,欧阳思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可言。 抬眼看了下妹妹,欧阳思挑着眉冲她举杯:“听说我遇刺,过来看看我?” 欧阳知干脆地点了下头,随后绕过圆桌坐到了欧阳思右边的位子上,不肯靠着奥尔森。 “不生气了?”欧阳思笑盈盈地给妹妹倒了杯酒,“自打从外城区回来你就一直气鼓鼓跟个河豚一样,我以为你就打算再也不理我了。” 欧阳知没说话,从哥哥手里抢过来葡萄酒给自己那小锅子一般大小的酒杯倒了个持平满,随后拿起杯来仰头便喝,大概喝了十五秒左右才将那满满一杯酒喝完。维姬·奥尔森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吃惊,欧阳知这酒量恐怕能喝她三五个。 顿顿顿将酒喝完后,欧阳知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酒滴,咋舌品了品酒里的味道后终于开口了:“谁来行刺你?” 虽然平日里喝酒也非常豪爽,但这种开门进屋不说话先干一杯的行为颇有些反常,欧阳思心里迟疑着,夹了筷子炒菌子到欧阳知盘子里:“大概是关恩昊的旧部,西装革履的,装备也不错。游书刚走没多久就冲进来要杀我,多亏曹鸿蒙和秦枫在暗处守着,不然你哥我今天就要变成筛子了。” “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杀了呗,”欧阳思波澜不惊地夹起一块三文鱼蘸过芥末酱油后放到嘴里,“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 欧阳知闻言眉头一皱:“又杀?从欧彦君来之后,你杀了多少人了?” 果然,只要牵扯上人命的事情,欧阳知就会对自己大加反对。 “先前又不是没杀过,死都死了,还差这一个两个的么?”芥末蘸得稍有些多,令欧阳思不得不屏息张嘴来缓解透过上颚充斥鼻腔的辛辣,“咱们钟城人口里不和谐的声音太多了,清理清理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以为钟城现在是什么制度,君主制么?”欧阳知从欧阳思手边拿过那瓶酒又给自己倒了些,“还是说你打算复辟,下次见你已经是金冠龙袍了?” “我可没那个想法,”欧阳思装傻充愣地解释起来,“当商人可比当皇帝有意思多了。” “哼,”欧阳知闻言冷笑一声,“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像个做买卖的人。在我眼里,你跟坐在你旁边那个女人已经差不多了。” “是么?我变漂亮了?” “是变得让我恶心!” 说罢,欧阳知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微有些上头地盯着欧阳思:“你跟游书说的事情,他都已经告诉我了。柳仕良来警告我的话,我也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嗯。”欧阳思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菜品,没有去看欧阳知直视自己的眼睛,“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是跟你哥我死磕到底,最后看着李游书被我杀掉;还是乖乖听我的话,要么在钟城安安乐乐看哥哥我给欧阳家打开新局面,要么跟你的李游书去恒玉过幸福生活,再也不来过问钟城的事情?” 兄妹对峙,奥尔森无法插嘴,但她乐得看这种兄妹对峙的场面,而且看这态势,也许用不了几句话就要变得反目成仇。 “你别忘了,出云科技也有我的股份,”欧阳知知道打亲情牌已经没用了,所以干脆来硬的,“如果我发动其他股东要求停止与塞洛斯科技的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感觉妹妹似乎开始恢复李游书没有来到钟城前的那种果决干脆和冷酷无情,欧阳思心里多少因为熟悉的感觉而有些欢喜:“你大可以去跟他们游说,看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所以这《artod计划》你势在必行?” “当然。” 闻言,欧阳知眼中期许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了。她拿起酒杯来,将最后的酒喝光,而后鼻子抽动了一下:“游书跟我说,想要做的事情就做到底,用不着为他考虑,他有本事保护自己,也有本事保护我。” 欧阳思没回话,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与妹妹说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时看结果就好。 “以后钟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杀你,你自己多小心,”欧阳知说着拍了拍欧阳思的肩膀,“柳仕良虽然厉害,但我总是看他不太靠谱,以后让秦枫也多跟随你左右,有什么狗女人想要害你,她一定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话似有所指,维姬·奥尔森闻言眼神飘忽,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说罢,欧阳知忽然笑了起来:“哥,我走了。” 随后,她在欧阳思欲言又止的注视下优雅地向后一退站起身来,迈着高挑沉稳、攻气十足的步伐,与她那男友一般无二潇洒地离开了包间。 第一七八章 插曲 “距离钟城竞技场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盛博娱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欧阳思先生与欧阳知女士将于8月5日下午15:00准时召开对于袭击事件的看法与后续安排的会议,距离记者会召开还有两小时整,我们可以看到会场现在已经布置得井井有条。在此之前,盛博娱乐、出云科技的董事长,钟城欧阳家产业的实际掌控人欧阳思先生已经遭到了多次来自外界的袭击并成功脱险,此次对于暴力团体的袭击事件他又持怎样的态度呢?钟城娱乐,为您持续关注。” “你看我这身,合适么?”欧阳知穿着为她量身定制的西装转着圈向李游书问道,她平日里不喜欢这种衣服,但考虑到今天场合特殊,所以在艾琳娜的劝说下穿了这身出来。 “挺好的,我的欧阳姐姐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李游书靠在桌子旁边上下打量着欧阳知,一位不认识他的实习生颇为埋怨地将他推开,嫌弃他将自己刚刚摆好瓶装水给蹭歪。欧阳知见状本来想给那个实习生一脚,但被李游书给笑嘻嘻拦下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应对,我出去转转。” 随后李游书背着手溜溜达达出了会场,在大厅外面闲逛。来人很多,熙攘而嘈杂,乱哄哄中又呈现出一种被引导的秩序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欧阳思这次围剿贫困者联盟只是又一次稳固其在钟城权势的行为,他接下来说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因为一切都不会改变。那个女人使用盛博娱乐演播室发布的演讲也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虽然短暂地激起波浪,但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化作庸常。 正当李游书闲逛的时候,侧里忽然冲过来一个头戴兜帽的男人将其一把拽住。感觉到对方不管是腕力、臂力还是身法都算不上厉害,李游书冷静应对没有将其下意识摔翻,而是低声问道:“有事么?” 那人猫着腰没说话,当他仰起头露出脸来的时候,李游书才暗自吃了一惊——来人竟然是王行。就是经小衡介绍而相识,一开始对他态度极其恶劣最后却被他折断了一条胳膊的王行。 “怎么是你?”李游书一把拽住王行的手腕,“这里到处都是欧阳思的眼线,你不要命了?” 王行目光低沉阴森,对着李游书低声耳语:“借一步说话。” 四下观望片刻,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李游书便在王行的指引下快步离开大厅,向着外面的街道上走去。 出了大厅正门,李游书在街道上打量着王行,他那只胳膊还打着石膏挂在胸前,但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你来做什么?还想刺杀欧阳思?” 王行摇了摇头:“只是来打探一下情况。” “朱老板和苏先生怎么样?” 听见李游书的询问,王行眉头一皱:“看过了那次直播之后,苏先生气急攻心病情加重,现在还在病房里昏迷着,我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至于朱先生,他现在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次行动我们伤亡惨重,八成的战斗力都被欧阳思毁灭,能够与欧阳家一较高下的战斗力消耗殆尽,剩余部分里也有很多人放弃了贫困者的身份回到外城区谋求工作,只剩屈指可数的人次还在基地里艰难维持着联盟的运营。” 听得这般惨状,李游书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你呢,你还留在基地里么?” 王行闻言点了点头:“虽然损失惨重,但苏卿莲的那通讲话也并非完全无用,现在已经有外城区的居民在她的感召下加入到联盟之中。虽然很少,但终归是好的,我对未来依然持积极态度。” “嗯,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苦闷就好。”面对这种一直积极向上的念头,李游书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打击的话语,只是点头对王行的言语予以肯定,倒好像他才是老大哥,王行反而是小老弟一样。 “游书,联盟里有很多人都说朱先生邀请你加入联盟是埋下祸根,这次作战是因为你泄露秘密才导致我们落得这般下场。有些人甚至说与你交好的唐雨寒也是欧阳思的手下。其中不乏趁乱抢夺话语权的内部成员,企图派人来对付你和寒哥。” 话刚说完,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了唐雨寒的声音:“那你觉得呢?” 二人闻声看去,见唐雨寒穿了件宽松便衣和短裤,手里提着他把漂亮长刀,慢悠悠往这边走来。 “不是让你在医院躺着么,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李游书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唐雨寒,但却被他给拒绝了。 “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单靠呼吸法就能加速伤势的愈合,何必像个猪婆子一样赖在床上。”唐雨寒说罢看向王行,“对于那些人的看法,你是怎么想的呢,小王?” 见自己昔日的顶头上司此时虽然脸上还贴着伤药却也安然,王行欣喜之余不由得眼中噙泪,坚定地摇头说道:“他们不信寒哥,我信。您的为人,还有游书的为人我都是知道的,你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 唐雨寒见他一副动容神色,便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怎么看不重要,你是我的老部下,你信我,我就很高兴了。” “寒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有了你,联盟……” “我不会回去的,”唐雨寒摇摇头,依然是一副微笑的神色解释道,“联盟里大多数人对我都不算友好,尤其是那些阶层较低的普通成员。你要留心,他们在私底下应该是有小团体小帮派的,如果想要稳定联盟上下一心,一定要把有异心者给揪出来。” “你说大刘?”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在乎。”唐雨寒挑了下眉头,随后补充道,“朱傲虽然称不上有大才,但却是当下领导联盟的最佳人选,你如果希望贫困者的使命还能继续下去,就不要让朱傲放松警惕。” “是。” 这时间,位于会场门口的护卫者组成的安保人员开始组织记者有序进场,王行见状便对二人点头致意:“我伪造了记者身份,现在也要跟进去了。你们两位是要……” 二人默契地摇头:“我们在外面看看新闻就可以,你去吧。” 王行正欲动身,唐雨寒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冲他呼道:“小王!” 王行闻声止住脚步回头看去:“怎么了寒哥?” “说到底,我也是财阀的儿子,”唐雨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游书,“而他是财阀的妹夫,更是财阀的侄子,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走这么近?” 王行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朱先生说了,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个人,也不是阶层,而是那些不平等、不公正的规则还有那些维护不平等规则的人。所以我跟你们做朋友,并不违背联盟的宗旨。” 得到了令他最为满意的答案,唐雨寒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看着王行离去的背影,李游书笑着向大哥唐雨寒问道:“你问他这些做什么?” “虽然只是个与我无关紧要的组织,但到底也是卿莲曾经的归宿,”唐雨寒说着看了看手指上的对戒,“我知道她对贫困者的期许,所以我希望它能发展下去,现在有了王行这样的成员,我便多少能放心离开了。” 这时间,一辆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李游书和唐雨寒身边,那些个记者和护卫队成员见状纷纷一股脑地迎了上去。柳仕良和秦枫率先下车,而后欧阳思便从后座里提着手杖走了下来。 见到了欧阳思的身影,记者们纷纷打开相机并向欧阳思没头没脑地发问,现场闹哄哄乱作一团。欧阳思没有理会记者的提问,径直走到了李游书和唐雨寒面前,拄着手杖上下打量着唐雨寒问道:“这就好了?” “不然呢?”唐雨寒用拇指挑了下他的仪刀护手,不经意间亮出了一节闪亮如雪、倒影寒光的刀刃,“就凭你手下那些人,能给我留下多少伤?” 欧阳思嗤笑一声:“既然好了,劝你赶紧离开钟城。晚了,下次放你的不是病床,就是骨灰盒了。” 有记者认出了唐雨寒,连忙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道:“那个是唐雨寒!恒玉世家、风云集团知名股东唐昌荣的二公子!” “难道风云集团要跟出云科技打商战?” “看这架势可不是商战,是要肉搏了呀!” 记者声音虽小却被同行听得清楚,一时间议论四起,竟令人头攒动的现场慢慢落入到了压抑的安静之中。 “骨灰盒?装我?哼,”唐雨寒闻言一笑,“你信不信我现在稍微抬抬手就让你人头落地。” 柳仕良做好了保护欧阳思的准备,李游书也从后提防着护卫队的人忽然开枪,霎时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便升了起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刻,一个女人忽然走上前去按住了唐雨寒持刀的那只手:“别冲动,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他,不管是对钟城、对风云集团还是对你唐家都是有害无益的。” 唐雨寒闻言侧目一瞅,发现阻拦他的竟是在死斗场里与他斗得最凶的秦枫。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毕竟世俗的规则还是不允许街头杀人的,这么多记者、这么多眼睛,人证物证具可清楚采集,唐雨寒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杀了欧阳思。 于是他将刀收了回去,没好气地看了眼秦枫:“你说的不错。” 随后,他用眼角瞪了下欧阳思,转身在记者让开的道路上迈步离去。 而欧阳思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游书,随后迈步向着发布会现场走去,将这令人心情不快的插曲给丢在了身后。 待到现场重新恢复了秩序,柳仕良笑着走到秦枫身边低声说道:“你挺会制止冲突的嘛,让你来做暗杀小队的队长真是可惜,你应该去给少爷做秘书。” 秦枫看着唐雨寒离去的背影低声说道:“只要是个女人都懂得如何调停男人的纷争,本来并不是什么值得起冲突的事情。至于秘书,那不是我爱做的事情,紫彤做的也并非不好,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哼哼,嗯,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跟我一板一眼地应答,”柳仕良点了点头,“不过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对方是唐雨寒才有调停劝说的心。如果是这样,少爷会对你很失望的。” 第一七九章 危险的涟漪 记者招待会召开的很顺利,一切都是照着流程进行的。虽然会上欧阳思没有给欧阳知太多说话的机会,但欧阳知本身也不想再多掺和欧阳思的事情,所以在做出一些无所谓的通告后就一直在发呆直到招待会结束。 与会的记者也都很识趣,只是问一些欧阳思对这次袭击的看法、出云科技今后采取的发展策略云云,毕竟这些记者都是出自中城区和内城区,他们并不为事实真相服务,他们为钱服务。 期间只有一个年轻记者问了苏卿莲所发表演讲的真实性问题,欧阳思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出云科技从来没有与什么塞洛斯合作,也没有研究什么诡异的人体试验,更不会把莫须有的怪物投放在外城区。那一切都不过是名为贫困者的邪恶团体的污蔑,他们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抹黑为钟城殚精竭虑的欧阳家产业,这是极端的仇富心理。至于那些死去的斗技者,确实是没能救治过来而不是他们所说的“被用于人体实验”,就这点盛博竞技场决定对搏击的规则进行一定的改良,在最大程度保留娱乐性的同时减少人员伤亡。 以上。 欧阳思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曾经将这份证据透露给李游书、并在上次战斗中被俘虏的刘开诚此时已经在威逼利诱之下投降了出云科技,并将那份被他偶然窥得的《artod计划》彻底销毁。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还能拿出控诉出云科技的有效证据。 会议结束后,欧阳知找到李游书和唐雨寒,与他们一起去殡仪馆领取了苏卿莲的骨灰和遗物,看着那枚苏卿莲戴了还没几天的对戒,唐雨寒不由得悲从中来,倒也没有哭天抢地或是怎样痛哭流涕。 之后三人去找到一处墓园,跟上次为关雎购置墓地的过程一样,只是这次唐雨寒自掏腰包,并且摘下了自己的对戒让经理将这成对的戒指一同买入坟墓。 “既然结束了,我自然也要往前看。”在离开墓园时,唐雨寒是这么说的。 之后三人找了个餐馆吃饭,欧阳知跟她哥哥的关系已经完全闹僵,这个时候都是能不见就不见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钟城?”吃饭的时候,欧阳知又问起这个事情来,“我听说我哥在发布会门口的时候又威胁你了。” 这件事唐雨寒没放心上,喝了口啤酒撇嘴说道:“不走。找个地方窝着,你哥要是派人来杀我,我就一天给他寄一根杀手的手指头。”这当然是不走心的玩笑话,唐雨寒虽然杀人如麻,但绝对不是享受杀戮的狂魔。他杀人都是讲求高效且干脆,一如唐家祖宗的职业——上战场杀人,哪有图一乐的。 “这钟城没什么意思,不待也罢。”李游书此时已经彻底对欧阳思感到失望,若不是欧阳知还有留下来的念想,他早就买上车票离开这里去思明投奔韩授了。 欧阳知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去捏起一根薯条放到嘴里。李游书听见她笑,又见她暗自思索露出一副可爱的样子来,不由得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想,游书你刚才的话说的真像上门女婿。” 唐雨寒闻言也随声附和:“哦哦,对,最强赘婿。” “什么鬼啊你们俩,我怎么好端端成了上门女婿了,”李游书闻言脸拉得老长,“还赘婿,有多赘?比千斤坠还‘赘’么?” “哎哎哎,谐音,扣钱。” 三人正你一眼我一语地胡扯,窗外的橱窗忽然站定了个人影,“咚咚”敲了两下玻璃。靠窗坐的李游书和唐雨寒闻声都抬头看去,却见身穿便装的秦枫正站在橱窗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唐雨寒见状有些恼地将手按在了刀鞘上:“这人脑子是不是多少沾点?好家伙吓我一跳!” 秦枫也看出了唐雨寒的恼怒,抬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李游书,随后竖起拇指往自己身后一指,大概是要表达“出来说话”的意思。 于是李游书嘱咐欧阳知坐在这里不要走动,随后与唐雨寒两人走出快餐店来到了秦枫面前。 “什么事?”先前在医院的一次聊天让李游书对这女人有些改观,觉得她应该不是跟柳仕良一样头脑清醒还为虎作伥的人;也不是虽然冷静沉着却有些轴的曹鸿蒙那样的人。 秦枫看了看唐雨寒,绕过李游书开口问道:“你的伤好了?” “除了被你踹穿肠的肚子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好了。”唐雨寒打趣地撩开衣服向她展示自己正在愈合中的腹部伤口,实则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他故意说得严重一些好让秦枫受点良心谴责。 秦枫闻言果然有些局促地皱起眉头,眼神不安却仍佯装镇定地说道:“对于伤到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毕竟是我的工作,我并不是针对你。” 唐雨寒见状便笑起来:“倒也没必要这么一板一眼,我没生气啊,没生气。” 看他们两个竟然自顾自聊了起来,李游书连忙从中间打断了两人的视线接触:“停停停,不是有话说么?想互相勾引请在正事结束之后。” 秦枫闻言不动声色地露出了刹那的羞赧,随后点了下头:“确实是有正事要说——欧阳思下了命令,如果他……”说到这儿,秦枫因为忘记了唐雨寒的名字而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唐雨寒笑了下,拿出手机来问秦枫要联系方式:“唐雨寒。” 苏卿莲一边用手机交换了号码一边说道:“要是唐雨寒三天之内没有离开钟城,曹鸿蒙和新任的二分队队长张雷就要负责来暗杀你了。” 这警告显然没有让唐雨寒感到害怕,喝了些啤酒又吃了不少塔克,他现在觉得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好啊,让他们来就是了。那俩人好像都是习武之人对吧,正好伤好的差不多了,拿那两个人来松松骨。” “我不是在说笑,”秦枫见唐雨寒对此一点不上心,认真的性格不受控制的就开始作祟,“你伤还没好利索,曹鸿蒙和张雷又都是硬手,就算你杀的了他们俩,你杀的了欧阳思派去的所有人么?你不是在跟欧阳思作对,你是在跟整个钟城为敌!” 说完了,秦枫用极为严肃的眼神去看唐雨寒,结果得到的竟然是他的笑。 “你笑什么?” “哼哼,”唐雨寒好像很欣慰似的,扭头看看李游书,又转过头看着秦枫,“说实话,这么些年我还没碰上几个这么关心我个人安危的女性,就连卿莲都没有这么严肃认真过。” 卿莲,是那个他愿意一路冲杀、即使落得身死也心甘情愿的女人么?这想法在秦枫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她便长出了口气:“你不听,我也没有办法,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等唐雨寒再多说什么,她便双手插在兜里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了十字路口的拐角上。 李游书见状上下打量着唐雨寒,有些感叹的咋舌称道:“老哥,你可以啊。” “我怎么可以了?” “你玩命的时候都有女人能看上你,这还不可以?” “别胡说八道的,”唐雨寒说着转身往店里走去,“卿莲刚死,我再怎么不地道也不该这个时候就另寻新欢。不过那女人倒也还算可以,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手都不比卿莲差,就是性格有点不好,太较真了。” 李游书跟着唐雨寒进了店,却发现刚刚他们坐着的位置此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临走前嘱咐要坐在原地不走动的欧阳知,此刻竟然不知所踪。 “上厕所了?”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向服务员询问,“小哥,刚刚坐在这里那女生,你见到没有?” 服务员往那边看了看:“刚刚有一位先生走到她那桌去说话,我看那姑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跟那个人一起走了吧。” “不可能,我们一直站在门口,根本没见她人出来啊。”听了小哥的描述,李游书和唐雨寒面面相觑,“跑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漆黑的一道墨色在空间中纵向拉开,随后在画师乔克的带领下,欧阳知从这条涂画而成的空间裂隙中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欧阳小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客厅,水晶吊灯下的瓷砖呈现出万花筒般的缤纷色彩,而在大厅的中央,一张可以容纳二十人左右的长桌摆放在那里,烛台、餐布、刀叉与碗碟次序陈列,长桌尽头坐着她昨天刚刚见过的女人,维姬·奥尔森。 欧阳知上下打量着这个宴会厅,迈步往长桌那边走过去:“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位于东京的宅邸,也是塞洛斯科技东亚大区市场营销部的业务办理地点。”维姬·奥尔森端着杯子从座位上起身,迈步走到了欧阳知面前,“喝酒么?我昨天看你酒量很不错的样子。” 欧阳知摆手拒绝了她,并四下打量着问道:“为什么我能来到这里?” “呵呵,那都是多亏了乔克先生的功劳,”奥尔森说着抬手指向站在一边的画师乔克,“他的超能力可以让我们在空间中随意穿梭,虽然不曾到达的地方难以企及,但曾踏足过的地方,穿梭就基本没什么难度可言了。” 乔克受到了赞扬,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欧阳知看着眼前这奥尔森的宅邸:应该是类似于城堡的结构,占地在欧阳思与欧阳知两人宅邸相加后的总面积上下,装修通通采用西式古典风格,圆顶的天花板上甚至饰以天使与恶魔的战争绘画,同样是古典主义的绘画风格,自下而上地观看非常震撼。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个地方来,是怕在钟城被我哥的耳目给察觉到么?”欧阳知很明白奥尔森的盘算,钟城的电子设备难免会受到出云科技的监听,尤其是维姬·奥尔森,因为她虽不自知也多少能察觉到自己是欧阳思的重点监视对象。 闻言,奥尔森颔首一笑:“没错,欧阳先生似乎对我也开始有些不信任了,他是正确的,因为我想要帮你。” 欧阳知点点头,她现在还不着急问为什么帮,她想先知道怎么帮:“你有什么阻止我哥办法么?” “当然有,”妖艳的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仪器,将其慢慢递给了欧阳知,“这是前往出云科技秘密研究部的遥控器,有了它,你就能自由出入欧阳先生实施《artod计划》的地方了。” 第一八〇章 奥尔森的图谋 欧阳知看着维姬·奥尔森手中那个小巧玲珑的控制器,那就是芝麻开门的秘密,是巴比伦宝库的钥匙,有了它,她就可以进入欧阳思那最不为人所知的、隐秘黑暗的角落之中。 但她并没有因为近在眼前的诱惑而丢掉理智。她挑了下眉毛,随后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维姬·奥尔森:“虽然我知道你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和监督者,所以拥有这个仪器是寻常的事情。但如果你想要阻止我哥,为什么不亲自去,反而要让我冒这大不韪呢?” “因为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做这些,”奥尔森垂下头去,露出了一副失望的神色,“因为我的父亲正是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的部长,而且我的身边还被安插了战斗部的人监视一言一行。一旦有任何对公司不利的行为,我面临的惩罚将是你无法想象的。” 闻言,欧阳知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乔克:“你当着监督人员的面如此直言不讳,他难道就不会把你勾结外人阻碍计划实施的行为告诉你父亲么?” “呵呵呵,乔克是不会这么做的,真正要提防的人是斯摩格·格林,”维姬·奥尔森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那饱满圆润的傲人双峰被胳膊一垫就显得更大了一些,让欧阳知都为此感到有些羡慕,“乔克跟我的关系比较亲近,而斯摩格·格林则是个一味遵守命令的疯子,现在斯摩格·格林死了——这还得多谢你男友李游书的那位朋友——所以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做一些事情。毕竟,现在的东亚大区国际市场部总算暂时地脱离了监控,成为了真正独立的分部,这可是欧洲分部、北美分部和南半球分部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呢。” “哦天呐,我真是粗心,”就在奥尔森谈笑的时候,乔克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竟然只顾着将欧阳小姐带来,却忘记了去告知李游书先生您的去向,请容我先行告退了。” 说罢,乔克也不等奥尔森或是欧阳知再开口,便在一阵抖动的黑色颜料的涂抹下如同图画一般消失了身影。 看着乔克化散而去,维姬·奥尔森微笑一下,随后去牵住了欧阳知的手:“时间还早,既然欧阳小姐不想喝酒,我们就喝杯茶坐下说吧。” 她的手温柔细腻,在触碰到欧阳知的时候令她感到十分舒适,不经意间便放下了警惕。 另一边,李游书拨打了欧阳知的手机,但不管怎么打都打不通,心里不由得感到着急:“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跑哪去了呢?” 唐雨寒插着腰站在一边同样束手无策地劝道:“谁知道呢,你这个女朋友可真是有主意,说失踪就失踪,一点都不含糊。” “大活人一个,嗖一下不见了,未免奇怪。”嘴上这么说,但李游书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搜寻欧阳知的踪迹。就在两人站在这家快餐店门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时候,画师乔克的空间穿梭能力显现,那高瘦的身影自诡异的空间通道中迈步而出。 “晚上好,李游书先生,还有……”乔克冲李游书欠身致意,随后将目光凌厉地刺向了唐雨寒,“杀害我好友斯摩格·格林的唐雨寒先生。我是塞洛斯科技的战斗员,乔克。” 听闻他这通自报家门,唐雨寒自然是毫不含糊地抽刀而出,伴随长刀出鞘的畅快声响,方圆十数米的空间瞬间便被唐雨寒的杀气给笼罩了起来:“你说那个能化成绿烟儿的哥们儿?那确实是我杀的,你呢,来寻仇的?” “并不是,”乔克耸耸肩,那头卷发和胡须在黑暗中都如同泡在深海的海带一样看不分明,“你们正在找欧阳小姐吧,不用找了,她被奥尔森小姐请去做客了。” “奥尔森,那个烂女人?”听见那女人的名字,李游书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她找欧阳做什么?” 乔克闻言一笑:“那自然是不能告诉您的——可能只是女生间的闲聊,可能是塞洛斯科技拓展新的业务,也可能……” 在停顿间,乔克的眼光变得阴险狡诈、令人生厌,并以低沉诡谲的音调轻笑着说道:“也可能,欧阳小姐现在已经被奥尔森小姐给杀掉了也说不定。” 话音一落,不等李游书激愤而动,唐雨寒比他更快一步挥刀而起,于黑夜中潜藏的斩击发出一声凌厉的裂空声向着乔克的身影冲去,并在他连反应都不迭的刹那将其右臂顺畅地斩落在地。 断臂掉落在地的声音引起了乔克的注意,他甚至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斩的事实,但下一秒,左臂便也紧随右臂的掉落一同掉落了下去。 唐雨寒的语气轻松而冰冷,但长刀挥舞的声音却甚是悦耳的:“留你两条腿,赶紧把欧阳知的位置说出来,不然就把你削成人棍。” 面对这样的威胁,乔克却不惊不惧、不怒不忧,只是在黑暗中笑出了自己那一口亮白的牙齿:“诶嘿嘿嘿嘿!真是了不起的刀法!竟然能够挥空成刃,想必是经历了无数的修炼才得以成就这般强力的技艺吧!” 话音一落,他的左腿处传来一声爆鸣,乔克的身体也因此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定睛看去,原来他的左腿已经伴随一个凹陷地面的炸裂而一同被炸成了肉酱。 唐雨寒挑动刀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是没有痛觉么?” 刚刚那招是使用刀尖急速前冲,令刀尖所指向的空气发生急剧抖动,形成如同空气炮一般的冲击招式。这是属于唐雨寒自己研究出来的小技巧,护国刀刀法之中并无此招。 “老唐,等一下,”终于,察觉到个中端倪,李游书抬手制止了唐雨寒的逼问,“他不是本人。” “不是本人?” “咦嘻嘻嘻嘻!”失去双臂和左腿的男人闻言发出更加快乐的笑声,随后在称赞声中化作了一谈粘稠漆黑的液体泼洒在了地上,“不愧是李游书先生,感官竟然如此敏锐……” 声音响过,乔克的身影重新自黑暗中走到了两人面前:“还以为凭借黑夜的掩护就可以完美地骗过你们,没想到竟然被李游书先生给察觉到了。” “替身啊,”唐雨寒将刀收入刀鞘,但架势却已然变成了居合斩的模样,“行啊,你尽管用替身,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替身可以使。”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这么着急嘛,”乔克的神情不紧不慢,抬手向两人叫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心急,当年我们在审讯部门工作的时候,一个情报可是能拷问三五天的。不过那个时候,恐怕欧阳小姐就真的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嘿嘿嘿。” “少放屁。”唐雨寒说罢擎刀上前,既然剑气会因为距离较远无法探知手感而难以区分替身与真身,那直接上手去砍就足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乔克见唐雨寒奔来也并不慌张,只是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空间中随意地摆动了几下。 当唐雨寒长刀落下的时候,一面坚实厚重的盾牌便竖在乔克面前替他将这致命的斩击给挡了下来。 “神笔马良啊。”一击不得中,唐雨寒扭转身体蹬住盾牌腾身而起,连续的剑气如同密集的野蜂般飞去,霎时间便将盾牌给砍了个七零八落,在飞散的碎铁之中,唐雨寒刀尖直指乔克侧肋。若不是考虑到欧阳知的行踪问题,他一准直接将乔克的脑袋给刺一个对穿。 然而不等他出手,黑暗中忽然挥来一个巨大的腕足击中了唐雨寒的身体,将其狠狠拍击出去。李游书见状连忙上前去接住了被击飞而来唐雨寒:“没事吧。” 唐雨寒站稳脚步后,脸上因愤怒而暴起的杀气已经清晰可见:“没事,不过这臭画家会玩的还真是不少啊。” 此时,二人眼前的乔克正张开双臂迎接他们的所有攻击,然而也就在他的周身,八根巨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章鱼腕足正在半空中扭曲蜿蜒着,等待两名习武之人向这边攻过来。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然而路上行人依旧是密集的,虽然这里是一家盛博区地处偏远的小店,但已经有不少路过的人发现了这里正在上演的激烈战斗。 “老哥,有什么进攻思路么?”警惕着那活物一般随时可能攻过来的章鱼触手,李游书压低声音向唐雨寒问道。 唐雨寒摇摇头,也感到了现在情况的棘手:“要是没有观众的话,我还能有那么一两手办法把他连人带画统统砍了,但现在有好事者在旁边围观,恐怕大范围的攻击要伤及无辜。而且一旦用出杀招来,万一把他砍死了岂不是再也找不到欧阳知?” 李游书闻言也觉得为难,像乔克这种通过超能力创造无穷无尽敌人的手段,实在令人觉得不爽利。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还就张牙舞爪、趾高气扬地杵在那里,惹人心烦。 正当两人都不知道该从何种角度入手之际,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那家快餐店里传了出来:“两位,莫非是遇见麻烦了?” 李游书和唐雨寒闻言都回身看去,却发现一位身材高瘦、身穿西装的黑发男人正手握着个塔克,一边吃着一边推开店门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这里很危险的大哥,你不要在我们俩身后站着。”唐雨寒斜了那人一眼,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 “哦?很危险啊,”男人不为所动,轻盈迈步走到了李游书旁边,“有多危险。让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当男人从店门前的黑暗中慢慢走到路灯下,占尽优势的乔克看见那人的面容时,惊悚瞬间便写满了他那张本是轻松写意的脸上:“是你!” 闻言,唐雨寒与李游书都看向身后那男人:“你们认识?” “是谁啊?我么?”男人装傻充愣指了指自己,“我只是个过路人,好奇来凑个热闹而已。” 然而乔克的神情表现出的情况却分明不是男人所言那般普通:“没想到,连你都来到钟城了!” 伴随乔克的低吼,八根腕足主动出击,在黑暗中划过不属于章鱼皮肤应该呈现出的斑斓诡异的色彩。 “包抄敌人后方比较有趣嘛,反正前线有其他人帮我守着。凭被人先生和慕清在,你们的人一分一毫也休想反攻回去。”男人说罢,冲着向自己这边挥舞而来的章鱼腕足轻轻叩击响指,伴随一声清脆的响动,无形的黑暗斩击不知从何处斩来,同一时间将那八根触手尽数斩落在地。 见状,李游书惊讶之余以无妄诀窥探而去,却被眼中所见给震慑住了。 感觉到李游书在审视自己,男人温和地冲他笑了一下: “有问题的话,等我把他杀了再说不迟。” 第一八一章 色彩战争 “欧阳小姐,其实我并不希望欧阳先生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塞洛斯科技确实做了很多惨绝人寰的行为,然而这都并非是我所追求的,”维姬·奥尔森坐在欧阳知对面,垂下头去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滴,“而我真正能做的又极少,你才是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去阻止欧阳先生的人。” 她这一通话说的悲悲戚戚,欧阳知听了微微有些同情起来。然而一想到在绞杀贫困者联盟的战斗里她也有卓越战绩、甚至将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给蛊惑至死,她对维姬·奥尔森的警惕就不可能放松得下来。 “为什么没有对我使用你的能力,”欧阳知主动出击玩起了钓鱼执法,“如果你使用那套勾引普通人的伎俩,恐怕我现在早就对你百依百顺了。如果你肯用能力勾引我哥……不,我觉得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你应该已经试过了,没用。” 维姬·奥尔森闻言摇了摇头:“是的,没用。欧阳先生的心就仿佛是磐石一般难以动摇,而且我知道靠着超能力去强行扭曲他人的意志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我才这样请求你,请求你去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能力阻止欧阳先生往这条地狱的道路上前行。” 欧阳知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就算被她用超能力给蛊惑,以李游书的洞察力也完全可以将她从异常的状态中拯救出来,而且这行为无疑会激怒李游书招来杀身之祸,想必奥尔森也已经看到了这一层上所以不敢轻易对自己使用超能力。 但有一点奥尔森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这个钟城里最有可能阻止欧阳思的人,不管是以实力还是以身份,她都是最有可能让《artod计划》停摆的人。 想到这儿,她端起杯子来喝了口红茶,英伦的冲泡方式与传统的茶道在味道上有些不同,倒也是微妙而新奇的体验。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要我去阻止你们的计划,但是既然你送上了这个遥控器,那我自然是却之不恭,”将茶杯放下后,欧阳知拿起了被奥尔森放在桌上的小巧仪器,“但是我希望你最好不是在骗我,我这人脾气不好,报复心更是强的离谱,如果你真的是在戏耍我或是给我下套,到时候别怪我下死手。” 此时维姬·奥尔森似乎才第一次看清楚这个钟城之中仅次于欧阳思的女人的真面目,而且她在那刹那间便已然确信,如果让欧阳知代替欧阳思来掌握整个钟城的话,这座城市也许会比在欧阳思的手下变得更加井然有序和生机盎然。 想到这儿,维姬·奥尔森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来:“怎、怎么会呢,我确实是一心想要帮助你,毕竟这也是在帮助我自己,因为我对欧阳先生并非没有爱慕之心。” 你要是对我哥有爱慕之心,那恐怕母猪都能上树了。欧阳知心里暗暗嘲讽着,表面依然是不动声色地点头:“讲道理,你确实是与我哥哥相处时间最长的女人,对你的好恶先放到一边不说,我哥哥如果真的喜欢你,我自然也会全心全意地接纳你。” “那真是太好了。”听到这话,维姬·奥尔森露出了一个与先前缜密思维控制下颇具深意的面孔相比十分不搭调的天真可爱的笑容。但那笑容落在这完美无瑕的女人的面容上竟也显得那样严丝合缝,完全不会给人一种“这女人戴着面具”的突兀感。 没有就这个话题做深入研究,欧阳知扭头看着这宅邸开口问道:“所以呢?我们都已经聊了这么久,你的那位手下什么时候来送我回到钟城?这里可是东京啊,让我坐飞机回去么?” “当然不是,”奥尔森说着用手机给乔克发送消息,并向欧阳知解释道,“想必乔克也在与游书先生进行男人间的畅谈吧,应该用不了多久就……” 话未说完,诡异的空间扭曲再次出现在客厅之中,乔克这次却是跌跌撞撞地从那空间通道之中摔了出来,身上的衣装不知何故而出现了多处裂损、脸上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十分狼狈。 见状,奥尔森连忙起身上前去将其给搀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乔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挨揍了。” “是李游书么?还是唐雨寒?” 欧阳知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乔克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寻思李游书没准真的会因为自己被他们给先斩后奏请了来而大动肝火。看来这小子并非只是人前对自己关心挂怀,自己不在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 闻言,乔克有些为难地说道:“本来,只是与李游书先生玩闹一下,没有动真格的打算,可是……” “可是什么?”奥尔森知道,凭乔克的实力,李游书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索出他能力的本质并就此规划战斗也是很难的,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屁孩,就算再怎么身经百战也不该有这样成熟的战术头脑。 “可是,我好像遇见那个男人了。” 闻言,奥尔森身子也是猛地一颤,随后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东京而不是钟城,于是从震悚之中慢慢缓过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慢慢化散而去:“你说的是……黑骑?!” 画师乔克沉沉地点了下头,随后有气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抱歉了欧阳小姐,可能……您得在这里稍稍住上一晚,等我体力恢复过来,一定第一时间把你送回去。” 时间倒退至十分钟前。 “有什么事情,把他杀了再说也不迟。”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李游书,那笑容虽然和善,可向里深究却可以看见更深层次的警告和威胁。 李游书咽了口唾沫,顺从地点了点头。这男人看上去与唐雨寒年纪不相上下的二十五六,身材高挑匀称,目测应该在一米八三,上下浮动不超过一厘米。留着一头黑色碎发,那发色黑的深沉哑光,一点光泽都看不出来。天气闷热,男人却穿着整齐的正装,虽然正装严谨,但表现出的气氛却是随意的。 黑暗之下,男人的脸色略显疲倦,黑眼圈有些重,但除却那黑眼圈之外整体的面容时十分赏心悦目的,干练、温和、文雅,瑕不掩瑜。 总而言之,看起来是个有些疲惫、而且十分不愿意出力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自己构造出的章鱼腕足在一斩之下纷纷落地,而剩余的部分也统统化散成了色彩斑斓的颜料滴落下去,乔克的神色显然已经不再似刚刚那般轻松。他的双目中溢出名为恐惧之物,仿佛距离歇斯底里只有一步之遥。 “你刚刚已经问过这问题了,”男人咬了一口塔克,小心翼翼地避退着从里面抖落的酱料和生菜丝,“我说了,我是来包抄敌人后方的,你说是来观光也可以。不过我更喜欢用工作来掩盖自己偷懒的行径,这样回去就不会受到批评。” “怎么可能……前几天我们才刚刚与队长通过话,你那时候还没有离开北亚战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哦,我其实早就走了,”男人在跟乔克打哑谜,李游书和唐雨寒自然是听不懂,但身处其中的男人和乔克却是谈笑风生,“因为我觉得北亚太冷,又不是很需要我,所以我就撤离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乔克说着挥舞画笔,毒虫构筑的灰雾向着这边猛冲而来。 见状,毕方鸣瞬发,李游书迈步上前,向着那团飞来的虫群吐出一口烈火,这也是他曾经看杂耍时学的招式,平日里需要火焰和酒,但由于毕方鸣能将内气以心火点燃,现在他吞吐火焰已经成了非常方便的事情。 “good job!”男人对李游书的手段表示了称赞,一边鼓掌一边回答了乔克的提问,“本来我对你们的计划不感兴趣,但考虑到将这计划打乱就可以令你们的许多机构因之停摆,这样的好事情,我怎么会不做呢。” “那我就必须在这里阻止你了,黑骑!!”见自己的第一波攻击被李游书轻松截停,乔克更加愤怒地挥舞画笔,这一次,他所创造出的是闪耀着斑斓光芒的迷雾,飘忽而流淌的,如同有生之物的无以名状的所在。 “哦,你已经可以把这能力用到这个地步了啊,”被称为“黑骑”的男人不为所动,将最后一点塔克塞到嘴里后含糊地对李游书说道,“这次让我来吧,‘星之彩’可能不是火焰能够对付的了的。” 说罢,男人迈步上前,只见伴随他抬起的右臂,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他伸出的食指指尖凝聚成了一颗黑珍珠般的圆润球体。 而后,黑骑透过那团飞来的迷雾,瞄准乔克呼出了他招式的名称:“black projectile(黑弹)。” “咻”的一声,那黑色的漆黑圆球如同子弹一般从黑骑的指尖暴射而出,穿透那飘忽而来的诡异斑斓并向着乔克一路冲杀了过去。伴随黑色液弹的穿透,那团仿佛在侵蚀空间、扭曲现实的彩色迷雾蓦然化散消失于无形,而那黑色弹丸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去,将乔克的肩膀砰然击穿。 “咳!”乔克被那巨大的力道给带的连连后退,待到停住脚步的时候,黑骑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他摇摇晃晃的视野之中。 “好玩么?”轻快的话语伴随一记高踢,重重落在了乔克的下巴上,非常漂亮的高踢,连专业评审李游书见了都连连叫好。 而后,漆黑的色彩从黑骑的袖间慢慢溢出,攀附在他双手之上变作了墨色的拳套:“只用能力创造杀伤力极高的存在是不够的,你们塞洛斯的人多数都有这样的缺陷——以为自己有了超能力就天下无敌,一旦被人进到三步之内就成了任人鱼肉的垃圾。” 说罢,雨点般的漆黑拳头便接连不断地落在了乔克的脸上。 第一八二章 黑骑 李游书看得很清楚,黑骑使用的是类似于拳击的格斗方式,然而非常随意,并且出拳的轨迹伴随着对手的摇摆而时刻变化,每一拳都可以非常稳当地落在乔克的要害部位,没用一会儿便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打得鼻青脸肿。 以一记泛起漆黑波澜的踢击结束了自己的连击,黑骑一发侧踹将乔克踢飞出去,乔克见状心里微有些嗤笑,因为这样的一击无疑给了他用于逃跑的距离,只要他发动能力为自己的背部创造双翼,那么就可以在飞行中拖延时间创造回到奥尔森宅邸的时空通道,可恶的黑骑竟然离开了北亚战场来到钟城,这对于塞洛斯来说无疑—— 不等乔克的思绪进行下去,一道墨色的交叉截停了他飞去的身影,令其身躯不能动弹地悬浮在了距离黑骑不过五步的地方。 “以为我会放任你逃跑么?”抬手操纵着那道墨色交叉禁锢乔克的身体,黑骑另一只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定黑色的礼貌戴在了头上,“我可是‘无铭’的六芒近卫啊,你觉得我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么?” 乔克试图挣脱那黑色交叉构筑的无形囚笼,然而分明只是个如同在纸上着墨的平平无奇的黑色交叉,却令其连一根指头都无法抬起,更不要说用自己的能力来创造什么逃离的手段了。 “不是吧,你就这点本事?”黑骑对于乔克的表现感到十分失望,“我以为你们得到了我的血液,会创造出什么很了不起的复制品呢,如果只有这点水平的话,我甚至是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了。” 李游书和唐雨寒在旁边静静地观瞧着,二人心照不宣地确认了一件事:这战斗似乎已经掺杂到了那两人的私人恩怨,不是他们能随便插手的事情了。 “不要以为……你……”乔克努力地挣扎着,忽然冲着黑骑发出一声怒吼,“比我强到哪里去!!” 伴随他的怒吼,一把飘忽不定的铡刀从黑骑头顶轰然落下。见状,黑骑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挡,被黑色外壳包裹着的手掌正对铡刀的落刃,竟将那锐利无比的致命攻击给随随便便地捶成了一地碎渣。 “因为被禁锢住,所以作画的水平急剧下降,连把像样的铡刀都没办法画出来了啊,”黑骑扶着下巴端详乔克的面貌,“所以我从来不学画画,打架就是打架,画画就是画画,混为一谈是作死。” 说着,黑骑抬起手掌并作手刀,更多的黑色细流从虚空之中向其手掌汇聚而去,逐渐构成了一柄锐利的尖刀:“多的也不说了,祝你生活愉快身体健康。” 话音一落,冲破空气的刺击伴随刺耳的破空声向着乔克的胸膛直刺而去,然而在最后一刻,垂死挣扎乔克终于为自己打开了穿梭时空的通道,狼狈而仓皇地跌入到了虚空之中。黑骑的直刺没能击中目标,脱手的黑色洪流冲击地面,在地上剜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半球深坑。 “跑了?”挥手驱散了还悬浮于空间中的黑色交叉,黑骑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即使是蟑螂也终究有一技之长的。” 随后他扭头看向李游书与唐雨寒,冲他们招手走了过去:“你们俩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还没等动真格就已经被眼前这男人横插一脚解决了战斗,他们俩反而是对此有些不满的。 “我叫黑骑,两位怎么称呼啊?”脱离了战斗后,男人身上那冷冰冰的气息荡然无存,看起来如同隔壁找不到工作喝了个宿醉的待业青年。 “唐雨寒。” “李游书。” “哦~!”黑骑点了点头,“幸会幸会,看两位的体格和身法,是习武之人吧?”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跟那个画画的起冲突?”黑骑问题不少,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的倒让李游书找不到提问的机会。 但既然对方有问题,还帮他们打退了乔克,李游书也只有回答他的问题:“说来话长,一句话来说就是他掳走了我女朋友……” 不对!黑骑把乔克打跑了,那李游书该去什么地方找欧阳知啊?! 不等李游书开口埋怨,他的手机忽然传来了震动,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欧阳知打来的电话。于是他连忙接通起来,生怕自己慢了半拍电话就被挂断了:“喂喂喂,欧阳!” “游书,我没事。”欧阳知知道李游书担心她,所以第一句话就是保平安,“我跟维姬·奥尔森有些事情要谈,今晚就不回去了。” “那你要是遇见危险了怎么办?” “放心,奥尔森有事求我,她不会对我怎样的。”说到这,欧阳知压低声音看着被女仆搀扶着一瘸一拐往药房去的乔克小声说道,“对了,是什么人把塞洛斯那家伙打得这么惨?” 李游书闻言看看黑骑:“是个好大哥,老厉害老厉害的。” “那你就跟那个老大哥好好聊聊,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就先这样啦。” “好,我知道了。” 挂掉了电话,李游书长舒口气:“还好,欧阳没事。她在跟奥尔森谈事情。” “奥尔森?”听见这个姓氏,黑骑不由得又皱起眉头,“你说的是维姬·奥尔森,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东亚大区的负责人?” 李游书闻言便知道黑骑不是寻常人,又见周围似乎还有围观的人在用手机偷偷拍摄他们,便拉着黑骑说道:“换个地方聊吧。” 黑骑闻言欣然应允,抬手之间漆黑的墨色如同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李游书唐雨寒加上他自己的身影包裹在了黑暗一片的球体之中。 短暂的黑暗之后,墨色的洪流四散而去,三人便来到了一处豪华酒店的房间里面。李游书向外看去,发现这里应该是内城区的出云区,窗外不远处就可以看见出云科技高耸的总部大楼。 “坐吧。”黑骑走到冰箱便拿出三罐啤酒,“刚刚也问了你们那么多问题,现在换你们来问我了。” 李游书和唐雨寒坐到沙发上,唐雨寒冲李游书挑了下眉毛,示意自己没有什么问题,李游书想问什么就问。 于是李游书点点头:“黑骑先生,你为什么知道塞洛斯科技?” “因为我是他们的敌人,”黑骑将啤酒丢给李游书和唐雨寒,以一句话亮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是与塞洛斯科技对立的一家公司的战斗员……哦,说战斗员好像有些不准确,我是老总的近卫。” 哦,那就是跟我和柳仕良一样的职务啊,贴身护卫。 李游书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进一步问道:“刚刚听您和塞洛斯那个人的谈话,您是知道《artod计划》的对吗?” 黑骑闻言眉头一蹙:“你连这个都知道?” 于是李游书站起身来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钟城欧阳家当家人欧阳思的贴身护卫,不过这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因为这个计划与欧阳思闹掰,现在还处于随时可能遭到攻击的境况。” “哦……”黑骑松开了眉头,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既然欧阳思正在和塞洛斯科技合作全力推进这计划的进行,那你就是不支持这计划的对吗?” “当然,”李游书的立场坚定不移,“且不说用人命做实验本来就是丧心病狂,那个计划我觉得根本就是舍本逐末,所谓‘创造神明’更是无稽之谈。” “嗯嗯,说的对极了。”黑骑喝了口啤酒,对李游书的独到见解表示了赞同,“看来咱们是同道中人,所思所想都差不多。” “那黑骑先生你是来阻止这个计划的么?” 黑骑点了点头:“与其说是阻止,不如说是想要把整个塞洛斯的势力从钟城连根拔起来。不过凭我一个人有些困难,毕竟塞洛斯已经跟钟城的欧阳家产业融为一体,动摇塞洛斯就是动摇欧阳家,动摇欧阳家就是动摇钟城。虽然我老板的意思是损失那么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城市也无所谓,但我还是觉得尽量减小损失比较好。” …… 待到欧阳知去客房睡下后,维姬·奥尔森敲响了乔克房间的门。 “你怎么样了?”见自己的手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维姬·奥尔森的神情却不见得有多少沉痛或担忧可言,先前的震惊也不过是因为意外之人的出现,并不是因为乔克被黑骑暴揍。 乔克闻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重伤,只是第一次见识到‘无铭六芒’的实力,自信心有些受打击。” “毕竟是无铭公司精锐中的精锐,顶点中的顶点,不要说你了,就算是你的队长,亦或是战斗部的部长去跟他打也未必是对手,倒不如说你能从他手里逃出来足见实力不错。”维姬·奥尔森说罢点起一支烟来,“既然已经将遥控器交给了欧阳知,下一步就该向欧阳思告密了。” “您这么大费周章的,只是要让他们兄妹反目成仇么?” “哼,开什么玩笑,”奥尔森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后继续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欧阳思也在提防我们么?我有预感,如果《artod计划》如期完成,他绝对会凭借着钟城的地利反将一军,从我们的控制中脱离出去。到时候,不好收场事小,咱们两个也许就成了欧阳思要挟总部的人质。” 乔克眯着眼睛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欧阳思可能干出来的事情:“那您的意思……” “让欧阳知拿到前往秘密研究部的钥匙只是第一步。比起我们,欧阳思更加担心、更加想要排除的不安定因素,你觉得是谁呢?” “李游书,只能是李游书。” “对的,”见乔克对答如流,奥尔森满意地点着头说道,“我们把事情告诉欧阳思,就说我们主动将钥匙交给欧阳知是为他创造将欧阳知与李游书分开的机会,到时候,欧阳知身在出云科技最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欧阳思自然可以派人去围剿李游书。” 说着,奥尔森的眼中闪过阴险的光,那美丽的面容也因为奸计在心而变得微微有些扭曲:“欧阳思为人谨慎,为了杀死李游书,他一定会派出自己最得力的护卫柳仕良,当他们兄妹在秘密研究部对峙的时候,哼哼……” 听见那声笑,乔克先是一愣,继而心领神会地点起头来,也露出了那阴沉而诡异的笑容: “要说阴险缺德,还得是奥尔森先生的亲女儿啊。” 第一八三章 恍若别离 第二天一早,李游书从床上起身,光着膀子走到镜子前洗漱,艾琳娜一如往常地走进房间,一边喊着“姑爷吃早饭”一边在卧室里寻找李游书的身影。最终她在浴室里见到了光着膀子的李游书,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他的好身材以及那玉璧一般的躯体上经欧阳知之手成就的绝妙纹路。 “姑爷,您怎么这么白啊?” “不清楚,可能是基因问题,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面的老子和我的亲妈是什么样子,可能就是白得离谱呢。”李游书毫不避讳艾琳娜的打量,身材好自然就应该亮出来给人看,掖着藏着岂不是暴殄天物。 艾琳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小姐能找到您这么好的模特可真是太难得了。” “不是我难得,是欧阳的手艺难得。”李游书说着又抬起头来一边看着自己的身材一边端详欧阳知在他右肩那块留下的花间龙纹,“她给自己肩膀上纹上个‘midas touch(点石成金)’,纹的是一点也不差。” “不过您还真是心宽啊姑爷,”闻言,艾琳娜不由得笑起来,“大小姐一夜不归,您竟然也这么沉得下心来,还有心情跟我谈天说地的。” “这有什么,她只是去谈事情,又不是离家出走或者出去鬼混,”李游书说着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短袖衫穿上,“而且凭我的洞察力,她身上但凡有半点别的男人的味道我也能闻得出来。” “如果大小姐真的背着您跟其他的小帅哥勾勾搭搭,您该怎么办呢?”艾琳娜说出这话来之后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鞠躬致歉,“对不起姑爷,是我胡说八道了,不该说这种话。” “别那么紧张,文字狱早就已经不兴了,我也不是连个假设都不许别人做的人,”见艾琳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李游书连忙苦笑着摆手打消了她的不安,“如果欧阳真的这么做,可能我也只会去把男方打一顿,然后离开钟城吧。毕竟我是为了欧阳才留在钟城的,如果她这么对我,那我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跟你家少爷犟着的必要了。” 吃早饭的时候,李游书回想昨夜的情形,心里还是颇感愉悦的,因为钟城终于又迎来了一位与他立场差不多一致的可靠男人,能不能称为朋友暂且不论,至少目标统一。 但他总还是觉得黑骑是十分危险的,不光是昨夜他痛殴乔克时那敏捷的身手和神秘的超能力,更因为当李游书以无妄诀企图去窥探黑骑的能量构造时,却只在他的身体之中看到一片深邃无垠的黑暗。深沉、静谧,却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一般令人汗毛倒竖、深感阴寒。 虽然此时还能算是同一阵营,但如果真的惹恼了他亦或是与他对立,那被他不顾情分地抬手诛灭想必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李游书饭还没吃完,敲门声已然传了过来。艾琳娜闻声去开门:“大小姐,您回来了。” “嗯。”欧阳知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进了客厅,李游书闻声也从餐厅里叼着油条走出来冲欧阳知打招呼,“回来了企业家?业务谈的怎么样?” “哪有什么业务,不过就是闲聊了几句而已。”欧阳知说着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沙发上,时间刚刚七点出头,可见她在维姬·奥尔森的宅邸睡得并不算好,“听口气,奥尔森似乎也想要阻止我哥继续进行这个计划。” “哈?她要是想,直接宣布项目终止不就可以了,找你作甚?” 欧阳知接过艾琳娜递上来的牛奶,喝了一口之后说道:“《artod计划》是塞洛斯更上层的人跟我哥签订的契约,奥尔森只是负责衔接和监督,根本没有实际操纵的权力,”说到这里,欧阳知停下来想了一会儿,隐瞒了维姬·奥尔森将秘密研究部钥匙送给她的事情,“也许她说的并不是真话,她只是担心我哥将计划进行到底后出尔反尔脱离塞洛斯,而后将她跟另外那名战斗人员给作为人质扣押在钟城,所以想借我之手拖延我哥的脚步也说不定。” 李游书闻言一时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若有所思地沉沉点头并将油条一点一点吃进嘴里。欧阳知见李游书还一副刚刚起床的傻呆呆模样,露出一副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的复杂微笑。 看了一会儿,欧阳知冲李游书叫道:“游书。” “啊?”李游书听见欧阳知叫他连忙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欧阳知站起来,将那杯牛奶喝掉后握着余热的空杯走到李游书面前,试探性地问道:“下午,陪我去美术馆好么?” 李游书闻言点点头:“当然好了,干嘛一副恳求的模样。平常不都是你有求,我必应,怎么今天反而生分起来了。” “我觉得,有时候也应该多体谅一下你才是。”欧阳知垂下头去,有气无力地抱住李游书,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李游书被她这副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好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问道:“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再去补个觉?等下午起床有精神了,我带你出去。咱们去逛完美术馆再去玩点别的,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以后也可以一直这样么?等我们离开了钟城,去到恒玉、庆仪,亦或是别的城市,也能像现在这样自由,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对我这么好么?” 李游书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嗯”着思索了片刻后笑起来:“不管在哪里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李游书的心脏铿锵有力地跳动着,令欧阳知觉得心安,好像只要有李游书在身边,就什么事情都不会落到她的头上一样。于是她轻轻地揪住李游书肩头的衣服,点了点头:“说到做到啊。” “那当然了。” 欧阳知回房间去后,李游书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也不像认真看的样子,只是直直地盯着屏幕出神。爱丽丝打扫过了走廊后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正捧着一碟小蛋糕走进客厅,远远地便看见李游书傻了吧唧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姑爷,您怎么了?” 爱丽丝的问候令李游书回过神来,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磕磕巴巴地回道:“啊、啊,没事,我那个什么,我在考虑事情。你看电视么?”说着,他将遥控器递给了爱丽丝。 爱丽丝当然乐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节目,李游书总是爱看邵氏武打和搏击竞技,她更喜欢爱情电影。 爱丽丝心满意足地吃着蛋糕看电影的时候,丝毫不为情节所动的李游书忽然开口问道:“爱丽丝,问你个问题。” “啊……?”每次李游书说“问你个问题”的时候,往往都是一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爱丽丝从小就在欧阳家负责家政,能够回答的问题大多也不过是皮革的保养、时尚穿搭、食谱搭配之类的与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而李游书的那些奇思妙想和怪奇发问,她常常是答不出来的,“姑爷,您又要问我什么奇怪的问题啊?” “喏,”李游书冲欧阳知的房间一努嘴,低声问道,“你家大小姐平日里,有没有表现出一种萎靡不振、悲观消极的模样过?” 总算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爱丽丝心里先松了口气:“嗯……大小姐一般只有喝醉了的时候才会哭哭啼啼的,平日里很少见她有沮丧或是怎样。” 爱丽丝一边说一边回忆,咬着蛋糕叉子更加深入地思索起来:“不过自从姑爷来了之后,大小姐好像感情比以前更丰富了,原来大小姐回到家一连三四个小时都绷着脸也是常有的。” “嗯……”李游书闻言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 “姑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哼,这不是快要把你们家大小姐拐出钟城了,得多了解了解她的生活习性,等有了二人空间也不至于被她搞得措手不及。” 爱丽丝闻言眉头一皱,样子已然是有些着急起来:“姑爷的意思,跟大小姐走的时候,不带艾琳娜和我了?” “怎么,你还想跟着我们当煮饭婆吗?”李游书对于爱丽丝的问题感到好奇。 “当然愿意!”爱丽丝的回答不假思索,“爱丽丝的工作就是侍奉大小姐,大小姐走到哪里爱丽丝就跟到哪里,姑爷不要爱丽丝,到时候就等着被大小姐的衣服鞋子、化妆品和首饰活活压死吧!” 这种听起来可可爱爱的威胁倒是让李游书觉得好笑,他冲爱丽丝随意地挥了挥手,开口说道:“行啦行啦,那就带上你们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舍得丢下你们,你家大小姐也不会舍得丢下你们的。你快吃你的蛋糕吧,当心待会儿艾琳娜过来说你偷懒。” 爱丽丝嘟起嘴巴,小声嘀咕道:“午饭时间还早呢……” 李游书当然不会告诉爱丽丝他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当欧阳知拥抱他、并揪住他衣服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女友散发出来的气氛并不像是依赖或是抱怨,更不是在寻求李游书的安慰。 她的话语、她的神色,她的姿态与动作,都仿佛在跟李游书告别一般。 另一头,挂掉电话的欧阳思意味深长地盯着手机,神色一如往常般的不可捉摸。柳仕良也跟平日一样坐在距离办公桌不远的茶几旁看书,刚刚泡好的一杯绿茶蒸出袅袅的热气,飘向茶杯的上空。 听见欧阳思在电话中的交谈,柳仕良笑着问道:“是奥尔森小姐么?” 欧阳思点了点头:“她把秘密研究部的钥匙给小知了。” 闻言,柳仕良睁开了眼睛:“哦?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既然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告诉您?挑衅么。” 欧阳思摇了摇头:“以小知的性格,能够自己去实现的事情从来不求人。” “嘶……”柳仕良吸了口气,似乎已经明白了那女人的企图,“她在为您创造把大小姐和姑爷分开的机会?” “嗯哼,”欧阳思予以了肯定的答复,“唐雨寒这遗祸还没有清除,如果李游书死了,想必他也会不顾危险地跑来找我报仇,到时候再将他一并围剿倒也是个轻松事情。” 事关李游书,难得柳仕良多提了一嘴:“您真的要把姑爷……” “柳先生,我知道你跟李游书交情匪浅、惺惺相惜,”欧阳思看向柳仕良,他的目光里同样含带着一丝惋惜,“我也并非是没有心的人,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为潜在的威胁了,为了欧阳家的大业,我不得不将隐患完全抹除。拜托了。” 闻言,柳仕良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茶杯,茶叶在水中静置,忽然有一片好像不甘沉沦一般地从兄弟的尸骸中愤然而起,晃晃悠悠地向上攀升,最后浮上了茶水的水面。 “一切听少爷安排。” 第一八四章 丹青 钟城美术馆坐落于青机区,是钟城最大也是最早的一家美术馆,馆内收藏有许多现代主义风格的世界名画,也曾举办过一两次国际性的拍卖活动。平日里展馆是不对外开放的,要想游览需要提前预约。 欧阳家的人除外。 由于近来钟城全城震动,从内城区的企业大兼并、财阀接连遭遇暗杀,到前不久刚刚发生的盛博娱乐袭击事件以及那名曾居于中城区的苏氏企业遗女苏卿莲的震撼演讲,钟城美术馆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预约电话。所以即使欧阳知不去亮明身份,美术馆也会第一时间为他们安排入场以及导游。 不过欧阳知不需要导游,她不想听解说啰啰嗦嗦讲一大堆画家的生平和作品的概念,她可能比讲解要更熟悉这些画家。至于画的内容,由于现代主义风格画作常常以开放多元为主要特点,对画面的解读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走廊静谧而宽敞,明亮之中透露出一丝丝无人气的阴冷。八月下午的阳光可谓闷热,然而由于美术馆的采光问题,一缕像样的热光都不会被窗户采纳进来,反而是灯光比阳光更加肩负起馆内照明的责任。 欧阳知难得地放弃了平日里干练潇洒的风格,换上了一身轻薄温婉的白色连衣裙,而李游书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穿他最喜欢的白色宽松衬衣,而是里面穿了个纯白短袖,外面套了件深蓝色水母花纹的夏威夷衫。 欧阳知在前面走,一步一停,三五分钟再动身;李游书则跟在她后面,看她看过去的那些画。他不是很懂艺术,也很难从色彩的变化中品评出什么作者的感情和对艺术的体会。他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大咧咧地翻过去,就好像夏天吃西瓜,很仓促、很囫囵,并不会过多地品味个中滋味。只有在被人提问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他才会模仿自己在体会武学要领时的口气多留意几眼,所说上几句。 “欧阳,”从后面看见欧阳知裸露在外的肩头,虽然美术馆里只有他们两人,但李游书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冷吗?” 闻言,欧阳知回头看去。刹那之间,李游书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因为欧阳知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出这种风格和神态——第一次见面时,欧阳知那极富朋克造型的穿搭以及言谈举止都给李游书种下了独立、个性、另类的第一印象;而后的相处中,欧阳知带给李游书的则是干练、刚强、机敏的形象;在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后,李游书才慢慢发现他的女友也有依人的一面,以至今日才完全地察觉到了欧阳知潜藏许久的清纯姿色。 干净、洁白、可爱,双眼中流露出的都是毫无污秽与世俗的眼神。李游书为此感到一丝震惊,却又听见欧阳知在他的呆愣中回以轻声的询问:“你刚刚说什么?” “啊,”李游书红了脸,连忙扭头去看自己身侧的那副画,“我是问你冷不冷,这馆里冷气开得挺足。” 欧阳知闻言,看到李游书那局促的脸色微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是有一点冷。” 于是李游书脱下了自己的夏威夷衫披在欧阳知的肩上:“冷你不说,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呢。” “忘记了,”欧阳知说着冲李游书一笑,“游书,你喜欢我今天的打扮吗?” “喜欢,”李游书直言不讳地承认了,“你今天穿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来,倒不像平日里那么英武了。”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呀,”欧阳知抬眼看着李游书,她平日里穿高跟鞋、穿靴子,所以跟李游书总是平视的,而今天她穿双几乎平跟的尖头鞋,所以看李游书也从平视变成了仰视,“我也不是总那么盛气凌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有一位盖世英雄陪在我身边,我也会像公主一样乖巧可爱地依赖他。” “盖世英雄么……”李游书想了想,冲欧阳知微笑道,“那我尽量往那个方向发展吧。当英雄可是很累的,有时候还要牺牲自己为他人谋福利,我当真是没有那种魄力。” 欧阳知摇了摇头,伸手在李游书胸膛上戳了一下:“你已经做到了。你在我眼里,就是英雄。” 说罢,她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观赏起下一幅画。而李游书则考虑着她的话语,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替欧阳思挡枪的事情。 走上前去,李游书跟欧阳知并肩站在了这幅画前。这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山间行舟,两岸四季渐变,春青夏绿,秋黄冬白,只是从左至右,施墨愈发淡然,以至到最右侧的三十公分左右成为了完全地留白而没有丝毫着墨,好像那山、那水,以及木石小舟都被风雪给掩盖了下去,不见踪影。 小船停在秋冬交接之处,而舟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小人影,男子身穿长衫站在船头,背对女子垂手而立;女子则身穿红袍,那一抹艳红自她身上流淌而下沉入水中,在山间的清流里曳下长长的一条红线,而那一抹红也是唯一穿梭了画中四季,从春暖花开一直延伸至山色凋零的色彩。 在诸多怪异构图的绘画中见到这么一副正常山水,李游书不由得升起一丝亲切感来:“这幅画叫……” 《一别青山》。 “哦吼,原来是这么回事。”看见了画名,李游书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见李游书一副细细品味的模样,欧阳知不由得笑起来向他问道。 “这不是挺简单的么,”李游书指了指那副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一男一女大概就是走了个人世枯荣,至于山间行船,应该是想表达人生本来就随波逐流、身不由己,这男的估计是要死了吧,你看他那个模样,又惨又怂,怪可怜的。那个女的可能就是要目送相好上路,至于那一长串红……不太清楚。” 欧阳知闻言笑起来,低头去看画下面的简介牌,不同于其他的作品简介,连作者生平带作品合集,恨不得把作者什么时候换了乳牙都要写出来,这副画的下面作者竟是佚名,而简介也只有一句:“今日一别,便是长冬。” 读罢了,欧阳知不免心里一寒,轻声说道:“好悲凉啊。” “确实,不知道这作者是碰上了什么糟心事情,”李游书随声附和,又连忙牵住欧阳知那有些发凉的手,“怕什么,他们已经是长冬,咱们现在却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才刚刚开始呢。” 欧阳知闻言点头赞同:“嗯,你说的对。” 但她随即又抬头去看那画,只觉得画中男人的颓丧仿佛并非因为自己将要辞世,而是他身后那神仙一般的美人如同赤练的身影,正随着流水而慢慢消散。流水如时间长河,越是流淌,那女人的身影就越是飘忽悠长,慢慢地被消磨而去。而男人只是深知爱人离去的预兆,背过身去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想到这儿,欧阳知不由得眼神一变,思索着垂下了眼睛。 …… “少爷,您找我。”曹鸿蒙推门而入,张雷、秦枫、刘溪石也跟随他的脚步走了进去,而后还有两个陌生男人也走进了办公室。 欧阳思背对着他们张望窗外的下午景色,出云科技大厦是内城区最高的建筑,每每位于顶层办公室向外张望,欧阳思总是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另外两名队长的人选物色的如何了?” “已经物色了新的人选,请您过目。”伴随曹鸿蒙的话语,那两个陌生男人走上前去。两个男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多岁,一个中等个头、微秃、鹰钩鼻,眼神锐利,一看就不好对付;而另一个男人矮墩墩,留着寸头和络腮胡子,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粗手粗脚。 闻言,欧阳思转过椅子看向那两名新人:“介绍一下。” 矮胖男人摸着脑袋冲欧阳思憨憨地鞠了一躬:“欧阳先生好,在下徐骏,三十六路地趟刀法传人。” 而另一个鹰钩鼻男人则冷冷地说道:“叶玄,前制裁佣兵团团员。” 这话一出口,欧阳思和远处的柳仕良都是眉头一皱。 制裁佣兵团,无铭国际军工旗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只要给足佣金,上到一国元首,下至街边乞丐;攻城略地、情报窃取、人质营救——凡其所能,无有不允;凡其出手,无有不成。 但无铭与塞洛斯是死对头,这件事欧阳思是知道的。如果他擅自启用制裁佣兵团的人,恐怕塞洛斯以一旦察觉便会问责…… “哼,”想到这儿,欧阳思冷笑一声,“好极了,我很满意。两位以后就隐去曾经的身份,徐先生为第三分队队长,叶先生为第四分队队长。” 两人闻言欠身致谢:“是。” 反正是前任队员,何况有这样的人在手上,到时候用以对付维姬·奥尔森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老曹,”欧阳思冲曹鸿蒙招了招手,“你过来。” 曹鸿蒙闻言向前几步,站到了办公桌前。 “老曹,我的暗杀小队原来都是由你一个人统领,因为人员逐渐变多才分成了六个小队,”欧阳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曹鸿蒙,审视一般地打量着他,“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红颜醉、长亭制药、斯蒂勒凯斯家居那几个任务,每一个都是尽善尽美,挑不出毛病。” “哪里,您过奖了。”曹鸿蒙冲欧阳思深深鞠躬,“少爷给了我这份工作,给了我栖身之所,那我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做好每一件少爷安排的事情。” “嗯。”这是令欧阳思最为满意的答案,他点着头,将手头的一张照片往前一丢,“明天,或者后天,有个人要拜托你杀一杀。可能会很难,所以你们六位队长,还有柳先生都去。” 曹鸿蒙闻言眉头微蹙,伸手接过了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是李游书。 第一八五章 恸哭恋人 看到李游书的照片,曹鸿蒙坚定的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错愕,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很快便恢复到了往常的沉着:“少爷,这是姑爷。” “嗯,对。”欧阳思若无其事地点头应答,“是姑爷,李游书嘛。你见过的,都已经见过两次了,每次都站在咱们的相反立场上。” 闻言,站在曹鸿蒙身后的张雷、秦枫、刘溪石以及新来的叶玄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反应,只有身材矮胖的徐骏眨巴着他的大眼萌,尚且不知这新老板正在跟同事说些什么。 “您要杀了姑爷……”曹鸿蒙拿着李游书的照片,犹豫片刻后才试探着问道,“大小姐答应么?” 闻言,欧阳思往座位上一靠,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她当然是不答应的,但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李游书已经开始威胁出云科技在钟城的行事,如果放任下去可能会发展成难以控制的威胁,何况他本人还与贫困者的唐雨寒有勾结,即使不针对李游书,唐雨寒也不可不防。所以我决定杀了李游书,以此引诱唐雨寒上钩,一箭双雕岂不是美事一件。” 这套理由对于出云科技的下属部门来说已经足够充分,曹鸿蒙的一切行动都应该以欧阳思为重、以出云科技的利益为重。如果有人胆敢危及欧阳家产业的发展,即使是姑爷也不能放过。 于是曹鸿蒙点了点头,将李游书的照片推了回去:“明白了,需要我们自己制定战略计划,还是……” “不用,我已经给你们都安排好了。”欧阳思说着冲远处的沙发打了个响指,柳仕良闻声便站起身走了过来。 “计划呢,由柳先生来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几位少有的一起执行任务,正好在出动之前稍微磨合一下。”欧阳思考虑得非常周到,似乎为杀死李游书而做了十全的准备,“大概就在后天吧,嗯。柳先生,辛苦你了。” 柳仕良冲欧阳思欠身一笑,随后跟曹鸿蒙互相谦让着向办公室外走去。而其余五队的队长也跟随两人脚步一同走去,只有秦枫在不经意间悄悄回头瞥了眼欧阳思,不知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待到所有的人都走了,维姬·奥尔森才从隔壁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笑盈盈坐到了欧阳思的腿上:“没想到即使是妹夫,一旦您起了杀心也不会放过。”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还不是我的妹夫,只是口头上的一个称呼罢了,”欧阳思以轻松的口吻回答了奥尔森,并抬手在她后背轻轻摸了一下,“你的手下乔克,可以让他来帮助我么?” 然而奥尔森拒绝了欧阳思的请求:“很抱歉,乔克他有别的任务在身。” “别的任务?我以为他只在钟城活动,我安排下的任务便是他的任务。” “曾经是这样的,”奥尔森看着欧阳思英俊的面容,微笑答道,“但是现在钟城已经完全在您的掌控之下,《artod计划》也将平稳运行,乔克身为战斗员的身份在钟城反而显得多余,所以他已经被总部作战部的高层安排执行其他距离钟城不远的任务去了。” 欧阳思闻言点点头:“倒也情有可原,想必有六名队长加上柳先生,李游书就算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了。” 维姬·奥尔森微笑地赞同着,凑到欧阳思的耳边柔声说道:“祝您心想事成。”她那笑容诡谲而阴险,只是因为与欧阳思脸贴着脸,所以并没有被这料事如神的男人给察觉到。 …… 晚上九点多,李游书和欧阳知都微醺地回到了家,艾琳娜谢过了代驾便回到客厅,却见欧阳知与李游书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进了卧室,还听见卧室门的插销传来清脆的锁死声音。 见状,艾琳娜如梦初醒般自言自语道:“原来姑爷不是不行,他是骗我的。” 衣服被粗鲁地丢了一地一床,暗暗的床头灯散发出暧昧的光亮。因为喝了酒,欧阳知的身体比往日更加滚烫,但是却比平日少了些撩拨的小动作,只是一心一意地抱着李游书,并且抱得非常用力,好像怕一个不小心,李游书便要在她面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似的。 在一阵窒息的战栗痉挛后,她哭了起来,哭的非常伤心,整个人都忍不住地颤抖,就好像得知关雎去世的那晚一般。李游书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伤心,只是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抱着欧阳知,任凭她死死地抱紧自己,把眼泪都抹在自己的胳膊和胸膛上。 “游书,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走啊,我哪里都不去。就算走我也会带上你的。” “那你也不要死。” “我也不会死的,我还没带你离开,怎么会说死就死呢。”李游书认真回答着欧阳知没头没脑的问题,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安抚着她抽泣不止的身体,“你放心好了,刀砍不死我,枪也打不死我,连狙击枪都打不死我。能要我命的人还没出生呢,魏钊凯不行,曹鸿蒙不行,柳仕良也不行。他们统统都不如我厉害,你明白吗,就算是一百个柳仕良一人端着一百把冲锋枪也打不死我。” 听着李游书这类似于哄小孩一样的宽慰,欧阳知却不知怎的更加伤心地哭起来,好像李游书越是这么说,他就越像一位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flag。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成这个样子,也许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被自己的哥哥和欧阳家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和男友闹僵,她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这样的处境令她感到窒息;也可能是因为今天下午去美术馆时看见了那幅《一别青山》,想到了“与君百岁,终须一别”的戚戚然,便愈发不舍得眼前这潇洒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一天他就会像忽然到来一般忽然消失不见了——思来想去,所有的悲伤与不快如同决堤一般崩溃,各种各样的情绪也掺杂在一起宣泄出来,所以她自己也说不上自己为了什么而哭。 等到哭够了,欧阳知还是十分可怜地抽泣着,紧紧抱着李游书将脑袋埋在他的脖子边,有些埋怨地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啊?”李游书闻言连忙洗脱嫌疑,“怎么会,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你开心,哪里有闲工夫笑话你。” “你想好了啊,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话,我也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哭起来的。” “放心吧,我呀,肯定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就算是哭,也肯定是让你喜极而泣。可能是给你买了个可爱的小狗子,也可能是哪天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就掏出订婚戒指来了。” “说得好听,你这个小屁孩,三言两语就能说到结婚。我原来也跟你一样的,只是后来发现谈恋爱就好像冷水泡饭,越泡越觉得寡淡无味,吃到肚子里也变得好像人参果落地,不用多久那种充实便荡然无存了。”欧阳知说着坐直身子与李游书对视着,她那双眼睛还噙着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在我遇见了你,虽然你比不了先前那几个狗男人懂浪漫,但你至少是真心对待我。” 闻言,李游书无奈地耸了下肩:“抱歉,我真的不懂浪漫。” “没关系,我不要浪漫。” 欧阳知说罢与李游书深深吻在一处,过了好久才红着脸冲李游书笑道: “我只想要你。” 在这甜蜜夜晚的另一头,艾琳娜正漫步在宅邸前的花园里,今夜的天气有些沉闷,不如往日那般清爽。也许是因为夏天步入尾声,虽然钟城的炎热会持续到九月,但终归是要变得凉爽起来,所以老天爷也瞅准了最后的机会张牙舞爪起来。 艾琳娜的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也许是由于非人之物的身份,她比爱丽丝更加敏锐地感觉到了潜藏在寻常日子下的不和谐气氛,就好像家畜和蚂蚁会提前感知地震的到来,艾琳娜比普通人更能凭直觉感觉到山雨欲来前的狂风呼啸。 于是她在花园的正中位置站定身姿,轻启双唇张开了嘴巴,她的虎牙慢慢伸长变作如同吸血鬼一般的獠牙,而她脚下以及周身的绿植,也开始伴随她如同吸食一般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枯萎衰败下去。 很快,艾琳娜脚下半径三米的范围内化作了不见生机的废土,而伴随着这奇异景象的出现,一道黑红色的纵向漩涡出现在了艾琳娜身后。 听见了来自背后空间扭曲的声响,艾琳娜微笑着转身看去。于那黑暗之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无节制地吸食生命?”男人的声音温和却严厉,好像兴师问罪一般。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菲利克斯,艾琳娜露出了一丝苦笑:“抱歉,我认为如果不采用这种手段,是根本无法将您吸引来的。” “所以你没有暴走对么,也没有压抑不住吸食生命的冲动。”菲利克斯抱起膀子来,有些不悦地盯着艾琳娜,“这样子是很冒险的,这钟城里的混沌猎人也许并不止我一个。” “但能回应我的只有您一位,”艾琳娜保持着她的笑容,那是一种含带信任的期许,“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有事么?”菲利克斯摘下了面罩,神色平静地向艾琳娜问道。 “是的,”艾琳娜冲着眼前这名混沌猎人施以九十度的标准鞠躬,“这是我个人的请求,作为您曾经的猎物、也作为您半个朋友,我希望您能够帮助我。” 面对这样难以推脱的请求,菲利克斯为难起来:“什么请求,你说。” “请您保护大小姐。” “你们家大小姐有李游书、有柳仕良,再不济还有你,”菲利克斯对艾琳娜的请求表示不解,“哪里轮得着我来保护?我现在已经算是你们家少爷的半个敌人,让我去保护她,欧阳思第一个不答应。” “我知道,”艾琳娜直起身来,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正因为如此,我才请求您保护大小姐——从少爷手里。” 第一八六章 恶意耸动 八月七日。 “杨爷,上次贫困者闯进来的时候还好你不在,真是凶险啊。”时隔多日,欧阳知在李游书的陪同下又去死斗场巡视了一遍。虽然有些实力的斗技者都被欧阳思拉去了他的护卫队和暗杀队,但总有新人换旧人,高回报的工作永远都不乏趋之若鹜的后来者。 杨业兴微笑着点了点头,上一次贫困者进攻死斗场的时候他及时收到了封锁道路和死斗场的通告,所以没有受到误伤,可谓万幸。 “事情的始末我都知道了,那么凶险的一场战斗,你没有受伤吧?”上下打量着李游书,虽然看他无甚不妥但杨爷还是颇为关切地开口问道。 “没有,我到的时候贫困者已经被包围了,一边是陌生人,一边是舅子,我自然是不好出手保护他们,唉,”李游书摇着头喝了口马天尼,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但是最后他们要杀我好朋友唐雨寒,我还是忍不了就出手了。欧阳思因为这件事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前不久还托柳仕良捎话,说是如果小知再去掺和他的事情就杀了我。不过我估计因为和唐雨寒还有菲利克斯的关系,要杀我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李游书这通话说的轻巧,杨爷闻言却是沉下脸来,嘴唇上的胡子伴随低语而微微耸动:“游书,欧阳思为人虽然不是什么奸佞之辈,但说心狠手辣也毫不过分。你也知道他要杀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当然不行了,要是因为威胁就认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四下观望,见周围无人才敢开口继续道,“毕竟是小知希望能阻止她哥的暴行,在她没能实现心愿或者知难而退之前,我当然得一直守在她身边啦!” 说着,他将空酒杯推给杨爷,冲他挑了下眉毛:“我答应您的嘛。” 杨爷闻言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掺杂着欣慰与担忧的笑容来,越过吧台伸手在李游书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好小子。” “对了杨爷,还有件事儿我得问问您啊。”话锋一转,李游书似乎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杨爷闻言也不急不慢地点点头:“你说。” “之前苏卿莲发表的演讲里我听到一个人名,”李游书抱着膀子看向面前这老人家,一脸好奇地问道,“欧阳业兴……是谁啊?” “是欧阳思和欧阳知的爷爷,当年钟城欧阳家的第三代当家人。”杨爷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并顺手将那个空杯子放到了水槽里,“怎么,你该不会因为重名就觉得是我吧,一个在酒吧调酒的糟老头子?” “啊不是,”李游书连忙摆手否认,“我虽然知道小知的爷爷还健在,但从来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也未得一见,所以比较好奇而已。而且您吧……说实话这么慈眉善目的,我还真的很难把您和欧阳思的爷爷划等号啊。” “呵呵呵呵,”杨爷闻言抬手碾了碾自己的胡须,赞同地点头,“这点你倒是说的很对。” 就在这时,铿锵的高跟鞋声音向这边传来,那是比兔女郎招待们更加有气势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欧阳知,而且是气势汹汹的欧阳知。 果然,李游书回头看去,只见她快步向这边走来,脸色难看地一屁股坐到李游书身边低声说道:“又死人了。”她的声音仿佛是燃烧而起的爆鸣干柴,喑哑而低沉,随时都可能炸裂开来。 “啊?”李游书闻言一愣,“什么又死人了,你哥又杀人了?” 欧阳知点了点头:“是外城区和中城区的工人代表,因为近年来他们的待遇和工资水平较经济发展态势而言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所以派出代表与我哥进行协商。” “然后你哥把人家杀了?” “回去的路上,车子爆炸了。”欧阳知闭上眼睛双手抱头,低声说道,“一看就是暗杀小队的风格。卑鄙,恶心!” 李游书沉默了。如果说欧阳思先前杀人是为了报仇、为了自卫、为了钟城的长远发展,那么他这次杀人纯粹就是为自己荡平前行的阻碍,这已经不涉及对错的问题,而是单纯地基于好恶杀人。 这是可耻的。 “唉,真是烦死了。”欧阳知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还没喝酒就已经呈现出了一副宿醉的萎靡模样,“他到底还想怎样啊……自己活得好了不许别人好好活吗?他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说到这儿,欧阳知忽然沉默了。她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在斗技场那边传来的欢呼雀跃与雷鸣呐喊中豁然开朗:“他要筹措资金。他一定是有大动作要搞,所以需要大笔的钱。他一旦目的性明确,就往往会不顾别人死活,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时,杨爷终于开口了:“小知啊。” “嗯?”欧阳知抬头看向老头,“怎么了?” “虽说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劝一句,”杨爷欲言又止地犹豫着,终于还是开口了,“要不,跟游书离开钟城吧。你哥,已经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了。” 杨爷的态度非常诚恳、语气也非常温和,一心一意都是为欧阳知着想的。看起来,这偌大的钟城除却李游书之外,似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还支持欧阳知去阻止欧阳思的千秋大业了。 欧阳知自然也知道其中凶险,尤其把李游书也牵连在内,本就让她有些提心,但事已至此,如果放弃了,这钟城在她心里恐怕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想到这儿,欧阳知沉沉地点了点头,非常严肃认真地回应了杨爷的请求:“放心吧老爷子,我只试这最后一次,如果事情不成,我自然也没什么办法了。到时候这钟城多待无益,自然是要走的。” “你又想到什么好办法了?”李游书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来了兴趣,凑过去开口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不足为外人道也。”欧阳知没有正面回答李游书的问题,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她的口袋里正揣着维姬·奥尔森送给她的那个通向出云科技秘密研究部的秘钥。这就是她最后的办法,她要亲自去出云科技的最底层,用维姬·奥尔森同时附赠的塞洛斯科技的病毒软件侵蚀《artod计划》的程序,让整个秘密研究部门陷入到永久的瘫痪之中。 按照奥尔森的说法,这个病毒会删除整个秘密研究部所有的研究数据以及备份数据,并且所有的试验品也会因为仪器的停摆而短时间内快速死亡,只要她将病毒成功植入秘密研究部的中央主机,这计划的一切都将化作虚无泡影,欧阳思想要重启计划,就只有从头再来。 见欧阳知不肯告诉他,李游书也没有深究,他觉得欧阳知能用的手段无非就是通过法律或者经济方面的制衡,那都是他不怎么了结的领域,问出个所以然来也是寡淡的。 …… 另一边,暗杀队的总部里,五分队队长秦枫身着便装向基地外走去,在路过最后一个刷卡关口的时候,拐角处响起了曹鸿蒙的询问:“你去哪里?” 秦枫停住脚步,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曹鸿蒙:“出去转转,有问题么?” 曹鸿蒙闻言,不动声色地迈步慢慢走到了她面前:“任务随时可能执行,你这个时候出去转转,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秦枫也懒得辩解,凑过去低声威胁道:“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我?” “你要出去,我管不着,但你是去跟姑爷通风报信,我不能放任。” 话音一落,金刚三昧掌向秦枫的胸口击去,秦枫眼疾手快拧转身体躲过一招,在脸颊被掌风擦破的同时回身鞭腿踢向曹鸿蒙的脑袋。 曹鸿蒙抬手一挡,被秦枫那记鞭甩在小臂上,十足的劲力令其连连向后退却。 “看来观摩和亲身体会还是两回事,”甩打手臂缓解疼痛感,曹鸿蒙并没有中了秦枫一招就显露出过多的不爽神情,“你的功夫确实比你这副身板要强不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很脆。” 不等秦枫反应过来,后方传来“嗖”的破空声,张雷的攒心钉如同子弹一般穿透了她的右侧大腿,秦枫躲闪不跌,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鲜血随即从那洞穿的伤口中流淌而出,秦枫咬牙忍住疼痛,却见这关口处的站岗人员不见了踪影,而二队队长张雷、三队队长徐骏、四队队长叶玄以及六队队长刘溪石都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去悄悄跟姑爷还有唐雨寒见面的事情了。”曹鸿蒙一众人围拢上来,似乎已经早有预谋地打算处决秦枫。 而叶玄更是简单明了地将枪口对准了秦枫的脑袋:“所以我从来信不过女人,容易被感情误事。” “哼,”闻言,秦枫冷冷笑了一声,扭头向曹鸿蒙问道,“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少爷事情做得越来越过分了么?” 曹鸿蒙低头看着无路可逃的秦枫,不假思索地回答:“少爷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人配过问的。” “我们不能问,大小姐和姑爷就可以!” 伴随秦枫一声怒喝,带有爆炸效果的烟雾弹零距离炸开,霎时间便将在场六人的身影都吞没了进去。而就在这阵浓烟之中,矮墩墩的徐骏发出了“哎哟”一声,曹鸿蒙随即以掌风吹散了烟雾,却见一串血迹从脚下眼神向关口之外,而徐骏则有些委屈地摸着脑袋说道:“她按着我的头跨过去了!” “算了,她受了伤,跑不远的。”见状,雇佣兵出身的叶玄率先开口揽下了这个追杀的活计,“你们在基地里等着,我去杀她就好了。” 曹鸿蒙以目示意刘溪石,而刘溪石也点头会意,跟上前去开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做个见证。” 已经走到关口的叶玄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随便。” 随后两人便结伴离开基地向外追去,而曹鸿蒙则站在原地注视着地上的血迹以及烟雾弹爆开在地面留下的痕迹,低声向张雷问道:“张先生,我们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张雷摇了摇头,揣着手答道:“当我们决定给别人作手中刀的时候,对错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第一八七章 驰援 剧痛沿着大腿扩散开,很快便令秦枫整条腿都觉得麻木起来,然而每挪动一步,那肌肉撕扯伤处的剧痛还是清晰而痛苦的,尤其还能在痛苦中感受到血液从腿部流淌洇湿裤子时的湿热感,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觉得舒服的感觉。 秦枫用刀子割破上衣捆住大腿,减少自己的出血量。好在张雷的攒心钉不粗,所以洞穿的创口暂时地还贴合在一起,只要不是剧烈活动血液的流淌自然可以减缓。 于是她从暗杀小队的基地出逃之后便一瘸一拐奔向了一处隐秘的小巷里面。这里垃圾遍地、恶臭横生,可以很大程度地掩盖血迹和血腥味。同时她掏出手机来,在一众没什么用处的联系人中找到了那个她此时唯一可以信赖的通讯人:唐雨寒。 电话在三个“滴”声后被接通了,唐雨寒的声音明显迟疑,但还算温和:“怎么了?” 情况紧急,秦枫开门见山:“我被人追杀了,你救不救我?” 短暂的沉默,而后是令人安心的询问:“你在哪里?” “我在宝福区繁荣街繁荣饭庄旁边的一个小巷里,他们的速度很快,我估计藏不了多——” 话未说完,从天而降的人影跺向秦枫的脑袋,秦枫连忙翻滚闪开了那一招并冲电话大声喊道:“姑爷,万事小心!” 随后,她的手机便被刘溪石给夺走并“咔嚓”一声捏碎在了手里。 秦枫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站起来,并从腰上掏出了一把匕首握在手里。然而刘溪石并没有多害怕,反而嗤笑着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跟我拼刀,你疯了?” 说话间,蝴蝶双刀在手,宽刃倒映寒光。刘溪石使咏春拳,尤其擅长八斩刀法,双刀一长一短、出手走“永字八法”,故名八斩刀。 一条腿受伤,不管是作攻击腿还是支撑腿都不足以发挥腿法的威力,所以秦枫无可奈何只能用匕首与刘溪石对战。她也知道拼刀自己不是刘溪石的对手,但事已至此,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刹那之间,刘溪石已然迈步冲上前来,秦枫拿匕首去挡,刀刃相撞火花迸溅。匕首本就是取短小惊奇之特点的攻击武器,用以格挡却是寸短寸险,不用多时,刘溪石双刀连劈,两柄手中刀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将秦枫手里的匕首砍得多处缺损眼见得便要断裂。 见自己占尽优势,刘溪石也不出言嘲讽,只是更快地扭动刀柄,除却匕首之外又在秦枫的左臂和右臂上留下了三五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好像是在嘲讽她不该随随便便踏进自己擅长的领域一般。 秦枫连连后退,最终被逼到了墙角的一个垃圾箱边没有了退路。见状,刘溪石放心攻击,悬腕提刀向着秦枫的胸口直刺而去。 秦枫早有防备,连连后退都是为了这招——见刘溪石长刀刺来,她身体后仰而双手撑住垃圾箱的边缘借助双臂力量撑起身子,一个膝顶狠狠顶在刘溪石的小腹上,咏春合掌刀再长不过一掌上下,刘溪石被秦枫顶住,那刀尖虽然离胸膛只有寸短却终究没能够到。 便这一个刹那,秦枫借着双臂支撑,以自己没有受伤的腿顶住对手后猛地发力令其吃痛后退,在确认距离合适之后撑住身子腾身而起,一记飞踹正中刘溪石面门。 刘溪石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秦枫见状心里松了口气,刚要动身,忽然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自己刚刚没有被刀尖碰触的胸口此时竟然留下了一个纵向的细长伤口,涓涓流出血来。 而此时,中了秦枫一招的刘溪石爬起身来,一边捏着自己胀痛发酸的鼻梁一边说道:“我的呼吸法,尺短寸长。能够以内气借助刀刃向外延伸形成一个锋利无形的三寸外延,你刚刚不是刚好没被刺中,而是已经被刺中却不自知。” 话音一落,秦枫咳出一口鲜血,随后脱力瘫坐在了地上。 听见这边战斗似乎结束,叶玄从巷口走了进来:“结束了?辛苦。” 刘溪石摆了摆手:“罢了,自己办事自己放心。不过多谢你帮我找到她,这么脏乱腥臭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她踪迹的?” “她身上有我做过的标记,”叶玄指了指秦枫不知道什么地方,“你们都看不到,不过我能看到。” “听起来很像柳仕良的扶风掌,凭借异香给其他人留下标记。” “差不多吧。”叶玄没有多作解释,掏出枪来向秦枫问道,“我刚刚听到你说‘姑爷,万事小心’——你给李游书打电话了?” 秦枫冷笑了一声:“是啊,我已经把少爷准备发动攻击的事情告诉了李游书。你们应该已经没有必须杀我的理由了吧。” 她这么说纯粹是碰碰运气,她真正的想法是制造“泄密给李游书”的假象,以此让众人以为李游书已经警觉,好让他们不敢随意出手。这样多少还能为欧阳知和李游书制造更多阻止欧阳思的时间,也算是不白浪费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叶玄不这么想,他将枪口怼在秦枫的额头上:“我们杀的不是泄密者,而是叛徒。你的死因不是泄密,而是背叛。所以你还是得死。” 秦枫闻言不再辩解,做了便做了,根本用不着多说什么。 然而过了片刻,叶玄却没有开枪,而是迟疑着扭头看了看刘溪石:“我不杀女人的,要不要你来?” 对于这种这个不杀、那个不杀还来做杀手的,刘溪石觉得很烦,于是他将短刀在手中掉转一圈变作反握,二话不说瞄准了秦枫的胸膛斜刺了下去。 就因为叶玄这短暂的一点拖延,一道时空漩涡轰然张开在刘溪石和叶玄身后,而后劈头盖脸便是三道剑气袭来。叶玄见状飞身躲闪,而刘溪石则因为全副心思都在秦枫身上而大意了没有闪,结结实实被其中两道剑气击中,左臂和右腿被当场斩断,扑倒在地上。 剑气一过,唐雨寒与菲利克斯便从空间通道中奔了出来。刘溪石发出凄厉的惨叫,已然是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而叶玄则被菲利克斯注视着不敢轻举妄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将刀收入鞘中迈步赶到秦枫面前,唐雨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怕她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说句话,没死吧?” “哼,也差不多了。”虽然腿上出血有所减缓,可胸膛上的新伤却依旧血流不止,秦枫冲唐雨寒一笑,脸色已是变得苍白无力,“你怎么才来?” “我从东一区感到这边来,已经是很快了。”唐雨寒那晚与李游书、黑骑分别之后便借宿在了菲利克斯的诊所里,所以接到秦枫的电话也是靠菲利克斯开启传送门才赶到了这边来,因为不曾涉足的位置难以定位、又没有再秦枫身上做什么标记,所以空间门的敞开慢了一些。 闻言,秦枫点了点头:“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快告诉李游书,欧阳……”话没说完,她便眼前发黑,昏倒在了唐雨寒怀里。 血流如注的刘溪石不泄气,从腰间掏出手枪瞄准了唐雨寒和秦枫。不等他扣动扳机,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出刀而后入鞘,唐雨寒将晕过去的秦枫横抱在胸前。起身之际,刘溪石人头落地。 叶玄站在一边举着双手没有轻举妄动,而唐雨寒见他不反抗便也不做理睬,扭头对菲利克斯说道:“救人要紧。” 菲利克斯点头,两人迈步折回空间旋涡,随后在一阵旋涡闭合的劲风中消失了身影,只剩作投降状的叶玄放下了手来,为难地抱着膀子去看刘溪石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尸骸,面露难色: “怎么办呢,都抱回去?” …… “没什么大碍,稍微有些失血,不过还不至于到输血的地步,”诊所里,将伤口消毒并缝合的菲利克斯叉腰站在病床前,唐雨寒也站在他旁边,两人都端详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秦枫,“不过看她这样,得睡个一天左右吧。” 唐雨寒点点头:“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要跟自己人拼成这样。” “谁知道呢,价值观不一样,难免冲突吧,”菲利克斯冲他手下三名护士姐姐点头致意,示意她们可以暂时地休息一下,随后又对唐雨寒问道,“她昏过去的时候跟你说告诉李游书,告诉他什么?” “不清楚,她话还没说完就晕过去了。” “好东西不学,就会学些电影里没用的桥段。”菲利克斯吐槽着,脑海里又闪过了昨天夜里与艾琳娜的会面—— “请您保护大小姐,从少爷手里!” “什么意思?” 艾琳娜的神色严肃而又有些慌乱,似乎是因为无法解释欧阳思近来离谱的行径所以为此而失色:“少爷他最近变得越来越暴戾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天生如此,但我可以肯定他现在的模样,只怕比他的祖父以及父亲更加狠厉。而大小姐又偏要在这个时候去顶撞少爷,我今晚见大小姐的情况与往日不太一样……每每要做什么大事的时候,大小姐总是很脆弱、容易失控。她没有告诉姑爷,肯定是不希望姑爷被牵涉其中,所以、所以……” 话说到这里,菲利克斯已经理解了艾琳娜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抽出时间多关注一下欧阳知的事情,但我确实做不到百分百的看护,明白么?” “嗯!”艾琳娜点头回应,并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谢谢您,菲利克斯先生,谢谢您!” “明天吧,”想到这儿,菲利克斯开口说道,“明天跟李游书说一声,让他最近多加提防,我也抽些功夫去欧阳知那头看看。毕竟都是朋友,不能说不管就真让他们扛着这么个烂摊子是吧。” 唐雨寒闻言也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三名护士中名为“紫涵”的那位正远远观察着他们,并低头在手机上敲打着键盘,发出了“菲利克斯已察觉”这样一则消息。 当晚,位于盛博区与青机区的欧阳家山庄,欧阳知看过了李游书沉沉的睡颜后边转过身去,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个小巧的秘密研究部秘钥,以及能够植入系统病毒的移动设备。 “游书,这次就让我自己来吧。” 第一八八章 黑云压城 八月八日。 “我要去一趟公司,中午就不用等我吃饭啦。”欧阳知站在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衣装,语气轻快地说道。 而李游书此时还迷迷瞪瞪处于刚睡醒的状态,喝了口馄饨汤后抬头问她:“我和你一起吧。” “拉倒吧,你现在跟我哥关系都闹成那样,去公司干嘛,找打吗?” “说的也是哈,”李游书揉搓了下眼睛,随后又说道,“那你去了,别跟你哥怄气,别动手打人,办完了事赶紧回来好吧?” “当然啦,我就是去看看他在公司饮食起居好不好,毕竟也是我哥对吧,”欧阳知说着走到李游书跟前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回来的路上会路过工作室,我把那个颜料带回来给你把龙眼睛纹上怎么样?” 李游书抬手摸了摸欧阳知的脸,笑着点了点头:“好啊,你再不纹上眼睛,它就总是一条呆龙。” “哈哈,呆龙是什么鬼,我走啦。”说罢,欧阳知迈步往门外走去,并从艾琳娜、爱丽丝抬手告别。两位女仆也站在门口冲离去的主人鞠躬道别,自从李游书到来之后这仿佛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场面了。 欧阳知走后,李游书吃过了早饭也没什么事情,就去花园里练一趟拳,后来在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就又百无聊赖回到了客厅,打算找部电影看一看。 这时间,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发现是唐雨寒发来的消息:“干什么呢。” “刚吃完饭,一大早找我,干什么?” “欧阳思好像要动手了,你要小心一点。” “动手?动什么手?” “哎呀算了,说也说不清楚,你在家吧?我找你去。” 李游书关掉手机,一时间有些不理解唐雨寒的言语,他这地方离欧阳思势力可是不远,唐雨寒冒险也要前来,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说欧阳思要动手,莫非是要动手来杀我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起了疑心。而恰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前脚欧阳知刚走,艾琳娜以为她忘记取什么东西,连忙小跑着前去打开了门:“大小姐,您又……” 站在门口的不是欧阳知,而是柳仕良。 “嗨,”笑眯眯地跟艾琳娜打了声招呼,柳仕良脸上仍然是那副标志性的极具欺骗性的微笑,“早上好,艾琳娜。” “柳先生,”艾琳娜仰起头来,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好久不见了,这么早就来敲门,有事么?” “当然啦,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柳仕良点点头,随后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着,“大小姐呢?” 艾琳娜见他这幅表情,连忙往右一挪步挡住他的视线:“柳先生怎么鬼鬼祟祟的,要是真的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这时间,李游书已经听到了来自门口的争吵,迈步走了过去:“是柳先生么?” 见李游书走了过来,柳仕良笑着欠身致意:“姑爷,早上好。” “欧阳有事不在,你这……”李游书说着回头看了眼表,7:42,“您这来的够早的啊,有事儿?” “是,”柳仕良点点头,“不光有事,还是急事。” 李游书闻言挑了下眉,无妄诀没有察觉到危险或者其他人的踪影。于是他点了点头,拍拍艾琳娜让她放心:“那请进吧。” 得到了入门许可,柳仕良表现出感激的神色来,连忙搓手道谢:“太谢谢了。” 进了客厅,出于礼仪艾琳娜给柳仕良泡了杯茶,又问李游书想喝什么,李游书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随后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既然有事,那就直说吧。难不成欧阳思让你单枪匹马来杀我?” 闻言,柳仕良端起的茶杯又连忙落了下去,摆手否认李游书的推测:“不不不,少爷可没有这么吩咐我。实际上对于他和您之间的矛盾,少爷并没有放在心上。上次那个威胁也只是他一时冲动做出的错误决断,之后少爷也很后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毕竟您还是大小姐的心上人,最可能的结婚对象啊。” 他当真这么好心? 李游书心里暗暗说一声,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微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是最好了。” “当然当然,这样最好,”柳仕良应和着李游书的话,而后又开口说道,“姑爷,疑惑打消了,那就轮到我来说事情了。” “你说。” “您知道大小姐一反常态起个大早是去哪里么?” “去公司啊,她说她关心欧阳思,去公司看看。” “嗯,”柳仕良点头确认,但紧接着又开口说道,“那您知道她去公司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 “你这就要走啊?”菲利克斯从二层下到诊所里便见唐雨寒穿了一身黑色蝙蝠衫,下身的阔腿裤上也绑好了刀带、悬好了刀鞘,“现在才八点不到呢。你这个点赶过去,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刚刚跟游书已经打过招呼,”虽然是半个逃犯的身份,但唐雨寒依旧十分注重自己仪表地在镜子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见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不服管教地到处乱长,便又上楼去浴室找了些发蜡抹了让它服帖,再到秦枫床头去看了一眼,确认她没事儿后朝菲利克斯点点头,“麻烦开个传送门,直接去欧阳知的家。” “哼,还真是拜了把子就是兄弟,你对着小老弟可真是挂心。”菲利克斯见状不由得笑起来。 “当然了,患难见真情,他能在千军万马里护我性命,我当然把他当亲弟弟看。”唐雨寒说着露出一个深信不疑的坚定笑容来。 于是菲利克斯点点头,抬手准备着那空间传送,模仿唐雨寒的恒玉口音高声呼道:“得嘞,一位往欧阳家单程票没大座儿,大爷里面请~!” “砰——!” 空间门没有打开,倒是菲利克斯的胸膛打开了——直径12.7毫米的“.50 bmg”子弹从serbu bfg-50a半自动狙击步枪中射出,在热成像的帮助下穿透门板准确射入了菲利克斯的胸膛,在穿透其身体的同时令其上半身整个爆裂开来,霎时间血雾弥漫、内脏和骨骼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将诊所的四面墙壁染成一片迷离的血红。 唐雨寒的反应非常迅速,在见到这场面的第一时间便挥刀成壁,将飞溅而来的血污全数地挡在了刀外使其没有弄脏自己的身体和衣服,而后他快步走到病床边,右手擎刀左手将还昏睡着的秦枫扛在了肩上。 这阵剧烈的颠簸自然让秦枫觉得不舒服,于是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屁股朝前被唐雨寒扛着,惊疑之际不由得也害臊起来,伸手拍打唐雨寒的脊梁:“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乱动啊,”唐雨寒很温柔地向秦枫警告着,抬手一刀将第二发射来的子弹给弹到了一边,那子弹打在了病床上,钢架病床应声弹起,铿锵落地后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和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是暗杀小队!”秦枫听见唐雨寒的警告便顺从地趴在了他的肩上,随后她扭头看去,发现昨天救了她的菲利克斯已经变成了没有上半身的尸体,不由得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有什么办法么?” “还没有,”唐雨寒一边说一边继续挥刀,将第三发子弹也弹飞出去,“不过总还是能想出来的,你不要急。” 距离诊所较远的一处矮楼上,身穿黑色作战服的护士“紫涵”正趴在楼边,用瞄准镜端详着诊所内的一切,并挪动联络仪至嘴边汇报情况:“菲利克斯已经被干掉了,唐雨寒跟秦枫还在抵抗。” “继续,我马上派人过去增援你。”曹鸿蒙对暗杀小队特殊监视队员王紫涵予以回应,并冲给他递送茶水的欧阳家山庄护卫队长点头致意。 “是。”简单地回应后,王紫涵闭麦,而后咬着牙根以不可思议的口吻低声骂道,“开什么玩笑,用刀能弹开狙击步枪的子弹?!” 另一头,那护卫队队长脸上堆笑,冲站在车边张望山庄情况的曹鸿蒙殷勤说道:“那个……曹先生,既然是抓恐怖组织的人员,那姑爷还在家里呢,用不用通知他一下?” 曹鸿蒙抬眼看了看那队长:“王队长有心了,不过姑爷应该还在休息,就不用打扰他了。待会我们抓到了人马上就走,不用惊扰姑爷。” 队长闻言“啊啊”地尴尬回应,见曹鸿蒙连带着身边那些暗杀队员个个气势凌人,便也不敢再多做过问,畏畏缩缩地退回到站岗的办公室里。而此时与他一同值班的另一名保安早就已经心惊胆战,压低声音向他的队长问道:“队长,您瞅瞅这架势,这得百十号人了吧,就为了抓一个恐怖分子?” 王队长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疑虑担忧以及不敢多言的迟疑:“只怕要抓的不是什么恐怖分子,而是姑爷啊。” “啊?那咱们不得告诉大小姐?她刚走还没一会儿呢!” “不行,”王队长制止了那年轻保安拿电话的举动,与他紧张不安地对视着说道,“姑爷和大小姐再大也大不过少爷,曹队长可是少爷的直属亲信,他要抓姑爷,那自然也是少爷的意思。你是听大小姐的还是听少爷的?” 保安闻言咽了口唾沫,慢慢点头说道:“听少爷的,我当然、听少爷的。” 同一时间,欧阳思坐在出云科技的办公桌后,看着眼前那名被护卫队成员给捉住的记者,笑着问道:“你们不到八点就上班啊?真早,还没吃早饭吧。” 记者夜里潜入出云科技,接过搜寻一夜没有线索,打算逃离时被抓了个正着,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欧阳思见他不说话,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记者身边开口问道:“来,是为了窥探什么秘密?是觉得我出云公司真的跟那女人说的一样,是怪物加工厂么?” 记者点了点头。 “那你找到什么证据没有?” 记者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报道么?” 记者闻言,似乎是受了侮辱,为留住最后一点职业道德与人格尊严般抬头直视欧阳思,一字一句答道:“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切证据,仍然不排除嫌疑。” 话音一落,欧阳思眯起眼睛来,细细端详这男人好一会儿,之后才鄙夷地点了点头:“哦,说的还挺专业。看在你辛苦一夜,就让你看看证据吧。” 说着,他扭头对守在门口的几名护卫队成员说道:“带他去下面,今天第一个试验品就是他。” 在护卫队的殴打与撕扯下,记者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凝望片刻后,欧阳思接到了刘紫彤的电话。 “说。” “少爷,大小姐到了,就在楼下。”透过监控,刘紫彤汇报着公司大门处的情形。 “嗯,好极了。”欧阳思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领带后继续说道,“那我就先去秘密实验室等她,正好刚刚来了一个自投罗网的志愿者,让小知也观摩一下实验过程,吓唬吓唬她——” “毕竟她从小胆量就可以的。” 第一八九章 自始的闹剧 欧阳知下了车,迈步往出云公司大厅里走去,路过的工作人员见了她都纷纷鞠躬问好,欧阳知点点头敷衍过去,目的性极强地径直走向电梯。 有一个电梯是欧阳思专用,为了方便他通行,公司内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使用这个电梯,曾经也有不信邪的新员工以为老板不在、监控翻片了就不叫事儿了,下场不光是被光速辞退,还有因为占用电梯造成的违约责任——他们不认真看,但不代表当时的劳动合同里没有写明这一点。 既然是所有人都不允许乘坐的电梯,想必也能到达所有人都不允许到达的地方。欧阳知一边想着,迈步走到了那栋专属电梯前,按动了下行的按钮。有几个新来的员工见欧阳知站在他们董事长的专用电梯前都暗自指指点点,在见到有部门经理向欧阳知鞠躬问好之后,方才惊慌失措一阵,而后尴尬地相互催促着逃出了欧阳知的视线。 电梯发出到层的一声“叮”,而后电梯门打开,欧阳知迈步走了进去,并在电梯门关闭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通往秘密研究部的秘钥。 只有一个按钮,那必然只能下行到目的地。欧阳知不假思索地按动秘钥,电梯果然收到了指令,提示音以女性的音色柔声说道:“电梯下行。” 负一层,负二层,负三层。当这三层的按钮都在电梯的楼层显示中亮过后,电梯依然向下运行着,仿佛在带领欧阳知来到一个她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神秘地下国度。 没有李游书的陪伴,欧阳知的心情倒是有些忐忑。在李游书没来之前,她也是个胳膊上能站人,肩头上能跑马,响当当一个女强人,结果李游书一来,她的温婉柔弱就全都给了他,反倒让欧阳知忘了自己过去怎样让人敬畏甚至恐惧了。 思考之间,电梯在此发出“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呈现在欧阳知面前的便是那条李游书也曾走过的遍布红光、形同地狱的阴暗长廊。 “看来他的审美越来越糟心了。”注视着如同沉入深海之中的走廊尽头,欧阳知眯起眼睛,自言自语着迈步走出了电梯。 她的脚步很轻,走廊静谧无人、落针有声,但她不确定前方的黑暗之中是否潜藏着视线不可及的威胁。 看起来狭长漆黑的走廊,只有红色的微光勉强照亮天花板,欧阳知不明白她哥为什么要把走廊设计成这种压抑的样子,他每天往返于这道路上难道就不难受么? 忽然,走廊对面发出一阵非常沉重的碰撞声。而后,白色的灯光从缝隙之中照射进来,在昏暗的走廊之中越发的明亮刺眼。是门,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沉重的大门。 欧阳知忽然回忆起了先前与欧阳思进行视频通话时依稀见到的场景,就是这里。当时欧阳思推开大门走进去,而后便进到了一处光明所在,现在那白色的光亮就是从走廊尽头的大门后面、那光明所在之处泄漏出来的。 那里就是秘密研究部,出云科技的罪恶巢穴。 走廊狭长昏暗,欧阳知一时间找不到躲藏的位置,只好背着手显露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从对面来的人影,看轮廓是穿着长褂子、手中抱着许多文件的,想必是研究人员。这类人容易走神、容易信任别人,因为他们一心都在自己的研究上,但这也是多数并非全部。欧阳知决定碰碰运气。 “累死了,熬了一宿也没弄出了所以然来。”并肩行走的两人中,个子高些的打了个哈欠,“难道是入手的角度不对么?” 矮个的研究人员则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我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给我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什么?” “嘿嘿,成活率不高就要多栽(树)。” “说的不错,咱们倒是就不缺试验品。刚才我在分析室里,就看见楼上护卫队的人又抓来新试验品了,被抓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相机,估计是个记者。” “现在还舍不得相机,待会儿恐怕连抓相机的手都没有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聊边走。忽然,高个子率先注意到了不远处被红光与阴影勾勒出的人形轮廓。 “谁!”男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并拉住同伴的肩膀站住了脚步。秘密研究部是机密重地,除却了由欧阳思特别授权的人员之外是不该有别人来到这里的。研究部门的人总是步履匆匆,哪里会有人这样怪里怪气地杵在往来的走廊里? 矮个子此时也察觉到了前方的人影,但他显然没有同伴那么敏感,笑着指向前方说道:“别紧张,是个女的。你瞧,腰很细。” 这话一出口,高个子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还真是个女的。喂!你是哪个部……” 对面的人影迈步向这边走了过来,阴暗的红光之中,随着那人越走越近,高个子的询问声愈发地矮了下去——他认出来了,向这边走来的人不是什么怪人,也不是什么其他部门的人,那张与欧阳思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那与欧阳思可以说完全一致的凌厉目光,错不了,是不常露面的副总欧阳知。 在红光的照耀之下,欧阳知一步步向这边走来。她的靴子磕碰地面发出铿锵间断的声响,如同是从地狱里缓缓走来的妖魔。 高个子见状连忙将手心里的汗往实验服上擦了擦,随后冲欧阳知鞠躬:“副总好……” 矮个听见了同伴的暗示,才知道这是欧阳思的妹妹,连忙也鞠躬问好。 欧阳知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沉声应答:“下班了?” 矮个子似乎更健谈一些,开口回道:“是,加了个班。” “嗯,辛苦了。”欧阳知点了点头,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我哥呢?在研究部里没有?” 高个子摇了摇头:“没有,董事长现在在顶层办公室,我们俩正要去向他汇报工作。” “嗯,好,”欧阳知点点头,“你们去吧。” 见欧阳知没有发难,两人连忙点头致意随后快步离去,好像生怕走慢了就要挨上欧阳知的打一样。 看着那两人逃命也似背影,欧阳知眉头微蹙,低声道:“我又不是鬼。” 两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用眼角余光张望欧阳知的身影,矮个子低声说道:“在研究部工作一年多了,从来没见过副总来这边啊。” “别多问,问多了也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得对说得对,我现在困也困死了,回家吃点东西赶紧睡觉。” 两人说话间功夫,电梯门打开,这次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又是个巨大惊吓。 “咿!”高个子几乎要失声尖叫,但还是咬着牙根死死忍住,并在恢复冷静后颤巍巍向电梯里的人再次鞠躬,“董、董事长。” 欧阳思提着手杖刚出电梯,便迎面遇见了这自己两位员工打招呼,这样的待遇还真是不多得:“嗯,你们俩这是加班到现在啊?” “是啊,嘿嘿。”矮个子憨厚地笑着,开口回答了欧阳思的问题,“快要结婚了,需要钱。” “嗯嗯嗯,理解。”欧阳思伸手拍了拍矮个的肩膀,又在他名牌上瞄了一眼,“回头我安排人给你涨工资。就这样。” 说罢,欧阳思从两人中间穿过去,走出五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道:“你们见到欧阳副总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嗯,今天的工作不用汇报了,你们直接下班吧。” 说完了,欧阳思便在红光的映照之下拄着手杖,一步一步向纵深处的黑暗走了进去。 以秘钥通过了大门的检验,欧阳知此时已经进到了秘密研究部里面,与李游书来时一样,她看到这里后第一反应同样也是惊奇与诧异。她很难想象当年建造出云科技总部的时候,她哥哥是怎么掩人耳目地挖出了一个如此宽敞而不为人知的隐秘空间来进行他与塞洛斯合作的秘密研究。 又仔细端详几眼后,欧阳知掏掏口袋,确认那装载病毒的移动设备还在口袋里,便迈步向前走去。 不知是因为现在八点出头,还不是上班时间;还是因为这个研究部本身人员组成就比较稀薄,欧阳知在前往电子信息部门的路上竟然畅通无阻,一个研究人员和安保人员都没有碰上。 但是不知怎的,欧阳知总感觉到这研究部里有一种不太和谐的空气充斥四周,仿佛在阴暗角落里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者说,从一开始,欧阳思的眼睛就看清了自己的思绪、看清了自己的意图,但仍然以游戏的心态在看着自己的努力。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退却实在可笑。欧阳知眉头一皱,加快脚步走到电子信息室门前,一记正蹬踹开了房门。 她没有走进去,因为当她踢开房门的时候,由曾经地下死斗场的人气选手们所组成的护卫队正站在电子信息室中夹道欢迎。而意识到自己被维姬·奥尔森欺骗了的欧阳知咬咬牙根,随即开口骂道: “靠,妈的奥尔森这烂女人。” “她确实是个烂女人,”自背后而来的声音伴随手杖磕碰地面的响声一同响起,欧阳思悠悠地走到了妹妹身后,“好女人哪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 欧阳知将那移动设备扔给欧阳思:“如果她骗了我,想必这东西里也根本不是病毒吧?” “是,是病毒。”欧阳思将那移动设备交到一位护卫身边,“为了取得你的信任,奥尔森真的往里面植入了病毒,但根本不足以侵入秘密研究部的防火墙。” “我倒是根本没有去验证,”欧阳知耸耸肩,随后朝着那护卫队瞪了一眼以宣泄自己的怨恨,“如果它是真的,那我就能阻止你继续下去;如果它是假的,那我无非把真相告诉你,她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离间我们,但手法拙劣到令人想笑。” “哼哼,”欧阳思闻言一乐,拿起手杖往妹妹的头上不能再轻地敲了一下,“想什么呢,奥尔森再怎么说也是东亚大区的负责人,离间咱俩感情这种事,出力不讨好,而且这件事她已经告诉我了——我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你。” 话音一落,悚然的冷意自脚底窜上来,欧阳知的眼睛因为瞬间明了了兄长的话语而蓦然瞪大,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向欧阳思: “你们、要对付游书!” 对于妹妹的瞬间领会毫不意外,欧阳思笑着点了点头,从喉间发出一声接近嗤笑的回应: “嗯哼。” 第一九〇章 扶风掌 “你说欧阳要亲自去阻止欧阳思?!” 听过了柳仕良的话语,李游书豁地站起身来叫道。他声音大到连在厨房准备中午食材的爱丽丝以及在书房清扫灰尘的艾琳娜都被惊了一跳。 柳仕良沉重地点了下头:“通往秘密研究部的电梯控制器以及能够使研究部瘫痪的病毒都是奥尔森给大小姐的,少爷早就看出了端倪,但没有多做声张。他打算抓大小姐一个正着,让大小姐哑口无言无法再对他的事情多加干涉。” 李游书闻言眉头紧蹙:“但是以欧阳的性子,肯定会跟他哥大吵一架的。” “是的,”柳仕良肯定了李游书的猜测,“而且以她出门的时间估算,大小姐这时候估计都已经到了秘密研究部了——姑爷,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游书说着站起身来,下意识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撸了一下,并冲书房方向喊道,“艾琳娜,我去一趟公司,如果中午还——” 话未说完,李游书忽然察觉到身后刮起一阵凌厉掌风,他眼疾手快拧身闪躲,脚下走八卦步趟过那致命的一掌,但由于他与柳仕良不过十几公分的间距,即使再怎么躲终究还是受到了擦碰,肩头的衣服连带皮肤都被柳仕良的一击给撕破,露出了肩头的纹身和轻微的擦伤。 一击不得中,柳仕良有些不满地叉着腰笑起来:“这么短的距离竟然都被您给闪过去了,姑爷好身手。” “你什么意思?”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肩膀,李游书压低声音不悦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柳仕良云里雾里地打着哑谜,“就是想跟姑爷试试身手!” 说罢,他脚下发力再次向李游书冲去。而李游书也不怕他来,冲着柳仕良冲来的身影直击一拳,柳仕良见状躲闪,右手伴随扑鼻异香而起抓住李游书手腕,一个拧身以肩头作支点将李游书的手肘给担了起来,李游书刹那间便看出他要折断自己胳膊的心思,连忙主动腾身而起跃入空中化解了柳仕良掰折自己手臂的力道,并在空中与其连对三掌。 先前柳仕良的偷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但此时两人真刀真枪地打斗起来,整个客厅立刻便响起内气相撞的剧烈爆鸣,艾琳娜与爱丽丝闻声都向着客厅奔了过来。 对掌后落回地面,柳仕良与李游书两相对峙。凝视之下,双方的手掌都暗自微微颤抖起来。 “姑爷,好硬的掌法啊。” “你也不差。” 李游书回应着柳仕良的夸赞,伴随手腕与指关节摆动发出的噼啪声,松活筋骨后的李游书摆出了名为“底特律式”的侧身拳击抱架。 “您不会以为单用拳击或者截拳道的招式就能赢下我吧?”柳仕良见状一笑,双手垂悬之际,身影如同穿梭空间一般蓦然落在了李游书面前。 “感觉自己被看扁了啊!” 好快!柳仕良的步法在短距离下比李游书最擅长的踏罡风步法还要更快几分,几乎不等李游书反应过来,柳仕良的劈掌已然落下。李游书抽身猛闪,这才勉勉强强地躲下了这招。 扶风掌·八步落英。柳仕良重伤合气道高手甘祥龙的杀招,以扶风掌独门步法直进,八步之内落掌于敌之头肩,劲力所达之处,骨骼、肌肉、脏器,无有不坏。因为作用在人体时,掌力全部贯入肉体之中,故而引发的是内部的损坏。当那劈掌落空之时,澎湃的掌力便在碎裂翻飞的地面之上表露出来。 如同机枪子弹犁地一般,一波又一波掌力作用于地面,瓷砖碎裂迸溅,地表的浮土被纷纷扬起,土石灰尘的掩映之下,李游书与柳仕良的眼神撞在一处,刹那间仿佛便要引燃起来。 “我去你的!”李游书的躲闪给了他短暂的反击时间,而他也显然没有错失良机,以截拳道挂捶向柳仕良面门甩打过去。 然而柳仕良并非进攻之时便不注重防守之人,见李游书挂捶打过来,他抬起左手抵挡,那手如同没有骨骼支撑一般柔软地承接了李游书的进攻。李游书的挂捶劲力十足,在两人拳掌相交碰撞的轰鸣声中,柳仕良旋转着向后退去,将李游书留在其手掌之上的多余劲力以甩袖的方式挥散消弭。 两人的第二次对攻结束,胜负依然没有见分晓。 “柳仕良,你还说不是欧阳思派你来杀我?”刚刚对战的手感还算不错,李游书开始有了一些跟高手过招的感觉,热身算是结束了。 柳仕良笑着摇了摇头:“您刚刚问的是‘少爷派我单枪匹马来杀您’,我当然不是单枪匹马。” 话音一落,窗外传来车辆奔袭的轰鸣之声,闻声而动的爱丽丝奔到门口去用猫眼观察外面的情形。 “姑爷,外面好多车!是公司的人!” “知道了!让其他人都去各自房间藏好,你也回房间藏好,他们不会动你的!”李游书一边应着一边向柳仕良投去目光,示意他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人。 柳仕良点了点头,同样高声回应:“姑爷说的不错爱丽丝小姐,请你们都赶紧去躲避吧。等到事情办完了,自然就没事了。” “柳仕良,你是烂人!”倔强地冲柳仕良骂了一声,爱丽丝终究还是听从了李游书的指令,招呼着其他的小姐妹一同往各自的房间逃了过去。 闻言,柳仕良无奈地耸耸肩,冲李游书说道:“您才来了不到半个月,竟然就把爱丽丝都收买了。” 没有理会柳仕良的调侃,李游书不满地沉声说道:“所以,你们实际上是把欧阳从我身边调离,好来对付我是么?” “嗯,可以这么说。”柳仕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们的计划,“为了对付你,不光是我——曹鸿蒙、张雷,将近三百人的暗杀队已经包围了山庄,因为知道您有探查人内气的功法,所以我特意安排他们在山庄下待命,想必那么远的距离您是很难注意到的。” 话音一落,攒心钉射穿窗户飞进客厅,李游书偏头一闪躲了过去,柳仕良随即冲上前来,向着李游书的胸口便挥去一掌。李游书不甘示弱,脚下猛然踏地,毕方鸣骤然而起,与横练的护体罡气相互交融着构筑起一身保护李游书的炽热铠甲。柳仕良见状一惊但仍然不肯后退,咬牙挺进将那扶风掌正正拍在了李游书的胸口上。 伴随内气碰撞的爆鸣以及肌肉烧灼的滋滋声,李游书向后滚了一轱辘而后半跪起身,将嘴里的血用力一嗦吐在了地上。柳仕良这头遭到了毕方鸣护体的反冲,手掌被火焰给灼伤些许,但双方又都无甚大碍。 “姑爷,外面虽然不是天罗地网,但也算水泄不通,”觉得自己一时拿不下李游书,柳仕良开始笑盈盈地劝降起来,“三百多条枪,还有狙击步枪,有手雷,有炮。您再厉害,打得过三百人么?” 李游书没说话,将掺杂毕方鸣火焰的护体罡气慢慢退了下去。 柳仕良见状继续说道:“何况少爷宽宏大量,临行前发话:只要姑爷回心转意愿意帮助欧阳家,什么时候都不晚。” 李游书闻言一笑,再次闪过在屋里盘旋飞舞的攒心钉,而后抬眼看着柳仕良开口说道:“编的真好,我差点就信了。” 随后,单鞭势起,李游书要以太极拳来领教一下扶风掌的柔劲。 “真的?”见李游书拆穿了自己的谎言,柳仕良抱起膀子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姑爷能信啊, 这样杀你还能轻松一点——不只是我轻松,连您……都……能……轻…………松………………” 在李游书耳边,柳仕良的声音忽然像被开了零点五倍速一般地放缓了下来。 怎么回事? 不等李游书明白过来,自右而来的扶风掌轰然落下,李游书抬起右臂来格挡,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好像慢了一帧,又或者该说柳仕良那掌跳过了一帧,穿透了格挡的右臂直接落在了自己脸上。 耳鸣,而后是剧烈的晕眩,应该是脑震荡的症状。右脸的颌骨关节也传来脱臼的感觉,但在火辣辣的肌肤抽痛之下显得微不足道。 李游书被击倒了。 看着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李游书此时被自己一击制服,柳仕良轻叹一声,随即蹲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能反应过来么?” “……来……么……”李游书的耳边,柳仕良的声音因为急剧的放缓而失真,周围的一切也不知为何而变得缓慢并扭曲起来,墙上挂钟的声音尤其清晰,平均五秒一次的滴答声却仿佛在将李游书更加深入地拖进了这个放缓的世界。 看着李游书呆滞的目光,柳仕良点了点头:“看来您已经没什么反抗能力了。那我就可以跟您心平气和地谈一下——您知道为什么柳家的扶风掌能在江湖上争个名号么?单凭掌力?呵呵,不可能的。有元阳太极在,扶风掌很难在刚柔并济这条道路上登顶。” 随后,他在李游书鼻子前扇动手掌,扶风掌那独特的香气在此飘散出来:“甘祥龙那样的高手之所以会被我打败、孟东一那样的人肉坦克之所以会被我斩杀,不单单是因为我掌力精纯,还有个重要原因我一直没告诉您,不过您第一次跟我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了,没错,就是这香气。您回忆一下,什么样的掌法在练习的时候需要用药液去喂呢……” 闻言,眼前天旋地转的李游书眼神一动,他明白了。 柳仕良点了点头:“扶风掌,全名叫扶风毒砂掌。它是掌力与药力并重的掌法。甘祥龙是被我毒垮的,孟东一也是被我毒垮的——先削弱敌人,而后杀死敌人。我们柳家并非是在‘柔’与‘刚’之间寻求了平衡,而是在‘明’与‘暗’之间寻求了平衡。” 眼前的天空开始塌陷下去,地面也一并碎裂陷落,毒性继听觉和视觉后开始影响触觉与平衡感,李游书难以自持地扭动身体,但却已经无法再做出反击。 “不过说实话,杀了李广成前辈的儿子,我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柳仕良见李游书还在挣扎,不免想要赶紧动手省的夜长梦多,便站起身来攥了攥拳头,“不过这偌大的江湖,悠长的武术史里,还从来没有人道出扶风掌的秘密——” “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言毕,破空声起,足以将孟东一腰斩的锋利掌缘向着李游书的脖颈落了下去。 第一九一章 双线意外 是触碰。 没错,是触碰。 李游书虚弱地看向柳仕良,他的身影在幻觉的影响下变成了万仞须弥,遮天蔽日、恐怖非常。 但是李游书并不怎样觉得害怕,他在考虑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毒砂掌的毒性被柳仕良养在骨头里,催动内气之时便会浮现出来,那香味想必就是毒。不过那种剂量终究是微乎其微,凭借普通的呼吸法就能快速排出体外,连最普通的习武之人都能避免。 所以应该是接触,当他第一次偷袭自己,将肩头的衣物撕裂并使皮肤受伤时,那毒性通过伤口渗入了身体内部,所以才让自己中了奇毒。 当年真应该跟刘姨学点毒功的,说不定这时候就能用来解毒了。 李游书这样想着,而柳仕良的劈掌已然落了下来。汗毛倒数的直觉令李游书超越五感地察觉到了死期将至,他觉得柳仕良大概率要用之前砍死孟东一的招式来砍下自己的脑袋来,这也算是报应吧,自己不去救护孟东一,就落得死于杀死孟东一招式的下场。 但是柳仕良的那一招没能落下。 “姑爷!!”艾琳娜的呼声伴随枪声响起,柳仕良中断了对李游书的处决并抬手将艾琳娜射来的子弹给弹飞了出去。 听见了自屋里传来的枪声,张雷、叶玄与徐骏都看向曹鸿蒙等待他发话。 “你们继续包围宅邸,等到李游书出来之后就第一时间开枪射杀,”果然,听见枪声曹鸿蒙也站不住了,他回头冲手下的暗杀队员们下达命令,并对站在自己旁边的几名队长说道,“你们跟我一起进去探查情况,当心一点,姑爷强的离谱!” 虽然跑了秦枫、死了刘溪石,但有柳仕良在,加上自己和张雷,即使不指望那两名新人能表现突出,杀了李游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闻言都点头回应,而后跟随曹鸿蒙的脚步向欧阳知家的大门奔去。 “柳仕良,你想死么?”艾琳娜举着手枪,瞪起眼睛怒视柳仕良,“你对姑爷做了什么!” 柳仕良看着站在二楼书房门口的艾琳娜无奈耸肩:“没办法,是少爷要我杀他,这不是我的本意。难道你想要违背少爷的意思么,艾琳娜?” 艾琳娜翠碧的双眸开始散发出野兽的光亮,她将打空的手枪随手丢在了地上,随后一手撑住护栏,横身一跃轻盈落地,显露出一个女仆所不该拥有的矫健身手。 柳仕良见状也是一惊,笑容已然退散:“艾琳娜你……还是个高手。” “高手低手的,我不晓得。但我明白一件事——艾琳娜从来都只是大小姐的仆从,不是少爷的仆从,所以现在艾琳娜要保护大小姐的爱人,清理威胁姑爷安全的敌人!” 说罢,女仆伸手扯住自己遮住脚踝的长裙用力一扯,在布帛撕裂声中露出了自己的双腿,随后伏身前冲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踏碎地砖的强烈冲劲下向柳仕良轰然袭去。 面对一个女流之辈的冲撞,柳仕良自然是摆开架势轻松以待。 然而就在这时,李游书竟然动了。不光是动,他甚至抬起胳膊按住地面,摇摇晃晃地撑起了身子。 “艾琳娜……”听他的声音,想来是连听觉和视觉的迟滞都已经消失。 怎么可能! 柳仕良的眯眯眼睛此时豁然睁开,他感到了恐惧。这是他修习扶风毒砂掌二十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然而也就在这个刹那,艾琳娜的肩头狠狠撞在了柳仕良的胸膛上。似乎是骨裂的声音在二人身体接触时微微响起。柳仕良的第二次惊异紧随而来:一介女流,以女人有限的力量撞向自己,竟然—— 曹鸿蒙一脚踹开了房门便听见一声巨响,循声看向客厅便看见一个身影在如同黑色炮弹般的冲击之下向后飞去,撞碎客厅的玻璃飞向了屋外。而那黑色的身影站住脚步,稳健地蹲下身将虚弱的李游书给扶了起来。 一个女仆……?! “柳先生!”立刻明白被撞飞出去的是柳仕良,曹鸿蒙惊呼一声,随即向着艾琳娜开枪射击。 不可思议,区区一个女仆,竟然在扶着李游书的前提下辗转腾挪、躲过了所有的子弹并在躲闪的同时向着曹鸿蒙迈步而来! 曹鸿蒙见状扔掉手枪,骤然出手以金刚三昧掌向着李游书垂下的脑袋打去。艾琳娜怎能让他得手,只见她猛地将李游书往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躯作盾牌迎上了那致命的一掌。 一声闷响,掌风的波澜向外激荡而去。艾琳娜眉头一皱,在曹鸿蒙的惊讶之下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滚开!” 男人的身影被艾琳娜高高举起并扔向了厨房,一阵面粉飞扬之处,曹鸿蒙扶着厨房的灶台咳嗽着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客厅中仍然在持续的战斗。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眼前这个被注射了不知什么药液只后、身体便开始发生急剧变化、连五官和四肢都变成无可名状的肉块的记者,欧阳知不忍卒视,扭头冲哥哥欧阳思怒吼道。 “哪能有什么为什么,我这不就是满足记者朋友的需求么,”欧阳思耸了耸肩,指着那隔离间内痛苦哀嚎的身影,语气轻快地解释着,“他希望能够得到《artod计划》的证据,现在我把证据给他了,满足他的要求。” “你!”面对哥哥这满不在意的玩笑话,欧阳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还是欧阳思,他肯定是疯了,“我实在想不到你如今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语气冰冷而嫌恶,令欧阳思的心里猛地一皱。 “不,小知,你错了,”似乎无法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妹妹的斥责,欧阳思终于沉下了脸,在因为记者的痛苦挣扎导致阴影狂舞的灯光下看向欧阳知,“不是我变了,而是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爷爷、咱爸,还有你,你们都看错我了。我欧阳思,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我为了能够照顾好欧阳家,照顾好你……照顾好你这个累赘才不得不藏住自己的本性……” “你、你说什么?”欧阳知对于欧阳思咬着牙根、声音低沉的解释没有听进去,她只在乎其中一句话,“你说我是什么?” “我说你累赘!”压抑了许久,欧阳思终于略带愠怒地爆发了,他本来已经看向了正在进行的试验,但在欧阳知的质问下又猛地扭头瞪向她高声呼道,“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么——要不是你妈,欧阳志承怎么可能会把我妈给丢下!要不是你妈,我妈也不会因为抑郁症自杀!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们母女么?我恨死你们了……实话告诉你,你妈,就是我杀的,是我安排人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因为我讨厌她,既然她害死我母亲还不自知,那我就让她不自知地去死!” 五雷轰顶,欧阳知在兄长掷地有声的话语之中感到一阵鲜血冲脑的晕眩,她觉得心脏跳得厉害,眼前发黑脚下发软,耳边开始铮铮作响。于是她不得不伸手扶住了墙壁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见欧阳知终于安静下来,欧阳思阴沉着脸正了正领带:“你以为跟你一起生活很愉快么?从小你就是个累赘,无时无刻不在拖延我的正事。如果不是看在爷爷和咱爸的份上,我真想找机会把你也给杀了。” 说完这些,他斜着眼睛看了眼欧阳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哀。 欧阳知怔怔地看着哥哥,那一刻,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溶解了,他的皮囊脱落、骨肉消融,变成了一具没有表情、没有神色、没有性格的森森白骨。 现在的欧阳思,对于欧阳知来说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但是她能怎么做呢,难道要她为那本就没有尽多少为人母义务的母亲报仇,而杀死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岁月比父母都要长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当然做不到。 见欧阳知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欧阳思像是想要躲避一般地扭过头去,冲随从说道:“副总累了,带她去顶层休息。” 两名随从闻言走上前去扶住了欧阳知,正要动身之际,整个秘密研究部却忽然被笼罩在了一阵赤红的光芒之中。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震得欧阳思耳朵发痛,也令陷入迷惘的欧阳知回过神来。 是不应该响起的警报声,从欧阳思与塞洛斯科技合作、秘密研究部建成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警戒事件。 “怎么回事!”欧阳思扭头向身后的一位研究主管问道。 “不、不清楚啊董事长,也许是……也许是误报……”主管慌乱地查看着平板电脑中的各处监控,在手指滑动之间忽然惊叫了一声,险些将平板脱手摔在地上,“不!不是!董事长,出事了!!” “怎么了?”欧阳思瞪起眼睛厉声问道。 “是、是试验品!”主管说着看向脚下关押和保存试验品的楼层,恐惧的神色伴随冷汗和粗重喘息如同藤壶一般爬满了他那张甲板似的脸,“63号试验品逃脱了——!!”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震颤自众人脚下传来,透过脚下的透明幕墙看去,欧阳思发现楼下一名护卫队员正在向一只不可名状、肆意横生的肉块连续开枪企图阻止其前进,然而紧接着他的身体便被那扭曲肉块给死死抓住,并被高高举起“砰”一声顶在了众人脚下的防弹幕墙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队员以哀求的目光看向欧阳思,但那仅与欧阳思一墙之隔的求助哀嚎因为幕墙良好的隔音性而无法顺利传达,欧阳思能感觉到那顶住队员的力量在逐渐增强,强烈的挤压令那名队员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逐渐扭曲化、扁平化,骨骼碎裂的颤动通过固体传导令众人都有所感受。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秒,那名队员便在自下而上的强烈挤压之下爆裂开来,内脏、眼球、骨骼、肌肉,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作了无序的扭曲,如同将那队员给挤压成肉酱的63号试验品一样混沌而恐怖。 “董、董事长,请您快离开这里!”虽然恐惧,但主管的劝告依然理智,“我们的护卫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请您务必在此期间赶到地上,寻找解决良策!” 欧阳思点了点头,转身去扶起欧阳知,一言不发准备动身离开。然而就在此时,伴随又一阵剧烈的颤动,那最为狂暴的63号实验品于头顶看到了欧阳思的身影,于是它发疯一般开始用自己不断增殖肥大化的扭曲手臂去锤击头顶的透明幕墙,并用那伴随增殖而不断移位的嘴巴口齿不清地怒吼道: “欧……阳……欧阳思——!!!” “咔嚓”一声,一块幕墙无法再承受肉块的挤压,在细密的龟裂中应声爆开,那肉块便借助半米见方的空隙伸出了手臂,并将自己已经没有了骨骼的身体硬生生从那空隙之中挤了出来。 见状,护卫队纷纷开枪射击,子弹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63号试验品身上。然而没有用,不断增殖形变的怪物是没有要害可言的,只见它大手一挥,距离最近的十几名护卫队员便被其拍飞到墙壁上,头破血流地从墙上坠落下来。 面对着将自己遮蔽起来的恐怖怪兽的阴影,欧阳思此时已经无法可想,只得握紧了手杖,并将失魂落魄的欧阳知更紧一些地护在了怀里。 第一九二章 挣扎 欧阳知的宅邸里传来一声如同手雷爆炸的巨响,但是没有火光、也没有烟尘,众人惊骇之余,只见一个身影撞碎了客厅的防窥大窗,随后整个人如同发射出来的炮弹一般猪突猛进,在众人视线的交汇之下“砰”一声砸在了停靠在花园前的黑色越野车上。 车窗碎裂、车门变形,柳仕良从凹陷的金属车门里慢慢走了出来。 暗杀队的几名副队见状纷纷走上前去:“柳先生,您没事吧!” 众人此时心里所想出奇一致:前脚队长们刚进门,后脚柳仕良竟然就飞了出来,这个李游书,好生凶猛强悍! 他们当然不知道此时李游书已经吃了瘪,真正以一己之力将柳仕良加四名队长压制的不过是欧阳知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女仆艾琳娜。 柳仕良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刚刚那一记冲撞似乎将自己的胸口软骨挫伤,冲击的余力甚至影响到了几根肋骨,但还不算硬伤,他在受到冲击的瞬间便用扶风掌将身体所不能承受的力量给分散了出去。 但这不代表这女人就不危险,如果柳仕良稍有不慎、拿捏不准而受了她那一击,被直接撞碎也是有可能的。 “大小姐的屋子里,到底还有多少怪物……”低低地抱怨了一声,柳仕良回头冲手下人说道,“你们谁带长枪了,能挂红缨那种。” 张雷的攒心钉扎穿了艾琳娜的肩膀,然而女仆没有后退,她将肩膀用力一拧,以肩胛骨与肌肉强行夹住了企图从她肩部抽离的攒心钉,而后一记回旋踢踹向张雷。当张雷抬手格挡并被难以置信的力道踹向二楼李游书卧室的时候,徐骏手持双刀一路翻滚向着艾琳娜的脚踝斩了过去。 艾琳娜一手扯着李游书,后退躲闪着徐骏向自己接连斩来的双刀,这种攻人下三路的招式令人烦躁,但艾琳娜因为护着李游书一时也难以招架,只得连连后退。而曹鸿蒙也发现李游书现在不知何因似乎十分虚弱,想要杀了李游书就只能趁现在。 于是他趁艾琳娜集中精力对付徐骏的时候无声地绕过客厅,守株待兔等待向后避退的艾琳娜自投罗网。 “嘿!哈!嘿!”徐骏一边翻滚出刀一边发出阵阵呼喊,不知是振奋精神还是单纯觉得有趣,艾琳娜被他的呼喊扰得心里烦躁,抬腿一脚踢向他的脑袋。徐骏侧头一闪,如同陀螺般滚进滚出,翻飞的刀法在艾琳娜的右腿上留下的三道极深的伤口。然而没有他料想中的效果,虽然其中一刀深入骨头以至鲜血四溅,但艾琳娜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用那条伤腿踢出了飙血的一击,鲜血溅到了徐骏的眼睛令其动作迟疑片刻,那一脚便稳稳当当落在了他的脸上。 断裂的门牙在空中转了个圈掉在地上,徐骏被艾琳娜踢飞出去,痛不可挡地捂着脸尖声痛叫。张雷瞅准时机,手指一勾将攒心钉从艾琳娜的肩膀上拔了出来,那暗器划过曲折轨迹飞归到了张雷手中。 与此同时,曹鸿蒙从后方袭来,金刚三昧掌向着艾琳娜的后颈砍去。既然伤害她的身体无法令其停下来,那就直接打断她的脑干让她死得干脆一些! 早有察觉的艾琳娜扭转身躯躲闪曹鸿蒙的攻击,虽然有着强大的机动力,但她终究因为侍奉欧阳知多年而疏于训练,大脑虽然有着攻防的意识,身体却难以跟上大脑的指令,当下虽然侧身闪躲,但右肩还是被曹鸿蒙一掌击中。只听得“咔”的一声,她的肩部骨骼被曹鸿蒙给砍碎,巨大的力道令其身躯飞了出去。 艾琳娜死死抱住李游书,以身体作肉垫撞到了墙上。之后依旧是若无其事般地从凹陷龟裂的墙壁上跳下来,扶着李游书凝视这些可憎的刺客。 至此,在曹鸿蒙、张雷、徐骏与叶玄的围攻下,艾琳娜虽然身负重伤却依旧将李游书完好无损地护在了身边。 在众人的包围之下,艾琳娜轻轻地喘了一阵恢复平稳呼吸。感觉到被曹鸿蒙击中的右肩有些不适,她抬手在肩膀上用力一提,“咔”一声将脱臼的右手接了回去,而后低声向李游书问道:“姑爷,您怎么样?” 该怎么说呢……虽然慢慢恢复了意识,但身体仍然麻木难以动弹。不过总体情况是越来越好的。这些想法李游书说不出来,只能以简单的摇头回应艾琳娜的询问。 见他情况似乎比刚才好了些,艾琳娜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我能感觉到您在恢复生机,在您完全恢复之前,艾琳娜一定会好好保护姑爷的!” 偷袭虽然成功,可是效果微乎其微到令人觉得羞愧。曹鸿蒙远远地观察着艾琳娜,不悦愈发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此时张雷也翻下栏杆与曹鸿蒙汇合,被踢中面门、满脸是血的徐骏也提着刀走了过来。 “不急着动手,先看看。”瞥见徐骏急于报仇的神色,曹鸿蒙抬手说道,随后眯起眼睛观察站在对面、一脸不属于女人该有之凶相的女仆。 眼睛在发光,而且长出了獠牙,该不会是吸血鬼吧?那种东西不应该是见不得光的生物么?僵尸?这样的身手,哪里僵了! 确实在出血,但是看不出任何因为肌肉受损或是疼痛导致的动作上迟滞,看来是没有痛觉的。这样的话只能试试神经中枢的攻击或者折断她的骨头来强行阻止其行动。 虽然是敌人,但好歹也长了一副女人的模样,要说一点不会羞愧也是不可能的。但现下的情况似乎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而且看李游书好像也在慢慢恢复过来,要是等他真的好了,一怒之下把我们统统打个半死也难说。 后下手遭殃! 思虑至此,曹鸿蒙迈步向前,高声冲自己的同事们下达指令:“张雷策应,攻击头颅;徐骏砍腿,争取斩断!叶玄!” 叶玄没有回应。 “叶玄呢!”曹鸿蒙高呼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明明先前没有见他出手,也不见他受伤,这时间竟然趁着乱局不见了踪影。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宅邸里,一个大活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该死的,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艾琳娜主动出击向曹鸿蒙攻过来,两人一拳一掌相撞,艾琳娜竟单凭蛮力与曹鸿蒙内气充盈的金刚三昧掌势均力敌,波动的气浪一环又一环地澎湃散开,将客厅的摆设尽数吹翻在地。 见曹鸿蒙不占优势,得了指令的张雷和徐骏各司其职,攒心钉向艾琳娜眼睛刺去,地趟刀从一侧旋转而来。 真正的交锋便在下一个瞬间。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爆响,手持一杆金属长枪的柳仕良从另一扇还没有碎裂的窗户外跳了进来,并在众人都错愕的刹那间从徐骏背后投出了长枪。仿佛已经冲破音障的爆鸣声中,长枪穿透了徐骏的胸口并完美扎透艾琳娜的左胸将其推向墙壁,狠狠钉在了上面。 电光火石的瞬间,始料未及的事态。徐骏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洞穿的身体,而后吃惊地回头看了柳仕良一眼: “你……” 扑通。 “啧啧,上岗第三天就牺牲,放在哪里都是见令人落泪的事情啊。”柳仕良甩了甩发力后有些酸痛的手臂,冲徐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点头致敬。又扭头看向被钉穿心脏固定于墙上却依旧凶狠挣扎着的艾琳娜。因为他投出的角度问题,艾琳娜被那长枪钉在墙上双脚离地,此时就像被挂在吊钩上的肉一样找不到着力点拔枪,而且那带着倒钩的长枪楔在墙壁里,想要拔出来也绝非易事。 曹鸿蒙瞟了眼柳仕良,他确信刚刚那个瞬间,如果自己这个角度出招更合适的话,柳仕良也会为了胜利而毫无犹豫地将自己洞穿。 “柳仕良……!”长枪两米有余,想要顺着枪杆一路滑出去是不可能的,而拔枪的努力又没有成功,艾琳娜看着坐在墙边的李游书,一时无法只能咬牙切齿地冲柳仕良吼道。 柳仕良没有害怕,他迈步向艾琳娜走过去,并开口说道:“即使洞穿了心脏依然生龙活虎的,眼神和牙齿也变得像野兽一样——艾琳娜,你不是人类吧?” 艾琳娜没有回答柳仕良的问题,她在用力地攥着枪杆,企图以蛮力将其折断。 “别白费力气了,这长枪可是塑性极高的金属制成的,你越是掰折越是把它弯成一个钩子,到时候就更下不来了。”柳仕良对艾琳娜的挣扎做出警告,而后继续他的推断,“我猜你就是小c嘴里经常提及的那类‘猎物’对吧?你是什么?僵尸么?会咬人么?真可怕诶。” 洞穿的胸口以及被徐骏砍出的伤口血流如注,在艾琳娜脚下滴成一片血泊。 “叶玄呢?”回头张望了一眼,除却被自己杀死的徐骏之外,竟然还少了一个人,柳仕良不禁开口问道。 曹鸿蒙摇了摇头:“不清楚,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啧,雇佣兵不可信。” 这时间,窸窸窣窣的响动吸引了柳仕良的注意——不远处,李游书竟然扶着墙站了起来。 别的倒也没什么,唯独这点柳仕良不能忍受! “姑爷啊姑爷,您是怎么……”咬着牙跟居高临下地凝视李游书,柳仕良迈步向他那边走了过去,“您是怎么化解扶风掌的?!” 见柳仕良向李游书走了过去,艾琳娜发出一声怒喝,双手在枪杆上更加用力地扯东,虽然伤口出现了扩大的恶化,但扎入墙壁的枪头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你给我……离姑爷……远一点!!” 柳仕良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艾琳娜:“你应该也差不多该有反应了吧?” 话音一落,艾琳娜眼前一黑,剧痛顿时从她被洞穿的胸口侵向四肢百骸,如同被火焰自内烧灼的感觉令艾琳娜无法控制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嗯,时机拿捏的刚刚好。”见艾琳娜在他话语出口后应声惨叫,柳仕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那杆长枪上抹了自己的血,如果说手上的香味是挥发的毒、手掌表层是稀释的毒,那么他手指里的血液凝缩的毒,只要一滴血就足以让一头牛暴毙,虽然艾琳娜比牛要更加凶狠强大,但十来滴血加上从伤口直达身体内部,想必效果应该是很足的。 在艾琳娜的惨叫声中,李游书从额前垂落的发丝间看向柳仕良:“艾……琳娜……” 能够保护李游书的最后的战力已被自己拿下,柳仕良微笑看向他: “姑爷,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第一九三章 名为兄妹之物 “董事长……快……逃……” 男人的声音在挤压与吞噬之下愈发衰弱下去,研究主管的身体如同沉船一般慢慢地沉入了63号试验品不断膨胀形变的身体之中,瞬间被消化分解、化作了组成63号试验品身体的一部分。 怎么会有试验品逃脱,而且还是最为狂躁危险的63号?! 欧阳思心里暗暗思索着,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护卫队的人数在63号试验品的攻击之下迅速减少,枪械无法发挥作用,肉搏则根本不占优势——他创造而出的劣质神明,此时竟然反过来向他复仇,是报应吗! “切。”想到这儿,欧阳思狠狠地咬住牙关,他才不信什么狗屁报应,什么狗屁因果。 我欧阳思的命,我欧阳思行事,由我不由天。 “过来!”冲站在面前的最后一名护卫队长官低喝着,欧阳思将其扯到自己跟前,咬牙切齿低声说道,“用火力把它吸引到下层,后勤室里有封堵屏障缺口的耐热材料。等那些人和那怪物一起到达下层之后,引爆下层的保险装置,把那个东西给我炸成碎片!” 虽然是个好办法,但这意味着那些吸引怪物的队员要跟着陪葬,队长闻言总还是忍不住迟疑起来:“可是,那、那些队员!” “我让你去……!!”欧阳思眼睛一瞪,冲那队长下达了绝对的命令。 “啊、是!” 欧阳知此时从刚刚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但她面对这情况也是束手无策的,如果李游书或者菲利克斯在,哪怕是她讨厌的柳仕良在,他们都可以拖延怪物的脚步让欧阳思有足够的时间来封锁秘密研究部。但是现在,护卫队的人员甚至成为了那怪物嘴里的食粮——没用,且多余。 “不要慌!给我用火力吸引,把它向下层招呼!”队长冲上前去,从一具尸体边捡起枪来冲那怪物扫射。然而依旧没有效果,63号试验品怒吼一声,抬手横扫而过,五名队员——包括那队长在内——的头颅像是被揪出地面的萝卜一样飞了出去,而后他们失去了控制的身体便纷纷跌坐在地,断裂的腔子里喷出大片的血污。 计划似乎已经是无法实行的了,因为此时能够保护欧阳思的队员只剩下了十余人,而这十余人里又有几人因为恐惧已经尿了裤子,连枪都端不住了。 “一群废物!” 眼见得63号试验品的肥硕身躯将通往外界的大门完全地堵住,欧阳思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不由得愤恨之余瞥向怀里的欧阳知。因为事态紧张,他的保护妹妹的动作有些粗暴,揽住她肩膀的手都攥得发白。 别的怎么着都行,死多少人他都不在乎,哪怕今天这秘密研究部坍塌变成一片废墟也无所谓,只要欧阳知能够完好无损、平平安安从这里走出去,什么代价他也愿意支付。 “欧阳思……!杀了……你……!!”十几只眼睛在63号试验品身上一齐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珠不约而同看向欧阳思,悚然的气氛顿时令在场的护卫队员陷入到更加混乱的恐慌之中。 欧阳思低头看了眼欧阳知,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怪我么?” 欧阳知没说话,她抬头看着哥哥,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来到欧阳家时,她第一次转学去到新的学校,同学们都欺负新来的,说她妈妈是小三,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 她觉得大家说的没有错,但她不愿意承认,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她与同学大打出手,被满脸横肉的小胖子给推倒。但她没有倒下去,因为来接她放学的欧阳思从后面扶住了她,并打掉了那小胖子三颗牙。 事后,欧阳知很高兴地跟刚进欧阳家的母亲说:“哥哥是英雄。”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候竟然变得如此清晰。 那个瞬间里,她又感觉哥哥欧阳思好像没变似的。 欧阳思见她呆愣愣看着自己,不由得淡然一笑,抬手在妹妹鼻子上刮了下:“我开玩笑的,我没杀小妈,更不舍得杀你。” 说罢了,他将欧阳知往身后一推,操起手杖向着那怪物走了过去。 他当然不会杀死欧阳知的母亲,那个女人虽然从他母亲手里抢走了欧阳志承,但却给了欧阳志承难得的几年快乐,那是欧阳思从来没有在父亲脸上见过的。他母亲还在世时,他只能从父母身上看见“相敬如宾”,却从没见到过爱情。 而且欧阳知的母亲确实是把欧阳思当自己儿子待的,不管是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欧阳思只比欧阳知的更好,绝不会差半分。 这样的继母,欧阳思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何况她母亲的遗书里写的很明确:“并非只是没有爱情,而是对世界的痛苦感受太多,觉得累了,所以走了。” “希望小思好好对待人生。” 周围的景色似乎变得迟滞了起来,鲜血飚飞的护卫队员、闪烁火光的枪口、嘶吼不休的恐怖肉块、向前奔去的欧阳思,一切在欧阳知眼前都变得那样缓慢。她的脑海中此时在闪过几个简单却深刻的词汇:哥哥,怪物,手杖—— 死。 不行! 欧阳知倒吸一口冷气,强烈的愿望令她的身体一震,紧接着她爬起身来,由于冲动与惊慌导致脚下不稳,踉跄着向欧阳思奔了过去。 哥哥不能死! 他确实冷血、狡诈、草菅人命,但他同样也是疼自己、爱自己,与自己相依为命、对自己一再容忍,不管做什么都率先将自己考虑在先的哥哥。 正是因为名为血缘的东西,欧阳知眼中的欧阳思成为了这样一个矛盾的人。虽然这样的说法会遭到大多数人的否认,但有一样认知欧阳知从来没有动摇过:欧阳思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欧阳思并不爱钟城,因为钟城对欧阳家并不友好。他看着自己的爷爷向钟城慷慨施惠,却被钟城的工人代表一再弹劾;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一心玩乐却不忘慈善,到被吕德明枪杀时却没有一个围观的人敢上前制止;他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医生明明可以救助他,却在马博文的致意下将x光片藏到了身后。 所以他确认这座城池、这座城池里的人都不过是喂不熟的狗。他们欠欧阳家的。 既然他们只爱钱,那欧阳思就用钱将他们的喉咙紧紧扼住;既然他们乐于旁观斗争,那欧阳思就用死斗场的鲜血让他们忘记自己正置身斗争;既然他们忽视自己父亲的命,那欧阳思就要钟城更多人的命来填补他们对欧阳家的亏欠。 欧阳知和李游书说的没错,他就是草菅人命。他也承认得非常坦然,虽然从来没有向他们表露过内心真实的想法,但他乐得看这个城市的人在欧阳家的权势之下沉浮,这令他得以慰问自己的祖父,令他得以祭奠自己的父亲,这让他觉得自己并非无力之人,他当年只是由于不够强大才让自己的父亲死于暗杀。 但吕德明死了,关恩昊死了,内城区财阀联盟被自己兼并,外城区贫困者联盟被自己绞杀,钟城再没有人敢反抗他,所有人都在他的阴影下跪伏之后,他却觉得意外的空虚,那种怨恨自己当年没有早点强大起来的自责就更加强烈地折磨他的内心。 所以他要向外追寻,并最终找到了塞洛斯。他要利用塞洛斯让欧阳家更加强大,只有在这种奔劳之中他才能得到满足,才能填补自己的空虚。 但是当生死关头,低头看到自己妹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她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愿望、对隐退祖父的承诺、对奄奄一息的小妈的承诺、对自己外出游玩却没再踏进家门的父亲的承诺,都是要好好保护妹妹。 自己到底保护了些什么?奔忙到最后,似乎还不如李游书。 伴随怪物挥舞巨爪的破空声,欧阳思眼前一黑,继而便听到了肌肉撕裂的声音,感受到自己被重重地掀翻在地。但很奇怪,身体一点都不疼,只是感觉有东西压着自己,而自己的身体则能感觉到血液的湿热。 原来死的时候竟是如此轻巧。 研究部里的应急灯光在黑暗中亮起,惨白的射灯从四面八方照到大厅里,在怪物的嘶吼声中,感觉到光亮的欧阳思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恐惧、惊慌、忏悔、震惊,这些多年来都没有侵扰过欧阳思的感情一发涌入了他的大脑,令他的神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扭曲失态。 血不是他的。 欧阳思的身上,将他扑倒的欧阳知因为剧痛而颤抖着,发出一阵虚弱的哼声。 “小知!你做什么!”欧阳思坐起身来将欧阳知抱住,她的身体此时竟如同化在水里的棉花糖一样软了下去,软到欧阳思几乎要抱不住她。 “小知!小知!”他下意识地去抱住欧阳知的腰,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抱住。于是他低头看过去—— 欧阳知的腰侧被剜去了一大块血肉,如今只剩少量的血肉粘连着她的上半身与下肢,伤口齐整到令人看了想要呕吐,内脏、肋骨,还有一部分的脊柱都被那怪物的一击给抓去了。 “欧阳……思……!!”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坐起身来的欧阳思,那怪物不依不饶地发出怒吼,再次冲着兄妹二人举起了它那扭曲的爪子。 虽然紧紧咬住自己的牙关想要劝告自己冷静下来,但愤怒如同烈火一般烧灼了欧阳思的心脏,令他双目蓦地烧起一阵血红,并在死到临头之际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冲那无法沟通的怪物吼出了自己的怒火: “你这个王八蛋……呃啊——!!!” 在欧阳思凄厉的怒吼声中,怪物的爪子轰然落下,而后消失了。 一阵呼呼的风声自欧阳思身后响起,令他吃惊地回头望了过去。 旋转的时空漩涡里,黑红交缠的诡异闪电发出“滋滋”的电流流窜声响。而后,赤裸上身的菲利克斯从那漩涡里走了出来。 “妈的,这地方真难找。”一边说着,菲利克斯慢慢走到了欧阳思身边,“你没事吧,欧阳知呢?” 欧阳思呆呆看着菲利克斯,没有回应。 见他一反常态地沉默,菲利克斯借着昏暗的应急灯光望下去,顿时因为欧阳知的惨状而眉头一皱。 “为什么……”欧阳思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般的沙哑,他抬头看向菲利克斯,眼泪从他的眼角泫然流下,使他那张绝望的脸看上去更加凄绝,“为什么现在才来……” “啪”的一声,菲利克斯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欧阳思脸上。 “这要怪你自己,”菲利克斯冷冷地看着欧阳思,语气降到了冰点,“是你派人来杀我,拖延了我的步调。欧阳知不该死,你才该死。” 说罢,他在虚空中对着欧阳知的伤口画下了一道竖线,意为“停止”的卢恩符文“isa”散发出沉寂的黑色光芒,将欧阳知那几乎要流尽的鲜血暂时止住。 随后,菲利克斯从背后抽下硕大的猎斧,冲那怪物瞪起了血红的双眸。 第一九四章 黄雀啼 出云科技的总部大厦里,欧阳思的秘书刘紫彤通过监控察觉到了秘密研究部的异动,她当机立断启动了大厦的警报,对大厦内的员工下达了撤离指令。 “这里是董事长办公室,由于特殊原因,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出云科技总部,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出云科技总部!重复,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总部!” 刘紫彤的命令便是欧阳思的命令,所有人员立刻按照平日的消防演练,井然有序地向着大厦外撤离出去。与此同时,刘紫彤联系了总部的安保队伍,负责将赶来上班的、以及从总部内撤离出的工作人员都安顿在了大厦前宽敞的空地上。 “怎么回事啊这是?” “不知道啊,不会是哪个楼层起火了吧?” “也没看见有烟啊。” “该不会是生物科技部门有细菌泄漏什么的吧?” “别胡说八道的,我就是生物科技部的,我们部门什么事都没有!” 大厦前,被妥善安置的员工们有的站、有的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就在大厦的背面,墨色的时空间隙豁然张开,画师乔克从里面迈着踢踏舞步走了出来。 大厦背面阴冷,虽然也有出口但多数人不走这边。见四下无人,乔克嘿嘿笑着,用加密频道联络了正在东京分部的维姬·奥尔森:“奥尔森小姐。” “事情办得如何?”奥尔森坐在阳台上观望山下的景色,她如城堡般的宅邸建在一处山顶,从这里看下去,景色非常好。 “非常顺利,”乔克说着伸了个懒腰,“63号试验品确实凶悍,险些连我都要被误伤,估计这时间欧阳思和欧阳知兄妹已经被那怪物给撕成碎片了吧。” 闻言,狡黠的女人发出轻柔快意的笑声:“呵呵呵呵,做得好。” “这样一来,这钟城的欧阳家产业就尽归塞洛斯科技所有了。只是我们不得不整顿被63号试验品严重破坏的秘密研究部,这要花去一大笔经费吧。” “无妨无妨,听到我们能够全盘操持《artod计划》的消息,塞洛斯先生一定会为我们挥掷千金的。”维姬·奥尔森喝了口饮料,从躺椅上起身向着屋里走去,“这次多亏有你,等把事情料理好后,我会向塞洛斯先生进言,让你升任队长一职的。” 闻言,乔克露出了贪婪的笑容:“我并没有这样的需求,不过奥尔森小姐有这个想法,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一落,陌生男人的声音忽然在乔克身后响了起来:“哎呦喂!原来塞洛斯科技的狗东西们也懂得欲擒故纵啊?” “谁!”乔克矫健地回身摆手,赤红的涂抹向着那声音所在的方向飞去。 男人于空调机箱上跃身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后轻盈落地,冲乔克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你是谁?”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玄,乔克毫不知情地眯起眼睛问道。 “你猜猜,我是谁?”不知何时逃离了欧阳山庄战场并来到出云科技的叶玄,此时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伴随墨色被他甩在地上,黑骑的真容便显露了出来,“你会画画,我也会啊。” “是你!”乔克见状大吃一惊,而电话那头的维姬·奥尔森也从乔克惊慌的语气之中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哎呀哎呀,本来还想着靠虚假身份渗透进出云科技再一点一点地摸索,没想到刚上任就接到刺杀李游书的任务,多亏唐雨寒及时赶到把刘溪石杀了,不然我还真是没办法对那个跟李游书通风报信的女人下杀手啊。”黑骑自言自语地从虚空之中摸出自己的礼貌戴上,感叹着些乔克根本不曾参与的事情。 摸不着头脑的乔克警惕地瞪着黑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拍打肩膀的手自后面伸过来,乔克惊了一跳,回身看时,前一秒还站在自己眼前的黑骑此时竟然出现在了身后。 “你!”乔克向后一退,却发现不管自己如何退却,黑骑都保持着与自己那不远不近的危险距离,“为什么!!” “因为上次咱们作战的时候,我已经在你身上做过标记了,”黑骑露出阴沉的笑容,这次他没有留手,向着乔克的身体挥舞起手臂,“所以不管你去哪里,只要我发动能力,就能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 挥舞的手刀在空间中拖过一条墨色的轨迹,黑骑的一招顺畅无阻斩下了乔克手握画笔的右臂:“因为你最近一直都比较安静地活动在一定范围里,今天却忽然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空间传送,所以我比较好奇地跟了过来,就看见你偷偷地释放了那个恐怖的怪物。你们是打算趁欧阳思兄妹齐聚一堂的时候来个一锅烩吧?只是没想到便宜了我——” 说着,黑骑将手中一个小巧的移动设备举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秘密研究部可是你领着我进去的。趁着那怪物大闹的功夫,我把病毒植入了秘密研究部的主机里,估计现在那地方的研究数据、备份数据、实验样品还有电力供应全都都已经瘫痪了。你们塞洛斯在钟城这些年的努力,也已经被在下付之一炬,欧~耶~!” 闻言,远在东京的奥尔森跌坐在了地上。 “你竟然不去救欧阳知,而第一时间去破坏《artod计划》!你跟李游书不是朋友么?!”难以置信地看着轻笑的黑骑,乔克似乎还无法接受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事实。 “朋友?我什么时候说自己跟李游书是朋友了,”黑骑耸耸肩,扶着自己的礼帽反问道,“你听说过初次见面就变成好朋友的人么?” 乔克眨了下眼睛,黑骑的手骤然指在了他的胸口上:“反正我是没见过。” 漆黑的液弹击穿了乔克的身躯,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前小后大的喇叭状贯穿伤。 “咳!”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乔克瞬间脱力跪到了地上,手机也脱手掉在了一边。维姬·奥尔森没有挂电话,但听声音,她觉得乔克死定了。 “再说了,我来是有使命在身的,我是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公司的利益自然要压在个人好恶之上,”黑骑说着将脚踩在了乔克的肩膀上,用力一蹬将其踹翻在地,“何况我跟叶先生十几年的交情,就算李游书再跟我兴味相投我也没理由丢下先生交代的任务去救他的女友。是敌是友,来日方长。假如预知那小子将来会站到对立面的话,现在杀了他我也不介意。” 而后,雨点般的黑墨液弹乒乒乓乓地砸在乔克的身上,长达半分钟的密集射击后,看着深坑中烂成一滩碎肉的乔克尸体,黑骑满意地点点头,悠然迈步去捡起了手机:“你还听着呢吧,奥尔森小姐?” 奥尔森闻言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好像怕黑骑会通过电话袭击过来。 “我听说你们塞洛斯科技有三大支柱,《artod计划》只是其中之一,”黑骑平静地陈述着,并不在意奥尔森是否听到或者回应,“放心,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剩下两个支柱就会被无铭接连折断,下一个露面的可能不是我,但只会比我更难对付。” 奥尔森闻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后佯装镇定地回道:“黑骑……你这是在挑起真正的战争。” “我不在乎,相信叶先生也不会在乎的,”黑骑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奥尔森的威胁,“白鸦不敢出手,prdc也不敢出手,这是只属于无铭和塞洛斯的战争,在北亚、在南非、在大西洋上、在南极冰盖——奥尔森小姐,咱们两家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 说罢,黑骑挂断了电话,以漆黑的墨色将那手机消抹得无影无踪。随后他迈步向前走去,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电话。 “是我啊,嗯,事情已经完成了,那个冒牌货也被我杀了,”黑骑挥动手臂,远胜乔克的空间之门顺畅打开,男人漆黑的背影一边聊天一边迈入了那漆黑的大门之中,“什么?又跟二小姐吵架了?哎哟,大小姐不是我说你,多大点事啊,何必总是吵来吵去……” …… 欧阳知宅邸的客厅中,血光迸溅,鲜血飚飞。 柳仕良想要伸手去按住伤口,然而看着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的肩头,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去用手按,只会更疼,而且止不住血。 冷汗从额前流淌下来,柳仕良“哈,哈”地喘着粗气,在一阵剧痛导致的战栗中看向李游书,咬牙切齿厉声嗫嚅: “哈……哈,哈哈哈!画、画龙指……?!” 闻言,曹鸿蒙与张雷皆是震悚,略带惶恐地冲那头看了过去。 李游书伸手攥住枪杆,盯着柳仕良对墙上的女仆轻声说道:“忍着点疼。” “砰”的一声,巨大的枪头从墙上拔出,倒钩刮去了艾琳娜胸口些许皮肉并引得伤口再次迸血,但此时与柳仕良的扶风掌剧毒比起来,这些痛都算不得什么。 于下落中抱住艾琳娜,李游书此时还有些头晕,刚刚那招画龙指也是情急之下使出,功力用了不到七成,如若发挥得好,现在柳仕良右肩连带着胳膊应该都已经废了。 “姑爷……您到底是怎么……”柳仕良扭着脑袋,愤怒、嫉妒、畏惧的情绪几乎要从他那虚假的笑容下溢出来。 大概是无妄诀里“自食”那部分的消化功能。李游书心里暗暗想道:营养要吃,毒也要吃。所以柳仕良的扶风掌奇毒被自己的呼吸法给消减到了致命程度以下,不过要彻底清除毒素,想必还需要个一天一夜。 现下可不是能等得起的。 见李游书没说话,柳仕良眯起眼睛来:“算了,既然您不肯说,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来找到答案了。” 闻言,曹鸿蒙与张雷也摆开架势,三人从三面将李游书包围了起来。 妈惹法克,难不成今天要栽?李游书暗骂一声,看着怀里还冷汗不止、强忍疼痛的艾琳娜不由得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冲天火光从外面映照进来,虽然是九点不到的大白天却依旧明亮。 继而枪声大作,呼喊叫骂声响成一片。 “外面干什么呢?”柳仕良微微扭头的时机,李游书踏罡风猛进,抱住艾琳娜冲柳仕良来了个罗汉撞钟:“去你奶奶的!” 柳仕良连忙抽身闪躲,李游书虽然撞空,却借机奔向大门,飞起一脚将大门踹飞出去。门板一路翻飞,将守住大门最近的一批暗杀队人员尽数砸翻在地。 踩着门板站定身子,李游书在众人首尾不能顾的慌乱中,冲枪声与爆炸声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正在敌阵之中凶猛冲杀,所过之处鲜血飚飞,一切都在闪烁的刀光中化为无法拼接的散碎零件。 “游书——!!” 挥刀将面前的车顶棚挑飞出去,唐雨寒踩着车头冲李游书高声呼喊: “哥们儿来救你啦!!” 第一九五章 阴影退却 “嘿嘿。”看见唐雨寒于人群中砍杀的愤慨姿态,李游书不由得笑起来。听见背后忽然传来的破空声,他一个后空翻闪过攒心钉,而后将其狠狠踩在了地上。 回头看了张雷一眼,李游书轻轻摇了下头,而后脚下用力一碾,“咔嚓”一声将那钢制的暗器给踏成了两截。 在张雷的错愕中,柳仕良与曹鸿蒙从两侧飞身而出,向着李游书挥掌击去。李游书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单手揽着艾琳娜也许会让她不适,于是嚣张地换做了双手横抱,而后朝着直冲而来的两人扬起下巴挑衅。 两人见状心里都是惊疑,不约而同于半空扭转身子向后退去,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后向李游书凝视过去。 他还要耍什么花招? 此时,唐雨寒已经于人海之中开辟出一条通向李游书的道路来,一边用长刀弹射飞来的子弹一边砍瓜切菜一般地将暗杀小队的成员砍翻在地,将刀上的鲜血甩到地上后迈步向李游书那边走去。 “姑爷……您这样……”虽然被横抱在怀里确实令人觉得舒适而安心,但艾琳娜还是为李游书的处境捏一把汗,小声说道,“您这样子怎么跟他们打?” “不用跟他们打,”李游书笑了一声,“有老唐在,不用咱们打。你怎么样?” “疼。”艾琳娜知道李游书有办法,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往他怀里一埋便不再说话,专心应对那侵蚀全身的剧毒去了。 挥刀将一发不依不饶的子弹一分为二,唐雨寒目光锐利地挥去剑气,将最后一个敢向这边开枪的人给斩作了两段。于是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暗杀小队成员看过了满地的鲜血后都不敢再贸然出手。何况四名队长进去,两名队长出来,不知内情的人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游书,为了对付你,他们可真是大费周章啊。” “是谁说马上来找我?现在都过了快一个小时了,你竟然才来。” “你是在埋怨老大哥吗?我也是在狠心砍死一个手持狙击步枪的漂亮小妞之后才在让被她轰爆了上半身的菲利克斯传送来的。” “什么玩意儿?菲利克斯被轰爆了上半身,他没死吗?” “我的老天鹅啊,你真应该看看他恢复伤势的时候,太恶心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一言我一语,而柳仕良却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刚刚被李游书诈了一下令他心里不爽,加上自己绝学扶风毒砂掌的奇毒似乎被李游书轻易化解,此时他当然想置李游书于死地。 于是脚下一动,柳仕良向李游书再次冲过去。 见柳仕良攻过来,李游书也不紧张,将身子猛地一侧,唐雨寒的纵向剑气便擦着他的胸前向柳仕良袭去。见状,柳仕良以扶风掌导引剑气走向企图将其推回去,然而就在他承接剑气之时,李游书却忽然抱着艾琳娜向前猛进,在柳仕良一米处刹车并冲着他吸了口气—— “轰”的一声爆响,熊熊烈焰从李游书口中吹出,霎时间便将柳仕良的身躯整个吞没了进去。李游书再接再厉,趁柳仕良反应不迭、火焰影响视野的时机运起“昆仑”于小腿,开山裂石的坚硬胫骨伴随李游书的鞭腿重重落在柳仕良本已被画龙指给撕裂的肩头,灼痛与伤痛交错而至,柳仕良的身躯拖着长长一道火线飞回了欧阳知家的大门里面。 难以置信。 曹鸿蒙与张雷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感叹道。明明还处于虚弱到极点的状态,李游书竟然能于绝境中先以画龙指重伤柳仕良,又以高鞭腿承接吞吐火焰的戏法——刚刚那套招数如果落在曹鸿蒙或张雷身上,两人恐怕现在已经落得肩胛与颈骨断裂的下场了。 先是秦枫、刘溪石,再是徐骏、叶玄,现在是柳仕良。出师未捷的倒霉预感在两人心中愈发强烈地发挥作用。而再看被唐雨寒一人杀得溃不成军的暗杀者小队,那家伙重伤之际都能斩杀近三百人,现在毫发无伤的全盛状态,估计再来三百要他对付也是绰绰有余。 柳仕良浑身上下缠绕着火焰熄灭后的烟雾,从房屋里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即使是受伤的状态也不能让他把那阴险可恶的笑容收敛回去:“哼哼哼哼……没想到姑爷还请来了外援。不过就凭你们两个人加上艾琳娜一个累赘,想要我们手里大摇大摆地逃脱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话音一落,暗杀队余部重整旗鼓,以半圆的态势包围了站在花坛前的李游书与唐雨寒。柳仕良说的不错,先前因为唐雨寒猛然冲进敌阵加上缺少柳仕良与几名队长的指挥,暗杀队的成员一时慌乱所以乱了阵脚,如今柳仕良一声令下,所有枪口都一起对准了两人,没有火线交错、没有奇袭,想要对付如此密集的齐射确实是有些棘手的。 “姑爷,”听见了来自背后齐刷刷的举枪声,艾琳娜对李游书低语,“艾琳娜已经是累赘,还有最后一点用,您可以用我来做肉盾冲出去。”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李游书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双眼凝视着在视野中时而重影、时而清晰柳仕良三人,“虽然我是个实用派,但用女人来做盾牌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对峙,沉默的对峙。 唐雨寒挑着眉毛看向李游书:“你觉得呢?我的建议是不投降、不妥协。毕竟我发蜡也散了、衣服也脏了,要是这个时候投降,成本未免太高。” “当然不能投降,不过咱们也顶不住这种齐射吧,你没有看见那边还有好几架加特林么?” 如果柳仕良现在下令开枪的话,李游书和唐雨寒即使拼死抵挡、成功逃脱也免不了受些伤,但此时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折磨着他,令他脸颊发烫、头脑昏沉、双眼干涩——李游书,到底是怎么从扶风掌的致命奇毒中站起身来的?他杀了那么多人,高手、低手、精英、杂鱼,还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自己的掌下走出五步去。 所以他觉得好奇,但更多的是惊骇。如果让李游书活下去,把这能够解毒的功法传给了世人,那柳家的扶风掌从此就一败涂地了。 “姑爷,在将您给杀死之前,我还是要重复一次我的问题的,”面对在场的四名高手以及严阵以待的二百手下,柳仕良尽量保持着语义的隐晦,阴沉地笑道,“您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扭转了明明已经被我掌控的局面……?!” 这是第一次,这是李游书自认识柳仕良之后第一次在他那虚伪的微笑之中察觉到无法掌控全局的紧张和愤怒,于是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阵快意,冲着柳仕良挑起了自己左边的眉毛,露出一副玩味而嘲讽的笑容来:“谁知道呢?” 这样的挑衅激怒了柳仕良,站在他旁边的曹鸿蒙与张雷都明显感觉到了柳仕良运行呼吸法引起的气旋与暴涨的杀气。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出会出现在这个面善之人身上的气氛。 “您真的是个非常倔强的人,姑爷。”柳仕良抬起手来,这是在向包围李、唐二人的暗杀队下达准备的指令,“难怪大小姐会跟您这么情意相投,如果你们俩都能稍微地变通一些,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毕竟我还是非常乐于跟您这种人相处的。” 在这么长时间的絮叨里,唐雨寒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一旦柳仕良下令开枪,他就会站到李游书身后挥动环首仪刀将子弹弹开——他很后悔没有多准备一把刀,如果是双刀的话他的胜算就能再多三成——而后以前冲的刺击开辟一条突围的道路,劫持一辆黑色越野,溜之大吉。 “我倒是也理解你解决了温饱就不问是非的心情,如果没有欧阳知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堕落成你这个样子。”李游书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也想好了他的对策:身后的子弹唐雨寒肯定能应付过来,自己只要在保护艾琳娜的同时阻挡这三个臭皮匠的进攻足矣。 现在的态势,张雷没有了攒心钉,估计是不好发挥的;柳仕良胸部被艾琳娜撞伤、肩部被画龙指抓伤、全身上下还有多处轻微灼伤,加上他本人谨慎的性格,贸然出手的可能微乎其微;反而是曹鸿蒙最当警惕,因为他现在没有伤势,并且有为欧阳思赴汤蹈火的坚定信念。 双方最好的一步棋都已经在脑中演算,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它下出来。 然而不等柳仕良再回话,他的手机忽然传来一阵清脆铃声。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柳仕良惊奇于打电话来的竟然是刘紫彤。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柳仕良接通电话开门见山。 而电话那头的刘紫彤也非常果断:“少爷出事了,秘密研究部出了故障,现在连监控都难以捕捉里面的情况,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回来支援少爷!” “什么?”柳仕良闻言一惊,“我马上回去。” 见柳仕良脸色骤变,唐雨寒小声说道:“可能是菲利克斯得手了。” 李游书见状心里自然也是松了口气。 “姑爷,您的运气真的好的不得了。”柳仕良挂掉电话后冲李游书丢去一个阴沉的目光。 李游书不为所动,抱着艾琳娜微微耸肩,无奈地笑起来:“我运气一向很好,庆仪幸运星不是白叫的。”这是上初中时在唐明购物中心的游戏厅摇出“777”后,同学们激动之余给予他的称号,真亏李游书有脸用到这里。 “少爷那边出事,我们赶紧回去。”听柳仕良简单地阐明了情况,曹鸿蒙点头会意,冲外围的暗杀队成员做出了“收队”的手势。 “慢着!”李游书一声怒喝打断了柳仕良,“解药!” 闻言,曹鸿蒙与张雷都不明所以地看向柳仕良,只有他本人心知肚明地笑起来:“抱歉姑爷,没有解药。也许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帮她解毒也说不定,哼。” 如同上次欧阳思下达指令时一样,所有队员整齐地迈动步伐,在一阵脚步声和车辆轰鸣声中,黑云般的暗杀小队迅速撤退,很快地消失在了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视野里。 也就是这时候,被李游书抱在怀里的艾琳娜终于不再强忍疼痛,放声惨叫并以李游书几乎难以控制的力量疯狂地扭动身躯,似乎那毒的效用已经达到了恐怖的顶峰。 第一九六章 不配 “是少爷的命令么?”向出云科技撤回的路上,曹鸿蒙向柳仕良问道。 “是刘紫彤,她说秘密研究部出事了,少爷似乎被困在那里无法脱身,而里面的情况此时无法被查探清楚。” “就因为一个秘书?”曹鸿蒙一向只听欧阳思本人亲口下达的命令,指令一旦经手,就有被恶意篡改的风险。 “她是少爷的贴身秘书。” “嗯。”曹鸿蒙似乎是在以对话的方式发泄他对柳仕良的不满,毕竟他在战斗时以牺牲了徐骏的代价制服了艾琳娜,然而最终这压制没有对战果产生任何正向影响——也就是说,徐骏算白死。 开车的队员在两人对话的重压下不敢乱说话,只是有些紧张地跟随前车轨迹往出云科技总部方向赶去。 过了会儿,曹鸿蒙又开口问道:“临走时,姑爷说的解药是什么?你给姑爷下毒?” “只有毒药才需要解药么?”柳仕良闻言反问道。 “在我的认知里,确实只有被下毒的人才需要解药。”曹鸿蒙正面硬刚,丝毫不惧柳仕良话语中的搪塞和威胁,“我并不是反对下毒这种手法,但是如果你对自己的同事都保留颇多,我很难保证以后能跟你默契配合。毕竟今天你就是因为姑爷和唐雨寒的配合才中了他的奇招。” 话音一落,坐在后排的柳仕良往前探身,手指已然搭在了曹鸿蒙的颈动脉上:“你是在教训我么,小曹?” 前方车辆忽然刹了下车,驾车的暗杀队员却汗流浃背,尽可能轻缓地去踩刹车,生怕自己踩急了会让柳仕良误伤到自己的队长。 曹鸿蒙沉默了片刻,随后慢慢抬手去将柳仕良的手指拿了下去:“不敢,您是少爷的贴身护卫,我不过是暗杀队的一个小小队长。但柳先生,实话实说,我对您今天杀死徐骏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我认为您今天会杀了他,将来也不排除为了完成任务而杀死我的可能,我很担心。” “放心,对少爷来说你是最有用的人之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你作为消耗品的。” 那队员此时不光汗流浃背,就连鬓角都因为紧张而沁出汗来。他敬重曹鸿蒙,但并不害怕曹鸿蒙,因为他对待手下人非常温和义气。他怕的就是柳仕良这种人,虽然总是面带微笑,可那笑让人看了心里发毛。并且那微笑并不是将你认作朋友的证明,反而是将你看作了一样东西,是可以用、可以消耗、可以肆意毁损的物件。 从某种程度上讲,柳仕良跟欧阳思对待他人的态度是趋同的,也难怪他们会如此臭味相投,思想一致。 闻言,曹鸿蒙垂下头去沉思了片刻,而后开口说道:“承蒙少爷不弃,那曹鸿蒙一定鞠躬尽瘁……” 柳仕良闻言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钟城的内城区似乎与往日一样平和安静,没有人知道今天欧阳家荡起的小小波澜将在不久后的将来化作惊涛骇浪,将整个钟城的一切都席卷进去。 …… “小知、小知你怎么样!”欧阳思反复呼喊着妹妹,生怕她闭上眼睛便不会再睁开,“看着我,看着我!你没事的,哥马上就带你去医院,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因为失血,欧阳知眼前有些模糊,但透过昏暗中的应急灯光她还是能认出欧阳思的:“哥……你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啊。”欧阳思说着扭头去看自己掉落在地的手杖,折断的两段掉落在不同的位置,整齐的切口彰显了63号试验品恐怖的怪力,即使是能够轻易弹开子弹的坚硬材质都能被它一击挥断,“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嘿嘿,”欧阳知笑了一下,她曾经盈透白皙的贝齿如今被血液浸染,笑起来反而有些瘆人,“没办法,你是我哥。我怎么能、能看你……” 说到这儿,欧阳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欧阳思见状连忙去呼唤她,可是这次他没能如愿叫醒妹妹,她昏死了过去。但她话语的最终含义已经被欧阳思准确接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呢?” 连续不断的巨响传来,菲利克斯在飞石与扬尘中退到了欧阳思身边,见欧阳知晕倒过去,他低头端详了几秒,而后对欧阳思说道:“她没死,只是疼晕过去了。卢恩符文的时效有限,我得速战速决了。” 话音一落,怒吼荡起灰尘,被菲利克斯砍得支离破碎的63号试验品被激怒,身体越发地无限膨胀起来,如同泡沫般的血肉从菲利克斯留下的伤口处硬挤出来,诡异恶心,令人作呕。 “欧阳思……欧阳……思……放我……出去!!!”在黑暗中察觉到了欧阳思蹲坐在地的模糊身影,63号试验品发出一阵狂吼,十几只眼睛竟齐齐流下泪来,“洋洋……洋……家……回家……” 菲利克斯闻言眉头一皱,鄙夷地斜了眼欧阳思:“你连有家室的人都没放过,你这么做还算是人么?” 对于菲利克斯暗含愠怒的责问,欧阳思倔强地低下头去心急如焚地看着妹妹,没有给予回应。他现在只希望菲利克斯赶紧解决了这个怪物并把欧阳知送去医院,虽然他知道这样的伤势,即使是全球最好的技术也不可能再救得过来。即使能救过来,欧阳知的下半生也注定是个残缺的植物人,这样对她来说无异于侮辱,不如让她死。 菲利克斯没有等待欧阳思的回答,他知道以这老雇主的尿性,就算嘴里含着坨屎也要硬犟下去,所以他没指望欧阳思忏悔:“你就该被吊死。” 巨大的怪异手掌向这边挥来,由于无限增殖而伸长的胳膊猛然靠近,如同五指山一般遮蔽了本就微弱的灯光,向着欧阳思的头顶拍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刚刚登场时的招式,菲利克斯抬起右手食指,没有念念有词,没有凌空刻画,一道闪烁着红黑色光芒的闪电便从他指尖骤然爆射,在将挥舞而来的血肉巨手穿透、将炸裂开的碎肉和血液蒸发后,余势不减地将63号试验品满是眼球的头颅给穿透了过去。 虽然穿透不会造成什么致命伤害,但闪电中含带的致命热能将怪物的身躯大面积地透彻灼烧,令其发出了苦痛难当的扭曲怪叫。 “呃啊——!!” 但紧随而至的便是坏死血肉的脱落,以及更加迅速的血肉增生。那怪物似乎在战斗中逐渐适应了对身体的毁灭性打击并逐渐进化出了更加迅速的细胞分裂速度,尽管无法分化的细胞使63号试验品的身躯看上去更加地丧失了人形。 “啧,没什么用啊,”菲利克斯咋舌一声,又怪里怪气的责骂欧阳思,“看不出来你人事儿办得少,造垃圾这种狗事儿倒是做的千奇百怪、各具特色。” 欧阳思依然没说话,他现在什么都不配说,他需要菲利克斯帮助他离开这里,他需要菲利克斯救护他濒死的妹妹。 “嗯,看来得想一个一击必杀的招式了。”菲利克斯一边说一边思忖起来,加大刚刚黑红闪电的输出倒是个办法,但那样会严重破坏秘密研究部的结构…… 对啊。 想到这儿,菲利克斯又发出一道闪电来拖住了63号试验品的脚步,并伸手扯住了欧阳思的肩膀:“起来。” 欧阳思抱着欧阳知站起身来,菲利克斯便在他身后将空间旋涡打开来:“这是通往公司大楼后面的通道,你走吧。” 欧阳思看了看菲利克斯,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要把你这个狗屁研究室给毁了,”菲利克斯看都不看欧阳思一眼,只是连续地射击闪电去将对面的怪物截停,“这是个不应该出现在钟城的实验室,也是你这个王八蛋行凶的罪证。” 欧阳思闻言一把扯住了菲利克斯的风衣衣领:“你敢!”此时他还不知道整个秘密研究部已经因为黑骑的趁虚而入而变成了一个彻底瘫痪的部门。 菲利克斯斜了欧阳思一眼:“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对我做出警告会有几分威慑力呢?” 随后他更是从欧阳思手里一把抢出了欧阳知:“你不配抱着欧阳知,你甚至不配当她的哥哥。我猜她死之前最想见的人应该不是你,滚吧!” 说罢,菲利克斯飞起一脚将欧阳思踢进空间旋涡并迅速地将其合拢,欧阳思飞出秘密研究部落在楼后的空地上,刚要起身怒吼着抢回欧阳知,抬头看时却发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终于让令他厌烦的欧阳思消失,菲利克斯轻舒口气,将欧阳知的身体往虚空之中轻轻放下,欧阳知便如同被什么东西给接住了一般躺在了半空里。 做完这些,他扭头看向63号试验品,怪物的身躯因为接连的闪电攻击造成的应激反应而更加膨胀起来,俨然化作了一堵三层矮楼般的肉墙。 “欧阳……欧阳思……”试验品似乎是在埋怨菲利克斯放走了欧阳思,发出一阵凄厉哀怨的怪叫来。 菲利克斯耸了耸肩,面罩之下的声音沙哑低沉、闷声闷气:“对不住了,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一死,钟城就乱了。至于你,现在你已经不是人了,所以拜托你去死,好吧?” 听懂了菲利克斯的话语,63号实验品怒吼一声,裂开的大嘴刮起一阵腥臭的热风。菲利克斯挑了下眉,摘下了右手的手套:“我知道我知道,死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的,我来帮你。” 说罢,他将赤裸的右手按在了地上。 一道微弱的黑红色光芒如同经络一般顺着菲利克斯的手掌向四周展开,但只是离开手掌不到半米的距离便消散不见了。 “嗯……这大楼里竟然没有人?难不成已经被刘紫彤给撤离出去了?哼哼,这姑娘办事一向可以的。” 不等菲利克斯做准备,矗立彼方的试验品狂吼一声,铺天盖地的身躯如同惊涛骇浪向着菲利克斯扑了过来。 面对敌人骇然的进攻,菲利克斯眼中闪过一道狰狞的红光,淡然开口: “babel。” 第一九七章 出云坍塌 “该死,该死!”欧阳思低声怒骂着,迈步向出云科技总部前门绕过去,“该死的菲利克斯,把小知还给我!!” 跑不出三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凹坑,像是受了外力的击打才变成这样一般。 于是他迈步向那边走去,狐疑地冲坑里张望起来。 凹陷的坑里是一些看起来散碎的血肉,因为完全的失去形状,所以也判断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坑里还有着大小各异、深浅不一的凹陷,好像是机枪全力扫射留下的痕迹。 一开始确实不容易分辨,但是只要再一打眼,就能看见那模糊的血肉之间似乎还有衣料的碎片——是人,在这个坑里被打成肉酱的是人。 这是很诡异的事情,只有弹坑,没有子弹,杀手莫非还有心情清扫战场?而且这死在坑里的是什么人?谁要杀他?为什么杀他?一系列疑问顿时萦绕欧阳思的心头,若不是找寻欧阳知的急切令他顾不得多想,他倒是很有兴致站在坑边多推断一会儿。 没办法一眼看明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时间,欧阳思继续迈步向前,忽然又在不远的一处杂草丛中看到了更加离谱的东西。 一只手。 不,确切说是一条小臂,断口齐整、连骨骼切面都如同通心粉截面一般,可见对方的手法非常漂亮,若是个杀手的话,水平堪称顶级。 赞叹了一番后,欧阳思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弯下腰端详那胳膊,并最终于惊讶之下确认了这条胳膊的主人,也就是刚刚那坑里被打成碎片之人的真实身份——除了塞洛斯的疯子画师乔克,还有什么人会出门的时候随手揣着一支画笔! 那条胳膊,正是黑骑阻止乔克出招时斩落的右臂,此时那右手里还捏着一支画笔,看来黑骑觉得处理不处理都不是问题,所以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这才给了欧阳思将乔克认出的重要提示。 “为什么这个混蛋会在大楼后面被杀掉……”虽然塞洛斯的人被干掉令欧阳思觉得很爽,但他还是需要仔细考虑一下维姬·奥尔森所言“去邻近区域执行任务”的乔克为什么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自己公司的大楼后面…… 不等欧阳思陷入沉思,一声隆隆的巨响自地底传来,令其整个人都从迷惑之中回过神来:“糟了!!” 一路狂奔向着大楼正面跑去,欧阳思的身影最终被站在楼前密切关注着欧阳思动向的刘紫彤给率先发现了:“董事长!” 看着大楼空地上成片的工作人员,欧阳思加快速度跑过来,向刘紫彤问道:“这些人都是你疏散的?” 刘紫彤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是的,因为秘密研究部出现的问题,我判断接下来如果事态无法平息,会有试验品伤人的情况发生,您的秘密也会被人发现,所以我狐假虎威,让大家都撤离了大楼。” “你做的倒也不错,辛苦了。”欧阳思点点头,刚想继续问些事情,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自地底传来,刘紫彤站立不稳倒在了欧阳思身上,而他们身后的出云科技员工也是坐的坐、躺的躺,呈现出一片哭爹喊娘的景象来。 “董事长,副总呢?!”没有看见欧阳知的身影,刘紫彤本来已经放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难道副总还在……” 欧阳思没有回答,还是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看向总部大楼:“你在这里做好人员疏散工作,我还得再进去一趟!” 闻言,刘紫彤上前一把扯住欧阳思的衣袖:“不行!刚刚的震颤也许就是来自秘密研究部,那里太危险了,我不能允许您下去!” “我必须下去,小知还在下面,放开!” “不行,我是您的秘书,就要在柳先生、曹先生不在的时候负责您的安全,现在的情况太过危险,我不能让您进去!” “紫彤,你放开我!”欧阳思力气大,此时因为救欧阳知心切,用力一搡竟把刘紫彤推了个趔趄,害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两人推拉纠缠的时候,第三次震颤,也是最为剧烈的一次终于还是到来了。在隆隆的巨响中,出云科技的总部大楼扑簌簌地抖落灰尘碎屑、三五个固定不牢靠的空调机箱从高处坠落下来,停车场中的车辆警报此起彼伏地吵闹不休,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着,有人说是地震、有人说是瓦斯爆炸、还有人说是地底藏着什么恐怖的生物。 只有欧阳思知道,这三声震颤乃是警告,是名为菲利克斯·科林·耶格的混沌猎人在使出自己杀手锏时向他传递的类似于“爷要出招了,不想被误伤就赶紧滚远一些”的无声警告。 “不……”强烈的不安直击大脑,欧阳思看着眼前这95层的出云科技总部大厦,预感到了下一秒将会发生的事情。 没有了间歇,当第三声震颤结束之后,一道黑红色的光柱自地下轰然升起直冲天际,将整个出云科技的总部大厦全然包裹其中。霎时间天色阴沉,乌云遮蔽日光,八月的天边刮过刺骨冷风,赤红的光芒笼罩阴暗天空,将其光芒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了阴森恐怖、压抑骇人的血色之中。 惊呼声、尖叫声、哭喊声,冲天光柱散发的轰鸣声、大厦在光柱的照耀之下分解的碎裂声、自远方吹来的凄苦的风声……所有的声音在此交汇,所有的光芒在此合一,那通天的光柱之下,大厦被无形的力量给冲刷着,内部的彼此失去联结,化作大块的混凝土建材;而后更加碎裂,化作不能被辨认的砖石瓦砾;进而分解的更加细碎、更加细碎、更加细碎,直到变成一片肉眼都几乎不可见的芥子微尘升入天空。 没有人能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观,这场面就仿佛是末日局部地降临在了他们的面前,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冲那神迹跪拜起来。 看着出云科技总部在那红光之中逐渐碎裂化散消失,欧阳思惊呆了,但那呆愣只是片刻,很快,恨意代替了敬畏,迅速地令欧阳思失去了理智:“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距此不远的蓝梦科技大厦顶层上,横抱欧阳知转移出来的菲利克斯眺望自己这惊人的手笔,不由得心情微有些愉悦。这是他能够动用的最高级别的能力,以光芒笼罩的形式将范围内的一切物质消磨殆尽,本来是用作半径五米的球状空间内,但考虑到出云科技的大厦太高,所以他将这招延展成为直达大气层的圆柱状,并即兴地以“babel(巴别塔)”予以命名,倒也是非常贴切。 就在这时,欧阳知忽然动了一下。菲利克斯见状连忙问道:“死了没?” “次……奥,”听出了菲利克斯的声音,欧阳知有些不悦地骂了他一声,“我刚醒你就问我死了没?” “抱歉,我有的时候不太懂死的意义,你就当我随口一说。”菲利克斯一边说一边去看她被撕裂得不成样子的伤口,虽然卢恩符文持续地为其止血,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而且看伤势,难逃一死。 “那是什么?”同样被天空的黑云以及巴别塔的红光给吸引了注意,欧阳知扭头看向那大厦,“那是……出云的大楼……” 菲利克斯点头之余直言不讳:“我把它毁了,因为你哥不做人事,我就把他的野兽巢穴给彻底销毁了。别怪我,能让自己妹妹受伤的人,算不得什么好哥哥。” “不怪他,是我自己选的,”欧阳知目光深沉地望着逐渐崩解消失的出云科技大厦,在漫天的红光之下目送可谓欧阳家崛起之代表的建筑被消抹了干净,“出云不会倒的,但这大厦一倒,只怕钟城……咳咳咳!” 话未说完,欧阳知咯血不住,腰上的空洞也因为用力而迸溅出血来。 见状,菲利克斯连忙打开了时空漩涡:“我带你去找李游书。” 听见这个名字,欧阳知眼神一怔,连忙点头:“对,找游书。我不行了,死之前我要再见游书一面……” 与此同时,窗户碎裂、大门缺失、客厅残破如同飓风过境,欧阳知的宅邸因为李游书、艾琳娜与柳仕良等人的战斗而被翻了个底朝天。 而就在受灾最为严重的客厅里,艾琳娜与李游书各自占据一张沙发,李游书躺着,艾琳娜则歪着。爱丽丝用湿毛巾擦拭李游书脸上和肩上的擦伤,抬手抹掉快要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姑爷,您可千万别有事啊。” 艾琳娜闻言,脸色苍白地冲爱丽丝笑了笑:“放心吧,姑爷没事的。他只是太累了。” 待暗杀队撤退后,李游书抱着艾琳娜回到了屋里,爱丽丝等一众女仆听见枪声止息纷纷走出房间查探情况,刚一进客厅就看见将艾琳娜放到沙发上的李游书往后一个趔趄躺在地上昏了过去。 唐雨寒知道,李游书受了柳仕良扶风掌的毒,又在短时间内强行运气多次出招挣扎,所以此时行气路径微有受损,加上毒素排净需要时间,所以才精疲力尽昏死过去,并无大碍。 反而是艾琳娜的状况值得严肃对待。 听见艾琳娜安慰自己,爱丽丝连忙跪坐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冰冷僵硬如同尸体般的手痛哭起来:“艾琳娜,艾琳娜不要死。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可你是我的朋友,不管你是什么爱丽丝都不会嫌弃你、更不会害怕你,所以艾琳娜不要死好不好?” “放心,我不会死的。”艾琳娜闻言动容,目光深邃地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但只要稍微牵动身体,扶风掌的剧毒便开始折磨她的痛觉神经,并让她的口鼻开始流出黑色的毒血——对于身怀不死性的存在而言,毒就是最为致命之物。早在古希腊神话之中,赫拉克勒斯、阿喀琉斯、伊阿宋等英雄的老师人马喀戎就曾因为身中剧毒又无法死去而备受折磨,最终在请求神王宙斯收回不死性后才得以长眠。 此时的艾琳娜大抵也是这种想法,她真希望自己现在能死,因为那毒的折磨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唐雨寒扶着刀在一边端详,思忖好久之后才说道:“我曾经在某本古籍中看到过名为‘不往生’的怪物,不管遭受怎样的致命打击都不会死去,小姐莫非就是……” 艾琳娜看向唐雨寒,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旋涡状的空间扭曲忽然出现在客厅之中,在爱丽丝的错愕注视下,菲利克斯迈步走进客厅:“欧阳知已经被我安顿在诊所了,这里不安全,你们都跟我来。” 第一九八章 战后 最后一丝冷风裹挟着残余的烟尘向远方吹去,欧阳思眼睁睁看着出云科技总部大楼消失在那红光之中。当光芒消散之时,除了大片白地和直达地下五层的深坑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刘紫彤挣扎着站起身来,刚刚欧阳思推她那一下让她尾椎骨有点挫伤的刺痛,但她还是咬着牙走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欧阳思:“董事长……” 欧阳思没说话,在身后数千名员工的惊呼声中怔怔望着消失的大厦。菲利克斯做的非常干净,能够将高达95层的大楼消灭殆尽,那区区63号试验品,想必也早已被磨灭干净、渣都不剩一点了。 一座大楼的消失算不得什么,欧阳家不会因为一座大楼垮掉就一蹶不振。 但那道光已经足以被所有人看见了。 在内城区,欧阳知看到了,宅邸内的唐雨寒、艾琳娜和爱丽丝看到了,正在向总部赶奔的柳仕良与曹鸿蒙看到了,那些已经被欧阳思吞并的企业——蓝梦科技、一枝一叶、长亭制药、快语传媒、铭忠重工——他们都看见了。 在中城区,杨业兴看到了,中小企业联合体看见了,钟城地下死斗场看到了,刚刚遭到打击的谈判工人们看到了,尚且在中城区徘徊的王行看到了,还在烘焙店里打工的小衡看到了。 在外城区,贫困的流民们看到了,苟延残喘等待时机的贫困者们看到了。 甚至钟城之外,龟缩在基地中萎靡不振的朱傲看到了,还剩最后一口气的苏惊蛰看到了,甚至还在庆祝着唐雨寒离开、准备密谋夺权的大刘都看到了。 这仿佛是一种预兆,仿佛是一种启示—— 出云科技是钟城最高的建筑,它不仅仅是钟城的科技之最、资产之最、权势之最,它还是欧阳思在钟城的象征。高高在上,睥睨芸芸,藐视众生。出云一日不倒,欧阳便一日不倒。欧阳一日不倒,那钟城便一日无光。 然而就是今天,在整个钟城的注视之下,那大楼不光是倒塌那么简单。它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建起一样。那些人看着这一幕,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们脑海中缠绕交织。高尚者追求的解放,贫困者渴求的平等,卑劣者祈求的混乱,此时都向着内城区,向着欧阳家交汇过去。 欧阳家并非不可战胜,出云科技的消失就说明了一切。 面对整个钟城,欧阳家也不过是一家之大,若是钟城要欧阳家消失,它便得消失,要它干净得像是没有来过,就像那出云科技总部大楼一般。 在欧阳家的庇护与压迫下沉寂多年的钟城,此时似乎终于又颤动了起来。而在昏迷着的李游书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还浑然不觉,亦不知自己的到来已经无形间影响了钟城的动向,成为掀起这滔天巨浪的重要一环…… “晓婷,小蕾!快来帮忙!”一时间照顾不过这么多的病患,菲利克斯带领众人穿过时空漩涡后连忙招呼他的两名护士前来帮忙。 名为赵晓婷与徐蕾的护士闻言都连忙跑上前去,将昏迷的李游书以及虚弱的艾琳娜向病床上搀扶过去。而将二人安顿下后,菲利克斯和唐雨寒终于能喘口气,摇摇晃晃坐到了另一张病床上。 两名护士都不敢乱说话,因为自打迈进诊所之后她们就察觉到了异样:先是诊所的门玻璃碎得彻底,门板上有好几处弹孔,进门后一张病床散架,最为触目的是墙上好像溅血那般狰狞鲜红。 再就是紫涵今天没有上班。 李游书被扶上床后便如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平,而艾琳娜则被那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为了强忍疼痛将胳膊上的皮肤给抓破了多处,加上腿上的刀伤、胸口和肩头的贯穿伤,残破到极点的身体状态可谓触目惊心。 “你说咱们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终于,尘埃落定、暂且安歇,唐雨寒长舒口气,抬手将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捋,向菲利克斯开口问道。 菲利克斯闻言摇了摇头,而后拍着唐雨寒肩膀站起身来,往二楼的方向走过去,留下了自己对这次营救的结论:“你救下了好兄弟的命,所以你是赢了;而我没能兑现承诺,所以我输了。” 说罢,他迈步上楼,留下一串靴子踩在木质楼梯上的缓慢的“咚咚”声,仿佛是对自己的落寞嘲讽。 也就是在这时间,秦枫从二层上走下来,与菲利克斯打了个照面:“那个红光是你搞出来的?” 点了点头,菲利克斯若无其事地答道:“是啊,稍微用了点真本事。但也仅此而已,我现在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 说罢,两人擦身而过,秦枫抱着膀子走到唐雨寒跟前:“你没受伤吧?” “没有,”唐雨寒的视线落在秦枫脸上,她的言语虽然没什么感情,但眼神中的关切是不言而喻的,“只是砍了些杂鱼,没有跟柳仕良那些人起正面冲突。可惜晚了一步,到的时候游书和那个女仆小姐就已经受伤了。” 秦枫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唐雨寒身上藏在黑色布料中的斑斑血迹:“你去洗洗吧,都是血。这里我来守着。” “行,那拜托了。”唐雨寒有洁癖,刚刚那一阵砍杀搞得浑身是血,早就已经想去洗一洗,奈何现在气氛紧张,他也不好就开那个口,正在这儿纠结着呢。 “那个,唐先生,”这时候,护士小蕾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能、能问您个问题么?” 唐雨寒在菲利克斯这里借住了几天,所以三名护士也都认得他。 见她欲言又止、神色紧张,唐雨寒跟秦枫对视一眼后答道:“别紧张,你说就是了。” “那个……是紫涵,”小蕾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像听不见一样,“是紫涵做的吗?”她的直觉非常敏锐,虽然怀疑同事和朋友往往会造成误会,但她觉得没有来上班的紫涵和诊所里的破败似乎有着直接的关联。 唐雨寒看着小蕾,考虑再三后点了点头:“是她做的,她要杀医生和秦枫,我杀了她。” 干脆直爽的回答,把他挥刀的动机阐明得一清二楚。闻言,小蕾也愣了一下,而后终于在苦笑中接受了事实:“我以为她真的只是对体操和搏击感兴趣……”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要去想了。”唐雨寒安慰了一句,便将刀从自己腰上解下来递给秦枫,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吵闹和奔跑声。紧接着便是欧阳知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了下来:“游书!游书!” 而菲利克斯则跟在后面有些生气地大喊:“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动弹!李游书那小子至少也等到明天才会醒过来,而你能不能活到下午都难说!” “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欧阳知扶着楼梯扶手,脚步虚浮不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下来,回头冲菲利克斯叫道,“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所以我才要跟游书道别!我……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她越大声说话,身体就越是衰弱下去。虽然腰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并被衣物遮盖,但菲利克斯只能阻止血液流失、却不能阻止生命力流失,时间一到,欧阳知照样是要死,只是菲利克斯让她死得好看一些、体面一些而已。 唐雨寒不知道欧阳知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一时反应不过来想要上前去阻止她,也好让她和李游书都好好休息。但他刚要动身上前便被秦枫给伸手拉住,并被示意不要去阻碍欧阳知。 “让她去吧。”在将攻击诊所的紫涵杀死后,菲利克斯将唐雨寒送到欧阳家山庄,自己通过对欧阳知的感知而找到了秘密研究部,而本就有伤的秦枫则留守诊所。所以在菲利克斯带欧阳知回来,又去欧阳山庄接唐雨寒、李游书之前,是她帮助菲利克斯为欧阳知拆解衣物、检查伤口。虽然不知道菲利克斯用什么魔法一样的手段暂时地止住血液并让已经失去大部分内脏以及一节脊柱的欧阳知能够继续活动,但秦枫心里清楚,大小姐欧阳知活不久了。 这下就连菲利克斯都没有了法子,欧阳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她虽然随和但也高傲,她不希望李游书醒来之后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与其如此惨烈地死,不如悄悄地去死,把最好的样子留在李游书的记忆里。 其实菲利克斯也已经尽力了——卢恩符文、死灵魔法、圣堂奇迹,加上他血统中自带的将生物眷属化的能力,在这些原本不该被同一人使用的技艺同时作用在欧阳知身上才让其勉强拥有了现在能够活动自如的气力。但这气力也不多了,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右腿逐渐地麻木下去。 好在这是一条很短的路,她先是来到了艾琳娜面前。 “艾琳娜。”慢慢坐到艾琳娜的病床边,欧阳知看着曾经鲜活可爱的女仆如今变成这模样,不由得眉头紧锁,“辛苦你了。” 但艾琳娜的震惊要多过欧阳知,因为她察觉到她的女主人此时已经濒临死亡,并且为了苟延残喘而被多种性质的力量充斥全身,这必定是个痛苦的过程:“大小姐……为什么……菲利克斯先生……” 欧阳知闻言笑起来:“不是菲利克斯的错,只是……是我自己选的,不要怪他。现在我要死了,再让我好好看你一眼吧。” 艾琳娜哭起来,起身紧紧抱住欧阳知:“艾琳娜永远都不会丢下大小姐的。” 欧阳知闻言心里一颤,伸手拍了拍艾琳娜的后背,而后便起身向着李游书那边走了过去。 身体为了应对毒素与修复受损的行气路径而自动开启了龟息模式,李游书此时连呼吸都十分微弱,倒真的像是死了一样。 欧阳知虚弱地看着李游书,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虽然李游书此时是昏迷的状态,但在欧阳知眼中,他却跟平日睡着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很高兴,因为李游书安然无恙,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游书,游书……”在李游书耳边轻声呢喃,欧阳知没能将他唤醒,有些嗔怨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而后,她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呵呵,懒鬼。”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欧阳知与李游书的告别。 游书,我要走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是很高兴能认识你,能和你在一起,能跟你度过那些难忘的时光。那些曾经设想的清晨,那些曾经规划的旅行,那些曾经玩笑般想象出的生活—— 真是可惜。 要是能再陪你一段就好了。 第一九九章 入梦别君 李游书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纯净的白。没有其他色彩的掺杂,白得通透,白得纯净。 “好家伙,又来了。”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所在,这里是他的身体内部,呼吸法所具现出的一方天地。只有他自己能够在这里活动,所以这里算是他的安全屋。 这里没有天塌地陷,就说明他本人的身体还没有死。 “好极了,好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游书往后一仰躺在了自己的内在天地之中。感觉到周围环境有些单调,他拍了下地面,霎时间嫩绿的芳草破土而出,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帐篷支起在李游书身旁,远远地能听见潺潺清溪的水声、林深处的鸟啼——李游书将此处变成了三年前修习呼吸法的竹节山,他怀念那个地方,当他夜间独处、清晨练拳的时候,他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 有的时候他会考虑一件事情:自己到底该不该作一个离群索居的人。虽然与人相处可以连接更多的关系,听闻更多的故事,结识更多的朋友,但他每每看着那些人喝得东倒西歪离去的背影,就有一种得不到理解的落寞感。他曾经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年轻、矫情,等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并和她形影不离,这种落寞自然就会消散。 还没有得出结论,李游书便因此想到了欧阳知。 “不知道欧阳思有没有难为小知,”草坪松软,天空晴朗,虽然谈不上春光明媚,但体感温度还算清爽,“应该不会吧,那可是亲妹妹,啊不,半个亲妹妹,我跟清梦没有血缘关系都不会欺负她,更不要说欧阳思了。” 说罢,李游书翻了个身,他知道自己被暂时困在这方天地里了,因为身体需要解毒、需要休养,而且他也没有现在睁开眼睛的必要。虽然想去把柳仕良胖揍一顿,但不急于这一时,他还要想一个能跟扶风毒砂掌匹敌的万全之策。 一个很大很大的下巴忽然凑近李游书,将他头顶的日光给遮蔽了起来。 “哟,你也来了,”熟悉的无妄诀小恐龙,李游书寻思着自己这一番折腾,它也该出来了,“你是不是比上次见你的时候要大一些了?” 小恐龙没有放肆,安安静静地甩了下脑袋,而后便趴在了李游书身边。似乎对李游书这次构筑出的内在世界的景致感到满意。 “嘿哟,也好,你就在这里陪陪我吧。”李游书说着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觉得凉丝丝还怪舒服的。 欧阳知现在应该还安全吧? 不知道艾琳娜的情况怎么样,中了剧毒,又死不了,得多难受啊。 我被老唐带去哪里了呢?外面的情况也看不见,不然还能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万一像武松似的被放在砧板上,那可真是得醒过来了。 柳仕良确实很厉害,呼吸法的特性还没展现出来就已经让我吃了个瘪,情报明显不足啊……下次要不要拉上菲利克斯跟老唐来个三英战吕布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越是这样的时候李游书越是思绪纷飞难以止息。 终于,李游书的胡思乱想在一阵踩踏草地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中停了下来。听见那脚步声,李游书和无妄诀同时回头看去,发现远远的一个女人的身影向这边走了过来。 当实力不错的李游书老远认出对方后,他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感叹:“好家伙……我的想象力基本上能达到自给自足的级别了。” 往这边走来的,是他刚刚还在心里挂念的欧阳知。 看见了李游书,欧阳知笑嘻嘻冲他挥手,而那恐龙看见欧阳知也不显露敌意,反而欢欣雀跃地绕着李游书转了一圈,而后迈开脚步向欧阳知那边奔跑过去。 看起来并不遥远的一段距离,真的等对方走过来竟然也过了三分多钟。李游书跟刚刚一样平躺在草坪上,听着欧阳知的脚步声在风声渐近。 终于,她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你在做什么?” “晒太阳吹风。”李游书笑了笑,随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来。” 欧阳知点点头,听从李游书的安排在他身边躺下来,并侧身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边:“你身上总是很好闻。” “我么?”其实欧阳知才是好闻,她凑近些的时候,李游书又闻到了那种如同蜜桃一样甜丝丝的味道,柔和而温柔,跟她那天的哥特穿搭一点都不搭,但却让李游书知道她内里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可能是洗澡洗得勤,洗发露腌入味儿了。” “可能头发长也有很大关系吧,”欧阳知说着更加贴近着嗅了嗅,搞得李游书脖子很痒,“哎呀哎呀,别闻了,你怎么跟个小狗一样。难道我自己想象出的人物跟本人有性格差别?” 欧阳知闻言一笑,坐起身来依然是满含深情地望着李游书:“什么叫你自己具现出的人物,我就是我啊。” “行吧,你说是就是。”李游书即使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敢对欧阳知多说半个“不”字,冲着他的漂亮女友张开双臂,“来,让哥哥抱抱。” “还哥哥呢,小我三岁的哥哥。”欧阳知嘴上吐槽,身体却很顺从地又躺了回去,并将话题带回到刚刚的味道上去,“我只是想好好记住你,相貌也好、性格也好、味道也好,我都想记住。” “当然会记住的,咱们俩大概还能再活个六七十年,到时候你闻见我的味道都要嫌弃了。你会说:‘能不能换一种洗发露,真是毫无新意!’而我就会说:‘当年可是你说我好闻的,真是始乱终弃一坏娘们儿。’” 欧阳知听着他变换声线分饰两角还饶有兴致,便安安静静地听他讲着这些略有些无聊的设想出的生活片段,过了好久之后才有些啜泣似的轻声说道:“我真喜欢你讲这些,我喜欢你说未来的事情。”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呗。”李游书豁达地回答了欧阳知的感慨,而后摸着她的脑袋继续说道,“我还在考虑,以后我是该跟我爸一样开间武馆教小孩子练武呢;还是做个旅行博主,跟米其林合作写旅行指南呢;还是干脆什么都不干,吃你的软饭呢。不过最后这一项已经可以归类于废案了,毕竟你和你哥哥闹掰了,我就没有软饭可吃了,嘿嘿。” “吼,原来你还想吃我的软饭啊,那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脸了。你不是不喜欢小孩么,武馆也不要开了。咱们就去旅行,走到哪里算哪里,觉得哪里好,就留在那里,像蒲公英一样。” 李游书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之后我们就在那里买房子,买车子,生孩子。你哥听说你有了孩子,就会给外甥和外甥女好多钱,然后我就可以继续吃软饭,哈哈。这么一想,为了多讹你哥些钱,我就得跟你使劲儿生孩子,生他七八个,把你哥这些年的血汗钱全都榨干——既然我们有生之年不能把你哥这个黑心资本家打倒,那就让我们的孩子继承遗志。” “哪能生那么多,你当是生小猪仔呢,”欧阳知一听李游书开始胡言乱语,不由得又敲打他的脑袋抱怨起来,“绕了半天最后你还是要吃软饭,真烂。不过我哥也不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不许你污蔑他。” “啧啧,到底是一家人。你也是黑心女商人,我一个落魄穷学生被你的糖衣炮弹给腐坏,委身于你。嗯,以后要是有人问起咱们怎么认识的,我就这么说。” “那就更烂啦!”欧阳知说着扑上去在李游书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疼死啦,你不是欧阳知,你是欧阳狗!” 两个人在草坪上闹成一团,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在绵延千里的平旷草原上随风而去,响彻这天地的每个角落。无妄诀在旁边看着两人打闹的场景,像条宠物狗一样绕在二人外围欢欣雀跃,承当了非常合格的气氛参与者。 闹了一会儿,两人自然而然地就吻在了一起。 李游书觉得脸湿湿的,松开欧阳知一看,原来她又在哭了。 “怎么的了这是,怎么又不高兴了?”李游书见状连忙帮她去擦眼泪,出言安慰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把好多年的眼泪都哭完了?” 欧阳知笑起来,抬手擦去眼泪对李游书解释:“我是高兴,你没事,我高兴。” “我当然没事了,就柳仕良那本事,也想拿下我?开玩笑!”李游书故作夸张又绘声绘色地跟欧阳知说着,“下次再见了他,我先来一个金钱镖封了他眼,再来一个黑虎掏心,接上一个猴子偷桃,最后……” 说着说着,李游书发现欧阳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好像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什么:“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有心事似的?我印象里的欧阳知可不是这个样子,至少她有心事会告诉我的。” “没事啊,”欧阳知跪坐起来,李游书也盘腿坐好,四目相对,“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拖住你的步伐了,我总是希望能跟你形影不离,可是游书,你是个很自由的人,我的存在可能会让你觉得快乐,但绝对不会让你觉得自由。” “怎么会呢,”李游书一愣,连忙解释起来,“你只要跟我一起就好啦,两个自由的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是自由的。” 欧阳知轻轻摇了摇头:“不一样的。游书,我觉得你冥冥之中似乎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倒不是那种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说着,她抬手指向李游书的胸膛,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在这里,他们都向外寻求答案,而我觉得你需要向内寻求答案。如果我总是这样牵绊着你,你的心里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承纳那些事情,你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 说着,欧阳知站起身来,李游书觉得她似乎是要打算离开,连忙站起身来去牵住她的胳膊:“不会,我没有心事,你去哪里?” 欧阳知转过身在李游书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我的时间不多了,虽然很想跟你一直这么下去,但我想你成为你本应该成为的人,而不只是欧阳知的男友、欧阳知的丈夫。” 说着,欧阳知甩脱李游书的手摆开架势,对他笑道:“钟城欧阳,盛博娱乐欧阳知,李游书,出招吧!” 李游书没明白过来,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也摆出了架势:“承蒙……” 承蒙拳馆……我该是承蒙拳馆的人么? 我该是哪里的人? 似乎看穿了李游书的想法,欧阳知双手插到口袋里,无奈地耸了下肩:“你瞧,你其实还有很多心事——去吧游书,我该走了。你要先想我一年,一年之后再找新的女友,听到没有?” 话音一落,刺眼的光芒从欧阳知背后散发出来,李游书招架不住抬手阻挡,嘴里还在高声叫着:“欧阳!你去哪里!欧阳!” “欧阳——!!” 菲利克斯诊所,在艾琳娜的哭声中,欧阳知静静地趴在李游书的胸膛上,握着他的一只手死去了。她的神色非常安详,嘴角微微地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好像想到了什么令她感到非常幸福的事情。 第二百章 食言 菲利克斯站在工作室里,面向武器墙默默端详着;唐雨寒坐在二层的沙发上打理着他的刀;秦枫坐在唐雨寒身边,若无其事喝茶的同时下意识地一遍遍去偷偷观瞧唐雨寒;两名护士在楼下照顾病患。 一缕阳光穿过没有玻璃的门斜照进诊所,大街上传来经扬声器放大的失真的愤慨演说,还有对那演说予以回应的呐喊、枪声、摩托轰鸣声,空气中传来不安分的颤动,连屋顶的野猫都变得狂躁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菲利克斯推门走出工作间,擦着沾在手上的药剂向唐雨寒说道:“真的开始了。” 唐雨寒点了点头:“开始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在钟城住了这么多年,看过了很多悲剧和闹剧……”菲利克斯声音渐远地走进厨房,烧水声盖过他的声音,他便停下来专心冲泡咖啡,唐雨寒也很配合地不开口,等菲利克斯端着咖啡走进客厅继续说道,“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光景,想必这次苏卿莲想要的结果终于要来了。” 闻言,寡言少语的秦枫开口说道:“这恐怕还只是个开始,但一定是蝴蝶第一次扇动翅膀,接下来只会是更加激烈的变动。” “你怎么想?”咖啡入口味道绵醇,菲利克斯满足地歪在躺椅上,冲唐雨寒问道,“差不多也该走了吧。” “你知道我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么?” “我哪知道这个去。” “我在伦敦大学修习纪录片导演和国际制片专业,”唐雨寒笑了下继续说道,“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见证故事就是此生最有意义的事情。” “难道不是记录和重现么?” “那是给我投资的人——我爸和我哥说了算——他们比较懂市场,知道观众想看什么,和我想拍什么是两码事。他们俩的建议多半错不了,不会像傻逼华纳一样。这些事不提也罢。” 唐雨寒响起老爸和老哥对自己的压制,不由得没好气地撇起嘴来:“所以我要留在钟城,我要亲眼看看欧阳知怎么起高楼,怎么宴宾客,怎么楼塌了。” 话音一落,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喊: “欧阳!!欧阳!!!” “啊——!!” 三人闻声都是一震,连忙身手矫健地起身向楼下奔去。刚到一楼便看见坐起身来的李游书正满脸惊惶地喘着粗气,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化作龙爪状抓在了给她上药的护士徐蕾脖子上,而赵晓婷从药房那边转出来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药片、纱布还有一副医用手套掉了一地。 唐雨寒见状连忙大叫:“游书住手!” 而菲利克斯没有唐雨寒“结拜兄弟”这层情分,面对李游书的狂乱没有排除他走火入魔的可能,早已经将手摸到了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术刀上:“李游书,放开徐蕾。” 听见了唐雨寒和菲利克斯的声音,李游书扭头看过去,充血的眼中写满了疑惑和惊慌,但叼住徐蕾脖子的手指已经慢慢松开了。 “老唐……菲利克斯……” 见他逐渐镇静,赵晓婷连忙上前一把将徐蕾从李游书的手里抢了出来,徐蕾虎口脱险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菲利克斯连忙迈步向徐蕾走过去,而唐雨寒与秦枫则去看李游书的状况。就在这一阵因女人哭声而略显混乱的场面下,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吸引了李游书的注意:“姑……爷……” 李游书的头发因为躺了许久而十分松散,额前的长发乱蓬蓬的,显得十分狼狈。但听见那女人的呼喊,李游书还是非常敏锐的扭头看去,发现自己相邻的病床上就躺着已经气若游丝、形销骨立的艾琳娜。 “艾琳娜!”见艾琳娜这副惨状,李游书下床走到病床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毒、毒素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此时的艾琳娜相较李游书昏厥之前竟瘦了一大圈,面颊与眼窝凹陷下去,浓重的紫色眼圈包围目光呆滞的双眼,脸上隐隐地浮现出一股黑气,而伸向李游书的手也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样颤抖得不成样子。 如果说先前李游书说艾琳娜是不会死的僵尸,那现在她的样子就是李游书一语成谶的结果。 “姑爷,您总算是醒了。”艾琳娜强装无事,跟往常一样彬彬有礼地看着李游书,只是她的脸朝向的角度与李游书所在的位置竟然有些微妙的偏差,这让李游书更加地惊慌起来:“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闻言,艾琳娜失声轻呼,“没能……没能骗过姑爷吗……” 艾琳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李游书连忙握住艾琳娜的手,那触感就好像握住了冬天掉落在雪中的树枝一样,冰冷、粗糙、僵硬,丝毫感觉不到生机。 “艾琳娜……艾琳娜……”李游书低低地叫了她两声,眼泪止不住的就要流出来,哽咽着咽了唾沫才继续说道,“是、是我害了你。” 艾琳娜闻言摇了摇头,抬手将李游书杂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下去:“怎么会呢,是艾琳娜自愿保护姑爷的。现在姑爷安然无恙,艾琳娜就是不辱使命,即使灰飞烟灭也不会后悔了。” 李游书抬头看向菲利克斯:“你难道就没什么办法么!” 菲利克斯将徐蕾扶到病床边坐下,随后冲李游书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做不到,因为毒这种东西一旦进入身体就很难再完全地被抽离出来。我化验了她的血液,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解除她所中的剧毒。” “妈卖批……”李游书此时想到了柳仕良临走前的那句“没有解药”,狠狠地咬紧牙关骂道,“要是艾琳娜好不了,我非把柳仕良的头拧下来不可。” 艾琳娜闻言又笑起来:“罢啦,姑爷。不要再生气了。” “欧阳呢?”醒来的李游书有太多的事情想问,若不是最先看到了艾琳娜,他开口第一句一定是“欧阳在哪”,此时他果然紧跟着问了出来,“欧阳去哪里了?她在出云科技么?还跟欧阳思待在一起么?” 他的询问一出口,艾琳娜、唐雨寒、秦枫和菲利克斯都沉默了下去。见没有人回应自己,李游书迈步走到菲利克斯面前,两只手撘住了他的肩膀:“你不会骗人。你说,欧阳呢?她在哪里?” “呃……在……出云科技。”菲利克斯躲避着李游书的目光将头扭向唐雨寒,“当时我赶到欧阳家的时候只看见你和艾琳娜,没有看到欧阳知。” 正因为菲利克斯不会骗人,所以他的谎言拙劣到一眼就被李游书给识破:“你骗我,欧阳到底在哪里?!” 不等菲利克斯再找搪塞的借口,李游书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环视诊所,所有人都在躲避他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好像进错了派对的人,被众人环绕、却没有人向他示好,“我、我梦见欧阳……我梦见她……” 李游书喃喃自语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又走到了艾琳娜床前:“你家大小姐呢?她在哪里?” “我,姑爷,我……”艾琳娜不能回避李游书的问题,但她没有勇气开口,通告主人的死亡、导致姑爷歇斯底里,这都不是她希望见到的,“我不能说。” “不能说?”李游书闻言一怔,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即使是背叛都有能明说的一天,如果有个人的去向所有人都不能说,那只能说明—— 她死了。 “她死了,”李游书脱口而出,随后颓唐地往后一坐,磕在病床的边缘上而后摔倒在地,“她死了……!” 唐雨寒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李游书,但此时的李游书已然呆愣起来,摇着头喃喃自语无法回应他的关切。 见状,菲利克斯只好走上前去说出了真相:“就在前天晚上,艾琳娜找到我,要我好好保护欧阳知。我答应了。第二天我正要动身去找她,欧阳思的手下忽然出现拖住了我,当我赶到欧阳知身边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李游书坐在地上,听到菲利克斯的话后瞳孔震颤不止,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过是寻常的出了一次门,没想到就成了他见到欧阳知的最后一面。 耳鸣,不知为何忽然就耳鸣了。胸口也发闷,好像被牛毛给堵住了气管似的,喘不动气,难受的想死。 “她不希望你看见她的狼狈模样,所以昨天在你还昏迷着的时候跟你做了告别。”长痛不如短痛,菲利克斯干脆一咬牙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李游书,“你猜的没错,欧阳知死了,我把她的遗体送回了欧阳家的宅子,你见不到她了。她不想让你见到她。” 李游书抬头看向菲利克斯:“是,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不知道李游书糊里糊涂说着些什么。 “她、她说……她说要我去找自己的意义,她说不希望绊住我……”李游书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被欧阳知亲吻的脸颊似乎还留着她唇上的温度一般,“她,她确实死了……欧阳……欧阳……” 断断续续、不成语句地重复着,眼泪终于还是从李游书的眼中婆娑着垂落下来:“欧阳、欧阳知!欧阳知死了……欧阳知死了……!她死了!!” 当醒来后的迷惘与慌乱如同尘埃一般缓缓落定,欧阳知的死讯在灰霾飘散后被李游书得知并理解,悲伤便开始变得清晰,李游书开始理解欧阳知为什么会哭——前天晚上的哭,还有在他内在天地中的哭,那都是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而流下的无奈的泪水。 她明知自己可能要面临与李游书天人永隔的风险,却仍然选择了去阻止欧阳思;她明知自己即将要不久人世,却仍然在内境之中向李游书传达了希望他获得自由、找寻自身意义的话语。 她明明那么不舍得忘记李游书,却愿意为了李游书的未来而让他忘记自己。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李游书透过泪眼看向这模糊的世界,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双被擦拭干净的手。这双手打败了吴忠义、击倒了魏钊凯、拿下过曹鸿蒙、劝退过活剑仙,这双手能生撕钢铁、能开金断玉、能水火不侵、能弹开子弹,甚至是不能被常识理解的恐怖怪兽,这双手也能奋力应对,全线压制。 可如今这双手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抬手去擦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保护欧阳知…… 保护欧阳知…… 誓言言犹在耳,可自己却食言了。 “我他妈的到底保护了些什么?!” 第二〇一章 事态 “事情就是这样的,”三个小时后,天黑了,菲利克斯坐在餐桌对面向李游书描述当时的场景,“欧阳思抱着欧阳知,那个怪物站在那里狂吼。看欧阳思的样子,他并不是本着杀死欧阳知的心去的,可能是出了意外。” 李游书鼓动腮帮子嚼着嘴里最后一口面包,他咬得很用力,好像想要咬死谁似的:“你真希望你告诉我,是欧阳思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妹。这样我就有动机把那个狗东西给活活打死。” 而后他喝了口水,面包其实是不充饥的,一口水下肚,胃里依旧空荡荡。他沉睡了许久,加上刚才哭欧阳知又费了些力气,现在胃里正饿得厉害:“还有柳仕良,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毒药没解药,哪怕把他砍成人棍我也要逼他交出解药来!” 菲利克斯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从厨房端来煎蛋的护士徐蕾笑道:“多谢啦,都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 徐蕾脸一红,声音低低地说道:“没什么,也不能让医生一个人……” 李游书看见徐蕾,眉头一皱内疚地说道:“那个,小蕾姐,下午的时候我精神错乱,对不住了。” 徐蕾摇了摇头,把脖子上被李游书捏出的几点紫青往衣领里藏了藏:“没关系的,如果是我可能比你更歇斯底里。” 说完,她便端起菲利克斯的咖啡杯,往厨房添咖啡去了。 李游书用筷子夹起煎蛋来,半熟的蛋黄被他夹破,蛋液从里面流淌出来,这是李游书喜欢的:“欧阳死了……菲利克斯,你能理解死是什么概念么?” “我当然理解死的概念,我只是因为不会死所以不太了解死的意义,”菲利克斯看着李游书通红的眼圈叹了口气,“我母亲得癌症死的,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眼前。那时候穷,比现在还穷,没钱治。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似乎也不关心我们娘俩的死活。我怎么会不理解死是什么概念,正是因为知道死的是什么东西,我希望你能冷静对待,并且好好想想,欧阳知真正希望你去做些什么。” 李游书听到欧阳知的名字,想到她那一颦一笑,不由得又红了眼圈,抬手揉搓着早已经火辣辣的眼睛:“我昏迷的时候,在自己的世界里跟欧阳见了最后一面。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潜意识里幻化出来的一个虚幻的形象,可是……” “是无妄诀吧,”菲利克斯靠在沙发上看着李游书,他觉得李游书现在的状态实在谈不上好,虽然身体已经安然无恙,但他没有精气神,呈现出一种萎靡不定的动摇感,“因为你的呼吸法能够摄取外在的游离能量,所以在欧阳知死去之前,你的身体吸收了她些许的灵魂,得以在梦中相见。” 菲利克斯的推论与艾琳娜曾经的说法吻合,灵魂说白了无非就是些带有死者生前记忆的悬浮能量体。只要是能量体都可能成为无妄诀的摄取对象,所以李游书等于在欧阳知死前与其亲密道别的接触中,无意识地吸收了她些许的魂魄。当然,那少许的魂魄最终也难以逃脱化散的命运,所以欧阳知才会消失在那光芒之中。 李游书点点头:“她似乎跟我说了些心里话,有些我记得,有些我却记不清了。不过我明白,她是不希望我报仇的,当然,这种宽容只限于欧阳思。至于柳仕良,我不会留手。” “这倒是没什么所谓,你跟他有仇没仇的,无非是同行过手。我就是担心你杀了欧阳思,”菲利克斯笑眯眯接过徐蕾递过来的咖啡,然后拍拍沙发的位置让她坐下来,“欧阳思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你手里。他跟塞洛斯牵连太深,如果你杀了他,可能塞洛斯这滩稀屎就会溅到你叔叔的风云集团上,那可就太恶心了。同理,唐雨寒也不能杀欧阳思,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是有考量的,他比你更冷静些,所以我觉得不需要叮嘱他。说到底,你还是岁数小,又有你这岁数的人不该有的本事,怕你太过冲动。” 菲利克斯说的中肯而有理,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杀他。” 说罢,他便埋头去吃东西了。而菲利克斯和徐蕾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游书,不约而同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普通的十八岁青年此时都还在暑假里,有的人网吧开黑睡到中午起床;有的人在寻找假期实习单位;有些人搞些兴趣爱好,弹弹吉他、打打鼓;有些人则跟自己的恋人一起做些旅行之类的快乐事情。而李游书此时却已然经历了一次几乎丧命的暗杀、又亲身体会了失去恋人的滋味,如今刚刚醒过来,面对的又是开始逐渐动荡起来的钟城。 寻常人——不要说是十八岁,就是三十八、四十八岁——面对这样的情况,估计也早就已经两眼一瞪、不知所措了。 不到三分钟,李游书把盘子里三个煎蛋五片午餐肉都吃完,感觉胃里总算有了些充实感,这才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放,将杯子里的水顿顿顿一饮而尽后长舒口气:“呼……吃饱了。” 随后他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干,我睡了好久啊!” 现在是八月九日晚上八点半,距离他遭到柳仕良的偷袭已经过去了将近36个小时。就在他昏迷的期间,整个钟城度过了最为紧凑而窒息的一天。 窗外的火光依旧没有止息,然而火光中更多的是无序的混乱。下午时分那高昂的宣讲以及游行的队伍此时应该已经往中城区去了,留在外城区的就只剩下一些在混乱中求乐的无聊的人。 “他们都不害怕了么?”李游书看着窗外,那吵闹的声音令他觉得烦躁,现在如果是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他是不介意从街头打到巷尾,把所有聒噪的混球全部解决以归还一个静谧氛围的。 他所指的害怕,应该是九点左右就会响起的宵禁警报,毕竟随着黑夜渐深,欧阳思的那些失败的神明造物就要在街道上游荡。 菲利克斯闻言笑了一下:“随他们去吧。至少,那些东西不会再增加了。” “什么意思?”李游书醒过来之后就因为欧阳知的死而哭了很久,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 于是菲利克斯示意他翻看一下手机。 当看到社交媒体上位于头条位置的视频中,那通天的黑红光柱将出云科技的大楼给完全分解的场面后,李游书对眼前的一切就忽然都明了了起来:“这是你做的吧,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是我做的,因为我实在对欧阳思感到恶心。这倒是不关乎外城区这帮人的死活,纯粹是我想要报复欧阳思。”菲利克斯说着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里却看不见什么报复成功后的窃喜,只有深沉难辨的厌恶。 徐蕾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她不过是一个护理专业刚刚毕业的学生,因为家境不算好所以抓紧时间找到一个诊所开始上班补贴家用。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能够遇上菲利克斯这么好的老板和紫涵、晓婷这么好的同事。 虽然对于“医生只是医生”和“同事只是同事”的认知在昨天破灭了,但她仍然没有对菲利克斯有过什么怀疑,因为不管是医生还是超能力者,亦或是不被人类世俗接受的怪物、能够一招将质量惊人的大楼湮灭的神明,菲利克斯对他就是很好,这种态度并没有因为他身份的转变就发生什么变化。 而且,唐雨寒、秦枫、李游书这些人,虽然性格各异——尤其唐雨寒和秦枫,给人非常强烈的距离感——也都还是可以沟通交流的人,并不会像影视作品里描绘的那样有一种游侠的傲物姿态。 大概这还是因为他们在生活,所以就拥有可以亲近的机会。 “小蕾,你累么?”正当徐蕾暗暗出神的时候,菲利克斯伸手点了点她的肩膀,“今晚外面估计比平日还要乱,你就留在诊所休息吧。睡我的房间。” “可、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睡得很少,而且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菲利克斯耸耸肩,向徐蕾摆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来,“但是我的员工可不能休息不好,所以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徐蕾闻言垂下头去,似是而非、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好。” “怪不得外面今天乱成这个样子,”此时李游书已经起身走到窗前,透过小巷看向街道上的情况,“连东一区都这么热闹,想必其他区只会更加混乱。欧阳思,哼,这下有他头疼的了。” 就在这时,伴随艾琳娜的惨叫声,秦枫快步冲上楼梯,冲菲利克斯和李游书叫道:“坏事了,快下来!” 闻言,菲利克斯示意徐蕾呆在楼上,随后和李游书一同奔下楼去。 刚到一楼,唐雨寒的身影飞了过来,李游书连忙抬手化劲将他接住:“我靠,你怎么飞过来了?” “你也没说你家的女仆这么大的力气啊。”唐雨寒神情严肃地指向那边,右手已经是握住刀柄的进攻态势。 李游书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却见艾琳娜竟然从病床上走了下来,仿佛野兽般低伏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背对他们,身体剧烈地上下起伏,在灯光阴暗的诊所中散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 “我最不想看到的场面出现了,”菲利克斯有些后悔临下楼前没有带武器,此时只好掏出了口袋里防身用的手术刀,“毒素开始破坏大脑,现在的艾琳娜已经变回只靠本能进行攻击的‘不死者’最初的模样了。” 李游书闻言眉头紧皱:“最初的模样……是像野兽一样么?” “差不多,”不能让艾琳娜继续破坏自己的诊所或逃走,菲利克斯迈步向她走了过去,冲背后的李游书、唐雨寒和秦枫高声说道,“你们可以认为她现在不是艾琳娜了,她不会因为你是姑爷或者什么别的朋友就留手,何况还是一个不死之物——” “尽量攻击吧。” 第二〇二章 阎王三点手 街道上的吵嚷片刻不停,到处都有火焰在燃烧飞舞,到处都有枪声在响起,这只是菲利克斯所在诊所的街道状况,整个东一区该是什么混乱场面,恐怕就难说了。 老爹的酒馆里,那些飞车党和地痞混混们跟往常一样坐在各自选中的桌子上吃肉喝酒,不时地跟忙着倒啤酒、给香肠翻面的老爹聊上几句。他们虽然粗俗,但却对情义看得极重,在这样一个喧闹混乱的夜晚,他们心照不宣地来到老爹的酒馆,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保护这位年过七旬的豪爽老人。 “乱了乱了,彻底乱了。”一个刀疤脸喝着啤酒,摇头感慨这晚的状况,“欧阳家的出云科技大楼竟然就那么,就那么……” “消失了,”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姑娘接过了他的话,“那么大的一座楼,眨眼间就不见了。他们说这就是报应,是天罚。” “要我说,那个叫苏卿莲的叛乱分子没说假话,也许欧阳思就是在自家公司生产怪物,然后扔到外城区来折磨我们。”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听见了那些人的讨论,老爹亲自走出吧台,将烤得滋滋冒油的肘子和香肠放到了桌上,“他们是‘贫困者’,可不是什么叛乱分子。” “老爹,您别被他们骗了,那些人说是叫‘贫困者’,那都是为了拉近和我们的距离编造出来的一套话术!”另一名看起来年纪更大、坐在邻桌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加入了讨论,“实际上呢,他们拿着枪,拿着炮,一样是在做杀人放火的事情——就好像梁山的好汉,说是劫富济贫,估计穷人杀的可比贪官多多了!” 老爹撇起嘴来冷哼一声:“至少我没听说过贫困者袭击民众的报道,也没有看过他们制造血案的新闻。倒是你啊,听说上周有个年轻人死在巷子里,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你的刀吧?” 那人闻言把自己腰上新买的匕首藏了藏,尴尬地笑起来:“嘿嘿,老爹,不要声张。那小子欠了我老大的钱不还,还企图跑路,我是替老大收账的。” “哼。”老爹对那男人投去一个无可救药的摇头,而后去前面一张刚刚空下来的桌上收拾餐具。 之前调戏过欧阳知的那个光头大斌喝了口啤酒,咋舌看着窗外:“不知道医生的诊所会不会受到影响,外面那么乱,难说不会有人趁乱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啊。” 他说的没错,回到街上,确实有两个身穿背心的闹事者鬼鬼祟祟地走进了小巷。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根钢管,忐忑不安地向同伙问道:“这家诊所听说可是按规矩不能碰的,医生是个好人,大家都尊敬,动不得!” 同伙闻言有些生气,抬手打了钢管男的头一下,咧着龅牙气哼哼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钟城的规矩都快没了,你还管这些?告诉你,越是这个时候,谁不守规矩,谁才能活得久、活得好!” 话刚说完,一个身影“砰”地冲开了诊所的大门从里面飞出来,狠狠撞到了小巷的墙壁上。 “咳咳!”被撞得猛咳了两声,秦枫从墙上落下来,而后瞥见了两个鬼鬼祟祟手持凶器的人呆愣愣站在自己面前。 “看什么看,滚!”冲着那龅牙一记高踢,秦枫没好气地骂着,随后迈步冲进了诊所。 那龅牙被秦枫踹得满嘴是血,趴在地上疼得抽搐。同伙见状连忙蹲下身去:“你没事吧?” “呸!”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连带着两颗门牙都一同被吐了出来,龅牙现在变成了“狗窦大开”,气急败坏地骂道,“臭娘们,该死的臭娘们!!”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枪来:“走,跟我冲进去!” 话音一落,又一个人影从诊所里飞出来,落在了跟秦枫同样的位置上。钢管男这次学乖了,连忙蹲下来双手抱头不敢动弹。而唐雨寒落到地上后也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而后抬眼看向正拿着枪看向自己的“狗窦男”。 这次狗窦男做好了准备,不等唐雨寒出手,他率先举枪朝向了他:“不准动!奶奶的,把你的钱——” “铮”的一声响,如同是那种空气撕裂的声音,唐雨寒在那响声中无视了男人的警告,迈步往诊所里走去。 狗窦男见他不听威胁,想要追着唐雨寒开枪,却发现自己手腕上光秃秃的,没有手枪、也没有手了。待到他感觉到痛,血液也开始飚飞出来时,唐雨寒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实际上,当看到他举起枪来的时候,唐雨寒只是非常顺手地就抬了下刀,把他那持枪的手给砍了下来,随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在狗窦男的惨叫声中,钢管男扔掉了钢管,从腋下伸手拖着惨叫不止的同伙离开了小巷:“我都说了,既然不能碰那自然是有不能碰的道理……” “艾琳娜,你给我停下来!!”诊所里此时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擒拿,李游书从后面挟住艾琳娜的胳膊,拼尽全力地将其束缚在两臂之间,但艾琳娜的力气比他要大得多,想要用蛮力压制根本不可能。而关节技也因为她不受疼痛和韧带撕裂的影响所以作用不大,此时李游书如同制服暴怒公牛的牛仔,在其一阵如同海啸般的剧烈挣扎中上下飞舞着。 “看来得用点暴力手段了。”走进诊所的唐雨寒解开刀带,轮动刀鞘向着艾琳娜的太阳穴猛地挥舞过去,伴随一生清脆的裂响,艾琳娜的颅骨和颈骨都在那一击之下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碎裂,动作停了下来。 似乎是起效了。 但只是片刻。 因为受到了令其晕眩的击打,艾琳娜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后红着眼向发动攻击的唐雨寒更加凶猛地扑了过去。忽然暴涨的力量令李游书再难将其束缚住,艾琳娜嘶吼着甩脱了李游书,一下将唐雨寒给扑倒在地。 “靠……”将刀鞘横在艾琳娜的脖子上抵挡她失去理智的扑咬,唐雨寒意识到自己的臂力跟艾琳娜一比竟然还是差了些,“虽然你是个美女,但是如果要亲……就……不要咬我啊!!” 李游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住艾琳娜一条胳膊,拼尽全力将她狠狠扔了出去,而艾琳娜敏捷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后落回地面,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李游书。因为双目失明,此时的她完全靠捕捉生命的波动来攻击,换句话说,谁的动作幅度最大,她就攻击谁。 “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对手竟然是自己人,抱歉了艾琳娜。”低低说了一声后,李游书迈步冲了过去,而菲利克斯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李游书这招拿不下艾琳娜,那他就只好用更加强硬些的手段——比如斩断她的四肢、打爆她的头颅——来阻止她的行动了。 “呃啊!!!”嗓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艾琳娜向着李游书挥出了爪子。而李游书则以速度极快的撤身躲过那一击,而后向着已经门户洞开的艾琳娜使出了他的绝招。 第一击,伏身前冲,左手压下艾琳娜右臂,右臂曲肘直捣心窝,胸骨碎裂、内脏震颤;第二招,压制艾琳娜右臂的左手向里反抄按住她的脖子,劲力十足的下压伴随“咔”的一声爆响折断艾琳娜右臂并令其弯腰俯身;第三下,右臂钻风而出,向着艾琳娜因遭到压制而低下的额头——本身应该是眼睛或者喉咙这些要害部位,但李游书终究没舍得下手——打出了破空的一掌。 衣袖舞动、掌劲爆鸣,艾琳娜在李游书的掌下向后弹射出去,脑袋重重撞在诊所墙壁上造成二次伤害,加上先前唐雨寒用刀鞘的重击,连续并堆积的伤害此时终于发挥作用,使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哦……”菲利克斯发出一声感叹,随后马上从手中甩出一条亮白的光绳将艾琳娜给捆了起来,“不管怎么看,都是极具观赏性和连贯性的格斗技术啊。” 秦枫站在一边,同样也对李游书刚刚的出手感到惊讶:“八极拳八大招,阎王三点手。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的如此行云流水,这简直是瞬间便将对手带入到了自己的节奏之中,令对手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李游书挥手散去了手上摩擦空气产生的烟尘,紧皱眉头心情复杂地看向艾琳娜。由于晕了过去,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还是令李游书感到一阵心痛与愧疚。 “我一定要给艾琳娜找到解药。” 闻言,唐雨寒将刀挂回腰间,拍拍李游书肩膀轻轻叹道:“兄弟,别怪我不会说好听的,如果真的没有解药,她又是个不死之人,到时候该怎么办呢——你得狠下心让菲利克斯下手啊,不然对她来说也是折磨。” 李游书点点头没说话,走上前去将艾琳娜抱起来放回到病床上,并打了盆水帮她擦拭刚刚被打破的额头以及脚上的脏土。其他人则蹑手蹑脚上了楼,给李游书一点独处的时间。 过了有十五分钟,艾琳娜忽然睁开了眼睛,李游书吓了一跳,虽然警惕但仍然关切地问道:“艾琳娜,你怎么样?” “姑爷……”艾琳娜此时眼睛依旧看不见,如果看得见,李游书刚刚那招阎王三点手也许会被她躲过去,不会命中得那么轻巧,“我刚刚……梦见大小姐了……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让我转告姑爷,好好……照顾自己。” 李游书闻言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强忍着酸楚点了点头:“我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了。我不光会照顾好自己,我还会照顾好艾琳娜的,我很快就去给你找到解药,你不用再受苦了。” 艾琳娜闻言笑起来,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灰蒙蒙的,却能隐约看见笑意在阴翳后闪烁:“姑爷,艾琳娜只是个仆从,怎么配让您照顾呢。而且大小姐一个人的话,照顾不好自己的。” 这话说的李游书心里一阵紧张:“你说什么蠢话,你是不死者,你是没法去找到欧阳的。” “嘿嘿,姑爷说错了,”艾琳娜摇了摇头,想要伸手再摸摸李游书的脸,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束缚住了,“我刚刚……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李游书没有回答她,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这样的情况似乎加深了艾琳娜心里的那个想法,于是她微微蹙眉,对李游书说道:“姑爷,艾琳娜想求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说。” “杀了我。” 第二〇三章 艾琳娜,晚安 艾琳娜的声音轻柔和软,但那话的含义却令李游书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虽然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请求,但李游书没想到她能在如此平静安稳的时刻将这请求说出口。 “不,不行。”李游书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我做不到。你也知道,我只是个习武之人,我不是菲利克斯,我没有那种杀死你的手段。” 艾琳娜从李游书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紧张,笑着摇了摇头:“姑爷在骗自己,您明明是记得的——那天晚上,就是我第一次把身份亮明的晚上,我告诉过您,如果将我的‘不死性’给褫夺,那么我也是会死的。菲利克斯做不到的,但是您能做到,您可以帮艾琳娜解脱出来。” “不,我不会杀了你的,”李游书还是拒绝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只是中毒而已,有毒就一定有解药,我去找柳仕良,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要他把解药吐出来,我要治好你!” 艾琳娜听李游书这么说,因为身体被捆着不能动弹,连忙高声叫道:“姑爷!姑爷!只有您能帮我了,只有您了!” “艾琳娜,我真的下不了手。我、我……”李游书心里乱作一团,他也不忍心看艾琳娜继续受这毒的折磨,可是一想到菲利克斯说连他都找不到解毒的办法,柳仕良所言“没有解药”的话就越来越像是真的。 可是要他杀了艾琳娜么,她是欧阳知的朋友,也是自己的朋友,她救了自己的命,自己反过来要杀了她,即使是为了帮她解脱,李游书也依然难以下手。 “我下不了手……” 艾琳娜笑起来,她用力挣了挣,发现此时虚弱的自己难以将束缚挣开后向李游书说道:“姑爷可以帮我解开绳索么?” 李游书点点头,随后以画龙指猛地一拽将那光绳给扯断来。艾琳娜长舒口气,随后虚弱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姑爷,艾琳娜跟您说过,大小姐就是艾琳娜存在的意义。如今大小姐已经走了,艾琳娜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艾琳娜希望由姑爷来结束我的生命,至少这样艾琳娜不会有半点的怨恨。即使见到了大小姐,艾琳娜也可以很高兴地告诉她,是姑爷送艾琳娜来的。” 李游书心里一颤,他垂下眼去,看着艾琳娜那双曾经如同白玉一样的双手,虽然冰冷,却是他见过最为白皙而美丽的手。如今那双手干瘪着、青筋暴露、皮肤凹陷、细纹密布,简直像是七十岁的人才会有的双手。 “姑爷难道希望艾琳娜像刚才那样发疯、发狂,伤害自己的朋友和无辜的人吗?”李游书不说话,艾琳娜便笑着去握住李游书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姑爷,艾琳娜虽然跟您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确实很了解您的,我想我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姑爷是没有道理不答应的——” “求您了。” 李游书坐在病床边,他沉默了。 如果是欧阳知,她会做出什么抉择来呢。她会因为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仆而下不去手吗,还是为了让朋友得到解脱而下杀手呢。应该会下杀手吧,她是那么果断决绝的人,即使是心脏裂成两半也一定会强忍疼痛让朋友得到解脱的。 终于,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坐着偷听的唐雨寒听到了李游书的回答: “好,我做。艾琳娜,我答应了。” “姑爷……”终于得到了李游书的首肯,艾琳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谢谢姑爷。” 李游书苦笑一声:“不要谢我,是我害了你,艾琳娜,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这么说。姑爷,不,”艾琳娜还有话说似的又往前凑了凑,“游书先生,让我叫您游书先生吧。艾琳娜现在看起来,很难看么?” 李游书闻言端详着艾琳娜的脸,要说难看并不难看,反而该说即使是如此虚弱的模样也比绝大多数的女性要漂亮,只是不如原来那般完美罢了。 “不难看,艾琳娜依旧是很漂亮的模样。” “那艾琳娜能提一个过分的要求么?” “你说。”都是要死的人了,艾琳娜提什么要求李游书都不会拒绝。 “艾琳娜……希望游书先生能抱一抱我。” 李游书闻言一愣:“你确定?” 郑重地点了下头,艾琳娜有些羞赧地低声回答:“嗯。” 于是李游书到床头,艾琳娜用手感受着与他的距离,慢慢靠坐在了李游书怀里。到这时李游书才意识到艾琳娜原来也是这样的小巧,她缩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个落水的幼兽,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而后,李游书又忽然理解了艾琳娜之所以提出那个问题,似乎是怕自己因为她的样貌变化了而嫌弃她,所以才会试探般地问他自己是否还好看。这不禁又令李游书觉得有些难过。是啊,艾琳娜一直都是这样地善解人意,又仿佛是为了成为侍奉欧阳知的存在而刻意培养出了这样的性格。 至少,让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任性一下吧。 “游书先生身上,很暖和。”艾琳娜躲在李游书怀里,他身上确实因为呼吸法的运行而比常人散发更多的热量,这对艾琳娜来说是正需要的。 “那我要开始了。”李游书低头看着艾琳娜,征求她的意见。 艾琳娜点了点头:“嗯,请吧。” 李游书闭上眼睛,慢慢开始运行自己的行气路径,因为两人现在处于亲密接触的状态,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艾琳娜的能量内核。 是跟呼吸法、还有菲利克斯的超能力完全不同的一种能量形式,天然、野性、不经雕琢的粗枝大叶,但是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即使是被剧毒侵蚀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铿锵的勃发与跳动。这曾经是让所有不死者引以为傲的能量内核,然而此时却成了折磨艾琳娜的罪魁祸首。 “艾琳娜,你……”一旦动手,艾琳娜想必会越发虚弱下去,以至到无法言语的境地,所以李游书在动手前还是想确认一下,“你还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遗言么?” 闻言,艾琳娜笑了起来,她仰起头,虽然看不见李游书的样子,但却笑得那样开心:“没有啦,艾琳娜现在非常满足。不过,如果说要求的话,游书先生愿意为艾琳娜唱首歌吗?” 不过是唱首歌,李游书怎么会出言拒绝呢:“当然可以,可是我会的歌不多,你不要嫌弃啊。” “好。” 于是李游书清了清嗓子:“咳咳。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伴随李游书的轻唱,无妄诀发动,艾琳娜的不死性开始慢慢地被他的呼吸法撕扯进自己的身体,而后被研磨、消化,化作最为普通的能量体被李游书的身体吸收进去。 此时唐雨寒悄悄地露出头来,他看到了昏暗的灯光之下,艾琳娜周身那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能量在空气中飞舞盘旋,绕着柔美旋转的曲线向着李游书的身体中飞去。如同是两个气旋的相互交汇、又如同机械齿轮一般严丝合缝地承接,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只能是“美丽”。 艾琳娜的死,就如同她本人一般,非常美丽。 这过程多少还是有些痛苦的,艾琳娜轻轻皱起眉头,抖得更厉害了些,但同时她也在强忍这疼痛,她希望李游书做下去,不能停止地做下去,一点心软、一点犹豫都不要。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艾琳娜从来不知道李游书的歌声这么好听,她只是觉得李游书是个很机巧的男人,不然也不可能将那么多的武学要领融会贯通,但她确实不敢相信李游书还有着这样的天赋。 “游书先生唱的真好。” 闻言,李游书停了下来:“你为什么又叫我游书先生了?” “嘿嘿,”艾琳娜笑起来,看不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夜晚,与李游书一同在月下草坪上闲聊的晚上,“因为姑爷是大小姐的,而游书先生……” 说到这,艾琳娜忽然停住了。李游书不解她的意思,继续问道:“我怎样?” “游书先生……是……属于艾琳娜的。”艾琳娜红了脸,那双灰霾的双眼也慢慢地垂了下去,“游书先生,艾琳娜……不是不喜欢您,只是,不敢说。” 听她这样说,李游书吃惊之余不由得无奈地笑起来,半开玩笑地安慰她:“不好意思,毕竟男朋友这种东西,先到先得嘛。” “艾琳娜当然懂,大小姐喜欢您,艾琳娜永远不会和大小姐抢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艾琳娜希望死之前也能在您心里留下一个印象,希望您能记得艾琳娜,记得钟城除了大小姐之外,也有另一个人挂念您。” 李游书点点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我当然会记得艾琳娜,我当然会记得……”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觉得羞愧,也觉得自己不配说——因为艾琳娜是因为我而死,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艾琳娜。 “如果这样的话,太好了。” 在微笑中,艾琳娜的周身散发出一阵微弱的光来,而她的身体也开始在微光下慢慢变得透明,如同以琉璃制成的人偶一般剔透。那是所有的不死性都被李游书给剥夺的证明,最终她将会以化为齑粉的方式消失在这世界上,消失在李游书眼前。 身体被剧毒折磨的迟滞与剧痛都化为了乌有,双眼也开始感知光明,艾琳娜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明白这是最后一刻,只有这最后一刻—— 忽然挣脱了李游书的怀抱,艾琳娜跪坐起来,她的身体此时已经开始变得虚无,她睁开了自己碧翠如同星辰的双目,那双目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纯洁的光来。 此时李游书就在她眼前,英俊而憔悴,震惊、悲伤、强打精神的笑意,非常复杂,却都那么简单地刻画在他脸上。 艾琳娜捧住了他的脸颊。 “游书先生,晚安……” 那一吻最终没能落在李游书的唇上,在两人即将接触的最后一刻,艾琳娜化作了一阵泛着光点的微尘忽地化散而去,昏暗的诊所如同撒满了星辰的黑暗宇宙,在李游书的呆愣下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过了许久,伸手接住了最后一颗慢慢黯淡下去的光尘,李游书与离去的女仆低声道别: “艾琳娜,晚安。” 第二〇四章 悲伤的另一侧 察觉到来自楼下转瞬即逝的亮光,众人纷纷下楼查看。在那阵光尘之中,李游书背对他们擦掉了眼泪,抽动鼻子沉默着。 菲利克斯知道这是不死者消亡时的尘化现象,因为他们的身体全靠不死性来支撑,所以一旦重中之重的这份特性消失,他们的身体就会瞬间化散。但即使他不解答,其他人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大家都站在楼梯口上看着李游书,与他一同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转过头来,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猜猜我做了什么?” “你杀了她,”菲利克斯说的非常轻巧,既没有斥责、也非赞许,只是在阐述事实的语气,“你帮她解脱了。” 李游书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转身坐在病床上颓丧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将艾琳娜的不死性给吸收消化,将其装化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体内所有被研磨成基本单位的能量一样,毫无特点、普普通通。 见状,唐雨寒悄悄地冲菲利克斯还有秦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上楼去。之后他便在众人上楼的脚步声中慢慢走到了李游书身边坐了下来。 “外面这么乱,没有酒喝了。”知道李游书现在心情一定是差到极点,唐雨寒抱着膀子坐在他旁边,也只是从玩笑一样的角度切入交谈。 李游书沉沉地点了点头:“我现在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嗯,”唐雨寒理解李游书的心情,虽然他跟苏卿莲还没有发展到李游书和欧阳知的那种地步,但要说恋人去世,少有人不难过的,“理解。不过游书,这大概就是咱们的命。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上普通的学,上普通的班,找个普通的老婆,那这些糟心的事情就都不会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恰恰是因为你不是普通人,而欧阳知也不是普通人,那位女仆小姐更不是,所以当你们的命运交汇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产生这样难以想象的事件。” “唉,老唐,你说的我也理解,只是……”李游书顿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做了一次权衡之后认真地说道,“只是,如果能让欧阳知和艾琳娜再活过来,这一身本事我宁可不要了也罢,欧阳知看不上我也罢,艾琳娜不会救我也罢——只要她们俩能再活过来,我已经无所谓了。” 唐雨寒闻言点点头:“别想太多了,欧阳知是为了救她哥死得,艾琳娜是自愿被你杀死的,说到底,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都在欧阳思和塞洛斯科技,不在你。把别人罪行的自责揽到自己身上,未免有些太不明智了。” …… 灯火通明的欧阳家山庄里,位于庄园中心位置的三座宅邸错落并排,西侧呈现西式风格的别墅破败不堪——门窗碎裂,外墙密布弹孔,门前血流满地。纵目而望,满目疮痍。 这里曾经是欧阳知的家,如今却如同遭到英雄洗劫后的妖怪的城堡,除了死气与荒废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词汇能够予以形容。 而隔壁的欧阳思的宅邸也正亮着灯,女仆们忙碌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投射到窗户上,往来穿梭之间透露出些许的仓促与奔忙。所有的女仆都在忙着手头的事情,没有人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大家都清楚现在是什么事态、什么气氛,贸然开口的下场将是可怕的。 在一阵如同雨点般的细密的脚步声里,二楼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红着眼圈的爱丽丝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与她一同出来的索菲亚同样满脸愁容,她本想陪同爱丽丝一起下楼,但那欧阳知的女仆却勉强挤出一点笑来,摆着手拒绝了。 “回去陪着少爷吧,现在如果说伤心,他才是最伤心的那位才是。”爱丽丝垂下眼去看着脚下,平日黑亮的皮鞋因为无心打理而变得暗淡,眼睛也因为连夜的哭泣而酸涩肿痛,她终于是哭到了极限,再没有半低的眼泪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现在这么难受,我怕……”索菲亚紧皱眉头盯着爱丽丝,她怕爱丽丝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栽下去,把自己摔出个好歹来。 爱丽丝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还要回去等艾琳娜呢。不知道少爷会不会也生她的气。” “少爷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生别人的气呢,”索菲亚抬手去将艾琳娜垂落的发鬓挽到了耳后,“估计老爷子快要回家,我就不耽误你的事情了,你回去小心些。” “不过是几步路回隔壁,哪里就会出事情呢。” 说着,艾琳娜冲索菲亚微微欠身,而后有些小心地踩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去,她现在又困又累,视线被笼罩在一片由困顿和悲伤构筑的阴翳之中,连下楼梯都有些费劲。 一楼的女仆们见了她要离开,纷纷欠身让路,目送爱丽丝打开大门离开。 待到爱丽丝彻底地离开并将房门带上,索菲亚才拧起眉头长叹了一声,而后慢慢走到刚刚出来的那个门前,轻轻推开门向里面看去。 这是个空旷的房间,二层本来有很多套间,但被欧阳思一一破除了墙体,简单地分成了三个单元:第一部分是卧室,不大,卧室不能大,大了不聚气,睡不好觉;第二部分是办公室,盛放他的办公桌、书柜、文件柜以及那个规模空前巨大的钟城市立体沙盘;而第三个部分则没有用途,因为欧阳思多是在出云科技住,一应娱乐、会友、社交也都在出云科技及其附近区域完成,所以第三个空间从来没什么用处。 曾经他还没有住进这边的时候,这空旷宽敞的房间由他母亲的书房、他父亲存放高尔夫球杆、他的玩具屋三个房间构成。如今这三个房间都随着岁月的流失而一同消失了。 岁月的流逝是无可避免的,这欧阳思看得开。但他现在坐在那房间里却已然一副死去活来的发呆模样,好像遇见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难题。 柳仕良默默地站在欧阳思身边,而欧阳思颓废无力地坐在一张矮床前面,矮床上放着的,是欧阳知的遗体。 “少爷。”索菲亚用低到几乎无法被听见的声音冲欧阳思悲戚地叫了一声。 屋子里很静,欧阳思听见了索菲亚的呼唤,但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好像在告诉索菲亚自己还没死,有什么事可以说,但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少爷,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见欧阳思还能回应他,索菲亚慢慢走上去站在欧阳思身后欲言又止地说道,“您多少,还是吃上一点吧……” 欧阳思闻言,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没说话,过了好久之后才悠长而缓慢地吐出口气来,整个身子更加矮了下去。 “少爷……” “不吃。”欧阳思的语气强硬而无感情,既不含带悲伤也不夹杂愤怒,就好像一些植物对外界刺激做出的本能的反应一样。 柳仕良站在旁边没说话,为难地皱着眉头与索菲亚对视着。 索菲亚不是像艾琳娜一样能坚持立场的人,见欧阳思如此干脆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便不敢再继续劝谏,冲着自家少爷的背影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后说道:“那少爷饿了,请告诉我一声。我去外面看看。” 说完,不知是觉得自己被拒绝而委屈了,还是担心欧阳思所以心里着急,索菲亚去扭动门把手的时候忽然落下泪来,只是她步履匆匆,所以不管是欧阳思还是柳仕良都没有察觉到。 索菲亚走了,欧阳思还是就那么呆愣愣地坐在欧阳知的遗体前面,欧阳知静静地躺在低温罩下面,面色苍白而平静,嘴角间微微有些笑意,看起来竟跟平日差不多的样子。 “小知……” 欧阳思正愣神的功夫,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颤的响动,他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来,接通了曹鸿蒙的电话:“事情怎么样了?” “少爷,事情有些难办,”曹鸿蒙架着狙击枪潜伏在黑夜的楼顶,嘴边低声向欧阳思汇报情况,“死斗场这边聚集了不少人,要求见您。往山庄去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但那些人的情绪很激动,有些人甚至打算暴力闯——” “杀了。”不等曹鸿蒙说完,欧阳思咬了下牙根,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谁敢闹事就杀了谁,一个闹事就杀一个,十个造反就杀十个。反正不管是什么人,不许他靠近山庄一千米范围内半步,否则我唯你是问。” “是。”挂掉了电话,曹鸿蒙咽了口唾沫,随后将枪口朝向最接近封路警车的一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房间里,柳仕良听了欧阳思的下令心里感到紧张,开口问道:“少爷,这么处理会不会太偏激了,万一引起触底反弹怎么办。” “随他们的便,”欧阳思挥了挥手,他现在脑子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些刁民闹事的问题,“说话要靠枪杆子,谁的拳头硬谁说话才好使。现在枪在我手里,谁敢打扰我的事情,就给我妹妹殉葬!” 见欧阳思如此说,柳仕良便也只好住了嘴,木头一样静立在那边不在开口了。 那边欧阳思还为失去妹妹而悲痛着,这边爱丽丝出了欧阳思的宅子右转向欧阳知的房间走去,虽然别墅已然受到毁损,但因为战斗只集中在客厅位置,女仆们的住处反而都完好。爱丽丝不知道欧阳知是怎么死的,欧阳思没有说,柳仕良不知道,也许知道的菲利克斯此时又不在。 但大小姐确实是去世了,这一点毋庸置疑。艾琳娜心里觉得难过,眼泪扑簌簌地又掉下来,就这么一路哭一路进了屋子。 刚一进门,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的背影便出现在了爱丽丝的视线里。其他女仆此时正恭恭敬敬甚至是战战惶惶地站在那人周围,各个都弯着腰等候吩咐,没有一个敢抬眼乱看、多嘴多舌。 似乎是听见了爱丽丝的脚步声,那人背着手转过身来,客厅的灯也被李游书的乱战而打坏了九成,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爱丽丝疑惑地看了过去,顿时便如同那些小姐妹一样惊得目瞪口呆,小碎步走上前去冲那人深深鞠躬,同时也是心里有了着落一般地哭了起来: “老爷子,您、您终于回来了!” 第二〇五章 隔代冲突 一抹乌云向着天上的月亮飘过去,月光慢慢地衰弱、给浓黑遮掩了起来。若是在无火的时代,这样的黑暗足以为匍匐于地的生灵带去恐惧的气氛,但在如今地表闪耀遮掩天空星辰的年代,一朵乌云的到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屋里灯光很暗,那些女仆们环绕着身穿西装的人影,众星拱月之中颇有些古代愚人的神明崇拜的味道。在隐隐的灯光中瞧见了那人的面目,爱丽丝一声惊呼,而后连忙上前鞠躬行礼,眼泪也顺势婆娑而下,滴在了满是肮脏灰尘的土地上,说话间,那声音已经是带了哭腔:“老爷子,您、您终于回来了!” 闻言,男人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扶住爱丽丝的胳膊,将她轻缓温柔地搀了起来,并在那昏暗中沉声说道:“起来吧,别哭。” 爱丽丝闻言,从昨天开始悬着的心此时似乎终于有了着落,抽泣着直起身来看向对面。 灯光下,杨业兴的面容比平日要憔悴许多,他面无表情、目光深邃,胡子也因为紧闭的嘴巴而微微向下耷拉着,好像将深藏在内心的不悦都通过那胡子表现了出来。 “各自忙去吧,不忙的就休息去,去吧去吧。”老人的言语随和而慈善,女仆们闻言纷纷鞠躬告退,只剩下爱丽丝还恭立原地,一边抬手将眼泪擦去一边听候杨业兴的安排。 老人看了看爱丽丝,转身往客厅走去。 客厅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要说装修队施工到一半差不多会把客厅弄成这样——吊灯的四个螺丝松了三个,如同即将愈合的伤口上最后一点粘连不肯掉落的血痂一样耷拉天花板上;地面的瓷砖碎的碎、裂的裂,脚踩上去能明显感受到一层砂砾和浮土;至于茶几和摆设就更惨不忍睹,此时的状态就好像已经从龙头铡上下来的陈世美,大抵能从些残余的细节里一睹其还是家具时的精美,仅此而已。 “这些都是游书打的?”老人环视着这惨烈的客厅局面,惊讶之余抬手摸了摸一字胡,“他可真是大闹了一场啊……”在进来山庄的时候,保安队的人见到杨业兴纷纷敬礼,在开车把他送往宅邸门口的路上便把昨日发生在山庄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爱丽丝闻言点点头:“我当时躲在门口偷偷看见了,姑爷先是和柳先生斗了一阵,后来忽然就动弹不得了。而后柳仕良想要杀害姑爷,是艾琳娜救了他!” “艾琳娜?” “嗯!”爱丽丝笃定地看着杨业兴,“是真的老爷子,艾琳娜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也有那种预感,但是昨天我才真正确认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她救了姑爷,又保护着姑爷跟四五个人同时周旋,最后就输了……” “那后来呢?” “在后面,姑爷把柳先生给狠狠抓了一把,抱着艾琳娜逃了出去。唐雨寒先生这时候闯进山庄来救人,没过一会儿柳先生和公司的人就撤退了,再后来我跑到客厅,姑爷就晕过去了。哦,对,还有菲利克斯先生,是菲利克斯先生来把姑爷接走的。” 爱丽丝一口气把自己所见所闻的那些片段都讲给了杨业兴,但随即她的声音就开始弱了下去:“再后来……再后来……就看见少爷带着大小姐……” 再后来,在门口等了一下午的爱丽丝看见一行车队从外面开进山庄,欧阳思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已经一动不动的欧阳知。爱丽丝还以为大小姐睡着了,可看那一行人的气氛却分明是压抑至极的,于是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在此成为了现实—— 大小姐欧阳知,死了。 杨业兴深吸口气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那爱丽丝下一步想做什么?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去做些别的事情?” 闻言,爱丽丝哭的更伤心了:“我一直都是侍奉大小姐的,如今大小姐不在了,我、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嗯,”杨业兴沉沉点头,爱丽丝和艾琳娜与其说是女仆,不如说更像欧阳知的丫鬟,从小服侍欧阳知、和欧阳知一同长大,所以这乍一说让她自己做个打算,她说不出来才是正常反应。 杨业兴想了一会儿,随后拍拍爱丽丝的头:“你去休息吧。” “那老爷子呢?” “自然是去见见那个小畜生。”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欧阳思坐得屁股痛,便站起来走到了欧阳知的遗体前,端详着她的仪容自问道: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自己只是想要让小知不再阻拦出云科技的发展,不再阻碍《artod计划》,可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妹妹死了,出云垮了。 现在整个钟城的人都闻风而动,企图重现当年欧阳家势微之时人人前来分羹的场面。怎么可能,欧阳思怎么可能让那些蝼蚁来钳食自家的食粮,那些不知感恩的狗杂种、那些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想到这儿,欧阳思紧紧攥住了拳头。 “老爷子?!”门外传来一声索菲亚的惊呼,欧阳思震了一下,但他知道这一刻迟早是会来的。 果然,脚步声沉重而迅速,简直不像是一个老人应该有的步调。不等欧阳思整理形象准备迎接,杨业兴“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间的门,而后冲进来扬手先给了欧阳思一个大嘴巴。 柳仕良在旁边看着,虽然为那记响亮的耳光感同身受般地皱起眉头来,但却根本没有胆量上前阻拦。 欧阳家的滔天权势如果说是在欧阳志承手下膨胀,在欧阳思手上达到了顶峰,那么这帝国的奠基者、如同罗慕路斯之于罗马的男人,就是现在站在欧阳思眼前气极一时,甩手给他一耳光的老人,欧阳业兴。 当年欧家出走,欧阳业兴与堂弟欧阳业宁都还只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分家离开钟城,欧阳业宁改名欧业宁,而老来隐退的欧阳业兴一直怀念曾经的宗族情义,于是去了已离开钟城的“欧”字,隐姓埋名只叫“杨业兴”。至于大洋彼岸欧业宁的孙子,就是后来天上云城的少东家、被塞洛斯科技逼迫走投无路不得不回到钟城,却最终惨死欧阳思枪下的欧彦君。 “你做的好事?!”杨业兴中气十足,一声斥责不仅令在场的欧阳思和柳仕良感到心肝发颤,就连外面的女仆闻声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欧阳思的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敢抬手去捂脸。他知道,在祖父面前,他不配有脸。 杨业兴瞪了欧阳思一眼,而后迈步走向欧阳知的遗体,定定地站在了那里。 看到欧阳知遗体的那一刻,老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颤动,花白的头发连带嘴上的胡须都根根颤抖,浑浊的老眼流下泪来。 “小知……”隔着那罩子,老人想要再去摸摸孙女的脸都做不到,“她从小就漂亮,就算是去世了,也还是漂亮……” 欧阳思站在老人身后不敢作声,垂着头静静听着。 老人哭了一会儿,扭过头看向欧阳思:“当年你父亲去世,我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不能再惨了……小思……你到底干了什么?” 欧阳思抿着嘴,沉默许久后开口答道:“爷爷,是实验事故。” “放屁!”杨业兴暴怒而喝,又是震耳欲聋的责骂,“上一次见面,我就已经提醒了你。你大了,有能耐了,把老头子的话都当耳旁风。那也就罢了,我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想,故步自封、没有了见识。但、但我至少不会连自己的至亲都保护不了!!” 欧阳思被杨业兴呵斥得哑口无言,然而眉目中又流露出多数青年人被长辈训斥时的那种厌烦与恼怒。 “欧阳思,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就是怎样的高尚,怎样的天衣无缝!”杨业兴见孙子不说话,心里一百个清楚他只是面服心不服而已,他也不在乎孙子服不服,他这次就只是要狠狠责骂他,将自己痛失孙女的哀痛与对孙子无能的愤怒统统发泄出来,“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当年我为了让欧阳家能独占鳌头也是党同伐异、朋比为奸,但我至少明白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做这些又是为了打倒谁、为了造福谁!你呢!在你眼里,难道只有欧阳家一家,你心里只有欧阳思一人不成?!” “老爷子……” “你闭嘴!伥鬼!!”不等柳仕良来劝架,杨业兴回头一指双目如炬,“你给我孙女女婿干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柳仕良闻言往后一缩,悻悻地闭了嘴。 “爷爷!”就在这时,欧阳思终于还是开口了,“您不要说了,这次事情错在我,是我做了错事,害死了小知。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我爸,更对不起小妈,当年的誓言我没做到。” 说完,欧阳思扯了扯领带,屋子里冷气足,温度已然很低,但此时欧阳思却还是沁出一身汗来:“还有,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小知阻止过、李游书也阻止过,现在这件事已经做不成了,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老人斜了欧阳思一眼,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的错误么?” “我从来不觉得错误能被弥补,只有错误造成的损失能被弥补。”欧阳思沉着脸看向杨业兴,爷孙两个此时的神态竟然出奇的相似,让人即使不了解也一眼便可确认这杨业兴一定就是欧阳思和欧阳知的爷爷。 闻言,杨业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缓解干涩并向欧阳思问道:“小知的那些女仆,你想怎么处理?” “想要留下的就留下;不想留下的,可以在欧阳家产业里找个事情做;不想再留在欧阳家的,给一笔钱,拿钱滚蛋。” “好,”杨业兴点了点头,虽然孙子语气粗暴,但安排得还算妥帖,“你总算是没有让小知死后还要失望。” “难道您一定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小知的死吗?!”闻言,欧阳思也终于爆发了,“是我要小知死的吗?!是她自己非要扑上来救我!我本来都已经打算牺牲自己来保全她,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要把我救下来!凭什么她就可以成全自己,活下来的我就要面对你们的斥责啊!!” 说着,欧阳思一把扯断领带扔到了地上:“说到底,您、我爸、还有我妈和小妈,你们从来都不在意!不、在、意!你们只知道欧阳思应该付出,欧阳思应该奉献,欧阳思应该牺牲!!所以一旦我有一点做的不好,你们就、你们就……!!” 咬牙切齿地说着,欧阳思几近词穷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罢了,小知还在这里,不吵了。” 杨业兴倒也没有因为欧阳思这通歇斯底里地发泄就怎样震惊,他还是跟刚刚一样冷着脸,看了欧阳思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你知道么,你最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你的志向把你自己束缚住了,而你却在痛苦中把这志向归罪与我们的强加。” 说着,杨业兴迈步向门外走去,留下了最后一句: “可是小思,我们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这些,从来没有。” 第二〇六章 第三局开牌 “少爷,”杨业兴出去后,柳仕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看向欧阳思,窘迫而关切地问道,“那个,您没事吧?” 欧阳思长出口气,而后冲柳仕良挥了挥手:“柳先生,我累了。你先出去吧。让我跟小知单独待一会儿。” “是。”没有违逆欧阳思的意思,柳仕良点着头也走了出去。 待到柳仕良把门带好,欧阳思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欧阳知的遗体前,眉头紧蹙地看了她一会儿。 房间里安静至极,仿佛置身于月球的环形山上。欧阳知喜欢月亮,她总相信月亮上有兔子,甚至在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还要欧阳思送她一瓶月球土。 苦笑了一下,欧阳思垂下了眼睛:“小知,哥哥错了。” 说罢,他忽然嘴角一扯,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为了止住这难以遏制的颤抖,欧阳思将手攥成拳挡在嘴前,却最终没能阻止他的情绪彻底崩溃:“哥哥、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凶你,哥哥不该……” 很快的,那哽咽就变成了泣不成声的痛苦。在颤抖之中,欧阳思慢慢跪了下去,伸手扒在欧阳知的床沿声泪俱下:“哥哥后悔了!小知,哥哥后悔了啊——!!” 此时,手上端着一杯温水的索菲亚站在门前,听见屋里欧阳思的痛哭,一时间也捂住嘴,站在门边默默流下泪来。 “少爷……” 后半夜,欧阳思在悔恨与哀怨中睡了过去,索菲亚悄悄走进房间给他盖了一床毯子,并心疼趁欧阳思沉睡之际摸了摸他的脸颊。 到了早上八点多些的时候,已经解决了事端的曹鸿蒙开车回到了欧阳家山庄向欧阳思汇报情况。 “大多数是些工薪阶层的人,还有少数中产,外城区的人占大多数。他们就那么一路演说游行,越积越多,最终到了死斗场附近。”曹鸿蒙向欧阳思反馈着他在阻截游行时的所见所闻,“但是我发现里面似乎也有贫困者的残党掺杂其中,所以到底是否是那些人煽动造成的,一时也难以下定论。但我的建议是加强对三区之间界限的管制,外城区的进不来,中城区的安分守己,障碍多、联系少,自然就会安分下去。” 欧阳思现在一听到那些乌合之众的消息就觉得心烦,但他还有基本的判断:“管制是必要的,让中城区和外城区失去联结,让外城区的臭虫无法通过中城区,这就够了。必要的时候,去把外城区清理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秦枫跑了,徐骏死了,叶玄失踪,现在暗杀队能用的人只有你和张雷。你们两位就辛苦一下吧。” “是。”曹鸿蒙点头允诺。 “还有一件事,”欧阳思已经近两天水米未沾,此时他终于多少恢复了些精神,吃着三明治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有几个重中之重的任务要交给你:第一,找到李游书、唐雨寒和菲利克斯,杀了他们。他们仨在外城区都有一定的人际关系,从那些人下手最好。另外杀他们不需要光明正大,爆炸和毒气什么的,只要能杀了,不用在乎会波及多少人,那些外城区的贱民,死多少都无所谓;第二,把可疑的贫困者残党给揪出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听着欧阳思的指示,曹鸿蒙意识到老板这次是真的狠下心来要下死手,暗暗思索之余连忙又点头应着:“是!” “柳先生,小知的葬礼上不排除有人捣乱,拜托你了。” “少爷,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好好守在这里的。”柳仕良看着欧阳思今日消沉而憔悴的模样心里难免也难过,他虽然狡猾阴险,但不是没有情义的人,而这钟城里与他情义最深的就是欧阳思,“今天这葬礼,抛头露面的,就算您自己放心,我都不放心。” …… “欧阳知下葬了,”下午三点左右,外城区的诊所里,菲利克斯走到了李游书面前将手机递给她,“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说的这叫人话么?杀人诛心是把好手。”李游书眉头一皱,埋怨着菲利克斯直来直去的话语看着那则新闻,“她本来就不希望我去看她,我自然是不会去的。” 外面又传来了喧闹声,此外还比昨天多了警笛声、喝止声以及更加高级的枪械的声音。也因为这,菲利克斯已经关闭了诊所,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让那两位护士乖乖待在家里尽量不要外出。 “老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李游书听着窗外的嘈杂声音开口问道。吃过午饭后唐雨寒和秦枫去采购近期做饭的食材和调料,但一出门竟然就两个多小时不回家。 “总不可能是遭到逮捕了,”菲利克斯笑起来,调侃道,“一个是杀手出身,一个是带刀护卫,你觉得这外城区还有谁能跟他们两个势均力敌?” “也就咱们俩了。”李游书指指自己,又指指菲利克斯。 “你这么说倒也是有道理。” 说话间功夫,说曹操曹操到,唐雨寒和秦枫用钥匙捅开了诊所的门,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来到二楼上:“累死啦,外面可真是乱到极点了!”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笑起来:“你们俩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外面到处是打砸抢,我们逛了好几家超市都找不到什么好食材,所以就走得远了一些。”秦枫说着走到茶桌那边倒了杯水,自己不喝反而先递给了唐雨寒。 唐雨寒摆摆手,从那购物袋里掏出一罐可乐来敞开,并接过了秦枫的话:“那些人啊,多半都是借着外城区工人们游行示威的浪潮趁乱作祟的。在超市里还有好几个人要来抢我的刀、抢秦枫的人,不过都已经被我砍倒了。” “是砍倒了还是砍死了?菲利克斯轻笑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桌上的乐高模型开口问道,“我很难想象抢你刀的人能被你留个囫囵尸首。” “反正是倒下了,死不死的我就不清楚了。”唐雨寒耸耸肩,迈步坐到了沙发上,“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你们有想法么?” 李游书抱着膀子撇起嘴来:“还能有什么想法呢,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最后一根稻草……”唐雨寒重复李游书的话语,“只是不知道最后这根稻草什么时候才会来,我看街上现在已经有了整顿秩序的公共安全维持队,虽说名义上是公家的队伍,不过不管是身上穿的还是手上拿的可都是欧阳家的装备,可见欧阳思不会坐以待毙,并且他已经开始出手压制这股浪潮了。” “处理完了大小姐的丧事之后,他就更有时间、也更有心力来做事情,想必压制反对势力和找寻我们的行踪这两件事会是双线进行的,所以我们时刻得做好战斗的准备。”秦枫的分析也非常合理,她做杀手,随时都要接受被杀的可能,所以也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在危险来临之前预先察觉,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李游书的手机忽然响了。 打电话的人,一般都是家里人。 果然,李游书拿起手机来一看,打来电话的是李清梦。 “喂,干嘛呀?”用一副轻松愉快地口吻接通电话,李游书笑着向妹妹致以问候。 电话那头是李清梦的惊呼:“哥!你没死啊?!”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你没死啊’,你是盼着我早死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比较担心你嘛,今天才收到钟城那边的消息,那个光柱我都看到了,那是什么?是外星人吗?” “对对对,是外星人。”李游书斜着眼偷笑,“我正好就认识这个外星人。” “我的天,我就知道你是个安分不得的人,果然认识新朋友了,还是外星人!” “你不要向自己的妹妹传达错误的信息行不行?”白了李游书一眼,菲利克斯懒得理他。 “好啦,我没有事的,不用担心。咱爸咱妈呢?在干什么?” “咱爸还是老样子,和二叔一起东奔西走的,不知道忙些什么。咱妈最近倒是有了闲工夫,每天看书逛街的不亦乐乎。” 看来除了妹妹这偌大的家竟再没有第二个人担心我这身在他乡的游子了啊……李游书心里无奈地吐槽一句,而后倒是觉得林回雪有闲工夫是件好事:“那你呢?最近在干什么?” “嘿嘿,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那你一准是找到男朋友了,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我等回学校就把你男朋友打个半死。” “哎呀你真烦,等你回恒玉了我就带他见你跟欧阳知姐姐好不好?挂啦!” 李清梦电话挂的快,李游书闻言却是又因此而激起了跟欧阳知的那些愉快回忆,收起手机之余开口说道:“你们说,我是折断他一条胳膊好呢,还是让他变成真瘸子好呢?” 众人闻言一时都不敢说话,只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李游书,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忽然就想着要把欧阳思给打成残废。 …… 到了晚上,结束葬礼后欧阳思去了蓝梦科技的大厦。那是他好朋友白幸的公司,自从他被柳仕良给打下高楼跌了个粉身碎骨后,这家公司就是整个内城区财阀里第一家被欧阳思吞并的企业。 同样,这里也是欧阳思最为熟悉的一家企业,因为在欧阳思还没有吞并它之前,他的资金和人员就已经开始渗透进蓝梦科技了。 此时欧阳思站在办公室里,蓝梦科技与出云科技相隔只一条街,而且高度也相差不过十几米,欧阳思向外眺望,有一种自己还在出云科技的感觉。借尸还魂倒也容易,出云科技的一切技术和资料很快就能借由蓝梦科技承接发展。 只是《artod计划》想要进行却已然是不可能了。 欧阳思正思忖这些的功夫,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依旧是刘紫彤的声音:“董事长,有客人来。” “谁?” “维姬·奥尔森小姐。”刘紫彤的语气平静至极,但那神情却有了些嫌恶,再不似先前那般对这女人持可有可无的态度了。 “哼,”闻言,欧阳思冷笑一声走到桌边拿起了手杖,“请她进来吧。” 第二〇七章 蓝梦喜剧 跟名字一样,蓝梦科技大厦内部的装修基调以浅蓝色为主,不少墙壁上还有着梵高《星空》一般的抽象画幅,采用的艺术风格跟出云科技的冷白有着很大的区别。白幸是个很有热情的人,所以整个蓝梦科技的公司氛围也不同于出云科技的严谨、沉稳,而散发出一种难得的活力。 “你说,咱们公司是不是要裁员了?”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有悄悄摸鱼闲聊的人存在,蓝梦科技也是,此时一男一女站在打印机前低声讨论着,似乎是关于公司未来发展的事情。 站在左边的男人很年轻,也许是公司新来的员工,听到这话脸上现出惊讶神色,一边等着自己的文件被打印出来,一边向那资历看起来更深些的女人问道:“为什么韩姐,好好的干嘛裁员?” “因为出云科技的大厦不见了呀!”女人喝了口手里的水,冲楼上白幸的办公室指了指,“咱们现在的老板可是欧阳思!蓝梦科技再厉害,能比出云科技还厉害吗?他们的总部没有了,必然要靠咱们蓝梦科技的总部借尸还魂,到时候肯定会出现出云科技员工大面积顶替咱们公司的现象发生,只怕咱们到时候可就有的收喽!” 说到这里,那身穿正装、虽然厚施脂粉却仍难掩老色的女人更加担心起来:“小李,你这个月最好能干出些像样的成绩来,不然……” 年轻人苦笑一声想要接茬,却冷不丁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音,于是二人循声看了过去—— 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她身材高挑而丰满,胸部伴随着步伐而上下波动,黑色的开叉长裙的裙摆如同墨色的浓云一般跟在她风也似的身影后招展飞舞,令在场的员工都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维姬·奥尔森跟平常一样妩媚地看过去。仿佛勾引一般的笑容令所有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心中一荡,但如果是更加冷静些的人愿意仔细观瞧,就不难发现这女人的眼神中潜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以及虽然强压下去却仍然微微流露而出的焦虑。 当然,普通人是没办法从一个眼神中看出这么多内容的,在场所有蓝梦科技的员工此时都已经陷入了对那女人的深深崇拜之中。 “好美啊……”向来以自信与闯练著称的事业女性们,在面对那绮丽的身影时,能够说的也只有这个了。 维姬·奥尔森向着前方继续走去,此时众人才发现欧阳思的秘书刘紫彤正紧步跟随其后:“您真的有闲工夫一层一层地视察么?” “不,只是看一眼,毕竟蓝梦科技也是欧阳先生的产业之一,我作为合作方代表有资格稍作考量,”奥尔森冷笑了一下,“而且我很好奇,没有了出云科技,欧阳先生还有什么筹码能够与塞洛斯科技讨价还价。” “少爷从来不会与人讨价还价,”刘紫彤闻言也没好气地开口,“能做,少爷会很痛快地做;做不了的,少爷二话不说就会让对方离开。” 二人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不时地散发出针锋相对的摩擦气氛。而众人见状也都沉下头去,生怕遭到了这两个女人互相攻伐态势的波及。 蓝梦科技的电梯倒是也挺快,没一会儿功夫奥尔森在刘紫彤的陪同下来到了顶层,这里的面积不如出云科技的大,出了电梯门便是一个更大的幕墙,对开的大门将奥尔森给阻挡了下来。 “请稍等。”刘紫彤走到大门前刷卡,那大门便轰然打开,显露出里面忙碌而有序的一众秘书团队。 “真忙啊,”见状,奥尔森开口说道,“在出云科技可很少见这种忙碌的场面——想必欧阳先生此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吧,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次刘紫彤没说话,她领着奥尔森穿过了忙碌的人群,来到了第二扇门前敲响了大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董事长,奥尔森小姐到了。” “嗯,好,”欧阳思此时正坐在茶几边吃一块慕斯草莓蛋糕,听见来自门口的声音,他冲刘紫彤招了招手,“这里还剩下一块,你拿去吃。” “我最近在节食,就不吃这些高热量食物了。”刘紫彤笑着冲欧阳思鞠了一躬,随后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下一秒,维姬·奥尔森换作了凄然的神情走进了办公室:“欧阳先生,节哀。” 似乎是许久没有见到维姬·奥尔森了似的,欧阳思先是一愣,而后上下打量着这身穿黑裙黑鞋的女人,她这身打扮就好像赶来参加一场迟到的葬礼。 于是他将叉子插到吃了一半的蛋糕上,端起盖碗喝了口绿茶将嘴里浓厚绵密的蛋糕气息给冲刷干净,这才开口对那女人说道:“多谢,快坐吧。” 奥尔森点点头,走到欧阳思身边坐了下来。 “最近一直都没怎么见你,”欧阳思看了女人一眼,继续地享用他那块慕斯蛋糕,并很客气地指了指那块还没有动的,“你来一块么?很好吃。” 这是死了妹妹的样子? 奥尔森心里诧异道,摆手拒绝了:“谢谢,我就不用了。自从上次您说过要对付李游书之后,我就一直找了个地方呆着,我知道不能打扰了您的大事,所以最近才没有露面,只是……欧阳小姐她……” 她在说谎,自从黑骑来到钟城之后,她就一直龟缩在自己东京的宅邸里不敢露面,而乔克偷偷释放了63号试验品导致秘密研究部事件爆发,而后又被黑骑给杀死之后,她就慌乱之余立刻坐飞机赶来了钟城,毕竟已经没有乔克那么好用的空间传送者能使唤了。 至于对欧阳知的哀悼,那更是扯淡。她巴不得欧阳思兄妹马上都死,但她需要客套,表层的客套才能让话题慢慢深入,直至聊到她在意的问题:你们欧阳家到底还是搞砸了《artod计划》,打算拿什么怎么补偿塞洛斯科技呢。 见维姬·奥尔森装模作样地故作沉痛,欧阳思咋舌一声,随意地点了点头:“罢啦,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又不是我害死她的,风风光光地下葬,也就这样了。” 奥尔森闻言心里更是一阵迷惑,欧阳思与欧阳知的关系她是亲眼目睹的,兄妹感情好的令人羡慕,如今妹妹去世,这男人竟然连脸色都不变一下,这属实是令人没有想到的。 “把总部摧毁的嫌犯确定下来了没有?” “确定了,而且是非常确定,”欧阳思抱起膀子来看着奥尔森,“是我的老朋友了,菲利克斯·科林·耶格,那个赏金猎人。” “那总部的资料和……” “哦,那些你不用担心,”欧阳思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了抽屉,不知在翻查着什么,“出云科技所有的核心技术和重要资料都得到了保存,我们只是丧失了施展技术的物质凭依——当然,就是出云科技的总部大厦。所以我们转移到了蓝梦科技,还有几个部门在长亭制药和其他的几家科技公司。快语传媒和一枝一叶总还是没有这种科研实力的,至于铭忠重工,重心其实还是在重工和军工方面,按部就班即可,不能因小失大。” 见欧阳思安排的如此妥帖,维姬·奥尔森这才多少放下心来。刚刚他那对于妹妹的态度让奥尔森一度认为欧阳思是因为痛失亲人精神错乱,如此看的话,他似乎就是对自己的妹妹没什么感情,倒是辛苦他逢场作戏十几年,着实是个演技派的高手。 于是奥尔森也站了起来:“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万幸。只是欧阳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向您请教,不知您……” “你说的《artod计划》对吧?”欧阳思开门见山地看向维姬·奥尔森,他的神色非常轻松,让人感觉他此时正在度假似的,“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 “什么?”奥尔森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了办公桌前,“您说什么早有准备?” “哼哼,”欧阳思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深入地扒拉着那抽屉里的东西,“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做——在秘密研究部成立以来,每一手资料我都进行了三次备份,每一份试验品我都将其进行过取样和培养,就在这里,就在蓝梦科技的地下,一个出云科技秘密研究部的复制品尚且在运行,奥尔森小姐。” 闻言,维姬·奥尔森浑身一悚:欧阳思能够背着塞洛斯科技悄悄地组建第二个秘密研究部,那么他背着塞洛斯做些其他别的离谱事情,恐怕也是十分轻松的。 说到底,这里是钟城,塞洛斯不是钟城的王,欧阳思才是。 “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悄悄地跟白幸有过密谋,我们共享了人造神明的技术核心,并建造了第二个秘密研究部,只可惜白幸不肯继续为我卖命,最终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欧阳思终于从那乱糟糟的抽屉里找到了什么,冲奥尔森招了招手,“在这里,秘密研究部的秘钥。就跟出云科技大厦下面的那个同样的加密技术,因为这个复制品实验室长时间不用,我差点都要找不到了。给,拿着。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在蓝梦科技畅行无阻了。” 这对维姬·奥尔森来说终究是个好消息,她心里松了口气,走上前去伸手去接欧阳思递给她的秘钥—— 电光火石之间,欧阳思猛然伸手拽住了奥尔森的胳膊,而后将那女人向自己面前一拽,如同调情的男子对女人略微粗鲁的拉扯。紧接着,维姬·奥尔森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凉意,好像有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身体。 待到欧阳思将她推开的时候,她才发觉那个男人正阴沉地望向她,那目光如同月下的孤狼,凶狠、诡秘、恐怖、不可捉摸。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明晃晃的刀。 第二〇八章 决裂拷问 剧痛令维姬·奥尔森浑身战栗地向后退却,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与那伤口里的血液一同向外流失,以至于连双腿撑起身子的力量都没有了。 她颤巍巍向后退着,一路扒住墙壁企图找到什么可以拽住的东西来站稳,然而墙壁光洁,她最终还是在洁白的墙壁上拖过一条鲜红的血痕,而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伴随她的尖叫和喘息,血液更加剧烈地从那伤口之中涌了出来。 大门外,那些秘书的脚步因为欧阳思办公室里传来的女人尖叫而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惊疑地望向董事长办公室,不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然而这时,刘紫彤却轻轻咳嗽了一声,在吸引了众人注意的同时警告道:“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继续各自的事情吧。交接的工作还很多,各位务必专心一些。” 话语中的不容置疑令众人都不敢多说什么,纷纷低下头忙自己的事情了。秘书们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老板欧阳思虽然亲和,但手上的人命能堆成一座小山,而她们只是听闻、只是传说、只是夸张与杜撰,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接触或参与过欧阳思的杀戮之中。而此时指挥者她们的这个女人,却是身为欧阳思身边不多亲信的文职人员里,最接近他那些血债的女人。 她的指挥权是欧阳思交予的,没有人敢反抗。她的劝告是出于真心的,没有人敢反驳。 “欧阳思……你,你干了什么?!”维姬·奥尔森倒在地上,她的长裙被刀刃撕裂,血液从她紧紧捂住伤口的手指间流淌出来,身下很快地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你疯了吗?!你知道刺杀我意味着什么吗!!” 欧阳思撇了撇嘴,将那把染血的短刀“锵”一声插在了办公桌上,而后慢慢迈步上前,从桌边顺手提起了那根质地僵硬的手杖,抬手比在嘴前嘘声道:“嘘——!小点声,我最近精神衰弱,受不了分贝太高的声音。” “混蛋……”咬牙切齿地瞪着欧阳思,维姬·奥尔森霎时间原形毕露,那张美丽诱人的面容被痛苦与愤怒扯得扭曲变形,额前很快地流下冷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你身为商人,知道毁约是什么后果,难道你想要跟天上云城一样被塞洛斯科技给毁灭吗?!!” 安安静静听维姬·奥尔森聒噪完毕,欧阳思将手杖往上一提,顺势握住了下端,用握把处那镶金镶钻的饕餮头朝着维姬·奥尔森的脸颊挥舞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奥尔森被那势大力沉的一击给打得扑倒在地,痛苦地蜷成一团,脚上的鞋子因此而抖落了一只。 欧阳思继续上前,并顺脚将那只黑色的高跟鞋给踢开,握着手杖说道:“我当然知道毁约意味着什么,不需要你来提醒。你可以把我的行为理解为……一时兴起。” 奥尔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感觉嘴里有异物,便和着血将那东西给吐了出来。被鲜血染红的块状物叮当落地,那是她的一颗臼齿被欧阳思打断牙根,从后槽脱落下来。而更多的自然是断裂齿根溢出的血以及口腔内壁撞击牙齿导致的擦伤。 不等奥尔森为自己的损伤感到愤怒,肿胀感和刺痛感便传了过来。 “你这个疯子……!!”奥尔森回头看向欧阳思,腹部和面部的剧痛同时地折磨着她,“你竟敢打伤我的脸!!你找死!!!” 欧阳思闻言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踩住了她的头,将其狠狠踏在了脚下:“打伤你的脸?呵呵,小姐,你是不是在这方面过于天真了些——待会儿,我还要要你的命呢。” 维姬·奥尔森不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思竟然一反常态地袭击自己,并且毫不怜香惜玉地对自己施以暴力,这对她而言是简直无法忍受的事情——父亲、母亲、姐姐,塞洛斯科技里的所有同僚,乃至任何一个她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寻常货色,所有人见了她都应该被那无与伦比的美貌吸引而无法产生攻击的欲望才对。即使是有李游书那种不吃这套的人,那也该是极少数异于常人者。很明显,在维姬·奥尔森的认知里,欧阳思不该属于那类人,就身体状况而言,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甚至还患有些许的内脏方面的疾病,要说有什么抵抗超能力的能力,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他本是不该下手的。除非有什么更加强烈的情感能够掩盖维姬·奥尔森通过自己的超能力所激起的爱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兴之所至,忽然而已。”欧阳思懒得正面回答奥尔森的问题,走过去用手杖的尖端戳在了奥尔森小腹的刀伤上面。 剧痛袭来,奥尔森几乎目眦尽裂地尖叫着,脸颊因为剧痛的折磨而变得失去血色惨白一片,但即使这样她的嘴里依然停不下地咒骂着:“你这个混蛋……区区塞洛斯的狗……竟敢……竟敢……!!” 闻言,欧阳思哼了一声:“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倒是常听人说我的手下是我的狗,还真没有听别人说过我是谁谁谁的狗。这种称呼还蛮新奇的。” 说罢,欧阳思将手杖提了起来。痛苦得到缓解,奥尔森从几乎窒息的痛楚中挣扎过来,剧烈喘息着看向欧阳思:“欧阳思,你怕是真的疯了,竟然敢袭击我,我身为东亚大区的负责人,我要是死了,塞洛斯科技一定会血洗钟城……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是你的妹妹!” 她这话语,倒像是在无意间透露了欧阳知的死与她大有关联。 “嗯,我知道。”欧阳思非常冷静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女人,口吻轻快地用手杖戳着她的腿和肚子,好像是试探尸体的态度,“但是我不打算让你不明不白的死,我会直接告诉塞洛斯科技你死了,死在了钟城。” 奥尔森闻言一震:“那你是真的疯了!” “当然不是,我会告诉他们,‘维姬·奥尔森’小姐死于意外事故——她不听劝阻,试图独霸《artod计划》的研究成果,并指示手下人打开了关押暴走试验品的牢笼,导致了整个实验室的瘫痪。出云科技副总欧阳知死于这次事故,而最终事态由菲利克斯·科林·耶格予以解决。乔克试图带维姬·奥尔森离开出云科技,却在大楼后方遭到了截杀。” 说着,欧阳思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来自‘无铭军工’的间谍人员趁虚而入,将《artod计划》植入病毒使其崩溃,并将乔克与奥尔森小姐杀死。你觉得,这么编好不好?” 奥尔森此时早已震惊不已,因为欧阳思的编纂与其说是编纂,倒不如说是歪打正着地将事情还原了几乎百分之九十:“你……你怎么……” “哼,”欧阳思笑了一声,“平日里你虽然也不带护卫,但至少他们是随叫随到、有求必应,而你这次被我捅了一刀竟然都没有叫人,可见乔克其实也死了吧?别狡辩,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得还挺惨的,我都看见了。” 奥尔森眼神躲闪,她害怕被欧阳思看出心里的恐惧,但越是这样,她那窘迫的模样就越是清晰地映在了欧阳思的眼中。 见奥尔森哑口无言,欧阳思更加愤怒地走上前去又狠狠地踩住奥尔森的脸颊碾动起来:“没想到吧?我终于还是通过隔壁街区的街道监控找到了那天发生在大楼后面的景象——乔克从那么隐蔽的角落里出来,还是在出云科技的大楼后方,被我误以为失踪的手下给打成筛子……虽然无铭的人虚情假意地加入我的麾下,在任务的关键时刻去做其他的事情并得手后扬长而去令我气到想要发疯,但至少我可以确信,我妹妹去世,你们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奥尔森的脸被欧阳思踩得变形,双手抓住他的脚踝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欧阳思说着又将手杖狠狠戳进了奥尔森小腹的刀伤里,并开始用力地往里钻着,咬牙切齿说道,“说,是不是你指示乔克!你们想趁我和欧阳知共处一室、而我的手下又忙于对付李游书的时候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制造实验事故的假象!!说!!!” “呃!呃啊——!!”奥尔森的伤口被欧阳思折磨的鲜血奔涌,使她发出一阵如同杀猪般的痛苦喊叫,“我、我说!你说的对,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呵呵呵哈哈哈哈!奥尔森,你好大的主意啊!果然女人都不能轻信,我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欧阳思咬紧牙关说着,将那手杖一把从奥尔森伤口里抽了出来,伴随那剧烈的动作,奥尔森的身体因为痉挛而猛地挺直,而后又痛苦地屈起身子去压住伤口,可悲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孩童捉在手里的鼠妇。 看着那脸色苍白、妆容尽毁、右脸肿胀、泪流满面的可憎女人,欧阳思依然不消气,又朝着她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两脚。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女人痛下狠手,但他一丝犹豫也没有,因为在他眼里这女人的容貌根本分文不值,如果把这女人的脸皮割下来就能让欧阳知复活,他不介意亲自动手。 殴打算是一项剧烈的运动,欧阳思没过多久就开始喘粗气,他深呼吸缓解着体力流失,走到办公桌那边坐下,两脚蹬住办公椅滑过来继续问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可能我会考虑不把你这张丑脸给彻底打烂。” 迎面一口血痰吐了过来,欧阳思闪身一躲,那血便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低头看去,奥尔森正血流满口地狞笑着,竖起中指对欧阳思说道:“操你妈,废物。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连自己的家族都——” “嗯,好极了。”抢断了这女人的话语,欧阳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起,他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捏住了奥尔森的腮,将手杖的尖端径直塞进了她的嘴里疯狂搅动,“刚刚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奥尔森的腿在欧阳思的折磨之下踢蹬着,另一只鞋子也被甩了出去。然而欧阳思的折磨并不因为她的挣扎就会停止。手杖在那女人嘴里搅了一分多钟后,欧阳思将沾着血液和黏涎的手杖抽出来,将污秽在奥尔色的长裙上擦了擦:“正好我现在很闲,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折磨你,直到我觉得能告慰我妹妹的魂灵为止。” 第二〇九章 雪恨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她哭泣,众人的视线就会交汇过来;只要她请求,一切的要求就都能实现;只要她保持着楚楚的模样,所有的宠爱就全能落在身上。 男人?否,女人?否,只要是人类。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只要是人类,就难免产生欲望,而维姬·奥尔森只是恰好可以从容而准确地激起他们的这种欲望,放大他们的这种欲望。 喜欢的衣服,喜欢的鞋子,玩具、文具,成绩、学位。再后来,即使是人——哪怕是亲姐姐的男友——她也可以轻松抢夺过来,并在玩乐腻味之后弃如敝履。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他们对自己产生欲望的后果,这是他们无法抵御这欲望的后果,这是他们活该,仅此而已。 维姬·奥尔森确信,只要她还活着一天,还拥有着这美丽面容和傲人身材一天,这世上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 “咔嚓。” 相机拍摄的声音将维姬·奥尔森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眼看过去,发现欧阳思正在查看着刚刚拍过的照片:“嗯,拍的还算不错。” “你……你拍了什么?”因为嘴巴被欧阳思用手杖给捣了个血肉模糊,维姬·奥尔森此刻说话都已经口齿不清,只能气若游丝地向欧阳思含混问着,心里逐渐开始忐忑起来。 “这还用说,当然是报复你啊,”欧阳思气定神闲地翻看着自己刚刚拍的那几张照片,“你害死了我的妹妹,连累了我的公司,害得我苦心经营的《artod计划》直接破产,难道我不该报复你么?只是把你打成这样,已经是非常轻的惩罚了。” 说着,他将手机放到了奥尔森面前—— 他能清楚地看见,奥尔森的目光和神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不!这不是!”奥尔森的眼睛瞪得让欧阳思想笑,“这不是、这不是我!不是!” 照片里的奥尔森此时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右脸被欧阳思用手杖甩打的脸颊此时肿胀隆起发青发紫,嘴角淤青更是严重,妆容被眼泪和汗水的痕迹给弄花,脸颊还留着欧阳思踩过留下的鞋印。 简单来说,她生来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这是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不可能!欧阳思……你、你这个骗子!” “嗯哼哼,是,我骗你,”欧阳思将手机收回去,他乐得看这个狠厉的女人如今落魄狼狈,只要让她觉得痛苦,倒是精神折磨更让欧阳思觉得轻松,毕竟打人这种体力活,干起来太累了,“我确实骗了你,因为刚刚我还稍微给你美白了一下,你的真实情况比这要糟透了。” 虽然想要继续咒骂这背信弃义的男人,但奥尔森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了,重重地往后躺了下去,她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如果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一定会误认为这是家庭暴力的现场。 “我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吧,”欧阳思凑近了些,低声对维姬·奥尔森笑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办法摆脱你美色的诱惑,连自己姐姐的男友都能抢走,对吧——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可以么?” 此刻,欧阳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这种将奥尔森当做了塞洛斯代表并予以打压的快感甚至超过了为妹妹报仇的快乐。他看着在地面抽搐着、将脖子仰起来却已然无力起身的女人,哼着小曲慢慢挪步至茶几边端起自己那杯绿茶:“其实你的猜测也没错,我呢,确实想要借着你们的造神计划创造属于我一个人的神明,然后我会反击塞洛斯,甚至是侵吞塞洛斯。但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会指使手下来暗害我,我以为你动手会稍晚一些的。” 维姬·奥尔森躺在地上,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这可恶的男人,小腹的伤口上,血液越流越多,她的身体也开始虚弱下去,头脑变得昏沉迟钝无法思考。 竟然栽在了一个男人手里,奇耻大辱。 饮水机那边传来“咕咚咕咚”的水声,欧阳思将茶水倒满,而后吹着浮头的茶叶小心地啜饮一口后继续说道:“你的直觉非常敏锐,而且做法也绝非是卑鄙无耻,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卑鄙这种说法,只要能实施成功的都叫策略。你唯一的错误就在于想要牵扯我的妹妹,而你致命的问题在于你确实成功地害死了我的妹妹。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所以我必须折磨你,我要把你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摧毁殆尽,即使你是一个美丽的女性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 “哼,哼哼。”闻言,维姬·奥尔森躺在地上,虚弱地发出一阵低笑,“真是可笑,实在是可笑。没想到你竟然会被亲情这种东西给束缚住,这真是我听闻最有趣的事情了——你知道么,我的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杀死我,因为我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在我的家族史中,弑父、戕母,同室操戈、萧墙祸起,不计其数。欧阳思,你真幼稚,亲情是这世上最容易阻碍成功的因素。” 欧阳思没有反驳她,只是又喝了口茶水,而后走到维姬·奥尔森面前,将那杯中剩余的茶水倒在了奥尔森的脸上。 水并不烫,欧阳思不喜欢滚烫的水,哪怕喝茶也只是选择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但那水泼在奥尔森脸上却让她又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吼来,她不允许别人这么对她的脸,而欧阳思恰好很擅长寻找能够激怒别人的点。 “我告诉你,如果你生活在这样一个家族里,那我只能说犯罪血统论是很有道理的——你跟你那个长得像他妈僵尸一样的父亲一样,都是早就应该被毁灭的家族产生的怪胎!”欧阳思的语气坚定而平静,但语气中的铿锵里却暗含着对维姬·奥尔森深深的厌恶,“欧阳家不是这样,你明白么?任何一个正常的家庭都不是这样,如果你这么认为,只能说你的家族已经不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等我铲平了塞洛斯,会记得把奥尔森这令人作呕的姓氏给彻底抹除的。” “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了!”维姬·奥尔森忽然狞笑,而后向着欧阳思扑了过去,“我会在这里把你给彻底杀死!!” 在奥尔森的呼喊声中,她猛地抱住了欧阳思的腿弯将这他给扑倒在地,随后捡起他的手杖向他的眼睛戳了过去。 欧阳思偏头闪过了这动作幅度极大、非常容易预判的一招,而后对着奥尔森的小腹施以沉重的一拳,流血的伤口顿时又喷出一股热血,奥尔森惨叫一声从欧阳思身上歪下去,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柳仕良哼着小曲推门走了进来,并在看见这一幕都撇了撇嘴:“哎哟少爷,您怎么把办公室弄得血淋淋的。” 欧阳思闻言这才回头看过去。果然,整个办公室从墙壁到地面全都涂抹着鲜红的颜色,地面的血迹因为奥尔森扭动身躯和暴起反抗而格外严重,而欧阳思的身上也因为刚刚奥尔森的扑倒而沾了一大片血迹。 “没注意,光顾着跟这女人唠嗑去了。”欧阳思从柳仕良手里接过抽纸,唰唰地抽了十来张擦着沾染鲜血的双手,随后冲歪在地上的女人嗤之以鼻,“你以为凭你那点力气就能杀了我?我虽然不是什么超能力者,但要说肉搏的话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何况没有准备我会贸然向你出手么——柳先生只是去上厕所而已,本来我是打算让他先制服你再折磨你,但我看见你就想起小知,早就等不及想要给你这贱女人一刀!” “呵呵,”奥尔森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的尽量优美一些,“反正今天是死定了,但如果不阻止你,恐怕总有一天塞洛斯会因为你这臭虫而元气大伤……” 说着,她举起了手里的一个仪器,不等站在那边的两人多做动作便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很快,塞洛斯科技就会接收到你背叛他们的信息,你死定了。” 欧阳思与柳仕良对视一眼,而后笑道:“你以为我就不会做应对这种情况发生的准备么?整个蓝梦科技已经在出云科技的‘信号屏障’之中了,你那个带按钮的传呼机,根本狗屁都没用。” 而后,欧阳思走到一面镜子前正了正领带,对柳仕良说道:“柳先生,我已经闹够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目送欧阳思离开办公室,柳仕良轻轻走到了奥尔森面前,“奥尔森小姐,这次少爷的亲自接待,你玩的还开心么?” “哼,”奥尔森冷笑一声,“你打不过李游书,开心么?” 柳仕良闻言脸色一沉,依然是笑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女人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癫狂笑声,“我所了解的诸多感情里,最低级、最容易察觉、却最不容易得到满足的情绪,就是嫉妒!” “告诉欧阳思,也告诉李游书!”维姬·奥尔森眼中忽然淌出鲜血,如同厉鬼一般狰狞恐怖地瞪着柳仕良,“我在地狱等着他们!!” 三分钟后,柳仕良也走出了办公室,并低声冲走上前来的刘紫彤说道:“找几个蓝梦科技的人进去收拾一下。” “为什么要找蓝梦科技的人?”这层上的秘书团队都是来自出云科技,所以刘紫彤倒是没有什么忌惮可言,只是习惯性地低声问道。 “嗐,不能让外人知道维姬·奥尔森的死,也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埋尸处,事情得做的死无对证才好,所以那些干苦力埋尸的人也得死,蓝梦科技的员工,死了不心疼。” “我知道了,”刘紫彤点了点头,“那少爷……不是,董事长下一步什么打算,柳先生知道么?” “我也不太清楚,现在《artod计划》破产,少爷应该会跟塞洛斯科技交涉承接新的项目也说不定,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到这儿,柳仕良顿了一下,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后又补充道:“不过少爷现在应该不急于做这些——出云科技总是需要重新建设的,死斗场也要进行新的人才吸纳,外城区和中城区的人不肯消停,李游书和唐雨寒那些人也没听说离开钟城——” “少爷下一步,肯定要先让钟城彻底安定下来。” 第二一〇章 晨间序曲 李游书梦见了欧阳知。 “你把艾琳娜也杀了?”在梦里,欧阳知这样问道,她的语气虽然平和却也透露着毫无波澜的随意,这难免让李游书感到悚然。 但对方是欧阳知,他不会骗,也不会怕,而是昂首挺胸点了点头:“是,我把艾琳娜杀了,我要帮她解脱。这件事我不后悔,即使你反对,我也要做。” 欧阳知闻言眼前一亮,而后背着手露出了小姑娘般的羞怯笑容来:“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第一次见你时的那种自由无拘的样子,做出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后悔的样子。” 说罢,欧阳知冲李游书挥了挥手,好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去吧,我走啦。” 而后李游书便醒了过来,他很少会做这种逻辑严谨记忆清晰的梦,所以醒来之后坐在床上一时沉默思忖,太阳升起来照进逼仄的小巷,照到诊所二层的客厅上,李游书站起身来,赤裸上身的肌肉线条清晰明朗、令人欣羡,厚实粗壮的发丝垂到肩胛,发量同样是令同龄人眼前发量的程度。偏于朱红色的晨光驱散钟城的薄雾,照在窗前李游书的身上,他的身材便如同受到了神明祝福一般地附上了发光发亮的鲜活,甚至于能够隐约看见被称为“内气”的由习武之体独享的供能物质,在他的皮下可见的血管与不可见的经络之间游走。 这些年来李游书习惯了使用“自在取”——当然,现在已经更名为“无妄诀”的功法——将那些外界的能量转化为细碎的单位,修复伤口时细碎的能量可以更加快速地缝补伤口;而需要战斗时再将其攒簇成单位更大些的“内气”来使用;至于重现那些呼吸法的行气路径则是难度更高些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李游书这些年来对内气的掌控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 这是在这个年纪不可多得的才能,即便是拥有几十年习武资历的前辈也未必能达到他这种水准,而曾经见识过他这“能够再现其他呼吸法”的独到呼吸法后,即便是唐雨寒也是咋舌称道、赞不绝口。 当然,这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三天两头显摆的事情,武术是综合的技术,格斗意识、格斗技巧、闪避能力、抗击打能力、呼吸法配合,加上诸多武艺在空间上的发挥——中国有“摔打踢拿”之言,东瀛有“打投极绞”之说——站立打击技术,擒拿、锁技与关节技,摔打技术,这些都是武术重要的组成部分。以至于连斗志、心境,都对一次武术格斗的对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果统筹进一个由上述诸多要素构成顶点的多唯雷达图里,有些人的实力也许会画出一个尖锐的图形,比如唐雨寒,他的刀法将成为图中破格的存在,但相对的“步法”和“抗击打”两项就相对的欠缺;而魏钊凯在“抗击打能力”顶尖,其他的项目相对匀称,他的指标连线也许会构成一头尖的盾牌形状。 而李游书,他是个非常匀称的人,摔打踢拿、步法兵刃、进攻防守、意识经验,所有的项目他都有着高于平均的水平,并且这样的均衡足以被称为是“六边形战士”。 但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六边形是缩水的,上述均衡是未达到顶点的均衡,这使得他看不出强烈的个人特色,但同时还有着充足的上升空间。 总而言之,现在李游书仍需进步,且前途不可限量。 工作室的大门敞开来,一夜未眠的菲利克斯走进客厅,而后便看见了对着阳光大秀身材的李游书,皱眉咋舌:“你是变态么?” “干嘛,我清早起床拥抱太阳,这你也要管吗。”李游书颇为疑惑地皱皱眉头,随后走到沙发那边穿好衣服并将薄薄一床小被子叠起来,为了让工作室里那些怪异的药材和混沌生物标本趋于稳定,二楼时刻保持着低温,加上现在是夏季本来就是空调不休息的季节,李游书晚上睡觉还是需要稍微盖一盖。 菲利克斯往厨房走去,低声向李游书解释:“咱对窗住了个老太太,你大早上整这么刺激,不怕老人家心脏承受不了么?” “你不早说……” 热水烧开的咕噜咕噜声很快传来,菲利克斯将水转入手冲壶里去冲泡咖啡粉,随口向李游书问道:“你喝咖啡么?” “不喝,我喝不惯那玩意儿,我喝点白开水算完。”李游书摆手拒绝,随后去浴室洗漱。水声潺潺间,唐雨寒与秦枫从一楼走了上来,因为诊所现在处于歇业状态,他们俩就在一楼病床上睡,昨日两人采购的时候还买了些被褥,秦枫虽然是个杀手出身,可收拾起家务来也是好手,颇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你们起的可真早啊,”唐雨寒打了个哈欠跟厨房里菲利克斯的背影打招呼,“能给我也来一杯么?我需要提提神。” “我要牛奶。”秦枫说着坐到沙发上等待李游书从盥洗室出来。 “你们把我这里当宾馆了是吧?我不光要当房东还要给你们当老妈子。”菲利克斯开着玩笑,非常麻溜地从冰箱旁边的纸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撕开,倒进了灶上的小奶锅里。 这时间,李游书粗略地洗了把脸,叼着牙刷走出来把辫子扎好,满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和么豁,鹅么何歹是哥你……” 不等他说完,菲利克斯已然抬手制止了他那无法被理解的言语:“你要是想说话就过来水槽这把泡沫吐掉说,我怕你把口水和泡沫滴到我的地板上。” 李游书闻言冲秦枫指了指盥洗室示意她可以用了,随后小跑着走到厨房水槽把泡沫吐了,开口说道:“别这么说,我们好歹是和你共同居住,这种温情想来你也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吧?” 菲利克斯已经冲好了第一杯咖啡,但他当然不会给唐雨寒,而是自己端起杯喝了一口,觉得温度还有些烫,这才继续给唐雨寒冲第二杯并点了点头:“这点你倒是说的不错,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其他人住在一起了,我曾经也住过集体宿舍,不过跟那些人都交往不来,费了将近半年功夫才跟舍友搞好关系。” 李游书打开水龙头,捧了些水来漱口擦嘴,继续说道:“如果我的室友把宿舍满墙都放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藏了一柜子说不上名字的生物器官,我肯定非常欢迎他。” “嗐,因为宿舍里都是些女生,所以才搞不好关系,如果是男性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你跟女生住在一起?!” “因为入学太晚,老师又混,就直接给我安排去女生宿舍了,”回想起曾经的艰苦岁月,菲利克斯不由得摇起头来,“要是你真的跟各色女人住在一起,你就会知道其中总有那么三四个过得极为邋遢,令人发指那种。” 唐雨寒闻言插话笑了起来:“像丐帮污衣派九袋长老那么邋遢么?” 菲利克斯很少看武侠小说,但也从影视剧里了解丐帮是个什么样的帮派,连忙点头称是:“对极了,对极了!” 李游书看菲利克斯难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十分嫌弃地往后一缩:“你到底是遇见了些什么女人啊……还是说因为你非同寻常,所以认识的女人也都千奇百怪。” 待到秦枫和唐雨寒依次洗漱完毕,大家围在厨房各自想着早饭的食谱,四个人四个风格:李游书想吃油条喝豆浆,菲利克斯要吃英式早餐,唐雨寒想来碗汤面,秦枫想吃三明治和水果捞。于是四人各自为营大展拳脚,厨房虽小却呈现出一番拥挤与热闹场景。最终结果,四人都得偿所愿,不仅吃到了自己想要的早饭,还顺带吃到了另外三样,结果相当和谐愉快。 这似乎是这波澜渐起、动荡不安的钟城一角,足以以温馨幸福来形容的时刻。一位高材生、一位混沌猎人、一个富二代刀客和一名退役女杀手,本来最应该在此时将钟城搅个天翻地覆的四人,却在东一区的诊所之中安生地过着属于他们的小小日子,以逸待劳地等候着前不久还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的钟城之主欧阳思下一步将会带来怎样的威胁。 再向里些的中城区,清晨的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影,虽然晨跑的人时常有、维持与外城区界限的公共安全防卫队伍时刻警惕,但除此之外生活在中城区的人们都还不到上班的时间。 最近,人们感觉出来了,尤其是那些几乎与外城区接壤的中城区居民,他们之中有些人生活在中城区却工作在外城区,从事的是比普通工人职介微高一点的职务,拿着稍多一些的薪水在中城区艰难过活,他们的感觉尤为明显:大潮要来了。这次出云科技的消失,无意识地唤起了人们多年来的积怨,他们拼尽全力地生活,却总是得不到想要的生活,即使那憧憬的标准一降再降,却终究难以触及。 他们以为是自己依旧不够努力,当他们看着内城区的短程轻轨飞速掠过,看着偶尔有私人直升机飞过中城区上空,看着公共荧幕上地下死斗场的盛况,看着内城区企业里许多曾经也同样出身外城区和中城区的企业员工混到了高管层。每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明白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于是更加埋头沉默,拼命地干下去。 但现在不是那个味儿了——当苏卿莲出现在了全城的所有屏幕中时,当有外城区的工人开始集结向中城区讨要说法时,当第一个企图翻越阻碍却被不知何处的子弹击毙时,有人开始率先意识到,这些年来欧阳思似乎在用一个真实的梦境欺骗着他们,一切太平都是他们为金钱着迷、为生活压迫而不得不献上自由的结果,而他们还在为自己能够获得较他省、他市的同种职业更高水平的工资而沾沾自喜。 是的,事情变味了。 而今日,这循环往复的糟心日子在枪声中赫然开启。 第二一一章 苟延者们 清晨的中城鹿林区大街上,路况还不是上班高峰时的那般拥堵,时而能见几个小学生前呼后拥、相伴而行,估摸应该是约好一同去吃早饭;又有晨跑的中年人呼哧呼哧地从后面越过那些散步的、手里提着豆浆油条的老头老太。头上用以掩盖地中海的长发被甩脱下来,如同旗帜一般上下飞舞却浑然不觉。 公园里也开始陆续地有手持软剑的老人聚集起来,音乐响起后,他们便开始伴随舒缓的音调而缓慢地挥舞手中的长剑,翩跹悠然,太极的含义在这里有了新的诠释——慢一点,再慢一点,在慢中疏通筋骨,在慢中苏活气血。不需要去以慢打快,也不需要去证明剑法如何绝妙,他们只要慢慢来就好,一如他们的人生,越是向着终点靠拢,越是希望能够稍微再慢上一些,多见证一些,多体验一些。 这是与平日无异的寻常的一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养老的养老、等死的等死,仅此而已。 然而这平静的清晨最终还是被打破在了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枪声之中。 “站住!给我站住!”身穿警服的男人飞奔追赶,不时地站定身姿持枪瞄准,冲着那逃窜而去的身影连连开枪。而那个遭到追击的男人身手也算矫健,虽然奔逃的身影有些跌跌撞撞,但也成功地躲开了三发子弹并一溜烟钻进了一处巷子里去。中城区的房屋和街道设计已然有序,不似外城区那般七扭八拐、崎岖复杂,身穿警服的男人见抓捕对象向着巷内奔逃,便双手持枪动身打算追赶过去。 “等等,”这时间,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面制止了他的追赶,“不用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就这样吧。他已经被我伤到,也算是一点警示,毕竟治安不是全靠杀伐,威慑也是可以的。” 身穿警服的男人回头看去,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出云科技暗杀队的二分队队长张雷。 “张队长,真不追了?”那警员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跑了嫌疑这么大的一个人,您这边好交差吗……” “无妨,你不说,我不说,自然就没有人知道,”张雷深色平静地瞅着那人奔逃而入的小巷口,与其说是小巷,宽敞光明的程度更像是一条窄街,只要愿意动用人力,要追到那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即便如此张雷还是拒绝了,“让他去吧,想必也已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看不出来,张队长您竟然还是个大善人啊,”那警员闻言竟也松了口气,将枪收好后笑嘻嘻地冲张雷说道,“我以为那位欧阳先生的手下,都是相对冷漠残忍,任务为重的人呢。” 张雷一如往常地揣着手,有了上次被李游书踩断攒心钉的经验后,这次他的手头上带了三根更加短小尖锐的暗器,也都是他平日里擅长催动内气操控的武器:“是么……上一位队长是这样么,一定赶尽杀绝?” 出云科技二分队的主要职务是与公共安全部门合作解决城市内的各种问题,名义上是这么说,实际上就是在执行暗杀任务时能够以“公权力机关”的外皮掩人耳目,达到暗中解决目标、将骚动最小化的目的。 虽然是清晨,气温却已经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变得燥热,那警员将帽子摘下来在脸上呼扇着,见张雷性格温和无甚禁忌便也开始放下心说道:“何止是赶尽杀绝,对自己人都是毫不手软!上一位肖岳肖队长要是有您脾气一半好啊,我们这些人也就乐意跟你们合作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来了之后,我们就更庆幸肖岳死了,不然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同事要在他那个冷血怪兽的手下做事、被他误伤误杀!” 原来是这样的么。张雷心中暗暗思忖着,而后又瞥向那个巷口:“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只是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人过四十之后对一些事情就开始不再执着了,让别人喘口气,也让自己喘口气。” “哦……”那警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看岁数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对于张雷所言顶多是从家中长辈那里有些见闻,但要说体会,那是完全没有的。 张雷默默看了那小伙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这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你去追他,说明你有责任心。这才是好事,好好干,我看好你。” 说罢,张雷转身离开,而那警员好像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脸上带光地追着张雷跟了过去。 而另一边,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巷子的入口一路向内,最终停在了第三个拐角处,男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将自己的鸭舌帽给摘下来散热,同时有些生气地看着自己左手的胳膊:“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人都要叫他活剑仙……” 他的左臂被张雷丢出的暗器给命中,好在伤口不深,虽然有些痛但不影响活动,真正让他跑得跌跌撞撞的是他的右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手是重要的平衡器官,人在奔跑时如果少一只手的摆动,很容易摔倒。 伸手捂住疼痛的左臂伤口,王行苦笑一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讲道理我只是个普通成员,他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从上次新闻发布会上离开后,王行就受了命令一直在中城区望风徘徊,并且不虚此行地目睹了菲利克斯那道直通天际的黑红光柱。他明白时机到了,于是开始暗地里联系一些与基地总部失去联络的贫困者残部以及那些因苏卿莲之鼓动而决心奋起却一时找不到方向的可以发展为成员的人。 而后,就如李游书醒来后在外城区见到的一样,外城八区都有不同程度的游行示威活动,而中城区也有不少居民在王行率领的贫困者的鼓动之下加入其中,但更多的是自发,那种不约而同让王行看到了这场斗争的希望。 如果一个人反对,两个人反对,即使有二十个人反对,也许都无济于事。贫困者进攻地下死斗场的时候有着数千的兵力,照样是被欧阳思给几乎赶尽杀绝。 但如果是全城人民的反对,那么这样的斗争就不再是一个团队的意志或是一个组织的意志,这是整个城市的意志。活了这么多年,王行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够以一人之力、一家之力抵挡一城的意志、一市的狂潮。 想到这儿,王行不由得露出了难以遏制的欣喜笑容。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总部,对基地的情况也疏于问候,但他觉得近来的日子非常充实,何况基地那边有朱先生坐镇,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小巷里的一处住户开门走了出来,王行看见了连忙戴上鸭舌帽,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吹着口哨拐出小巷,消失在行人渐多的街道之上。 …… 蓝梦科技的大厦顶层,欧阳思站在刘紫彤的办公桌旁边不言不语地低头看她干活,刘紫彤开始还没有说什么,可后来被他盯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做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于是有些不满地抬头看向她那英俊而鬼精的老板:“董事长,大少爷!您在我这里站了有十五分钟了吧?您到底要什么?想跟我上床的话,我也不介意,只要您不要继续妨碍我的工作就可以!” 欧阳思闻言抱着膀子想了一会儿:“不行,上一次跟你去酒店的体验并不好,你身子太僵,还是算了。” 他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情,所以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整个办公大厅里的人听了,表情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但也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头的事情。 刘紫彤闻言脸唰地红了起来,伸手拽住欧阳思的袖子抱怨起来:“这种事情,您就不能小点声说吗!” “安心啦,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反正又没有发展成办公室恋情,你紧张什么,”欧阳思的重点似乎不在个人名誉这种小事上,抬手往屋里指了一下,“只是我的房间还在散漆,所以我在你这里躲一下,顺便看看你的工作罢了。” “柳先生……把那些员工……?”刘紫彤低声问着,试探性地往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她不知道柳仕良这种业内人士怎么用动作来表述“杀人灭口”这个词,但电视剧里多数是这样,所以她也学着做了一下。 欧阳思见状笑了一下,点点头重复了那个动作:“没错,就是……咔嚓。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且里面不乏因为我杀死白幸而心存怨恨的,所以死就死了吧。至少我是怀着感恩之心让他们死的,不会让他们死得像维姬·奥尔森那么难看。” “您把那个女人杀了,我倒是挺高兴的,那女人害了大小姐,我恨不得她下油锅,”刘紫彤说着眉头微蹙,深沉思虑的样子别有一种惹人的美丽,“只是董事长,她死了,计划破产、代表死亡,咱们怎么跟塞洛斯科技交差啊?” “这倒也没什么难的,”欧阳思叉着腰笑起来,“死个人太正常了,只要我们还有资本、还有技术、还有人,塞洛斯迟早还是要跟我们合作,这是市场决定的——整个东亚地区,国外有东京,国内有恒玉,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城市能够如钟城这样经济发达,何况我们还有水路空三线的便利交通 ,这更是那两个城市不具备的地利。塞洛斯现在在国际上树敌颇多,跟无铭军工还在北亚打着仗,他不跟欧阳家合作,没有别的办法。” 在刘紫彤赞许的点头中,欧阳思扭头看向窗外,清晨的光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只是照在对街出云科技那片白地上又显得有些荒凉。 “远交近攻,跟塞洛斯要搞好关系,至于这钟城里面的毒瘤……”欧阳思说着伸手摸了摸刘紫彤的脑袋,好像哥哥对妹妹的惯常动作一样,挑衅中带点宠溺,“菲利克斯、唐雨寒、贫困者残党……还有李游书。” 面对欧阳思的爱抚,刘紫彤欣然接受。但对于欧阳思想要杀灭曾经姑爷的想法,刘紫彤在心里持保留意见,不置可否。 第二一二章 切入点 “如果奥尔森先生一定认死是我杀了令爱,那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也没什么证据可言,当时的秘密研究部资料荡然无存,连监控都没了,”欧阳思看着屏幕里那个可憎的男人,一想到他是维姬·奥尔森的父亲,曾经与其融洽交谈过的那种轻松就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厌恶,“但是您只要通过基本的逻辑推理就应该可以想明白,我跟令爱无冤无仇,要搭上整个《artod计划》以及我妹妹,只为了杀死她,这简直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我是商人,不是疯子。” 不过你们塞洛斯的疯子也许真的会做出来。说完,欧阳思心里暗暗想道。 视频那头的男人依然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苍白僵硬的脸,他盯着欧阳思看了好一阵,企图通过目光直达其思维深处似的审视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东亚大区负责人维姬·奥尔森的死暂且搁置,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要问的是欧阳先生打算怎么处理已经全线瘫痪的《artod计划》。毕竟那个病毒已经沿着网络传染过来,就连塞洛斯基地里的实验数据都跟着被销毁了,网络工程部的技术人员为此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才制止了病毒在塞洛斯网络信息库里的继续扩散。” 欧阳思闻言一愣,继而想到了维姬·奥尔森死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心里暗暗嗤笑一声,开口反问道:“您觉得呢?” “欧阳先生一直都与塞洛斯科技进行着良好的商业和技术往来,以我安德里斯·奥尔森的个人观点来看,当然是没什么所谓的,”男人说着伸手接过没有入镜的秘书递来的材料,“但是《artod计划》是整个塞洛斯的计划,不是国际市场部能够说了算的。您瞧——” 男人将那份文件大差不差地在镜头前晃了晃:“另外两个计划的实施单位都传来了新突破的好消息,这就更让我担心欧阳先生的处境了。” “好在科研人员还没有出现过多的伤亡,而临时救急的科技公司有着不输于出云科技的基础设施和技术力量,所以半年时间内将科研进度恢复到现今水平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欧阳思双手交叠放在跷腿的膝盖上,继续说道,“好在塞洛斯和出云科技之间是有合同的,只要能在合同的规定期限内完成计划,不管中间出现怎样的变故都只能算是最终酬劳的评定因素而无法真正影响合同效力,何况塞洛斯现在忙着北亚战场上的事情,一时也难以顾及太多的事情吧?” 欧阳思的语气缓和中带着些许挑衅的口吻,但确实是在阐述不可撼动的事实。闻言,维姬的父亲,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的部长安德里斯·奥尔森见好就收地点头沉吟:“其实就算欧阳先生不这么激烈地辩解,总部内部的高层会议也已经通过了决议,丝毫不会追究您的责任。” “哦?”欧阳思挑了下眉,这是他早已预料的情况,所以也没觉得怎样惊讶,“没想到塞洛斯先生和贵公司的高层竟然都如此仁慈,简直不像是贵公司的作风。” “毕竟这次事件有无铭的人从中破坏,这是我们没有将其牵制在北亚战场的责任;另外,根据欧阳先生提供的证词——当然,如果您确实没有说谎的话。” “我当然没有说谎。” “好的,那么根据您的证词,导致这次不可弥补的事件,维姬·奥尔森和战斗员乔克也脱不开干系,可惜他们已经被无铭的人给杀死,否则公司一定会予以严厉惩治。”说罢,他十分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冲欧阳思微微欠身致歉,“另外,对于欧阳知小姐的去世,我谨代表塞洛斯科技表示惋惜,希望您节哀。” “谢谢。”欧阳思也回以欠身,并伸手将视频挂断,结束了这次本应十分沉重,并随时可能因为谈崩而产生严重后果的会议。 将电脑扣好,欧阳思轻舒口气,感叹自己又解决了一个相当麻烦的事情,并且为刚刚安德里斯·奥尔森对女儿被杀的反应竟那样平淡而感到惊奇。他的神情,就好像死的是远在大洋彼岸一个街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乞丐。 “难怪她会说亲情是没用的东西,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亲情。”说着,欧阳思接起了柳仕良打来的电话。 “柳先生。” “少爷,您的会议还顺利么?” “相当顺利,”欧阳思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看着窗外的风景笑道,“那些蠢货自然不会知道是我们杀了那个贱女人,而且我觉得身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对自己女儿的死一点也不难过,天下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父母么柳先生?” 柳仕良坐在一家烘焙坊里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没有的……啊对了少爷,有件事情要告诉您一声。” “你说。” “我曾经无意间听过姑爷——啊不,是李游书——我听说他在外城区收了一个徒弟。我觉得从他入手的话应该会很容易找到李游书的踪迹。” “嗯哼,”欧阳思点点头,“这办法倒是好,但我也不是那种连小朋友都要拷问的恶魔。” “呵呵,当然不用这么做,”柳仕良一边打电话一边看过去,刘衡托着盘子走过来,将面包和一杯咖啡放到了柳仕良的桌前,“您的两个羊角面包和黑咖啡。” 柳仕良冲刘衡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那小孩离去的背影继续说道:“我们只需要派人去到他家里坐一坐,用不了多久李游书就会坐不住的。毕竟是亲徒弟,他不是那种舍人为己的人。” “那这事情就交给曹鸿蒙做吧,”欧阳思思忖了一下,随即做出了安排,“你最近事情也不少,而且本身外出行动也不是你的本职工作。曹鸿蒙比较听话,迫不得已对小孩子下手的事情也做过几次。至于张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他自由发挥就是。不得不说最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手头的可用之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等风波平息,死斗场再开,总还会有新鲜血液注入的,”柳仕良安慰了一句,随后拿起一个羊角面包咬了口,“何况少爷还可以对外物色,我和秦枫都是这么来的不是么?” “确实是这样。”说话间,刘紫彤抱着一摞文件,用屁股顶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于是欧阳思对柳仕良又说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专心去应对刘紫彤带来的那些要命工作去了。 至于这边,柳仕良挂掉电话后把那两个羊角面包和咖啡对付完,自然也没有再在刘衡的工作地点多做逗留,起身离开的同时给曹鸿蒙打了个电话。 “柳先生。”电话那头是曹鸿蒙在人群呼啸中的声音,最近声讨欧阳思的游行活动此起彼伏,曹鸿蒙不是在镇压就是在镇压的路上,扣动扳机的频率也较平日变得频繁了不少。 “哦,忙着呢?”柳仕良听见了嘈杂的背景音,抬高声音问道。 “还好,不是什么很忙的事情,”曹鸿蒙透过瞄准镜看着那边的情况,白天的时候不容易隐蔽,所以他也没有开枪的打算,心里只是希望公共安全维持部门能够赶紧把事态平息下去,哪怕是不进不退地将那些麻烦的家伙留住也可以,“怎么了,有任务要安排?” “当然了,不然我给你打什么电话,”柳仕良笑了一下,那笑不知道是在嘲讽曹鸿蒙的反应迟钝还是单纯的心情好,“有个把李游书引出来的办法,不过需要你去行动一下,愿意么?” “没什么不愿意的。” “可能会杀小孩子,你也愿意么?” “只是可能,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但是小孩子也并非全然就是天使,我曾经就见过天生令人讨厌的孩子,那种只能被称为‘幼崽’的生物,杀了我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的。” “好,那今晚你回一趟公司,我跟少爷会把具体的事情跟你说一下。” …… 下午五点半,刘衡跟平日一样接过老板日结的工资,随后哼着曲子往家里去。虽然李游书给了他一笔可观的生活费用,但他还是很喜欢这种通过劳动获取财富的满足感,并且因为近来公共安全部门的警员们加紧了勘察和秩序维持,他回家的路上十分安全,再没有碰上敢随随便便抢钱的人。 只是上次苏卿莲姐姐的死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难过,苏卿莲他也是见过一两次的,是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说没就没了。 再就是,他听说师娘死了。一开始他觉得应该不是师娘,只是个长得像师娘的姐姐。但后来越看越像,越看越像,又发现她是钟城欧阳家家主欧阳思的妹妹,渐渐就理解为什么那些贫困者的哥哥姐姐叔叔们都对他师父颇具敌意了。 师娘是欧阳知,是这个钟城最有权有势的女人,但她似乎并不像王哥还有宋叔说的那样,是个压榨普通人血汗以供养自己玩乐的坏商人,至少看起来不是这样。她跟苏姐姐一样温柔善良,而且还非常关心自己,甚至说要带自己去内城区,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不像是个坏女人能说出来的话。 何况他是师父李游书的女友,师父的女友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回去的路不长,尤其是走神的时候,没一会儿功夫就到家了。近来家里客人不多,刘衡也不知道师父和那些贫困者的朋友们都去了哪里,说来都来,说不来都不来,就像是约好了似的。 站在门前,刘衡掏掏口袋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哗啦哗啦的钥匙声音似乎是引起了什么主意,房门里竟然传来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刘衡吃了一惊,以为家里来贼,连忙运起呼吸法准备先发制人。 下一秒,门敞开了。刘衡刚要动手,却已经被那白色的石膏给吸引了视线。 “王哥?” “抱歉了小衡,擅自闯到你家里来了,”王行苦笑着对刘衡道歉,继而又解释道,“只是,我实在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还得拜托小衡你收留我一下。” 第二一三章 中道崩殂 远在钟城之外的郊区,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冷库建筑群里,贫困者联盟的首领朱傲此时正沉默不语地坐在桌前,他的心情一如这屋里的光线般阴沉,这些天来接连的打击已然让这个男人有些招架不住,接下来事态会向何方向发展、联盟接下来要往何处突破、众人最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苏惊蛰也不知道。也许连一度扼住联盟咽喉的欧阳思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在死斗场事件爆发直至今天,联盟损失了五分之四的成员,所有的优秀战斗力毁于一旦,他最为亲信的几名联盟元老——孟东一、宋林森、王柏林——都壮烈成仁,苏惊蛰的侄女苏卿莲更是以性命为代价发表了那轰动全城的演说。倒是他最为看好也最不信任的唐雨寒最终活了下来,却也下落不明。虽然全城都陆续掀起反对欧阳家剥削压迫的轰轰烈烈的浪潮,但这恰恰是朱傲认为贫困者再无法成为领导斗争之组织的原因——要说几千人,他尚且有余力进行领导和激励;但要说中城外城加起来十六个区几十万的人口,联盟渗透的同时将被稀释,领导的根须将在深入中断裂。 简单来说,他没有那个本事。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间断而规律,轻柔而含蓄,想来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的问候。 朱傲咳嗽着清清嗓子,而后将椅子摆正了,在桌后朗声回应:“请进。” 与他推断的完全一致,女性的身影背光走进来,冲朱傲微微欠身:“朱先生。” “哦,张娜,”眼前这女人是负责通讯的联盟成员,名叫张娜,是个腼腆含蓄不太善于言辞,但做起事来却很干练的姑娘,“怎么了?” 张娜摇了摇头,把门关好后慢慢走到了桌前:“最近苏先生一直卧床不起情况堪忧,您的状态也不算好,我很担心……大家都很担心您。毕竟您是我们的首脑,我们需要人来领导我们。” 朱傲闻言笑了笑,向张娜解释道:“谢谢关心,只是我最近需要考虑咱们的下一步计划,毕竟你也是知道的,联盟的力量已经被打压得异常薄弱了。” 张娜眉头微蹙点了下头,她也很清楚,现在整个联盟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虽然不久前出云科技总部大楼消失的事情算是稍微地鼓舞了一下他们的士气,但他们也深知这并非就是欧阳家可以被轻易战胜的征兆,更不是贫困者可以借机反攻、一雪前耻的征兆。 “还有别的事情么?”见张娜沉思不语,朱傲觉得她应该不只是单纯地表达她的担忧,毕竟这几天因为自己除了看望苏惊蛰外总是闭门不出,也有不少联盟成员先后地来看望他并表达忧思,张娜必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被朱傲道破心事,张娜又思忖着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您一声,这是关乎联盟未来的事情。” “你说。” “最近联盟里出现了分立的预兆,不少老成员都在组织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有些成员四下里更是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而起冲突,我担心……” 这倒是这几天从来没有人告诉朱傲的事情。闻言,男人瞪起眼睛,豁地站起身来向张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组织里有不一样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组织里出现了各种各样别样的声音,那这就值得深思并加以制止了。 看起来,张娜是揣着很大的勇气才敢来向朱傲汇报这件事情,见首领忽然又有了往日那种气力,她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地点点头:“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您,因为大刘……也在其中。” 因为张娜送唐雨寒香囊而一直怀恨在心的大刘,本名叫刘大成,出身自西环区的一个工人家庭,父母离异、下落不明,十五岁辍学加入当地帮派,十八岁听闻喜欢的女孩张娜加入贫困者联盟,所以跟随其一起加入。因为为人豪爽又精于世故,所以在联盟里朋友多、吃得开。 但说到底,他身上那股帮派气很浓,终究是没能被联盟严密的纪律给冲刷了去,在那次与唐雨寒的对峙中便已经显露端倪。 “行,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这些,不然我一时半会恐怕还被那些人给蒙在鼓里,”朱傲说着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去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这才在房间里蹲了几天,他们就闹出这么一出,实在是可耻!” 张娜刚想开口再替大刘求个情,门口忽然又冲进来一个联盟成员高声叫道:“朱先生,朱先生!苏先生怕是不好,您快来看一眼!” 闻言,朱傲“啪”地将水杯往桌子上一放,急匆匆便奔出门去,还把那名报告的成员险些撞倒在地。 等到了为苏惊蛰专门安置的病房,朱傲便看见一帮人前前后后地围在病床周围,先前看护苏惊蛰的那几位有医学和看护经验的成员此时都默默站在那里,有的紧皱眉头,有的悄悄抹泪。 “老苏!”见状,朱傲叫了一声。在场众人听见了朱傲的呼声纷纷让出道路来让他进去,朱傲拨开人群来到病床边,只见苏惊蛰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灰暗、脸颊凹陷,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是形销骨立、病入膏肓。 听见了朱傲的声音,苏惊蛰嘴巴微张,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而后露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来:“不行啦……” 安慰的话语此时便如同是不合时宜的笑谈,朱傲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握住了战友的手:“辛苦你了!” “嗐,辛苦什么,只是动动脑子,当狗头军师罢了,”苏惊蛰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只是临死了,却犯了大错,害得联盟……”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莽撞了,”朱傲闻言心痛不已,自己的战友已经是气若游丝了却仍然心系贫困者的事业,而他却因为一次失败就龟缩房间以至内部出现了严重问题而不自知,“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更加谨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向你保证!” 苏惊蛰看着好友那坚定的目光,不由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啊,好啊。联盟以后……就要靠你了,你要坚持下来啊。”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领贫困者走到钟城彻底被改变的那一天!” “还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你说。”这种时候如果苏惊蛰还有话说,那就必然是关于联盟未来领导者以及值得信赖的人员问题。 “王行……很好,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张娜也是,后勤部的几位,还有我亲手带出来的参谋团……希望你以后能多多依靠他们,不要总把事情都……” 话未说完,苏惊蛰忽然急喘了一声,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眼睛瞪得如同死鱼一般,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叫道:“卿莲,卿莲……!!” 见状,在场的人都错愕不已,有些有年纪的人则偷偷地抹起眼泪,知道苏惊蛰这是回光返照,即将离世的征兆。而朱傲依则然死死地握住好友的手,已然是泪流满面却无言以对的模样。 过了三分多钟的样子,苏惊蛰挺直的身体慢慢地瘫软了下去,脸上的血色退去,眼神逐渐涣散,嘴角却慢慢地显露出一丝笑意来。 “卿莲……大伯……来……” 最后一声细若游丝的言语伴随气息呼出,苏惊蛰停止了呼吸,不再动弹了。 朱傲沉痛地闭上眼睛垂下头去,颤抖不止地抽泣着,在场众人受这气氛的感染,纷纷脱帽鞠躬,向着这位值得尊重的副联盟长兼参谋致以沉痛的默哀。 八月十日晚七点十四分,贫困者联盟副联盟长苏惊蛰溘然长逝。当时在场的众人尚且沉浸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悲痛之中,却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若干年后,当这些年轻人即将老去,在儿孙的围绕下回忆青春岁月时,都将为自己在接下来一周内经历的事件而感到振奋不已又心有余悸。 但此刻,他们对此尚且还浑然不觉,只是听见了朱傲口袋里那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的响动。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朱傲闻声将手机掏出来,本是打算将其挂掉,但当看见来电人姓名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那是一种兴奋、一种激动,好像是受了刚刚辞世的好友的鼓舞一般,心里迸发出了想要去成就的冲动,而且感觉这次一定可以成功、必须要成功。这是比上一次进攻死斗场时更加强烈的预感,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感召。 于是他抬手示意众人先不要说话,而后便接通了来电:“小王?” 打来电话的正是王行:“朱先生,好久没联系了!” “是啊,你在哪里?” “我?”王行看了眼坐在桌子对面吃晚饭的刘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正在小衡的家里呢,前一阵子在中城区参与了几次游行,现在受了通缉,到外城区来躲一躲。” “小衡的家里?”朱傲闻言心里有些不悦,联盟的致命打击就是遇见李游书之后,而与李游书相遇又是在小衡的家中,“那你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朱先生,您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注意身体啊。” “苏先生去世了……” “啊?!”王行闻言下意识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啊……朱先生,您节哀……” “任务不能停下来,你给我打电话,也是有事情要商量吧?” “是,”王行点点头,神情严肃、眼神坚定地开口说道,“我感觉到中城区的人对欧阳思的不满已经快到临界点了,这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捅破它、引导它。而我觉得,这件事非您莫属!” “哪个区?” “就是您代表的鹿林区,这些日子在那里潜伏的贫困者成员们得不到您的消息,现在可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朱傲闻言心中一颤,强压激动心情开口说道:“好,虽然我们吃了败仗,但局部的斗争不能停下。我这就准备一下,动身去与你会合,而后我们一起赶往鹿林区组织一次像模像样的进攻!” 这是新的思路,首先指挥小部分城区的居民进行干扰性的斗争,并在一次次的游行中积累民众的愤怒,当全城的愤怒积累到峰值,就是四面八方齐攻内城区的日子! 想到这儿,朱傲跪下身去握住了去世的苏惊蛰的手,热泪盈眶地低声说道:“好兄弟,这是最后的斗争了!” 第二一四章 交互欺诈 “大刘,大刘!”贫困者基地的成员宿舍里,刘大成正与几位朋友在房间里喝酒,一个联盟成员从外面跑进来叫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走啊!” “上哪去?”大刘闻言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难不成死了一波人,又要再死第二波?” 在场几人闻言都冷笑着摇了摇头,算是赞同了大刘的说法。 那名赶过来的成员见状有些生气,但事态紧急他也懒得跟这群醉汉一般见识,只是冷冷地看了大刘一眼:“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苏副长去世了,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喝酒还是去参加遗体告别,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他便将嚣张的大刘以及他那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同伙的几人都丢在了身后,快步离去了。 听了那人的言语,大刘先是一愣,与房里几位一同饮酒的朋友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喝了口啤酒垂眼说道:“苏惊蛰竟然这时候死了。” “怎么,你觉得他死的不是时候?”一个朋友闻言,压低声音问道。另外几人见状也都压低声音凑了过去,几人俨然成了商量奸邪之事的恶徒模样。这都是大刘当年在西环区“打拼”时候结识的朋友。仗义是一回事,心术不正、偷鸡摸狗、屡教不改,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刘撇着嘴点点头:“他半死不活,朱傲的心思就都在他这个好朋友身上。现在他一死,朱傲就得重新振作去做些事情,到时候王行那家伙就能受到重用,他倒是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们想想他是谁的老部下?” “你说……唐雨寒?” 话音一落,大刘拍了下膝盖:“对啊!他是唐雨寒的老部下,那以后唐雨寒会不会再杀回来呢?他要是回来了,会不会因为娜娜的事情给我穿小鞋、不对付呢?这都是难说的,”说罢,他又喝了口啤酒并从碟子里拣了两三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所以他现在死的非常不是时候,咱们最近得收敛一点了,不能让那个满脑子爱与理想的联盟长看出来咱们有别的想法。” “我总觉得娜娜好像对你做的这些事情并不喜欢啊,”靠窗坐的一个哥们儿提醒道,“你确定不用提防着点吗。老人可都说,事儿常坏在女人身上。” 闻言,另一个朋友也开口说道:“是啊是啊,别埋怨兄弟说话难听,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你喜欢娜娜喜欢多少年了,她不可能心里一点不清楚,可是你看看她,还就是装的好像你们俩只是朋友似的,这、这合理么?而且你对她不是不好,结果呢?那个唐雨寒一来,她恨不得跪下给他舔鞋!要我说,这人啊就是没什么就爱什么,娜娜看那个小白脸好像有文化有涵养,就跟母狗一样往上硬凑,人家唐雨寒还瞧不上她呢!” “别跟我提唐雨寒,我听见他的名字就恶心!”大刘暗含愠怒地伸手拍了下那人的后背,打得朋友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兔子说的也没错,大刘你打他也没用。而且说实在话,娜娜这娘们儿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刘,你喜欢归喜欢,不合适。你这么能的人,再找一个这么能的老婆,那家里不得反了天了?” 话音一落,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大刘在这阵半是讥讽、半是玩笑的欢笑中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还剩最后一口的酒瓶说道:“你们说的不错,我喜欢她这么多年,她装聋作哑这么多年。要是个正常人早就已经被恶心透了,但我偏不,我就是要追到她,不光要追到她,我还要她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 “嗨呀,你有抱负,有理想!我们兄弟几个可没那个大想法,就希望到时候你大刘也成了刘联盟长,成了刘大先生,到时候哥几个跟着你沾沾光也就罢了。”说着,众人纷纷举起瓶子来,“敬刘联盟长!” 在众人的追捧之中,大刘发出一阵狂妄而快意的大笑,而后也举起了手里的酒瓶:“喝完这瓶都去漱漱口喝点水,再嚼上几块口香糖,可别让他们以为苏惊蛰死了咱们哥几个反而在这里喝大酒,就好像庆祝他死了似的。” “知道啦,这联盟真他娘的事儿多,当时是以为能跟梁山好汉一样要杀人就杀人、要抢钱就抢钱,这才跟了你来的,结果反倒多了这么些个规矩,真晦气!” …… 十分钟后,大刘跟手下的几个亲信弟兄来到联盟的一号建筑,空旷的大厅中央站满了人,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守在那里,有几位女成员不时地抹着眼泪抽泣几声,在深沉的夜晚、静谧的大厅中平添了些悲怆的气氛。 跟与自己要好的几名成员点头致意,大刘拨开人群向里走去,在位于最里侧的一圈看见了张娜和朱傲的背影。 于是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到张娜的肩膀上,张娜此时正站在苏惊蛰的遗体前低声哭泣,被人从后面摸了下肩膀自然是浑身一悚,回头发现是大刘这才平复了心情,低声说道:“你去哪里了?” “啊?”大刘装傻充愣地看着张娜,“我一直在宿舍里没走动,听见苏副长的死讯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你喝酒了?”从他的嘴里闻见了酒味,张娜不悦地皱起眉头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酒?!” “我、我也是不知道啊,事出突然,我当时正和王兔子、窜天猴他们闲扯淡呢。”大刘见张娜生气气来,连忙辩解道。 两人说话声音极低,但还是引起了站在苏惊蛰遗体边的朱傲的注意,他回身看过去,见大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这边,便冲他点了下头,随后招手示意他过来。 大刘阳奉阴违,虽然背地里搞不少小动作,但真正要跟朱傲面对面的话也是不敢造次。这矮个子鞋拔子脸虽然跟自己比就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但每每看到朱傲那双眼睛,大刘都觉得自己成了林中看见野狼的鹿,除了听话、逃命之外,没有多余的选择。 好在这个鹿现在也有了鹿群,所以面对孤狼也终于稍微地有了一点胆量。 “过来再看苏副长一眼吧,”朱傲拍了拍大刘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咽了口唾沫而后好像回味着一般长出口气,“你是卿莲的手下,她在世的时候对你也算不错,苏副长平日里跟我聊天也是多次提起你,说你有胆量、有见识、有魄力,直到死前,他还跟我说这联盟新一代的顶梁柱非你莫属……” 朱傲这话半真半假。苏卿莲和苏惊蛰对大刘确实算不错,给了他许多锻炼和展示的机会,把他从一个混混入伙的最底层成员一路提拔成了符合其才干的中上层成员,在整个北环区拥有着除却苏卿莲和几名元老之外相当高的话语权和指挥权。 但要说苏惊蛰说他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是纯扯淡。苏惊蛰不仅没有夸赞过大刘,还多次跟朱傲说起来,大刘这人长了双贼眼睛,看东西总是眼角余光瞥人,不是什么善茬。王行虽然跟他一样是个混混出身,而且言语粗鄙、对不信任的人带有强烈敌意,但王行为人正直大气,对于自己做的事情敢负责、敢认错,这才是苏惊蛰喜欢的。 听闻朱傲这么说,大刘心里满是得意,但又同时对苏家两位老领导嗤之以鼻,面上悲苦而略带欣慰地说道:“哪里的话,都是苏副长和卿莲姐教导得好,才有了今天的我,不然我可能已经在哪条小巷里被人开枪打死,到死都只是个遭人唾弃的小混混而已。” 站得离两人位置最近的张娜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眉头微蹙地暗自思忖:苏副长死的时候似乎只说了王行和自己,并没有提及大刘的事情。现在朱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抬举大刘,莫非是因为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引起了他的警惕,所以打算用这种好话来稳住大刘? 果然,朱傲见大刘几乎要流泪,便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来:“好了,不要哭。以后你就是联盟的核心成员之一,不要辜负了苏副长对你的期待。我觉得等苏副长的丧事办完了,就可以召开会议选出新的各区代表,到时候卿莲的北环区,就由你来继任!” 如果说几句好话是为了打发一下,那大刘对朱傲依然是有戒心、并且时刻准备趁其不备继续钻营的。但朱傲竟然给了他一个如此重要的位子,北环区的贫困者代表,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引得大刘眼中蓦然闪过了贪婪的光。 在这一刻,大刘终于还是被迷惑住了:“那、那就谢谢朱先生了。” 面上装作勉强接受的笑容,大刘心里这样想道:既然朱傲完全地信任我,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必再刻意去制造对立的团体了。毕竟,走正规渠道是最安全最快捷的,嘿嘿。 而朱傲用满含期待与坚定信任的眼神看着大刘,心里这样想道:怎么可能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让你这小混混坏了大事,等到日后联盟逐渐恢复过来,足以统筹全局的人才被吸纳进来,老子第一个就要把你这种搅屎棍给清理掉。 然而此刻,互相欺诈的两人却是在这遗体告别的场合上互相搀扶着,营造出一种团结而和谐的氛围来,在场的人只道是联盟依然是那个联盟,朱傲依然是那个团结各方、心怀大计的朱傲,大刘也是那个虽然莽撞、却依旧勇往直前的大刘。 只有张娜在这边看得清楚,如果朱傲真的乘着如今反对欧阳思的钟城大势重振贫困者雄风、一改钟城规则,那么韩信是怎么在长乐宫钟室被斩,大刘的下场就跟他几乎无二——大刘没有那种谋略之才,但朱傲绝对有那种狠厉之心。 此时,众人心里都盘算得明明白白,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野心也好、计策也罢,在名为命运的暗涌面前,不管如何挣扎,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 第二一五章 碰撞之前 对苏惊蛰的去世进行了简单而深刻的纪念演讲之后,这次遗体告别在晚上九点多结束,而后苏惊蛰的遗体便被与殡仪馆有联络的几名成员带走了。 似乎是很久没有进行如此程度的会面和演讲,朱傲有些疲惫地笑着跟众人告别,而后叫住了也打算回宿舍的大刘和张娜:“你们两个,麻烦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闻言,张娜大概是猜到事关王行的那个电话,但大刘此时却是蒙在鼓里的状态,于是他看了眼张娜,见她非常干脆地点头同意了,便也点点头予以回应。 五分钟后,二人进了朱傲办公室,联盟长慢慢走到办公桌后端坐,对他们两个说道:“苏副长去世的时候,对你们两位颇有期待。而且我对你们两个的优异表现也是看在眼里的——明天,我打算带领一批同事去西一区跟王行会合,顺便商讨在鹿林区领导游行示威的事情。你们两位虽然曾经也参与过不少类似活动,但真正要统筹规划还是经验不足,张娜先前的工作主要在总部基地进行,而大刘你则任务驳杂多以战斗为主。所以这次我打算带你们两个去体会一下真正组织一个活动是什么样的过程。” 闻言,大刘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因为他已经在基地里待了将近一个月,基地里很好,条件好、同事好、基础设施好,他不想再过那种朝不保夕、风餐露宿的外派日子,那让他回想起自己当年作马仔的时候。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张娜便非常果断地点头答应了:“谢谢朱先生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张娜这一同意,就搞得大刘进退两难了。而朱傲此时也看向了他,笑着开口问道:“大刘,你觉得呢?我听卿莲说,你身上是有点功夫的,这么谦虚让女同事先开口,果然是有点气概。” 啊这…… 大刘心里叫苦,但面上仍然是笑嘿嘿地点了点头:“难得娜娜这么斗志昂扬的,我当然是奉陪到底。何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能让朱先生您亲自出马却没有个像样的人来保护您啊。” 朱傲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明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就动身,你们俩今晚早休息,酒就不要喝了。” 他话音一落,大刘尴尬地笑了笑,抬起手掌朝上哈了口气闻了闻,确实是没有闻到酒味:“大家怎么都知道我喝酒了?” 朱傲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微笑着说道:“大刘啊,你难道不知道,喝酒的人闻不出自己身上的酒味吗。” …… 昨天是李游书这些天来过的最悠闲的一天,菲利克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一盒压箱底的大富翁,四个人就开始了将近六个小时的百无聊赖的发家致富之路,秦枫对这类游戏不怎么擅长,玩到最后竟然成了唐雨寒的奴隶,菲利克斯猥琐发育走上小康,而李游书和唐雨寒势均力敌,在秦枫的抱怨中结束了还没有得出结果的游戏。 如今是八月十一日的早上九点半,距离李游书来到钟城已经有三个周,这三个周对李游书来说简直是天堂地狱的混合双打,让他几乎喘不动气。但现在,怀揣着对欧阳知的思念,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苏惊蛰死了。”当他正跟唐雨寒玩着赛车游戏的时候,正在书桌边写写画画的菲利克斯在椅子上转了个圈面朝他们,开口说道,“昨天晚上大概七点半的时候。” 唐雨寒眨了眨眼:“就死了?虽然听说他身体不太好,可也死的太快了吧,难不成卿莲去世,他觉得活着没有盼头,也没有人给养老送终,就绝望而死了?” 而李游书对苏惊蛰逝世消息的反应就更加平淡了:“上次见他,跟他握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有很严重的胃病了,现在看可能就是胃癌晚期吧。贫困者看来不是吹的还真就是特别贫困,连治病就医的钱都没有了。” “挺大一活人,说没就没了,可惜。我觉得他人还挺不错的,虽然不怎么会笑,但是个可以沟通的人。不像老孟,满脑子都是肌肉,一心只想着打架。”唐雨寒撇了撇嘴,但听语气倒是对苏惊蛰的死根本没有什么惋惜。想来也是,他在贫困者联盟里本来就属于异端,而他也仅仅是和苏卿莲有过那么两三天的恋爱关系,对苏惊蛰自然是谈不上亲近的。 “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秦枫从厨房里端着一盘水果出来,听到这消息也向菲利克斯开口问道。 “是王行,就是那个……”菲利克斯说着指了指他的胳膊,暗示李游书曾经弄断过人家的胳膊,到现在估计还没好,“胳膊还是我给接上的,嗯哼?” “哎哟我知道啦,你真烦人。”李游书冲菲利克斯竖起中指,并在腾出一只手的时间里被唐雨寒弯道超车。 毕竟是老部下,接触的也更频繁,唐雨寒对于王行多少还是有点上心:“我记得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那个新闻发布会,他现在在哪里?” “说是在一个朋友家借宿,”菲利克斯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打字回复着继续说道,“他好像是自从上次跟你们见面之后就一直在中城区待着,最近遭到了通缉所以开始转向外城区,处于避难的状态呢。” 李游书点点头,这时间唐雨寒领先他一个车头赢了比赛,这令他觉得有些懊丧,于是把游戏手柄往沙发上一扔恨恨地说道:“我玩这个游戏就从来没赢过,看来我演不了头文字d啦!” 这话引得在场另外三人都笑起来,一时间“秋名山车神”“豆腐店”“叔叔的奔驰”“逮虾户”,各种各样的梗连续不断地被他们提起,在众人的笑声中,李游书感觉到手机传来了震动。 “什么人?”李游书拿起手机来一看,那信息的联系人上赫然写着“柳仕良”三个大字。 信息是这么写的:姑爷最近过的可好? “神经病。”李游书不悦地皱起眉头,他记得菲利克斯在自己的诊所用他不能理解的魔法开启了一个无法被追踪的屏障,原理类似于抹除痕迹,也就是说不管是发信息还是打电话还是上网,欧阳思休想在钟城找到他们。 “有屁快放。”李游书手指飞快地予以回复。 手机很快又有了新的消息:“姑爷还真是急躁脾气,最近少爷一直在找您,但您似乎并不想露面。” 李游书冷笑一声,在输入框内噼里啪啦打字:“我只见人,不见狗。” 这消息还没发出去,柳仕良紧跟着又发过来一条:“我们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都没有找到姑爷的行踪。不过,还好你有个徒弟。” 看到这个消息,李游书先是一怔,而后眼睛越瞪越大,心脏的跳动愈发变得清晰可闻,愤怒、冲动,混合着血液一同涌上头脑,额头的青筋腾腾腾地跳了起来。 对啊,小衡,我怎么就忘了小衡!欧阳思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虽然那个家伙现在是否丧心病狂犹未可知——但柳仕良那个王八蛋自从上次被化解了扶风掌剧毒之后就一直对自己歇斯底里、丧心病狂,为了把自己干掉而威胁徒弟刘衡甚至伤害他这种事,那个笑里藏刀的狗东西肯定干得出来! “柳仕良……!”望着手机屏幕里最后发来的一个笑嘻嘻的表情,李游书已然愤怒到极点,那目光仿佛要透过屏幕直接射向手机那头的柳仕良,把他射成筛子,射成马蜂窝! 这时间,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李游书的手腕,唐雨寒的声音紧随而至:“怎么了你,再使劲儿那手机都要被你捏碎了。” 李游书闻言定睛一看,才发现手机外屏上被自己出离的愤怒给波及,被无意识地留下了几道裂痕,而内屏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光带,于是连忙压下心里的怒火将手机丢到了桌上:“是小衡,他们找到了小衡,他们要用小衡来逼我现身!” 唐雨寒眉头一皱,脸色紧跟着也阴沉了下来:“那还等什么,揍他娘的。” “菲利克斯,”李游书抬头看向坐在窗前书桌边的房东,“能给我开一个传送门么?” “救孩子?” “救孩子。” “没问题。” …… “抱歉了小衡,今天来的人可能会很多,要是麻烦到你的话先跟你说声不好意思,改天王哥请你吃饭。”王行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并有些惭愧地向刘衡道歉。 不过刘衡似乎对“来客人”这件事怀揣的是另一种极为欢迎的态度:“这有什么,朱叔叔我是见过的,另外两个你说的哥哥姐姐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既然是你的同事肯定也是很好的人,他们肯来,我当然高兴啦!” 今天是周日,小衡休息,可以不用去中城区上班。他用李游书给他的钱买了张小桌子和几个小凳子,用以平日里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吃点东西,之前爷爷还没去世的时候家徒四壁,除了那张他跟爷爷共享的类似于床的东西之外没有别的,他一天到头在外面跟着蛋叔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爷爷只能卧床,所以家里根本也用不到家具。 王行看着刘衡的笑脸不由得也受到感染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 “那可都是师父的功劳,要是没有师父,我现在还跟着蛋叔做坏事呢。不过啊,我觉得王哥也长大了。” “这话怎么说,我本来就比你大。” “嘿嘿,原来总觉得王哥说话很冲很直,现在竟然还会道歉了。” 王行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石膏,若有所思地答道:“该说是被你师父给打醒了吧。这么看来,你师父不光救了你,也救了我……” “救不救的不说,我师父可是个大好人呢。” “说的太对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刘衡以为是朱傲到了,连忙一溜小跑去开门:“朱叔叔,您这么……” 王行听见声音弱了下去,不解地起身前去查看。 “小朋友,你是叫刘衡么?”门口站着的不是朱傲,也不是大刘和张娜,而是一个面色冷峻,虽然口气温和但却让人听了打寒战的男人。 刘衡抬眼看着那男人,手紧紧地抓在门把上,他想要关门,但他知道这男人不是区区一扇门就能挡得住的。 见刘衡没有回答,男人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而后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小朋友,你是李游书的徒弟,刘衡么?” 此时,站在客厅里的王行已经透过门缝看到了曹鸿蒙的侧脸。 第二一六章 赶巧不巧 那个男人,王行不可能不认识,如同在中城区与外城区游荡的幽灵,虽然身姿端正、面色沉稳,但一旦戴上面罩,那持重庄严的掌法就变成了勾魂索命的利器,将一切敢于反对欧阳思、威胁欧阳思的人击毙。 那是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恶犬,是与抛头露面的近身护卫柳仕良截然相反的存在。如果说柳仕良是光下的诡谲,那这个男人可谓阴影处的长剑——出云科技暗杀小队一分队队长,曹鸿蒙。 在认清曹鸿蒙侧脸的刹那,王行抽身一闪躲进了客厅的拐角里,紧张不安地听着曹鸿蒙与刘衡的对话,将手揣到兜里握住了小巧的爪刀。 这男人非同小可,曾经也有不少同事惨遭他的毒手,但小衡毕竟是个孩子,只要不是威胁到他的生命想必是不会对小孩子下手的,但听他刚刚的提问应该是冲着李游书来的,并非是知晓了朱先生即将与自己汇合的事情。 可若是这样,随时可能到的朱先生岂不是要跟欧阳思的暗杀队撞个满怀! 想到这儿,王行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这男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难道自己一心为了联盟着想,到头来反而要把最后的希望葬送了吗! 这边王行还在暗自紧张不安,门口刘衡却依然是以沉默回应曹鸿蒙,只瞪着一双眼睛仰视眼前的男人,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不想说话,这个男人长了一副让人无法亲近的样子。 两次询问均没有得到回应,曹鸿蒙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小朋友,难道你是个哑巴?”说话间,他的视线透过门缝、绕过刘衡,向客厅里面扫视了刹那。没有看到藏在拐角后面的王行。 而刘衡则往右一挡,虽然个头不够却终于气势十足地回应了曹鸿蒙的话语:“我不是刘衡,刘衡自从他爷爷去世之后就搬走了。” “小孩子撒谎可不好,”曹鸿蒙保持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对刘衡说了这么一句,“我找你师父是有急事,他家里出事了。但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只能通过你来找他,要是你不说,那耽误了师父的事情怎么办?与其到头来我们两个都过意不去,不如你帮帮我,怎样?” 刘衡闻言一愣。师父虽然好,但也是个奇人,要说身边朋友各个都是阳光开朗热情好客那也是不太可能,这人看起来似乎也是有本事的人,没准真是师父的朋友呢,如果是这样自己岂不是误了师父的大事? 大人的一个言语便如同神明随意撒下的迷雾,孩童想要看清,单凭眼睛也许是远远不够的。 此刻,刘衡动摇了。他的脚微微地向右侧迈了一下,那是打算为曹鸿蒙让出道路的微妙动作。 听见了走廊那头的沉默,王行心急如焚:不行,这个家伙,不管是为了保护小衡还是为了让朱先生顺利到达,都必须要把他引走! 这样想着,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迈步冲了出来。 然而当他在通往客厅的走廊处现身,打算牺牲自己来吸引对方注意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曹鸿蒙却已经回头看向身后的楼道去了。 “怎么回事?”低低地问了一声,没有被注意到的王行呆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刘衡和曹鸿蒙,他们的视线似乎都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过去,“难道……是朱先生?!” 刹那之间,曹鸿蒙脚下一踏发力而去,身影模糊之间震碎刘衡家的门槛,掌跟骤然向着对面推了过去。刀鞘先一步伸出,抢在李游书出手前将曹鸿蒙的一掌给抵顶,曹鸿蒙向后一退,而后站定身姿看向对面。 “来的真快啊。”看着楼道里的两人,曹鸿蒙舔了下嘴唇,而后右手摸到了枪袋里。 “你该不会觉得这种距离拔枪比抽刀还快吧,西部牛仔?”唐雨寒不甘示弱地握住刀柄,同时出言威胁道。 而刘衡此时站在门口,终于在曹鸿蒙被顶退之后看清了来人,喜出望外高声叫道:“师父,寒哥!” 闻言,藏在屋里的王行也吃了一惊:“连寒哥都来了?!” 李游书迈步走上最后一栋台阶,正对着刘衡家门口,一边警惕曹鸿蒙的动作一边说道:“小衡,去屋里躲着别出来。等完事儿了我自然会叫你。” “嗯!”刘衡点点头,顺带着瞅了曹鸿蒙一眼,“你果然不是好人!” 说罢,他往后一缩,将大门“砰”一身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曹鸿蒙无奈地叹了口气:“外面的暗杀队竟然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行踪,难道又是菲利克斯的空间传送……” “你对他还挺了解的嘛,看来为了杀他欧阳思也是煞费苦心了。”李游书闻言冷笑一声。此时,菲利克斯正端坐诊所与秦枫一起等候李游书的消息,一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事态解决了,他便会再次敞开空间传送把他们带回去。 “如果连目标的情报都不预先探明就贸然出手,那我作为杀手早就已经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李游书没有回应,只是四下张望了一下,同时以无妄诀对上下楼层进行了深度的查探:“柳仕良可真不要脸啊,自己想出这种虎狼计策,却让你来办这丑事,威胁别人徒弟,还是个小孩子……曹鸿蒙,你不觉得柳仕良太过分了吗?” 周围的空气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曹鸿蒙的呼吸法“掌中乾坤”将双手的空气压缩成了空气炸弹:“对于柳先生的人品我不发表评论,不过我的主要目的并非暗杀你的徒弟,而是对付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目标。”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想打赢他都成问题,加上我还在这,到底是谁杀谁啊?”唐雨寒抽刀而出,破空声如同妖鬼的呜咽。 曹鸿蒙点点头:“确实,单打独斗的话你们任何一个我都一时难以取胜,但我身后就是刘衡的家,你们确定要用威力太过巨大的招数么?” 不等李游书和唐雨寒反应,曹鸿蒙先发制人向二人出掌,金刚三昧掌力加上被压缩成危险形态的空气炸弹一同飞出。 “老唐小心!”已经见过一次掌中乾坤的李游书深知这几乎不可视的空气炸弹的威力,连忙拉着唐雨寒向一侧躲闪。 见二人欲逃,曹鸿蒙早一步解除了呼吸法,提前引爆了空气炸弹:“姑爷难道无法放火就没有对付曹某的办法了吗!” 守在这破楼之外的暗杀队成员听见了来自三楼的轰鸣,紧接着是砖石飞溅、烟尘四起——战斗已然开始了。 巨响与震颤同样传到了刘衡的房子里,此时他被王行护着,心急如焚地对王行说道:“王哥,怎么办,怎么办啊?” 王行拍拍刘衡的肩膀,眼神坚定语气严肃:“小衡,这不是我们能掺和进去的事情,在这里等着不添乱反而更好,你是李游书的徒弟,也是我的弟弟,我拼了命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烟尘之中一道突刺荡开灰霾向曹鸿蒙袭去,此招极快曹鸿蒙躲闪不迭,抬手以掌法硬抗。爆鸣声中,突刺的剑气擦着曹鸿蒙的掌缘向右侧飞去,将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打出一个透明窟窿。 外面的光照射进来,照到曹鸿蒙的黑色战衣上。他斜过眼睛去看了看,心想如果不是唐雨寒怕伤到屋子里的刘衡而削弱了出招力度,恐怕即使自己抬手去挡也会跟那墙壁一样被那剑气给洞穿。 说到底,有人质就是十分稳健的战术。 “嗖”的一声,李游书在那招突刺的掩护下冲杀而来,曹鸿蒙连忙挥掌攻去,李游书却更快一步燃起烈焰,炽烈火光与灼热气浪顿时令曹鸿蒙侧身躲闪。见他远了些,李游书紧跟一招侧踹出去,火焰因惯性而脱离脚踝飞向曹鸿蒙。 见状,曹鸿蒙两手往前一抓,将那飞来的火球连带其周围的空气一同凝缩入掌心,将其变为了一个深红色的透明珠子投掷回去。 估计是将火焰压缩成了鞭炮一样的东西,李游书挥手一掸将那珠子拨向唐雨寒,唐雨寒便非常默契地抽刀而出,将那还没爆发出来的空气及火焰同时斩断放空,而后向曹鸿蒙挥刀而去:“既然剑气不行,那就用实实在在的剑刃将你斩为两段好了。” 枪声、爆炸声、拳脚声、破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地传入房间,刘衡躲在客厅里双手抱头大气不敢出。 原来这就是厮杀,既不是师父教训地痞流氓时的样子,也不是师父跟宋林森大打出手时的样子,真正的厮杀是这么喧嚣吵闹的。而本应是沉寂的死就生于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喧嚣之中。 此时刘衡明白了自己的弱小,他曾经身为小窃贼时的凶狠、王行教他的那些类似撒胡椒粉、楔转头的小把戏,在真刀真枪见真章的厮杀里,简直狗屁不是。 连续的刺拳与防御的推掌碰撞,内气摩擦的交鸣之声中,李游书与曹鸿蒙冷目相对,炸裂的盈余内气噼里啪啦地打在墙壁上,如同石子迸溅一般有质有形。唐雨寒已然收刀侧立,观察着两人激烈的近身缠斗,寻找着可以从侧面忽然袭击将曹鸿蒙一刀两断的好时机。 “队长已经跟那边干上了,咱们赶紧也上吧!”此时守在楼外的队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恰到好处地提醒道。 审时度势的反对声紧跟着响起来:“不行,那个楼道太过狭窄,我们这些人根本挤不进去,反而会影响队长的发挥!” “那就派三五个人过去增援,这样就可以了!” “好主意,好主意!” 不用十秒钟,五位志愿者便主动站了出来准备赶奔楼上去帮助曹鸿蒙。然而不等他们动身,街道那头传来这荒凉阴沉之处本不多见的车辆驶来的声音。 驾驶着卡车的大刘远远看见了前面的情况,神色紧张地说道:“朱先生,情况不太对!” 坐在副驾驶的朱傲也看见了远处那些暗杀队成员的身影,眉头紧皱低声道:“怎么回事,难道王行叛变了?” 而就在他们诧异的时候,对面的暗杀队已然将枪口对准了卡车。 第二一七章 楼上楼下 “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在曹鸿蒙于三楼作战时暂队伍领指挥权的一分队副队长眯起眼睛看着那辆向这边驶来并开始缓慢减速的货车,“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想是什么好人……” 当那车子更加驶近了一些后,领队副队幡然醒悟,以骂骂咧咧的口头语开口向手下呼道:“他妈的,那个坐副驾驶的不是贫困者联盟的恐怖组织头子朱傲么!娘个西皮让我在这里碰上了!先别管队长那边了,把这边的干死,跟上面干死姑爷一样得劲儿!” 话音一落,数以百计的枪口纷纷指向了已经停在距此十几米处的货车。大刘见状一惊,想要挂挡后撤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刘,下车!”一声令下,朱傲率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而大刘紧随其后也跳下货车。几乎是同时,雨幕般的子弹齐射而来,挡风玻璃应声碎裂、车头灯罩碎落一地、前轮车胎瞬间凹瘪,车壳上响起承接子弹的乒铃乓啷的弹射之声。 两人低伏着身躯一路溜到车舱后,朱傲十分熟练地敲打舱门,以张娜为首的十几个贫困者成员纷纷跳了下来。 听见了来自前方的枪声和车头砰砰直响的子弹声,张娜惊讶地看向朱傲:“朱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朱傲摇摇头:“不清楚,没想到小衡家门口竟然会有欧阳家的人守在这里,难道说……嘶!” “一定是王行那个混账东西,他在外面迟迟不归,肯定是跟刘开诚那家伙一样当了叛徒!”大刘神色埋怨地看向朱傲,发现他的肩头慢慢地洇出血来,“朱先生,您受伤了!” 闻言,朱傲回头用余光瞥着肩膀:“估计是刚刚被打中了,没事,小伤。等到对面火力弱下来,赶紧找掩护,准备反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领命:“是!” “开枪,开枪!别放走了朱傲!”一分队的副队高声指挥着手下人开枪,在跳动闪烁的火舌中狞笑着看向卡车,“那可是连柳仕良都没抓到的人,兄弟们要是抓到了可是功不可没,到时候欧阳先生赏钱有的是!” 另一边,刘衡家门口那逼仄阴暗、五米见方的落脚处,李游书和曹鸿蒙正展开紧张的攻防,金刚三昧掌与咏春的贴身短打在此时都发挥着各自的长处,双方一时间战的难解难分。 “你的手下貌似遇见麻烦了,你难道就不想去看看么?”听见了来自楼下的枪声,李游书坏笑着用语言刺激曹鸿蒙企图让其分心。 然而曹鸿蒙似乎并没有对此产生动摇,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游书,谨慎应对着他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我不需要担心,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敌人,以他们的火力完全可以应付。” “哼,虽然觉得你是个心无旁骛的人,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坚定不移,连手下死活都不管。”李游书一边打着一边向通往四楼的楼道退去,慢慢地开始占领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 “我并非不关心手下的死活,而是一旦开始担心,恐怕我自己的生路就难以确保了!”说罢,曹鸿蒙以呼吸法向李游书胸前的虚空猛地一抓,掌中乾坤压缩空气造成的巨大吸力将李游书从楼梯上猛地扯了下来。感受到了来自曹鸿蒙向下的拉扯,李游书二字钳羊马猛地扎下去,在下落了三四栋台阶后停稳身姿,左脚一偏,右脚伴随侧身的起势猛踹过去。 曹鸿蒙双臂交叠抵挡李游书的一击,被那一脚踹的猛向后退出几步一下撞在了刘衡家门口的墙壁上,李游书那巨大的劲力通过曹鸿蒙身体的碰撞传入墙体,灰尘和墙皮簌簌地抖落了下来,落在曹鸿蒙微微颤抖的肩头。 好刚硬的劲力。 曹鸿蒙心里暗暗称赞,唐雨寒的长刀紧随而至,曹鸿蒙见状连忙躲闪,并以呼吸法的功力牵制影响着唐雨寒的出刀动作。然而在唐雨寒的膂力面前那呼吸法的效用实在称不上显著,只能在不到一秒的瞬间稍微地牵绊一下长刀的起落,而那一瞬却是短到想要反击都不能。 见唐雨寒开始接棒,李游书抽出空闲来爬上四楼向外张望着,发现小区矮墙的门口那头,一应暗杀队员持枪纷纷射击着对面的一辆大货车。红车头、白车舱,车舱上面画着个绿色的类似商标的图案,看着甚是眼熟。 想起来了! “老唐!是贫困者的车!有贫困者联盟的人在外面!”枪声大作之间,李游书不得不抬高声音向唐雨寒传达信息。 一手擎刀挥砍,一手拿鞘抵挡,唐雨寒用刀鞘拨开曹鸿蒙的左掌并顺势以刀柄处戳击近身而来的曹鸿蒙的小腹,同样高声回应道:“都有谁,你能看清吗?” “看得清!我看见那个给你送香囊的女生了!还有之前吃你的醋,当众羞辱你结果反过来被你羞辱的二愣子!”视力极佳的李游书远远瞧见了躲在车货箱那边的张娜和大刘,顺嘴给他们添加了一些个人印象,“还有些不认识的……那个……” “还有谁?”侧头闪过了曹鸿蒙近在耳边的开枪,一阵耳鸣令唐雨寒不悦地挥刀砍过去,“轰”的一声,斜劈而出的剑气如洪水般冲开了曹鸿蒙身后的墙壁,将他持枪的右手连带右臂一同吞没了进去。 此时,李游书看清了被张娜搀扶着踉跄不止的男人的侧脸,瞪大眼睛惊讶呼道:“还有朱傲,还有朱傲!他的脸太长,要不是背对着我早就认出来了!” “咳!”曹鸿蒙抽身回撤将手臂从那洪流之中抽了出来,虽然手枪已经被那粗糙却范围极广的剑气给拆解成了数不清的零件,但万幸的是手臂与手掌因他及时运起呼吸法地方而被保护下来,但即便如此那如同洪流般的剑气造成的细密伤口依然虫蚁似的开始噬咬手臂,钻心的剧痛如预料那样袭来。 “都快变成光杆司令了还领着人到处乱窜,这次怕是要来个一干二净他心里才算痛快了。”嘴角不屑地撇了下,唐雨寒将刀鞘往前一横凝视着曹鸿蒙,“你知道么,仪刀本来是没有刀鞘的,因为他们太长,有些能到一米七的长度。” “所以呢?”手枪被破坏,曹鸿蒙不想以双手来对抗长刀,不管是距离还是攻击力都不占优。 “我的刀倒是没那么长,但也有一米二的长度,平日里其实挂在腰上还挺不方便的,但是没办法,我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带了这一把刀,”唐雨寒像是唠家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刀,“不过长在生活上是个坏处,在干架上到却是个好处——说回到刀鞘上,本来不应该有刀鞘,那为什么我配了一把呢?单单是为了把刀藏好么?” 说话是很容易出现破绽的,曹鸿蒙这么想着趁唐雨寒瞎咧咧的功夫冲了上去,从腰间抽出了一掌长的匕首。 下一秒,“咔啪”一声脆响过后,唐雨寒的刀尖如同长枪一般刺了过来。曹鸿蒙见状连忙挥舞匕首架开刀尖,刀刃相撞火花迸溅,仪刀泛着冷光的刀刃擦过曹鸿蒙的脸颊,在其右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浅伤。 此时唐雨寒正双手握持刀鞘,刀鞘的收刀处一个精巧的机关咬住了刀柄处的环首,将四尺的刀鞘与刀柄连接在一起。此时唐雨寒手中的仪刀,已然变成了一把直来直去的长枪。 唐雨寒将遮住眼睛的头发微微一甩,十分嚣张地冲曹鸿蒙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么逼仄的环境挥刀会受到阻碍,而用剑气会误伤还在屋子里的小衡啊?不要担心——仪刀,是可以当长枪来用的。” 短短一瞬,受到楼道环境限制的长刀变成了直刺直戳、不受束缚的长枪,原本的距离优势被更加地放大。曹鸿蒙抄起匕首,棘手的神色开始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见唐雨寒那边完全没有问题,李游书扒着窗台继续观望情况,虽然说贫困者那边似乎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对面暗杀小队的人结束第一轮进攻后予以反击,但奈何暗杀队这边人员众多、子弹充足,连续的枪击已经进行了三分多钟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好歹也是见过面的,就把你当朋友,救你一把。”见贫困者这边处于劣势、且朱傲似乎负了伤,李游书便将楼道窗台用力一抓,“咔嚓”一声抓下了些散碎的混凝土块攥在手里,“不过暗器这方面我还真的不怎么在行啊……” “继续射击!不要他娘的停下来!”一分队的副队依然高亢地指挥着手下向对面进攻,“火箭炮呢?快给老子把火箭炮扛过来!炸他娘的,炸死他们!” 闻言,一个队员扛着火箭筒往这边奔来,不等就位,只听半空里“咻”一声响动,那队员踉跄几步,一声不吭栽在了地上,火箭筒也当啷摔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火箭筒呢!”迟迟等不来增援,站在火线前端指挥着的副队回身张望,却发现不光是那扛着火箭筒的队员,越来越多的队员开始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给老子起来啊你们!白痴,饭桶!”见状,副队惊疑之余破口大骂,“平日里闹得比谁都欢,到了这时候——哎哟!!” 左眼的视野蓦地黑了,副队长痛苦地捂住眼睛,眼泪刷刷流了下来,低头看时,手里竟然还有斑斑血迹。 “副队,我们被偷袭了!”有几个直觉敏锐的已经察觉到了端倪,扭头指向矮楼的四楼窗台,“是李游书,是李游书偷袭我们!” 副队闻言,紧闭被打坏的左眼向四周看去,发现了落在地上那染血的混凝土块,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大喊:“我他妈?!那小子是个人形炮台?!” 察觉到对面似乎乱了震脚,朱傲瞅准时机下达指令:“是时候了,杀过去!” 闻言,以张娜与大刘为首的十几名贫困者成员拔枪而起,发声喊一齐越过货车扣动扳机,从两侧向暗杀队的阵营冲杀过来。 贫困、潮湿、脏乱的西一区街道上,此时正上演着一场不可多见的混战。 第二一八章 瞬息万变 一发子弹从大刘的枪口里飞出,在空气中旋转摩擦着,最终落在了一分队领队副队长的眉心里,那口癖粗俗的男人在惊骇着李游书高超本领的时候放松了警惕,被反杀而来的贫困者给击毙在地。 然而暗杀队没有因为领队的死亡而方寸大乱,因为曹鸿蒙平日的严格训练,他们早已对这样的事态早有预期。在副队长死亡后,其余的队员在指挥权顺位继承人的命令下分成了两队,一队向李游书所在的四楼方向射击,将他的偷袭给压制回去;而另一对则向贫困者的队伍回以大火力反击,很轻松地将这十几人的队伍再次给打了回去。 “朱先生,咱们该怎么办?!”枪声之中,张娜伏在朱傲耳边向他询问良策,此时情况紧急,十几人的队伍即使任何一人被击毙损失都是惨重的。 朱傲此时也已经是焦头烂额,但十几双眼睛都看着他,此时如若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但还有个问题更加困扰着他,如果不弄清楚,即使真的出现了奇迹,十几人的贫困者队伍力挽狂澜将暗杀队的敌人打退,再往下也是摸黑走夜路,生死犹未知的—— 为什么王行在小衡家,欧阳思的暗杀小队也在小衡家?是王行背叛了组织,还是小衡投靠了敌人? 然而来不及朱傲多想,一位躲在车外侧的成员忽然高呼一声:“火箭弹!!”而后,众人作为掩体的货车便被曳着烟尾的火箭弹击中,被吞没在一片爆炸与火光之中。 枪声大作,火光冲天。王行与刘衡也都听得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两人站在窗边向观望,王行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坏了坏了,好死不死的,还是碰在一起了。” “王哥,朱叔叔他们怎么办?”刘衡看在眼里,心情同样也是十分急切的。 面对刘衡的询问,王行沉默了。他不想轻易地承认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他手里只有一把刀,还有一个战斗力严重低下的未成年小孩,保护孩子是第一要义,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再说。虽然这样可能会让他背上与欧阳思暗通款曲的莫须有的罪。 门外,唐雨寒与曹鸿蒙的战斗还在进行着,李游书躲到窗后,看着子弹噼里啪啦飞进楼道里,将混凝土的废旧楼道打得扬尘四起:“虽然很想现在就跳下去把他们打成肉酱,但那毕竟不是我的工作……朱老板,自求多福吧。” 这时,浑身是血的曹鸿蒙出现在了李游书的视野里——他此时正被唐雨寒以仪刀长枪给逼得连连后退,胳膊上、腿上、脖子边,多处地方都被那锋利的枪刃给划破口子流出血来,虽然曹鸿蒙以硬实力来回躲闪防御将损害降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小,但对手毕竟是唐雨寒,那可是在上一次盛博娱乐歼灭战中以一己之力杀死了琴樱登三、肖岳、斯摩格·格林、魏钊凯、李义和王亚坤,重伤之下依然斩杀三百护卫队与暗杀队,将欧阳思手下几名队长拖住十多分钟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曹鸿蒙聚精会神地应对唐雨寒快如骤雨的刺击,竟一时间退到了李游书面前而不自知。 见状,李游书忽然坏笑了一声。 听见了李游书那声笑的时候,曹鸿蒙才意识到了危险将至,然而腹背受敌的境况是无法改变的,下一秒,他的后衣领便被李游书一把给拽住了。 “挟持人质有什么意思,”李游书说着浑身一挣,留足了防止曹鸿蒙逃脱的力气后,顺着被子弹打碎的窗户奋力一掷,将那高瘦的身影硬生生从四楼上给扔飞出去,“要打,咱们就痛痛快快出去打!” 先前一直以火力压制李游书的暗杀队员们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惊讶之余不由得都停止了射击,眼尖的率先发现了飞来的身影是何人:“队长!是队长!!” 伴随李游书反派一般的大笑,曹鸿蒙向着楼下的队员飞过去来了一个保龄球全中,将那几名观望却已来不及躲闪的队员纷纷砸翻在地上,其中有几个后脑勺着地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落地后的烟尘之中,曹鸿蒙迷迷瞪瞪地揉着脑袋站了起来,口中恨恨地自言自语:“该死的……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不等他彻底清醒,李游书与唐雨寒的身影便先后从楼上一跃而下,向着他这边狂奔而来。 “射击!把他们拦住!” 鲜血迸溅,洒在了曹鸿蒙的肩上。他眼角余光看去,原来离自己最近的三名队员竟已经被唐雨寒的剑气所伤,双手与手中枪都被一刀两断了。 于是曹鸿蒙阴下脸来,对身后剩余的队员说道:“你们归队,我来对付他们!” “可是队长,您以一敌二,太不公平了!” “听我的!”说话间,曹鸿蒙已经挥掌而出,掌中乾坤并金刚三昧的相互加持构筑成一道屏障般的掌风向那边飞去,将唐雨寒凌厉的剑气给勉强抵挡下来,“你们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添乱,赶紧去把那边的贫困者给解决了——给我把枪!” 闻言,一名队员将手中的步枪丢给曹鸿蒙后便与同事们一同赶去支援小区门口截杀贫困者一众的队伍去了。 曹鸿蒙端着枪向袭来的唐雨寒李游书开枪射击,火舌闪耀,唐雨寒挥刀弹开子弹,而李游书则更多选择抽身躲闪,两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一时被步枪压制着无法出招。 若论威力,现代枪械也许并不比顶尖武人使出的暗器更强,但它有一项极难超越的优势,那就是攻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步枪的射速足以压制九成九的高手。但曹鸿蒙能做到的也只是牵制,他此时处于无法伤到李游书与唐雨寒的状态;而对面两人则处于还不能出招的阶段,也仅仅是无法出招而已,他们甚至尚有余力进行位移以寻找待会儿值得切入的攻击角度。 一旦步枪的子弹打光,接下来二打一,就是曹鸿蒙挨宰的时候了。 “应该……也差不多该到了吧!”细弱蚊蝇的抱怨声从曹鸿蒙嘴角飘出来,被压在了激烈震耳的枪声之中。 躲闪子弹的李游书空出了双手,不时地以先前留在手中的混凝土块予以还击,曹鸿蒙也在辗转腾挪间躲避着他的攻击并回击子弹,此时三人如同走马灯一般地转着圈牵制,几个瞥向这边的暗杀队员都看得呆了。而后地面被接连不断的子弹射击给掀起来,浮土在砰砰声中炸裂扬起,不一会儿三人的身影便被淹没在了扬尘之中看不分明了。 小区之外,第二位贫困者中枪倒了下去,朱傲的肩头也因为枪伤而殷红大片,情况看起来并不好。 微微露头,一枪打翻了个暗杀队员,大刘血脉贲张地喘着气,似乎开始回忆起当年自己做混混时帮老大封口做的脏活。但当时我为刀俎,此时我为鱼肉,感受还是大不相同的。 他娘的,本来只是来参加个讨论会一样的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毫无胜算的枪战呢!这不就是白白陪着朱傲赴死吗! 大刘心里抱怨着,又打算露头的时候一发子弹擦着耳朵飞了过去,霎时间将他的脸颊给剌开了一道血痕。 “呃!!”连忙缩回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大刘咬牙切齿地皱起鼻子来,俨然一条受了攻击却野性大起的疯狗。 “大刘,你没事吧?!”看见大刘捂着脸,朱傲开口问道。 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大刘懒得理朱傲,他用眼角瞥着躲在车后不时露头开枪的张娜,心里暗暗盘算起来:如果这时候忽然挟持娜娜、把朱傲毙了、跟对面投降,是不是能跟欧阳思讨要个富贵享受享受呢? 这时间,一名贫困者成员的呼喊将大刘从思索中拉了回来:“朱先生,他们要包抄过来了!” “该死!至少要让我弄明白王行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我们!”说着,朱傲握紧了手中的枪,咬牙切齿地说道,“待会儿我第一个冲出去掩护,你们赶紧走!走小路,走那些人不认识的路!” “不行朱先生,我们不能把您丢下,您是联盟长!” 朱傲闻言一笑,露出一副英豪神色:“我不过是区区一个联盟长,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未来!” 然而朱傲没有发现,更大的威胁还在后面。 “朱先生,那边有人来了!” 闻言,朱傲看向众人躲避的车后货箱朝向的道路上:伴随地面震颤,一路车队绝尘而来,为首一人通过车天窗站起身来,已然是架好了狙击枪的姿势。 “砰”的一声,朱傲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应声倒地,半边身子被打了个稀烂。 “赵钰明!”朱傲见状大呼一声,再抬眼看去,却见那人笑着将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朱傲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脸—— 几年前,铁臂金刀门出师的朱傲率领旗下贫困者联盟向内城区发动攻击,在出云区大街上遇见了闲庭信步的欧阳思。机会千载难群,朱傲运气而上,企图一击将在那时就已然显露野心的欧阳思拿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欧阳思身边闪出来,只用了三招便将朱傲击倒在地。朱傲拼了命逃出生天,然而却因为不知名的剧毒给损伤了心脉,一身功夫全废。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人曾经救过关恩昊一家,是西南寒城柳家的扶风掌传人,同时也是刘家“仕”字辈里响当当的人物。 热血上涌、怒气攻心,朱傲猛地一咳,旧伤复发的黑血被呕了出来。在另一位同伴被狙击枪击中而爆开的血雾中,朱傲冲那车上的男人发出了满含恨意的怒吼:“柳、仕、良——!!!” 这声怒吼如同是一个讯号,当它从货车后货仓开始向外扩散、响彻战场之时,贫困者联盟震惊了、暗杀队振奋了,已经打光了子弹,正勉强招架着李游书和唐雨寒默契无间之进攻、即将被唐雨寒的下一招给穿透侧腹的曹鸿蒙笑了起来。 而柳仕良听见了那声呼喊并没有什么惊讶或兴奋的神色,只是微笑着继续瞄准,而后扣动了扳机。 第二一九章 意外之人 “朱先生,闪——” 动作比嘴更快一步,站在大刘身边、距离朱傲更近的一名女性贫困者成员拼尽全力推了朱傲一把,狙击枪的子弹飞来,斜穿女人的肩胛将其上胸炸得粉碎,而后,洞穿货车后舱门飞进了货箱。 此时货箱车门已经留下了两个散射装的触目惊心的血痕,被救下的朱傲爬起身,看着又一名成员的死去,悲痛欲绝地朝柳仕良大喊:“给我住手!!!” 在朱傲怒吼的指挥下,联盟的成员放弃了前方的反击,通通将枪口朝向了正快速向这边驶来的车队。枪声大作,子弹齐飞,然而无济于事——所有的子弹都被防弹的挡风和车壳给弹飞出去,没有一颗子弹能够伤到车队的成员,更不要说伤到本就能看清子弹轨迹并徒手将子弹接住的柳仕良。 “看来大家都有很浓厚的悲剧色彩在身上啊,真好。” 自言自语着丢掉了接在指间的一颗子弹,柳仕良当然不会听已经跟阶下囚无异之人的无能狂吼,见朱傲身边的人都十分忠诚地守护着他,便更加来了兴致地故意朝着距离朱傲还有些偏差的位置随意开枪,而后看着那些人为了保护朱傲而主动扑向他、结果正好撞在子弹飞行轨迹上的可笑行为。 “阿池!千帆!小通——!!” 在朱傲近乎失去理智的怒吼中,柳仕良的车队将货车包围了起来。此时本有十几人的贫困者小队连带朱傲只剩下了五人。鲜血与碎肉沾满车门和地面,以及最后这五人的衣衫。此时除却眼神不定的大刘之外,没有一人露出软弱的神色。他们不约而同地盯着领队的柳仕良,似乎已经与这微笑着的男人有十余年的家仇一般。 从车上下来后,柳仕良将那沉重的狙击枪往站在身边的一名护卫队员手上一扔,那队员险些被枪坠下去,使了使劲这才稳住身子。至于柳仕良,看着已经穷途末路的朱傲一行人,他笑着问道:“贫困者的人?你好像是叫……朱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毕竟你这种人我一年杀不了一百也有八十,实在记不清了。” “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趁着柳仕良放松警惕的时刻,朱傲大叫一声举起手枪几乎零距离地对准了他的眉心,“你给我下地狱去吧!” 枪没有响,朱傲感觉到扳机似乎在自己手指间消失了。当他回过神来,柳仕良的手里握着半截没有把的手枪,将其随手丢在了地上一脚踩碎,而后看着朱傲手里仅剩的手枪柄眯眼笑着:“啊哈,看来我出手的速度比你扣动扳机的手指速度还要快。你怎么了,渐冻症么?” 随后不等朱傲再出手,柳仕良一发截腿踹将其膝盖踹断,在朱傲的惨叫声中抬手捏住了另一人的脖子:“待会儿呢,有些问题要问你们。如果不说,下场就是这样。” “咔嚓”一声,那人的脖子被彻底折断,整个脑袋横向扭成了一个诡异恐怖的角度,而后柳仕良在其口鼻窜出血来弄脏自己手之前将尸体丢在了地上。 但依然没有人服软,张娜与另一个成员将断了腿的朱傲扶起来,露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高傲神色。而大刘站在那边思忖着,手指搭在扳机上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而后眼神瞥着柳仕良,好像给予暗示一般地眨了眨。 柳仕良是个很敏锐的人,已然从大刘那副摇摆的神色中看出了突破口,刚想抬手让手下将大刘押走,便听见背后传来了男人的轻呼:“柳先生,稍等一下。” 那声呼唤不过寻常声音,可众人听了却忽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最后的四名贫困者成员一齐将目光集中过去,之间靠近前列的车门打开,手杖比人更先接触地面,而后,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车后排的位置走了出来。 “剩下这四个刚刚好,”欧阳思看看柳仕良,笑着说道,“再少的话,考虑到他们可能自杀的成本,也许就赚不到了。” 柳仕良点点头:“少爷说的是,是我草率了。” 张娜神色紧张地看着眼前这跟柳仕良谈笑风生的男人,英俊、温雅、恬淡,但是毫无亲和力可言,不仅如此,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与恐怖。 男人拄着手杖走上前来,看得出来他的腿脚非常利索——至少比现在断了一条腿的朱傲要好——根本没有依靠手杖的必要,但那手杖即使作为装饰品却也像他身体的一部分那般毫不突兀。 “朱傲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男人说着,冲气喘吁吁的朱傲点头致意。 而朱傲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态,牙关紧咬地瞪着那男人,从嘴里勉强挤出了回应:“好久不见……欧……欧阳思……!” 剩余三位贫困者成员闻言皆是一惊。耳闻不如一见,虽然总是听闻各种各样的卑鄙与奸邪,听闻各种各样的丑陋与虚伪,但当他们一直恨之入骨的口中之人真正站在面前的时候,一手遮天的钟城之主与眼前这年轻俊朗的男人却无论怎样也不能重合。 “他就是……欧阳思?”见到那张脸,张娜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 听见了她的问题,欧阳思冲她点了点头:“没错小姐,如你所见。我就是欧阳思。为什么这么惊讶,莫非我的形象跟你们想象中有很大出入么?” 而后,他又看向朱傲:“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下城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脏乱差,令人觉得恶心。如果这就是你们活动的据点,那我只能说你们的失败是必然的。” 朱傲的腿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虽然有张娜和另一名成员从两边搀扶,可面对欧阳思的重压,男人的身子终究是一再地坠下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给对手送行,这是我的好习惯。关恩昊死的时候,吕德明死的时候,我都去见了他们一面。”欧阳思将手杖抬起来,轻轻戳了下朱傲的肩头,“虽然跟他们两个比你还差得远,但作为我的对手,你也不例外——我是来送你一程的。” 这不是令朱傲满意的答案,看着欧阳思那张惬意的脸,不甘与愤恨再次从朱傲胸口熊熊燃烧起来:“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我以为你是问我的主观意愿呢,”欧阳思与柳仕良对视一眼笑了起来,“本来我是打算来截杀李游书的,他毕竟是我妹妹的前男友,也算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再见见他。至于你,只能算是我牺牲宝贵时间和健康深入下城区这种狗屎地方的一点附属奖励吧。” 闻言,朱傲与另外三人都面露惊色:“李游书竟然也在这里!” “好了好了,不要再管那些问题了,既然有幸见到了贫困者联盟的最高首脑,那一些重要问题还是要讨教一下的,”说话间,欧阳思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以充满杀意的口吻向朱傲问道,“朱先生,请问蟑螂的巢穴应该在什么地方呢?” …… “你竟然把柳仕良叫来了?”听见刚刚墙外传来朱傲愤恨不已的怒吼,李游书盯着已经接近极限的曹鸿蒙开口说到,“看来你很讨厌他,恨不得他现在就被我活活打死是么?” 曹鸿蒙笑了一下,而后侧身勉强闪过了唐雨寒的一道剑气,但还是被余波给划伤了手臂,咬牙忍痛说道:“我知道,单凭自己是没办法对付你们两位的。何况还有菲利克斯和秦枫,我本就没有什么胜算。” 话语停顿了一下,曹鸿蒙的呼吸法因为体力不支而衰弱下去,被烟尘呛到嗓子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本来,少爷要求只要能杀了你们,就算是用毒气也在所不惜……但是我做不到,虽然我不喜欢孩子,但是我也不是连无辜之人都肆意波及的禽兽。杀手,有杀手的准则;武人,有武人的行规。不管是杀手,还是武人,我都……” 话未说完,曹鸿蒙眼前一晃,视野中的李游书和唐雨寒都在回晃中模糊了下去:“都不能做这种事……” 没有预想中脸部与大地“亲密接触”后的疼痛与粗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硬质却颇有些细腻之处的触感。 曹鸿蒙此时已经无力起身,只是感觉自己的脸被轻轻放了下来,之后才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土腥味以及夏天地表的燥热气息,再就是些火药和血的味道。 将曹鸿蒙的脸轻托着放到地上后,李游书轻叹了一声:“本来还想着揍你一顿。可惜,我跟你一样。对于有点良知的人,我也是下不去手的。” 说罢,他将头扭向墙外,无妄诀已然感知到了那渐近的气息——阴损、诡谲、低沉而婉转,如同用笛子吹出的夹杂在阴风里的哀乐,极尽悠扬婉转之意境终究也是吹出一股不祥的死气。 唐雨寒收刀入鞘走到李游书身旁,两人沉默不语。看着那边被柳仕良率领的增援吸引目光故而停火观察的暗杀者小队,李游书这才开口说道:“曹鸿蒙这人还能处,柳仕良……必捶他。” 唐雨寒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将头发往后捋了一把,然而事出突然没来得及打发蜡,那些个额前的长发捋上去又很倔强地垂下来,把他装饰成一副萧索而荒浪的形象:“你成不成啊,刚刚打那一架还有力气?” 李游书闻言松开辫子将头发扎得更利索一些,本来任其垂落的额前头发也尽数绑到了脑后,无妄诀在这期间开始发动以补充内气的消耗。待到他转头看向唐雨寒时,那双眼俨然成了散发晶晶亮光的白日恒星:“力气还多得是,今天非要给那家伙来个狠的。” 事情谈到位了,唐雨寒咋舌一声,而后做了个将手搭在刀柄上的标志性动作微微一笑:“得,做哥哥的陪你走一遭,咱今儿给丫办得挺挺的。” 第二二〇章 英雄登场 李游书的胜利、朱傲的败北、欧阳思的驾临,一切的一切都被王行和刘衡以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给看在了眼里。对于李游书的胜利,二人予以喝彩;但对于朱傲的失败,他们亦无能为力,只能暗暗地祈祷李游书能够赶紧赶过去搭救,因为此时在场有能力从欧阳思和柳仕良手里救下朱傲的也就只有李游书和唐雨寒了。 “朱先生觉得,蟑螂的巢穴应该建在什么地方呢?”欧阳思端详着自己手杖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冲朱傲开口问道,言外之意无非是要朱傲亲口透露贫困者联盟基地的所在地。 “哼,说起蟑螂的巢穴,欧阳先生应该是最清楚的,”朱傲闻言冷笑一声,虽然已是阶下囚却依旧保持着身为领导者的高傲与矜持,“应该建在内城区,尤其是出云区那片已经消失的空地上,建在蓝梦科技大楼的旁边,那里最适合你。” “呵呵,死鸭子嘴硬。”欧阳思无奈地笑了一下,而后接过枪来对着朱傲那条断腿又补了一枪。伴随枪响,朱傲再一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张娜在这惨叫声中哭喊起来,冲欧阳思厉声喝道:“你住手!要问就来问我!!” 欧阳思斜了那女人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是有原则的人,朴实无华的姑娘和无辜可怜的小孩子是不应该受这种罪的。但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男性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你最好还是把嘴巴闭上,我不会杀了你不代表我不会把你变成真的哑巴、永远安静下去。” 待到张娜畏缩下去,欧阳思继续看向朱傲:“难得我也是屈尊来这种地方见你,多少说说吧,朱先生” “我没什么要告诉你的,如果有,那也只有一个——”朱傲抬起手来,冲欧阳思比了个中指,“欧阳家长不了了,从你害死自己妹妹时,就已经开始了!” “砰!”又是一枪,子弹不偏不倚地打穿了朱傲抬起的右手,血肉与碎骨霎时间迸溅出来,朱傲用左手扼住手腕,痛得浑身战栗不止。 欧阳思瞪起眼睛来,紧皱的眉头如同遭到风蚀的地貌般狰狞,阴霾遮盖眉眼、牙齿咯咯作响:“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妹妹,你这低贱的杂碎没有资格说她。” 说着,欧阳思好像故意报复一般,抬手又在张娜的腿上也打了一枪。这女人先前从未体验过受伤的感觉,此时身子往下一坐,愣了几秒后才被剧痛折磨得开始哭嚎起来。 “住手,不要伤害张娜!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你知道。如果你不说,我不信她一点都不会怪你。”欧阳思说着,勾着扳机的手指即将再次用力。 “别别别,别开枪了!我说!我来说!!”张娜的中枪此时终于彻底击碎了大刘的心理防线,在欧阳思打算开第二枪的时候,他高呼一声打断了欧阳思的举动,“我知道贫困者的基地在哪里,不要开枪,千万别开枪……” 在朱傲与张娜惊讶的眼神中,大刘示好地丢掉了手里的枪,举起双手走向了欧阳思:“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欧阳先生能给我个活计做一做,能……”说着,他回头看向张娜,眼神中显露出深沉的怜惜以及十分微妙的一丝贪婪,“能不杀那个姑娘,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大刘,你!”朱傲想要开口斥责这无耻的背叛,然而还不等开口,膝盖与手掌的痛楚一齐发作,令其难以再多说一句话语。 欧阳思很理解这种事情,点头回应了大刘的请求:“这好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明事理的人了……怎么称呼?” “刘大成,我叫刘大成。” “好极了,果然是成大事的名字,”欧阳思与柳仕良对视着,而后兴趣盎然地主动提高了加码,“我给你一百万,一个销售部经理的职位,外加那个女人的所有权。虽然人身权利不能进行占有和买卖,不过我可以走程序把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给通通销毁掉,然后她就成为你的所有物了。” “不不不,我只是想保护她,这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大刘闻言连忙摆手,而后转身走上前去扶住张娜的肩头,“对不起娜娜,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我不能看着你死!” “呸!叛徒!”张娜冲大刘啐了一口,而后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时候,柳仕良却笑着走了过来,将一把枪塞到了大刘的手里:“没关系刘兄,女人嘛,总是因为你财产的增加和地位的提高而回心转意的。先不说这个,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投名状吧?” 曾经是帮派出身,大刘自然明白柳仕良的意思,当下非常果断地接过手枪打开保险,眼都不眨一下地对着三位贫困者——此时他已经算不上了——中除却朱傲和张娜的另一人连开六枪,将其胸膛打了个血肉模糊后又为了确认其死透,在眉心又补了一枪。 “大刘,你混蛋——!”看着昔日的好友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同事,张娜哭喊着大叫起来,而大刘虽然眼神一动,却终究是没有再产生半分的动摇。 欧阳思轻轻拍了拍手:“好极了,实在是好极了。那么,除了这姑娘给你留下之外,朱先生也就去死吧。” 那话语如同冬日的寒风,吹得大刘脖子发毛。于是他遵从那不可违抗的命令,将枪口对准了朱傲:“抱歉了朱先生,都是为了生活。” 朱傲咬牙切齿看着大刘,喃喃说道:“没想到,叛徒竟然就在我身边!当时真后悔没有让唐雨寒一刀劈了你!” 大刘闻言嚣张地一笑:“哼,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投靠了欧阳先生,即使唐雨寒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劈了我。倒是您,准备上路吧!” “住手——!!!”正当大刘准备扣动扳机给朱傲最后一击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幼稚的呼喊,引得在场众人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三楼的位置,一个小孩子正扒着窗台面朝这边,整个身子都几乎探出窗外高声呼喊着:“不要杀朱叔叔!你们这些王八……王八犊子!!”那“王八犊子”一词说的微微停顿,好像是对这种骂人的词汇心有抵触似的。 而那孩子身后还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此时正好像不知道怎么应付新买的宠物一样抱着那个在自己怀里使劲儿往外挣的小孩,即使看不清也大致能体会到他那焦头烂额的神情。 “小衡,你这样会被他们打到的!” “我不管,师父会保护我的!我要替朱叔叔拖延时间!”说着,小衡将手放在嘴前作扩音器,更加大声地喊道,“你们等着吧!李游书马上就到啦!把你们都打成烂狗屎——!” 虚弱地望向三楼的窗户,朱傲忍住疼痛心里思忖:那是小衡!还有王行? “哦?”欧阳思拄着手杖往那头张望着,略有些兴趣地笑着,“那个莫非就是李游书的徒弟?倒是很有胆量嘛。” 柳仕良也扭头看着刘衡,不解地微微蹙眉:“怪师父教出个怪徒弟。他怎么能……啧,莫非曹鸿蒙……” “少爷闪开!!”下一秒,柳仕良猛地拽住欧阳思将他往身边拉扯过来,几乎是同时,一道子弹般的剑气射穿了货仓飞过来,擦着欧阳思的肩头打向他身后,将一辆防弹车的玻璃连同没有下车的驾驶员一同洞穿过去。 回头看了眼车上那圆滑平整的切口,柳仕良咬了咬牙:“唐雨寒!” 听见这名字,大刘脸色蓦地变作了灰黑一片,惊慌之下后急退了几步。 “诶!”这时,众人头顶传来一声重踏。欧阳思抬头看去,却见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站在货车顶棚上俯瞰着他们,“不是想要我的命么?我来了!” 李游书说罢一跃而下,不冲柳仕良却奔着欧阳思就冲了过去:“拿我徒弟当人质?嗯?!” 柳仕良见状连忙向李游书出手:“少爷往后退!” “铮”的一声,又一道剑气从侧里飞过来,柳仕良见状连忙回身出掌将那剑气给阻遏下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人的话完全可以横身躲闪,但面对这样凌厉的斩击,他能躲,欧阳思却躲不开。 电光火石之间,李游书对着欧阳思胸口轻轻一推:“你先给我闪边去。” 虽然是轻轻的一推,但于欧阳思而言却是相当沉重的一击,直顶得他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不等欧阳思从疼痛中恢复过来,李游书已然坏笑着将拳头抵在了近在咫尺的柳仕良的后腰上:“上次偷袭我,这次换我偷袭你了。” 将将把唐雨寒剑气掸开的柳仕良无法回避,回头以眼角余光瞥着李游书呼道:“李游书!你——” 不等他说完,一声爆鸣自李游书拳上炸开,零距离的寸劲落在柳仕良腰上,将其整个身躯直直崩飞了出去。柳仕良招架不住,身躯一路飞去砸在了小区几乎倾颓的矮墙上,将那行将倒塌的墙彻底变为了一片轰然倒塌的废墟。 于此同时,唐雨寒擎刀从货车一侧走出来,将护卫队的齐射通通弹开后看了大刘一眼,又对瘫坐脚边的朱傲说道:“你怎么样?” 朱傲惨笑着摇了摇头:“到头来,竟是被你给救了。” “别误会,我是帮我兄弟揍柳仕良的,顺手帮帮你。”唐雨寒面无表情地挥刀而出,纵向的剑气铮铮作响,将距离最近的一辆防弹吉普斩作两半。 看见唐雨寒的身影,欧阳思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李游书那一推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损伤,于是他脚步稳健地向后躲闪着,低声指挥手下道:“开枪拖住他,准备毒气弹。” 另一边,柳仕良从砖瓦的废墟中站起身来,用力将腰一挺迫使错位的腰椎回到原位,而后阴沉着脸看向往这边走过来的李游书:“李游书,偷袭我?” 说话间,扶风掌那阵昭示不祥的异香从他指间弥漫出来。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你先前不也是偷袭我么?彼此彼此吧。” 目睹了师父的英雄登场,刘衡几乎要喜极而泣:“师父,加油!!” “听听,我还有徒弟给我加油,”李游书抬手冲刘衡和王行打了个招呼,而后摆开架势冲灰头土脸的柳仕良冲了过去,“你有么?!” 第二二一章 僵持战局 张娜喜欢看电影,在很小的时候有部港片的台词在她心里留了好多年:“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 后半句张娜却是不喜欢的,因为她觉得七彩祥云很土,如果是开着跑车的话就完美了。但往往开着跑车的人很少是真英雄,所以她宁可舍弃后半句,只希望能遇见一位盖世英雄。 此时,看着那横刀立于她身侧的男人,那精致的五官、英俊的面容、锐利的目光以及萧瑟任侠的发型,张娜确信唐雨寒就是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那位盖世英雄。 “唐……先生……”机会难得,此生如若错过恐怕就真的错过,于是张娜满含欢欣地冲唐雨寒说道,“谢谢您。” 唐雨寒脸色寻常地看了眼张娜:“哦,是你啊,不用谢。” 随后他便看向了朱傲,不再理会那女人了。 “你还能不能走?”唐雨寒斜了朱傲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朱傲摇摇头:“右腿断了,恐怕蹦着都比走的快。” “自己想办法止血。”说罢,唐雨寒擎刀而,向着严阵以待的护卫队一众冲杀过去。没一会儿功夫,枪声与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枪口跳动的火舌、车辆爆炸的火光、刀刃不时闪过的寒光相互交织——面对全盛状态下的唐雨寒,没有战力卓越之人率领的护卫队霎时间溃不成军,只能在交错的火线和唐雨寒的腾挪中成为待宰的猪猡。 躲藏在混乱的人员之中,大刘紧张兮兮地观望着,生怕不小心就会在车与车的间隙里与唐雨寒碰上。 “该死,该死!为什么在哪里都是他坏我的事!为什么他就是比我强啊?!”抱怨着唐雨寒出现的不合时宜,大刘往后倒退着撞在了一人身上。 心惊肉跳地怪叫一声,大刘回头看去,发现是正快步往车队后赶去的欧阳思。 “欧阳先生!欧阳先生救命!不要抛下我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刘紧紧揪住了欧阳思的袖子,几乎是用哭腔向他哀求道。 这样的乞求总是令欧阳思觉得心烦,于是他将手枪递给大刘:“去把你没完成的事情完成,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大刘接过枪,愣了片刻后意识到欧阳思要他去把朱傲杀掉。此时自己已经杀了一名同事,即使向朱傲认错也于事无补,还会受到背叛的严厉惩罚。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朱傲又何妨! 刹那的惶惑之后,大刘目光回神,眯起眼睛来点了点头,狠厉的神色慢慢浮现上来:“您就瞧好吧……!” 这边,将自己的腿狠狠扎紧止血后,张娜踉跄着走到朱傲跟前:“朱先生,我来给您包扎。待会儿我们想办法——” 话音未落,一发流弹从不知何方向飞过来,好巧不巧地打在了朱傲的小腹上。 “朱先生!”这是张娜没有想到的状况,愣了片刻后她才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喊来,“朱先生,您怎么样!!” “呃……!!!”深入小腹的子弹令朱傲闷哼起来,但他还是非常迅速地拉住张娜的胳膊让她低下身子,“小心……流弹……” “我、我该怎么做?我来为您先把伤口包上吧!” 朱傲脸色灰白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娜娜,恐怕我今天已经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不会的,您不要说丧气话!”张娜眉头紧蹙地查看着朱傲的枪伤,她在强忍恐惧与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战斗,使命感和严肃感相互交织着影响她的大脑,使她现在有一种远超平日的冷静,“只是、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已。王行没有背叛我们,我们还有希望!” 朱傲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还有希望……”说着,他在喧嚣的枪声与刺鼻的烟尘中抬起完好的左手指了指张娜,“你,还有王行。你们就是希望,你们是未来,希望都在未来。” “朱先生,您先、您先别说了!我给您包扎。” “不,”朱傲伸手攥住了张娜的手腕,他的手依然有力,曾经作为习武之人的底子绝非虚假唬人,“不要在半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连续三次的失败已经说明我老了、慢了,我不配与欧阳思周旋下去,已经无力再领导贫困者——但是你们可以。告诉王行:一定要团结,一定要谨慎,一定要……坚持。” 张娜眼中噙出泪来,两手紧紧握住了朱傲的手:“朱先生!” “娜娜,后货仓里,还有些cl20(炸药)吧?” “您……您要做什么?” “呵呵,再轰轰烈烈一把,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 抬手将柳仕良的手刀架开,李游书警惕着与其皮肤的接触,招架之间寻找着进攻的间隙。而柳仕良并不打算给李游书这种机会,一来一回之间,两人僵持不下,谁都无法打破这场战斗的平衡点。 “游书,你该不会是害怕跟我接手吧?我的毒砂掌有这么可怕么?”交手之间,柳仕良笑着冲李游书嘲讽道。 “不过我看你身法也不如之前那么诡秘莫测了,怎么?腰被我打伤,秧歌都扭不动了?”李游书不甘示弱地回以讥讽,侧身闪过柳仕良的一招八步落英,在暴起的尘土中抬腿踹去,“同样的招式就别想着再打中我了!” “哼,”冷笑一声,柳仕良脚步轻点向后退去,“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咱们俩要是真打,恐怕得斗上一天。” 见其步步后退,似有后撤找寻地利的打算,李游书左手作龙爪朝向柳仕良,奋力一抓之下开口说道:“反正我时间很充裕。” 伴随他的隔空一抓,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扯住了柳仕良后撤的身子,将其强行向李游书的方向拉近了半米的距离。 “这是……掌中乾坤!” 柳仕良惊讶之际,李游书已然冲步上前,一发八极撑捶向他小腹击去,柳仕良连忙双掌回架,两手挡住了李游书的一拳。在“砰砰”的炸响中向后撤去了三五步的距离,放下了被打得颤抖不止的双掌。出其不意的拉扯令其没能及时以扶风掌法化解李游书浑厚的拳劲,右手中指关节和左手食指、小指关节似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挫伤。 “为什么你会……难怪上次你能烧起来。”意识到李游书那招将自己吸过来的功法是曹鸿蒙的呼吸法掌中乾坤,柳仕良惊讶之余意识到先前李游书能将燃起烈焰的功法似乎也是欧彦君手下那个谢罗山真武派小伙子的呼吸法,“你难道能模仿别人的呼吸法……?” 李游书甩手一掸,深紫泛黑的小团气体消散在空气之中。那是李游书内气外放在拳头上附着的一层类似拳套的内气,他需要谨慎对待与柳仕良双手的接触,出招之前便意识到金刚撑捶被对方双手接住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李游书才早有了防备。 看来这防备是十分有必要的。眼角瞥了下那已经连带着扶风掌剧毒一同消散的内气团块,李游书心里暗暗想道。 “看来游书你虽然性情豁达直爽,但也并非全然是个莽撞的铁憨憨啊。”柳仕良抱起膀子来冲李游书笑道,似乎是在掩饰自己手上受伤的情况,“我还以为你会算一步走一步,没想到能算到三步之外。” “也只是打架而已。”李游书简单地回答了柳仕良算是称赞的话语,而后凝视着这个他已经无法再喜欢起来的男人,“话说回来,你不去护着欧阳思,万一他被我好大哥砍死了怎么办,你的铁饭碗可就丢了。” “那岂不是正好,我就没有跟你作对的立场了,咱们俩握手言和,快哉快哉,”柳仕良言语间也观察着李游书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可以攻过去的时机,“倒是你,给过你机会,为什么不离开?” “第一,我想帮欧阳知完成心愿,不过这个心愿已经被菲利克斯给完成了;第二,我要让欧阳思为自己的愚蠢野心害死小知的行为付出代价;第三,你偷袭我害我差点没命,我得报仇,”远方又有一辆车被唐雨寒砍得爆炸起来,冲天的火光在浓烟中翻滚着升上半空,在灰暗的钟城天穹之下照亮了李游书的侧脸,“第四,如果连来去都不得自由,还算什么男人呢?” 听着这颇有豪气的宣告,柳仕良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游书,人是不可能真正自由的,即使是你也因为与大小姐的关系而遭到束缚,以至今时今日有这种处境。说到底,人因为社会关系而受到束缚,虽然与大小姐的关系已经消失了,但可别忘了今天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话音一落,不等李游书迈步,柳仕良便骤然转身以短促的步法拉开距离,向着刘衡所在的那栋矮楼奔了过去。 “妈的,给我站住!”见状,李游书火性大起,同样运起步法向柳仕良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翻过半截还没有倒坍的矮墙,柳仕良发现了趴在地上的曹鸿蒙以及那些被李游书和唐雨寒放倒的一分队队员,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辛苦了,废物们。” …… 回到车队这边,唐雨寒在砍杀之中躲闪着子弹,用刀鞘打晕一个敌人后四下张望着:“欧阳思那狗东西呢?我得替卿莲出口气。” 这时间,来自右侧的一丝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刀一挡,柳叶飞刃擦过仪刀刀身,火花迸溅之间在空中转着圈飞回到了张雷手中。 沉稳寡言的男人盯住唐雨寒,冲身后低声说道:“抱歉少爷,来晚了。” 欧阳思此刻侧身站在张雷身后,阴沉目光射向唐雨寒:“没所谓,能来就好。待会儿我要用那个东西,你带面罩没有?” 张雷闻言一愣,偏过头确认道:“真的要用那个么,太危险了吧?” “一定得用,”欧阳思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凶戾的目光愈发清晰起来,“机会难得,一定要在这里把李游书和唐雨寒做掉。” “我明白了少爷,面罩我有准备,您请便吧。”张雷点点头,而后将袖子里的柳叶飞刃往天上一抛,霎时间十余道寒光在半空里旋转飞舞、灿若群星,而后随着张雷一指向唐雨寒飞了过去。 “哼,这不是御风堂剑仙流么?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变得跟杂耍一样了。”跟父亲唐昌荣走南闯北,唐雨寒也见识过几位以散人身份走江湖的御风堂剑仙流门人,“正好,到底什么叫剑仙,让我领教领教!” 第二二二章 附凤攀龙 灿银翻飞、破空低鸣,十余柄柳叶飞刃如同成群的野蜂簇拥而来。唐雨寒定睛看去,却见那飞刃所过之处刀痕遍布、坚硬车壳与防弹车窗尽被打得千疮百孔,那些飞刃在张雷的指挥之下如同有生之物,相互策应、飞舞盘旋,却不知到底会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飞来。 这才是张雷的真本领。攒心钉固然好用,穿透力强、势大力沉、有噱头,在死斗场上足以吸引观众的眼球。再者,张雷到底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攒心钉再难抵挡,顶多在腿上、在胳膊上扎个窟窿也就算了。 但当他使出十八把柳叶飞刃之时,才是真的厮杀心起。 御风堂剑仙流一应门人,均修习本门独有呼吸法名曰“攀龙”。顾名思义,以内气养护兵器、滋润兵器,以自身内气深入兵器骨髓。待到功成,兵器便为身体的一部分,操纵得心应手,再无桎梏;且兵器受了内气滋养,开金断玉无往不利、强韧坚固难以摧残,可与武人相守终生。 故早年武行间也有笑谈:“你要是有攀龙那尽头,老婆也就不会跟人跑了。” “攀龙”非一日之功,有天赋卓绝之人可半日将兵器养成,然多数人终究穷一生气力才能练好一物,甚至将兵器代代相传、辈辈炼化,运气好的,兵器生出神通来,便成了“法宝”。 但以内气养护兵刃终究是费气力的事情,且无人敢言手中兵器永远不坏。若碰见硬手,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故剑仙流还有另一独门呼吸法名曰“附凤”。虽然比“攀龙”终究差些,养出来的兵器可能失控、可能脆弱,但这“附凤”妙在随手所触、内气覆之,便成了兵器——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挖耳勺、玻璃杯,只要内气能够容纳进去,便可被自己操控进攻,效果倒是与超能力中的“念力”不谋而合。 而张雷所学并非攀龙,而是附凤。攒心钉只是用的顺手,要说真本事还得是十八把柳叶飞刃并用,所过之处如过蝗灾,活的死的尽皆被那柳叶飞刃戳斩得千疮百孔。以他的内气修为,实则再多的柳叶飞刃也操纵得果然,但十八把是能够控制精确的极限,再多恐怕精度便要下降,反而影响了威力。 操纵飞刀袭去的时候,张雷心里想到的却是当年师弟韩授,随手所触便成飞剑,附凤之法用完胜过攀龙。那不是攀龙附凤,那是龙飞凤舞。 唐雨寒临危不惧,拔刀四顾,在刀光闪烁之时挥舞长刀与刀鞘将那十数柄飞刃尽皆弹飞出去。张雷见状挑动手指运行内气,但见柳叶飞刃于空中急速旋转,而后划着圆弧向唐雨寒继续攻杀过去。三柄一组,六组飞刀前赴后继,唐雨寒边战边退并于躲闪的间隙向张雷回以横荡而出的剑气, “看来剑仙流也不过如此,玩玩罢了。”低低说了一声,唐雨寒收刀入鞘转身猫腰潜行入层层叠叠的车影里,消失在了张雷视野之中。 将柳叶飞刃收入袖中,张雷撇了下嘴,自言自语道:“唐昌荣家的小子倒是机灵,只不过,想靠这个办法来拿下我多少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说罢,张雷纵身一跃跳上吉普顶棚,居高临下地寻找着唐雨寒的身影。嘈杂的枪声与呐喊声中,一个又一个护卫队成员被唐雨寒打翻在暗处。仅凭一人穿梭于成群结队的持枪人员之中,游刃有余到这个地步,张雷不觉对唐雨寒也颇有几分欣赏。 忽然,暗红色的刀鞘如同浮上海面的鲸鱼般微露一角,张雷眼疾手快抬手一挥,飞刃从袖中滑出,带着尖锐破空声向那边飞去。霎时间便打穿玻璃与车壳将刀鞘所在的位置落雨一般密集而迅速地洞穿。 伴随一声惨叫,张雷显露惊疑之色——那不是唐雨寒的声音。他把自己的刀鞘留在了一个被打晕的护卫队员身上,以此做了个简单的诱饵! 就在此时,身穿黑衣的身影从后跃出,向着张雷挥出致命一击。张雷惊疑之间早有防备,一个镫里藏身的姿势躲过了唐雨寒的横砍。那剑气荡开烟尘飞向远处,唐雨寒于铮铮作响的剑声中飞起一脚踢向张雷的心窝,张雷连忙抬臂抵挡,并在被踹飞的同时操纵飞刀向唐雨寒袭去。 以连续的侧空翻跃下车顶躲开飞刀,唐雨寒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了漆黑的车影之后。张雷将手指往右一勾,飞刀追着唐雨寒拐弯追去,然而紧接着便在乒乒乓乓的格挡声中被弹飞出来。 没有视野,张雷操纵飞刀的精度就会直线下降,不要说是唐雨寒,就算是跑路的时候会拐下弯的小孩子都能躲开。 “为什么要跑呢……”听着此起彼伏的枪声与呼喊,张雷轻轻摇了下头,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那般开口道,“反正都是要死的。” 而唐雨寒此时则猫着腰一路绕到自己刀鞘那边去,抬手挡开守株待兔的张雷的飞刀并撇嘴道:“游书怎么回事,对付个柳仕良要那么久么?” …… “嗯,这样就踏实了。”朱傲被张娜扶着一瘸一拐地坐到了被柳仕良撞塌的砖块堆上,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趁着唐雨寒跟他们激战的功夫,赶紧走吧,一刻都不要耽误!” “那王行怎么办?” “王行这人脑子灵活鬼点子多,不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的。现在情况紧急,你们两个能活一个是一个,快走吧。” 说着,朱傲飘忽的眼神却瞥见一个向这边走来的身影,连忙把面前的张娜往右一推:“闪开!” 一声枪响,子弹打穿了朱傲的左肩。鲜血迸溅而出,然而在朱傲那身已经被染红的衣服上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朱先生!”张娜被推倒在地,听见朱傲中枪的喊叫声连忙躺倒在废墟的斜坡上躲藏起来,向朱傲大声问道,“朱先生您怎么样!” “没事!”朱傲撑着身子倔强地起身看去,而后早有预料地冲那边怒吼一声,“大刘,叛徒!” 轻易叛逃的男人狞笑着向这边走来,将枪口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朱傲的身体:“朱先生,好男儿做事有始有终,我答应了欧阳先生要杀了您,现在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 听见是大刘,张娜猛地站了起来:“大刘,你住手!” “闭嘴娜娜,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大刘瞪了张娜一眼厉声喝道,“别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失望!” “到底是谁对谁失望啊!”张娜闻言眉头紧蹙,说话间依然是向知心好友抱怨的语气,“这些年来朱先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过吗,联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过吗?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投降了欧阳思,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开枪杀了林虎!” 闻言,大刘瞥了眼瘫坐在火车后货箱那边被自己连开七枪活活打死的同事林虎,他的尸体此时还大睁着眼睛望向自己,挣出血丝的双眼似乎要留下血泪一般。 大刘见状连忙回头看向朱傲与张娜,躲避着同时死不瞑目的惨象:“确实,朱先生没有对不起我,联盟也没有对不起我。要说对不起我的人,那只有你,只有你啊张娜!” 话音一落,张娜心知肚明地顿了一下。 见她似乎畏缩,大刘得理不饶人,更加愤恨地咬牙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了!我刘大成虽然是黑帮出身,但不管在社会上还是在联盟里都混的风生水起。我真是不明白我哪里配不上你,你到底讨厌我什么地方!” “你是很好,可我一直是把你当朋友,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纠缠我!”张娜眉头紧蹙,高声向大刘反驳道,“我、我原来也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只是把你当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是你——” “屁!!”大刘冲地上猛地啐了一口,火气愈发涌了上来,“你他妈的不就是因为见到了唐雨寒,见他那个小白脸长得好看、家世好、有钱有学问,你就腆着脸往上硬凑!你跟我这儿装什么一尘不染,装什么冰清玉洁!你也不看看唐雨寒看不看得上你,我告诉你,他早就已经跟苏卿莲勾搭上了,就算苏卿莲没死,他也瞧不上你!!!” 大刘言辞激烈神情狰狞,然而张娜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多少的反应,依然是一副眉头紧蹙警惕对方的模样。 在张娜的沉默下,大刘越说越生气,情绪失控竟将枪口朝向了她:“张娜,你就是个臭婊子,我为了保护你背叛了组织,到头来你竟然第一个站出来指责我——与其这样,你还是给我去死吧!” 朱傲见状连忙大呼一声,撑起身子向大刘这边扑了过来:“张娜快逃!!” 不等朱傲落地、大刘开枪、张娜躲闪,就在众人动作完成前的刹那,一柄柳叶飞刃从车队中飞出来,径直穿透了大刘持枪的手飞向远处,而后划过圆弧于半空中飞了回去。 虽然一时没有弄明白发生何事,但这样的机会张娜岂能让它白白溜走。在大刘吃痛哀嚎地松手之际,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昔日的好友踹翻在地,而后毫不犹豫地捡起枪来瞄准过去,大刘情急之下也激烈反扑,二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看不清到底谁手里有枪,谁被谁掐住。 终于,在一声枪响过后,大刘从张娜身上歪了下去。 急急地喘了一阵,张娜缓缓起身看着捂着肚子哀嚎起来的大刘,用满含复杂感情的目光冲那救命一刀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该说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么。大刘,看来你的运气很差……” 远在车队之中,与张雷对峙着的唐雨寒往那边瞥了一眼,开口说道:“大叔,你好像把自己人给误伤了。” 张雷点点头,依旧神色平静没什么反应:“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所谓的。反正那种叛徒,少爷本来不会让他活太久。” “诶……这点上欧阳思跟我大哥倒是有点像啊。” “倒不如说能成大事的人,都是这样的。” 第二二三章 龙争虎斗 “呃……啊……”大刘倒吸冷气,战栗不止地歪在地上冲张娜咬牙切齿道,“娜娜,你他妈竟然开枪打我……!” 张娜目光冷峻地站在大刘面前端着枪,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对不起大刘,对我来说你已经是敌人了。” 见张娜稳住了局势,朱傲长舒口气,身上的疼痛顿时清晰传来,令他站立不住一屁股又坐回到了废墟上去:“真是……万幸。” “娜娜,咱们也是十年的老朋友了,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一下么?!”伤口很痛,痛到令人发昏,但是大刘不敢晕过去,他觉得要是晕过去,醒过来要么已经在黄泉路上,要么在贫困者基地里等待惩罚,“我做的所有事情可都是为了你,挤兑唐雨寒也好、投降欧阳思也罢,我都是为了有机会、有能力保护你,难道你就……难道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么!” “你刚刚拿枪的时候,话里可不是这个意思。”张娜举着枪对准大刘,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刘,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唐雨寒先生,他家世好、长相好、有知识有涵养,我就是喜欢他。而且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错,人往高处走,你没有资格因为我出身不好、受教育程度低就说我配不上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就只能跟你这样的人了此余生,你明白么?” 张娜教训的话语中似乎有着放他一马的打算,大刘听了一边疼得皱眉一边迫于形势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都在那柄枪上,心里想着只要枪口从自己头上移开一点点,这背叛了自己的狗女人就立刻会被自己按倒在地。他会把枪夺回来,在她的两条腿上各开一枪,然后一枪打死朱傲,再回来蹂躏这女人,把她那无聊的尊严给彻底践踏成粉末。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根本都是扯几把蛋。区区一个女人,还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见大刘束手就擒不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也没有了进攻的态势,张娜也自然松了口气:“但是有一点你说的很对,我们是将近十年的好朋友了。你这些年来对我很好,虽然喜欢我的成分占很大一部分,但不可否认你确实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甚至为了我被人捅了一刀……” 说话间,张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来:“大刘,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伤害朱先生。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话音一落,瞅准张娜脆弱时机的大刘猛然起身,高呼一声向着这女人扑了过去:“那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而后一声枪响,男人的眉心窜出一股红白相间的血与脑浆,后仰的脑袋在空中拖过一条细长圆滑的血线,而后砰地摔到地上,再不动弹了。 尸体面前,张娜轻轻啜泣了两声,抬手擦掉眼泪而后便坚定了眼神,冲着昔日好友的尸体看了一眼:“看来,你已经不拿我当朋友了。” …… 刀光闪动,在刀柄与拳掌的撞击声中,飞刀从侧面袭来,唐雨寒躲闪着张雷的拳脚和柳叶飞刃的突袭,回以凌厉难避的斩击。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内气的碰撞和剑气刀影的飞散波及着来不及闪避的护卫队成员,身穿战衣手持枪械的杂兵们被二人交手掀起的一波波气浪掀翻在地、撞上汽车、划伤肢体,而陷入鏖战的两人显然已经不再顾及那些受害者。实际上按照唐雨寒的观点,在场没有无辜的人,受害就受害去吧。 十八把飞刀中最长的一柄从半空落入张雷手里,男人及时而恰到好处地擎刀而出,将唐雨寒自上而下的劈斩给狠狠架住。火花迸溅、刀刃相撞的尖锐鸣叫响彻战场,近前的护卫队员纷纷捂住耳朵躲避刺耳的低鸣。 察觉到刀刃上的裂痕,张雷及时地松手遣走了飞刀并后撤着操纵所有兵器一齐向着唐雨寒飞去。 掀起剑气的屏障将飞刀全数推回,唐雨寒微笑着冲张雷说道:“大叔,虽然你御剑飞行的功夫厉害,不过那些个刀的质量不见得很好啊。” 敏锐的观察力……张雷心中暗暗点头,开口回应了唐雨寒的调侃:“毕竟是消耗品,坏掉了可以再买、再做,何况我的武器本来就不止这十八把柳叶飞刃。” 说罢,不等唐雨寒明白过来,张雷猛地抬手大喝一声,伴随呼吸法“附凤”的全力发动,唐雨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吱呀作响的轰鸣。 “坏菜!”下意识偏过头去,唐雨寒的眼角瞥见了从天而降的一辆防弹吉普车,“连这种东西都能——” “轰”的一声巨响,将唐雨寒身影压下去的吉普在重力作用的挤压变形中轰然爆炸,火光闪烁浓烟滚滚,唐雨寒的身影便被吞没在了这附带爆炸、火焰与浓烟的大质量攻击之中。 在火光的掩映下,飞刀失去控制纷纷落地,张雷喘息着半蹲下来,汗水顺着鬓角涓涓而下。要包裹吉普车消耗的内气可是不小,这也是张雷能够以呼吸法操控的最大质量的物体,刚刚在与唐雨寒交手时趁着他不知底细、放松警惕的时候将内气附在了车壳之上,这才能出其不意地降下这么一招。 在护卫队员的欢呼声中,张雷微微抬手,以所剩不多的内气将掉落在地的飞刀收回袖中,凝视着那熊熊燃烧的车壳轻叹了一声。 “如果再过个三四年,他就能打赢我了。” “今儿就能打赢啦,爷们儿!” 火焰之中但见刀光一闪,张雷的胸前噗嗤一声迸出血来,一道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伤口伴随上身那件盘扣衬衫的开裂,出现在了他左肩到腰侧的位置上。 “咳!”半蹲着的张雷因中此招,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刀光过后,那漆黑的车壳和赤红的烈焰都如同朝圣的信徒般分立开来,扛刀的唐雨寒慢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用刀背敲打着肩膀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之下冲张雷一笑: “没想到吧大叔,我连火都能劈开。” …… “王八蛋,打架耍阴招,逃跑倒是挺在行!”走楼梯已然是难以追上,李游书脚下一蹬直接飞上二楼,而后右手一伸扒住窗台,再一发力将自己拽上三楼窗台,身手矫健地顺着窗户钻了进去。 “小衡!小——”不等李游书吆喝第二声,藏在四楼过道的柳仕良忽地顺着台阶冲下来,一记手刀朝着李游书的肩膀劈过来。李游书侧身闪过,扶风掌掌力招呼在这废楼的旧墙上,“砰”地豁开了一个通透的大洞。 “游书,你自己跟大小姐过得轻松愉快,让自己徒弟住这种贫民窟?”一招不中,柳仕良再接再厉连出三掌,楼道狭窄拥挤,李游书以拳击步法和摆架护住头颅硬生生挤进柳仕良身前,不易察觉的一击腹部勾拳夹带着寸劲的发力落在了柳仕良的小腹上。 闷哼一声,柳仕良往后一倒撞到墙上。李游书更上一步连出刺拳,柳仕良见状急忙躲闪,那闪电一般的刺拳带着呼呼的破空声落在墙上,顿时也将那边的墙壁轰出个不小的洞来。两人只是微微出手,不过一个往来便将这楼拆了两块去,只怕要是再打下去,胜负犹未可知,楼却是早就塌了。 “我徒弟住的高兴,关你屁事。”两人各退一步后,李游书这才回答了柳仕良的问题,“还有,你不知情就别乱发言,我不是没有给他钱,你给过么?没给过你还那么多屁话,找打!” 说罢,李游书脚下蹬地,又是一个留下残影的滑步逼到柳仕良面前,右手一式白蛇吐信戳过去,柳仕良也是步法高手,尤其在中短距离身法尤其灵活,眼见得李游书一招落下,身形如蛇一般扭动蜿蜒,诡异地躲过了李游书的戳击,而后扶风掌柔劲直贴李游书之右臂而出,向他右肩肩窝处打过去。 “这地方不开通,打起来可真是不痛快!”见状,李游书一记震脚跺下去,将二人脚下楼板震得粉碎。柳仕良脚下不稳发力不出,只得收招先稳住脚下,二人径直从三楼半跌落到二楼半上。 听见外面又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刘衡快步向门边赶去:“是师父!是师父!” 刚刚看见了柳仕良往这边赶过来的身影,王行伸手一把拽住了刘衡:“小衡,不许去,危险!” “可是师父在那里!” “你去了也只会让游书分心,乖乖待在我身边!” 刘衡又要开口,只听得一声脆响,防盗门的一个合页崩开螺丝飞进客厅里。原来是门外李游书跟柳仕良从而二楼半又打到三楼,李游书被对手逼到门口,侧头躲闪他那掌击所致。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嗤嗤声,李游书双手齐齐屈指扯过去。破空声中,急退的柳仕良胸前衣襟被扯开两道裂痕,露出皮下微微发红的印记。 “看来你这扶风掌真是剧毒啊,”李游书抬手指了指门上那还嗤嗤作响的柳仕良的掌印,“连防盗门都能腐蚀,我能从你手下活下来看来属于医学奇迹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势,柳仕良眯起眼睛来:“无救爪……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种邪门歪道的功夫。”诡仙门无救爪,李游书只是当年在竹节山跟吴忠义交手时见过一次,最近的还是在钟城剧院从那位受雇暗杀欧阳思的诡仙门小伙子身上又见了一次。但两次已经足够,虽然这无救爪要配合毒功才能发挥全力,但李游书依样画葫芦吓柳仕良一跳还是能做到的。 二人调整气息默默对峙,身侧被唐雨寒全数轰飞的墙壁空洞外是钟城阴沉的天空与灰暗的矮楼。二楼半和三楼半那边的破碎窗户仍然传来枪声,也不知唐雨寒的战斗进行到了何种地步。 “师父揍他,师父揍他!”门里传来刘衡闷声闷气的加油声,小家伙正躲在门后透过猫眼观察着战况。 “哼,还真是个好徒弟。” “当然了,我人好,命也好。”李游书说着冷笑起来,“我断言你这辈子都收不着一个这么好的徒弟。” 话音一落,楼下忽然传来一声不同于枪炮的诡异响动。李游书似乎从什么影视作品里听到过那样的声音,虽然影视作品也不能尽信,但答案终究是有些靠拢了—— 手雷,是手雷。 第二二四章 李代桃僵 “那是……手雷?!”李游书闻声一动,脸上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神情。欧阳思是个商人,还是横跨多个领域的商人,其中就包括军火商。所以不要说扔个手雷,就算他下令轰炸钟城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 但是就像他不会下令轰炸钟城一样,他本也不应该使用手雷。因为敌人算上朱傲也不过四个,而手雷作为中范围杀伤武器用以这种我方人员密度更大的场合无疑是“杀不着敌还自损一千”的。 听见那手雷爆炸的声音,柳仕良同样也是脸色一变:“少爷竟然!” 但他没有多说下去,他怕直觉敏锐的李游书瞬间察觉什么,连忙收回目光看向李游书,脑中顿时便生出了毒计一条:“既然你这么喜欢自己这徒弟……” “那你就年年给他上坟烧纸去吧!” 在柳仕良难得的高声中,他的身影猛地向李游书身后的刘衡家的防盗门冲了过去。李游书见状一招形意十二形之鹰形狠狠拍去,柳仕良见状抽身躲闪,但因为两人距离过近本就难以回避,更兼李游书出手迅捷下手狠厉,一招便击在柳仕良肩窝上。然而此时,柳仕良舍身的一击也已然落到了门上。 听见门上传来的异乎寻常的空明声响,李游书叫一声不好:“透劲!” 而柳仕良中了他一招鹰击也肩胛裂伤、被掌劲震得吐出血来,当下只得撤步空翻向着没有墙壁的那面空洞一跃而下,落地后快步向着小区墙外奔逃而去。 “小衡!!”一掌拍断了防盗门门闩,李游书惊慌地开门冲进屋里。拳术高手修炼精深,隔空击物、力透纸背并非难事。方才柳仕良一掌拍在门上,冲着的却分明是躲在门口观战的刘衡。以他的功力,掌劲透过防盗门拍碎刘衡的内脏简直易如反掌,如若真的中了那透进,刘衡就凶多吉少了! 老天保佑,小衡可千万别出事!老子已经没有老婆了,可不能连徒弟都保不住!!心中发出愤慨的怒吼,李游书奔进屋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率先进入耳朵的就是刘衡呜呜咽咽的哀泣。 心里咯噔一声,李游书冷静下来,双目聚焦看过去,这才发现刘衡此时正蹲在一个身影旁边痛哭,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 见刘衡没事,李游书自然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冲那瘫靠墙边、代刘衡受招的男人惊呼一声:“王行!” 猛地咳嗽了一声,王行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听见李游书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反而面露微笑地说道:“游书……他……走了吗……咳咳咳咳!” “王哥!王哥!”刘衡大呼两声,随后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 原来刚才王行也听见了外面的手雷爆炸的声音,下意识地走上前把刘衡往身后一拉,这才被柳仕良突然袭来的穿透劲力给打飞到了客厅里。 李游书见状连忙快步冲上前去半跪到王行身旁,一手抚住他的胸口,以无妄诀透视他的身体——胃和肝都被震碎、肋骨全数断裂、脊柱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若不是穿透的掌力无法传导剧毒,恐怕现在王行已经是一命呜呼了。 小衡见李游书还冷静着,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眼泪婆娑地哀求道:“师父,师父你快救王哥!” 李游书眉头早已拧成一股,他没法对着个孩子说“救不了,死定了”,但他也无法许下“死不了,我说的”这样的承诺,可他目光中流露出的绝望却已然被王行给察觉到了。 “咳咳!呵呵呵呵……没事!”强打精神地笑了几声,王行抬起那只还打着石膏的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当初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你跟……欧阳……当时,说错了话,今天……就当……赔罪了。” “哪有用命来赔罪的道理啊老哥!”李游书眉头紧蹙地惨笑了一下,打趣地拍了拍王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王行这人虽然初次见面时粗鄙顽劣,可是真正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只是率直而缺乏教育,但绝对有一颗正直的心。 “嘿嘿,不管了,”王行嘴笨,更兼这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便胡乱摆着手不去想这些,“小衡……我保护得……不错吧……” 不等李游书回答,刘衡跪到王行面前一把握住王行另一只手,嚎啕大哭着说道:“王哥!王哥别死!是小衡害了你哇!王哥——!!” 王行摇摇头,用力握了握小衡的手:“别胡说,不关小衡你的事。” 这时候,伴随脚步声唐雨寒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游书,走啦!” 闻言,李游书和刘衡回头看去,而唐雨寒则看见了瘫在那边已经奄奄一息的王行:“怎么回事?!” “被柳仕良的透劲打中,”李游书摇着头,暗示唐雨寒已经救不过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唐雨寒走上前去一把将李游书拉了起来:“咱们得赶紧闪了,丫的我简直都想不到,欧阳思那个龟孙儿竟然用毒气手雷!” “什么?!”李游书闻言一怔,“这几个街区的平民怎么办,他疯了吗!” 唐雨寒无奈地摇头:“看来在他眼里我们的命比几百个普通人的命更值钱啊。别说那么多了,带上小衡咱赶紧撤。” “啊——!不行不行!”小衡这是闻言却急了,“那王哥怎么办!带王哥一起啊!!” 唐雨寒实在不忍心告诉小衡,带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的人是个累赘。但王行此时却抬手拒绝了:“不,不要带上我,我还有……任务……” 唐雨寒和李游书对视一眼,事态紧急,王行为了不拖累他们而选择了留下,这是值得尊重的,于是二人同时对着王行拱手行礼。王行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行了一礼,而后在刘衡的哭声中看着他们走向门外,左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可巧,被唐雨寒一刀轰散的墙体外就是这破旧小区的楼后,不仅没有欧阳思的手下把守,还可以通向没有毒气弥漫的街区。李游书抱着刘衡与唐雨寒一同跃下大楼,而后向着西北方向的街区飞奔而去。 “师父,王哥真的是有任务吗?”刘衡被李游书抱在怀里,眼泪包眼珠地向他问道。 李游书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王哥从来没有骗过你不是吗。他从来不骗人的,说是有任务那就是有任务,不完成任务,王哥就不会死。” “师父骗人……”刘衡揉揉眼睛,声音哽咽着说道,“我爷爷当时也说爸爸妈妈是出差去了,帮个月就回来。你们怕我伤心,所以就拿话来骗我。”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难骗啊……李游书心里暗暗叫苦,可又忽然意识到:一个双亲去世、祖父卧床,被殴打辱骂、受尽屈辱讨生活的孩子,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外省同龄孩子要矮小瘦弱一些,可这经历却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大人了。 唐雨寒没回话,他不擅长应付孩子,所以干脆也不跟刘衡搭话。而李游书却是顿了一下,而后在飞奔中对刘衡沉声说道:“小衡,王哥是死是活,师父不能亲眼看见也不好下定论,也许真的有奇迹——就好像师父能在这个城市里遇见师娘、遇见你一样的事情发生——那王哥就没有死。但有一件事师父非常确认,而且绝对不会骗你。” 闻言,刘衡停止了抽泣,严肃认真地看向他师父。 “王哥这人,绝对是个英雄。” …… “咳咳咳咳!!”闻到了空气中怪异的甜丝丝的气味,王行的鼻腔和喉咙都好像瞬间烧起来一样,可这样的感受反而将他内脏碎裂、五内俱焚的苦痛给遮掩了过去,让他微微觉得舒适了一些。 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将录像的镜头调到了前置,而后看着自己已经与死人无异的脸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我什么时候变这么丑了?” 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扶着墙,艰难而缓慢地站了起来。刚刚站稳,又是一阵剧烈的咯血,血里貌似还夹杂着肝脏的碎渣,若是有人旁观必然触目惊心。 “啧啧,太惨了。”自言自语地调侃着自己,王行扶着墙一步一挨地走到了窗边,瘫靠窗框看着楼下那边的情形:那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货车此时竟然不见了。而阴暗的天空之下,一众面带防毒面具的人正慢慢地围向楼前倒塌的废墟。废墟之上,一个无助的男人形单影只地瘫坐在那里。 看着眼前的场景,王行点点头,而后对着镜头按动了录像开关,开口说道:“钟城的各位,我们又见面了……” 楼下,戴着防毒面具的欧阳思拄着手杖一步一步从手下的围拢中走出来,来到了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的朱傲面前。他的身边陪同着面戴防毒面具的柳仕良和张雷。 “您瞧朱先生,我到底还是没有食言,要送您一程了。” 朱傲呕出一滩血水,而后抬眼看着欧阳思冷笑起来:“那你……还真是……呕……真是贴心。” 欧阳思扭头看着刚刚货车驶离的方向,瓮声瓮气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不悦:“前胎都爆炸了,那个姑娘是怎么把车开走的?她难道就不怕发生车祸么?” “哼,总比被你毒死好……”朱傲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甜香味,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人会把无色的毒气设计成甜香的味道,简直是令人作呕的恶趣味。 欧阳思耸耸肩,做了赔本生意似的开口说道:“本来是为了对付李游书他们的,怪只能怪你不老实,被我撞了个正着。虽说外城区这样厕所也似的地方称不上天堂,也算得上‘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朱傲摇摇头,本身已经因为失血而即将休克的身体此时又因为中毒而不断地抽搐着:“没办法,这么多人……还等着钟城天亮。欧阳家……不倒,我那些死去的同事的灵魂……都不得安宁……” 闻言,欧阳思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就是贪得无厌,想要的太多。如果我什么都不给你们,让你们像奴隶一样活着,可能你们就没有今天这么多无聊的、想要从我这里攫取不属于你们的财产的欲望了。” 这时间,一个躲在巷道里偷窥已久的流浪汉因为吸入毒气而跌跌撞撞爬了出来,冲那些因戴着面具而显得整齐划一又阴森恐怖的护卫队成员伸手求救:“救……救命!” 没有犹豫与怜悯,枪声大作,尸横当场。 然而紧随着那流浪汉,越来越多的毒气受害者从阴影里、角落里、街边的店铺里、近乎废弃却还被当作栖身之所的破楼里爬出来。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和匍匐爬行的人影将这街道变得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面对这么多的求救者,欧阳思也依然只是抬了抬手,淡然地下达了命令:“杀,一个不留。” “这些贱民,我看见就烦。” 第二二五章 刹那永恒 今天的天气非常不好,不光是因为天空即将落雨的灰霾——毕竟这对钟城来说算是常见,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早已习惯——更因为夹杂在湿热空气中那令人感到窒息的重压和战栗的气氛。 “怎么回事……”心神不宁地将文件放到欧阳思的办公桌上,刘紫彤回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滴滴答答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坠落,在风中无力地斜垂在玻璃上,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便慢慢地从她心底浮动上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似的。欧阳思也好,欧阳知也罢,出云科技、盛博娱乐,一切都跟往日一样恬淡闲适,虽然经常会有同行来使绊子,但欧阳思总能料事于先,轻松解决。没有枪、没有炮,没有暗杀,柳仕良只是个护卫,钱也只是钱,从来不是敲骨吸髓的妖魔。 刘紫彤喜欢那时候的欧阳思,喜欢那个时候的出云科技,即使在八月阴翳的天空之下也依旧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想到这儿,她走到落地窗前,透过斑斑波波的雨滴看向窗外,随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沉静而虔诚地祈告道: “希望董事长平安。” …… 一滴水落到了欧阳思的手背上,在枪声与哭嚎声中,男人透过防毒面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要下雨了。” 闻言,一位身穿西装的长发女队员上前撑开了黑伞,自己则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伞外毫无言语。 朱傲咬着牙,似乎是想要靠自己的意志力来遏制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但终究是没有用,毒气引起的病症岂是区区坚强意志就能解决的问题。 枪声之中,被处决的居民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便堆满了街道,曾经街边那潺潺流淌进入下水道的灰黑色污水此时也彻底地被染成血红。 尸山血海,大致如此。 “欧阳思……你!!”看着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无力回天的朱傲呕血不止地低吼道。 欧阳思看向朱傲,用手杖戳了戳对方已然麻木没有知觉的腿部:“我怎么了,朱先生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要抱怨?” “欧阳思,你到底长没长人心!”朱傲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充血赤红的双目瞪得狰狞,“为什么……为什么用毒气!那些居民有什么错,难道你就一点怜悯和仁慈都没有吗!” 欧阳思听罢抬抬头,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防毒面具,继而雷声滚滚,朱傲愤怒而虚弱的呼喊也被那雷声一同掩盖了下去。防毒面具将毒气隔绝在外,也将血液的腥臭为隔绝了起来,欧阳思默默地注视着伞缘之下的天空,不知道到底是在思索朱傲那问题的答案还是单纯的出神。 枪声渐渐停了下来,街区恢复了安静,除却落雨滂沱的水声之外没有了其他令人不悦的声响。欧阳思站在那里,身后是如同阴云般整齐划一的部队,柳仕良站在一侧自己撑着伞,见欧阳思不说话便也只是沉默地侍立。 过了许久,欧阳思才忽然笑了一声。 “哼,”仿佛是嗤笑一般,紧接着又是一声,“哼哼。” 那笑声漫不经心,好像对朱傲的问题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听见那笑,朱傲愤怒的神情骤然变作了惶惑,咬牙向欧阳思嗫嚅:“你……你他妈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原谅对你的冒犯,”欧阳思抖动着肩膀抬手压了压,仿佛隔空安抚着朱傲的愤怒,试图将他的怒火压下去一般,“朱先生,那些居民……你指的是他们么?” 说着,欧阳思扭头去指了指满大街的尸骸,雨水打在他们一动不动的尸体上,冲刷着从枪眼儿里流淌出的血液:“你是说那些根本不会为我的城池做任何的贡献,每天只是混在这狗窝一样的地方互相撕咬啃食,偶尔还要趁你们作乱的时候给我制造多余麻烦的东西么?你竟然把他们叫做居民?太可笑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雨越下越大,短短的几分钟里便在地面汇成了一层薄薄的积水。而欧阳思则在几乎轰鸣的雨声里抬高了声调:“我从来没有把他们看作是钟城的居民,他们不过是赖在我这城市里的蛀虫,就好像……你养过大型盆栽么?他们就好像那些在花茎上赖着不走的蚜虫一样,不大不小、成群结队地趴在那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威胁,随便喷点药立马就会让他们死——就好像现在一样,立马就让他们死——但是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料理他们,所以就暂且让他们碍眼地待着。你不去看,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威胁。就这么简单。所以我要他们死,就像让盆栽上的蚜虫死,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说着,他扭头看向街边淌入下水道的血流,语气平和地补充道:“不如说,他们的死让我觉得愉快,仿佛钟城的明天就更有希望了一样。” “疯了!你这混小子……呕!!你这混小子,彻底地疯了!” “咱们两个到底谁更像疯子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么?”欧阳思张开双臂示意朱傲环视四下,“是努力平定钟城的乱象、将搅乱时局的混账们一个一个地消灭掉的我更像疯子,还是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散布恐慌和叛逆、以将钟城恢复到无序与混乱中的你更像疯子,难道你自己没有衡量过么?” “狡辩!”朱傲挣扎着坐起来,冲欧阳思投去炽热的怒火,“我们不是要追求无序,而是要创造新的秩序!你所谓的平定乱象,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能被你空中在手中的新的乱象,你是新的压迫者,最大的压迫者!现在的钟城,还不如……噗哈!!” 朱傲怒火攻心,急切之际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还不如……关恩昊……和吕德明一起制约你的时候……!” “很遗憾这样的场面你再也看不到了,总不能让死人从坟里爬出来跟我共治钟城。”欧阳思毫不避讳地调侃着死人,而后扭头向柳仕良问道,“柳先生,李游书估计是跑了吧?” 柳仕良点了点头:“少爷的毒气放早了,李游书有了警戒,可能已经跟唐雨寒……咳咳咳!”一口气没上来,肩胛的裂伤顿时传来疼痛感,被震伤的内脏也令柳仕良忍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了?”柳仕良从来没有在欧阳思面前显露过虚弱的状态,此时他咳嗽三声,这是令欧阳思意想不到的事情。 “没事,”柳仕良摆了摆手,微微倾斜的雨伞漏进来几滴雨水打在他的肩头上,“脱身时被李游书打了一掌,问题不大。” “呵呵,这样啊。那小子还真不是一般人,是吧朱先生?”欧阳思挑动眉毛,而后向朱傲寻求意见。 朱傲闻言却冷笑一声:“可惜让你捷足先登,让他成为了你的棋子。如果是贫困者先遇上他,我一定要借他之手杀了你!” “不可能的,你想太多了。他身为我妹夫都没有帮我杀一个人,你算老几啊,能让他帮你杀人,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在这儿痴人说梦。”欧阳思冲着执迷不悟的朱傲轻轻摇头,感叹道,“这人啊,不怕醒悟得晚,就怕一辈子都活在梦里。” 朱傲死定了,不要说吸入了那样多的毒气,单单是那一身枪伤就足以要他的命,欧阳思现在也不过是在欣赏又一名敌人的死去而已,权作消遣。 欧阳思话音一落,朱傲却忽然发出了一阵大笑。这笑来得不合时宜,让欧阳思心中不免产生了警惕与愤恨的双重情绪。 “有什么事情值得笑么?你手下死走逃亡几乎殆尽,你本人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难道毒气已经开始摧毁你的脑部神经,让你忍不住放声大笑么?” “哼,欧阳思,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在做梦,”笑过了,朱傲凝视着欧阳思,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阵充沛的气力,“这个梦我做了四十年,从我在外城区艰苦过活的时候、成人后远走他乡的时候、学成一身武艺归乡的时候,甚至是被柳仕良这个混蛋给打成重伤武功尽失的时候——这个梦从来没有从我的脑海中消失过,而且今天我死了,这个梦也依然会延续下去,直到钟城天亮为止!!” 欧阳思闻言已然迈步向后退去,柳仕良滑步将其挡在身后,而前排的护卫们也同时举枪射击。在火舌跳动、尸山血海的雨幕之下,身上爆开一团又一团血雾的朱傲拉动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引线。威风凛凛,神色傲然地看向远方阴沉的天空,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最后的呐喊: “就一定要实现!!” …… 视野变得狭窄,清醒过来的曹鸿蒙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摘掉被戴在脸上的东西,然而一只手伸过来阻止了他:“不要把防毒面具拉下来,除非你想英年早逝。” 虽然隔着防毒面具传出来的声音闷声闷气,但曹鸿蒙还是听出了张雷的声音:“张先生……” 张雷坐在曹鸿蒙旁边微微点头:“任务结束了,柳先生和少爷正在善后,辛苦你了。” “李游书和唐雨寒……” “跑了。” “哼哼,是吗。”曹鸿蒙笑了下,慢慢坐起身来。 “听你的笑,看来是早有预料的。”面具下的张雷也在笑,他输给了唐雨寒,被他拿刀尖顶着脖子,如若不是欧阳思下令引爆毒气手雷,也许他会被洞穿咽喉,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当然,毕竟是李游书。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了。您想想看,能拿下大小姐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善茬呢。”曹鸿蒙开口解释着,而后又沉默了下去。 见他不说话,张雷也一同沉默着。两人似乎在想着同一件事情,一件如果说出来却跟对方想得不一样,就可能害死自己的事情。 不过到底是年轻,曹鸿蒙终于还是先开口了:“张先生,您对少爷现在的行动有什么看法么?” 张雷沉下脸,整理着语言开口说道:“我对少爷——” “轰隆!!!” 轰然巨响以及汹涌攀升的火光与浓烟将张雷的话语打断,二人同时麻利地起身对视一眼,张雷开口说道:“那是少爷的位置!” 而后,两人便将刚刚的问题抛诸脑后,向着浓烟滚滚之处冲了过去。 第二二六章 人间地狱 耳鸣。 周围的一切都在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蒙在鼓里一般,虽然能辨认声音的方向,却无法分清音色和话语的内容。 周围的一切都在灰霾与浓烟中若言若现,如若不是防毒面积,大片的烟尘此时应该足以引起窒息,造成气管和肺部的严重损伤,加之虽然被热空气送上高空但仍然在街道留有残余的毒气——绝对不能把防毒面具摘下来。 有人在靠近!在滚滚浓烟里,在阴翳灰霾中,有人在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欧阳思透过防毒面具看过去,紧张的汗水从额前滚落,擦着他的鼻梁一路向下停在嘴角,粗重的呼吸、铿锵的心跳,在听觉的暂时封闭中尤其清晰的透过体内的固体与液体传导至大脑。 是谁?来杀我的人么?! 李游书,肯定是李游书,害死了我妹妹,现在还想要趁乱来取我性命?! 李游书,你还我妹妹!! 掏枪而出,踉跄起身的欧阳思冲那人影连开三枪,对方接连闪避过去,而后快步向这边冲了过来。欧阳思一惊,又冲那身影连开数枪,都是被对方轻描淡写地躲闪和弹开,眼见得那人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李游书,你杀不了我!” 在欧阳思的一声怒吼下,那身影冲破浓烟显露身形,抬手攥住了欧阳思的手枪。是自己人,同样戴着防毒面具,话语却依然被蒙在耳鸣之中难以听清。 但看那人的衣服,欧阳思已经认出了,是柳仕良。 “柳先生……” “……爷……险……开……”柳仕良的话语断断续续,欧阳思抬手拍了拍耳朵,又来回地晃动脑袋企图清醒过来。 “……这……烟……死尸……” “……听清吗?能听清吗?!已经没事了,朱傲自爆身亡了,少爷没受伤吧?!”柳仕良以比平日里更大的声音向欧阳思汇报着情况。在一阵发蒙和耳鸣之后,欧阳思终于恢复了听觉,并敏锐地捕捉到了柳仕良话语中最后一句的信息。 眉头一蹙,欧阳思点点头,伸手在柳仕良肩膀上拍了一下:“我没事了,刚刚抱歉了,我以为是来杀我的。” “没事,少爷时刻保护自己也是正确的,只是……”柳仕良说着往四周看去,追着他的目光,欧阳思也看向四周。 “我们的损失看来也不小啊,少爷。” 二人沉默着,街道之上却是一刻也无法停止的嘈杂——滂沱大雨之中,浓烟并没有马上平息下来,那威力十足的爆炸从朱傲的身上扩散开来,冲击波首先到达了欧阳思这边,幸而被柳仕良以掌力回击、两相抵顶了。但其余的队员们则没这么好运,他们被爆炸的高温与冲击给波及,有瞬间化作了焦炭的、有被当场震成一堆碎肉的、有被冲击撕裂了肢体的,此时死者血肉模糊、伤者遍地哀嚎,焦糊的尸臭和血水的腥臭交缠着。一切的一切都在浓烟之中若隐若现,如同行走在地狱之人偶尔从刀山火海、硫磺血池的腾腾烟气中见到魂灵在恕偿生前的业障。 地狱,就在眼前。 欧阳思迈开步子往朱傲自爆的地方走过去,沿途尽是被炸烂的散碎血肉和污浊血水,又走了几步,欧阳思来到了自己被冲击波推出去的起始之处,一个因爆炸而产生的巨大凹陷,表面覆盖着漆黑的灰烬。 这时,感觉到有东西在看自己,欧阳思扭头瞥向右侧,发现那个给自己撑伞的女护卫此时正瘫坐在不远处,只是她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血泊中的上身也因为剧痛而抽搐不止。那女人看着欧阳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无力再去做什么动作,只是勉强地冲着欧阳思笑了一下,而后便脑袋一歪,死不瞑目地断气了。 看着那女人的死,欧阳思毫无触动地扭过头继续凝视着那深坑:“柳先生,你说这人要是化为灰烬了,魂魄也会烟消云散么?” 柳仕良闻言想了一会儿:“按照我们习武之人的说法,灵魂就是有记忆的内气,想必朱傲已经肉身毁灭、魂飞魄散了,少爷不要多想。” “嗯,那真是好极了。”欧阳思点点头,此时浓烟与火焰也在瓢泼大雨的压盖下慢慢地止息,他扭头看着街道上的惨象,神情漠然地下达了命令,“把还有战斗力成员的整编一下,轻伤和微中毒的带去治疗,重伤的给予补偿。死尸就留在这里,等到毒气散的差不多了再派人来收拾就可以。” 这时,曹鸿蒙和张雷也步法迅速地赶了过来:“少爷。” 欧阳思上下打量了曹鸿蒙一眼:“没事?” “输给了李游书和唐雨寒,不过没什么大碍。”曹鸿蒙点点头,怕欧阳思因为李游书没有把自己打个半死而起疑心便又开口补充,“他不屑地杀我,所以只是跟我周旋到力竭,把我打晕过去。” 欧阳思没有怀疑,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嗯,这倒是他的作风。没事,你不用害怕我怀疑你,你跟我的时间比柳先生还长,我要是怀疑你那才是脑子出了问题。”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扭头看着自己的手下问道:“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已经是疯了?” 三人都摇了摇头,但曹鸿蒙却开口说道:“只是少爷,李游书曾经是因为不肯支持您的《artod计划》所以才要杀他,现在计划已经破产了,李游书早晚都会离开钟城,从此以后您与他也许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您还是执意要杀了他呢……” 张雷闻言眉头一蹙,眼角瞥着四周那惨烈的场景,心里暗想这并不是个适合发问的场合。 欧阳思回答得非常果断,可以说是不假思索:“因为我恨他。如果他没有来到钟城,可能一切都不会改变。我无处发泄怒火,所以迁怒于他。这不涉及什么逻辑和道理,仅仅因为小知爱他,小知死了,所以我想杀了他。不需要理由,明白么?” 说罢,不等曹鸿蒙回答明白与否,欧阳思便挥了挥手,示意面前这三名最重要的手下都跟自己上车,打道回府。吉普车发出轰鸣,向着内城区的方向绝尘而去,将哀鸿遍野仿佛末世般的场景撇在了身后。 没有人发现,就在他们本来打算伏击李游书的刘衡家里,七窍流血的王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手机按钮,而后看着那慢慢变长的进度条微微一笑,无力地垂下了头去。 …… 诊所里,秦枫挥舞厨刀切斩午饭的食材,伴随砧板发出的声响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久还不通话,难不成没打过,被抓住了?” “你最好不是一语成谶,以欧阳思的性格,要是抓住他们俩肯定不会让他们活命的。李游书又那么会胡搅蛮缠,估计得把欧阳思气个半死,那他就比你的心上人唐雨寒死的更快了。”菲利克斯站在锅子前等水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秦枫的疑问。 “锵”的一声,秦枫把厨刀钉在了刀板上,神色紧张、口气僵硬地向他问道:“真的有、这么、明显么。” 菲利克斯看都不看她地点头:“如果你说欧阳思恨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话,其实不能算明显,但是他那个人记仇,而且特别在意欧阳知。现在欧阳知死了,他可能会赖自己,但是赖自己是没办法泄愤的,所以他会迁怒到李游书头上去。这很正常,如果是我妹妹死了,而且死因跟她男友不帮我有莫大关系,那我也会赖她男友。” 说着,看水滚了起来,他将通心粉放进了锅里继续说道:“如果你是说你看上唐雨寒这件事情的话,我只能说太明显了。即使是不长眼睛的人,单单是听你对他说话的口气,甚至是闻一闻你们俩之间的气氛,都能察觉到你对他的喜欢。” 秦枫还想狡辩,却听见一楼那头传来“咣咣咣”的砸门声,非常急促、非常张皇,就好像催命鬼上门一样。 “我守着锅子走不开,你去看看。” “哦。”秦枫点点头,而后转身走出厨房迈步下楼,打开了诊所的门。站在门口的是个女人,年纪不大,小圆脸、大眼睛、皮肤不黑但比较粗糙,两处颧骨上带着些雀斑,使脸色整体看上去更加黯淡了一些。 两个女人打了个照面,秦枫见对方气喘吁吁、神色紧张,又察觉到她大腿处似乎有伤,为难地耸了耸肩:“那个……诊所不营业。” “我、我不是来、治病的,”姑娘一边喘着一边向秦枫问道,“请问、医生、医生在么?” 秦枫回头冲楼上喊道:“找你的——!” 楼上紧跟着传来菲利克斯的回应:“什么人啊——!” “医生!”听见菲利克斯的声音,张娜往里面迈了一步但紧跟着便被秦枫给推了回去,只得站在门口喊道,“我是贫困者联盟的人,我叫张娜!” 二楼那边沉默了片刻,而后听见菲利克斯下楼的脚步声和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一起传来:“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难民窟么?你们联盟长朱傲呢?派你来干什么?” 张娜的喘息渐渐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神情严肃地对菲利克斯说道:“朱先生他,牺牲了。” “哦,死了。”菲利克斯闻言点点头,示意秦枫可以让这女人进来,并转身往里走着问道,“怎么死的?” “为了掩护我撤退,引爆了炸药。”张娜眼中闪过羞愧的神色,一瘸一拐地走进诊所,无所适从地看着菲利克斯往里屋去的背影答道。 “倒还算没白死。”用消毒镊子将手术器材夹进手术盘里,菲利克斯刚刚一打眼就发现了张娜腿上的枪伤,“给你把子弹取出来之后赶紧走人听到没有?我不想跟你们贫困者有什么瓜葛了,上次竟然还派人来杀我,我这人很记仇的。” 张娜点点头,似乎已经默认了愿意承受联盟曾经给菲利克斯造成的坏印象。 而听到自爆的消息时,秦枫已经掏出了手机。这时间,她刷着屏幕走到了菲利克斯身边:“你看。” 菲利克斯撕开包装戴上手术手套,看着新闻里的内容眉头一皱:“连毒气都用上了,他疯了吧。” “他们俩还没回来,怎么办?”秦枫话语间不无担忧地向医生问道。 “担心也没用,估计以他们俩的本事,要逃走还是很容易的。” 话音一落,二人果然听见小巷里远远地便传来了李游书的抱怨声:“嗨哟,累死我啦!!” 第二二七章 平凡一天 “少爷……啊不,董事长,您回来了。”刘紫彤跟着欧阳思快步走进办公室,因为曾经与欧阳思有过亲密关系,她常常不小心把自己曾经对欧阳思的亲近称呼说出来,虽然在外人听来“少爷”也不过是寻常称呼,但当她作为一名秘书与欧阳思缠绵时,“少爷”的称呼听起来就颇具兴味了。 欧阳思点点头,冲跟他打招呼的员工点头回应,快步走进办公室并将大门关好,刚要转身却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收束不住,于是对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猛地探了下身子,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咳啊!” 好在蓝梦科技的办公室大门不是半透明材质,不然他吐血的事情一定会把外面的人吓一跳。但如果是在曾经出云科技的话,整个95层都是欧阳思一人的楼层,即使是全透明门窗也根本没有人会知道他吐血。 不过此时的情况却并非值得轻描淡写,见欧阳思吐血,刘紫彤捂住嘴巴惊呼一声,而后连忙蹲下身去不知所措地向他问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我给您叫救护车!” 欧阳思闻言连忙抓住刘紫彤的手腕:“别去,我没事。” 要说有事,确实不严重,但要说没事是不可能的——虽然朱傲自爆的冲击波与烈焰袭来之时,柳仕良以扶风掌的劲力回击抵消了大半,并且还以自己的身躯为欧阳思阻挡,但习武之人的身体毕竟是跟欧阳思这种“只是有些健硕”的普通人不同。内气化作的坚韧铠甲保护了柳仕良,但欧阳思被已经削弱到极限的余波给撞击却仍然伤到了内脏,好在也并非多么严重,可能只是会在肝脏上留下个结节的程度。 “怎么会没事呢!都吐血了!”刘紫彤声音颤抖地抓住欧阳思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回来就!” 欧阳思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自己却露出个微妙的笑容:“被爆炸震了一下,不碍事。你要是担心,就把生物科技部的人叫来,让他们给我看看得了。” “他们研究小动物,还会研究你吗?” “错啦,生物研究,研究生物。人也是生物啊,好了快去。”短暂的抽痛已然消散,欧阳思扶着门站起来,冲搀扶他的刘紫彤挥手说道,“顺便拿块抹布,我把门擦一擦。” 刘紫彤擦擦眼泪,感觉到欧阳思依然十分有力根本不需要自己扶,便松开手调整了一下状态,若无其事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欧阳思则缓缓迈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后坐下来,疲惫地瘫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朱傲,你这次算是够本了。” …… “这就是你徒弟啊?”看着小萝卜头一样的刘衡,菲利克斯又是皱眉又是撇嘴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嫌弃,“我还以为你能选个……嗯……更壮点的。” 刘衡闻言委屈地看向李游书,而李游书自然是要维护徒弟的体面开口辩驳:“壮有什么用,我看起来很壮吗?我告诉你,壮的,那是夯大力。往往仗着自己有劲儿不好好学习技巧,你别看小衡个子小,小孩子长个儿还早着呢。等以后窜到一米八五开外,按着你打。” 菲利克斯举手投降,转身往二楼走过去:“我是懒得跟你白话。这一个不小心诊所里又添了一个半人。我啊,还是抓紧时间做饭去吧。” 闻言,已经被取出子弹、缝合了伤口的张娜艰难起身:“医生,我不会留在这里的,我马上就走!” 走到楼梯拐角的菲利克斯回头冷笑:“拉倒吧,你现在要车没车,要人没人,腿还瘸着一条。走,走哪去?再被欧阳思抓住,去跟朱傲作伴啊?” 说完,他无视了张娜丧气的神情,继续往楼上去了。 “菲利克斯就那个样,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李游书随口安慰了一下张娜,随后便与秦枫、唐雨寒讨论起刚刚经历的事情来。 “这下坏菜了,苏惊蛰死了,朱老板死了,连王行也死了,”李游书坐在病床上无奈地咋舌,“要我看,这贫困者以后是搞不起大事喽。” 不等秦枫和唐雨寒接话,张娜猛地扭头向李游书惊呼:“你说王行死了?!” “是啊,死了。”李游书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徒弟刘衡的脑袋,“王行为了救小衡自己受了重伤,欧阳思放出毒气的时候他为了不拖累我们选择留下,估计是九死一生了。” “除非有奇迹发生!”刘衡回想起李游书在路上跟他说的话,连忙开口说道,“师父说了不排除还有奇迹发生,那王哥就能活下来!我觉得王哥这么好的人,奇迹一定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张娜见刘衡还一股子热切的劲头,便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许真的有奇迹发生,王行会活下来的。” 而秦枫则站在唐雨寒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没受伤?” 唐雨寒摇摇头:“没有。” “你说没有不好用,”秦枫挑了下眉,而后伸手在他肩膀和肘关节等位置上捏了两把,“有些时候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仔细,总是给自己留下些隐伤,外面看起来好像没事儿一样,日子久了就成了麻烦。” 唐雨寒倒是没有反抗,非常顺从地让秦枫给自己检查:“你还懂这个呢?” “祖上开过医馆,专门接诊那些跑江湖的人。后来我爷爷也在老家治病救人,”秦枫笑了笑,展示出自己家乡的口音来,“那时候乱,动辄就有上门闹杂的,把人开了的,也不是啥大伤,倒是各个都忒能吹大梨。” “哟呵,我还不知道你是沽门的,你口音藏得也太好了。”唐雨寒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来。 秦枫那平日冷若冰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漠的笑,继续试探着唐雨寒各处关节穴位:“很小的时候就不在家里混了,我爸把我送去东原省拜师学了谭腿。我自己不满足,又去学了卡拉里帕亚图——阿三的古武术,也是着重于腿法的格斗技——后来还学了卡波耶拉和跆拳,反正这么些年下来,慢慢地觉得不想过普通日子,就去了雇佣兵团。” 说到这儿,秦枫似乎回忆起了曾经那些走南闯北、刀口舔血的日子,手劲儿不自觉地重了些,把背对着她的唐雨寒捏得龇牙咧嘴:“不过干了两年也就够了,没什么意思。身边的人一批一批的死,才意识到比同龄人晚死并不见得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就回国了。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相亲的人听说我没学历、没工作,都不肯继续下去。倒是有个小哥,是个公司高管,跟我挺聊得来,但后来知道我当过雇佣兵、杀过人之后也就不敢继续谈下去了。我没办法,听说钟城乱,所以来碰碰运气,就看见欧阳思的招聘信息了。” 听着秦枫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唐雨寒轻轻鼓掌称赞:“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生经历,如果我的相亲对象是一个这样的姑娘,我肯定要把她娶回家。” 这好像是变相告白的话语搞得秦枫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拍了拍唐雨寒的肩胛:“好了,查完了,没有问题。不过你以后也要自己小心一点,上次死斗场那场战斗你伤的不轻,有机会去做个透视看看内脏也是有必要的。” 此时李游书早就已经被秦枫的经历给吸引得入了迷,下意识开口说道:“嫂子,你给我讲讲你当年都杀过什么人啊?” “嫂子?”秦枫闻言一愣,想到李游书跟唐雨寒是结拜的弟兄,脸又刷得一红低声说道,“你们不当亲兄弟真是可惜了,没正行,一个德行。” 说罢,她猛地转身往楼梯走去,迈步之时带起一阵略有清香的微风来。闻见那味道,李游书和唐雨寒相视点头,异口同声说道:“洗发露没冲干净。” 刘衡在旁边看着,这时间心里暗暗思忖:“难道习武之人讨的老婆都那么吓人么?寒哥的这个媳妇,好像跟师娘一样,好凶。” 而张娜自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秦枫走了,更是垂下头暗自思忖。唐雨寒初到基地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有机会接近他,结果他眼里只有苏卿莲;现在苏卿莲死了,她以为自己又有机会,结果竟来了个长得甚至比苏卿莲更漂亮、更冷艳的女人。如今一番谈话,更是直接扑灭了张娜心中那希望的火苗—— 她跟唐雨寒的差距不仅仅在于财产、出身、受教育程度这些方面,她与唐雨寒有一个即使弥补了后天差距也依然难以跨越的鸿沟,那就是领域和经历。 唐雨寒是习武之人,是自幼习武之人。他修习的、掌握的、精深的,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存在。他的经历,都是她这个二十多年一直在这小小钟城兜兜转转的姑娘想都不敢想的。 而眼下这女人,甚至比曾经的苏卿莲更加与他贴近、更加向他靠拢。 说到底,出身、受教育程度,领域、经历,凡此种种,都最终指向一个词汇——“共同语言”。情侣、夫妻,如若没有共同语言,仅仅是靠着短暂的热情来维持生活,永远都不会长久得了。 那看着唐雨寒侧脸时心中的倾心爱慕、那击毙大刘时还说出的豪言壮语、那认定了此生盖世英雄的隐隐决心,此刻都在张娜心中砰然碎裂、随风而逝,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然而站在唐雨寒的角度来看,那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女人对自己生出的此刻已黯然消逝的爱意,从产生时就不曾察觉、到消散时亦不为他知。自始至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于最初来到诊所里的四人而言,今天都不过是寻常的一天。 第二二八章 潮涌狂流 因为张娜和刘衡的突然造访不仅没有给足菲利克斯准备食材的时间,更使他按部就班的寻常心情被打破,所以午饭仓促之间显得过于简单。但作为刚刚从枪林弹雨、毒气地狱里逃出生天的人,张娜此时对于事物有着迫切的需求和极大的包容;至于刘衡则更算不得什么,如果说在座哪个人的童年最不幸福,那李游书的这个徒弟是当仁不让的,现在的状况下能跟着师父吃上口饭,简直不要太爽。 吃过饭后,众人就张娜和刘衡的来去问题做了一个简单而快速的商讨,最终当事人张娜主动提出不会留在诊所赖吃赖喝。 “我会回到基地去,那里毕竟远离内城区不会被欧阳思给找到,相对更安全些,”在众人目光下阐述理由的张娜看起来并不开心,因为联盟现在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又是朱傲刚刚牺牲的至暗时刻,“何况……朱先生去世前把基地的事务托付给了我和王行。王行生死未卜,我自然是需要回去操持一下。” 众人闻言点点头,菲利克斯则有些不合时宜地说道:“那这不得祝贺你荣升为贫困者联盟的联盟长么,这活计可是不好干,你得慎之又慎啊。” 李游书闻言抬手打了下他的肩膀阻止他说下去:“哪有在人家老领导新丧的时候祝贺下属升迁的,脑袋怕是有问题啊你。” “我说的是实话,在我眼里,这联盟归朱傲管和归这女人管是一个样子,倒不如说朱傲在某些方面确实短视,而且精力也不如前了,”菲利克斯说着转身进厨房,帮着秦枫一起洗碗,“所以啊,让张娜这种年轻人来领导贫困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我可是发自真心地祝贺。” “那小衡呢?”张娜的事情解决了,李游书又看向刘衡,“你是想跟着我,还是想……不过你住的地方情况堪忧啊。” 刘衡看了看李游书,又看了看诊所的环境,非常贴心地给予了答案:“师父,我要跟姐姐去基地玩。” “啊?”李游书跟唐雨寒对视一眼,“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因为没见过啊,肯定很有趣,”刘衡笑嘻嘻地看着李游书,“而且我也想看看王哥待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菲利克斯一听刘衡不会赖在这里,赶紧从厨房伸出头来表示赞同:“诊所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咱们还是被欧阳思全城通缉的状态,带着徒弟可不好打架。他要是去了联盟那边反倒也更安全,对吧?” “那你上学怎么办?”安全的问题确实更有保障,李游书紧接着抛出了新的问题。 这次轮到唐雨寒来解答:“你是不是傻,钟城都乱成这个样子,三天一游行,五天一暴动,学生们还上个什么学,开个什么课?何况现在还是暑假,除了高中生和补习班之外哪里还有学生要去上课?尤其是补习班啊,打着教育旗号做着商业事情,该歇业就得赶紧歇业的。” “这么说,小衡反倒是跟着张娜去贫困者基地比较好。” “他可以住在我的房间,估计那是整个贫困者基地里最干净整洁的地方了。”唐雨寒微微探身去茶几上拿了个苹果,“估计我的房间还没有人敢动吧?” 张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她,连忙点着头回应:“啊,是的。自从您离开之后,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里面,没有人碰。”她不好意思说房间是自己每天在打扫,尤其是守着这么多人,还是在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与唐雨寒并肩而行之后。 “好嘞好嘞,那就这么定下来了。”鼓掌的声音间断传来,菲利克斯对于商讨的结果可谓十分满意,从厨房走出来指了指张娜,又指了指刘衡,“你,还有你,都不要继续留在我的诊所里了。这样的话真是万事亨通,求之不得。” 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当然有心,我只是有些感情缺失而已,不代表我不会怜悯和仁慈。要说残忍还是你们这些正常人更过分,”菲利克斯说着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至少我不会为了消灭个别人而对群体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毒气。” 李游书刚要反驳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欧阳思那么丧心病狂的时候,菲利克斯看着手机的眼神却忽然一变,而后犹豫着开口说道:“那个……我觉得你们贫困者联盟可以去经营短视频和网络直播的营生了。” “什么意思?”张娜没有听懂菲利克斯的话,不解地问道。 “喏,”菲利克斯将手机往张娜面前一送,“继苏卿莲之后,王行也有话要说了。” 闻言,李游书、唐雨寒和厨房里的秦枫都纷纷掏出手机来,不约而同地点开了手机里堆叠成山的提示消息。 …… “董事长的情况没什么大碍的,稍微休息,不要过于劳累和进行剧烈运动,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一名身穿实验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丝不苟地端详着诊断的结果,而后向欧阳思汇报情况,“不用担心,您的身体状况比我接诊的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 “哟,那真是好极了。”欧阳思抱着膀子点了点头,对这样的诊断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而刘紫彤闻言则松了口气,轻轻拍打自己胸口说道:“太好了,老天保佑,太好了太好了。” “哼哼,”那名类似主治医师的男人推推眼镜,将诊断结果以及透视光片一同装进了密封袋里递给刘紫彤,“我看你比董事长本人都还要上心。” “废话,他给咱们发工资啊,要是董事长哪天遭遇不测,咱们可全都失业了!”刘紫彤走到欧阳思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欧阳思则在她那欲盖弥彰的演示中翻翻白眼,走到衣架上去取自己的衣服。 那医生看破不说破地点了点头,而后对欧阳思汇报其他的事情:“董事长,《artod计划》的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了么?最近大家都非常懈怠,感觉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再这么下去可是会影响公司效益的。” 欧阳思将衣服搭在臂弯上,没好气地笑着反驳:“我是不会听你的鬼话了,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干活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嚷着这个做不完,那个得等等的,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又开始找活干。这人啊,还真是缺什么想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 医生——准确的说应该是出云科技生物科技部的负责人——闻言嘿嘿一笑,起身送欧阳思和刘紫彤离开了研究室,而后轻叹一声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只是问问罢了,如果不用接触那种每天拿活人来进行试验的项目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你还不信。”欧阳思神色轻松地往电梯方向走去,刘紫彤跟在后面此时也终于展露了笑容。 “身为护卫,柳仕良竟然让您受伤,您一定要扣他的工资。” “能让我活着从近乎零距离的爆炸里逃出来,我还要扣他的工资,紫彤,你是周扒皮吗?” “那我可不管,反正他让您受伤了。” 这时间,三名蓝梦科技的员工神情严肃地议论着从拐角处走过来,看见欧阳思后却忽然呆在了那里。其中一名女性员工更是直接将手里的咖啡掉在了地上。 欧阳思见状眉头一皱,被流淌过来的咖啡逼得向后退了一步。那三名员工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连连向欧阳思鞠躬道歉:“对不起董事长,是我们不小心,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只是把咖啡打翻在地上,他们那几乎要下跪的反应实在有些过激,欧阳思看着对面三人心里起疑,随意地挥了挥手:“没事,你们自己找人收拾一下。”说罢,他迈过咖啡向前走去,并在拐弯的时候瞥了眼那三人的目光。 恐惧,他只能看到恐惧。 “紫彤,我看起来很恐怖么?”电梯里,欧阳思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我应该还没到变得特别严肃的年纪吧。” 而刘紫彤也从刚刚那三人的反应里就看出了端倪,此时拿着手机刷新消息:“董事长是在怀疑刚刚那几个员工的反应么?” 两人的猜想不谋而合,欧阳思平日里营造的形象都是非常随和的,此时如果有员工对他面露惊惧之色,那绝对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就在这时间,欧阳思的手机响了起来。电梯正好到了顶层,他走出电梯接通了电话:“柳先生。” “少爷看新闻了吗?”电话那头的柳仕良语气并不好,似乎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事情似的。 欧阳思闻言心里叫一声不妙,依然冷静地回复:“没有,出什么事了?” 不等柳仕良作答,身后的刘紫彤已然是惊呼了出来:“董事长!这!” “你等一下。”欧阳思让柳仕良不要扣电话,随后转身走到刘紫彤面前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看向屏幕。 刘紫彤的手机装有许多软件,影视、资讯、新闻、娱乐、教育,然而此时,所有的软件都仿佛是受了魔法一般地、不约而同地在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在欧阳思看来荒诞不经、难以理解的爆炸性新闻—— “出云科技董事长欧阳思于今晨意外身亡”。 几乎是在瞬间将前因后果给串联了起来,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欧阳思的脑海,令他顿时紧张地拿起了手机问道:“柳先生,护卫队和暗杀队,还剩多少人?” 电话那头回复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还有……不到五百人。” 欧阳思的脸色阴沉下去,颌关节因为暗暗咬牙而在皮下起伏着,不祥的预兆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愈发强烈。 电话那头,柳仕良沉声说道:“少爷,咱们被摆了一道……” 欧阳思冷笑一声,他仿佛听到了雷声,感觉到了震颤。可是此时暴雨已过,天空虽然依旧阴霾却没有落雨的景象。 而后,他慢慢明白过来:那雷声,是呐喊;那震颤,是脚步。 于是他拿起了手机,不由自主地狞笑起来:“柳先生,我们何止是被摆了一道……” “我们要被死人给耍了……!!” 狂潮,竟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如同戏剧般可笑地涌来。 第二二九章 星星之火 最开始,是一张男人的脸。 长得还算不错,长脸、五官分部匀称、鼻梁高挺、鼻尖稍尖锐显得有些刻薄,但总体而言还是中上颜值。虽然长相还算不错,但皮肤有些黑,带着不修边幅的粗糙,眉钉不彰个性反而凸显三分粗野。 这男人浪费了好皮囊,周身都是桀骜不驯、难以接近的气氛。 再就是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给人感觉就好像…… 将死之人。 但一开口,对他的印象似乎就可以稍作调整了:“钟城人,我们又见面了,早安。” 非常谦逊有礼的问候,虽然镜头有些晃动,至少有让人看下去的欲望。 “咳咳,我是……”男人咳嗽了一下想要自我介绍,但似乎在自我认同和自我定位方面有些障碍,他拖着音调垂下头去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才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实话,我谁都不是。我活了十九年,一直都在寻找‘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得到这个答案。” 而后,他从怅然若失的神色中恢复过来,目光如炬地看向镜头:“其实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作为一个组织的代表,作为这组织的一员。我是钟城贫困者联盟西一区干事,王行。” 说到这儿,王行的神色忽然一变,举着手机将头移出镜头,发出一阵剧烈到令人听了都要皱眉的咳嗽。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似的,音调直顶到上颚的咳嗽持续了十多秒后才停下来。王行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不好意思地回到了镜头前。仔细看去,他那没怎么擦干净的下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迹。 “抱歉了,我的状况不太好,见谅,”对仍然留在屏幕前的人致歉后,王行继续说道,“大家应该已经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说已经见过面了。在之前贫困者联盟对盛博娱乐的战役里,我们的北环区代表苏卿莲曾经借助钟城娱乐频道和网络发表了一次演说。想必大家也都还记得。卿莲姐是上过大学、受过教育的人,她说的话自然是……叫……字字珠玑?好像是吧,人也长得漂亮,想必大家对她的演说都是有印象的。至于这次我的演说,也许并不见得比她好,请大家不要因此而关闭这个视频,因为接下来……咳咳咳!我会用事实来证明苏卿莲女士先前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 看到这儿,人们来了兴趣,地铁上有人开始拉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同伴一同观看,没有找到座位的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瞅着身边矮个子的手机。窝在家写假期作业的孩子拿着手机走到客厅,发现难得休假的父亲正如往常一样将音量放到最大看着视频,正在做饭的母亲也循声走出厨房。 仿佛中枪般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王行的镜头晃动得一片模糊,但正是在这样模糊的镜头下,声音传达的信息变得更加敏锐。 人们听见了爆炸声、枪声、子弹回弹声,以及轮胎烧胎发出的尖锐鸣叫。 而后,镜头摇晃着回到了王行的脸:“各位,请……看看那边。” 前置摄像头调换成了后置镜头,屏幕前展现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画面。说是居高,也并不怎样的高,只是大概有二三层的样子,所以画面中的事物反而展现得比较全面清楚,只是偶尔会因为王行的剧烈咳嗽而抖得厉害,影响观感。 画面里是一片呜呜泱泱的车队和人群,不管车还是人都是统一的黑色。那压抑的黑绵延不绝地占据着街道,靠后的位置有着大片不知是何原因堆积的燃烧车辆和瘫倒在地的黑衣成员,而靠前的位置,一个拄着手杖、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正在荷枪实弹的黑衣人的簇拥下站在一堆废墟前。 这样密密麻麻的车队、这样整齐划一的队伍、这样配备精良的武器,加上那根标志性的手杖,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人是谁。那是如同禁忌的名讳,是可知而不可言的存在,是每个钟城人对其都有着几分恐惧的无冕君王。 他是欧阳思。 “各位,我现在正身在西一区的一栋废弃建筑里,今天……本来是我们的联盟长先生与我约定会合的日子,然而……我们却遇见了另外一件……更加棘手的事。” 说到这儿,王行停顿了一下,抽动鼻子将鼻血吸到嘴里并吐到地上:“但是我们遇见了更棘手的事情——欧阳思要杀死他曾经的好友、他妹妹欧阳知的恋人,李游书。” 是值得被当做瓜吃的轰动恋情,更多的目光汇集过来,曾经以冷艳性感的欧阳知为榜样的女性们在好姐妹的分享下纷纷点开视频,想要知道她们憧憬仰慕的女神欧阳知的恋情到底是怎样的甜蜜、在她死后其恋人会怎样对待这场戛然而止的感情、身为兄长的欧阳思又为何想要置这位可能成为自己妹夫的男人于死地。 “他派人在李游书徒弟的家中伏击,而恰好被我……目睹了全程……并遭到了侍卫柳仕良的攻击。至于他为何要杀死李游书,想必大家也心知肚明——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一向是欧阳思最惯用的手段,即使是自己的妹妹都被他残忍杀害,更不要说是妹妹的恋人!”王行其实并不知道欧阳思到底是不是杀死欧阳知的凶手,这点上如今只有欧阳思自己知道,而菲利克斯和李游书对此仅有过推断。此时王行之所以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自然也有其目的性掺杂在里面。 踉跄了一下,王行挣扎着扶住窗台,将镜头拉近了一些:“赶来会合的队伍正巧遇见了伏击李游书的欧阳思手下,所以也遭到了他们的追杀。这次任务,我们又失败了,十几人……如今……只剩下了那位先生——” 拉近的镜头有些模糊,但废墟上已然显露了朱傲的身影:“那位,就是我们贫困者联盟的联盟长,朱傲先生。” 此时有人已经在镜头前认出了朱傲,他是这座城里土生土长的人,虽然有过在外学艺的经历,但终究大把的光阴还是献给了钟城。童年的玩伴、儿时的同窗、已为人母的初恋——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 镜头里,浑身是血的朱傲似乎正在跟欧阳思争执,而戴着防毒面具的欧阳思则漫不经心、摇头晃脑地应答着,不时用手杖戳一戳朱傲的腿和胳膊,好像中世纪黑死病大流行时的疫医试探病人的尸体。 “各位,各位请看……!”镜头又摇晃了一下,一个流浪汉从小巷里跑了出来。然而没跑出几步便在一阵骇人的枪声中扑倒在地,身下很快地弥漫出了殷红的血泊。 仿佛是第一只破壳的海龟回归了浪潮,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居民从屋子里奔逃出来,如同丧尸般无所适从地扼住自己的咽喉、扭动自己的身躯、匍匐在地、浑身抽搐,而也就是在这时,为首的欧阳思抬了抬手。 枪声大作,尖叫声、哀嚎声、呼喝声此起彼伏。血液飞溅、尸体堆叠、防毒面具装饰下整齐划一的护卫队成员们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在欧阳思的命令下向着手无寸铁的平民不断射击。 火舌跳动之间,鲜血染红了街道。 “各位……一定纳闷……为什么会这样,”王行的镜头没有转移,而是以画外音的方式解说着镜头前的一切,“欧阳思……他用了毒气……整条街道现在都……咳咳咳咳!啊咳咳咳!!” 血肉模糊的声音令人耳不忍听,如同呕吐般的血量泼洒在地面的声音更是骇人。王行挣扎着继续开口,但声音却在吐血后虚弱了许多:“现在整条街道……都……已经弥漫着无色的有毒气体,我也……身在其中了。” 而后,王行慢慢瘫坐回去,将镜头重新朝向了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给各位看的东西……欧阳思他……不会在乎,他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对他来说……钟城的居民……不过是、不过是消耗品,为他创造价值的消耗品。如果你们此时还享受着……那个男人提供的……好处。那我只能说……下一个死在毒气中的……未必不是你……” 看着镜头中王行的直视,观众们沉默了。枪声还在持续、尖叫尚未停止,此时他们似乎都隐约间闻见了空气中那血腥的气味、闻见了毒气那甜香的气味、闻见了火舌跳动里硝烟的气味。 “各位,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贫困者做了前锋而已……因为我们率先……找到了敌人。”王行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看起来柳仕良的掌力加上毒气的摧残,他的生命已然要走到尽头。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高亢而有力的呐喊:“就一定要实现——!!”紧随其后,骇人的巨响传来,镜头中的废旧矮楼发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摇撼,墙皮和碎屑窸窸窣窣地掉落,将王行从垂死的边境给强行拉了回来。 这似乎是王行没有料到事情, 他再一次挣扎着爬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拿手机,镜头里看见他不停挪动的脚步和颤巍巍的双腿。 过了许久,王行忽然跌坐下来,嘴边喃喃自语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而后用兴奋颤抖的双手去抓起了手机。 “欧阳思死了,欧阳思死了……欧阳思死了!!朱先生做到了,朱先生成功了!!” 镜头调转,画面再次来到了街道上。这一次,滚滚的浓烟和灼目的火光铺满了整条街道,王行再难压抑住声音中的兴奋,回光返照一般高声呼道:“欧阳思死了!兄弟们!欧阳思死啦!朱先生跟他同归于尽了!老孟,你看到了吗!欧阳……噗哈!!欧阳思死啦……苏先生……!卿莲小姐!老蔡王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乒铃乓啷的杂音里,摇晃混乱的镜头中,王行慢慢地瘫坐了回去。他那已然失神的双眼此时又恢复了光亮,那满含泪水的双眼后面,有着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那个混蛋,那个恶魔!朱先生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 扬天大笑之中,王行的口鼻再次迸出血来,他用力将即将涌出来的热血吞咽回去,而后擦去眼泪对着镜头微笑起来:“钟城人,贫困者做到了……我们胜利了!我们的牺牲没有白费,钟城不再有欧阳思了,不再有压迫、不再有剥削,没有枪声、没有逝者,也不会再有界限和屏障!我们成功了!没有了,都没有了!我们希望……今后也不再有!所以,所以不要让我们白……!” 而后他的笑容骤然消失,呼吸急促地靠在了墙上。 “白白牺……胜利……我们……胜……下一个胜利……属于你们……” 视频至此便结束了,没有人知道王行最后如何挣扎着将这视频传入网络,也没有人知道他死去时含带着怎样的微笑。 但他那美丽的误会成全了死前的自己,更在无意之间成全了钟城——几乎是这视频发出的半小时里,外城八区,中城八区,近千万人民的愤怒汇成了钟城最高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着内城区拍击了过去。 8月11日,距离苏卿莲死去的8月3日将将过去一周。 钟城摇晃了起来。 第二三〇章 一出好戏 “不可能,不可能……”欧阳思看着窗外似乎飘扬飞尘的地平线,不可思议地摇头道,“是朱傲安排的么……没道理,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自己的命来导演一次暴动……简直荒谬!” 来不及了,现在发表声明已经来不及了。当那些贱民发现曾经难以突破的高墙如今竟如此轻易地倒塌,他们就会明白真正难以推倒的并非有形的墙壁,而是无形的阻拦,是他们心里那份因为恐惧、怯懦、偏见而构筑起的看不见的墙壁。如若他们真的将那面心里的墙壁推倒,将一切对生命的畏怯都抛诸脑后,那么钟城将不再是欧阳思能够一手遮天的城池。 “少爷……”刘紫彤站在欧阳思身后眉头紧蹙地看着他,她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失去理智的人群会把他们撕成碎片、也许欧阳思指挥下的护卫队与暗杀队能够将疯狂的人潮阻截,也许李游书会跟之前一样关键时刻现身拉欧阳思一把——当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不趁乱来杀了欧阳思就已经是万幸——又也许柳仕良还没有显露真本事,这次危机才真刀真枪亮了家底,仅凭一人就能拿下千军万马。 这都是假设,但不管是最好的结果还是最坏的打算,她都已经下定了和欧阳思同生共死的决心,并把这视为自己的归宿。 欧阳思陷入到自顾的思忖之中,没有听到刘紫彤的轻声呼唤。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开通了多人连线。 “各位都汇报一下情况。” 率先开口的依然是曹鸿蒙:“少爷,死斗场这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有保安开枪了,但是没用。而且……被活活打死了。” “少爷,我在中城区和外城区的关卡,”张雷的情况似乎比曹鸿蒙那边更加糟糕,“人潮汹涌,根本拦不下,情况很棘手。” 柳仕良此刻似乎在车上:“我在赶往蓝梦科技的路上,现在出云区暂时还没有什么暴徒,不过离死斗场最近的青机区估计已经不中用了。少爷,我觉得趁早布防比较好。” 欧阳思此时已经从那阵惶惑之中冷静下来。 没错,我欧阳思,能从吕德明手里活下来,从关恩昊手里活下来,能从维姬·奥尔森手里活下来,还能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给杀掉,现在区区乌合之众,只要能够消灭其中不到百分之一,就能将剩余的九成九全部震慑。 不过是人海战术,不过是一时激愤。贱民们,等你们热情冷却、等你们明白了战力的差距,就要为自己的鲁莽和狂妄付出代价! 至此,脑袋中夹杂着一丝愤怒的余韵,欧阳思向手机那头的众人下达了命令:“你们三位,顺便通知各队的副队长、以及指挥权顺位继承人,还有死斗场愿意留下来的选手,放弃对外城区和中城区的把守,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出云区来。” “少爷,莫非您……” “没错,”肯定了柳仕良的猜想,欧阳思果断而决绝地低声说道,“守住出云区的边界,我要轰炸外城区和中城区,让他们知道有几条破枪、几万的青壮连仰视我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一落,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同从背后吹来的冷风令刘紫彤浑身一颤,紧接着那恐惧便化作了胸膛中的炽热,轰炸钟城那就是几万的人命,欧阳思这么做就是滥杀:“少爷,我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我们、我们还可以……” 不等刘紫彤说完,欧阳思猛地抬手打断她的劝告:“紫彤,我明白你不希望我造太多杀孽,但是你看看外面——”他伸手指向窗外,在钟城生活了二十多年,这是他和刘紫彤都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就仿佛神话中的巨兽从远方奔走而来,在灰霾的天空下掀起扬尘、踏碎大地,只等将站立王权之塔的欧阳思撕个粉碎,“你真的觉得,只要我们使用轻微手段或者干脆束手就擒,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 面对欧阳思的质疑,刘紫彤沉默了。 而欧阳思也在三名手下的应答中沉默下去。他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暗暗思索着眼前的一切。 不该,不该是这样子的。自己明明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将一切都控制得很好。曾经有财阀相争的时候,有贫困者攻击的时候,有暗杀、暴动和游行的时候,都不曾出现过如此混乱倾颓的场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是因为那唯一的变量,那本来不应该属于这池中之物因为偶然而落入其中,便将钟城给搅扰成如此浑浊的一片光景?! 区区一介武夫,连父母都不知何人的毫无归宿之人! 紧紧攥住手杖,欧阳思咬住牙关、眉头紧锁,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李游书……李游书……!! 与此同时,阴云密布的东一区,诊所里的众人在沉默中看完了王行的视频。刘衡擦擦眼泪,确认了王哥必死无疑后对李游书说道:“师父,您说的没错,王哥就是个英雄。” 李游书沉沉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而菲利克斯却抱起膀子来,面沉似水地说道:“区区一个爆炸,何况还有柳仕良在旁边保护,欧阳思不会死的。真不知道那些人发现真相只有,这件事到底会怎样收场。” “但是你听听外面,”秦枫将下巴往窗外一挑,街道上的呼声已是如同海啸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难道真的有人还在乎欧阳思是真死还是假死么?现在欧阳思在他们心里已经死了,就算他忽然站出来说自己没死,那些已经几近疯癫的人也只会说这是替身、是机器人,是欧阳家为了稳住事态而拿出来骗人的傀儡。要我说,欧阳家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伸手要去那桌子上的咖啡杯,却发现隆隆的脚步声震颤大地,桌上的杯子都在隐隐约约颤抖着位移起来。 “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啊,”唐雨寒站起身抿了下嘴唇,“没有一个可以规制他们的手段,反压迫的浪潮可能会变成无目的的暴行,万一他们要把欧阳思给推上断头台、甚至是生吞活剥了,这做法就一定对么?”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但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够想到什么办法。最重要的是即使想到了他们也不会耗费心血去实行,又不关他们的鸟事,何必为了这座城市浪费精力。 张娜此时也没什么发言权地坐在那里,她腿上还有枪伤,毫无行动力可言。况且在座的众人除了小衡之外哪一个不比她聪明、哪一个不比她机灵?连唐雨寒都想不出办法,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她自然也是没有任何想法可言的。 总而言之,如今钟城的局势已经成了一个毫无控制的、脱缰的、自发而起的浪潮,这城池内的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能力去阻挡它、控制它。 但也就是在这短暂的片刻沉默后,李游书跟随唐雨寒蓦地也站了起来:“我要去一趟。” “你去哪里?”菲利克斯刚抛出了问题,紧跟着便也将猜测脱口而出,“你要趁乱去找欧阳思?” “对,”接过唐雨寒抛过来的褂子,李游书点头确认,“放心,我不是去杀了他,他是小知的哥哥,我不会杀他。但是有些事情要聊一聊,不然我走也不可能走得安心。” 唐雨寒点头表示赞同,而后走到墙角把刀拿在手里也冲菲利克斯说道:“卿莲死了,钟城乱了,这场大戏一结束,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里?”不等菲利克斯开口,秦枫比他更为关切地问道。 唐雨寒笑了下,扭头看秦枫答道:“嗯……回恒玉吧。在钟城待了也有一年多,该回家看看了。没准儿我大哥还得给我安排些公司的事情做,谁知道呢。” “那!”秦枫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并畏缩了下去,两只手垂在身前用力握着问道,“那……我能……” “可以啊,你来我家玩吧,反正你家离恒玉不过五十块钱高铁费,我开车也能送你回去。不过你现在还失业呢吧,不如我聘你给我当保镖,一月十万,先签三年,怎么样?” 痛快直爽又十分妥帖的回答令秦枫在呆愣片刻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在旁边看着的李游书和菲利克斯也都对唐雨寒露出一丝微笑。 “既然你下重金聘请……那我就陪你走一遭吧。”于是秦枫终于也迈开步子,走到了唐雨寒身边。三人并肩而立,六只眼睛看向靠在书桌边的菲利克斯。李游书嘴角一挑,笑嘻嘻问道:“怎样?要不要一块去看出好戏?” 抱起膀子轻轻摇头,菲利克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来:“我对这些事情是没什么兴趣的,杀人、被杀、救人、被救,人就是这样子互相循环着,互相失望着,没什么好看的。” 但随即他又抬眼看向李游书:“不过看一眼也好。先说好啊,我不会出手的,但我可以做个见证人。我想……咳。” 说到这儿,菲利克斯却忽然停住了。 李游书与大哥唐雨寒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你想什么?” 菲利克斯用那双红瞳凝视着李游书:“没什么,我就是像做个见证。” 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但透过赤红色的双目菲利克斯却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城市千丝万缕的因果此时似乎都在李游书身上缠绕汇集,而眼前这千载难寻的良才意欲飞身腾跃、游龙出水之际,所有的丝线与束缚都将被扯断,摇摇欲坠的腐朽城池将在他离去的背影中轰然坍塌。 至于坍塌之后是怎样的存在将从废墟之中重新升起,谁也说不好,菲利克斯也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用石博茕做出的占卜似乎真的要应验了。 第二三一章 至暗之时 浓云滚滚,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之下,钟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出细微的震颤,无法阻遏的人潮铺天盖地而来,他们愤怒、他们悲哀、他们仇恨,当然,其中也掺杂着求乱的心态,有着幸灾乐祸的意趣。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标都出奇的一致——冲入内城区,毁灭欧阳家。 “放下枪吧。”抬手制止身边的年轻警员,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摇头轻叹,“这是整个钟城的选择,就凭我们,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在呐喊与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人群绕开了那几辆警车,向着内城区的方向继续前进。前方,他们即将穿过鹿林区的屏障,顺利地到达出云区,那是整个钟城最为核心的位置,同样也是欧阳思最后的据点。只要能够将那里占领,整个钟城就成功地落入钟城人民的掌控之下。王行所说的“下一个胜利”就会真真正正地属于了钟城的人民。 已经能够看见人头攒动的景象,欧阳思站在落地窗前指挥着已经荷枪实弹埋伏完毕的手下:“曹鸿蒙,随意射击。” “是。” 下一秒,螺旋桨呼啸和机炮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子弹射出的轨迹形成一条可以被肉眼察觉的直线向前进的人群扫射过去。在惊呼和尖叫声中,人体炸裂迸溅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泼洒出去,大街上瞬间被笼罩在了一片血雾之中。 与此同时,把守在出云区边界的护卫队成员架起机枪,向着最先抵达此处的人们扣动了扳机。 受到了压制,第一波准备攻占出云区的人群向后短暂地撤退回去。这样的场景在出云区的其他几处边界也在同时上演着。 “这里是曹鸿蒙,鹿林、出云两区边界上的攻击被击退了。” “我是张雷,从溪泉区方向来的攻击被击退了。” “少爷,我是四队的副队长庄灵西,青机区方向的攻击成功阻止。” “五队副队长克里斯,已经将高平区的攻击打回去了。” 从各个方向攻来的人潮通通被自己的手下给打退回去,欧阳思微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和刘紫彤的声音:“董事长,柳先生和……” 欧阳思闻言转过身来,却见刘紫彤侧身让出道路,首先走进办公室的不是柳仕良,而是一个老人的身影。 “爷爷?”下意识地叫了声杨业兴,欧阳思迈步走了过去,“这样的日子,您不在家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杨业兴撇撇嘴,眉毛往上一挑,显露出老年人所不具备的灵活的面部表情:“现在钟城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吗?” 说着,他迈步走进办公室,柳仕良跟随他的脚步走进去,刘紫彤则满含担忧地看了欧阳思一眼,随后关门离开。 “至少您待在家里比在我这里要安全。”欧阳思所谓的家里应该是指杨业兴在中城区购买的一套供他自己居住的房子,毕竟山庄这时候应该已经落入到失控的人群手里了。 老人坐到会客的茶几边,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桌上:“小思,千说万说,你都是我欧阳业兴的孙子,这种时候,我不在旁边看着你,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呢。” 欧阳思走到茶几边,袋子里是一瓶洋酒,想必老人也知道此次直指欧阳家的暴动凶多吉少,连酒都早早地带了来:“来吧,喝一杯。今天有这样的局面,也许我当年让欧阳家立起来的时候就该看到,呵呵,报应啊,想必那些被我拿下去的老伙计、老兄弟们,日日夜夜地在阴间咒我骂我,到底还是让报应落在了儿孙身上。” 老人非常娴熟地打开了酒瓶,而后示意柳仕良去取两个杯子过来。柳仕良会意,不敢违拗,连忙往放杯子的柜子走去。 欧阳思面露不悦地走到窗前,看着在火力压制之下如同退潮般慢慢后撤的人群,冷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报应,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的闹剧。当年他们知恩不报、见死不救,这是他们欠欧阳家的。我不过是让他们稍微地偿还一些,他们就胆敢闹出这样的事端,今日这闹剧若是被镇压下去,日后我只会更加严厉地处置他们、压迫他们、压榨他们。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看着孙子站在窗前的背影,杨业兴浑浊的眼中不知潜藏着怎样的悲怆与无奈,但也只是轻轻地摇头,而后接过柳仕良呈上来的晶莹剔透的杯子轻声叹息:“如果这样,那小知真是白死了……报应,报应啊……” 杨业兴那话中,到底是报应欧阳家有此一劫,还是报应欧阳思竟与自己年轻时那般相像,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欧阳家的山庄已经被狂怒的人群给占领,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安保队伍早已被制服。愤怒的人群冲进山庄、冲向庄园中心的那三座宅邸。虽然遭到了抵抗,但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他们很快便将护卫宅邸的索菲亚以及爱丽丝等女仆给擒获。 “她们打伤了我们的人,欧阳思的母狗们开枪打伤了我们的人!”有人站出来高声嚷着,而后走上前去拽住了索菲亚的头发,“欧阳思已经死了,你们还这么为他卖命,你们是蠢驴吗!” 然而那人得到的是一口唾沫,索菲亚瞪着眼睛冲那人恶狠狠地啐道:“胡说!少爷根本没有死,你们这些人,不过是趁乱来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你们什么都不是!等少爷回来了,一定把你们通通关进监狱里!” “放屁!”那人按住索菲亚的头将她狠狠撞在地上,“欧阳思现在是钟城的敌人,你们作为他的仆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何况你们开枪打伤我们,你们该被处死!!” “你才是放屁!”闻言,爱丽丝也满眼泪水地挣扎着站起来,冲把她们围住的人群高声斥责,“你们平白无故闯入别人的住宅,自然要受到主人家的攻击!我们开枪,是自卫。但你们没有资格随便杀人,你们根本就是一群暴徒,暴徒!” 爱丽丝的话语虽然轻柔无力,因为恐惧而颤抖不止,但在场众人却被那话语给点醒,有的人低头沉思,有的人面露窘色,有的人则因为被她点破了心思恼羞成怒。 “还敢嘴硬!”按着索菲亚的人听见爱丽丝的斥责又转而扭头看向了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告诉你,现在的钟城已经没有秩序了,混乱就是秩序,我们说的就是规则!” 说罢,他冲上去将被捆着的爱丽丝一把推倒,一使劲儿撕破了她的袖子,爱丽丝见状挣扎起来:“滚开,你变态!!” 其余站在屋里的人见那人这般动作,也有几个说道:“差不多就得了。我们是冲欧阳家来的,没必要跟这些女仆置气。何况你这样是强奸,没有趁乱做违法之事的道理。” 那人闻言回头瞪了眼,将手里的枪亮了亮:“少他妈管闲事,现在钟城已经没有法律了,老子现在做的事情,不违法!” “爱丽丝!”索菲亚的额角流下血来,但看见爱丽丝被那人给猥亵,连忙不顾安危地摇晃着站起来,冲那男人猛地撞了过去,“你给我滚开!!” 男人被索菲亚给撞翻在地,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拽着索菲亚的头发再次将她狠狠撞到墙上,接连撞了四五下才将已经昏厥的女仆给丢在了一边:“自讨苦吃!” 随后,他面带猥琐神色地走到了爱丽丝跟前,被撕破了衣衫的爱丽丝向后退却着,本就娇小的身躯更加地蜷成一团,企图从男人的阴影下逃出去。 “哼,欧阳思还真会享受,连个伺候人的娘们儿都这么好看。”男人冷笑着又感慨了一声,考虑到爱丽丝似乎还打算挣扎,便将手枪掏出来对准了索菲亚。 “看好了啊,你要是再敢反抗,就是这个下场。”说罢,男人不等爱丽丝出口制止,便果断而无怜悯地扣动了扳机。 一声撕心裂肺不成人声的哭喊从爱丽丝嗓中爆发出来:“索菲亚!!” 子弹钻入自己胸口的前一个瞬间,索菲亚仿佛在朦胧血色中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以为是欧阳思的她嘴角抖动着轻轻呼唤道:“少爷……救命……” 狂风呼啸、尘土飞扬。两个身影骤然出现,将射向索菲亚的子弹给弹飞出去。不等开枪的男人面露惊讶,撕裂空气的侧踹便直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响亮的骨折脆响声中,李游书的目光如同狰狞的野狼,咬牙切齿冲那男人低声吼道:“去你……妈的!!”“咔嚓”一声,男人的身躯没有飞出去,而是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向后仰倒,伴随脊柱折断的声音将头颅插进了地面里。 过了许久,碎裂的地面才慢慢地洇出些血来。 用刀尖挑断了索菲亚手上的绳子,唐雨寒冲秦枫点头:“交给你了。”而后,他便扛着刀慢慢转身,漠然地看着闯进屋来的那些失去理智的狂徒们。 “你们要是想去把欧阳家的产业给抢了,我不介意;你们想要建立由你们统治的钟城,我也不介意。”看着因为紧张恐惧而纷纷举枪的人群,唐雨寒将刀背在肩上拍了下,已经许久没有亮出过的恐怖杀气赫然暴涨,“但是你们至少应该制止这种事情发生,否则,你们连欧阳思都不如。” 说罢,他将刀一横,众人手中的枪忽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切裂声,而后化作碎块纷纷坠地——在不经意间,唐雨寒已经将这些人手中的枪给切碎了。 随后,在众人惶恐的注视下,唐雨寒冲着屋外扬了下下巴:“滚。” 奔逃的脚步声中,李游书解开了爱丽丝的绳子,冲着泪流满面的女仆歉疚地笑了下:“对不起爱丽丝,我回来了。” 第二三二章 壮士一去 几近崩溃的爱丽丝看到了李游书熟悉的脸庞,一种依赖与委屈的糅合情感顿时涌上心头,使她泪水夺眶而出地一把扯住了李游书的衣服:“姑爷!” 李游书轻轻拍着爱丽丝的后背,看着已经如同废楼般的欧阳知的宅邸,一时间悲从中来、百感交集:“好好好,没事没事啊。不哭了。我在这儿那,今天谁也碰不了你。” 艾琳娜擦掉眼泪,哽咽着对李游书说道:“姑爷,大小姐、大小姐她……” “嗯,我知道,”李游书沉沉点头,不想再让爱丽丝说出这么沉痛的事情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食言了,我对不住她。” “不是,不是姑爷的错。”爱丽丝摇了摇头,她也说不上该怪谁,但思来想去却觉得最应该责怪的人是欧阳思。 “这都是少爷一手造下的罪孽……”这时间,瘫靠在墙边的索菲亚已经醒了过来,“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少爷的决定一步步把大小姐逼到了绝路上,也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是……” 一阵眩晕感涌上来,索菲亚在秦枫的搀扶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而这时间,为众人打开传送门的菲利克斯也走进了房间:“啧啧,竟然变得如此破败,物是人非了啊。” 爱丽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拽住李游书的袖子惊声问道:“姑爷,艾琳娜呢?她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李游书一怔,而后面露难色,在嗫嚅了一阵后终于还是向爱丽丝袒露实情:“她死了……她中了毒,没法救治。是我杀了她。” 没有预料中的震惊和惶恐,也没有任何不能理解的斥责,爱丽丝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出奇地安静,只是又抬手擦掉了眼泪,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来:“我能猜得到,一定是艾琳娜要求您这么做的,只是竟然要逼得您亲手杀她……想必姑爷才是最难受的吧。” 看着她那善解人意又乖巧可爱的样子,李游书拍拍爱丽丝的头:“只要是能让她解脱,我没什么所谓。” 说罢,他站起身来对菲利克斯说道:“得有个人留下来保护她们。” “你都这么说了,那必然得是我留下来了。总不能让秦枫和唐雨寒分开,毕竟办完了事你们马上就要走,钟城这烂摊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平呢,总不能让他们俩在这里照顾这房子到全城的事情都解决。”菲利克斯耸耸肩,转身慢慢走到客厅那边的长沙发上坐下去,客厅里看起来十分破败、四处都有翻修的迹象,菲利克斯往罩了罩子的沙发上一坐,一阵灰尘便扬了起来,落在他那漆黑的猎人工装上面,“反正到这次全程浪潮平息之前,诊所都别想开业。欧阳知对我也还算是不错,跟欧阳思的合同也没到期,虽然他那个人我是不想保护了,但保护保护他兄妹俩的家人我还是能做到的。” 说到这儿,菲利克斯拉下面罩来冲李游书无奈一笑:“不过,想必这里就是我们告别的地方了,李游书。” 李游书闻言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菲利克斯说的不错,等他去找欧阳思把恩怨数清,自然就要离开钟城,不会再回到这边了。所以这里确实就是与菲利克斯告别的地方。 “爱丽丝,你这里还有酒没有?”菲利克斯扭头冲爱丽丝问道。 女仆点点头,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很快便拿出了一瓶白兰地和几个杯子。李游书接过酒来敞开,而后将空杯丢给菲利克斯一个,又递给唐雨寒和秦枫俩一人一个。 “我也要跟他告别么?”唐雨寒指着菲利克斯,开起玩笑来。 菲利克斯拿着杯子站起身走过来,冲唐雨寒指责道:“哎你这家伙,在诊所赖了那么多天,吃我的喝我的,还拖家带口又是兄弟又是媳妇儿的,现在都不跟我告个别?是人吗?” “谁是媳妇啊?!”秦枫闻言脸色一边,对号入座地冲菲利克斯抱怨道,“人家女朋友刚死不就,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菲利克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捂着嘴闷声道:“抱歉抱歉,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唐雨寒却毫不忌讳地一笑:“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没必要总是牵肠挂肚。事情自然是要放在心上,但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把心拴住。” “对对对,我大哥说的太对了。”一边将大家的杯子都倒满,李游书将酒瓶递给站在身边的爱丽丝,朝着唐雨寒、秦枫和菲利克斯朗声道,“那个……既然是要走了,总要留下点好听的话。今天就是我离开钟城的日子了,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月,感谢各位对我的照料帮扶。这座城市虽然有些地方烂的像一坨屎,但终究是让我留下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的回忆:倾心恋人、知心朋友、结拜兄弟……也许终究不难再有了。”说着,他蹲下身,将杯子里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这里是她的家,也是我在钟城过的最快乐、最幸福的地方。这杯,就先给欧阳吧。” 众人闻言点头默许,静静地看着李游书为欧阳知祭奠。透明的辛辣液体从几乎贴地的酒杯中缓缓流出来,就好像是代替李游书又替欧阳知流了一通眼泪。而后李游书缓缓起身又将杯子倒满,面朝好友菲利克斯继续说道:“我跟老唐还有秦姐先走一步,菲利克斯,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常联系。” 说罢,他率先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唐雨寒与秦枫对视一眼,而后冲菲利克斯敬了一下,也都一饮而尽。 菲利克斯看着李游书痛饮的模样,闭上眼睛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好小子。” 喝罢了酒,菲利克斯将小小的酒杯攥在手里,开口向索菲亚问道:“欧阳思现在在什么地方?” “蓝梦科技,”索菲亚在同伴的帮助下擦着额头上的血,向菲利克斯答道,“少爷现在,在白幸少爷的蓝梦科技。” “哦,借尸还魂、李代桃僵,这小子还挺机灵的。”随口调侃一句,菲利克斯凌空划开一个空间旋涡:“蓝梦科技我没去过,只能给你们传送到出云科技那片白地上了,蓝梦科技也就是一条街的距离,迈步就能到。想必那里已经派了重兵把守,你们完事小心,尤其提防着柳仕良那个大王八。” 三人点点头,秦枫和唐雨寒先后迈步走了过去,而李游书则上前去拍了拍菲利克斯的肩膀:“那我真的走啦。” “走吧走吧,”菲利克斯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早就说过钟城困不住你,游书,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寻常人的生活也根本不适合你。出去看看吧,什么人生意义也好、生命归宿也罢,都去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后你自然就会有感悟了。去吧去吧。” “嗯。” “姑爷!”见李游书要走,爱丽丝又连忙冲他那背影叫了一声,好像不希望他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眼前。 半只脚已经迈过去了,李游书闻声又回头问道:“怎么了?” 爱丽丝蹙着眉头,不无担忧地问道:“姑爷……您会杀了少爷吗?他、他是大小姐的哥哥……” 这话似乎是一种劝阻,又像是在替欧阳思求情。李游书笑起来,抬手指了指从衬衣下透出来的欧阳知给他留下的花间龙纹,那龙的眼睛直到现在也没有被点上,但在李游书心里却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完美的一幅作品:“我明白,小知就是因为夹在我们两人中间左右为难才那么痛苦,我不会让她的痛苦延续下去。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杀了欧阳思。” 得到了答案,爱丽丝点点头,又试探性地问了一个更加私人的问题:“那姑爷会回来看我吗?” 不假思索、毫无迟疑,李游书点点头,脑后的辫子随着空间旋涡引起的狂风而一同舞动着:“当然。” 问答结束,心满意足的爱丽丝冲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施以标准的鞠躬,带着艾琳娜的那份关切向李游书轻声告别:“再会了,姑爷。” 漆黑深邃的空间旋涡骤然闭合,菲利克斯将面罩提到了鼻梁上,而后透过几乎遮住双眼的蜷曲垂发看向屋外。那里,刚刚逃窜出去的暴徒集结了更多的人手,他们手持棍棒长刀、匕首枪械,虎视眈眈地观察着屋里的情况。 屋里的女仆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纷纷挤到了爱丽丝和索菲亚的身边。而菲利克斯则撇撇嘴,从腰间掏出了一柄两掌长的花纹猎刀。 “走的仓促了些,没带什么趁手的兵器啊……”菲利克斯说着将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仆们挡在了身后,“不过对付这些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这扮相怪异的男人挡在他们面前,有几个外城区的流民似乎认出他来:“他、他是那个猎人,是那个一到深夜就会去杀怪物的猎人!” “为什么他在保护欧阳思的人?” “难道你也是欧阳思的走狗吗!” 听着对面嘈杂喧嚣的斥责咒骂,菲利克斯无奈地耸肩:“要说是走狗……也算是吧,毕竟我跟他签署了长期的劳务合同。不过我保护她们可不是为了拿钱,”猎人说着将刀在手中旋转一圈,反握着横到了眼前,霎时间,双目中的赤红光芒照亮刀刃,映出仿佛血池般的狰狞色彩,“你们扪心自问,真的是本着改变钟城、重振钟城的想法来到这里的么?还是说你们只是想趁乱攫取些好处,宣泄一下平日里被压抑的丑陋欲望?” 在那慑人红光的照耀之下,对面的狂徒们本能地畏缩起来。而菲利克斯的面罩下则发出了闷闷的诡异笑声:“毕竟为真理而斗争,和回到无法律的自然状态,从外在表征来看可是出奇的类似啊。” “到底是不是,就让我来稍微验证一下吧,人类们。” 第二三三章 深入敌营 李游书跨出一步后,眼前的场景变作了一片荒芜。回头看去,空间旋涡已然闭合,于是他四下张望,发现此处阴暗灰霾,空气中弥漫着干冷的气息,与钟城八月的空气有着非常大的区别。 本有些不解,但随即他便想起了出云科技总部大厦被菲利克斯一窝端的事情,抬头看向从地上透下来的微弱的光亮,喃喃自语:“这里应该是地下五层吧……都变成一个像墓葬坑似的地方了。” 说罢,他屈膝下蹲、内气集中腿部,奋力一跃跳上墙壁,而后画龙指猛地探入土墙扒住墙体,脚下用力猛蹬又是一次飞跃,轻松来到了地上。 光明重现、湿热袭来,李游书撇着嘴向前看去,发现唐雨寒和秦枫正站在不远处观望着街道上的情况。 大街上此时非常热闹,但没有看到一个寻常居民。在场的全都是身穿警服和黑色战衣的人,有些戴着面罩、有些戴着墨镜,一个个都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状态。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哑光的漆黑吉普构筑成一道道钢铁的屏障,虽然距离出云区的边界还有着远到离谱的距离,但包围着蓝梦科技所在街区的兵力俨然无懈可击。 偶尔有那么一两辆豪车从街道这头轰然驶来,张皇地在这些严阵以待的人员面前驶过。想必是中午在外宴请宾朋的内城区富庶之家刚刚看到外城区和中城区人民围攻内城区的消息,这才着急忙慌地往家中赶去。 “你看到了么?”唐雨寒指向远处,机甲直升机的影子在高楼间若隐若现,袅袅升起的缕缕浓烟和隐约可闻的呐喊更是令人心中感到躁动恐慌。 李游书点点头:“欧阳思用大火力把那些人给压制住了。” “想来事出突然,那家伙来不及多考虑,所以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出云区,反正这里才算是他资产和实力最雄厚的区域,他只要能守住这个区域,翻盘是迟早的事情。” “那个……是蓝梦科技啊?”李游书扭头张望着,继而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同样高耸的建筑。是一栋规模比出云科技稍小的大厦,当年欧阳思还把白幸当好朋友的时候,借——其实就是白送——给他大批资金,亲自联系施工团队建设的蓝梦科技大厦,而白幸也十分谦让并知恩,将大厦的规模缩减到比出云科技小一些的程度,却没想到今日近日,他却已经成了冢中枯骨,而欧阳思将他多年心血据为己有,并来了个借尸还魂来恢复自己的出云科技。 唐雨寒抬头看着大厦顶部的“dream blue”立牌,自然地点头:“这么大的牌子,就好像担心别人看不到似的。” “不过这大厦里恐怕也安排了不少护卫吧,”李游书手搭天棚仰望着八十多层的大厦,露出棘手的神色来,“要是咱们一层一层地打上去,恐怕……”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是14:25:“恐怕得打到晚上才能登顶。” “坐电梯不行么?”唐雨寒最不喜欢爬楼,老家恒玉的三层别墅里都装着电梯,虽然是送行李箱用的,但他更喜欢用来运自己。 秦枫闻言抱着膀子摇头:“肯定不行,他们的电梯都装着遥控装置,一旦从监控里发现可疑人物在电梯里,随便按个按钮就能让咱们从几十米的高空掉下去,到时候咱们逃都没得逃。” “那还真是有点费劲了……”李游书轻叹一声,手摸着下巴想了又想。 就在这时,本不会理会闲杂人等、一心关注着前线战况的护卫队里,有个并不起眼的队员在闲来无事的张望中看到了唐雨寒的长刀。 “那个是……”蒙面队员的双眼赫然大睁,仓皇间按响了对讲机,“报告报告,这里是r-2队,发现了唐雨寒……还有李游书和秦枫队长!发现了他们三人的踪迹,请求指示,请求指示!” 报告顺着无线电传到了位于顶层办公室的柳仕良的通讯仪里,在沙哑模糊的声音中听清了手下汇报的内容,欧阳思与柳仕良对视一眼。 “少爷,我去?” “不,你留下。”欧阳思果断地下达了命令,“让队员开火阻拦,曹鸿蒙和张雷今天上午都败给他们一次,再去只会败的更快。倒不如让他们安心待在前方对付那些刁民。” “那就让死斗场的那些人去,用人数来压制他们。” “嗯,就这么办。”柳仕良所言与欧阳思不谋而合。 此时依然端坐茶几边的杨业兴发出一声感叹:‘唉,游书果然还是来了。’ “怎么,您担心他受伤,还是担心我被他给活活打死?”欧阳思闻言扭头看向老人,开口问道。 杨业兴摇摇头:“都不担心,我只是担心他觉得自己违背承诺,不敢再来见我这老头子。” “听起来,倒是他更像您孙子,反而显得我跟外人一样。”欧阳思闻言冷笑一声,眼见得窗外那片硝烟滚滚之处,一架出云科技的直升机摇晃着从天空坠落下去,撞上一栋高楼引发了剧烈爆炸,火光浓烟顿时将那楼层给吞没了进去。 忘记了继续向杨业兴抱怨,欧阳思拿起联络仪来沉声责备道:“你们在搞什么,对付这么一帮人都要大费周章。跟你们比他们不应该接近手无寸铁么!” “抱歉少爷,”联络仪中传来张雷的声音,“但是我这边碰上了一点状况,东一区的居民从铭忠重工抢来了武器,他们现在——” “轰”的一声巨响盖过了张雷的声音,过了许久之后才重新恢复了通信。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游行队伍了。” 闻言,欧阳思看了眼柳仕良示意他马上去派人阻止李游书一行人,并在他离去的脚步声中向手下下达命令:“内城区面积较小,攻占了青机和高平的人力比鹿林、溪泉两区要薄弱,庄灵西和曹鸿蒙调集人手支援张雷,克里斯从高平区调人去补充曹鸿蒙的人手,如果情况紧急,允许使用权限更高的武器。” 得到命令镇守四条边界的手下异口同声予以回应:“是。” 听着几乎是拆东补西的战略部署,杨业兴摇着头站起身来。欧阳思见他起身,开口问道:“爷爷是觉得我输定了,所以准备离开么?” “不会,你就算是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我也得找到你的散碎尸首好下葬,”杨业兴说着又将桌上的酒和杯子也拿了起来,“你这屋里太闷,我坐久了头晕,去楼顶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钟城的空气早就不新鲜了。” 关门声继欧阳思的反驳后传来,老人已然腿脚灵便地离开了办公室,往蓝梦科技大厦的天台去了。 听到爷爷离去的声音,欧阳思面朝落地窗叹了口气,光洁的玻璃倒映着他阴沉的面色,又朦胧间仿佛如镜中出现了欧阳知悲伤失望的神情。 欧阳思见状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再睁开眼时妹妹的脸又消失在了眼前:“小知,连你都要来怜悯我么……” …… “老唐,你会不会飞啊?” “你是不是开始放弃思考了,”唐雨寒闻言一愣,抬手去摸了摸李游书的额头,“不想爬楼,就开始异想天开?咱们是习武的,不是修仙的!” 李游书正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着,秦枫却从唐雨寒身侧探过身子来幽幽地说道:“那个……我能踏空而行,算飞么?” “啥?!”唐雨寒闻言扭头看向秦枫惊声呼道,“姐们儿你还真会飞啊?” “呼吸法的效果而已,”秦枫说着脚下轻轻一踩,却见脚尖似乎荡开一拳涟漪,将她向着天空送上一米有余的高度。在两个男人的惊讶目光下,秦枫借着上升的惯性再次踩踏虚空,身子便又向上一蹿,几个跺脚的功夫便升上了三五米的高度。而后她又用这办法慢慢落了下来,“我的呼吸法‘鹤影’,可以让我脚下形成一个由内气构成的短暂的着力点,让我实现滞空的效果。” “啊这!”李游书与唐雨寒面面相觑,“还真是左脚踩右脚上天啊!” “本来是为了在加速冲刺中增大踢击的威力,不是用来飞的……” 就在二人感叹时,枪声传来,李游书和唐雨寒骤然警惕,一个抬手回掸、一个抽刀挥舞,刹那间将射来的子弹给纷纷打落在地。 街道那头,逐渐聚集的公共安全维护队与欧阳家的护卫队以车身为屏障,向着与蓝梦科技大厦不过一街之隔的三人开枪射击。 “开来我们被发现了。”唐雨寒笑了一下,挥刀纵劈,剑气肃杀而去将一辆防弹吉普给斩作两段,在爆炸与火光中对李游书说道,“让秦枫送你上去。” “倒不用那么麻烦,”李游书摇摇头,快步走到秦枫跟前,“秦姐,得罪了。” 说罢,他屈指在秦枫手腕处一点,秦枫只觉得两人接触之时体内微微一点内气似乎被李游书给吸了些去,但那就好像被蚊子叮咬似的难以察觉。正怀疑间,却见街道对面的蓝梦科技大厦门口,几十个形态各异的男女都手持兵刃向这边冲了过来。 “哼,看来欧阳思忙于对付围攻的群众,又得派人来对付我们,手下已经匮乏得可怜了。”李游书说着纵身上前,对秦枫和唐雨寒留下了一句嘱托,“老唐、秦姐,你们专心对付那些阿猫阿狗,我自由办法上楼顶!” 唐雨寒冲他离去的背影高呼:“那你小心一点,我就在这里等你!” “知道啦,我去去就回!” 第二三四章 兵分两路 眼前这男人,瘦削矮小、形同槁木,在这些以杀戮取乐为业的人面前,就如同没有长成的孩童一般。 但是面对这微笑的男人,没有人敢乱说话,更不要说妄动。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男人的身份、知晓这男人的本领、见识过男人的杀伐,若是惹了他,下场会比在死斗场里难看百倍。 看着几十位死斗场里最核心的选手,柳仕良背着手点头笑道:“把各位给召集到这里,原因想必大家心里有数。现在整个钟城都被那些乌合之众给抢占了,盛博娱乐已经没有了各位的栖身之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各位平日里受欧阳家好处不少,平日里是少爷为各位施惠,今日轮到各位来回报少爷了。” 闻言,一众斗技者纷纷点头,但也有人提出了疑问:“柳先生,我们再厉害,没有武器也挡不住钟城百万千万的人潮,何况他们也都是看比赛的人,是衣食父母,到时候只怕我们也下不去手啊。” 柳仕良闻言一笑,抬起右手来挥了挥:“这你倒是多虑了,我并不是要你们拿起武器去跟那些暴徒作战,那些活交给普通队员就可以,杀鸡焉用牛刀呢?” “那您的意思……” 说话间,柳仕良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寒光:“各位都是人中的豪杰,自然要去猎杀有价值的猎物。现在那猎物,就在楼下。” 时间回到现在,当那些死斗场的选手如同出笼的野兽般凶狠瞪视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那个扎着辫子的身影同样目光凶狠地向这边冲了过来。 “是他!” “没错,是李游书,杀了他!” “这男人可是悬赏最高的一个,杀!”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李游书的本事,实际上,当他们远远地看见曾经四分队队长秦枫也在场时就已经开始心生怯意。但没办法,欧阳思开的价太高了,高到足以令人铤而走险、将生死置之度外。 见对面几十人前呼后拥地冲了过来,李游书哼哼一笑:“正好,先拿你们练练手!” 说罢,他脚下猛地一踩。伴随内气膨胀的涟漪在脚下荡开,李游书快到模糊的身影向着死斗场选手构筑的肌肉之墙冲了过去。 而依然在这边对付枪队的唐雨寒趁机看了眼李游书,开口对秦枫说道:“那小子在用你的呼吸法诶。” 秦枫闻言亦是惊讶,扭头看时,李游书那弹射起步的步法正是她的呼吸法“鹤影”:“难道,刚刚他摄取了我一点内气,就能如此完美地还原我的呼吸法?” “他过来了!快抄家伙对——”不等为首的一个壮汉说完,李游书快如无影已然冲到了他的面前,“鹤影”叠加“昆仑”,此时的李游书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钢铁炮弹,被硬化的肘关节结结实实地怼在了那人的脸上,迫使他尚未说完的话语被那肘击给硬生生捣了回去。 似乎听见了来自前方的异动,位于队尾的几人心里又是惊疑又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争先而首当其冲,现在李游书被队前的人给牵制住,等到他先消耗一波体力,他们这些后来者再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然而李游书并没有跟他们在此逗留的打算,肘击落在为首那人的脸上,他的身影却没有因为那高大身影的阻挡而停下来,反而伴随一声低吼更加奋力地碾动脚下虚空,只听得又一声爆鸣,由摘星阁“踏罡风”步法与呼吸法“鹤影”结合的二次加速使李游书冲破音障,在掀起的狂风中将那几十人的队伍给撞了个七零八落。 在对手哀嚎的呼声中加速冲到蓝梦科技大楼的门前,李游书回头一望,见那几十人有的被自己撞昏过去,有的捂着伤处哼哼唧唧,有的则无甚大碍地站了起来,但终究是给街那边的唐雨寒削减了一下敌人的势力,于是冲他的好大哥高声呼道:“老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唐雨寒抬手一刀,又是汽车爆炸的火光轰然升起。他在火光中冲李游书笑了笑,挥手示意他无需担忧,大胆向前。 于是李游书抬头望向蓝梦科技那高耸的大楼,脚下一点跃上高空。随着一次次踏步,他的身影伴随银蓝色的涟漪向上攀升,冲蓝梦科技的大楼顶端升去。 大楼门前的街道上,那些被李游书的保龄球撞击给狠狠折磨了一通的死斗场选手们纷纷起身,为首那个被顶肘打到脸颊的男人用力将脑袋掰回原位,脖子发出“咔啪”脆响,而后看着不知所踪的李游书恨恨说道:“妈的,柳先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那小子真的有本事。也难怪魏钊凯打不过他!” 另一个长发女子走过来柔声道:“不要管魏钊凯不魏钊凯的了,后浪推前浪,他未必就比咱们强到哪里去,拿已经死了家伙来跟自己作比对,多掉价啊。” 说罢,她的目光射向街道那边,秦枫此时已然冲进车队踢翻了几名队员,并夺过他们手里的枪予以回敬,帮助唐雨寒打乱护卫队内部的阵型。 看着那凌然而淡漠的优雅身姿辗转腾挪,女人不忿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上的狭长伤疤,咬牙说道:“只要能在这里把那两个人杀了,我们依然可以证明自己是强者。该死的秦枫,那个贱女人,本来成为四分队队长的人明明是我……!” 保护蓝梦科技街区的公共安全维持队以及护卫、暗杀队本就人数不多,全靠精良装备守住门面。然而此时秦枫的攻击却全都是针对人员的精准进攻,而装备在唐雨寒的外围斩击下纷纷崩溃,此时面对两人无间的配合,守护蓝梦科技的队伍已出现崩溃之势。 正准备出手斩下另一辆车子的唐雨寒眼神一变,偏头躲闪了从左侧飞来的如同暗器般的物件。刚要抬手回击,却觉得那已经躲过的攻击此时又飞了回来,连忙将刀往身后一背,只听得金铁交鸣一声,刀身不偏不倚地将那回转而来的攻击给挡了下来。 “啧,”在火花迸溅之中看向对面,唐雨寒冲那已经重新整备向这边走来的死斗场选手们投去了嫌弃的目光,“麻烦的还是来了。” 将手里的绳子一拽,没能成功偷袭唐雨寒的甩头一子被收回到那女人的手里:“看不出来,区区一个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刀法,竟然也耍的有模有样。” 而唐雨寒瞟着女人手里那甩动如飞的暗器,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昆仑侠‘圣手’胜英,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定乾坤。镖上栓根绳子挥来舞去的,倒是你这功夫更像街边卖艺的杂耍。” 说着唐雨寒挥刀斩断从那边飞来的子弹,举刀向着对面三十多个死斗场选手高声笑道:“各门各派,总有个说处。既然各位今天就是冲我来的,如若我死了,总要知道自己死在谁人手里,如若你们死了,也要知道杀你们的是谁——” 背刀于后,抬手于前,唐雨寒凛然一笑:“恒玉唐家护国刀,唐雨寒。” 闻言,众人对视一眼,而后各自按自己流派施礼,纷纷开口: “中州三花门奇门派,陈知芳。” “舜唐振星武术馆,王若。” “克里斯蒂安·庞培,潘克拉辛。” “沽门枝子门,六手翻(翻子拳)姚林宗!” “大圣劈挂,黄汉升。” “直心影流,琴南高滨!” “马伽术,恩科·李维。” “混元形意太极门,马宝……” 几十张嘴杂乱无章地自报家门,唐雨寒却已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将里面几个有本事的给大略数了出来。 待到对面的声音慢慢止息,几十号人不约而同地暴起,向形单影只的唐雨寒冲杀过来。 就在这时,伴随一声枪响,第一个败者产生了。 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秦枫半蹲在远处一幢大楼的五层,看着那被自己一瞬击杀的尸体喃喃道:“切,这么多人对付雨寒一个,要脸不要。” 就在唐雨寒跟死斗场选手们侃大山的功夫,她已经拿下了护卫队的所有成员并找到了能够支援唐雨寒的最佳位置。摸着那枪托,秦枫便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雇佣兵团的日子,此时她的心里却是一阵欣然:“哼,竟然还需要我策应你。” 众人霎时间止住脚步,看向了并没有刻意藏匿位置的秦枫。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横刀的唐雨寒已然冲了过来。 …… 听到枪声与剑气的铮铮作响,李游书借助“鹤影”之法越升越高,最终来到了蓝梦科技的大厦天台。 轻盈落地,李游书四下张望着,寻找能够从此处进入大厦里面的门径。一般来说天台应该都是有楼梯走去大楼内顶层的。 楼梯没有找到,李游书却发现了一个正坐在楼边孤零零喝酒的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眼熟,但要让李游书一口喊出来却真的有些困难,于是他悄悄迈步走过去,同时试探着冲那背影轻声问道:“杨爷……?” 听到那声询问,早已等候多时的杨业兴回过头来,一如往常那般轻松自在地冲李游书打了个招呼,胡子上还挂着刚刚喝酒沾上的酒珠:“哟,游书,你可算来了。” 当猜测成为现实,熟悉的老人真真正正出现在自己面前后,李游书先是一愣,而后转入一阵窒息的沉默之中。在杨业兴疑惑的目光下,他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泪也随着那窘迫的神色一同涌出。 最后,李游书扑通一声跪在了杨业兴面前。 第二三五章 悲愿终成 李游书扑通一声跪在了杨业兴面前,老人连忙起身过去,双手搀住李游书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然而李游书本来就年轻,更兼功夫了得。他要跪下,杨业兴哪里有力气拉他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没奈何,杨业兴只能焦急地喊着让李游书起身。然而李游书却跪在那里头都不抬一下,只是看见豆大的眼泪噼噼啪啪地从阴影里掉在天台的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才声音哽咽颤抖地说道:“杨爷,我对不起您。我没能保护好小知,我……我食言了。” 杨业兴闻言眼神也是忽而怅然,但依然没有放弃将李游书拉起来的努力:“别说了,游书。这事情怪不得你,怪不得你啊……” 李游书闻言哭得更加凄然起来:“我来到钟城,您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长辈,把我介绍给小知,让我有口饭吃。可是……可是我却!” 杨业兴看着李游书那颤抖的身子,眼中不由得也噙出泪来:“好了,你不要再哭了游书。人死不能复生,小知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么难过,想必也难安息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游书,欧阳知生前最后一次与他亲热时就哭得那样难过,他不应该再让这样的苦痛延续下去。于是他咬着牙擦擦眼泪,慢慢爬了起来:“杨爷,您还肯见我,我可是没有脸再见您了。” 杨业兴摇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些的李游书捋了捋胡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为什么要说没脸见我呢。要说没脸见我,小思才没那个脸才对。” 说着,杨业兴走回自己刚刚坐下的地方落了座,又拍拍旁边的位置:“想必这就是咱爷孙最后一次见了,来,再陪老头子喝一杯。” 李游书心里迟疑着,但考虑到这也许确实是最后一次跟老人见面,便迈步走到了杨业兴身边坐下:“杨爷,您就是小知和欧阳思的亲爷爷吧。” 时至今日,杨业兴也不再隐藏,笑着点头说道:“你这小家伙可太聪明了,老头子我是一点也骗不了你——实话实说了,我就是小知和小思的爷爷,我本名欧阳业兴,只是怀念当年离开了钟城的分家,所以隐去了他们用的‘欧’字,化名杨业兴。死斗场里的人、还有小知和小思,大家都是在配着我这糟老头子演过家家的戏呢。” 李游书笑起来,接过被杨业兴倒满酒的杯子又说道:“那您把我介绍给小知,恐怕也是别有居心啦。” 老人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我看你啊,懂礼数、知分寸、有本事,模样也长得俊秀。小知的父亲去世得早,我又越老越不中用,总还是希望自己的孙女能有个好归宿的。” 李游书闻言暗自点头,心里为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送了儿辈送孙辈而感到辛酸:“如果我当天陪着小知一起去出云科技,也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烦心事情了。” 杨业兴仰头喝酒,而后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游书,这就是命啊。小知这孩子从小就过的不幸福,直到后来被接到家里才过了几年开心日子,可她父亲一死,日子又难起来了。能遇上你,也是她的福气,想必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跟你把日子过下去吧。”老人说着摇了摇头,又低头给自己的杯子倒酒。 李游书抿着嘴思索老人的话语,那杯酒握在手里一直没喝,倒是眼睛慢慢又变得湿润起来:“杨爷,我是不信命的,我总觉得人能靠自己改命。可小知的事情,着实是给我打击不小。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还说什么逆天改命呢。” “呵呵,游书,你是有本事的人,甚至可以说……”杨爷一本正经地冲李游书说着,那神色严肃中又带着点滑稽,令人觉得这老头着实有趣,“你不是凡人啊!大多数人都是在命运和因果里轮回,我是、我儿子是,小思和小知也是。但是游书,你不是。因为你有那个改命的资本,你应该多去尝试,多去体悟。这样的话想必很多人都跟你说过,今天老头子就再跟你絮叨一次——游书,你不是该在这柴米油盐的琐事里沉浮的人,听你这名就知道不是。” 说罢,杨爷又痛饮一杯,而后起身慢慢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如今破败的钟城:“我年轻的时候,钟城哪有这么多高楼大厦、更不要说这些轻轨和直升机了。” 李游书怕老人喝多了站不稳,便也跟着起身走到老人身边:“总是要发展的嘛。不要说您了,就算是我也能感觉到这十多年间的变化。至少老家没有三蹦子了,大点的游戏厅也都没有了。” “唉,我倒是希望它不要发展的这么快。”杨业兴摇了摇头,举着杯子看向远处依然在交火中的护卫队与进攻的市民,仿佛大漠边塞、烽火狼烟的苍凉感迎面扑来,“我还掌管欧阳家的时候,想的是有钱一起挣;志承——哦,就是我儿子——活着的时候,开始变成有钱他先挣;现在呢,小思已经统治了整个钟城,变成土皇帝一样的人,变成了有钱他自己挣。游书,这就是报应啊,他不给人活路,别人自然也不会给他活路了。”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举杯再饮后咂嘴感叹:“变了,当年我的夙愿,在儿子和孙子手里变得一塌糊涂了。怪谁呢,只能是怪我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是小知来领导欧阳家,来领导钟城的格局,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呢?小思会变成这样,只能说他太像我了;而小知呢,她有她母亲的善良和宽容,也能体谅别人的难处。” 李游书沉思着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欧阳思那样的手段能够保欧阳家的平安,但小知才能让欧阳家长远发展。这些我也不是很懂啊,我不过是一个打打拳旅旅游的小角色,这钟城有我没我,总归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而且杨爷您的夙愿也未必就是到头一场空,也许会有些曲折、也许会有些阻碍,但是您看今时今日,这些人——” 李游书说着抬手指向硝烟所及之处,笑着说道:“这些人正在做的,不就是想要推翻这不合理的规则,来找到新的道路吗?这说明您的道路还是有希望的、是有生命的啊。” 说着,李游书举起杯子敬向杨业兴;“歌里不就是这么唱的吗:‘l’internationale sera le genre humain.’杨爷,这已经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梦了。总有一天,它要在这钟城开花结果。将来钟城的人,那些为了这理想牺牲的贫困者们、那些跟我徒弟一样辛苦过活的孩子们,那些被生活给束缚捆绑、为了一分钱而不得不低头的人们,他们都会看到的。” 李游书说着,眼前闪过了许多的人影——苏卿莲、孟东一、蔡毅兴、王娟,苏惊蛰、朱傲和王行。他们的血与泪、爱与恨、悲悯与夙愿,此刻也都与这钟城一起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后,李游书又想到了欧阳知和艾琳娜离去时的微笑。 “他们……都会看到的。” 杨业兴闻言看着李游书,看着他一脸坚定、毫无动摇的神色,浑浊的老眼不由得也蒙上了湿气,将杯子倒满与李游书“叮”地碰了一下:“说得好,说得好啊……就一定要实现……就一定要实现!” 钟城之巅,天穹之下,一老一少碰杯对饮,酒是冷的,喝进肚里却暖了人心。 “游书,你要杀了小思么?”即将告别之际,老人向李游书开口问道。 李游书摇摇头:“不会,他是小知的哥哥,我怎么会杀了他呢。” 而后,他嘿嘿一笑,露出了玩笑般的潇洒笑容:“再说,就算不为小知考虑,我还得留下那家伙来给您养老呢!” …… 人潮汹涌,眼见取得了武器的市民开始大肆进攻,面朝溪泉区的张雷那边即使有着其他两条战线的帮扶,防线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退却起来。见状,欧阳思不忿地用手杖向地面狠狠一磕:“紫彤!” 候在门外的刘紫彤听见欧阳思的呼喊,连忙开门走了进来:“董事长。” “给我接通南环机场的电话!” 刘紫彤闻言一颤,站在旁边的柳仕良也睁开了眼睛。 “董事长,您真的要……”南环机场是欧阳思在钟城南环区以外建立的秘密机场,用以藏匿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此时听见这指示刘紫彤心里不免咯噔一跳,“您难道真的要轰炸城区吗!” 欧阳思目光如电地射向即将涌入出云区的愤怒市民:“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人命罢了,死多少都不可惜!” “董……少爷!”刘紫彤改口了,这意味着她要用一个亲密之人的身份来劝阻欧阳思,“我做不到,我也不希望您这么做!” 欧阳思闻言回头一瞪:“紫彤!这种时候,连你也要背叛我么!” “少爷,我不是背叛您,我、我……”刘紫彤一时无力辩驳,只能后退着企图躲闪欧阳思那逼视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欧阳思略感头疼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杀人这种事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自己通知他们!” “少爷!!” “柳先生,把她带出去。” 然而柳仕良没有听从欧阳思的命令。他脚下一拧,背向刘紫彤面朝欧阳思,向雇主猛地冲了过去。 惊讶之余,欧阳思听见了来自背后玻璃碎裂的声响,等到他的视野在一阵剧烈摇晃中恢复正常后,方才发现了那破窗而入的熟悉身影。 “竟然!”被柳仕良搀扶起来,欧阳思凝视这不速之客沉声说道,“我在楼下布置了那么多兵力,没想到你竟然……!” 李游书闻言翻了下白眼:“怎么,以为你会一路从楼下打上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当我傻帽啊,头那么铁。” 话音刚落,一摞文件散作漫天飞纸遮住了李游书的视线,柳仕良的致命手刀在飘飞的障眼法中向他砍了过去。 第二三六章 棋逢对手 已经破碎的落地窗迎来第二次冲击,窗框上所剩无几的玻璃碎屑伴随那些扬起的纸质文件飞出窗外,来自高空的风将白纸送走,并把一阵凄寒灌入了办公室。 白纸飘飞之间,欧阳思看见了将柳仕良那招躲开的李游书。 “为什么不还手?”哗啦啦的纸张声中,柳仕良冲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将辫子绑紧了些:“还没等戏台搭好就打赢了你,怎么让你在欧阳思面前丢脸呢?” 柳仕良闻言也是一笑,只是那笑容跟李游书的嘲讽相比多了些强压的愠怒:“原来以为你只是挺乐观,现在看,原来也不过是个盲目自信的白痴。” 话音一落,柳仕良出掌,李游书抬手格挡。霎时间两人臂骨相撞,内气震荡,劲风呼啸将飘扬碍眼的纸张全数吹飞,对峙的身影便清清楚楚出现在了欧阳思与刘紫彤面前。看着距离自己眼睛仅仅半寸近的指尖,李游书毫无慌乱地看向柳仕良,而柳仕良也凝视着李游书。 静默之间,双方都在计算着对方下一步的手段。整个房间的气压都仿佛在两人的对视之中变得凝重了许多,而身处其中的刘紫彤更是以弱女子身份亲身体会到了所谓的“杀气”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谁更高一筹,但她大概清楚,这次较量恐怕必有一人是要丧命的。 出手了! 率先打破静默的既不是李游书也不是柳仕良,而是在旁观望的欧阳思。他猛地拿起了手边的联络仪高声呼道:“一楼r-5队,这里是——” 破风之声骤起,一张轻薄的纸片从李游书指间飞出,如同子弹般一闪而过将欧阳思手中的联络仪斩作两段,并顺带割伤了他的两根手指。几乎是同时,柳仕良的掌跟向李游书咽喉直击而去。闪身后仰,李游书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闪过柳仕良的攻击,扶风掌空击的余力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凹坑。 没有给李游书撤身的机会,柳仕良纵步前冲,面色阴沉地向李游书翩跹出掌。他感到愤怒,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瞬,李游书率先出手制止的竟然是欧阳思叫人的举动而不是他随时可能出手的致命威胁。而结果也有目共睹,李游书取得了双重的成功,即毁坏了欧阳思的联络仪,还从招招致命的柳仕良手里逃脱而出。 最让柳仕良没有料到的是,李游书竟然在对峙之时还不忘随手从飘散的白纸中取用一角作为暗器,心思之缜密、手法之独到,真是一花一叶皆可杀人。 这一举一动无疑都在向柳仕良传达着一个信息:小爷并不想把你放在眼里。 臭小子,年轻狂傲也要有个限度! 在这样的愤懑之下,柳仕良的扶风掌在空中划过,被内气催动而逼出的奇毒异香逐渐浓郁,快到模糊的掌法在空间中留下无形的波动,如同戏台上舞动的水袖一般优雅,让人难以将其与杀人害命的功夫联系起来。 而李游书则小步勤挪,后撤退守,用自己绝佳的动态视觉捕捉着柳仕良掌法向自己袭来的轨迹,时刻提防与其剧毒的手掌进行接触,不时地抬臂对其进攻进行格挡,以最短的后撤换取反击时最佳的进攻距离。 见李游书一改平日豪迈的战斗方式,选择如此谨慎的方案,柳仕良在进攻的同时故意激他恼怒地嗤笑道:“怎么,还是害怕跟我肢体接触,难道是被毒怕了?” 李游书没说话,再向后躲闪之时,却见柳仕良的手刀横挥而出。眼前蓦地闪过了孟东一被腰斩的惨状,李游书眼神一变,飞身横跳躲避过去,只见柳仕良那手刀竟划过一道与唐雨寒剑气几乎无二的波动,锋利无比地斩下了李游书的衣角并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横向的斩痕。 在滞空的旋转中瞥见了那道恐怖的印记,李游书心里暗暗吃惊:原来柳仕良的掌法已经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如老唐一般将劲力远发的程度也能做到。 正思索间,刚刚落地的李游书便受了柳仕良一记侧踹,虽然及时抬臂格挡仍然被直直踢飞撞在了墙上。 砰的一声,李游书的身躯撞碎墙壁,飞到了办公室外的秘书办公大厅里。工作人员见状纷纷惊呼逃窜,很快将这偌大的空间给腾了出来。 “哼,”冷笑一声,柳仕良掸了掸裤腿上被撕裂的部分,仿佛刻意掩盖小腿处那三道血痕,“果然不能小看你,一不小心就被你给逮到了反击的机会。” 从对面被撞的七零八落的办公桌里站起身来,李游书扔掉了右手上的柳仕良裤腿的布料:“谁让你放松警惕,用腿攻击我的。对于你,我只需要提防那双手就可以了。” 说话间功夫,一声枪响自柳仕良身后传来,李游书微微偏头,躲过了欧阳思射来的子弹:“搞什么啊,你没听说过观棋不语么,我们俩现在好歹也是内行拼门道的时候,你个外行凑什么热闹。”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欧阳思举着枪,面色阴沉似水:“你是来杀我的,那我为了自卫只能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手段。” 这话提醒了李游书,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开无妄诀去探查刚刚子弹打中的地方,那冒着一缕诡异紫烟的弹孔里果然藏着十分不祥的存在。 “活的?”随口一问,李游书瞅着欧阳思问道。 见李游书已有察觉,欧阳思也并不遮掩:“是进行过活性抑制后的生物病毒,你该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用手去挡,不然这时候你的胳膊都已经烂成肉酱了。” 闻言,李游书咧着嘴冲欧阳思指指点点:“你真是,你真是缺了大德了!” 一手提着手杖一手持枪,神情严肃的欧阳思不为所动:“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杀我,我想杀你,所以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 “但是你也得考虑一下以你的准头会不会误伤到柳仕良,”抬手一指,李游书冲着站在欧阳思不远处的柳仕良嗤笑道,“我记得你身上好像还带伤吧,难怪出手都不如往日那么快了。如果再加上个帮倒忙的欧阳思,这么一看,我的胜算就更大了些。” 柳仕良闻言暗暗地扭动了下肩膀,肩胛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李游书说的不错,他身上还带着早上在刘衡家门口被李游书一记鹰捉留下的内伤,虽然这种程度的伤只是微微妨碍活动的程度,可面对李游书这样善钻空子的小屁孩,零点几秒的迟滞都可能成为他制胜的转机。 而且李游书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贴身短打的时候,两人的位置都是瞬息万变的,欧阳思也许在一秒前还瞄准的李游书,可扣动了扳机就会打中柳仕良。这并非是说欧阳思枪法不准,枪法不准的人不可能抬手随随便便就能打穿欧彦君和甘祥龙的脑袋,只是对于两名习武之人的胶着战况来讲,第三方是很难插手的。 想到这儿,柳仕良不由得无奈一笑,本来还抬起的手慢慢垂到了身子两边,同时将脑袋缓缓扬了起来,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真是……虽说只比你大了五六岁,可我对你这样的批娃娃真是一点都应付不来。” 伴随他那略感无奈的语气,一股肃杀的气氛从他脚下骤然升腾起来。站在一侧不敢妄动的刘紫彤感觉到整个顶楼的空间似乎都随着柳仕良的话语而陷入到了冰冷、压抑与诡谲的气氛之中,以至于此刻那心脏隐隐地都因为紧张而产生一丝绞痛。 “少爷,如果您想要亲手杀了李游书的话,请等到我把他的手脚都给打断,然后他随您处置,”柳仕良偏过头去,眼角余光如同蜿蜒的触手一般慢慢向欧阳思那边延展,“不过,我恳求您不要再随便开枪,毕竟作为下属和朋友,我不希望死在您的枪口下。” 商量的口吻,传达出命令般的不容置疑。欧阳思闻言也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唾沫,而后慢慢将枪收了回去。 于是柳仕良再次回头,正正地看向李游书。 “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了。” “好奇什么?”李游书抱着膀子,破绽百出地站在那里开口问道。 柳仕良依旧是垂手而立的姿态,但整个人带出来的感觉已然与先前不同,如果说先前的战斗中他的气氛还是七分认真三分散漫的悠然舞蹈,那么此时所传达出的则是全然认真又仿佛全然散漫的精神状态:“你的呼吸法,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彻底摸透它的效果。讲道理,一人一生应该只有一个合适自己的呼吸法,而这呼吸法又是与自己所学所修向映衬的。曹鸿蒙的掌中乾坤,张雷的附凤,秦枫有鹤影,刘溪石有尺短寸长,魏钊凯的不破,还有欧家小少爷那边的真武派小哥和甘祥龙——可是游书,你不一样。” 李游书挑挑眉毛,不置可否地盯着柳仕良。 面对李游书的沉默,柳仕良慢慢将右手抬了起来:“你不一样。我已经从你身上看到了不止一个呼吸法的效果:燃烧、硬化、加速、感知、曹鸿蒙的掌中乾坤,甚至还有解毒……” 看着之前已经被自己差点取走了性命,如今却依旧生龙活虎的李游书,柳仕良的面色一再地阴沉了下去:“究竟是你的身体异于常人,还是你拥有精妙独到的呼吸功法,我很好奇,我想要验证。” 话说至此,李游书却忽然觉得好像眼花,因为他看到柳仕良已经举起的右手此时竟然又从身侧举起了一次。 但柳仕良本人却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碰见能让我动用呼吸法的对手,李游书,你是第一个——” “别死得太快了。” 第二三七章 知白守黑 “别死得太快了。” 最后那一个“了”字因为柳仕良骤然奔去而变得失真,男人的身影在李游书面前变作了六个扭曲模糊的虚假形象。 “障眼法么?”嘴边嘀咕了一句,李游书的眼珠随着那六个身影各自腾挪着逼近而上下左右地转动注视,一记震脚率先跺碎了第一个向自己出手的虚幻泡影。然而紧跟其后,其余五个身影各出招式,每招每式都是快如闪电、变幻无方,李游书双拳敌十手,虽然落尽下风但仍然是全力地与对面五人拼拳。一时间掌风拳风如同刀割一般向外掠去,在周围的地面、墙体、家具上留下数不尽的刮痕。 到第五十三招时,李游书不想再僵持下去,一记下劈腿狠狠砸在地砖之上,迸溅的碎砖和澎湃的劲力炸裂开来,柳仕良的五个分身以及李游书本人霎时间都向着各自的背后退了出去。 惊呼从楼下传来,李游书的下劈砸穿楼板、留下了一个一米见方的不规则空洞。砖石和墙体碎裂的尘霾慢慢落下去,于灰尘下慢慢出现的李游书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对面柳仕良的五个身影。 “呵,你到底藏了多少?”五个身影重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科幻电影中的人工智能,五个柳仕良同时看向李游书,其中四个在飘忽中慢慢地化散而去,将他的真身留在了那里,“竟然能以一人之力对付我五人的进攻,真是厉害。” 这倒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只要手速跟得上,无妄诀这台趋近的永动机可以为李游书完美提供能量,这是其他习武之人难以具备的优势。 但李游书的脸色并不好看,刚刚的战斗中他能感觉出来,那分身是真实不虚的、有手感的,并非是如傩戏那般用内气构筑的虚假可破的幻象,但自己率先踏碎的那个柳仕良却也跟幻影一般飘散而去,这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退一万步讲,即使柳仕良的呼吸法是普普通通将自己分成六个同时进攻,那也够棘手的了。 “这就是你的呼吸法么?”于是李游书开口试探,“分身,还是幻象?看起来倒是更像是动画片里的忍术。” 柳仕良弯下腰去,侧着头凝视李游书微微笑道:“这不是我的呼吸法,只是我柳家扶风掌里的步法而已。先前你应该也见过几招了。八步落英、九环圆月,都是扶风掌的进攻招式,而刚刚的六神游身则是步法招式。” 柳仕良的身体伴随话语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在移动中加入了一些小把戏,于是我的身体可以几乎同时地存在于六个位置上,”声音再次变得重叠,柳仕良背后好像细胞分裂般地又出现了五个分身,“不过术业有专攻,这六神游身的功夫我练得并不熟练,我呢……比较擅长杀人,杀人很直接,一般而言是用不着这么多把戏的。” 话音一落,六个身影都蓦地闪动,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向李游书冲了过去:“不过对付你这家伙看来还是办法越多越好!” 又是飘忽不定的进攻路径,这令李游书感到棘手,于是他向后退去,不提防六人之中已经有一人从后封住了自己的退路。 “以为我还会给你撤身的机会么?”六个身影同时说道,背后那分身猛地推了李游书一把,而前面五人则皆挥掌而出。伴随又一声巨响轰鸣,出手攻击的五个身影与李游书受掌的身影此时竟一同消散而去。 “嗯?!”柳仕良见状一惊,“难道他也会……!” 不等他目光急转搜寻对手所在,李游书的身影从那被他打开的洞中一跃而出,后仰的身躯仿佛已经将什么东西填满了肚子并准备尽数吐出。 下一秒,伴随嘴角勾起的一丝坏笑,李游书躬身挤压身体,将刚刚于体内积蓄的内气骤然喷吐,毕方鸣发动,经心脉而出的内气化作骇人的火焰,如同惊涛一般向柳仕良猛扑过去,不过几秒的功夫便将他的身躯完全吞没,不见了踪影。 而在一边观战的欧阳思此时也按捺不住举起了枪,暗暗骂道:“该死的,难道柳仕良只有这点本事么!” 事情没有欧阳思想象中那么简单地结束,那吞没柳仕良的火焰刚刚燃烧了不到十秒的功夫便在破风声中被掌风荡开,虽然还熊熊燃烧着却已经无法再触及那男人的身体分毫。 看着自己被烧坏的衣袖,柳仕良伸手轻轻拍打,而后看向了李游书。 见柳仕良安然无恙,欧阳思心里松了口气,又将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而刘紫彤看着这场她逐渐开始无法理解的战斗,早已惶恐地无法再挪动脚步,只能在火光中扭头看向欧阳思,又回头看看窗外早已陷入白热化并持续至今的护卫队与钟城市民的战斗。 火光闪烁之中,柳仕良与李游书都没有说话,两人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彼此。 看来是刚刚用下劈腿打穿楼板时就已经布下了那个替身,自己则借助扬尘掩映顺着洞口钻到了楼下,等到我一波进攻以为拿下的时候再现出真身从背后包抄,哼…… 想到这儿,柳仕良不由得也笑了一下。 狡猾。 而看着刚刚还灼烧敌人、此刻却分列两侧如同夹道欢迎的火焰,李游书心里也在暗暗思忖:这又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将火焰持续地分开……莫非…… 灵光一闪,身影乍现。李游书刚刚有了些线索,柳仕良已然飞身而来并向他挥出一掌。李游书见状抬手去挡,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半空里什么怪物给狠狠揪住了衣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双脚腾空、身体倒转。视野也随之而猛然模糊了起来! 等到他感觉到疼痛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而柳仕良的手刀也向着他的脑门纵劈下来。 侧头躲闪并飞起一脚回敬过去,李游书还是没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柳仕良也没有给他思索的时机,见李游书一腿踹过来,他竟不惧李游书强横的劲力而抬手去接。两人将将一触,李游书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竟不知被什么力道给抛上天空,重重砸在天花板上摔了下来。 “咳!淦,怎么回事……”刚刚那下可是砸得不轻,李游书觉得嘴里一阵发甜,竟是被砸得吐出血来。 “怎么,这就不行了?”在李游书的错愕中,柳仕良的阴影再次笼罩过来,向李游书跪伏的身体挥掌而去。 上钩! 感觉到柳仕良越来越近的掌风, 李游书忽然暴起勾指抓了过去。柳仕良见状连忙撤身而去,两人顿时拉开了十多米的距离。 血液同时滴滴答答地出现在两人脚下。李游书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而柳仕良则捂住了左臂上的三道裂伤。 “该死……”恨恨地盯着李游书,柳仕良感受着手臂的剧痛皱了下眉头,“唯独画龙指……拆解起来实在太难。” 拆解……李游书耳朵尖,即使是在火焰熊熊燃烧的爆鸣声与窗外枪炮乱鸣的纷乱声中也听见了柳仕良那声抱怨。自己刚刚虽然被他用不明手段摔了两下吐了点血,但正好想要假装自己无力起身好用画龙指直接将他拿下。 按照预想,这次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柳仕良虽然受伤却躲过一劫,还说着什么无法拆解…… 啊,谢特,妈惹法克! 脑门上的灯泡亮了一下,李游书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色。 柳仕良见状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知道你的呼吸法了,”李游书将嘴里的血嗦成一口吐到地上,而后抬手指着柳仕良说道,“扶风掌是讲求‘控制’的掌法,你的呼吸法也肯定与‘力的控制’有关系。只要跟你有轻微的肢体接触,那微末的力道就会被你利用——大小、方向、持续时间,一切力的变化在你手里都能被掌控得完美无缺。最开始分开火焰、还有刚刚格挡和踢击却被你摔翻甩飞,都是因为你在控制着‘力’。” “啧啧,”伴随李游书的话语,柳仕良发出了棘手的咋舌声,“亏我还用六神游身来迷惑你,没想到不过两招就被你看出了端倪。” 柳仕良说着将手指轻轻抵在了手边的一扇窗户上:“你说的没错,我的呼吸法‘知白守黑’,就是可以通过掺入自己的力来操纵一切与自己接触之力的呼吸法。火焰因为我将掌力密布周身而向外分开,你的格挡因为被我扭转而变作了摔打,踢击也因此被我轻易化解并摔上半空——你能明白么,这呼吸法的名字。一招一式,尽皆明了。但是真正接触的时候,才能从‘白’里感触到不可知的、致命的‘黑’……” 在李游书警惕的目光下,柳仕良将手放了下来:“知道了又怎样,有些东西就是即使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根本没有改变的余力。” 话音一落,受呼吸法而延迟的掌力忽然发作,将窗上的玻璃震了个粉碎。与此同时,柳仕良运掌而出,向着神情凝重的李游书冲了过去。 第二三八章 立马横刀 蓝梦科技大楼下的街道上,战况同样激烈紧张。几十名好手组成的捕杀队伍踌躇满志地出击,如今却被应为猎物的唐雨寒、秦枫两人给打得难以招架。 “开什么玩笑,对面只有一把刀,一条枪!”领队的男人躲在车后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喊,放眼望去,大街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号人,而唐雨寒却还是毫发无伤、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们在干什么啊?”将刀背往肩上拍了拍,唐雨寒对敌人的表现并不十分满意,冲那各自躲在掩体后的对手吆喝道,“刚刚不是还说我小门小户耍得有模有样么,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你们得支棱起来啊。” 这话似乎是冲着之前嘲讽他的女人说的,此时听到了唐雨寒的挑衅,女人也颇有些脸上挂不住的意思,从车后猛地一探身,将手里那甩头一子丢向了唐雨寒。 这样畏首畏尾的攻击自然是半点用也没有的,唐雨寒甚至不需要用刀去挡,只是稍微一侧身便闪了过去:“差劲。” “陈知芳,你平日里那些本事都跑哪里去了?”躲在女人旁边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听见那边的嘲讽,伸出一根手指怨妇似的怼了下她的肩膀。 闻言,那陈知芳将甩头一子收回来,气愤不已地哼了一声:“谁知道那小子竟然能发剑气不要钱一样,我学了整二十年功夫,还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硬茬!” 话音刚落,伴随头顶的枪声,又一名贸然露头的死斗场选手倒了下去。截至目前,已经有二十三名死斗场选手失去了战斗力,其余的人则在意识到唐秦二人不是靠人海战术就能轻松应对的敌手后开始转而进入防守姿态,各自作鸟兽散寻找能够躲避子弹和剑气的掩护,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能够对付两人的好对策。 “亏你刚才还那么笑话人家,到头来被人逼得躲在这里,头都露不出来!”躲在另一边的男人听见陈知芳的辩解也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干什么,你们行你们上啊,一个两个都是大老爷们,这时候就知道耍嘴皮子?靠恁娘的!”陈知芳手里攥着甩头一子,思索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先把占据了制高点的秦枫给牵制住,将唐雨寒与她的配合拆分更好下手一些。 挨了骂,那男人却并不气恼,反而有些悠闲地点上了一根烟:“您随便骂,只要待会儿能把那两个人拿下、去欧阳先生那里领了赏钱,别说是靠我娘,您就是靠我姥姥我也没半点意见。” 抽烟说话的这个是跟秦枫老乡的姚林宗,修习枝子门六手翻子拳,在死斗场里排位在第十二。而中州三花门出师的陈知芳虽然身为女子却在死斗场取得械斗第五,综合第九的排位,此时虽然一度被唐雨寒压制,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姚林宗这话说罢,陈知芳听了却是冷笑:“哼,老娘不吃激将法。你还真是心宽,这时候了还考虑赏钱的事情……” 话没说完,又是一道剑气袭来,将对话两人之间的地皮给掀了个底掉。 “只怕这钱就算领了也只能给自己做丧葬费!”下定了心思,陈知芳拉下联络仪向自己的同伴寻求帮助,“李维,克里斯蒂安,你们死了没有?!” 躲得更远些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答道:“还没。” “你们俩帮我争取点时间,我要去把秦枫先端了!” “那你小心一点。”两人点头答允,而后便翻身跳出遮蔽物向唐雨寒那边奔去。见又有人露头,秦枫自然而然瞄准过去,视野之中只瞅着那两人,便漏下了如同老鼠般出溜溜沿墙贴行而去的陈知芳。 “你对付剑,我对付枪。”眼瞅得秦枫瞄准这边,恩科·李维掏出手枪来向她射击,而克里斯蒂安·庞培此时也配合同伴的步调,抽出腰间双短棍奋力将飞来剑气给架了出去。 看着两个高壮身影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靠坐车后的姚林宗依然是气定神闲地抽着烟,摇头感叹:“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做过特种兵的,牛逼。” 受到恩科·李维的回击,秦枫躲到墙后躲避对面来的子弹,心里自然也暗暗嘀咕:枪使得这么麻溜,估摸也得是个杀人越货的主。难不成,碰上同行了? 实现了逼退秦枫目的的恩科·李维没有浪费子弹,调转枪口向唐雨寒连连扣动扳机,在对方格挡子弹的空隙里与搭档一同飞速拉近与唐雨寒的距离。 火花迸溅,叮当乱响的金铁交鸣声中,唐雨寒凝视向自己冲来的两个身影。目标进入了臂展,恩科·李维丢掉手枪,手指从腰后勾出匕首纵身上前,手持双棍的克里斯蒂安则更快一步冲唐雨寒的咽喉戳了过去。 以刀鞘架开短棍的戳击,唐雨寒飞起一脚踹开克里斯蒂安,而后飞身后撤拉开与恩科·李维的距离。这两个人刚刚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也都听到了,外国流派:潘克拉辛是希腊搏击术,马伽术是以色列军用格斗技,这两样都是近身缠斗领域的佼佼者,并不利于持刀的唐雨寒。而且看那两人健硕的体格以及恩科·李维对枪械的熟练运用,普通斗技者恐怕是做不到的。这俩人应该都有军旅经历,那就更要小心提防。 但终究是一寸长一寸强,只要拉开距离就能发挥长刀的优势,而且也给了秦枫能够射击的安全距离。 在哄闹中辨识出了手枪坠地的声音,秦枫再次显露身形瞄准了恩科·李维和克里斯蒂安·庞培,然而不等她将准星稳住,耳边的破空声便迫使她不得不放弃了射击。 没有命中目标的甩头一子深深扎入墙体,秦枫则抱枪一个闪身躲到墙后,侧耳听着那头慢慢逼近的脚步声。 对方没有刻意掩盖步法,并十分张扬地收回了兵刃,将拴在前端的钢镖舞得虎虎生风:“秦枫,你给我滚出来!” 请见那声音,秦枫抬头思索了下,而后低声说道:“陈知芳,我不想跟你打,何必总是相互为难呢。” “砰”的一声,甩头一子扎穿墙壁钉进地面,绳索距离秦枫的右脸颊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墙壁那头传来陈知芳的冷笑:“我就讨厌你这种性格,明明已经抢到了我的东西,还要表现出一副你根本不在乎的贱模样!” 闻言,秦枫似乎是明白了她话语的含义,说话的同时拉动了枪栓:“你还在埋怨我当年抢了五分队队长的位置。可那是我通过正当手段得来的,虽然你在死斗场打打杀杀许多年,但欧阳思少爷看重的就是实力,你不如我,这也是事实。” “放屁!”秦枫刚一说完,墙后传便来陈知芳歇斯底里的怒吼。 秦枫眉头一皱,连忙往左挪了一下,那甩头一子果然再次打穿了墙壁,若是没有闪躲,现在被洞穿的除了墙壁还有秦枫的脑袋。看来陈知芳虽然红了眼但功夫不差,在和秦枫谈话的同时听声辨位,已经粗略地找到了她的位置。 “我哪里不如你,你除了年轻漂亮还有什么比我强的!”伴随陈知芳愤怒的话语,甩头一子在她的操纵下一次次向墙壁刺过去,秦枫辗转躲避,墙上的空洞在陈知芳的进攻下越变越多。 “论功夫我比你强,论资历我比你老,经验也比你多!你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可炫耀的,一定是你勾引了欧阳少爷,他才会把五分队队长的职务让给了你,让给了你这个叛徒,贱人,婊子!” 陈知芳逐渐失态,秦枫此时却心系楼下唐雨寒的战斗。他虽然强,但单枪匹马的总还是令秦枫觉得担心。 “你说话啊,是不是被我说中,心虚了!!”见墙后秦枫并不回话,一时占了上风的陈知芳却更加愤怒,“当年比武时你毁了我的脸,这次我就扎烂你那张脸,让你现在这相好的正眼都不瞧你!” 听见这话,秦枫的视线终于从飘忽的担忧中收了回来,沉声说道:“看来你对我有点误会。我并不是男人的附属物品,也不喜欢用脸来讨要东西。只是恰好长得好看而已,从来没有用这东西勾引人的打算。还有就是……” 墙后忽然传来急促的碾动声,那是秦枫的鞋底摩擦地面灰土产生的响动。相隔一墙的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出手,甩头一子射穿墙面之时,枪口亦传来轰鸣。 “你说你资历比我老,这我承认,毕竟你年长。但要说你功夫比我强,经验比我多,我是不同意的。”秦枫拍地起身,将钉进地面的钢镖用力一踏,使其结结实实楔入楼板无法拔出,而后持枪慢慢从墙后走了出来。 墙的那边,被子弹贯穿腹部的陈知芳松开了手中绳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刚刚那一个过手,秦枫伸长右腿向距离自己较远的地面碾动鞋子引起摩擦,使陈知芳产生位置上的错误判断,在其贸然出手的空隙里,透过墙上被陈知芳打穿的空洞射出子弹,简简单单地击败了她。 屈指敲了下手里的枪,秦枫语气淡然继续说道:“虽然用这个有点胜之不武,但对不住,我着急。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像样些的男人,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说罢,她端着枪走到楼边,却发现唐雨寒竟然也已经结束战斗,将刀尖从恩科·李维的尸体上抽了出来。 察觉到秦枫的目光,唐雨寒冲她挥挥手,示意自己无事。而秦枫也微笑着点了下头,好像刚刚发生在自己这边的战斗根本不存在一般。 至于楼顶,战斗却似乎并没有这么轻松。 第二三九章 柳暗花明 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轰鸣,欧阳思眉头紧锁地注视着破碎大窗外的情况。整个出云区的边界在混战中逐渐模糊,虽然优势依然被欧阳家的护卫队占据,但这次对立面是整个钟城,如果不以极端暴力压制,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紫彤,”想到这,欧阳思再次扭头看向刘紫彤,“把你的联络仪给我。” 停放武器的南环机场需要专线联络,而欧阳思的联络仪已经毁坏,手指的伤口到这时才止住血。 闻言,刘紫彤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不行少爷,我、我不能……” 出云区此时四面八方人潮汹涌,欧阳思命令一下,飞机一过、炮弹一扔,几万几万的人命就要化灰,虽然欧阳思手上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命,但刘紫彤不能忍受他如此不计后果地造孽。 见刘紫彤依然是一副抗拒的神色,欧阳思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袖子:“你是我秘书,我是你老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刘紫彤脸色发白,看着欧阳思那沉静神色之中潜藏的狰狞,又扭头看着城外呼啸震天的境况,“可是,我不能拿职务行为做借口,眼睁睁看着您把这么多人都抹杀……他们……他们也是人。” “他们是人,我也是。”欧阳思咬咬牙,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反驳道,“而且我是你亲近的人,一旦那些人,”他说着抬手向窗外一指,“一旦那些发了狂的人突破封锁冲进来,我的下场恐怕只会比路易十六更惨。紫彤,你跟我什么关系,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你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你么?不会,他们会因为你是欧阳思最信任的秘书而把你一同杀死,我确信他们会这么做。” 把别人的生死放到天平上衡量,任何人都不难通过自己的价值观得出结论。但当天平一侧是自己的性命时,一般人都是偏向自己的。也因此,牺牲自我的伟人和英雄才那样值得敬佩。 刘紫彤闻言也沉默了。她当然不希望欧阳思死,更不希望自己死。死了就是空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要说事业爱情、人间芳菲,能迎接的只有无法想象的虚无、黑暗、未知。 想到这儿,刘紫彤再向外望去,向出云区扑来的人潮俨然成为了食人的妖魔狂浪,势必要将欧阳思与自己生吞活剥才肯罢休。 就在刘紫彤颤抖动摇之际,李游书一闪而过的身影打断了她的思绪。 刹车稳住身子,李游书距离破碎的落地窗已经不过半步。刘紫彤与欧阳思同时扭头看过去,此时李游书的上衣已经被拽的七零八碎、破破烂烂,显露出他健硕身躯以及右臂上那古朴神秘的龙纹来。 那纹身的图案令欧阳思眼神一动:“花间龙纹……小知竟然给了你……” 闻言,李游书低头看看胳膊,伸手将所剩无几的上衣给撕扯下来。灯光之下,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肌肉、每一块骨骼都仿佛在发出呼吸律动,肉眼可见的隐隐微光在他皮下游走流淌,肩头至臂弯的漆黑龙纹此刻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是啊,所以本来我跟她在一起很幸福,”越是端详欧阳知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作品,李游书就越是感到一阵愤怒,没好气地瞪着欧阳思说道,“欧阳思,要说我为什么今天要来这里,那完全是你自作自受。你今日落得这下场,也完全是自作自受!” 欧阳思闻言怒火骤起,掏枪指向了李游书:“你、给我闭嘴!” 子弹自然是没有击中李游书的,他冲欧阳思竖了下中指,而后蓦地留下个残影,向着大厅那头的柳仕良冲了过去。 两人此时都不能算是万全的状态——交手中,李游书被柳仕良扎乍现的呼吸法“知白守黑”给控住局势,吃了他不少摔打和干扰;而柳仕良也因为画龙指的刚猛无俦,一时间难以完全将其化解而在手臂和胸膛附近留了些皮肉伤。但两人却又分明因为见了血而更加亢奋起来,各自眼中都闪烁起了骇人的凶光。 “欧阳思,你倒是不用再担心外面的情况,再过五分钟,不等他们攻进来,我就先杀了柳仕良,再杀了你!!”撂下这么句话,李游书如同扑食的孤狼,狞笑着向柳仕良撕扯过去,画龙指的劲力撕裂空气,留下两道肉眼可见的波动。 而柳仕良此时眼中也是怒火熊熊。虽说对手是李广成的儿子,蒋雨生的徒孙,可区区一个小屁孩,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问题是他看走了眼,就是这么个毛孩子,现在竟然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守着雇主欧阳思的面让自己难堪。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能使出来!” 又是两马相交,李游书的画龙指抓过去,柳仕良撤身搭手,这次竟不偏不倚、毫发无伤地带起了李游书的手腕。 “我拆解不了画龙指的力道,只是没办法正面硬抗,”说话间,知白守黑再次发动,柳仕良的手法比前几次更加凶暴狠毒,连李游书本人都感觉到了比前几次接招时更加剧烈的撕扯力道,“不能防,不代表不能躲。控不住招,不代表控不住你。” 那语速极快的低吟过后,李游书便又一次体会到了视野模糊的感觉。只是手腕微微接触,既没有抓握也没有撕扯,柳仕良便将其身体整个地挑飞起来,并为了一击制敌而开始了将其摔向地面前的旋转加速。 但柳仕良这次没能如愿以偿——忽然的沉坠感令他手法产生了刹那的迟滞,而后李游书的身体于半空突破其操控,接触的手腕挣脱柳仕良呼吸法的束缚。在对手惊疑的目光下,李游书一招自上而下的肘击重重落在了柳仕良的右肩上。 难以料想的情况乍然出现,不光是柳仕良,就连欧阳思跟刘紫彤也吃了一惊。 “咳!”早上的形意鹰形打得是左,此时的肘击敲的是右,也不知道这是李游书故意为之的恶趣味,还是单纯柳仕良运气好才没有落得二次骨折的下场。 一招肘击还不算,李游书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纵身前冲指尖抵住对方胸膛,又一记冲破音障的寸劲震颤四壁,将柳仕良的身体猛地击飞出去。 肩胛与胸口的剧痛袭来,耳边风鸣不止,柳仕良顾不得感受,连忙使用呼吸法对自己身体施加了横向的掌力,迫使即将飞出窗外的自己偏斜落地,在一阵猛咳中站稳了身子。 提防着李游书乘胜追击,欧阳思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枪:“柳先生,这次您可是伤的不轻,连我这种外行人都能看出来了。” 血液伴随剧烈的喘息从柳仕良口中滴落下来,男人的身体高低起伏着,终于在大概二十多秒后才慢慢平复下来,抬手将头发往后一抹,而后无视了欧阳思的询问看向李游书,开口说道:“你刚刚……” “嗯。”不像回答的回答从李游书嗓中发出,他看着手腕上为挣脱柳仕良的呼吸法被擦伤的皮肉,只是点了下头。 “你能复制别人的……” “嗯。” “哼,哼哼哼,”得到了对方的确认,柳仕良惨然一笑,手指的每一个骨节都发出诡异的噼啪声,仿佛昭示下一波更加剧烈的进攻即将到来,“李游书……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之前我只是很想杀你,但现在我就不得不杀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欧阳思心里在问,刘紫彤心里也在问。刚刚柳仕良的脱手到底是他的疏忽,还是李游书的抗拮? 答案自然出自李游书。就在双方不断交手的过程中,柳仕良呼吸法“知白守黑”的特殊内气不断残留于李游书双手和大厅的空气中,于是借助这微乎其微的内气,无妄诀自发地摄入并解析了柳仕良的功法,并帮助李游书在一次次的交手中不断地练习到能够重现的程度。 当然,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尤其是在殊死搏斗中还学习新功法,分心是致命的。但这也成了李游书制胜的决定性一招,他忍受着摔打的痛苦,忍受着攻击被一次次无效化的愠怒,在自己的脑海里、在呼吸法的内景里练习着那几乎可以被称为仙术的“知白守黑”之法,终于在确认可以完美再现之际将它用了出来—— 于是就有了刚刚的那个景象,在柳仕良完成压制的过程里,李游书忽然以重现知白守黑的力来打断了柳仕良自己的呼吸法,并紧接着以“昆仑”硬化肘部关节以及指骨,以奇袭的方式完成了坠肘和寸拳进攻,成功将柳仕良打出了破绽。 抬手擦了擦不断垂落的鲜血,柳仕良的脸因为受伤和心态大乱而变得一片惨白。但他随即却笑了起来,抬手指向李游书的手腕:“李游书,为了这招奇袭,你可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情。” 闻言,李游书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手腕上擦伤的刺痛瞬间点醒了他. “你为了给我造成重伤,已经无意间忘记了不能跟扶风掌进行肢体接触的事情,现在扶风掌的奇毒已经开始渗透伤口侵蚀过去了。” 说话间,柳仕良染血的微笑触目惊心:“不得不承认,你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那能够复刻其他人呼吸法的功法更是邪得离谱。不过,终究还是我赢了。” “狗屁。” 一声辱骂打断了柳仕良的得意。李游书在对面三人的注视之下举起了擦伤的右腕,伴随凝视,那伤口开始迅速地愈合。同时柳仕良能够察觉到,残留在李游书身上的扶风掌剧毒异香,此时竟然也迅速地淡化了下去。 看着对方诧异的神色,李游书露出一个邪性的笑容: “柳仕良,我早就说过了,同样的手段,别想赢我第二次——即使是毒也不例外。” 第二四〇章 触及逆鳞 这里不是钟城,是西伯利亚靠近北冰洋的泰梅尔半岛附近。天气很冷,即便如今是北半球的盛夏。 不过光照倒是富足的,照到哪里都是一片明亮,又有一丝单调乏味掺杂在里面,难以让人有欣欣向荣的快乐。 身穿衬衫的男人站在窗边抽烟,屋里气温跟外界形成强烈反差,暖融融的氛围让人想要睡觉。但不时的有冷风从窗外吹进来,与屋里的热气交缠盘旋,似乎就要在房间里形成个气旋似的,吹得人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就在距离窗边不远处的沙发上,身穿旗袍的女人正在看书。茶几前摆着全套茶具,一个银质的小壶正在炉子上煮着水。女人很年轻,看身材相貌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不施脂粉,自然清丽。她翻了一页,而后闲适地看看炉子上的水壶,似乎并不急着喝茶,任凭那容量本就不多的小壶慢慢煮着。 窗外有整齐的脚步声,如果愿意将身子探出窗外,就不难看见身穿制式大衣的一群人正向南部进发。 “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吧。”男人抽完了烟,将燃着的烟蒂往指尖一捏,那残余的部分便伴随黑光闪烁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言,女人将手里的书合上,眼波婉转看向男人的背影,无言之间道不尽万种风情:“是。气温太低,所以叶先生让白老爷子跟随第一批部队一同撤离了。” “嗯,这样也好,白刃先生到底是年纪大了,应该好好注意身体,尤其是关节。这里又干又冷,确实不是老人呆的地方,”男人点点头,随后也感觉到了习习的冷风,回头瞥了眼后连忙抬手将窗户关了起来,“都忘了你只穿了旗袍,抱歉抱歉,这就给你把窗户合上。” “黑骑先生如果真的关心我,那我希望您能够有更多非分之想,而不仅仅是同事之间的普通关心。”女人冲那关窗的背影一笑,虽然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话,但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都端庄持重,使得那勾引似的话语变成了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黑骑将窗户闩好,随后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就当你是开玩笑了。以后如果当着寒酥的面,可不要说的这么暧昧不清,你不怕失业,我还怕失业呢。” 女人闻言又是一笑:“呵呵,喜欢人又不犯法。大小姐能喜欢您,我就不能喜欢您吗,公平竞争嘛。” “你说的倒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寒酥多一些。” “您称呼大小姐也是直呼其名,称呼我也是直呼其名,我实在不觉得您是喜欢她比喜欢我多一些。” “行行行,那我以后就叫你周神通,直接连你本名都不叫了,你满意了?”黑骑笑着往后躺倒下去,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长吁,“不过啊,整整三个月,这场毫无意义的仗总算是打完了。” 被呼为“周神通”的女人点点头,而后听见炉子那头终于传来水开的声音,便起身走过去,从炉子上提起了那银质的小小水壶:“这还多亏黑骑先生直接切断了塞洛斯科技的造神计划,让他们自乱阵脚、首尾不顾。” “没什么,这样的事情做的多了。倒是这次钟城之行,比往日去其他城市做任务时要有趣得多。”黑骑摆摆手,而后回忆起了前几天在钟城发生的事情。 “您是说那个叫……李……” “李游书,”黑骑提醒道,“那个小朋友叫李游书。” “只是个习武之人,那些人大多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用花架子唬人敛财的,您为什么要上心?”女人提着壶走回沙发,将沸水倒入已经放入茶叶的壶中,圆润的壶身被热水填满,干瘪的茶叶随之漂起,更多则的在壶中翻腾起来。 黑骑思索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摇头:“不一样,李游书不一样。我能感觉的出来,他身上有那种‘劲儿’。诶,慕清,说到这个,你应该是比我研究的深。你们这些牛鬼蛇神,跟他们那些习武走镖的难道不一样吗?我记得道门也好、佛门也罢,还有萨满、巫蛊那些,不都是有些拳脚功夫随技艺一同流传么?” 女人闻言笑起来:“您果然还是叫我‘慕清’了。” “问你正事儿呢,快讲。” “喝茶么?” “不喝不喝,我喝不惯茶叶。” 于是女人自斟自饮,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两侧捏住杯沿儿举到嘴前细嗅茶香,吹去热气后说道:“跟正经的武术门派比,我们这些修习法术之人所学的拳脚可就是小巫之流了。我们学拳脚功夫是为了保证手段被破之后不至于引颈受戮;而正经习武之人,他们就是为了杀人,一朝一夕,一招一式,那都是冲着要人命去的。我们自然是比不得。” 黑骑闻言又点点头:“哦……那是你们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说不上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武术也好,法术也罢,都是修炼修行,分得倒并不那么清晰。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就类似于玩游戏时,有法师和战士的发展路径之分,像我——”女人说着在空中画下一串符箓符文,淡蓝色的字迹在她面前飘动起来,随后屋里的灯光接触不良似的黯淡了片刻,“如果是在游戏里,小女子走的就是法师一派。而黑骑先生您说的那个李游书小朋友,明显就是所谓的战士之流。都能打败敌人,只是手段不一样罢了。” 黑骑眯着眼睛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女人,此时灯光已经恢复正常,但他刚刚在屋内黯淡的刹那分明看见五个高壮的人影似有似无地出现在了女人周身。 “刚刚那个……” “随手画的五鬼符招来了瘟神而已,已经遣回去了,不用担心,”女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而后又继续说道,“但是就像游戏一样,法师也可以挥剑,战士也可以在拳上附加火焰,没有那么严谨的界限可言。毕竟从微观角度来说,构成战斗力的能量单位和物质单位都是同一的,所以要互相学习并非难事。” 黑骑点点头,心里关于李游书为什么能够吞吐火焰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所以,仅仅是因为他是真正有功夫的人,黑骑先生就这么看得起他么?还是说他显露过什么您从来没见过的手段?”女人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到茶桌上。 “怎么说呢……”黑骑仔细地琢磨着,因为没有见李游书显露过太多手段,所以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最后才露出很难表达的神情说道,“反正那小子给我的感觉就是吧……” “如果第一次出手没要他的命,那往后就再也杀不了他了。” …… 不仅是手腕,李游书的肩头、背部、脸上,那些被柳仕良以呼吸法摔打造成的擦伤此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明摆着欺负人似的将他带回到除了衣服破损外其他一切都毫发无损的完美状态。 与李游书形成鲜明对比的,被他打飞到办公室里的柳仕良此刻明显地动摇了。他很难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以至于在震惊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艾琳娜难道没死?” 他的猜测是,生命力惊人的艾琳娜在被剧毒侵蚀后依然没有死亡,而菲利克斯则从女人身上提取了中毒的细胞进行研究,并培育出了绝佳的解毒剂。 但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一是如果艾琳娜没死,那么她应该作为战斗力陪同李游书来到此处才对;二是菲利克斯虽然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但脱离了先进的研究设备,要想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研制出解毒剂简直是痴人说梦。 毕竟他没有撒谎,扶风毒砂掌的剧毒确实没有解毒的药方,至少他学了二十年、用了二十年,从来不知道这个毒有解药。 可除了这个可能,还有什么让李游书瞬间解毒的可能没有被考虑到么? 柳仕良的询问传到了李游书的耳朵里。 眉毛慢慢一挑,李游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对方的沉默令柳仕良更加的惶惑:“不说,那我就只能自己试了。” 自对面飞来的碎石霎时间遮蔽了柳仕良的视线,当他偏头躲闪的时刻,李游书的身影已经逼到了他的面前。 下意识地向后避退,柳仕良却发现自己的领口已经被李游书狠狠揪住。 “你也配在我面前提艾琳娜的名字?”当两人目光对接时,柳仕良才意识到李游书为何以沉默回应他的询问。 因为艾琳娜对李游书来说似乎并不只是一个女仆。她的性命,于李游书而言是可贵的。而至于艾琳娜的死因,柳仕良似乎也从李游书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一本背负投,俗称过肩摔的招式将柳仕良甩向地面。男人催动呼吸法,将那摔打的力道进行干扰,以偏斜的角度触地并翻滚着躲避了出去。 看着狼狈逃脱的柳仕良,李游书快步追了过去。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那个女人被你杀了。”柳仕良站起身来,不顾脸上沾染的尘土以及嘴角的血迹,开口向李游书发出癫狂的嗤笑,“想必是太痛苦了吧,所以她请求你杀了她。我应该能够想象出当时的情况!” 直踹袭来,柳仕良侧身一闪,挟住对方小腿将李游书摔飞出去:“因为心里愧疚,所以连出招都不如刚才果断了啊,李游书!” 迅速起身后,李游书握紧了拳头。 “不管你刚刚是出于什么目的,嘲讽也好,干扰也罢。我不在乎,你听好了,柳仕良,”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焦灼,李游书那眼中迸发的恐怖光芒如同利箭般射向那阴险的男人,“从你提起艾琳娜、还恬不知耻地笑出来那一刻起,我决定杀了你。” 第二四一章 三花聚顶 如果是平日里,李游书对柳仕良说“我要杀了你”,那柳仕良可能会觉得他是开玩笑,如若对方神情严肃认真,柳仕良可能会回一句“就凭你”。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他再次认真审视这男人的时候,他发现李游书能做到。而且看他的坚定神色,恐怕他说道做到。 夺命的宣言掷地有声,柳仕良知晓了李游书亲手杀害艾琳娜后的嗤笑也骤然消失,换作一副暗暗咬牙的凝重神色。 大厅那头,被砸穿墙壁、怼坏大窗的办公室里,欧阳思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观望李游书与柳仕良的战斗。李游书“搞死柳仕良再搞死你”的威胁言犹在耳,近在眼前的杀身之祸令他暂时忘却了从刘紫彤手里抢夺联络仪轰炸钟城的打算。他左手受伤,此时食指中指两道几乎伤到骨骼的伤口刚刚止血,而握枪的右手则在暗暗发抖。 世上最让人烦心的事情,就是等待命运降下制裁的这段时间,因为你无法参与其中改变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制裁降下,无论生死。 短暂的沉默,换来的是柳仕良一声轻笑。 “哼,哼哼哼。” 看着站在那头的李游书,柳仕良笑得愈发剧烈,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然而笑过三声,含混的呕血声从他嗓中发出,使得那笑声变得浑浊。 “咳咳咳,”将内脏被震伤产生的瘀血吐出来,柳仕良额前的头发垂落,将他那阴冷的目光给遮掩在了发丝之间,“李游书,你说要杀了我?” 李游书点点头,他的辫子经过一番激烈战斗,此时亦是松散,额前头发将目光半遮半掩,却难以藏匿越发锐利的杀机。 “对,我要杀了你。”将双肩往背后一耸,两片肩胛在肌肉带动下松活着发出噼啪的声响,李游书开口了,“本来我只是想狠狠打你一顿,解解气也就罢了。但你胆敢在我面前提起艾琳娜,那我不能饶了你。” “呵呵,李游书,你可真逗。”柳仕良笑着耸了耸肩,“艾琳娜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女仆,我凭什么不能提她呢。” 李游书懒得跟他多废话,脚下一踏,伏身猛冲,毕方鸣在他双掌之上燃起熊熊烈焰向柳仕良打了过去。 “说白了,我收钱做事,她阻碍我办公。如果真的要赖,你赖到少爷身上都不该赖到我身上。”见李游书冲来,柳仕良再次发动六神游身步法,整个人刹那之间化作六道虚影,抬掌冲李游书回击过去。 迄今为止最为激烈的一次撞击荡开轰鸣的气浪,大厅之中所有的玻璃都在两人的对掌中砰然碎裂,余波扫荡的痕迹在墙面留下清晰可见的扫痕,更多的地砖被掀离地面,放眼望去,整个大厅此时已经如飓风过境般惨烈狼藉。 凝视着李游书,柳仕良回身探掌,凌厉掌风夹杂着诡异奇毒一同向李游书眼睛袭去。 李游书俯身躲闪,拦腰前冲企图将柳仕良扑倒在地。然而对方早有提防,后撤小步提膝飞顶,将李游书的拦抱给顶了回去。八步落英掌法顺势劈下,霎时间便要李游书脑壳一份为二。 昆仑发动,李游书硬化的双手猛地抬起,脚下步走八卦,手上搭住八步落英劈掌,借助刚会不久的知白守黑的搅扰,将那竖直而下的强横力道给搬去了右侧。仿佛持刀格挡的架势,李游书低伏着身子,在搬开柳仕良劈斩的同时往前一进钻到近前,抬脚将对方急欲后撤的身子拦下,而后隔着不过三寸的距离下,顺势便是一发炮捶捣了出去。 柳仕良虽然先前中了李游书两招,但此时血气上涌、杀意凝重,加上对李游书那无以名状的嫉恨,此时竟忘却疼痛迟滞,发出一声难以理解的冷笑。 炮捶威力不小,又是李游书最为擅长的一招。一声雷鸣之中,内气爆燃产生的浓烟腾腾而起,将李游书与柳仕良的身影裹挟了进去。欧阳思与刘紫彤在烟尘的遮掩之下仔细观望,却发现两人都是定定站在那里,不知道吃下这招的柳仕良到底还能不能活下来。 烟尘之外尽是疑惑,然而身处其中,李游书和柳仕良此时互相对视着,双方的手臂却都在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 “说实话,我小看你了。不光是先前,直到前一秒,我都小看了你,”柳仕良的眼睛此时已经遍布血丝,好像再用力一睁就会迸出血来,“本来以为靠这个办法能直接折断你的手腕,没想到连我自己竟然都受了伤。” “你屁话可真多。” 尘埃落定,李游书打出炮捶的右手被柳仕良双手挟住,竟然呈现出一片淤青肿胀的惨状。 刹那之间,柳仕良一记朝天蹬踢向李游书,两人顺势拉开了距离。 刚刚的一瞬,柳仕良双手回防接住李游书炮捶的冲击,在其还没有将劲力完全发出的时候以呼吸法掺入一股同样强横且方向扭曲的力道,使得李游书炮捶的轰击提前发出,因此跟枪械炸膛一样折断了手腕。 但柳仕良也不见得就得了多大的好处,他的双手为了接住李游书的炮捶也落下了不轻的烧伤,双手手腕受挫,恐怕也难以再使出什么惊奇复杂的招式。 至此,感觉仿佛旷日持久的激战不过进行了十分钟左右,总计八个来回。 “右手断了,还能打么?”看着李游书淤青之中甚至微微渗血的手腕,柳仕良恢复了往日的平缓笑容,“不过我这边情况似乎比你更惨一些啊,哼哼。” 李游书闻言也是冷笑:“只要是受了伤,无分轻重都有破绽。咱俩,半斤八两,一样倒霉。” “咱们斗了也有些时候了,玩不下去了,”说着,柳仕良摆了一个众人前所未见的架势,向李游书问道,“都到这个步数了,干脆就说了吧。你到底是怎么破解扶风掌之毒的?” “怎么,嫉妒么?” “嫉妒,当然嫉妒。我辛辛苦苦修炼二十年的功夫被你一朝化解,怎么可能不嫉妒?”说话间,柳仕良的语气再次阴沉,“先前,我对你倒是并没有什么偏见,反而觉得你人很好,很值得相处。而我与你为敌也只是单纯的少爷的指示,并不掺杂我个人的情感在里面。” “直到你发现毒不死我?” “嗯哼,”柳仕良点点头,“自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了。一定得让你死。你知道么,我这二十多年都在寻求一种安全感,一种不受威胁、自由生存的安全感。本来在钟城,我的安全感已经得到了满足,经由我自己的手实现了。但自从那天你在客厅里摇摇晃晃又站起来之后,我就发现我这些年来苦心堆砌的安全感全然崩塌。所以我必须杀了你,否则我再也活不好了。” 柳仕良一席话引得李游书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势必是想杀了我,那你就用自己的本事来杀杀看,我会让你知——” 诡异的身影,仿佛是一直不为人见的鬼忽然显露了真身般,柳仕良的身影乍地冒了出来,将还在说话的李游书吓了一跳。 “这也是扶风掌步法,一线天。” 话音一落,柳仕良极为轻软的一掌慢慢抵在了李游书的胸前。 “好了,已经打完了。” 将手放下后,柳仕良不等李游书回击便急速向后撤身,微笑说道:“三花聚顶——将三种不同的劲力聚于掌心,而后和着剧毒一同推入敌人胸口。三种不同的掌力会在你的身体里相互交缠抵抗、上下乱窜,于是你的经脉便会被冲断、气路会被阻塞、内脏会被震碎。而流动的掌力又会加速剧毒在你四肢百骸间的渗透游走,即使拥有解毒的药方,都赶不上毒素将你身体彻底摧残的速度。” 柳仕良说罢,强忍手腕的剧痛打了个响指。噗嗤一声,李游书的口鼻应声迸出血来。同时,柳仕良的右手手腕也咔嚓一声迸出血来。 “最终这三股劲力会在你脑颅中会合,而后将你的脑袋炸开花。”看着李游书按预想结果那般开始吐血,柳仕良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你很强,而且拥有我极为恐惧的未知功法,但很遗憾,看来还是我更胜一筹,虽然在右手挫伤的情况下强行使出这招可能使我在接下来的半年里都不能利索打人,不过这代价值得。永别了,李游书。” “砰”的一声,炸开的不是李游书的脑袋,而是地面——脚下猛踏,李游书滑步上前,左手的无影刺拳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击去。三秒过后,集中于双眼与鼻子的六十六拳结束,眼眶、鼻梁、颧骨不同程度骨折的柳仕良向后仰倒下去。 野蛮的撕扯令其身体一颤,柳仕良透过高高肿起的眼眶看去,却见满脸是血的李游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鼻子里、眼睛里都滴滴答答地血流不止。也就是这样的形象,当李游书抬起脸看向柳仕良时,才让对方知道了自己在跟什么样的怪物交手。 “哼哼哼,三花聚顶……好名字,好招式。”将柳仕良扯近了一些,李游书凝视着他的眼睛,而后一招画龙指直直地刺入了柳仕良的左臂之中。 “咳!呃!!李游书……你,怎么……!” 在对方痛苦的颤抖下,李游书扭转着手指,似乎已经摸到了柳仕良的臂骨: “看来想要杀我,三花可不太够啊,柳先生……!” 第二四二章 第一滴血 “问您个很严肃的事情。” 十年前,柳仕良向他的父亲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咱们家扶风掌最厉害您觉得是哪招?” “哪招都厉害——步法掌法,兵刃擒拿,样样都行。关键看你好不好好学,会不会用。就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功还不如打麻将勤快,哪招都够呛。”中年人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非常随意地回答着儿子的问题。 “那我非要说从里面找一个最难招架、杀伤力最高、杀人最方便的招数,你觉得该是哪招?” “死小子你真是个杠头啊……”男人闻言顿感棘手,扭头见小女儿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摆弄华容道,便开口对柳仕良说道,“你就练嘛,问题怎么那么多。你看你妹妹也从来没提过这么多问题。” “嗯?叫我吗?”小姑娘闻言将那华容道往口袋里一塞,迈步往父亲的藤椅这边走来,“做啥子老汉儿?” “没事,跟你哥聊天呢。” “聊什么?” “你哥问我,咱们家扶风掌哪招最厉害,如如你觉得呢?” “七星钩,我觉得。”小姑娘闻言不假思索地笑着答道,“反正我打一趟,就觉得用七星钩的时候最舒服、最顺畅,怎么打怎么喜欢。” 中年人听女儿这么一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了瞪眼,扭头对儿子说道:“这么一听,你妹妹倒好像是有那个练功天分的,这是进了化境了。” 柳仕良闻言冲妹妹瞅了眼,抿嘴一笑:“那真是好极了。” “那你觉得呢。” “嗯?什么我觉得?” “你妹妹觉得七星钩最厉害,你觉得呢?” “三花聚顶吧。”柳仕良回忆了一下,“步法身法就先不说了,能打人的招式里,我觉得最好用的是三花聚顶。如如说七星钩好用,大概是因为她不想杀人,作为擒拿降服技的七星钩已经足够了。” 男人闻言点点头,仔细地端详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您总是比我要练得深,”柳仕良耸肩说道,“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我来做个参考。” “哦,”柳仕良的父亲思忖了一下,“三花聚顶很好,算是扶风掌招式里面为数不多能够将刚劲、柔劲还有毒功尽数发挥出来的招式。好用,难练。而且还有个不容易被外人发现的弱点。” 柳仕良闻言一挑眉:“什么弱点?” “反震。”男人从藤椅旁的茶桌上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三种劲力一朝杂糅,自手掌发出,实则对自身也是有损害的。一个不小心,手腕脱臼都算是轻的。好在一般人中了这招也就没什么活路了,但如果碰上内修深厚、难以撼动的对手,那还是另谋打算吧。” …… “不、不可能!”透过已经肿成一条缝的左眼,柳仕良艰难望着李游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杀手锏、扶风掌最难化解的一招“三花聚顶”竟没能把李游书给杀死,“你……你用什么……你!!” 李游书此时满脸血污,微笑之时已再无和善可言,俯仰之间尽是恐怖狰狞之色:“哼哼哼哼,谁知道呢,可能只是你学艺不精吧。” “给我滚开!”右臂骨骼此时因为三花聚顶的反震已经遍布裂痕无法动弹,柳仕良左手向外一挣,脱离画龙指压制的同时向李游书的眼睛猛地扫过去。眼球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器官之一,没有皮肤的阻隔,既容易受伤、又容易感染,对于已经穷途末路的人来说,袭击对手眼睛也是脱困最为有效的方式。 至于这算不算阴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好说。 满脸是血的李游书阴沉一笑,猛地转身突入柳仕良内围,伴随脚下有条不紊的移动,他的身体在旋转中产生急剧的加速,一记快到模糊的曲臂肘击向着柳仕良的太阳穴打了过去。 穷途末路之下,柳仕良依然保持着习武者的本能,下意识地向后跳步躲闪。但他现在的状态,重伤下视线模糊的双眼已经很难准确测算距离,骨折的右臂以及被画龙指戳伤的左臂也无法起到招架或者控制平衡的作用。 关节是一种集合了“打击”与“切割”两功能于一体的武器,这样的强大性能在肘关节上凸显的尤其明显。所谓肘过如刀,便是形容其对肉体造成的类似于刀刃切割的开放性伤害——柳仕良勉强地闪过了李游书的肘击,然而那肘部带动出的剧烈摩擦仍然在他右眼眉骨上蹭开一个五公分左右的狭长伤口。 “呃!”感觉到了眉骨上的刺痛,柳仕良狼狈退却,而李游书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纵身追击而去。 没道理啊……为什么扶风掌的每一招都对他没用?! 毒不行,八步落英不行,九环圆月不行,六神游身不行,连三花聚顶都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传来刺耳的轰鸣,柳仕良此时乱作一团。他不理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让自己竟然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在死斗场第一次观战的时候,他也并未在李游书身上察觉到什么过人之处,除了以画龙指破了魏钊凯的横练功之外,他找不到任何更加出彩的地方。 至于为欧阳思挡枪,他倒是觉得那像是幸运,不是本事。 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李游书镇静的眼神,看着他在与自己激战之后却依旧健步如飞、拳似闪电的身姿,柳仕良已经彻底不能理解眼前的事态、不能明白眼前这男人了。 难道自己在跟妖魔作战么! “差不多该结束了。”柳仕良的脚步出现了迟滞,李游书瞅准时机一发震脚撼动地板,剧烈的震颤令柳仕良脚下偏斜,李游书乘势追击,左手虚晃一招,右步跟近以左胯崩击对方腿部使其进一步偏移了重心。 当脚下一个踉跄的时候,柳仕良便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声。 “输了。” 咏春标指、画龙指力,两相叠加构成足以媲美穿甲弹的穿透力,从李游书蓄势多时的右手猛然刺出,向着柳仕良的肩窝戳了过去。 肌肉撕裂、骨骼脆响。被如同长枪的刺击给戳翻在地后,柳仕良被穿透的肩窝缓缓流出血来。以跪姿压制柳仕良的李游书脸色阴沉,在确认了击穿的手感后缓缓将沾血的右手给抽了出来。 “哼,”这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柳仕良忽然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杀了我,刚刚那记标指如果戳进我的咽喉,此时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游书没说话,他站起身来俯瞰着柳仕良,而后又向那边正举枪对着自己的欧阳思看去。 “难道你刚刚说的话都是放屁么?什么胆敢提起艾琳娜,什么要我的命。难道只是放狠话吓唬人的?你是初中——” “砰!!!” 一记重踏落在了柳仕良胸口上,劲力所达之处,柳仕良的胸肋骨骼全数碎裂,连身下的楼板都受到波及发出剧烈摇撼,一圈烟尘也随即仿佛涟漪般从柳仕良身下荡开。 “咳啊!!”受了这么多的伤,这还是柳仕良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叫喊。他在窒息的剧痛中抬眼看去,却见李游书此时眼中凶光大盛,形同恶煞凶神。 “让你死太便宜你了,”看着血汗满脸、狼狈不堪的柳仕良,李游书沉声说道,“我要让你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动手,像个废人一样活在世上给艾琳娜恕罪。” 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柳仕良眉毛一挑,干干笑了一声:“哈。看起来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女人,难道你打算把大小姐那一宅子的人都收到自己帐中么?好打算啊李游书,就是不知道大小姐她高兴不——咳咳咳咳!” 用力地碾着脚下这多嘴多舌的男人,李游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再放屁,我直接弄死你。” “呵哈哈哈哈!李游书,你最好还是杀了我,”睁开眼睛看着将自己踩住的小伙子,柳仕良此时音调竟一反常日的温和细弱,变得十分狂傲亢奋,“如果你今天杀不死我,那将来咱们再见面,我必然会报仇。到时候你身边的人——你的爱人,你的好兄弟唐雨寒,还有你父母……哦吼,对了,你还有个妹妹,哈哈哈哈哈,你还有个妹妹!真巧啊,我也有个妹妹,如果有人因为跟我的仇怨杀了我妹妹,那我恐怕会肠子都悔青了!!” 柳仕良的神色变得狰狞,跟李游书同样遍布血污尘霾的面容此刻因为狂笑而扭曲恐怖:“所以你最好在这里就杀了我,千万不要给我找到机会,否则你妹妹,就是第一个横在你面前的死尸!!到时候你就知道,不光是欧阳知和艾琳娜,任何你身边的人,你全都保护不了!!!” 话音一落,一股热血如同火山喷发般地涌到了李游书的头顶,霎时间将他额头上所有的血管都撑得青紫发紧、嘣嘣直跳。 理智瞬间丧失,浓浓杀意伴随指间的骨节响动而涌上拳头,李游书将腿从柳仕良胸膛上挪了下来。 下一秒,骇人的重拳落在了柳仕良的胸口。那惊人的拳劲催动拳头向内,再向内,最终竟将柳仕良的胸膛豁然洞开,径直打入了他的胸膛里面。 “咳!”血涌喉头,柳仕良在片刻的惊讶之后,冲李游书露出了一个满意却又嗤笑的神情,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恭喜你,进了……江湖……” 说罢,那手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将血淋淋的拳头从柳仕良胸口拔出来,李游书看着那具瞳孔逐渐扩散的尸体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将目光转向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欧阳思。 第二四三章 冤头债主 柳仕良输了。当看见李游书将自己最后一位贴身护卫戳翻在地的时候,欧阳思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输了之后的事情很棘手,因为自己肯定打不过李游书。而且那小子看起来杀红了眼,已经不是能讨价还价或者用话术欺诈的状态了。 李游书可能真的会杀了自己,因为欧阳知的死除了自己,就只有菲利克斯一个见证者。而他怎么跟李游书转述——不管是将眼前所见如实汇报还是添油加醋夸张一番——自己对欧阳知的死都有着不可推托的责任。 李游书来到钟城,他不贪财,不爱名声,不要地位,他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从一开始欧阳思就清楚——他就是为了欧阳知。 可如今欧阳知死了,在李游书与自己闹掰的节骨眼儿上。那小子身负绝学,魏钊凯那样的铜头铁臂都吃不下他三招,自己就更悬了。 想到这儿,欧阳思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游书的举动将他所有的思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顾虑都给敲了个细碎。 他把柳仕良杀了,以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手段。 看着曾经算是准妹夫的男人将血淋淋的拳头从柳仕良尸体上拔了出来,欧阳思已经愣住了。同样,站在他不远处,刚刚还在被生死大事给扰乱思绪的刘紫彤此刻也愣住了。 没有片刻犹豫,欧阳思用颤抖的手将枪举向了李游书。 而也就是这时候,发丝垂落、远看那发型如同柔弱女子的李游书直起身来,在静静观望着那尸体许久之后,将头扭向了这边。 “啊——!!!” 下一秒,刘紫彤失声的尖叫响彻已经一片狼藉的办公大厅。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前不久欧阳思就在办公室里枪杀了维姬·奥尔森。她之所以感到害怕,是因为李游书此时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地狱来客:先不要说从柳仕良胸膛里拔出来的血手,单是他那张俊秀的面容,此刻便被双目口鼻中淌出的血给染得狰狞,那些血迹一路往下流着,将他赤裸上身的脖颈、胸膛也都染得条条血红、不忍卒视。 但那血腥的场面下,李游书长长垂落的发丝一缕缕挡住他的目光、遮盖他染血的脸颊,又在这片鲜红之中呈现出异样的美感来。 察觉到了欧阳思的目光,李游书偏过头凝视着他。 那阴寒的目光射过来,让欧阳思持枪的手不住地颤抖,迫使他抬起了另一只被李游书割伤的手一同握枪才勉勉强强让枪口稳定下来。而刘紫彤此时已经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了。 看着欧阳思那穷途末路之下仍负隅顽抗的身姿,李游书倒是没有任何的不屑或是嗤笑,只是将身子朝向他心爱之人的哥哥,而后迈步走了过去。 此刻,他心里也是很矛盾的。因为他根本没有杀了柳仕良的打算,毕竟艾琳娜到死都没嘱托过要报仇的事情,加上他对柳仕良的讨厌仅仅在他伤害了艾琳娜和作人有那么一点点阴险。但对于他要杀自己还有偷袭自己的事情,一来他早有心理预期,二是习武之人搞个偷袭、用个毒,都不叫事儿,能打赢就叫本事,这点李游书没有放在心上。 但当柳仕良说出那通张牙舞爪的威胁后,李游书就压不住冲动的怒火了。要说他最珍惜什么,那自然是将自己收养的李广成夫妇和妹妹李清梦。尤其是李清梦,因为她是自己现阶段为数不多的能够保护的人之一。先前没能保护欧阳知以至阴阳两隔已经成为了李游书一块心病,而柳仕良那一席话,无疑是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结所在。 所以他愤怒,愤怒的想要发疯,便把柳仕良杀了。 而至于柳仕良最后那一句“恭喜进了江湖”,大概就是自己手上沾了血,从此以后免不了要为今天造下的杀孽吃些苦头。现实不是小说,神功盖世,不敌岁月折辱;钢刀一口,难断爱恨情仇。 不过日后的事情自然日后去考虑,眼下李游书已经向欧阳思走了过去。 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杀柳仕良,他就是冲欧阳思来的。 “砰!” 第一声枪响,李游书微微偏头便躲过了欧阳思的子弹。虽然沾染生物病毒的子弹不能碰触,但要躲避还是非常容易的。 “砰!” “砰砰砰!” 接连的枪响,欧阳思企图以密集的子弹来封锁李游书躲闪的空间,然而也没有用,因为那身影直接豁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欧阳思的枪膛上。 “别浪费子弹了,你打不到我的。”李游书的声音沉稳却令人感到惶恐。欧阳思闻言斜着眼睛看过去,发现那遍身鲜血的男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右侧。一阵潮热的风吹进办公室,大楼外依旧震天的喧闹被一同送了进来,在这哑然无声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明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紫彤扑通一声朝着李游书跪了下去。 “姑爷!您不要动少爷,少爷不能死!” 瞥了眼刘紫彤,李游书不为所动:“人人都能死,凭什么他就不能?” 欧阳思没有放弃这刹那时机,扭转手腕企图从李游书手里将枪夺出来。然而那枪在李游书手里纹丝不动,就好像被焊在了他的手上。 “我都说了,你打不到我,怎么就不听呢。”见欧阳思还妄图挣扎,李游书轻叹一声而后一用力,将手枪轻松给攥了个粉粉碎。 碎裂声中,欧阳思松开了手,而后捡起了被自己丢在一边的手杖。然而李游书也没有给他用手杖反击的机会,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欧阳思虽然没有系统地练习过格斗技术,但总还是有那么点格挡意识的。见李游书踹过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躲闪的能力,只好硬着头皮将手杖竖起来全力格挡李游书的一击。 理所应当、预料之中。那手杖虽然坚韧到足以用来格挡子弹的程度,但在李游书的侧踹之下依然应声而断,其中一节从欧阳思手里崩飞出去,铿锵作响地插在了墙上。而欧阳思则被李游书惊人的一记侧踹给踢了出去,撞翻茶几连滚带爬地停在了墙边。 “啊……”后背撞在茶几上的感觉可谓痛苦,欧阳思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扶着墙踉踉跄跄又站了起来,“难道你在怪我害死了小知么……” 李游书没说话,眯起眼睛凝视着欧阳思继续迈步走了过去。 欧阳思见对方沉默不语,剧烈地咳了几声后说道:“还是说,你想替那帮贫困者……那些罪犯……暴力团伙、流民、不配生活在钟城的人‘讨回公道’?” 李游书依旧不说话,一步步向欧阳思走了过去。 “李游书……你知道杀了我是什么后果么?”欧阳思见状,一边说一边挪动步子往墙角的方向退去,“你最好不要听信朱傲的话,那些家伙不过是打着平等自由的幌子在扰乱钟城,今天你如果杀了我,钟城今后将永无宁日,那些下水道里的老鼠、肮脏的臭虫、可憎的蟑螂……所有的混蛋们都会趁乱来分一杯羹,到那时候,真正想在钟城过安生日子的人反而连现在的生活状态都没有了!你难道真的就一点不清楚么,穷人乍富,做的离谱事情只会比现在的我恶劣一千倍一万倍!吕德明那个狗东西就是最好的例子!今天你要是杀了我,给他们统治钟城的机会,那钟城从此以后就再也好不了了!!” 话音一落,李游书站住了脚步。不过那并不是欧阳思言语的力量,而是他经过刘紫彤的时候,那女人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李游书回头看了刘紫彤一眼:“放手。” “不,我不会放手的。”刘紫彤的指间传来恐惧的战栗,被李游书感知得一清二楚,“因为您要杀了少爷,我不会允许您杀了少爷……少爷不能死……!” 她的话语因为哭泣而变得含混不清,但拽着李游书的手依然用力,用力到足以展现她视死如归的决绝。 于是李游书不耐烦地长吁一声,随后慢慢蹲下了身子。 就在这时,欧阳思忽然从腰间掏出了自己备用的第二把枪:“紫彤,就这么拽住他!!” 随后,丝毫没有顾忌刘紫彤的死活,欧阳思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这次李游书没有选择躲避,他抬手猛地一挥,画龙指在空气中留下两道肉眼可见的裂痕,那弥留刹那的劲力瞬间将飞来的子弹给斩作了两半。 伴随子弹叮叮当当的落地声,李游书拍了拍刘紫彤的肩膀,嘴唇微微动着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后便起身向着欧阳思继续走了过去。 那袖珍手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欧阳思这一次确实是穷途末路了。 “哼,”于是他冷笑一声,将手枪丢在了地上,“李游书,你恨我,你以为我就不恨你么?难道你觉得,小知的死就全然要怪到我一个人头上么?” 闻言,李游书脸色一边,加快脚步向欧阳思这边走了过来。 “罢了,多说无益。我不是你对手,就死在你手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欧阳思笑了一下,当时他就是因为自己更强,所以杀了欧彦君,杀了吕德明,杀了关恩昊。如今,这下场终于也轮到了他自己头上。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李游书,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你。 于是他看着已经将拳头举起来的李游书,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二四四章 恩平怨了 阴霾天空之下,钟城在发出怒吼。雷鸣的呐喊,震撼的脚步,仿佛天灾般的景象令每一个自外观测的第三人都感到心悸。周边的城市甚至没有新闻社敢派出记者进行报道。毕竟,这是一场无论怎样参与进去,都会被愤怒而盲目的民众给碾压、挤碎的狂潮。 “张先生,你那边怎么样了?”曹鸿蒙坐在直升机上端详着下面的情况,进攻一刻不曾停息,防守也丝毫不敢松懈,黑压压的人群依旧如同丧尸一般地向出云区涌动,让人看了感到一阵心悸。 张雷那边情况不容乐观,连他本人都参与到了阻止中外城区居民的进攻之中:“我这边不怎么好,已经有居民突破第一层防线了。” “数量多么?” “不算很多,第二层防线的人应该能应付得来。” “那就行。” “你那边联系到少爷没有?” “没有,已经断线好久了,怎么也连不上。” “不会是出意外了吧……” 忽然飞来的一颗子弹被曹鸿蒙抬手打飞,低头看去,他发现这边的人群里也开始出现武装了枪械的暴徒:“不可能,就算是有个别人能活着进蓝梦科技,柳先生也足以应付了。” “那万一来的是李游书呢?” 张雷的假设换来了曹鸿蒙的沉默,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合理的忧虑是必要的。 “张先生,您说得对,”那边传来步枪的连射声,曹鸿蒙的声音夹杂在他反击的枪声里高高低低听不大明白,“最坏的情况还不止是李游书——唐雨寒、菲利克斯·科林·耶格还有秦枫……他们都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去刺杀少爷,我应该赶过去看一眼。” 另外两线暂领指挥的护卫队成员也加入到了这场对话之中:“曹队长,现在情况这么紧张,一旦您脱离指挥,恐怕第一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掉啊!” 曹鸿蒙眉头一蹙,他们的劝阻也很有道理,欧阳思的命很重要,现在的防线也很重要。而且欧阳思被李游书杀死是死,防线奔溃后被外城区的暴民杀死也是死,如此一来竟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该死。”曹鸿蒙暗暗咬牙,眼下的情况确实由不得他脱身,但要让柳仕良一个人对付可能出现的四个威胁,他也同样难以信任。 就在这时,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烟尾,从曹鸿蒙的直升机旁一闪而过飞入人群。火光与爆炸之中,上升的热气流将直升机托起,剧烈的摇晃险些让它侧翻坠地。 伸手拽住直升机上的把手,曹鸿蒙将身子探出直升机向外张望,发现一架黑底红纹的无人机正在直升机头顶上空盘旋,从它的扬声器中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劳驾,欧阳思的暗杀队是吧?” 曹鸿蒙将步枪握在手里,警惕着那架无人机的动向。虽然看起来是支援,但莫名其妙、不知路数的帮扶值得怀疑。 “怎么不说话,聋哑?”见曹鸿蒙没有回应,无人机的扬声器继续说道,“是还是不是,好歹点个头摇个头。放心,不管是不是都不会攻击你们的。” 于是曹鸿蒙点了下头。 “得,那就算是找对了。”得到了确认,无人机飞入人群上空,四颗微型高爆弹自它的机翼下被投放落地。看见那急速坠落的袭击,人群发出惊呼,如同躲避雨点的蚂蚁般拥挤着四散奔逃。 在浓烟与火光之中,曹鸿蒙发现了从北边飞来了更多同样配色、型号各异的飞机,它们的机翼上,无一不印着那个他十分熟悉的称号:celos。 …… 外面的情况此时并没有引起欧阳思的注意,因为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能清楚地看到落地窗外的情形。他在墙角,被李游书一路迈进而逼进了墙角。在柳仕良身死、手枪无用、手杖断裂、备用手枪的子弹也打光后,他终于束手无策地迎向了李游书那血染的身影。 当时以为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途径钟城的野狗。却不曾想,出云科技小小的破庙竟装不下这鬼神。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那逐渐逼近的身影,欧阳思无奈地摇摇头,冲着举起那染血右拳的李游书发出一声嗤笑,随后闭上了眼睛。 一声巨响,欧阳思感觉到耳边仿佛爆炸般的震耳欲聋,随后其身后传来碎裂的响动,当他感觉到倚靠的墙壁忽然坍塌、他的身体也随之向后仰倒时,李游书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子。 看着李游书直视自己的平静目光,欧阳思沉默起来。耳边传来来自八十多层的高空吹过的呼呼风声,欧阳思的身子已经半悬在楼外,如果此时李游书松手,他便会跟曾经的好友白幸一样坠落云端,摔个粉身碎骨。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碎裂墙体坠地的声音。欧阳思和李游书在那短暂的嘈杂中互相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李游书才猛地一扯将欧阳思拽进办公室,力道之大令其跌跌撞撞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重心扑倒在地。 先前已经挨了李游书一脚的欧阳思,此时拍着自己沾染灰尘的双手站起身来,忍痛凝视李游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碎裂的墙体前注视着外面的灰暗天空,以及那钟城天穹之下爆炸枪声不断的人潮,李游书抬高了声调:“我不是来杀了你的。” “你说什么?不是来杀我的?”欧阳思不相信李游书的话,自己害死了李游书的恋人,还派人去暗杀他,几乎已经取走了他的性命。现在李游书来到他的面前,一路过关斩将,甚至是杀死了自己的贴身护卫柳仕良,现在竟然说不是来杀自己的。放在谁那也不会相信的。 应着欧阳思的迷惑目光,李游书转过身来。此时他脸上、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种半剥蚀的红色颜料一样的图案,让人联想到原始部落的奇妙图腾:“你是小知的哥哥,不管你是没能救她,还是发自真心地想要杀她,我都无权对你指点。因为她活在世上的这二十多年里对她最好的是你,不是我。你要杀自己的妹妹,我一个外人是无权过问的。” 李游书顿了一下,随后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混乱的钟城:“至于你说我要替贫困者什么的讨回公道?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救世主?圣父?大善人?”他说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欧阳思,我李游书从来就没有想过拯救谁、帮助谁或是与谁为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个过客。这个城市曾经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以至于未来会变成人间天堂或是活大地狱,都不关我的事情。” 欧阳思定定地看着李游书,他那高瘦精壮的身躯站在冷白的灯光之下,周身与柳仕良对战时令人感到惊悚的杀气此时似乎随着微风吹拂而慢慢地化散开来。 “我揍你,因为你想要我的命。但你终究是没要成,所以我也只是给你一脚罢了,”李游书说罢将辫子松开,那沾染了鲜血的头发此时一缕一缕的倒是有些服帖,在李游书双手梳理之下乖乖被绑紧,“我对你确实很失望,因为我曾经信任过你,我以为你并非是跟那些资本家一样没有良心的人,我以为你会为了改变钟城而努力,我以为有一天我会跟你成为真正交心的朋友……” 后面的话,李游书没说,欧阳思倒也能听懂。他以自己的魔爪把控钟城,将钟城的人民如猪狗牛羊一般奴役驱使,派人将反对自己的人一一抹杀,这样的铁腕最终甚至波及到了亲妹妹和李游书头上。 你辜负了我的期望,践踏了我的信任,这才是我真正对你感到愤怒的事情——李游书想要表达的大概是这层含义。 “这个城市有它自己的命运,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武夫就能左右的。你说的没错:杀了你,这个钟城未必就会变好;你活着,这城市也并非一定就会更糟。我只是明白小知和艾琳娜都不希望你死,爱丽丝和索菲亚不希望你死,你爷爷和你曾经的下属菲利克斯也不希望你死,”李游书扎好了头发,缓缓迈步走到刘紫彤身边,依旧是严肃凝重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欧阳思,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懒得杀你,你好好看着外面的狂潮在这个城市里独孤终老吧。这座城市,这个企业,还有你这个人,我现在都觉得恶心——钟城,我李游书今生再也不会踏足半步了。” 表达了对欧阳思的失望和对这座城市的失望后,他迈步向办公室外走去,拉开大厅通往电梯的沉重拉门。 “还有件事,”回头看了眼柳仕良躺在地上的尸体,李游书补充道,“如果有人问起来,不需要遮掩,直说柳仕良是我杀的。我最常呆的地方还是恒玉,有人寻仇,让他们九月之后去恒玉大学找我。” 说罢,李游书便迈步离去,消失在了欧阳思与刘紫彤的眼前。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在愣了大概十秒后,欧阳思才从近乎窒息的紧张之中回过神来,在刘紫彤赶来的脚步声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爷……”泪水夺眶而出之际,刘紫彤伸手揪住欧阳思衣袖,回想起了几分钟前李游书蹲下身对她耳语的内容—— “我不会要他的命,让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第二四五章 谁人钟城·无名之辈 当李游书的身影伴随电梯到层发出的提示音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那些蹲守在蓝梦科技大厦一层的护卫队成员没有人敢阻拦。他们如同蜡像一般静默地注视着浑身是血的男人,有那么一瞬,他们从李游书身上察觉到了同时存在的“鬼一般的凄裂”以及“神一样的庄严”,并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孔丘为何提出要对鬼神“敬”而“远之”。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类有资格去碰触的东西。 人群分列开来,为李游书让出一条笔直通向大门的通道。在众人肃穆的目光之下,李游书缓缓迈步向前走去。在路过一位看起来装备最为精良、最可能是这队伍指挥官的人面前时,李游书扭头向他问道:“有酒么?” 闻言,那人一愣,连忙从自己的外套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酒壶。 李游书接过酒壶,迟疑了片刻向男人看过去。 “新的,没用过。”男人见状连忙回答了李游书目光中潜藏着的问题。 于是李游书点点头,仰脖痛饮一口。辛辣的液体涌入李游书的喉咙,如同火焰一般在他的口腔和嗓中化散开来,随后一股暖流直冲脾胃和鼻腔。面对酒精的刺激,李游书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冲那领队举了下酒壶:“多谢。” 随后,在那领队不舍的目光下,李游书将酒壶揣进裤子口袋,迈步走出了蓝梦科技的大门。 浓云之中传来一声闷闷的雷鸣,走出大厦的李游书抬头张望了一眼钟城浑浊的天空,随后扭头看向与自己一街之隔的那片白地。 在那里,唐雨寒和秦枫正坐在一辆防弹吉普上,两人身上都沾染鲜血,神情却是疲倦之中带着有说有笑的轻松。而他们的周围则横七竖八地趴满了死斗场选手以及警卫队、暗杀队的人,有些死的,有些晕的,但无一例外都败在了他们二人手里。 在跟唐雨寒聊天时发现了李游书的身影,秦枫惊喜地拽拽唐雨寒衣袖,随后抬手指过去。唐雨寒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在发现是李游书出来后也冲他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于是李游书灿然一笑,健步如飞走去。 “我的天,你这是血池子里打滚了?”看着李游书浑身上下都是狰狞鲜血,唐雨寒不由得眉头一皱笑着问道,“怎么淌了这么多血?” 李游书低头看了看身上,又拿起手机用自拍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失声笑道:“柳仕良果然有些本事,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 如果没有无妄诀,三花聚顶那三股互斥的游走劲力在李游书体内炸裂开,那他还真是没有活路可言。但柳仕良找错了对手——本就已经熟悉了柳仕良的内气,无妄诀对于忽然被打入体内的三花聚顶之力以及扶风掌剧毒进行了快速的承接与消化。虽然那三道力量威力惊人且游速奇快,也确实在最初成功攻击了李游书的身体,但不用五秒功夫便被无妄诀给消弭了干净。至于那大量喷涌的鲜血,虽然看起来唬人,也只是伤到了毛细血管和部分器官表面而已。 秦枫看着李游书开口说道:“你怎么处置的他们?” “柳仕良被我杀了,欧阳思我给了他一脚,放过他了。” “哟,你小子这是第一次杀人吧。”唐雨寒闻言挑眉,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苦笑着耸耸肩:“不算艾琳娜的话,是第一个。” 唐雨寒和秦枫两个都是杀惯了的人,所以对于死了个柳仕良也没多大反应。把事情问了个大概之后便招呼李游书上车。 “咱们下一站去哪里?”上了车,李游书坐在后排问道。 “先找个地方给你洗洗这一身血,找身衣服穿。然后咱们开车去舜唐,从那里上车,我跟秦枫往北,回恒玉。” 李游书点点头:“那我往南,去思明。” 然而车子刚刚发动起来,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便阻住了车子的去路。 “靠,怎么又是他。”看清了来人,唐雨寒有些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刚要下车,却被李游书抬手给拦住了。 “老唐,我去跟他说。” 说罢,李游书身手矫健地跳下车子,迈步向站在对面的曹鸿蒙走了过去。 “你来晚了。”远远地看着曹鸿蒙,李游书高声叫道。 曹鸿蒙此时正是一副半惊半疑的神色,又听李游书这么说,不由得浑身一震,失声说道:“你……把少爷给……!” 摆了摆手,李游书无奈地迈步向曹鸿蒙走去:“啧啧啧,你满脑子除了欧阳思还有别的吗?我的来晚了,意思是你已经不用为了保护欧阳思而奔波了,因为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没杀欧阳思,我只是跟他来把新仇旧怨数落清楚。” 闻言,曹鸿蒙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又开口问道:“那柳先生……” “哦,那个很遗憾,我把柳仕良杀了,”李游书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曹鸿蒙面前,“如果他不说垃圾话的话,我应该不会杀他。但他说话刺激到了我,我一时没控制住,就把他杀了。” 曹鸿蒙似乎一下就想象到了当时的情况,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柳先生虽然看起来是个很随意的人,但实际上心气高的很。今天输给你了,自然是一心求死的。有的时候,我多少还是能够理解一二。” “是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幼修习、未尝一败,到头来被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子给破了手段,换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求死,也是正常。”李游书说着垂眼看向脚下的灰色大地,沉声说道。 而后,他又看向曹鸿蒙:“你不去防御着外城区的市民攻进来,跑回来做什么?莫非外面已经攻破了?” 曹鸿蒙摇摇头:“来了一帮塞洛斯的外援,局势已经慢慢往有利于我们这方的方向发展了。” “又是塞洛斯啊……”李游书点点头,一副局外人听故事的神色。其实这时候,不管是曹鸿蒙还是什么别的人——包括李游书自己——都已经把李游书看作是不为钟城容纳的局外之人了。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赶过来支援少爷,也不知道这样的帮助是福是祸。” 李游书伸手拍了拍曹鸿蒙的肩膀:“如果这次事态平息,你还要继续帮欧阳思杀人害命么?” 曹鸿蒙思索了一会儿,那双冷漠的眼中如同春日的湖水伴随微风慢慢起了些褶皱与波澜:“我帮助少爷,是觉得他总有一天能够将钟城变成一个安定祥和的城池。说白了,我杀人,是为了以后不再杀人。或者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杀。” 说着,他回头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不过现在看来,少爷似乎很难将我这个不怎么切实际的梦给实现了。” 李游书会意地点点头:“这钟城,说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钟城。” “那姑爷觉得呢?”曹鸿蒙紧跟着问道,“姑爷觉得,这钟城该是谁人的钟城?” “谁人钟城吗……”李游书闻言,手扶着下巴思索起来,而后他回头看看坐在车上等候他的大哥和秦枫,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曹鸿蒙,又看看浓云之下盘旋于空中的几架看起来应该是塞洛斯派遣来的无人机…… 在思索良久后,李游书笑了。 “我以为这一点,苏卿莲说的倒是没有错的,”李游书眼中闪过一丝善意的微光,看着曹鸿蒙说道,“城市于人终究不是自然环境于人那种关系,要说这城市不属于任何人,那是纯纯的放屁。我觉得,这钟城就是钟城人的,是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为其添砖加瓦之人的——欧阳思建设了钟城,它便有欧阳思一份;吕德明建设了钟城,自然也有吕德明的一份。但是没有人有资格因为自己投入了更多就可以肆意地掠夺他人的所有,没有人生来因为自己的贡献低微就该卑贱苟延。你瞧现在的钟城,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你还能说得清到底谁人富贵,谁人贱种么?都付一笑中罢了。” 听着李游书的话,曹鸿蒙思索着,不无赞同地微微点了点头。 话说至此,李游书拍了拍曹鸿蒙的肩膀:“老曹,你不是个憨蛋儿。咱们都还年轻,该去哪里,该拥有什么,都还不一定呢。” 说完,他便后退着冲曹鸿蒙挥挥手,随后转身上车,在曹鸿蒙的注视之下消失在了右转的街角之中。 …… 第二天清晨,双手插兜站在窗前的欧阳思静静端详着升起在远方的太阳,远处不时地还有枪响传来一二,到处都是施工队和装修队忙碌整修的身影。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仿佛目之所及只是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枪战一般。 办公室里还坐着其他人。一个男人看起来年轻高大、阳光帅气,坐姿随意但不至缺乏教养,墨镜架在头上正一边喝水一边冲站在欧阳思身边的刘紫彤抛去媚眼。而坐在男人身边的那位女子则看起来相对娇小,身穿白色西装、梳一个背头,长相不算阴柔,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种男性的气度。 “欧阳先生在看什么?”见欧阳思站在窗前一言不发,那男人开口问道。 欧阳思摇摇头,刘紫彤则替他开口回应:“董事长是想感谢二位的帮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闻言,男人神色轻快地笑道:“哈哈,欧阳先生太客气了。虽然先前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我们塞洛斯科技还是竭尽全力地为顾客排忧解难,不遗余力。” 而那女子则没说话,不管是神色还是气氛都似乎与坐在旁边的男人有很强的割裂感。过了一会儿,见欧阳思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才掐准了时机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欧阳先生,在下还有件事情想要询问,不知方不方便解惑。” 欧阳思闻言转过身来,神情淡漠地开口回道:“请讲。” 女子说着低头掏出手机:“前不久,我们外派办公的一位理事遭遇了不测,伤人的是个北方武术世家,无门无派但是手段高超,他父亲在北方武行也是响当当的名号。我会听闻他自从伤人之后就一路向南逃窜。这人本事不小,若是还在钟城,恐怕这次暴乱与他也脱不了关系,不知道欧阳先生对这人有没有什么了解或是见闻?现在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对我会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欧阳思接过手机,看着那屏幕里的人像,过了许久之后依旧是神色淡然地摇摇头,将手机递了回去:“从来没见过。” 女人见状眉头一蹙,不肯松口继续问道:“欧阳先生是真的没见过,还是另有隐情?” 这时间,刘紫彤再次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女人面前:“周理事,董事长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骗人的。何况董事长日理万机,区区一个逃犯似的人,能见到恐怕也不太切实际,想来您要找的人是真不在钟城。不过毕竟贵会于敝公司有恩,徐先生与我们董事长也有过商业合作,一旦有了消息,我们出云科技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定戢会,您看可以吗?” 在刘紫彤回绝女人的同时,逐渐明亮的日光透过没有玻璃的大窗照到欧阳思脸上,令他在那刺眼的光芒中眯起眼睛、皱紧了眉头。 只听得他抬手遮挡光芒之时,低低地开口说道: “什么李游书,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无名之辈,听都没有听过……” 第二四六章 南来邀约 恒玉的天空清澈湛蓝,这是在周边城市以放弃生产为代价换取来的可贵的天空。恒玉是一个很脆弱的城市,因为是首都,它发展得很快、扩张得很快、饱和得也很快,如今在恒玉想要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非常难得。 实际上恒玉并不需要这么多人挤进来,不仅不需要,它甚至觉得厌烦、觉得恶心。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涌入恒玉打拼,企图在这个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城市里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就好像这些年来,很多人即使知道乱得可怕,却依然愿意进入钟城闯荡是一个道理。 “好家伙,你这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哥们儿今儿个本来都约好了跟女朋友去看电影了!”往恒玉市东兑区去的一辆轿车里,开车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冲坐在后排位置上的唐雨寒说道。 “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 “大哥,我都二十七了,比你还大一岁,眼瞅着再不找媳妇儿以后可就要相亲了,我可不相亲。”男人打着闪光灯超了辆车,透过反光镜看着唐雨寒,“你出去一年多了吧?干什么去了?” “玩呗,在钟城待了小一年功夫。” “哟,那我得小心你点,”唐雨寒的朋友闻言咋舌道,“亏你这个时候还能从钟城出来,前天不是刚闹罢工呢嘛,听说都动了这玩意儿了,多吓人呐。” 朋友说着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 唐雨寒闻言一笑,看着窗外头刚驶过的高架桥没再说话。 “不过你也够可以的啊,出去也没闲着,给领回这么好看一弟妹。”朋友是个健谈的人,见唐雨寒没说话,知道他打小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便继续说话防止冷场。 听见他点了自己,秦枫连忙从望向窗外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哪里的话,王哥你客气了。” “哎哟弟妹,不用谦虚,好看就是好看,是你太客气啦。”朋友脾气极好地笑着,一边观察前面复杂的路况一边说道,“不过说实在话,你要是真打算嫁给雨寒啊,可得提防着点儿你妯娌。好家伙那姐们儿,恒玉大学金融的本科,‘凯卜睿知’(cambridge,剑桥)的硕博连读,cpa、cfa、acca、双国法律职业资格,还是个处女座——你自己考虑考虑,这得多可怕!” 唐雨寒听了不由得一笑,扭头对秦枫说:“倒也没他说的那么可怕,她跟我哥是大学同学,我觉得人挺温柔的,就是管我哥管得挺严,我哥跟她搞对象之后就戒烟戒酒了。” 秦枫听了不由得笑起来:“我自己都离不了酒,不会管你这么多的。” 就这样,载着两个高手的车子里弥漫出柴米油盐的温馨气息,就这样向着唐雨寒家的方向一路驶了过去。 “哇……”到了唐雨寒家门口,谢过了朋友与其道别后,秦枫站在别墅前感叹,“雨寒,虽说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也没说这么有钱啊。” “不就是房子大点么,没什么好惊讶的。”唐雨寒说着去按门铃。 “你管把四片地皮合成一片盖别墅叫‘房子大点’?” 门铃响了三声,大门后面传来开门声。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打开门来,在看到唐雨寒后不由得一愣:“雨寒?” 看到那女人,唐雨寒也是吃了一惊:“嫂子?” 秦枫闻言,心里咯噔一跳:“得,曹操到了。” 唐雨寒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听见门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芊芊啊,是谁来了?” “妈,是雨寒,雨寒回来了。” “哎哟,是雨寒回来了呀,这个死小子还知道回来的呀!哎呀侬真是跟你爸爸一个样子,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惦记我我也满足了呀!” 听那口音,秦枫看向唐雨寒,唐雨寒则尴尬地笑了笑:“我妈……南方人。”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抱着个孩子快步迎了出来:“雨寒,雨寒啊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呀,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让你爸爸把你留在公司里面,省的你整天往外乱跑!” 唐雨寒闻言苦笑:“可别的,那您就是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喽。” 这时间,妇女怀里的小孩见到唐雨寒,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 “东东要找叔叔啊?来,让叔叔抱啊。” 唐雨寒连忙伸手抱住那个小孩:“小家伙,没怎么见我倒是跟我亲得很。” “可能把你当成他爸了。”嫂子在旁边笑着说道。 唐雨寒抱着侄子,撇着嘴端详小家伙的模样点了点头:“还真有可能。” “咿?这位是谁家的小姑娘啊?”这时间,唐雨寒母亲发现了站在他旁边一直没作声的秦枫,“难不成是雨寒找的媳妇儿?” “我的娘啊,您好歹让我们进了门儿再说话成不成……” 进了屋,唐雨寒将刀解开递给管家,把一应行李什么的也都交了女佣,随后轻车熟路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便舒适地瘫在了上面。经过一番介绍和寒暄之后,唐雨寒自然而然就问起了父亲和哥哥的去向。 “我爸和我哥呢,怎么家里就你们俩女人在家?”唐雨寒大哥唐雨洺结婚之后就搬出去住了,所以今天嫂子楚芊带孩子来却不见哥哥影子,那肯定是大哥有事情。至于老爹唐昌荣,不在家就很正常了。 唐雨寒的母亲冯艳萍见儿子跟滩烂泥一样堆在沙发上,而他身边的秦枫却是身形窈窕坐姿端庄,不由得开口斥责道:“哎呀你瞧瞧你呀,一回到家里就好像没有骨头了一样,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你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小秦呀!” 而后,她见唐雨寒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这才解释道:“你爸跟你哥有事情去鲤城了,可能要过个一周半月才会回来的。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打麻将都打够啦,就让你嫂子来陪我聊聊天。” “您让一个三十不到的姑娘陪您这冒五十的老太太聊天,有啥好聊的啊。”唐雨寒闻言坏笑着说道。 “哎呀你瞧瞧你这孩子真是烦死了啦,芊芊跟我当然是有的聊的,我又不是不接受你们年轻人的新……” 在唐母的絮叨声里,秦枫凑近到唐雨寒耳边低声说道:“思明到鲤城不远。” 这话提醒了唐雨寒,他又开口问道:“我爸临走没跟您说是什么事儿么?” “哎呀我还真的记不清楚了,芊芊你记不记得?” 嫂子楚芊应声说道:“你大哥说是有一个魏家的朋友家里办大事,所以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唐雨寒闻言琢磨了一下:“魏家……” 秦枫多年身在国外,对于国内武行的事情不甚了解,何况唐家是商贾大家,说是姓魏的朋友,也许是南方的生意伙伴,未必就是武行的朋友。 但唐雨寒是知道的,唐家持股的风云集团在南方没有多大的市场可言,所以老爹和大哥都去了鲤城,还是受到了“家族”而非“商事主体”的邀请,八九不离十是江湖事情。 紧跟着,他便想起了那个已经多年不再说起的顺口溜来:“睿城杨,寒城柳,赵家无定东西走。江南许,闽南魏,北有龙文关外费。” 这顺口溜说的便是国内几个有头有脸有底蕴的武学世家:三秦省睿城杨家,西川省寒城柳家,最初以行商为业故而常年奔波、居无定所的赵家。上半句说的是偏西部地区。而下半句,则讲的是东部沿海:位于长江以南的南直省平江市许家,东南闽中省鲤城魏家,恒玉市龙文斋蒋家,早年间被称为关外之地、如今的常柏省黄龙市费家。 听见唐雨寒说起这顺口溜来,唐母连忙又开口问道:“小寒啊,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和大哥去做什么了呀?你爸爸现在上年纪了,可不能再搞那些打啊杀啊的事情了,侬晓得哇?” 在嫂子、母亲以及准女友的注视下,唐雨寒抱起膀子来思索着答道:“应该……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事情。我觉得可能是老魏家要换当家人了,所以给老家主搞个隐退仪式,给大家伙介绍介绍新当家人,联络联络感情,乐呵乐呵罢了。” “哦呦那就好的呀,我真害怕你爸跟你哥又去搞事情的。” 唐雨寒随口点头应着,脑袋里却是暗暗笑了一声: “游书这下又有的玩了。” …… 与此同时,闽中省思明市浪沧区观虹路15号双莲大厦门前,一个身影从风云集团旗下弦月酒店的大堂里飞了出来,在撞碎厚实的旋转门后落下台阶,伴随哗啦啦的碎玻璃声响一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街上。 见状,惊了一跳的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满地的玻璃碎屑中,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望向自己飞出来的地方。 在那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身穿白衫黑裤、面戴墨镜、蓄长发扎辫子的年轻人正气冲冲走出门来,而紧随其后则是一个极力劝阻他的经理打扮的女人:“少爷,您别冲动啊,别、别伤着自己!” 而李游书自然是无视了那样无力的劝阻,走到台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人,厉声喝道:“他要打,那我自然是得满足他的要求。不光要打,我今儿个还要把定戢会的狗代表打他个满地找牙!” 第二四七章 宾至如归 让我们把时光往前回溯。在钟城狂潮爆发的第三天清晨,唐雨寒、秦枫辞别李游书坐上了回往恒玉的动车,而李游书则乘坐南行的动车一路往思明去。钟城本是偏南的城市,故而李游书在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到了思明火车站。 在南行的车上,李游书听到了各种各样关于钟城的事情。有人说这次钟城的暴乱是因为爆发了丧尸病毒,有人说是因为利益团体的内部冲突,有人说是国外势力的阴谋,还有人说是有一个途径钟城的邪魔外道蛊惑民众成立恐怖教派。各种传言纷至沓来,将本来已经让人闹不清楚个中缘由的事件弄得更加扑朔迷离。然而身居其中,李游书确实再清楚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长年累月、积弊成疾以至一朝溃堤而已。 在车站的赛百味吃了点东西,李游书背着从钟城买的旅行包走出车站,刚一出门,一股迎面而来的湿热便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自幼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乍一下投身于东南部湿热的空气之中,湿度之大让李游书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经过太阳炙烤的浅海里。 “真是……热、爆、了!”李游书不知道的是,这样的高温天气有时甚至能持续到十月份,当身在恒玉上学的他已经开始准备薄风衣迎接秋寒的时候,思明市在白天还能达到接近40度的高温天气,且这巨额的热量直到夜晚的海风吹来也依然难以散尽。 但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当李游书在出租车上抱怨天热、自己可能不适合居住在这里的时候,司机先生仍非常自豪地说这里是宜居城市,许多事业有成的社会人士都会选择此处为养老之地。 毕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李游书听了这话也没再多做反驳,只是静静端详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暗暗说道:养老?这样的天气我在空调房里养老还差不多。 “小伙子,你多大了?”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向李游书问道。 “十八。” “真小啊,年轻人。你来思明,旅游的?” “是。”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啊,大学生出去旅行一般不都是两三个朋友一起?” “我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年轻人就是要多跟别人交往的,等上了社会你才会知道人际圈子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司机打着转向灯,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李游书,“年轻的时候都觉得不用靠别人,包打天下。等长大了才明白过来……不得不低头喽。” 李游书对于这样的说法没有表现出厌烦,司机师傅会看错他、觉得他是个不擅长与人交往的人,也完全因为自己不想多透露过多的信息,捏造了虚假的人设,所以对方有这种说教,他就静静听着,并不会觉得聒噪或者烦闷。 “不过你倒是挺会挑酒店,弦月算是浪沧区最好的一家酒店了,就是价格不那么友好。” 李游书点点头:“只要物有所值就行。” “倒是物有所值,但那家酒店最近好像不太太平。” 李游书闻言,一直平静的神色忽然波动了一下:“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听一些朋友说是弦月酒店的老总得罪了这边的什么人,生意一直不好。而且动不动地就会被人找麻烦,小伙子,你要是不想惹上麻烦最好还是换一家吧。” “就去那家。” “啊?”司机以为自己人到中年开始耳背,把“不去那家”听成了“就去那家”,但当从后视镜里看李游书的时候,才意识到他那神情并不是打算退却的样态,“就去那家?” “嗯,就去那家。” 到了弦月酒店大门前,辞别了司机师傅,李游书便背着包一步一步走进了酒店大厅。大厅很安静,天花板上是成片的水晶吊灯,好像倒悬的北欧雪山;休息区有几个身穿西装的人正在喝茶低语商量事情,不远处的酒水吧台里擦拭杯子的调酒师让李游书想到了杨业兴;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架钢琴,看样子是确实可以弹奏的而不是摆件。 大厅里没什么人,看不见住客走动,只有保洁阿姨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大理石地砖。而前台坐着两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年轻接待,一个在翻阅着手上的《堂吉诃德》,一个在敲击键盘不知道整理什么文件,多半是入住登记信息之类的东西。 看起来是还营业的样子,虽然生意确实不是很好,但总归还是有人在岗的。这么想着,李游书包迈步走到了吧台前:“呃……你好?” 虽然两名接待各自颓废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干劲,但一听到李游书的声音,两人立刻就站起身来并把手头的事情放到了一边,以非常符合职业规范的微笑和口吻向李游书躬身行礼:“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看来是太闲了,难得来一个客人,竟然表现出了一反常态的热情来。 心里暗暗想着,李游书笑了一下:“请问,还有空房间吗?” “有的有的,您自己一人住吗?”靠近电脑的那名接待一边翻查空房营造一种“酒店看起来很忙,房间所剩无几”的气氛,一边向李游书问道。 “对,我一个人住。” “那您看这个七百一晚的房间怎么样?二十层2088号,我们会在您入住期间额外赠送您十五层餐厅就餐的全额消费券,以及一次专车直达思明机场。” “可以,就这个。” 前台的接待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办理入住手续,并向李游书示意:“那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件。” 当李游书将身份证递给那名前台接待,并经由其手放置在信息读取装置上的时候,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李游书”三个字引起了电脑前那女人的注意。她眉头一皱,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后又伸手拽了拽旁边那位已经将身份证递还李游书的同事,示意她过来确认一下。 同事不解地凑过去,然而当她看到屏幕上李游书的名字时同样也是一惊,看着她们那诧异的目光,李游书似乎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鼓起勇气后,其中一名接待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游书,开口问道,“您是不是韩授韩董事长的侄子,李游书少爷?” 果然。 尴尬地笑了下,李游书“供认不讳”:“少爷谈不上,我二叔是不是又交代什么事情了?” 那两个前台姐姐对视一眼,而后十分默契地一人走出吧台站到李游书面前,另一人拨打了不知谁人的电话。 “游书少爷,我们已经等候您多时了,”走到李游书面前的接待姐姐再一次鞠躬敬礼,“董事长跟经理说您会来思明,叫我们提前准备。经理今天休息没在酒店里,请容我先带您去房间过目。我叫孙佳若,会负责您这几天在酒店的饮食起居以及向导工作。” 这么隆重……李游书尬笑着点点头,随后看见吧台后面正打电话的那名接待连连点头,跟那所谓的经理通话:“是,是的。确认过了,是韩董事长的侄子,没有错。好的,好的,是。” 挂掉电话后,那名接待开始修改李游书的住房信息:“少爷,应经理的指示,我们为您将房间升为海景总统套房,早餐由小孙为您送到房间,您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就可以。”说着,她抬手指了指站在李游书面前的孙佳若。 “呃……”虽然这样的优待让李游书觉得有些别扭,但毕竟也是韩授一番心意,加上那经理想要讨好自己,所以整出这样的事情来也能理解,李游书便也没当回事地开口问道,“能不能……先让我在大厅坐一坐,我看那边有酒水吧台,我想……” “好的,请您先去休息区,我去给您取饮料,您喝?” “橙汁。” “好的。” 看着孙佳若快步赶往吧台的背影,李游书无奈地摇摇头,随后提留着包慢悠悠走到了休息区那边坐下。没一会儿功夫,小孙接待便拿着一杯橙汁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谢谢啊。”李游书接过橙汁,四下张望着冲站在自己面前的孙佳若问道,“我就叫你孙姐了,可以吧?” “当然可以。” “孙姐,咱们酒店怎么感觉生意这么冷清啊?”既然把自己奉为座上宾,又是自己人,那李游书自然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是因为经营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地方出了岔子?” 闻言,孙佳若脸上显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李游书看她似有难处,又开口说道:“哦,要是涉及商业机密什么的,我就不问了。你就当我没说。” “也、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的问题,只是不想让您……” 孙佳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酒店大门处一声惨叫,一个保安的身影腾空而起飞进大厅,“噗通”一声坠落在地,在保洁阿姨精心擦拭的光洁地面上一路滑行最终停在了大厅中心那架钢琴前面。 见状,孙佳若慌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按住李游书肩膀叮嘱道:“少爷,您就坐在这里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要出头,求求您了。” 说完,那姑娘便整理着衣服,慌里慌张地离开休息区,往众人目光汇集的大厅方向跑去了。 第二四八章 坐不踏实,给你磕头 听到了那非同寻常的跌落声音,大厅里屈指可数的几人都将目光汇集到了那名被击飞在地的保安身上。此时身穿制服的保安在地上蜷缩着,像个遭了电击的对虾一样弯成月牙并浑身打颤。 见状,接待孙佳若快步奔过去,大厅里响起哒哒哒的鞋跟声响。 “小周!”俯身拍打着保安小周的后脊,孙佳若呼喊着查看对方的状况,“没事吧小周?你说句话!” “咳咳咳咳!”保安小周猛地咳嗽了几声,孙佳若看到他捂着嘴的手掌染上了血点,“孙姐……疼……” “璇儿!快打急救电话!”扭头冲前台那边高呼一声,孙佳若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以及询问,“哟,风云集团的酒店,就只有这样的安保措施?” 抬头看向将自己笼罩的阴影,孙佳若有些生气地咬着牙关,将保安小周扶到钢琴傍边倚靠后起身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张先生,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站在孙佳若面前的男人有四十岁的样子,个子不算很高、身材也消瘦得厉害,脸色发白、脸颊和眼窝都往里陷着,然而那眼神却是非常锐利的,丝毫没有虚弱之人的涣散和无神。 见孙佳若冲自己呵斥,姓张的男人睁一眼闭一眼地扭头看向别处:“哦,你们这地方虽说门可罗雀,倒也不是空无一人。不如今天,我给你来个满堂空?” 闻言,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不动声色的男人也扭头看过去,那几个在休息区喝茶商量事情的人见状纷纷垂下头躲避那锐利的目光,变得如坐针毡起来。 孙佳若眉头紧蹙,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依然保持着寸土不让的气势:“张文远先生,您请立刻带着你的人出去,否则我可就要报警了!” “哼,报警?”男人笑了一声,有些佝偻的肩膀随之抖动,“一没偷,二没抢,怎么还不许我登门了?再说,临江集团为辖区治安付出多少,我只是来走个过场,你报警能怎样?” 这时间,更多的保安从各个地方跑进大厅,十几个手持警棍、盾牌和半圆形钢叉的汉子将名为张文远的不速之客以及他身后那个男人给围了起来。 自己终究是主场作战,人多势众便有了底气,孙佳若声音都变得清亮了些:“张先生,如果您真的是来消费,弦月酒店永远欢迎。但如果您是借消费为由来扰乱我们的正常营业,对不起,我们也不能任由您在这里撒野。临江集团三番五次来阻碍弦月的生意,甚至不要面皮地动用地痞流氓这样的下三滥勾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我们也并不是完全就没有准备、听之任之!” 感觉到背后密集的脚步声,张文远摇晃着身子回头看了看,又转过身来看着孙佳若:“我刚刚才意识到,你不是个前台小姐么。为什么是你在跟我说话,你也配?你们那个姓郑的经理呢,就是那个,那个……” 说着,他好像跳舞似的伸手掂了掂胸前的虚空:“就是那个胸大得像木瓜一样的女经理,前几次都是她来应付我,换了你,我不习惯的。” 大庭广众之下就做出这种令人不适的动作,说出如此过分的话语,孙佳若又惊又气,面红耳赤地骂道:“你变态!” “揍他!”见张文远如此过分地羞辱同事,保安队长怒喝一声,众人发声喊,一齐打了过去。 听见伸手纷乱的脚步声,张文远头都不回冷笑一声:“哼,渣渣。” 刹那之间,盾牌断裂、钢叉掰折、警棍脱手,十数名保安哀嚎一声,开了花也似向后便倒,七零八落地飞向了大厅的各个角落。 如此事态,任哪一个正常人都得目瞪口呆,而孙佳若看着那瞬间被打飞出去的众人以及满地的散碎武器,更是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那可都是不锈钢铁、防弹玻璃材质的武器,都是五大三粗、一膀子力气的猛汉,怎么莫名其妙就败了、还败的那么迅速呢? 在孙佳若眼里,刚刚的刹那就好像所有人合伙演的戏一样。 “你……你!”面对这样的情况,强撑场面的姑娘只能冲干瘦的张文远发出这样的指责,她甚至不知道该指责谁,该指责什么。 张文远歪嘴笑着,伸手在孙佳若的脸颊上揩了一下:“不过细看,你倒是也长得还不错,皮肤很好。” “啊!你滚开!”孙佳若惊骇之下向后退去,却不小心被保安小周的腿给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时大厅之内一片狼藉景象,十几名保安四仰八叉,数不清的武器撒遍角落,那几个本来还勉强能坐住的住客见状纷纷起身,你追我赶地离开休息区往电梯方向逃去了。 看着他们奔逃的身影,李游书顺着吸管喝了口橙汁,随后再次将目光移向了气氛紧张的孙佳若那边。这时间,那本已经强迫自己独当一面的姑娘被名为张文远的枯瘦男人抓住双手,眼泪汪汪挣扎着叫喊不断。而在前台的另一名接待则被这场面给吓坏,别说打电话报警,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事,我不急,”张文远细细地闻着孙佳若脸蛋上的香味,平静的眼神之中带着吸毒者的沉醉模样,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法摆脱变态的标签,“我跟你慢慢玩,一直玩到你们的‘木瓜奶经理’赶回来,我再办正事。” 这时间,站在张文远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人开口说道:“差不多得了,你不嫌寒碜我还觉得恶心呢。”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听口气似乎跟张文远身份平级甚至更高。 听见那人的嫌恶,张文远站起身来回头冲他说道:“女人嘛,玩乐而已。我不缺钱,所以不缺女人。所以外面的女人、得不到的女人反而让我觉得开心快乐。她嘛,打工妹而已,你该不会对这些人都心存同情吧?” 男人摇摇头:“我不是同情她,我只是讨厌你。” “哎哟你真是的,坏东西哦。” 开着玩笑说完这话,张文远忽然感觉到有人拍打自己的肩膀,惊慌之际连忙回头看去,发现是个一脸微笑、扎着辫子、戴着墨镜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大叔,你好啊。”李游书笑着对张文远点点头,随后冲想要阻拦自己的孙佳若挑了下眉,示意她不要声张。 所有人都跑了,这年轻人竟然敢站过来,不是傻子就是憨憨。张文远这么想着,上下打量李游书,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你是……?” “我是这个酒店的员工,今天第一天通过面试,明天才正式上班呢,”李游书笑眯眯地冲张文远说道,“我看您把这里嗯……”说着,他扫视了一眼人影散乱的大厅,“打得七零八落的,像二哈拆家一样。您是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吗?” 张文远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是,我确实对你们的服务感到不满意。你有什么意见么?” “不不不,当然没什么意见,不仅没有意见,反而对您的不满表示感谢,这是我们改进的机会。”李游书说着向休息区的方向一指,“不过您看,这位孙姐姐,还有那些保安大哥们,都不是负责人。您要是有意见,不如先移步休息区,喝点饮品、吃点点心,等我们经理回来之后,咱们从长计议,您看怎样?” “噢哟,倒是来了个懂礼数的咧。”张文远听了李游书这番良言,回头冲另一名男人笑了笑,随后板着脸很不屑地抬手戳戳李游书的额头,低声说道,“你要是不想死的就赶紧给我滚蛋,我们对这酒店最大的不满就是它怎么直到今天还没有关门大吉,明白么,赛林木(操你妈)。” 李游书班里也有闽中的同学,对“赛林木”这个词还是明白其中含义的。交涉无果,他无奈一笑,抬手拍了拍张文远的肩膀,换作了冷冷的语调:“给脸不要脸……孙贼,看见休息区那个红椅子了么?我让你马上滚到那边坐下,坐不踏实了,我给你磕三个梆梆响头,磕出血那种。” 话音一落,气氛瞬间跌入冰点。孙佳若以及站在张文远身后那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显露了惊讶的神色——女人的直觉、高手的直觉,都在向他们传达危险的信号。然而张文远本人却还是满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着,甚至又伸手去戳了戳李游书的额头:“小屁孩倒是挺能吹的啊,你来嘛,阿爸就站在这里让你——” 双脚腾空、飞离地面,视野回转,走马灯。 下一秒,张文远的身体重重砸在天花板的水晶灯柱上,在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中自半空坠落地面,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李游书所指的那张红色椅子上。 紧随其后,被砸碎的水晶灯柱化作一片玻璃雨洋洋洒洒落下来,掩盖了张文艳那气若游丝的一声哀鸣。 而李游书则扔掉了被扯在手里的张文远肩膀上的布料,撇着嘴看了眼面前那惊讶的男人,又扭头看向四仰八叉稀屎一样瘫在红椅子上的张文远,用自己家乡东原省的方言冷笑着骂道: “哼,踹皮。” 第二四九章 八臂神通 那是快到令人难以捕捉的一挥,就好像把抓在手里的铁饼扔出去一样平平无奇的动作。但是丝毫看不到蓄力的准备,所以让人连预判和应对的措施都没有。于是张文远被李游书给高高扔上天花板,而后摔得鼻青脸肿地落回到了地面。 歪坐在椅子上的张文远发出一声哀鸣,但那声音紧跟着便被洒落在地的玻璃碎屑声给掩盖下去。李游书说到做到,此刻那男人在椅子上坐得踏踏实实,一条胳膊、一根手指,甚至连眼皮都难再动一动了。 “踹皮。”骂完了张文远,李游书又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的另一人,“你呢?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男人的目光从张文远身上收回来,抬眼看着毁损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没什么想说的,我也并不是很喜欢跟他共事,只是上面要求文职人员出行办公需要随同一名理事负责保护罢了。” “哦哦,懂了,”李游书点点头,看着眼前这男人,“所以,你是定戢会的,那个傻蛋是临江集团的。” 男人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看年纪,这人大概也不到三十岁,比李游书高点有限,不算壮硕但是精干。长脸型、浓眉细眼、鼻梁高,圆鼻头,脸上有没怎么刮干净的胡子茬。 “我是定戢会思明省分会的理事,沈庚。”男人定定瞧着李游书,两手都自然悬垂没有起手的架势,不知道是自信自己随时可以后发先至还是没有斗争之心,“老弟怎么称呼?可别再说你是这里的员工,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 李游书走到孙佳若面前将她扶起来:“孙姐,你没事吧?” 孙佳若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游书:“游书少爷,您这是……您跟韩少爷……” “哈,对。”李游书点点头,“我跟堂哥一样,都练过、” 说罢,他回头看向那男人:“沈庚是吧?我叫李游书。” 话音一落,沈庚眼神颤动:“你就是李游书?” “是啊,怎么,十八岁的小屁孩把五十来岁的老东西给打败了,很难理解么?”李游书颇具挑衅意味地说着,提起了自己把陈玉鹏打败的事情。 “确实挺不可思议的,”确认了李游书的身份,沈庚那沉静平和的眼神此时蓦然变得凌厉起来,“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把陈前辈给打败,不过我猜多半都是些小门小道的下三滥手段,现在的后辈不讲道义的太多,我也是见怪不怪了。不过既然你亮了身份,来思明自投罗网,那我正好把你押到总会那边听凭发落。” 李游书闻言一挑眉,杀气暴涨而出与沈庚的凌厉气势相互抵顶着:“我打了陈玉鹏,一不找警察,二不找青竹螳螂门,反倒要你们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思明分会来抓我,没道理。” “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总会适应的。” 沈庚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李游书右手稳稳当当抓住了一个无影无形的所在,左臂随即一招指刺戳了过去。 异象又起,李游书的指刺被沈庚以不知什么手段给截停在半空,仿佛有不可视的力量将他出招的左手给按住不能前进,于是那指尖距离沈庚的鼻梁一拳之隔,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见状,李游书抬腿踢过去,蛮横霸道的踢击同样被隔空抵挡,沈庚向后飞去,在三米的距离处停稳了身子。 短暂的攻防过程之中,沈庚一直没有抬手。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虽然是不可视的无形之力,但在李游书呼吸法“无妄诀”的运作下,他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清是什么截停了自己的进攻,又是什么抵挡了自己的踢击,“虽说你这本事比起武术已经有点像法术了,不过没差——三太子功,名不虚传啊。” 凡胎肉眼不可得见,然而李游书却看得一清二楚:此时那沈庚立在对面,双手虽然垂在身侧,身后肩胛上却长出六条胳膊,两腮上也长出两张人脸来,他本人与左侧脸共用一目,与右侧脸共用一目,三张脸四只眼睛;六条胳膊长长短短、丫丫叉叉凌空挥舞,甚是骇人。 “没想到你还听说过三太子功,”见李游书一眼将自己的功夫看了清楚,沈庚倒是波澜不惊开口回道,“以我的本事,还断达不到让这功夫显化的程度,你是怎么看见的?” 李游书闻言架起双臂一笑:“你有功夫,我也有功夫。只要是内气化作的东西,我差不多都能看见。” 当然,李游书没说“都能被我吸了去”,他怕说出来让沈庚怀疑人生,而且三太子功耳闻不如一见,今天遇见了可得好好跟他过过手。 听了李游书的回答,沈庚点点头迈步向他走去,身后六只内气化作的手臂长短自如地率先向李游书攻了过去。 内气化作的手臂攻速并不快,李游书见状便打算用自己并不怎么熟练的太极劲来尝试着将其搬开,随后找寻破绽去捶他一捶。 然而当那手臂落在李游书胳膊上的时候,他才发现慢有慢的道理——太重了,从来没见过内气能够以如此大质量的形式作为攻击手段,那简直跟魏钊凯的横练铁拳有的一比。 “轻敌了。”伴随一声无奈的低语,李游书的身体被内气化形的摆拳击中,双脚腾空飞向了酒水吧台。 三太子功化作的六臂神拳说是慢,那也只是跟李游书拿手的高速刺拳比起来慢,正常人想要躲闪那是万万不能。此时站在李游书身后观望战局的孙佳若看着小少爷被不可视的力量击中身体,嗖一下消失在了眼前,惊讶之余连忙起身看向右边,却见被撞成一片废墟的酒水吧台处根本没有李游书的人影。 下一秒,以踏罡风叠加“鹤影”,李游书快到出奇地从反方向闪出,借助视觉死角向沈庚挥去凌厉手刀。 说时迟那时快,面对李游书的横劈,内气六臂忽然交叠化作盾牌般的防御,将李游书的手刀严严实实挡了下来。也就在同时,沈庚终于抬起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手臂。 “火尖枪。” 李游书亲眼得见,从内气手臂防御之下猛然突向自己的沈庚,他的右手食指指尖闪动出一丝微弱的火光。那仿佛是与文彬呼吸法“毕方鸣”一样的进攻思路,在内气途经心脉之时以心之火将其点燃而后发出。 这样的话,只能用昆仑来挡住—— 不行。 砰然爆鸣过后,李游书的身影连续的空翻随后挺稳,脸上、身上都沾染了灰黑的烟尘。 灰霾之中,内气化作的哪吒六臂凌空挥舞,拳风将弥漫的烟尘尽皆吹散,沈庚斜着眼睛看看李游书,随后将刺出的右手给收了回去:“你的感官很敏锐,察觉到火尖枪的奥妙了。就你刚刚使出来的那平平无奇的几招来说,很不错。” 李游书勉强笑了一下,庆幸自己此时戴着墨镜,没有被近距离的突发火光给闪到眼睛。 沈庚刚刚那招火尖枪确实是催动心火发出的招式,本质上来说都是要附带燃烧效果。但是跟文彬在用法上却有本质差别——毕方鸣作为呼吸法是常态发动的,只要使用出来,周身皆可以引燃烈焰,熊熊不熄;而沈庚的呼吸法看来并不是走火气一路,故而他只能选择将微量的燃烧内气聚集于指尖,在高度挤压之后一口气放出来,产生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威力极高的爆炸效果。 再加上他那显现哪吒三头八臂之相的功夫,视野也从一双眼睛变成了三双眼睛,自己的偷袭没能成功也就说得通了。不过看来他那功法还没有练至大成,不然那三头应该是相互独立、一共六只眼睛、三百六十度全视野才对。 看来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眼见见、亲手过过招,李游书根本想不到三太子功竟然还有这么些个花花手段。 这时间,瘫倒在椅子上的张文远似乎苏缓过来,远远看着李游书与沈庚僵持的身影,哀哀地叫了一声:“那个小子——!!” 李游书和沈庚都应声看去,发现张文远此时正指着李游书,死咬着牙骂道:“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过招么?嗯?!敢惹我们临江集团和定戢会,就算你是风云集团的老总侄子又怎么样,一介武夫、没有脑子的蠢驴!总有一天我们徐董把韩授给踩在脚底下!到时候,我看你还敢不敢动手,还敢不敢打!” 说着,他又伸手指向孙佳若:“我告诉你,等待会儿沈庚打趴了你,我立马就去把那个女人给弄个半死,我要让你知道阻拦我办事的下场……!” 那咬牙切齿满含憎恶的话语令孙佳若有些畏怯,不过已经跟瘫子一样的张文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造成威胁,所以她只是对那冒犯的话语回以嫌恶眼神。 但当她看向李游书的时候,却发现小少爷似乎并没有对张文远的威胁草草了事。虽然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目光,但从那紧紧抿着的嘴唇上便能看出李游书现在已经渐渐有些火气涌上来了。 “沈庚。先前我已经打了你们定戢会一名理事,现在我要是再打残一个临江集团的经理,你觉得我是不是就有赏金了?”李游书的疑问句说得好像下定决心,并且脚尖已经朝向了张文远。 “李游书,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因为发现对手棘手难缠,沈庚此时也起了怒色,“你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功夫,散人的本领,不要总觉得自己能一步登天,名扬四海。你应该知道,当你打了陈玉鹏、惹了定戢会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死定了。现在再闹事,也不过是最后会死的更难看些罢了。” “呼……”长长吐了口气,李游书无奈地耸了耸肩,手指下意识地勾动起来,“你这人,倒是过于自信,门户之见很深啊。你说的也不错,论底蕴、论传承,我李家倒确实是小门小户——” “那我让你见识见识大门大户的东西?” 第二五〇章 三坛法相 听李游书这么说,沈庚的眼角微微一动,一直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脸上也露出了轻蔑的神色:“我听闻令尊李广成是个汇集天下武学的百家拳高手,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承袭父亲做派,也当个修习百家艺的小子。” 刚刚一招“火尖枪”没有命中,沈庚又恢复到双手悬垂的状态冷眼观瞧着李游书:“说白了,你们这些不管什么功夫都胡乱学上一气的行为,本身就是乞丐般的行为,就算是用出什么其他门派的精妙功夫,也终究称不上是名门。” “看来你对门第这方面看得很重啊。”李游书歪歪脑袋,他在恒玉待了很久,还从来没见过会因为出身而瞧不起他的同行。 沈庚点点头:“不错,门第这个词用得非常好。当年我修习三太子功的时候就非常后悔——这样的小门小派,五年十年出不了一个高徒,即使功夫再高、本事再妙,也终究是被那些大家族、大门派给排挤在外的。如果当年我入的是龙文斋、诡仙门、铁臂金刀、游龙八卦,哪怕是青竹螳螂门,恐怕也会比今天更加受到重视。” 李游书闻言吃了酸梅似的将脸皱成一团:“啧啧啧,从你的话里我听不出怀才不遇,只能听出酸溜溜。老哥,咱们这行当应该算是歧视最轻的职业之一了,那些学金融、搞经济、玩政治、做研究的人,他们对师承、出身看的更重、抱团更紧、排斥更强。你怎么有脸说我家是小门小户?当年我父亲以一人之力打出名号,定戢会不看师承、不看门第,专就因为他那一身本领就给了他高级理事的席位,你竟然还敢说咱们武行对门户有成见?你是瞎子么?” 听了李游书一席话,沈庚只是冷笑:“你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这江湖、这武行真正是什么样子。” “要我说啊,你就是学艺不精、本事不济,还在这里怨天尤人、自怨自艾,”李游书一语戳中沈庚痛楚,伸手指着那头依旧瘫坐的张文远,“要我说,那个‘骷髅’虽然是个变态,但他好歹对自己定位很清楚,不会因为实力不济就赖这赖那,让他踏踏实实坐着,他也没说是他吃坏了肚子才打不过我。” “大兄弟啊,有壁垒,有门派之见,有联合体的排斥,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确实很难突破,可能一辈子都不行,那你自己过自己的不就得了?何必守着别人创造的规则束缚自己,又何必依据着自己都难以打破的陈规去歧视别人呢,你这种行为啊,放在过去就是工贼——受着别人的压迫,还要替压迫者叫好,说白了,就一个字,‘贱’。” 李游书这通平静中暗含惊雷的斥责,将沈庚的脸骂的红一阵白一阵,他自知说不过李游书,于是更加生气地瞪着他,催动内气演化出哪吒三太子的三头八臂之相,身后六条胳膊迅速地长出了混天绫、乾坤圈、金砖、神火罩与阴阳双剑;同时,头发的色泽开始转向赤红、面色则逐渐变为靛蓝,三面共用的四只眼睛晶晶放出霹雳金光。 大厅内忽然不知为何涌起一阵狂风,吹动着李游书的辫子和沈庚的法相。看着那青面獠牙的模样,李游书知道沈庚是要动用全力了。 《封神演义》有载,莲花化生的三太子哪吒吃过太乙真人三枚火枣、三杯仙酒,自后便能生出蓝脸獠牙、三头八臂的法相,比之能三头六臂的殷郊、罗宣、吕岳之辈更胜一筹。有诗道:琼浆三盏透三关,火枣频添仕士颜。八臂已成神妙术,三头莫作等闲看。 虽说不同的作品中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形象,但李游书确信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跟封神中三太子显化法相的模样,除了脸还没有完全分离之外,可以说分毫不差。 “我懒得跟你这小孩子多废话,一句话,你跟我走,少受苦;你负隅顽抗,我就打断你的手脚再把你押去定戢总会。”沈庚双目放光,说话时空气似乎都开始传来颤动。 威压,以凡人之身展露神明法身时的威压。 然而李游书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耸动双肩:“不过是扮演个虚假形象,我还真不信你能用九龙神火罩烧死我。” “对付你,只用八臂神拳都绰绰有余。” “话别说的这么满,待会儿打你脸可就难看了。”李游书已经将握拳的双手松开,下意识开始勾动自己双手的拇指、食指与中指,呈现出不同于少林龙爪的另类勾爪,“我差不多已经看清楚你这三太子功的优劣所在了。” 沈庚微微眯眼,转动脑袋表达自己的疑惑。 李游书抬手数道:“你这三太子功有三点好——第一,三头的全视野,很难通过偷袭来制造破绽;第二,八臂的攻击速率更高,约等于同时跟四个人作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太子功似乎可以短暂地再现哪吒在神话中的神通,你的呼吸法明明跟火性没半点关系,但却可以再现火尖枪的爆炎,所以我推测你那个九龙神火罩虽然不能把我罩在里面烤了,但肯定能喷火。而你那乾坤圈和金砖可以做巡回式暗器,混天绫可以做追踪式钩锁,阴阳双剑嘛,砍人用。” 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通,李游书的话语在孙佳若听来简直就像是《伊利亚特》大力称颂阿喀琉斯之神威,只是平白地展现敌方强劲、我方拉胯。 沈庚没说话,不过有一种家底被邻居抖干净的尴尬与不爽。 “不过啊,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你的优点仅仅在此,多了也没有,”见沈庚默认了他的分析,李游书欲抑先扬,紧跟着将先前所言尽数推翻,“你的全视野并没有分化完全,背后大概有六十度的死角;你本人出手速度算不上快,我不管是用左手刺拳还是用咏春以快打快都完全不成问题;至于你武器多、招数多,只怕你根本没有本事来操作,一次能祭出两个法宝就是极限了。毕竟你我都是人,我很少见能同时分心干八件事的人。” 言说至此,李游书先发制人,一个滑步径直来到沈庚面前:“不过猜测毕竟是猜测,总得实践一下才能做结论!” 好快! 古井不波的眼神猛然颤动,想要出手回击的沈庚迎来了李游书第一招——八极拳招“天王托塔”,仰探而出的虎口向沈庚咽喉袭去。 放弃了攻击,六只神臂仿佛触发自律防护机制,霎时间在沈庚面前交叠成一个防御护罩,将对手的探掌给挡了下来。 应该说是即将挡下来,因为李游书那招根本还没有落下。在沈庚的内气手臂前来防御之时,那天王托塔一招中道乍停,随之而来是李游书忽然变招,出招的右拳回手,左手顺势而出,一招形意劈掌落在那交叠的六臂之上。 不同质的内气相撞产生剧烈摩擦,空气的震颤使交战中二人的身影都出现幻觉般的模糊,那劈掌之中劲力源源不断,沈庚只觉得好像有一只千斤巨掌落在自己面前,虽然能够以三太子功将其挡住,可那越来越重的力道却压得他几乎要整个仰翻在地。 这么想着,他的身体果然在慢慢地向后下腰,李游书此时如同捕食的巨熊,一掌将那拼死挣扎的猎物按下,虽然遭到了抵抗,但那抵抗终究要在“熊的力量”下化作徒劳。 逐渐的败落之中,沈庚嗫嚅着说出了将自己压制的招式之名。 “形意……熊形……!!” “这可够大门大户了吧?”面露嗤笑,李游书又拿刚刚的谈话来嘲笑沈庚,“跟我想的一样,一旦出手,你那六只手臂必然自动来保护你,倒成了我压制你的胜机。” 一招,自己显露全力法相之后仅仅一招,这小子竟然就把我给按得死死的!还他妈是用左手!! 惊讶与不甘之下,沈庚右手探出,一招火尖枪指刺向李游书靠前的左肩刺去。见状,李游书果断放弃了优势,向右一闪消失在了沈庚的视野中。 “想跑?”虽然三头的视野尚有缺陷,但扭动脖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情,稍微一偏头,沈庚的左头便发现了李游书半空中的身影。 “哼,这么短的攻击距离也想快我一步?”见李游书腾空而起,以从未见过的三指龙爪攻过来,沈庚终于露出了“事态进入我掌控之中”的神情,冷笑着说道,“力从地起,竟然敢空中出招,到底是小屁孩,只知道耍帅!” 话音一落,两柄阴阳双剑从两侧袭来,伸缩自如的内气手臂加上可长可短的法器双剑,尚且有着四米距离的半空中,沈庚便将李游书的身体给交叉刺穿、截停了下来。 “咳啊!!”虽然带着墨镜,但咧嘴的神色足以展现痛苦。李游书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被双剑刺穿的左右肋下也开始喷出血来。 看着那前一招还耀武扬威,此时便落得身死的小子,沈庚冷冷盯着他,开口说道:“现在你明白了么?小门小户就是你这样,见识狭隘,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他将剑刃抽出,把李游书的尸体丢在了地上。那扎着辫子的小伙子砰然坠地,没了动静。 沈庚恐怕对手拼死一击,于是保持着法相走了过去。 虽然赢了,但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这么想着,沈庚四下观望了一下,发现一直在旁观战的那个女人,面对自家小少爷的惨死,竟然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这相当反常。 果然,李游书化散的尸体以及从背后传来的低语证实了沈庚的猜测。 “打小听哪吒闹海,今儿咱玩个龙吞莲花?” 第二五一章 狂龙吞天 自背后而来的声音低缓而戏谑,好似小丑向国王讨赏。然而那声音在沈庚听来,却已然如同从鬼屋角落里传来的妖魔的低吟。 “什么时候?!”不等沈庚回身去打,李游书那早已准备好的另类龙爪不偏不倚将那法相化身的两臂给抓在了手里。 所谓画龙指,与其说是招数,不如说是一种功法,一种类似于buff的可以缠绕在其他功夫上的技能。比如“龙抓手加画龙指”“无救爪加画龙指”“一指禅加画龙指”“拈花指加画龙指”。 什么招数都可以,重要的是能把画龙指添上去,这才是本事。 当然,虽然能够习得画龙指力的人少之又少,但龙文斋也有搭配画龙指的最佳功法——将指力击中在双手拇指、食指、中指三处,较少林一派龙爪手少无名指与小指的参与,大大提高指力的同时,专注于勾指时造成的撕扯力量。其名为“六阳龙钩”。 虽然内气之臂不会感受到疼痛,但那种被挟制的感觉也令沈庚感到愤懑与惊慌:“松开,给我松开!!” 同时,他的内心开始琢磨起来:这小子是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孙佳若却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李游书闪躲沈庚火尖枪的时候,他的身子猛地向左一闪,随后如同金蝉脱壳一样留下个一模一样的化身,而后李游书本尊则快步绕到了沈庚的脑后那片三头四目无法观测的视觉死角之中。而那腾空而起的却不过是个障眼法。 所以即使那幻影被双剑穿了个透心凉,血如泉涌,她也没有感到半分的骇然,只是更加敬佩李游书这种巧妙的战术。 “松开?好不容易才拿住你,你让我松开?”李游书冷笑着开始发力,经画龙指增益的六阳龙钩慢慢穿透那法相的皮肤深入手臂之内,随后李游书奋力一撤,只见两道长虹划过半空,李游书竟以此招硬生生撤下了三太子法相两臂。 “现在你变成三头六臂了。”凡一切功法皆是内气所成,那就不存在完美无缺、坚不可摧之理。李游书乘胜追击,趁沈庚惊疑之际再出两招,交错成“x”形的六道爪印向对手抓去。 但终究还是沈庚更快一步,刹那间蹬步前冲闪过了李游书的攻击,金砖与乾坤圈紧跟着抛出向李游书打了过去。 在对手闪躲的功夫里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断臂,沈庚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睛来。 虽然名不见经传、所传不广,但三太子功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自他出师以来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够将自己三太子法身损毁的对手,也没有见过能够硬撼内气神臂的功夫。 思索之间,对面传来两声崩碎响动。沈庚抬眼看去,却见李游书那怪异的三指龙爪之下,金砖和乾坤圈都应声碎裂,化作普通的内气消散在空气之中。 “你……!你是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的!!”三太子功是一种极其消耗内气的功夫,沈庚被李游书扯断的双臂虽然可以凭借内气补充而恢复,但此时他的内气储量却并不支持他做出这种补救,而且进行手臂的捏造时需要消耗不小精力,李游书未必不会借此机会将自己一举击溃。 “就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李游书活动着肩膀,做好了用画龙指进行第二波攻击的准备,“我猜的没错,你那三太子功的三个脑袋确实还没有分化完全,可见你的功夫也并非修炼到家——说起来,你虽然空有一口大话,却是个所见甚少的土鳖,连傩戏都没见过么?” 这话令沈庚更加愤怒,厉声一喝,混天绫脱手而出向李游书追击过去。 然而不等混天绫缠绕,李游书主动迈步逼过来,依旧是凌厉的六阳龙钩抓过,甚至尚未触及那内气构筑的束缚装置便用足以撕裂空气的凌空指力将混天绫给扯了个粉碎。 “该死!!”手持阴阳双剑的双臂被扯断、金砖、乾坤圈与混天绫尽数被毁。沈庚只得祭起了最后的九龙神火罩,“烧死你!” 李游书更不答话,快如无影的冲刺径直来到沈庚面前,左手抬手扯住沈庚领口,右手破空一招,六阳龙钩的三根手指径直插入了沈庚的胸膛。虽然六只内气手臂能够起到自动防御的机能,但此时二人近在咫尺,神火罩不能伤及沈庚本人、剩余的四只手臂甚至来不及回防。而没有了这些保护,沈庚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那六阳龙钩径直刺穿他的皮肤,深深凿在了他的胸骨之上。 “呃!!” 斜眼一瞅,李游书已经发现了向自己攻过来的内气手臂,然而他依旧没有后撤的打算,反而更加用力地勾指扯住沈庚的胸膛:“给我破功!” 肌肉猛然绷紧,极致的寸劲通过手臂传导过去,伴随砰然声响,李游书已经凿伤沈庚胸骨的三根手指伴随剧烈抖动更进一寸,在他胸骨之上留下了三个圆润平滑的空洞。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沈庚闷哼一声,那六只回防的神臂瞬间涣散,已经燃起熊熊火光的神火罩凭空消失,赤色头发、青面獠牙的神态也蓦然消散了去。 只三招,一招形意熊形劈掌,两招画龙指运六阳龙钩,令沈庚自视甚高、信心十足的三太子功便在他极为蔑视的李游书面前消弭殆尽。 “咳……李、李游书……!”虽然被破了功,但沈庚依然不依不饶地抬手扯住李游书的袖子,企图用自己的臂力将那鱼叉一样的六阳龙钩从自己胸膛上拔出来。 “哼,别想了,就凭你这种臂力,我只用小拇指跟你掰手腕都能赢过你。”见沈庚负隅顽抗,李游书眯起眼睛嗤笑道。 见状,沈庚又猛地一招低扫踢向李游书的小腿,感受到的却是如同踢在水泥电线杆上般的剧烈疼痛。 这是什么小腿,他腿上装了钢板吗!! 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沈庚,李游书更加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桩功啊大哥,你修炼这功夫过于依赖哪吒三太子神通,是不是基础的站桩都很少练了?不行啊不行啊,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你偏科了。” 说罢,李游书松开了手,伴随他收束劲力,如同长有倒刺般刺入便难拔除的六阳龙钩从沈庚胸膛上收回来,三处孔洞瞬间便喷出三股细细的血柱。周身劲力仿佛随同那血液一同流失了出去,沈庚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李游书蹲下身来看着沈庚,伸手在他所穿的黑色衬衫上擦去了指尖上三处血迹,“你说我小门小户,现在形意门你见了,龙文斋的画龙指也给你见了,这可是不小的礼遇,都已经跟对付柳家扶风掌一个待遇了。现在你服了吧?” 沈庚伸手捂住胸口的伤处,虽然心里不爽但自知不是李游书对手,只得垂下头去,无奈地点了点头。 “还有那边那个王八蛋,你给我听好了!”确认对手认输,李游书站起身来回身看向张文远,变颜变色厉声喝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只是你们,回去通知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在思明的所有人——谁敢再来风云集团任何一处产业闹事找麻烦,我就让他们下半辈子只能坐轮椅。念经仅限这次,再有下回,我就直接超度!”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只有李游书呵斥的回音久久回荡不能平息。 躲闪着那凌厉骇人的目光,张文远扭头看着地板,嘴里不知道嘟哝着什么点了点头。而沈庚则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李游书,我打不过你,我认了。但我也有自己的职业尊严,所以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李游书眼睛一眯,盯着沈庚拧眉说道:“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我已经打通了思明分会的电话,”沈庚有气无力地笑了下,随后对李游书说道,“刚刚你的声音被分毫不差地传到了那边,很快他们就会顺藤摸瓜来到这里。你、这家弦月酒店,还有风云集团在南方的产业、市场,我们都一定会彻底抹除。” 真是个犟驴啊…… 李游书瞪着沈庚,没想到自己赢了功夫,竟然还是被摆了一道:“所以呢?” “我只是思明分会的一个小小理事,如若分会长或会长亲临,凭你刚刚那点本事,根本没有胜算。” 直到这句话之前,李游书都没有对尽职尽责的沈庚感到一丝愤怒,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引燃了李游书的怒火。 “你赢不了。你就挣扎吧,打吧。你包打天下,也终究什么都保护不了。” 话音一落,李游书眼前蓦地闪过了欧阳知的笑靥来。 确实有泄愤的成分,李游书完全承认——他一把掐住沈庚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随后不等其挣扎便以精准的、直捣心窝的侧踹将其送出了弦月酒店的大门。 随后,便有了最开头的那一幕。在孙佳若的拉扯下,李游书将墨镜驾到头上,怒火中烧地瞪着阶下的沈庚,厉声说道:“他要打,那我自然是得满足他的要求。不光要打,我今儿个还要把定戢会的狗代表打他个满地找牙!” 第二五二章 又遇孤星 “少爷,少爷您别冲动啊!”孙佳若着急忙慌跟上去拽住李游书,当她的手接触到对方强有力的臂膀时,方才意识到这年纪轻轻的躯体之内蕴含了多大的能量,这完全是她一个局外之人难以想象的。 飞出大门、滚下台阶的沈庚跌跌撞撞爬起身来,但随即又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围观的路人见状有人好心上前将他给搀扶起来,还有些人讶异于为何两个看起来这么年轻的人会互相憎恨到这种程度,他们又是用什么样的战斗方式才能把酒店的旋转门都给撞得粉碎。 李游书的嗔恨之心慢慢压下去,揣度着眼前的情况,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就会给酒店名誉带来损失。于是他用鼻子冷哼一声,随后扭头冲比比他矮一些的孙佳若笑了笑:“孙姐,我知道了。不打了,咱们回去。” 说罢,他便转身往酒店大厅里走去,并冲正扶着墙准备开溜的张文远斥道:“抓紧时间滚蛋!” 那声厉喝震得张文远浑身一颤,令他加紧脚步逃窜而去。 而李游书则气冲冲迈步回到了自己刚刚坐着的休息区位置,拿起橙汁来咚咚咚一饮而尽。小跑着跟回来的孙佳若面色紧张站在旁边:“少爷,您……” “嗯?”李游书将空杯放回桌上,“怎么了孙姐,你担心那个姓沈的叫人,想让我先走?” 一语中的,孙佳若蹙起眉头来点头不止:“少爷,不如您先回房间吧,这里交给我来应付。大不了……我们报警嘛。” 李游书笑了笑,挥手打消了孙佳若的顾虑:“孙姐,那个变态刚刚也说了,辖区的治安方面受惠于临江集团不少,如果报了警恐怕事情反而变得麻烦。与其这样,不如我就以逸待劳,等那定戢会这个那个的理事们过来。放心,习武之人眼睛可灵着呢,我只要挑了三四个人,其余人看这么难搞,再加上二叔和我爸的面子,就不敢再动我了。” 虽然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提到打架终究还是孙佳若不能理解的事情:“可、可少爷您要是打不过他们怎么办?刚刚那个人不只是个理事吗,如果他们不讲武德、一拥而上,或者分会会长亲自来了,那可怎么办呀!” “放心放心,我有办法对付的。”李游书抱着膀子,胸有成竹地应道,“如果真的出了岔子,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二叔,也可以当场报警,到时候你就看情况决定哪一个更有利于酒店就好。我的话,不用考虑那么多。” 闻言,孙佳若为难地揪着自己的袖口,半是佩服半是埋怨:“虽然董事长嘱咐过让我们不能凡事都依着您,可我也没想到您是这么有个性的人呀。” “好啦孙姐,毋需担心,”李游书将空杯递给孙佳若,“刚刚打得有点渴,麻烦孙姐再帮我倒点水,顺便整点吃的,我饿了。” 孙佳若点点头,伸手接过李游书的杯子转身往酒店后厨的方向去了,却听见李游书坐在椅子上,拍着桌面竟轻声哼唱起来,全无担忧: “参谋长休要缪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 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 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 远远地见孙佳若走了之后,李游书长舒口气,随后看向前台那边,发现那个给自己办理入住手续的前台姐姐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便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找地方躲躲。又朝那几个互相搀扶着起身的保安们说道:“大哥大叔,三老四少各位老大,今儿个大家辛苦,提前下班,回家养伤。明天还想来上班的,欢迎。不想干了的,来领工资。” 李游书北方人,东原省口音夹着恒玉口音,虽说跟在场十之八九的思明本地人有些语言隔阂,但大体的意思他们都能听懂,当下纷纷冲李游书鞠躬、感谢他体谅,便也都离去了。 见众人都走,李游书坐在原处观望这空旷的大厅,刚刚跟沈庚那一战并没有耗费多少体力,倒是这一屋子精致装修受到了波及,被打了个狼藉惨象不成样子。 “可惜喽,又得让二叔破费重新装修。希望老爹知道了不会揍我。”李游书轻叹一声,随后敏锐地听见来自远处电梯下行至一楼的声音。 “难不成是刚刚那几个坐在这里谈事情的,打算提包跑路?”自言自语着,李游书手搭天棚仔细看去,发现走出电梯的并非是一群人,而是两个人。好像是两个长头发的女人,但其中一个个子不矮,如果说是女性的话骨相似乎又过于刚健,但那压在渔夫帽下面扎成辫子的过肩长发一般男人可不会留。 因为渔夫帽的遮掩,那人的相貌半遮半掩的,李游书远看没有看清楚。但当那人越走越近,并开始观察一片狼藉的大厅的时候,李游书惊讶地站了起来。 “好家伙,怎么是你?!” 听见了李游书的声音,那人扶着帽子扭头看过来,在短暂的确认后露出了一副“总算等到了你,我已在此等候多时”的表情。 “刚刚在楼上就感觉到非常强烈的内气波动,就算是透过楼层都能感觉出来,”男人说着摘下了帽子,将自己的面貌完全暴露在了光下,“不过想来,哪里有你,哪里就该有这样的大动静,错不了的。该说好久不见么,李游书。” “什么好久不见啊,咱们才半个月没见而已!” 站在李游书面前的,是他在钟城相识、化敌为友的谢罗山真武一派小道士,天上云城少东家欧彦君的表弟,文彬。 “你不是从钟城直接奔谢罗山去了么,怎么跑到思明来了?”李游书边说边离开休息区,迈步往文彬这边走过来。 李游书的问题引得文彬沉静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无奈:“我回了谢罗山,师父说我留不住,就把我撵下山了。” “哈?”李游书一听摸不着头脑,“什么叫留不住,犯错了?你杀过人?” “没有。跟表哥到钟城也从来没杀过人。” “那你是犯戒……你嫖了?” 文彬闻言翻个白眼,有些生气地戴上了帽子:“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反正我也是不明不白就被师父给撵下山了。但是我父母双亡,外祖父和外祖母也都过世,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说到这儿,文彬垂下眼去放低了声音:“李游书,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我记得你是要来思明找你的叔叔,所以我干脆守株待兔,心想总有一天能在这里碰见你。” 李游书见文彬一副落魄的样子,不由得也心生怜悯,又想起自己曾经要改变他天煞孤星之命的誓言,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你认我这个朋友,那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不过你不是道士么,哪里来的钱住宿?” “道士是有工资的,”文彬说着掏出手机来晃了晃,“而且我外祖父去世之后,姨妈心疼我,把属于她的那份遗产一并给了我。所以我几乎全额地继承了外祖父的遗产,这可是比不小的数目。” “哦。”李游书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手头倒是有笔积蓄,出门在外应该满够,这下看来不是自己需要接济文彬,倒是文彬可能要接济接济他了。 确认了文彬的基本情况,李游书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直跟在文彬旁边,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那个小姑娘。 “那这位是……”姑娘看起来跟李游书、文彬差不多年纪,可能还更小一些。个子中等偏下,不到一米六五,鹅蛋脸,大大的杏眼,小巧有形的鼻子,唇尖微翘,长得很是可爱。再加上松垮的长袖露脐衫和长度有些危险的黑色短裙,便呈现出与女友欧阳知那种大气凌厉截然相反的风格。 不过有一点李游书比较在意,就是那姑娘虽然眉目之间流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眼波,但如果刻意忽略眼睛去看,就会发现她的笑靥之中藏着一种野性的危险。 文彬扭头与那姑娘对视了一眼,随后对李游书说道:“她……” 结果不等他说下去,那姑娘便抢断文彬的话,向李游书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董玲尔,玲珑剔透的‘玲’,新婚燕尔的‘尔’,我也是文彬的朋友!” “啊,你好你好。”人家姑娘主动伸手,李游书也没有总双手插袋的道理,便伸手与那姑娘握了一下,又扭头对文彬说,“你可以啊,刚被撵下山,接着就开始完善自己的世俗生活了。” “什么跟什么啊,”文彬听了又是非常嫌弃地一摆手,“我从江夏来闽中的路上碰见的,看她被人给骚扰就出手帮了一把,结果她就赖上我了,跟着我一路来了思明。” 董玲尔一听插着腰反驳起来:“帮人帮到底嘛,你也是出家人,忍心看我小姑娘孤苦伶仃一个人嘛!” 李游书听罢在旁吐槽:“他已经不是出家人了。” 文彬无奈地撇撇嘴,从江夏省到闽中省,进闽中省来到思明,跟董玲尔的相处中,无奈已经成了常态,他早就习惯了。 这时间,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似乎是有什么急先锋样的人物闯到了酒店门口,于是三人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步,齐刷刷站到了酒店门前。 第二五三章 一波又起 三人齐步走到酒店门前,顺着台阶望下去,却见围拢的人群更加密集起来,众人目光汇聚之处,一辆亮蓝色跑车斜斜地停在台阶下。因为之前张文远和沈庚的捣乱,泊车员和行李员都逃之夭夭,加上酒店本就生意稀薄,那跑车就跋扈地停在了台阶前。 围观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因为那连号的车牌彰显着车主人的身份,有更加了解的人甚至直接就认出了来者。 “那不是余公子的车么?他怎么来这地方?” “你不知道?这是风云集团的酒店,砸场子来啦!” “他不是什么协会的副会长么,跟风云集团的酒店有什么过节?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吗?”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定戢会现在都已经是临江集团的啦!” 议论纷纷中,男人的身影从跑车里走了出来。头戴鸭舌帽,压着深灰色的蓬松烫染,高挑身姿,简单的短袖和短裤,脚上是一双价格不菲但款式低调的休闲鞋——这男人,有着与车子完全不一致的低调内敛。 伴随男人下车,周围的人群骤然失语,陷入到鸦雀无声的状态。年轻的男人将墨镜摘下来,在跑车顶棚合拢之际随手将墨镜扔进车里,随后抬眼看了看站在酒店大门处的三人。他的目光没有什么恶意,顶多因为“居下临高”的角度导致看上去有些凶。 李游书、文彬和董玲尔三个异乡人,对眼前这男人完全陌生,不知来路。也只能默默站在那里,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男人只是稍微地扫了三人一眼,随后便迈步走到了尚未离去的沈庚、张文远面前:“沈哥,张叔叔。” 两人都冲男人欠身致意,随后张文远便率先开始了他的抱怨:“哎呀明然啊你可算是来了,你再晚到一会儿叔叔我都让人给打死喽——!” 年轻人见状眉头一蹙:“怎么,有人打你了?” “是的呀是的呀,打得可狠了,我半天都站不起来啊。”张文远这也算是在陈述事实,只是那神色倒像是被万箭穿心了似的。 “那沈哥……” “打了,没打过。”沈庚摇摇头,面露愧色地说道,“明然,那年轻人是个高手,我打不过他。” 对于沈庚的败北年轻人倒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只是淡然地仰了下脑袋又继续问道:“是什么流派,洪刘蔡李莫,咏春、白眉、五祖、八宝,还是说跟您一样,是比较独到的功夫?” “都不是,”沈庚无奈地抿了抿嘴,“是个打杂家的,跟我过手的时候使的都是拳击还有北方拳种——形意、八极、龙文斋。” 男人闻言一挑眉:“那挺厉害啊。” “明然,怎么只有你来了?”张文远见年轻人只身前来,不解地开口问道,“沈庚不是拨了协会的电话么?其他……其他理事跟……” “张叔叔,今天是双休啊。协会没人,我爸在整理行李准备去鲤城,还多亏我在协会那边找打印用的a4纸,不然也接不起那个电话来。” 张文远闻言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只有你一个人来?!” “很重要么?”男人不明所以地一笑,“不就是你被打了,所以得找个人来帮你打回来么,不然还……” 年轻人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站在张文远侧后的沈庚以目示意,于是思索之间换了语调:“哦对,还得想办法让这个弦月酒店倒闭,对,我想起来了。” 虽然把张文远在意的事情说了出来,但年轻人随即便以无所谓的态度扭头走向了台阶:“沈哥,你叫个车,带张叔叔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来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张文远刚想追上去多说几句,忽然感觉到尾椎骨一阵刺痛,连忙哎哟着回身催促沈庚:“快一点啦,我感觉自己尾椎骨折啦!” 这头,年轻人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到了李游书面前。 “是你打伤了张文远和沈哥?”年轻人眯起眼睛盯着李游书开口问道。 李游书点点头:“不错。” 得到了对方的确认,年轻人回头看了眼台阶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随后低声对李游书说道:“这里人多,进去说可以么?” 李游书非常痛快地点点头,抬手向里面让着:“那就请吧。” 于是李游书与那年轻人在前,文彬与董玲尔在后,四人转身走进了大厅。众人虽然好奇,但终究是没有胆量再往前凑,在酒店门口等了一会儿也就散了,只有些文娱工作人员还颇有兴致地等在那里。 进了大厅,李游书正好碰上端着果汁、牛排和一众调味料的孙佳若走过来:“游书少爷,您这是又去……” 边说着边看向李游书身边那年轻人,孙佳若的询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难以置信的惊呼:“余、余公子?!” 李游书扭头看了眼年轻人:“你在思明很出名么?” 姓余的摘下帽子来为难地摸了摸脑袋:“这……嗯……算是吧。” “孙姐,东西先放那边,我跟这哥们儿谈谈。有事我会叫你的。” 将手里差点跌落的托盘仔细抓紧了些,孙佳若忧心忡忡地盯着李游书等人往休息区去的背影,低声嘟哝着便跑走了:“小少爷真是艺高人胆大,跟余公子都称兄道弟的……” 休息区里,四人在一张圆桌上落了座,那姓余的公子便开门见山自报家门:“第一次见,自我介绍一下,”说着,他左手压右手拱手冲李游书三人行礼,动作标准自然,一看也是练家子,“闽中省思明市,无定神通,余明然。” 无定神通啊…… 李游书心里迟疑片刻,随后也拱手回道:“东原省庆仪市,承……”话没说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内景之中与欧阳知对话时的情形,自嘲地笑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我不是那里的人。我只是个过路人,无门无派,李游书。” “江夏省谢罗山,真武道场,文彬。” “原来是谢罗山的师父,幸会了。”余明然闻言又拱手回敬。 令李游书没想到的是,董玲尔虽然没有拱手之礼,竟然也笑着开口了:“我是蛊仙门的,我叫董玲尔。” 话音一落,李游书与余明然都是变颜变色,愣了半天方才点头回应。只有文彬,不紧不慢地垂下眼看着桌面,无奈地叹了一声。 怪不得看这姑娘年纪小小不像好人,原来是蛊仙门的人,这下可就坏了菜了。李游书心里暗暗叫苦,又怀疑文彬是不是被这姑娘下蛊威胁才一路带着她,自己刚才握手是不是已经被这董玲尔给种了蛊。不过这些都先放一放,他面前还有个看起来很麻烦的事情。 “余明然,好名字,”李游书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笑眯眯开口继续问道,“兄弟贵庚啊?” “二十一。你呢?” “十八。” “咱俩差不多啊,李游书。”这时间,孙佳若端着四杯饮料走过来,一一放在各人面前,并用满含担忧的眼神瞅着李游书站到了旁边。 碰上个有本事的就比自己岁数大,李游书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那我斗胆叫你一声余哥,你是定戢会的?” “是,”余明然直言不讳,“我父亲是临江集团旗下三言传媒的老总,也是定戢会驻厦门分会的会长。我是副会长。” 李游书点了点头:“以无定神通的名号,只是个分会长着实是可惜。” “不错了,不过是支没落了的门派。现在的人都忙着挣钱,谁有闲心去练功夫呢,更不要说这种花百十年功夫去炼的本事。”自嘲着长吁一声,余明然从鸭舌帽檐下投去一丝晶晶的目光。 “要不,练练?” 闻言,李游书却是一笑,点头应承:“嗯,好啊,练练。”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桌子应声断作两截,李游书、余明然手里拿着各自饮料,文彬与董玲尔也机警灵活地拿着饮料向后退去,文彬甚至尚有余力将不知所谓的孙佳若也一并拉开。 在孙佳若的讶异声中,李游书与余明然两人安坐椅上,皆是左手持饮料,右手对掌相持。却见隐隐之间,余明然的身体与右手都开始缓缓散发出波动,整个人的身影轮廓逐渐模糊与朦胧起来。 “文彬哥,无定神通是个什么功夫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在那阵朦胧的波动之中,董玲尔蹦蹦跳跳走到文斌身边,喝着饮料问道。 文彬凝视良久之后才感慨地说道:“我也只是听师父提过几句。你身在西南,学的是下毒下蛊的功夫,没听说过太正常了。” “胡说,我还会刀法!” 没有理会董玲尔的反驳,文彬继续回答着她的问题:“你知道穿墙术吧?” “穿墙术?崂山道士?” “你竟然知道这个,那我收回刚才的话,”文彬看了董玲尔一眼,随后继续说道,“无定神通就是穿墙术的升级版——能够穿过一切有形之物,能够被一切有形之物穿透,达成一种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虚无状态,或者说是‘绝对运动’状态吧。并且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调整,甚至影响到对手。身无定,心无定,无定处即无禁忌,是谓‘无定神通’。” “啊?看得见摸不着,水中月镜中花,这不是耍赖嘛!” 在文彬的解说和董玲尔的感叹声中,李游书与余明然相视一笑,虽然此时事态剑拔弩张,可二人似乎都没有与对方交恶的神色,反而更像是一种最为友好的切磋。只是这切磋产生的余波实在太过强烈,不免让人产生二人意欲以命搏命的错觉。 第二五四章 无定神通 激烈的掌风之中,李游书与余明然凝视彼此,被一分为二的桌子残骸向两边退却,文彬、董玲尔与孙佳若在旁观望着,各自心里都为这僵持的局势捏一把汗。 不愧是无定神通,虽然早有耳闻但是今日一见难免还是感到震惊。李游书的笑容在僵持之下变得狰狞,他知道无定神通并不是用来对掌使的,但即便如此,余明然仅仅是靠着武学的功底加上无定神通这呼吸法的劲力便与他不相上下,可见此人并非是跟沈庚一样荒废了基础的人。 “先有三太子功,后有无定神通……我这趟算是来着了!”呼啸的风声与李游书的欢呼交缠在一起听不分明,但距离最近的余明然却从他那笑容之中察觉到了难以掩饰的欢欣。 虽然与李游书相比,余明然的神色要平静许多,但在对掌中感受到的对手的劲力同样沉重,内气同样雄厚,很难想象在此之前李游书已经跟沈庚有过一战还将他给击败。 话又说回来,没有被无定神通给影响导致对掌的手出现不稳定的虚化状态,足以证明李游书有值得被称赞的内练功底。 “李游书,你是想练一练,还是想搏一搏呢?”僵持之下,周遭的空气逐渐扭曲,两人已经不自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虽然左手尚且端着饮料,但也都做好了随时扔掉而全力以赴的准备。 好在李游书终究是冷静的,听见余明然罢斗的提议,便慢慢收束劲力点了点头:“无定神通果然是极高超的功夫,我可不想跟你多做纠缠,就这样吧。”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撤掌。李游书将无妄诀撤下去,余明然那散发模糊光晕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常态,二人出手爆发的掌风这才慢慢止息下去。 见状,文彬迈步走到李游书身侧低声询问:“没事?” 李游书摇摇头,不等他开口,余明然已然喘息不止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我竟然一点都撼动不了——要是平日有同行跟我这么长时间对掌,恐怕那只手半天才能恢复实体。可是刚刚你不仅能抓住我的实体,还能不受无定神通影响变成虚影,太厉害了。” 李游书坐回椅子,虽然没有受伤,但也跟余明然一样感到疲惫:“哼。我这本事,天底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可是真真拿命换来的。” “你不肯说,我当然也不强求你,我知道这天下之大总有山外青山,今天算是刚刚有个见识罢了。”余明然豁达地笑了笑,随后也往后一退坐到了椅子上。 在二人沉默的喘息声中,孙佳若走上前去蹲下身仰视着李游书:“少爷,您没事吧?” 李游书摇摇头:“当然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既然夸下口说能应付过来,自然不会有事的。” 孙佳若点点头,又扭头向余明然看过去,终究是没敢去跟他说话。 “我说,”见状,李游书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开口问道,“我发现大家好像都挺怕你的,刚刚你下车的时候,还有我这位孙姐姐看见你的时候——你到底干过什么事情,大家都对你那么畏怯。” 余明然苦笑一声:“咱们练家子,还能是因为什么被人害怕,自然是手上有人命。只是我出手莽撞了些,大庭广众之下动了手,被外人瞧见了。” “因为什么?” “仇家的事情,不提也罢。” 话锋一转,余明然压了压帽檐,沉声说道:“这下我可犯难了。沈庚是找我来揍你的,结果我却在这里跟你练手,还跟你聊得这么欢脱。今天这场架怕是打不起来了。” “别说我欺负你,要是你真的想打,我这边可是一个谢罗山的道爷、一个蛊仙门的妖精。你可得想好了啊。” 面对李游书玩笑般的威胁,余明然非常豁达、不假思索地举手投降了:“不打了不打了,打来打去的多累啊。” 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起身向着另一张尚且完好的桌子移步而去,余明然落了座又继续说道:“我爸是临江集团的人,又是定戢会的人,迫于上面的压力没办法,有些事能躲则躲,有些事则不得不做。我不一样,虽说是这个思明分会的副会长,但我不喜欢临江集团把我们胡乱摆布,那个叫张文远的,是临江集团派来监督我爸的,我讨厌他。你今天要是把他杀了才好呢。”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也非没有。李游书点头应着,又冲孙佳若不要意思地拜了拜:“抱歉啊孙姐,打坏了桌子。” 孙佳若依然彬彬有礼地欠身:“少爷没事就好。”随后,她便招呼人来将那被撞碎的桌子打扫干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游书招呼文彬和董玲尔一并坐过来,难得四个练家子相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文彬问问李游书在钟城的事情,李游书便把自己怎么跟菲利克斯狩猎、怎么跟欧阳思闹掰、怎么被柳仕良追杀,还有在钟城狂潮之下寻仇的事情都讲了讲。文彬和余明然听了都瞠目结舌:“原来这次钟城的暴动竟是你一手造成的!” “什么叫我一手造成的?”李游书往后一躲反驳道,“人是欧阳思杀的,视频是王行传的,祸是钟城人惹得,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董玲尔倒是对李游书这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眨巴着,安安静静听这三个大哥争论,显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来。 也就在这时间,咚咚咚的高跟鞋声音从大厅那头传过来。四人循声望去,发现是个身着西装的年轻女人正快步走过来:“是游书少爷么?” 在另外三人的目光下,李游书冲那女人点了点头:“是,您是?” 那女人冲李游书微微欠身,微笑着回答:“我是弦月酒店的总经理孙佳灵。非常抱歉没能第一时间来迎接您,还在您光临酒店的期间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实在是非常抱歉。” 李游书连忙站起身来:“我早就听说咱们思明这边因为临江的骚扰,生意一直不好做。我今天也是被他们惹恼,所以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要说惹祸反而是我闹出来许多乱子,孙经理多担待。” 临了,看着那女人的模样李游书又补了一句:“您是孙佳若的姐姐。” “是,我比她大六岁,安排她在前台锻炼。她性子比较软和,所以我才安排她来照顾您,”孙佳灵脸上挂着不远不近的微笑,比起三年前主动往韩授身上凑的时候要成熟稳重了许多,“不过少爷,为什么余公子……” 听见自己被点,余明然耸了下肩:“孙经理,我今天来不是为找麻烦的。说实在话,我从来没有来您这边找过麻烦不是么?” 孙佳灵脑海里过了一遍,随后点头笑道:“余公子说得对。那我谨代表弦月酒店欢迎您光临。适逢游书少爷来,请您赏光留下参加晚宴吧。” “嗯!好啊,好极了。”余明然喜出望外,点头应承着看向李游书,“他叫你少爷,你是韩授什么人?” “我是他侄子,他跟我父亲是拜把子弟兄。” “哦……了解了解。” 随后,在孙佳若一再相让下,众人移步至十层的咖啡厅继续聊天,孙佳若又让人送去了上等的绿茶和水果点心,算是对李游书初来乍到就要帮衬酒店处理危机的感谢。 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以及更远些的海景,余明然忽然想到了什么:“李游书,你说自己无门无派,那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我爸,”李游书端着茶杯同样端详海景,沉声说道,“他当年也是无门无派,走南闯北习练百家功夫,我的本事都是跟他学的。” “哦,原来如此。”余明然点点头,继续推测道,“虽说拳种知道的不少,可我对那些武学世家、名门大派倒不是很了解。不过你父亲既然这么厉害,应该也会去参加魏家家主的传位仪式吧?” “啊?”李游书闻言一愣,“哪个魏家?” 嘴里啃着苹果,董玲尔插嘴说道:“游书哥哥你竟然不知道魏家?难道你师父没给你说过那个顺口溜么?”而文彬则不加阻拦,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喝茶,并不言语。 “嗯……哦!江南许,闽南魏。我知道了,那个五步穿心指、传男不传女的魏家,哈哈,我想起来了。” 余明然点点头:“这种大事情,魏家肯定会请到圈子里有名有姓的人,连我爸都被请去了。” “开什么玩笑,无定神通诶,不请你爸那岂不是瞎了眼?”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想,”余明然微笑着伸手去拿起一片西瓜,“无定神通不是我余家的东西,它本是四空阁的功法。只是当年适逢乱世,四空阁死走逃亡在江湖销声匿迹,我祖父有幸救助结识了师公,这才成就了今天的我。” “那你爸怎么没学呢?”董玲尔好奇地问道。 “我爸……天资不够。” 三言两语之间,李游书喝着茶,心里已经暗暗地打定了注意。再次给余明然添茶的时候,便笑着问起来:“余哥,老魏家是在……” “鲤城。” “你也要去是吧?” “是,”余明然点点头,“我父亲代表的是定戢会的思明分会,也代表整个闽中省分会。我是跟我师父去,算是代表了四空阁的小辈,好歹跟外人说说,无定神通有传人。” “哦哦哦,”李游书点头不住,扭头看看文彬,又看看在一边专注吃瓜不喝茶的董玲尔,“那……家主交班这么隆重的事情,想要参加是不是得有个请帖或者熟人引荐什么的……嘿嘿。” 话音一落,文彬一口茶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余明然心领神会,举起茶杯吹去热气,一饮而尽后说道,“你们要是也想去,我就捎你们一程。” 第二五五章 又将动身 “你们要是也想去,我捎你们一程。” 李游书等的就是这句话,见余明然痛快许诺,差点没高兴到蹦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好极了好极了,那就烦劳余哥带我们三个一程,非~常感谢!” “咳咳咳咳!!”文彬呛了水,猛地咳嗽了几声之后扭头看李游书,有些哀怨地问道,“那个……我能……不去么?” “去去去!怎么不去!”不等李游书给回应,董玲尔伸手一把按住文彬的脑袋,把他那戴着渔夫帽的脑袋整个按下去一截,“有这样的好事情,我当然要去啦!果然游书哥哥才是明白人,文彬哥你真是憨死啦!以后要是真的有女生嫁给你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文彬眉头一蹙,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声说道:“我还没当够道士呢。” 余明然见状笑起来,抬手指指董玲尔:“倒不是不许你去,但是你不能说自己是蛊仙门的人,不然肯定不让你进门。” “这个我懂,蛊仙门名声不好,你们这些人呢又了解不多,害怕难免嘛。”董玲尔也是个非常干脆了当的姑娘,点头说道,“我就说是文彬哥的妹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当家属。”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烦也烦死一百回了……” 确认了董玲尔的身份后,李游书心里一直有疑虑,终于接着现在闲聊的功夫提出来了:“你们蛊仙门……应该管挺严的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地处云滇省的蛊仙门偏居一隅,向来不怎样掺和武行的事情。门内也是女弟子居多,男弟子数量屈指可数。因为内部自成天然的经济与文化循环,蛊仙门几乎不与与外门交流,圈子里知道的顶多就是哪家哪家的弟子又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蛊仙门的小姑娘记恨,于是下蛊整死了这种新闻,所以外界对蛊仙门的印象多是阴森诡谲,加之女性为主的阴柔,给人又是妖冶又是危险的猜测。 但实际上李广成在跟李游书聊天时对蛊仙门是评价颇高的,毕竟蛊术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技艺,非常艺术。且除却了下蛊之外,蛊仙门也传有剑法、刀法、毒指、掌法等一应功夫,与蛊毒搭配更是防不胜防。 面对李游书的质疑,董玲尔毫无遮掩地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起来:“我是外门的人,管得松。” “哦对,你们内门好像都是赐姓的,”李游书知道的不少,唠家常似的便把蛊仙门的事情给抖了个清楚,“听说你们内门弟子会被传授更加危险的蛊术,还会给合格的徒弟赐姓‘蚩’,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董玲尔说话间显露出一副自豪的神色,就好像她便是那个已经被赐姓的幸运儿一般,“我们这些外门学的蛊术都不过是些跟毒术类似的小门道,真正的蛊术到了精深之处,呼你姓名你若敢答应,第二天准死。” 这话听起来夸张,可董玲尔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分明不是在说谎或夸大其词,李游书听了直起鸡皮疙瘩:“你你你,你没给文彬下蛊吧?文彬,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睛。” 文彬闻言斜了李游书一眼,无奈摇头。 “哎呀游书哥哥你真是有病,我从云滇出来,一路碰上的坏东西不少,敢怒不敢言的更多,但还是第一次遇见文彬哥这么好的人,”董玲尔说着毫无做作地伸手抱住了文彬的胳膊,“我可喜欢文彬哥了,怎么会给他下蛊呢。你要是真的想见识,不用你找,今晚等你睡了,我让蛊去找你,好吧?” “诶,别了别了别了。”李游书连忙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的无妄诀虽然可以分解身体内的物质,但不知道能不能分解活物,蛊这种东西就更难说了,“我跟你道歉,你文彬哥天下第一好,我李游书天下第一孬,你可千万别放蛊来祸祸我,我要是死了你文彬哥未必不会伤心。” 董玲尔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却换来了李游书这般求饶,自然是脸上挂起胜利的骄傲来:“嗯……那好吧,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多大了,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跟文彬哥一个岁数,小俩月而已。” “般配,相当般配。” “李游书,我还想回山上呢,别给我乱点鸳鸯谱了……” 夏天,天黑得晚一些,但李游书中午没吃饭,让孙佳若整点吃的,又被纷至沓来的文彬、董玲尔以及余明然给搅扰没有吃成,所以不到五点的时候就已经腹中饥饿,到了饭点更是争先往包间赶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众人又聊到了去鲤城的事情,余明然说魏家家主交班就在两天后,所以最好明天下午就动身赶往鲤城,他到达之后还需要去与自己师父会合并准备参加传承仪式的礼物、礼金、服装等一应事宜。 “少爷才刚到,明天就要走么?”听见众人的谈话,总经理孙佳灵开口问道,“难得您来一趟,如果董事长知道我们招待不周让少爷第二天就走了,恐怕是要狠狠罚我的呀。” 这是玩笑话,李游书闻言笑着举起杯子来:“说实话,吃家里喝家里本来就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而且我也不能在思明长留,毕竟都到八月中旬,再不多走几个地方都要开学了。” 听见开学,正专心对付牛仔骨的董玲尔抬头向李游书问道:“游书哥哥,上大学好玩么?” “一般情况吧,我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每天打打拳,学学新知识。偶尔出去吃个饭、喝个酒,谈个恋爱调剂调剂生活,差不多就这样了。”李游书回想了一下自己大一一年的所作所为,最高的成就就是没挂科、没断过谈恋爱、仗着呼吸法喝倒过常柏省的同学,外加《民俗学理论与方法》这门课的结课论文在年级群里受到了教授的表扬,仅此而已。 第一次听到这种与常人所言截然相反的话,董玲尔愣了一下:“那为什么老师说上大学就什么都好了?谈恋爱、睡大觉、玩游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是跟你扯淡呢,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这种言论,很多逃离了高中苦海的学生还真就信以为真、平白荒废了学业。”李游书冷笑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也理解,作为未成年最后阶段的领路人,老师们肯定不忍心把‘生活只有无尽的失望、劳累和辛酸’这种血淋淋的事实扒开给学生看,会影响升学率和学生心理健康的。” “你应该还在上高中吧?”说完这些,李游书又向董玲尔问道。 “对呀,我现在读高二呢,等过了暑假就是高三学生了。不过我成绩不怎么好,家里人让我好好练功,争取早日进到内门去。”董玲尔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喜欢吃的酒酿青梅即将转过去,连忙伸筷子去夹,结果匆忙之间那青梅在她筷子上滴溜溜打了个滑,眼瞅着脱手要掉在桌上。便这一个刹那,文彬伸出汤匙来,稳稳当当将那青梅接在了勺子里,看了小董一眼后将那青梅放进了她的汤碗里。 冲文彬傻白甜地笑了一下,小董将那青梅夹起来放到了嘴里。而李游书和余明然见此情景都是笑而不语。文彬被他们两个看的心里发毛,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唉,看着现在的你,我想起一首歌来。”李游书轻轻摇着头,对文彬笑道。 “什么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闻言,董玲尔毫无知觉地将青梅核吐到骨碟里,生怕别人抢了她词似的开口接歌:“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哈哈哈哈,”李游书大笑起来,冲余明然并孙佳灵说道,“小老虎竟然还会唱歌,咱们的小道长这下不是危险了?” 这时间,董玲尔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李游书的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去不肯说话了。而文彬则倒吸了口气,冲李游书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我觉得,让小董给你水里放几个哑巴蛊是很有必要的!” …… 另一头,距离思明六十公里的鲤城全安区大街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步履拖沓地跟在身材高挑的小姑娘身后。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是天气依旧闷热潮湿,令人觉得颇为不爽利。 “我后悔了,”男人开口冲着前面姑娘说道,“早知道,我就应该让你代表我来,我就不来了。热死我了。” 听见背后老爹的抱怨,李清梦转过身向李广成说道:“有您这样,让刚成年的亲女儿走南闯北、自己在家坐镇的爹吗?” 李广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个玩笑嘛。不过我还是不适应这天气。闺女啊,你说的那家店还有多远?” “不远啦,”李清梦低头翻阅手机导航,寻找着那家在美食测评软件中赞誉颇多的小店,“嗯……应该是过了这个路口再左拐就到了。” “感觉还有一光年似的。”李广成叹了口气,虽然觉得自己跟着女儿大街小巷找吃的很傻,但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爸,你说我要不要把我哥叫来啊?”李清梦走出去三四步,忽然回头向李广成问道。 李广成扶额叹息:“你最好还是别叫他来了,他那小子最能闹腾,尤其是这种人多口杂的时候,他不找事儿,事儿都能主动来找他。何况他现在能不能离开钟城还不一定呢。” “他离开钟城了啊,您还不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每天都会跟我哥聊天啊,他现在正在思明呢。” “你们、你们俩怎么没一个跟我吭声的呢?你妈也是!我怀疑你们仨背着我又重新建了个聊天群!” 李清梦无奈地耸耸肩,随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沟通还是需要技巧的嘛。” 实际上,她很期待如果哥哥李游书来到鲤城,这座城池又会拿出什么样的奇遇来迎接他。 第二五六章 定戢仇人 第二天下午,余明然开往鲤城的车如约停在了弦月酒店的大门前。李游书、文彬与董玲尔站在酒店门口与孙佳灵、孙佳若姐妹告别。 “要是定戢会或临江集团的狗东西还敢派人来找麻烦,随时告诉我。”李游书接过孙佳若递过来的背包,冲她点头笑笑并对孙佳灵说道。 “少爷不用担心这边,有您这次警告,加上与余公子的交好,想必接下来日子,酒店的经营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孙佳灵冲李游书欠身告别,“如果有空,还希望您能向董事长报告一下行踪,他很挂念您。希望您一路平安,再会了。” “好。” 三人走下台阶,余明然打开了车门并走下车来指后备箱:“把东西放后面。” “怎么,你亲自开车去?我以为你这大少爷该是有司机有管家呢。”李游书将包丢进后舱,文彬也将自己的包以及小董玲尔的背包、拉杆箱都一一放进去。 “司机管家什么的倒是有,不过都伺候我爸去了。本来我就不怎么跟我爸一起行动,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余明然豁达地摆了摆手,“上车,我开车绝对快捷安全,估计一小时不到就能到鲤城。” 众人上了车,李游书坐副驾驶,文彬和董玲尔坐后排。 “我想吃饼干!”刚一上车,董玲尔就不老实地东看西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余明然放在车里的零食上。余明然今天开了辆越野,车里很宽敞。 余明然打开手机导航,一边挂挡一边从后视镜看了眼董玲尔:“想吃就吃,但是不要把渣子吃到座椅上。” “文彬哥你吃不吃?”董玲尔采用了非常保险的吃法,就是把饼干整个塞到嘴里进行内部咀嚼,直接避免了咬碎饼干会发生的碎渣泄漏的可能。 文彬摇摇头,随后闭上了眼睛。 “小董,你文彬哥要入定了,你不能烦他。”李游书叮嘱了一句,随后又对文彬说道,“你这功课做得还不错嘛,抽出时间来修习静 功。” 闻言,文彬波澜不惊地答道:“不,我只是单纯的会晕车。” 得到了如此令人失望的答案,李游书扭回身子系好安全带:“这个彬彬就是逊啦。” “有个事情我得跟你说一声,”上了高速,前方一片坦途,余明然有闲心开始聊天,便对李游书说道,“我昨天晚上跟我爸聊天,听说你上学的时候就打过定戢会的谈判代表,一个月前还干翻了总会的理事、青竹螳螂门的现任门长陈玉鹏,是不是有这事?” “是啊,”李游书看着路上的风景,满不在意地答道,“你不知道他们代表那个样,拧眉瞪眼、龇牙咧嘴的,我看着就烦;至于陈玉鹏,他趁我爸妈不在上武馆挑衅,还打伤了我师兄堂哥,那我自然是不能轻饶了他。” 余明然闻言笑了一下:“你这个不能轻饶的下限设得有些太低了吧……” “什么意思?”当时事出突然,李游书仓促出逃事后也没有再过问关于陈玉鹏的事情,此时听余明然如此说方才开始上心,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曾预见的糟糕事态,再加上他是靠曾经的自在取、现在的无妄诀吸走了对方的内气令其力竭才获胜,这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加明显了。 “陈玉鹏被你打败之后就废了。” 这话如同晴空一记霹雳落在李游书头上,直让他觉得头破发麻:“废了?什么意思?残疾了?直接植物人了?!” 闻言,一直静坐不语的文彬睁开了眼睛:“你好残忍。” 而董玲尔却满脸兴奋,将脑袋凑到了前排:“游书哥哥,你好厉害啊,连一门之长都不是你对手!” 在文彬、小董一阴一阳的态度中,余明然打消了李游书的疑虑:“死倒是没死,只不过功夫全没了,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神仙术把他打成那个惨样。现在青竹螳螂门里乱成了一锅粥,有要找你报仇的,还有忙着内讧选新门长的,可真是热闹大了。这次魏家换家主,也给青竹螳螂门下了请柬,虽说不知道是谁代表一门来参加这个仪式,不过你要是被认出来,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看了一眼李游书吃惊又为难的神色,余明然继续笑道:“哦对,还有,你先前两次跟定戢会交恶,这次又在思明分会的地头上打坏了临江集团的人和分会的理事。分会这头我倒是能给你压一压,何况沈庚那人不坏,就是心态差了些、有点轴,我问了问他的伤,不严重,也没记仇,以后见了面还是好朋友。” “沈庚不生气,恐怕那个姓张的变态是小心眼儿吧?”李游书接过话头来,回忆起张文远那副颐指气使又色胆包天的丑恶模样来,不由得脱口而出。 “对喽,他那个人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估计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跟他老总徐临观说这件事情了。所以啊,你现在是定戢会总会和临江集团的双重敌人,以临江集团的财力,下个高额悬赏,你又是在它的势力范围里,就更得小心一些了。” 李游书闻言暗自思忖,庆幸自己真是命里有贵人相助。在钟城的时候碰上杨爷那样的好老头,在这里又碰上余明然这样的好大哥,要不然现在自己恐怕已经跟思明分会的人杠上了,更不要说能参加老魏家换当家人这样的好玩事情。 当然,大家大户换个当家人,摆摆场面宴请宾朋,实在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李游书真正在意的是这次魏家大宴宾朋,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十之八九都会到场,老一辈的英雄人物、现下的门派豪杰、与自己平辈的武行新星——单单是想到能见识那样多的高超手段、绝世功夫,李游书都要乐得脸上发热、浑身颤抖了。 见李游书不说话,董玲尔还以为李游书是害怕了,便用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肩膀:“游书哥哥,你要是害怕了的话,我保你啊。” 董玲尔的话把李游书从思绪里拉回来,倒是让他有些好笑:“你保我?谁保你啊?” “李游书,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文彬闻言,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李游书,“毕竟她是蛊仙门的人,只是听见这个名字,他们就先怵了。” “反正,云滇的习武之人只知道蛊仙门和百草会,哪里有什么定戢会这种烂东西,哼!”董玲尔说着抱起膀子来,非常骄傲地仰起头,显露出一副王婆卖瓜的样态。 车里的三个男人也许都不清楚,但定戢会在云滇省确实没有分会。当年定戢会的实际掌权人徐临观以及会长徐参也派遣代表自恒玉远赴云滇省,与省内最负盛名的两大门派一大拳馆:蛊仙门、百草会以及鼎卫拳馆分别商谈。虽然威逼利诱、挑拨离间,但定戢会代表得到的答复却出奇一致——自古云滇武行出事有自己的规矩,从来不曾出岔子,用不着什么定戢会来多管闲事。鼎卫拳馆的馆长面对代表的威胁更是直接大打出手,一记低扫踢折了对方的小腿。 所以云滇省至此也不曾有过什么定戢会的掺和。 在小董露出那副自豪神色后,文彬又是闭上眼睛,在眩晕反胃之中思忖了一会儿,随后对她说道:“你这蛊仙门的幌子虽然慑人,但终究还是不要随随便便亮出来了。别平白无故又生事端,万事宜缓不宜急。” “哎哟知道啦,不到关键时刻我是不会开口的。”董玲尔皱着眉头,伸手在文彬的长辫子上揪了一下,“文彬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一点都不信任我,不管我做什么都要再三嘱咐,唠叨!” 文彬听见这抱怨却也只是微笑了一下,没有给予回应,自顾自打坐去了。 下午三点左右。李游书一行进了鲤城。李游书微微打开窗,像试水温一样把手往外面伸了下,随后眉头一蹙点头自语:“果然,也很热。” “现在想凉快,你得去西伯利亚。”余明然在导航的提示下将车子慢慢停在了一个酒店门前,“我订的酒店就在这里,顺便也给你们订了三间,别跟我客气什么钱不钱的,你们不在乎钱才是对我的尊重。” 三人闻言自然也都没有追着要给钱,董玲尔更是因为遭到了“包养”一样的待遇而大夸余明然帅气慷慨。 到大厅录了信息、取了房卡,余明然对李游书三人交代:“我去见见我师父,你们就各自行动吧。反正你们都是我朋友,到时候跟着我进去就行。” 李游书听了赶紧摆手说道:“那怎么成,我们都是沾了你跟尊师的光,自然得去拜会尊师,对吧?” 余明然闻言一笑:“你想见,我领你去就是了。不过我师父人脾气比较古怪,你到时候别被他惹得生气就行。” “那是自然。”李游书笑笑,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口袋里手机先后来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李清梦:“我在鲤城,你来不来?” 另一条是个名叫“蒋子夜”的人发来的消息:“游书,忙什么呢?我在鲤城,有好事情。” 第二五七章 师父,朋友,小妖女 “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这次竟然有人替你遭罪了!明然,你运气可真好啊!”年过七旬的老人坐在沙发上放声大笑,看着李游书吐出舌头嘶哈嘶哈直喘气的模样乐得不可开交。 而余明然,则是十分无奈地将矿泉水丢给李游书,并冲老人抱怨:“师父,您要是折腾我也就算了,祸害我朋友算是哪回事嘛。” 老人嘿嘿一笑,竟然找借口给自己开脱:“诶,戏里不是这么唱的吗: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这跟您恶作剧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这却是李游书听过的戏,他喝了水,将嘴里的辣味冲淡后接上一句:“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对对对,就是这句。没想到小朋友你还听戏?” “偶尔,偶尔。”李游书被这老爷子给折腾得够呛,将那整瓶水都吨吨吨喝了个干净,随后一抹嘴冲老人拱手,“老爷子,晚辈李游书,师承家父李广成,给您施礼了。” 见状,跟来的两人也都落落大方地冲老前辈施礼:“晚辈文彬,谢罗山真武派。老先生,幸会。” “老爷爷,我是蛊仙门的,叫董玲尔。” 老头抬手示意三个小朋友免礼,似乎是乐得有这般年轻热闹的场面:“哦!好好好,都好都好,快坐吧。” 众人落了座,余明然跟李游书耳语:“怎么样,我师父脾气算是古怪吧?” 李游书苦笑一声:“我以为是孤僻啊、阴郁啊这样,没想到你师父真是一反老年人常态——活泼大了劲儿啊!好家伙给我整辣椒水喝,可太坏了。” 老人名叫沈公,是余明然的师父。建国之初,还是孩童的沈公曾被村里一位老人看中,要收他作兽医徒弟。沈公学了一年之后,老人看他聪颖实诚,这才将自己四空阁门人的身份告诉他,并传授他“无定神通”这门该是绝迹的功夫。沈公也是梆梆梆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发誓此生绝不向别人透露这门功夫、透露自己学艺的事情,亲爹亲娘都不说。 多年之后,老人即将离世,告诉沈公他曾有个姓余的恩人,战乱年间对他有救命之恩,嘱托沈公要好生寻找,如若找到,就将无定神通传给余家的后人,且沈公此生只许收余家后人一个徒弟,这等于把无定神通、四空阁的名号都赠给了余家,也算是还了这份恩情,无牵无挂地死。 沈公后来不忘誓言、几经寻找,终于在年过五十之际找到了余明然的父亲余文立。在发现余文立天资不足、神通难成后,他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余文立刚刚降生的儿子余明然身上…… 回到酒店房间里,见四个晚辈都坐下了,老人向李游书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 “老爷子,我是东原人,东原庆仪的。”李游书指着自己向老人答道。 “哦!我说呢,我是东原营州的,难怪听你口音这么熟!” “哈哈,那咱们可是老乡呢老爷子,”李游书喜上眉梢,又问,“您现在是住营州啊还是在思明啊?” 沈公拍拍腿:“就住思明啦,当年为了我师父的嘱托,一路往南找到这里,无妻无子、无儿无女,就这样啦!” 余明然闻言不由得怅然:“我师父当年为了找到我父亲,还师公欠的恩情,一生无妻无子,这份大恩真是……” “嘿,你这小子好不好的就别提这种旧事了,”老人的反应倒是比余明然要明快许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我师父就没有我今天,没有我也就没有会无定神通的余明然,这就是传承,知道吗!再说,我有你还不够啊?徒儿徒儿,你就是我的儿啊,有你给我养老送终,不就得了?” 余明然闻言点点头:“是,您说的是。” 众人又在房间里陪老人闲聊了一阵,李游书掏出手机来看看消息,这才发现了来自妹妹和朋友的来信,连忙起身说道:“哟,我这边来了个信儿没看见,你们聊着我出去回一下。” 老人闻言非常豁达地挥挥手:“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情,都去忙就行了。正好老头子我考考徒弟的功夫。去吧去吧。” 于是文彬小董也都起身,向老人道别后便跟着李游书出去了。 “谁找你?”出了房间,文彬低声向李游书问道。 “我妹妹,”李游书快速打字回复,脸上不自觉地带笑,“还有我一个朋友,叫蒋子夜。” “蒋子夜?怎么这么熟……” “那小子比我可出名多了,你觉得熟不意外,”李游书发完了消息,将手机揣到口袋里与文彬小董并肩往电梯方向走,“龙文斋蒋家这辈儿里年纪最小、手段最高、长得最好的一个。得老爷子亲传,六阳龙钩带画龙指都堪称一绝,连他亲爹和几个伯伯都自愧不如。” 董玲尔闻言好奇问道:“那跟你比呢?” 李游书尴尬一笑,抬手在额头上挠了两下:“他跟我一个大学,读文学的。我跟他是在武术社里认识的,也交过手。说实话,那小子硬得很,我打不过。” “啊?连你都打不过,那得是什么妖怪啊?”在董玲尔心里,李游书的本事是颇为高超的,单是他跟余明然对掌那一下,她就已经对这游书哥哥的本领深信不疑了。 三人的房间都在十层,李游书按上行开关后无奈地摇摇头:“比我厉害的可多了,你文彬哥就比我厉害。” “诶诶诶,可别这么说,在钟城被打出鼻血的是我不是你。”文彬闻言连忙抬手,好像要把李游书这赞誉给用手推回去似的。 “我也是投机取巧,要说真本事,你的纯阳拳确实比我厉害。” “文彬哥,他夸你,你就受着嘛!”见文彬如此谦虚,董玲尔不开心地撇了下嘴,叉着腰给文彬正名,“文彬哥你就是很厉害,大不了下次你再跟游书哥哥比一次,赢过他!” 文彬汗颜,但为了不让小董失望,还是勉强地点点头:“行,那……我要是死了,记得把我送回山上去,我想守着师父。” 董玲尔听了气得够呛,轻咬下嘴唇瞪着假装看不见的文彬,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游书哥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个彬彬就是逊!” …… 回到房间,李游书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将空调温度开到最低后便躺在洁白的大床上呆愣愣望着天花板,任凭电视往复循环地播放着轻缓却无趣的音乐。 “有点累。” 自言自语了一句,李游书闭上了眼睛。伴随冥想,他的意识来到了自己的内气景象之中。 无妄诀化作的恐龙正呆头呆脑趴在那里,见李游书过来连忙站起身跑过去迎接他,李游书感觉这小恐龙脖子好像变长了些似的,但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也就没当回事。 “嗨呀,人家撸猫撸狗,我撸恐龙。真是别有一番享受啊。”李游书坐在草坪上摸着无妄诀那粗糙冰冷的皮肤,对于自己这个呼吸法化身颇为感慨,“你说人家的化身,老韩的昆仑是座高山,文彬的毕方鸣是团烈火,陈玉鹏那个鸟蛋的是个大长虫,你咋就是个恐龙呢?” 小恐龙被李游书摸得舒服了,竟然跟猫一样开始呼噜呼噜地响,丝毫不在意李游书那仿佛埋怨般的问题。 见呼吸法不理人,李游书只好无奈地继续撸恐龙,也不再多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又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要是欧阳还在就好了。” 正当李游书惆怅的时候,房间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李游书蓦地睁开眼睛,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过去,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文彬。 “干嘛?”打开门来,李游书向文彬问道。 文彬一脸愕然:“没事啊,就是来找你坐坐。非得有事才能来么?自己在房间里有不觉得无聊?” “我在跟自己呼吸法聊天呢,一点不无聊。”李游书话虽如此,却留着门转身走向沙发,文彬便跟进来把门带好:“我那个呼吸法聊不到三局就能把我烤化了。不过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躲着小董。” “你躲她干什么?” 文彬走到李游书对面沙发上坐下,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道:“她总想跟我一个床睡。” “那你让她睡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这在李游书看来就是倒贴,是女追男隔层纱,甚至是郎有情来妾有意,文彬面对这种好事竟然逃了,简直是令他觉得离谱。 “那怎么行!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 “哎呀,你不愧是打小的道士!”李游书无奈地长叹一声,知道文彬肯定又要说出一堆什么“清清白白”什么“自珍自爱”这样的话,“可你现在已经不是道士了,再说道士不是也让娶妻生子嘛。不让你吃喝嫖赌,没说不让你饮食男女啊。何况你师父亲口说的撵你下山,那就是不要你当道士了,你现在就是个凡人,人家喜欢你,你也……应该是喜欢人家,你们俩岁数又相仿,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唯一一点需要担心的就是她是蛊仙门的,你以后要是当负心汉她可能下个情花蛊啊什么的把你毒死,除了这个你还需——” 忽然,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李游书的连珠炮,二人同时向门口看了过去。 文彬看看李游书:“谁啊?你叫的客房服务?” “谁知道,”起身走到门边看看猫眼,李游书耸了耸肩,“保不齐就是那小妖女勾引你找不到人,找到我这里来了。” 出乎意料,猫眼是黑的,被遮起来了。 “他妈的还没到天黑呢,跟我这儿装神弄鬼?”看不清门外是谁,李游书却也艺高人胆大,“咔嚓”一声径直打开了房门,“你找谁啊?” “找的就是你!” 不等他看清对方长相,一记破风的掌击便向他咽喉这边砍了过来。 第二五八章 天降老子 这就来见面礼了?! 两人中间相隔距离太近,李游书想要躲闪恐怕已经不能,眼见那一掌向自己喉咙刺过来,干脆运起硬气功到自己喉咙之上,姑且潦草地接下这一招。 金枪锁喉的态势持续了不到一秒,在对方掌尖与李游书喉咙接触瞬间之后,他便意识到对手并非以力见长,而是轻柔取巧的风格。于是他改退为进,双手前探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胳膊,拧腰进胯,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摔进了屋里。 对手的身法似乎也有独到之处,在被李游书挟制的过程中还不忘拧动身姿调整受力点,争取以最小的代价吃下这招。但李游书怎么可能让对手安然无恙,既然敢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向自己出招,那自然要有被自己给反杀的心理准备。 何况前不久,他刚刚才学会了一招堪称神技的呼吸法“知白守黑”,这可是他已知对力道控制最为精到的一门功夫,正好使出来熟熟手。 “让你跑!”在那人被李游书摔得双脚腾空、尚未落地之际,李游书使用知白守黑扰乱了对方的重心,使其无法调整身形以其他部位受力。 对方功夫了得,瞬间便察觉到自己被李游书给死死控制不得逃脱,眼见自己就要被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连忙高呼一声:“哥!我投降啦!” 不是别人,分明是李清梦的声音。李游书闻言连忙撤力,可已经下意识松了手,关键时刻连忙再次使用知白守黑之力,将直直坠落于地的力量改为水平向前的力道,把李清梦整个人向文彬那边甩了过去。 “帮个忙!!” 闻言,文彬连忙起身阻拦,将李清梦飞来的身体稳稳当当接在了怀里。他内息沉稳、内力深厚,更兼有真武太极真传,纵使李游书摔出李清梦时力道大得惊人也只是微有错愕,刹那之间便将那蛮横的力量给顺着手臂导向脚下地面,轻松化解开来。 好一番瞎鼓捣,惊得李游书心有余悸、两手颤颤,见文彬已经将妹妹给安安全全接下来连忙走上前去,而李清梦则冲文彬一笑,从他臂膀间跳了下来:“帅哥,多谢啦。” “谢你个大头!”李游书上前狠狠弹了李清梦一个脑瓜崩,“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我可是动了杀心了!” 李清梦闻言愕然望着哥哥:“哎?你都没杀过人,哪来的杀心?” “他已经杀过了。” 李游书刚想搪塞,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浑厚低沉的声音。回头之际,冷汗已经刷的流了下来。 继李清梦之后,站在门口的是李游书最害怕的一个人——父亲李广成。 “卜……爸。”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李游书右脚已经有了后撤的迹象。 李广成面色阴沉地盯着李游书,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慢悠悠进屋并把房间的门带上。刹那之间,一股强横的杀气从他周身发散,霎时间便将这不大的房间给笼罩了起来。 “李……李游书,那位是……”很少见到如此强横纯粹的杀意,文彬也是一阵骇然,只感觉十六度的房间气温都无法阻止他冷汗直流,几乎要把身上那件短袖衫给浸透了。 李游书紧张兮兮地回头看了眼文彬:“我爸。” 但他从文彬的眼神里读到的意思却是:放屁,这是你爸?哪个老子刚一进屋就准备杀儿子的?! 李广成走到李游书面前,那高大的身影顿时便如同高山一般降下阴霾,将李游书整个笼罩了进去。而李清梦和文彬见状也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步都挪动不得。 终于,李游书咽了口唾沫,还是牙一咬眼一闭,低头承认了:“是,已经杀过了!” 气场骤然消散,房间里似乎又恢复了明朗与清凉,李广成看着低头认错,已经是引颈受戮的儿子,也没办法地长叹一声,挑眉问道:“你杀了谁?” “柳家的人。” “扶风掌。” “是。” “嗯,我看你是越来越有本事了,青竹螳螂门在前,刘家扶风掌在后,下一步是哪家?魏家五步穿心指,还是江城杨家的如意功?” 被李广成阴阳怪气地责问着,李游书却是一声都不敢吭。 终究还是看见有朋友在场,李广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抿了抿嘴对李游书说道:“坐吧,别搞得我像是在训小孩子一样。” 李游书点点头,心里长舒一口气,面色沉重地坐了下来。 “这是……你朋友?”坐下之后看了眼文彬,李广成有些难以置信:长相柔和、气质恬淡、仙风道骨,完全不像是李游书这号人能结交的朋友。 闻言,文彬冲李广成拱手行礼:“前辈,我叫文彬。谢罗山真武派弟子,确实是……李游书的朋友。” “啊哈哈,哎哟,我这儿子竟然还能结识谢罗山的道长,与有荣焉了。”李广成听了他自我介绍,面色转怒为喜,摸着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而文彬却非常耿直地苦笑一下:“您就不要抬我了,我前不久刚刚被师父撵下了山,现在已经不算是真武派的人了。” 见文彬一副落魄的样子,李广成斜了李游书一眼:“肯定又是被游书给连累的!” 李游书为难地看了李清梦一眼,又看了文彬一眼,心里想想,文彬此次被撵下山确实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不由得心里委屈,脸上还得堆笑:“我哪有那个本事,能让方道长被撵下山呢。” “拉倒拉倒,你小子的能量超乎我的想象,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李广成大手一挥,斥退了李游书的讪笑,“我先问问你,这钟城的暴动,跟你有没有关系?你那姓欧阳的女友,跟钟城出云科技董事长欧阳思是什么关系?你又因为什么、用何手段杀了柳家的人?” 好家伙,三堂会审呢。李游书心里暗暗抱怨,见妹妹坐在一边已经驾轻就熟地开始冲起热茶,文彬则在旁帮衬着撕开茶叶袋、冲洗便携式茶壶茶杯,自己却被李广成连问三大难题,不由得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事情说来可就有些长了。您啊稍等一会儿,咱把水一热,把茶一喝,听我细细跟您把这事儿……”说着,李游书一拍大腿,右手并做剑指往那天花板一指,摆了个顶天立地好男儿的架势,“道、来!” “好!”李清梦从来不肯冷了哥哥的场,这时间听见了也是非常配合地开始鼓起掌来,李广成见状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低声对文彬道:“文道长,您见笑了。” 文彬闻言也是尴尬一笑,感觉自己这些天来总算碰上了李广成这么一个正常些的人。 天色渐暗,茶换两壶,李游书终于是将自己在钟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李广成,这通讲,直听得老李小李父女俩愣愣怔怔,好半天才勉强理清了头绪、消化了消息。 “大概就是这样,杀了柳仕良,我一点不后悔。要是柳家的人找来,我也不虚他们。定戢会、临江集团那些人,我更是不怵,您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都受着。”李游书说着一仰头,再次引颈受戮。 而李广成目光却落在了他脖子的花纹上面:“欧阳知给你纹的?” “嗯?”闻言睁开眼睛,李游书意识到李广成问的是纹身,便解开衬衣把自己的膀子亮出来,“您说这个,是小知给我纹的。” 李广成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来:“手艺真好。好好留着吧,当个念想。” 李清梦也在旁边看着哥哥膀子上那黑云黑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讶异,只是啧啧称羡,觉得这样的古朴纹路就应该得是哥哥这样的人纹了才好看。 李游书穿上衣服,也是少见地在家人面前露出一抹愁容来:“要是当时我陪着她一起去出云科技的话,想必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情了。” “各人各命,节哀吧。”李广成说着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吃饭去吧。明天休息休息养养精神,后天我领你去参加魏家的仪式。” “你呢?”李游书扭头看看文彬。 “你们一家团聚,我不去掺和了,”文彬笑了笑,起身向李广成李清梦拱手道别,“我还有个朋友在那边,就先不打扰了,再会。” 待到文彬离了房间,李清梦悄悄对李游书说道:“哥,你说这个文道长还回不回山上了?” “别想了,人家已经被蛊仙门的小姑娘预定了,你喜欢,不怕被毒死就行。”李游书摇摇头,将自己杯子里冷掉的茶倒了去,“你不是找到男朋友了么?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我骗你的,”李清梦吐了下舌头,“谁让你整天笑话我!” 父子三人坐着,也就没有了那么多拘束,李广成笑嘿嘿地向女儿问道:“清梦,要我说,你蒋子夜哥哥就很好啊,为什么不跟他交往一下?” 李清梦撇撇嘴:“子夜……好是好,但是太好了,于我而言没有安全感。” 闻言,父子二人对视一笑,李游书耸肩道:“瞧瞧,您闺女还挺实在。” “闺女,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要是有你哥一半不要脸,那我就不用担心你嫁不出去的事情了。” “谁说我嫁不出去了?!” “不是,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另一头,文彬走到董玲尔门前敲敲门,得到了她非常迅速的反馈。 “文彬哥,干嘛?” “还能干嘛,吃晚饭。” 第二五九章 亮相在即 “哦?你说李广成也去了?”恒玉市定戢会总会大厦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快步在过道里走着,他步履沉稳、身形迅捷,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周围办公的人员见了都冲他鞠躬致意。 而电话那头则是鲤城,一个跟男人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年纪却更小些的男生坐在奢侈品店的沙发上,看面前身材傲人、相貌姣好的姑娘一件又一件地展示身上的衣服:“是,我亲眼看见的。陪着他闺女,估摸是跟我一样,用搜吃app逛到了那家店。” “你没跟人家起冲突吧?” “你可真会开玩笑,那是什么人,李广成啊,我可惹不起。何况他闺女还是游龙八卦门的门生,手段恐怕也低不到哪里去,”男生一边回电话一边冲那姑娘笑笑,用口型告诉她“好看”,又按住电话冲导购指了指姑娘选中的衣服,“我都要了,还有那个包。” “小子,你又在哪里闲逛呢?”听见那头的声音,男人按动电梯上行按钮,笑着问起来,“好家伙,你不会把你那小女友也带去鲤城了吧?” 填好了收货地址,那男生将卡递给导购员,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反正又不跟咱爸一道,我带自己女朋友有什么不行的。” “你小子可真行,你可是去办正事儿的。我不在,你就是元阳太极门下第一高徒,竟然还有心情陪女朋友逛街?” “哎呦哥诶,我可不想跟您似的,眼瞅着过三十了,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 “你哥我那是讨不到么?我这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这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只患功名不立’。也不知道你随谁,一肚子花花肠子,正事儿不办点儿,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得了吧,不是我说。要说功名,这武行再还有比您更大的功名?定戢会的会长,总会!你还想要什么功名啊?当地球球长啊?” “拉倒吧,你甭跟我贫,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又想着那些五迷三道的事情,等办完了正事你想怎么玩都行。” “好嘞,得令呐~!” 在唱着戏把电话挂掉之后,那男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随即他的女友便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谁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女的?” “想哪儿去了,我哥。”闻言,男生更加无奈地笑起来。 男生个头一米八上下,留了个比较温和的三七分发型,黑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不少白色发丝。长脸,细眉,面色温雅淡然,面色偏白,眼角下垂而眼尾微微发黑,左眼角下的泪痣在发白的脸上尤其明显。 “诶……我以为这次你哥会来呢,真人不露相啊。”女友抱着男生的胳膊,露出惊叹又好奇的神色,“我说小苍,你今天是不是又花了不少钱啊?” “你知道花不少钱还要那么多衣服。”男生闻言,半开玩笑打趣地说道。 “对不起嘛,跟你在一起时间久了,难免花钱会习惯性大手大脚,下次不这样了好吧。”女友吐吐舌头,示好地在男生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男人波澜不惊,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这倒是没什么,有钱咱就多花点,没钱咱就少花点。你对我很好,我又没什么能回报你的,自然给你多买些衣服什么的。穿在你身上,不算糟践了东西。” “说什么呢,谁要你回报了,”女友抬手拽了下男生的耳朵,“不要把本姑娘的爱情说的如此市侩好不好。” “哎哟哟,好好好,算我嘴拙。咱们去吃东西吧,都六点半了。” 说罢了,男生忽然一愣,继而换了一副讨好的样子,对女友说道:“那个……师竹,我想吃个冰激凌。要加红小豆和巧克力碎的。” “咦,你倒是很会吃哦,那好吧,看在你今天给本姑娘买了这么多衣服的份上,我去给你买。”说着,姑娘松开手指了指商场中央竖着几棵假椰子树的休息区,“你就坐在那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冰激凌。” “好呀。”男人笑着目送女友往冰激凌店走去,在其身影进店之后那笑意便骤然散去,双手插袋慢悠悠看向身后,“行了,我把女朋友都支开了,各位有什么指教啊?” 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三名戴口罩、戴墨镜的人。周围的人见状都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开,不自觉地为四人腾出了一片足以施展拳脚的空地。 神秘人中,站在中间的人开口说道:“临江集团徐家的二公子,徐苍。二十三岁,南直省淮陵人,恒玉对外经贸大学在读研究生。女友邱师竹,校友。” “查这么细致,居委会的?”徐苍撇撇嘴,听见对方说起女友的名字,颇为不悦地瞪着他们。 “哼,这些还用查么?是个人,用搜索引擎搜一下都能找到。”对面三人说着摆开架势,低声喝道,“多的也没必要说,你父亲、你哥哥做下的孽,今天就由你来还,也可以吧!” 挑眉看着对面三人,徐苍撅着下嘴唇点点头:“嗯……开碑掌、铁指功、雀轻身,确实是我爸我哥做下的事情。” 说着,徐苍无奈地摇摇头,在面无表情地拨下对手一招指刺之后冷言道:“虽说他俩都还没死,你们来找我报复纯属捏软柿子……也罢,偶尔替父兄分忧,省的他们整天说我不务正业。” 当邱师竹拿着两个冰激凌走回休息区的时候,发现徐苍已经不在那边了。 “诶?去哪了?”四下张望了一下,邱师竹没有发现徐苍的踪迹,有些着急起来。好在紧接着,男友便在身后拍了她一下。 “吓你一跳!” “哼,这招都用了好几次了,根本不吓人!”女友转过身来看着徐苍,“给,你的冰激凌。真是的,以后不要随便藏起来吓唬我,比起被你吓一跳,找不到你才更让我吓一跳!” “好啦,以后我不这么玩了好吧?” 说着话,两人便并肩离开了休息区,往通向顶层餐饮区的扶梯走去了。 他们身后的休息区,三个被打晕的人相互倚靠着,仿佛喝多了酒的难兄难弟,在摇晃之间保持着动态的平衡,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全数从椅子上摔下来,鲜血逐渐洇湿他们的口罩、慢慢淌到了地砖上。 …… 第二天,李广成跟无定神通沈公师徒二人见过了面。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天很快过去,到第三天,鲤城魏家家主的交班仪式于永恩区一家酒店如期举办。 “待会儿进去,你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待着,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就自己整,遇见有人挑事儿的别冲动,听到没有。”临进去的时候,李广成还很不放心地嘱咐了李游书一句。 而李游书对于这种基于对自己极大怀疑而进行的唠叨总是显得很厌烦:“哎呀好啦,我都懂~!再怎么说我也是恒玉大学的人,吃过见过的。就这么一个宴会,我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您就瞧好吧,待会儿要是到了各门各派派人出来亮相,那我还得给他来一个——” 话没说完,光顾着跟李广成说话的李游书眼不看前面,“砰”地便撞上了一人。对面那人正好也是低着头看手机径直往这边来,两人撞了个满怀,李游书赶紧一步上前将那人给拉了起来:“抱歉抱歉,没事儿吧你!” 一拉不要紧,对面那人好像不长骨头似的又一下扑在了李游书身上,一阵甜香味扑鼻而来,李游书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女生,连忙不好意思地将她推出了自己怀里。 “你瞅瞅,刚进门就丢人了。”李清梦嘿嘿一笑,冲昨天刚认识的董玲尔低声说道。 撞进李游书怀里那姑娘长得好看,黑长直、齐刘海,面色白皙、双眸深邃,除却大大眼睛之外,鼻子嘴巴都是精致得秀气。姑娘穿得很正式,想必是主持现场的人,但看年纪分明又不算大,此时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家怀里,脸颊涨得发红,一双手无处安放,双眼局促地看着地面,憋了好久才鞠躬对李游书说道:“对、对不起,走的仓促没有看到,您是来参加魏家家主继任仪式的么?” 李游书看了看李广成:“爷们儿,我跟你来的,你说吧还是。” 李广成上前对那姑娘笑笑:“我们是来祝贺魏老先生的,不知姑娘你……” 那姑娘闻言连忙拱手施礼:“失、失礼了,我是老家主的三孙女,魏若熙。刚刚有事走的急了,请您见谅。” 这时间,远远地走来一个年轻人,个子不算很高,但身形匀称不显矮,剪了个上翘的短飞机头,神气清朗、浓眉大眼:“若熙,怎么了?” “啊,二哥哥,没事,”闻言,魏若熙轻声细语地对那年轻人说道,“三姑姑头痛,忘记带药了,我去帮她买。” “那你快去,这边我来接待就好,”那年轻人说着看向李广成,眼神蓦地一闪,朗声道,“您是,李广成先生?!” 李广成一愣:“啊……是,是我。小朋友,咱们见过?” “您不记得我了?”小伙子说着拱手行礼,向李广成说道,“我是老家主的二孙子,魏若鸿啊!” 第二六〇章 高朋满座 “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脑子。”听到魏若鸿这名字后,李广成灵光乍现,终于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小伙子,“别怪叔叔我脑子不灵光,你那时候才一丁点儿大,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我哪里敢乱认!” 魏若鸿闻言脸上带笑,冲李广成拱手行礼:“确实是一别十年,今非昔比了。” 李游书在旁边听着,这时间也是似有所忆,高声叫道:“你是那个小胖子!” “对对对,就是我!你是……你是李游书!” 十年前,李游书暑假跟李广成去龙文斋拜访恩师蒋雨生,正好碰上魏家家主魏石北上恒玉办事,前来龙文斋探访。魏石当时带着自己的二孙子便是魏若鸿,那时候魏若鸿还是个小矮胖子,比李游书、蒋子夜、李清梦都大个两三岁,但性格却比他们这些孩子要怯懦一些。 没想到如今再见,大家都已经功夫在身,不是当年羸弱孩童了。 “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小胖子了,大帅哥。”李游书上下打量着魏若鸿,笑着调侃起来。而魏若鸿也心有所感,摇头感叹道:“你也不是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了。倒是李清梦妹妹,一直漂亮。” 众人又寒暄几句,魏若鸿便引着李广成一行及沈公师徒进了宴会厅,李游书放眼望去,这偌大大厅少说得有二十桌,喧嚣震天、热闹非凡。虽说还没到开席时间,气氛却已然高涨,不少老熟人、老朋友在席间往来穿梭,一片喜气洋洋。 “好家伙,这可真是够热闹的。”眼前场景令李游书一惊,而魏若鸿则在旁边说道:“这次爷爷隐退,父亲接班。除了六家之外,还邀请了各门各派的高手,等待会儿酒过三巡,免不了要各自展露身手呢。哦对,光顾着说了,我领各位去见见爷爷,龙文斋蒋老爷子已经到了。” 闻言,李游书和李广成都是触电般浑身一抖,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对方:“怎么办,做好挨训的准备了没有?” 李广成父子三人在魏若鸿的指引下来到了主席那一桌前,打老远李游书便觉得这桌的气氛属实是有些慑人。龙虎气,将相风,乾坤扭转,倒反天罡。杀神煞星满堂会,行家里手一桌齐。 李游书定睛看去,却见坐于主位上的老人面容慈祥、笑容可掬,全然不见习武之人的戾气。他左手边另一位老人,虽然形容更为苍老、须发皆白,却是一团尚武的精神,白发后梳、五柳长髯,单单是往那一坐,便有天然一股龙腾虎跃的气氛。而主位右手则坐着一名神情较为严肃的中年男人,长得跟主位上老人几分相似,人过中年开始有些发福,但眼神锐利、气沛神足,俨然一副当家人的气派。 至于其他人,则明显是比两位老人低一辈的人,跟父亲李广成差不多年纪。想来应该是名门的家主,还有些门派的掌门人。 “爷爷,爸,李广成前辈来了。”魏若鸿走到桌前冲老人拱手说道。 李广成走上前去,冲主位上慈祥老人拱手庆贺:“魏老先生,恭喜安享清福、颐养天年;天曦兄,恭喜啦。” 闻言,老人微笑颔首,坐在老人右手边的男人则起身回礼:“广成老弟客气了,快过来坐。” 李广成点着头,又冲坐在主宾位置上的那位老人拱手:“嘿嘿,师父。” 闻言,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冲李广成撇撇嘴,半开玩笑地说道:“谁是你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这老人,正是龙文斋现任主人,李广成第一位授业恩师,蒋家家主蒋雨生。 闻言,在座的众人都知道李广成是杂家拳术无一不晓的,故而老人跟他打趣,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广成虽然年过四十,但在老人面前终究还是显得局促,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广成的本事都是您给的底子,孙猴子还有个师父呢,我怎么能没有师父呢。游书清梦,快来拜见魏老爷子、师公和各位前辈。” “嗯?游书也来了?”听见李广成叫李游书,蒋雨生捋捋胡子绕过这徒弟往后看,“小家伙在哪呢,还不赶紧过来。” 李游书与李清梦闻言连忙上前施了礼,便都站到了蒋雨生和魏石老爷子面前。魏老爷子看着李清梦,惊喜非常地问道:“今年多大了?” “老爷子,我今年十八岁,再过几天就十九了。” 李广成和林回雪不知道李游书生日,只是推测他大概比李清梦大一个月多点,所以生日都是囫囵着过了。李游书却不怎么在乎,从上初中开始就跟李清梦同天过生日,所以按实际年龄算李游书应该已经是十九岁了。 “真好啊。有男朋友没有?我两个孙子魏若鹏、魏若鸿,你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应该见得着的。” 好家伙,直接明示上了。李游书站得离蒋雨生近,闻言与师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交流着心里的无奈。 “瞧瞧李兄这对儿女,都是如此出挑。要是我那儿子有游书公子一半的好看,我也就知足啦!” “长相不说,听说广成老弟家的公子和小姐都是一等一的好功夫。” “那还用说,一个跟爹学,一个跟妈练,功夫那必然是个顶个的厉害。” 众人议论纷纷中,蒋雨生拉拉李游书的袖子,示意他凑近一些,耳语道:“听说,你把青竹螳螂门姓陈的那小子给打得练不了武了?” “嘿嘿,您说陈玉鹏啊,是我打趴下的。”跟自己师公用不着客气,李游书咧嘴一笑供认不讳。 “你们爷俩真是够可以的,你爹当年打断他师兄王德发胳膊,你如今又把人掌门打成了废人,你们老李家是铁了心要把青竹螳螂门给灭了不成?” “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李游书也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回道,“谁让挑事儿的总是青竹螳螂门。只能说他们的门人都心浮气躁的,活该挨打。” 老头闻言也只是捋着胡须笑,没再说什么。 “您这次只带子夜来,子文、子建呢?” “那俩怂蛋一听可能要亮真功夫,都不敢来了。”蒋雨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三个孙子,要说能撑撑场面的,反而是最小的子夜,惭愧喽。” “嗐,咱龙文斋里厉害的师兄弟可有的是,只是子夜不管是本家还是外姓里面都是最厉害的,老爷子您该高兴才是。” 众人又寒暄几句,李游书便和李清梦离开了主席,往自己所在的那桌去了。李广成自然是留下来,坐在了魏石、蒋雨生所在的那张桌上。 李广成坐到客位上,放眼看过去,都是些自己见过面的人——杨家家主杨武德、赵家家主赵洛,许家家主许庆华,蒋家家主师父蒋雨生,魏家老家主魏石、即将继位的新家主魏天曦。加上还没到的柳家家主柳川、费家家主费逸林,七大家正好齐聚一堂。 “行了二少,我又不是不认路,我看这接待工作一时半会还完不了,你忙你的,我跟清梦自己去那桌就行了。”已经远远看见了坐满同龄人的一桌,李游书拍拍魏若鸿的肩膀说道。 “行,那我就先去忙了,待会儿见啊。”魏若鸿大方地应承了,跟李游书李清梦点头致意便离开这边,回往大门接待宾朋去了。 “我看到子夜了!”李清梦跟着李游书往前走,在喧闹之中高声说道。 李游书点点头:“我也看见他了。” 远远的,那桌上站起一个干净清爽的小伙子来冲他们招手。男生身穿一袭宽松如袍的黑衣,下身是墨蓝色牛仔裤。留着长发,扎了个丸子头。脸型瘦削、细眉细眉,鼻梁直挺而鼻头尖尖,笑意盈盈里满是温柔的感觉。远远看去,像个小姑娘也似。 那人正是蒋雨生三子蒋永仁的儿子,蒋子夜。 游书清梦二人小的时候每每到恒玉,都是三兄弟蒋子文、蒋子健和蒋子夜跟他们玩得最好,如今又与蒋子夜在同一个大学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见蒋子夜冲这边打招呼,李游书便也抬手回应,向那边走过去。 然而走不出三步,侧里忽然猛地撞过来一人,李游书见状连忙侧身躲闪,只见一个姑娘跌跌撞撞摔在了自己面前,“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好家伙,走的够急的。”李游书说的去把那女生搀扶起来,“没事吧,好家伙你可真是个猛子将,也不怕把牙摔了去。” 那姑娘大大咧咧地摆手站起来,伸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冲李游书点头:“多谢啊小哥,我刚刚光顾着看手机去了,差点没摔死我呢。” 这时间,那姑娘身后一个男人慢悠悠走过来,抱着膀子说道:“你要是真个摔死,那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喽。” “你啷个就知道损我噻!”那姑娘用方言回怼一句,随后又冲李游书一笑,“我叫柳仕如,寒城柳家的。我们来晚了,正急着去拜会魏老爷子呢,待会儿见!” 说罢,那姑娘便拉着身后父亲一起,往魏老爷子那一桌走去了。 至于李游书,听见那姑娘的名字之后却是一脸凝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六一章 群星乍现 “李师伯已经过去了?”李游书和李清梦落了座,蒋子夜便开口向兄妹二人问道,“我还想见他一面呢,看来只好等待会儿敬酒的时候了。” 李游书打了个哈欠,对蒋子夜说道:“我觉得咱这饭能吃到晚上,你想见我爸,估计得等到明天了。” 见李游书兄妹二人落了座便与蒋子夜如此熟络地勾肩搭背、闲聊侃大山,坐在桌对面一姑娘开口问道:“子夜,不给介绍介绍?” 蒋子夜一笑:“各位,这是我师伯李广成的儿子和女儿,李游书,李清梦。” 李游书和李清梦冲在座的同辈点头致意,而蒋子夜也开始向兄妹二人介绍起来:“还好咱们坐一桌,不然可没有人给你当接引。游书清梦,在座的都是七大家的人,这两位是江城杨家的公子,杨震、杨坎。” 两个小伙子向李游书拱手,两人个子都不算高,一米七冒头,团脸、大耳朵。哥哥看起来更加沉稳,而弟弟则眉宇间透出些莽撞的毛躁感觉。 “这两位是赵家的小姐和公子,赵雪晴、韩正。” 李游书点点头,俄而又是一怔:“‘韩’正?” 赵雪晴今年二十出头,个子高挑、清丽大气,长发及腰扎了个蝎子尾。听见李游书的问题笑着拍了拍表弟的肩膀:“他是我姑姑的儿子,因为小时候身体弱,所以我爸就拉着他一起学武,承了我家的功夫。” 韩正年纪小一些,看起来十五六。此时见一桌子大哥大姐都盯着自己,便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你们别看他畏怯怯的,打起架来比我还厉害呢。”赵雪晴笑着介绍表弟,也不知道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这位呢,是许家的公子,许清霭。” 看起来更年长些的小伙子起身,冲李游书和李清梦抱拳致意,儒雅间单有一股子不安定的杀气隐隐流露出来:“堂弟徐清霖最近生病,所以没能前来。李老弟,清梦妹妹,幸会。” 这时间,蒋子夜笑嘻嘻开起了玩笑:“李兄,我还用自我介绍么?” “拉倒吧,我要是说不认识你,你又用画龙指抓我。”李游书摆摆手,回忆起上一次与蒋子夜切磋,自己褂子被撕成布条的惨象,连忙拒绝了他的玩笑话。 便这功夫,又听见骂骂咧咧的往这边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互相揪着对方衣袖、撕扯着拧巴着来到了桌前。 “嗯?木南?”见到互相拉扯的两人,蒋子夜一眼认出了男生开口叫道。 那男的正跟姑娘斗得难解难分,听见蒋子夜叫自己,斜着眼睛看过去,惊喜叫道:“哎呀我,这不子夜跟游书呢嘛!” “咋的,你刚到啊?”李游书被对方口音带跑偏了,也学着他开口问道。 男生点点头:“嗯呐,俺爹睡迷糊了,闹铃叫不醒,这不就来晚了吗。” 而杨家两兄弟杨震、杨坎此时也认出了撕扯中的女生:“如如?你怎么跟这个大哥扯在一块了?” 闻言,那女生一脸气鼓鼓地说道:“大杨小杨,他撞了我不道歉!” 李游书定睛一看,那姑娘正是刚刚摔倒在地的柳家姑娘柳仕如。而那个跟她撕扯在一起的大高个则是费家的独子,费木南。 “好了好了,大家这不是都认识吗,撞了一下而已,别吵了,快坐快坐。”许清霭见状连忙从中调停,双方便在他的温声细语下各自松了手。费木南坐到了李清梦旁边,柳仕如则坐到了杨家两兄弟旁边。 “清梦大妹子,咋又俊了呢。”费木南冲李清梦笑笑,算是跟她打招呼。 “费哥,你说说你,跟个小姑娘家这么较劲,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清梦顺手打开一罐可乐递给了费木南,笑着对他说道。 “哎呀老妹儿啊,虽说刚才跟她撕吧是不大对,但你没看柳老妹儿那本事。别看她那么一点点儿,我伸手就能把她夹胳肢窝里,她扯着我,那身子一扭、胳膊一转,我是有劲儿也使不出来啊!” 闻言,柳仕如哼了一声:“这是我家绝学扶风掌,你个傻大个不懂了吧?” 此时双方消了气,费木南反倒觉得这小姑娘耿直可爱,便豪爽地笑起来:“那我没话说了,老妹儿你确实是厉害。” “其他桌上,还有别的门派吧?”李游书小声对蒋子夜问道。 费木南听见了他的问题,抢先回答道:“那不是肯定的么!我刚才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三皇炮捶(拳)的银儿了,害有形意滴、八极滴、铁臂金刀门滴、青竹螳螂门滴,那家伙老多了!” “嗯哼,”蒋子夜点点头,随声附和,“咱们这桌算是七家聚头,算上你就是八家了。其他门派的人在其他桌上,大都是按着地域相近、相熟的安排坐的。” 李游书闻言便回头看过去,只见自己这桌之外的五六张桌子也都坐的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一辈,最大二十六七,最小的十三四岁。 “游书!清梦!” 这时间,看见抻着脑袋的李游书,一个姑娘站起来冲他们打招呼。李游书定睛看去,见是个烫着短发、身形瘦长的姑娘跟自己打招呼,便认出那是母亲林回雪那头游龙八卦门下现任馆长李维的亲传弟子苏琴,此时她那桌上似乎就是费木南看见的,三皇炮捶、太燕形意、罗疃八极等一应北方门派。 李游书跟李清梦与苏琴打了个招呼,蒋子夜也看见了苏琴,笑眯眯跟她问好。又见更远些的地方还有僧人席和道士席,看来一些名山大川、佛门道门的大师们也被请了来。可见老魏家虽然居于东南,名头却甚是响亮的。 没多时候,偌大的宴会厅里传来敲打麦克风的声音。大厅里顿时便安静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拿着话筒走到了台上。 “各位来宾,各路高朋。感谢各位的光临,参加鲤城魏氏的家主接班宴,我是家主魏老爷子的长女,魏天明。” 听到这儿,李游书忽然来了疑问,向蒋子夜低声道:“这老魏家多少孩子啊?我刚刚碰见那个魏若熙,她又是三姑姑又是二哥哥的,跟我这儿演红楼梦呢?” “那个……我、我爷爷有六个孩子。”这时,李游书听见背后传来小小的、怯怯的回答。回头看去,竟真是魏若熙站在他身后,“抱歉,我来晚了。” 众人都是魏若熙领进来的,见她过来了,连忙拉了个椅子让她坐下。于是魏若熙就坐在了李游书和蒋子夜中间。 李游书尴尬地笑起来,依旧是小声对魏若熙说道:“抱歉啊,不该背后说闲话。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说你爷爷有六个孩子?!” 魏若熙点点头,因为此时她大姑姑魏天明正在台上讲话,她本身声音就小,只好趴在李游书耳边说道:“爷爷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子魏天曦,就是我大伯排行老大,是下一任家主。他的两个儿子,魏若鹏、魏若鸿,是我大哥哥和二哥哥。” 李游书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凑到耳边问道:“那你呢?你家就你大伯跟你爸两个儿子,你怎么是三孙女?你还有两个姐姐?” 魏若熙笑了笑:“我爸爸是次子,排行老五。我大姑姑、二姑姑和三姑姑是老二、老三和老四,小姑姑是老六。大姑姑有个女儿叫张含,二姑姑去世了,三姑姑家的姐姐叫楚筝,小姑姑在国外,还没有结婚。我还有一对双胞胎亲姐姐。” “哦~!”李游书大体上数明白了,咋舌感叹道,“你爷爷身体真好。” 魏若熙闻言脸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请老爷子上来将两句吧。”这时魏天明正好说完了,请她父亲魏石上台来说两句,老爷子闻言笑盈盈地站起身,一个腾身跳上台去,引得场下众人纷纷叫好。这台子眼瞅着两米多高,老人家这岁数身手轻便矫捷,可见其功底之厚。 魏石老爷子上了台,笑呵呵看着台下盛况:“感谢啊,感谢各位来参加老头子我的隐退宴席。难得南北武行、东西门派今日齐聚一堂,我希望以后这样的聚首还能多多地办,多多地有。” 老头说着感叹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各位,如今这世道变了。太平了,感觉也就不再需要咱们这些老东西、老本事了。不过老头子我总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不会变,也不会凭空消失的。尤其是……”老人往后辈那几桌方向指过去,“尤其是,我看见这些小家伙们,还在修习、还在传承,我就由衷觉得欣慰啊……” 之后又是新任家主魏天曦简单说了几句,更多的希望今日在座的吃好喝好、不醉不归这样的客套话,随后众人便开始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不知道谁提议敞开了喝,看看各自酒量。于是除却了未成年的韩正,其他十个人,包括魏若熙在内开始斗起酒来。 第一个认输的是杨家老二杨坎,随后赵雪晴退下阵来,再后来是许清霭和杨震双双认输。喝了有半个小时之后,李清梦、魏若熙、蒋子夜也不再喝了,只剩李游书、费木南和柳仕如还在互相敬酒。 “看不出来,你个傻大个还挺能喝的嘛!”柳仕如此时也已经带醉,笑嘻嘻地举杯跟费木南碰了一下。 费木南过一米九的个子,又高又壮,又是东北常柏省能喝的血统,此时仍然非常轻松:“老妹儿啊,别说我欺负你,就我这体型,装你一个都没问题了。” 闻言,柳仕如开始撒起娇来:“哎呀~!我不跟你喝了,你欺负人噻。我跟李游书喝,干杯。” 仗着无妄诀,李游书此时也非常清醒,于是跟柳仕如碰了一下。 然而柳仕如紧接着脸上却是一变,伸手抱住李游书脖子趴到了他怀里,在众人起哄的笑声中低声问道: “你身上,怎么有毒砂的味道?” 第二六二章 柳家真相 “扶风掌外人学不会不光因为掌法藏得深,如果只是这样,交手的时候总还是会被别人偷学去一招半式,最要紧的是它是配药练习的,不知道独门药方,一辈子也练不出扶风掌。因为常年浸润药水,所以只要运起呼吸法,内气流转的时候,藏在皮肉和骨子里的药的异香就会散发出来……” 柳仕良的话语在李游书脑海中萦绕,伴随柳仕如那低低的询问,他的心脏猛地一颤,耳边却是众人见柳仕如趴在他怀里发出的哄笑。 “原来如如是想借机揩油啊。” “别胡说,如如喝醉了。” “不可能,我跟她同学好些年了,上初中就能喝一斤,我才不信她喝醉了!” 在场众人不知底细,李清梦的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寒城柳家扶风掌,同辈翘楚柳仕良被李游书杀死在钟城,如今被他妹妹给碰见,多半是要藏不住了。 在旁见李清梦神情紧张,蒋子夜虽然不明白事情个中缘由,但也十分默契地上前劝阻道:“我说柳小姐,你要是喜欢我兄弟,你直说就是了。这么忽然投怀送抱的,我怕他承受不住晕过去。” 而魏若熙见状也略带畏缩地说道:“柳、柳小姐,你这个样子……” 在众人的笑声中,柳仕如又凑到李游书耳边低声说道:“这里打起来不好看,咱们出去说。” 李游书眉头一蹙,他倒是想拒绝,可柳仕如一手揽着他脖子,另一只手却放在了他胸膛上,自己要是不去,没准儿吃她一发暗劲,回宾馆人就死了。 于是他笑笑,将装醉的柳仕如架住:“她喝醉了,我带她出去透透风,马上回来。” 说罢,他便摇摇晃晃扶着柳仕如往大厅外走去。见状,李清梦几乎要起身跟上去,却被蒋子夜在桌下给悄悄按住,冲她微微摇头。 他目光中传达的信息很明确:你未必能行,让我去。 不等李清梦再做打算,蒋子夜便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去尿尿。” 闻言赵雪晴和许清霭都皱皱眉头:“咿,你说的文雅一点好不好。” “嘿嘿,没那么多讲究,溜了溜了。”蒋子夜说着便扶着桌子,一路也往大厅之外走了出去。 这边出了大厅,柳仕如晃了晃胳膊,对李游书说道:“松手吧。” 李游书松开手,目光沉静地看着柳仕如。她跟柳仕良长得很不一样,柳仕良长了对眯眯眼儿,而他妹妹却是含春的桃花眼、长睫毛根根上翘,柳叶眉梢、鼻梁高挺、鼻尖丰满,鹅蛋脸,清纯可人又带点醉意,仿佛是刻意要放松李游书的警惕,趁其不备一招制敌。 四下看了看,柳仕如又冲酒店外晃了下头:“这里人多,去别处说。” 李游书也没反抗,反正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两人迈步出了酒店,转角来到酒店旁边一处宽巷子,又深入巷子走了一段,总算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柳仕如这才从醉意中陡然恢复,抬头看着李游书问道:“你知道扶风掌有味道对吧?” 李游书点点头,神色平静地答道:“这味道源自于草药和毒砂,你们家扶风掌掌法七分、毒性三分。内气催动,毒便从骨髓里透出。没有解药,中毒便死。”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柳仕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打开抽出两根,向李游书递过去。 李游书摆摆手,不抽。柳仕如便将其中一根塞回烟盒,自己叼住一根:“柳家的平辈如今都在寒城,我大伯和叔叔两头都是。你能遇见扶风掌,那只能是遇见了我哥柳仕良。” “我还侥幸希望你是他的堂妹呢,”李游书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是亲妹妹,该当我有此一报了。” “锵”的一声,柳仕如打开打火机盖子,擦动齿轮点火引燃香烟:“所以,你把我哥怎么了?” “杀了,”李游书干脆开口,毫无掩饰与虚与,“他要杀我,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侥幸捡了条命,就回去把他给杀了。” 沉默,长足的沉默。 柳仕如吸了口烟,那烟头瞬间变亮了些,并隐隐传来烟草燃烧的干燥声响。随后她将烟雾吐出来,抬头看着天空思索了一会儿。 “虽说他该死,但到底还是我哥,”柳仕如的回答出乎李游书的预料,那姑娘右手夹着烟,左手抬起来在眼睛上擦了一下,“听说他死了,我还有那么点难过的。” 李游书眉头一蹙:“什么叫他该死?”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去钟城?”柳仕如笑了下,将烟放回到嘴里,抬眼看着李游书一字一句说道,“他杀了我大伯家的堂哥柳仕言,除了钟诚,他跑到哪里都难逃一死。” 这话令李游书心里发颤,沉声说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 “哪有人会自证其罪的,他不告诉你就对了。”柳仕如苦笑一下,那烟在嘴上默默燃着,一点烟灰掉落下去,就好像替她哭过了一样,“这件事他甚至连我都没告诉,直到他离开寒城一周、家里人无法联系到他和堂哥之后,才终于在个废楼里找到堂哥的尸首——我哥早就不是柳家的人了,甚至说他早就不是人了。” 说罢,柳仕如将才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踩灭,恢复了先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所以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怪你。甚至于如果你去寒城跟我大伯家请功,还能得到不小的酬劳。反正我大伯现在跟我家断了往来,柳家扶风掌分成三派都是我哥那个大混蛋害的。” 李游书闻言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柳仕良能对自己的堂哥痛下狠手呢,到底是他生而便是这种灭绝人性之人,还是该说跟他所受的教育有扯不开的关系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家教扶风掌确实也够变态的,赖不得别人。”柳仕如见李游书沉思起来,便吆喝一声把他拉回来,并远远地冲巷外喊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在。出来吧,你这兄弟我一根手指头也不会碰的。” 声音传过去,蒋子夜慢慢走了出来:“你是冲我一个人喊的,还是冲两个人喊的?” 这话令柳仕如呆愣片刻,但紧接着又一个身影从别的角落里探出了脑袋:“不好意思,打刚才席上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们这桌了——寒城柳家、龙文斋蒋家,加上李广成家的公子哥、打废了青竹螳螂门门主陈玉鹏、前不久挑动钟城闹翻天的李游书。嘿嘿,真是热闹得很呀。”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男人笑嘻嘻走过来,并举起双手以示友好:“别急着动手,我就是对各位很感兴趣,想交个朋友。没有别的。” 虽然自己杀了柳仕良这件事于柳家而言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真的被人大肆宣扬的话反而就成了坏事。于是李游书招招手,冲那人说道:“哥们儿,话能听,不好乱说。” “知道知道,”那人走过来,笑着冲李游书伸手,“我叫徐苍。临江集团的老总徐临观是我爹,定戢会会长徐参是我哥。先讲好后不吵,我从来不参与他们的事情,我这次来也是代表元阳太极的弟子,不是定戢会、更不是临江。这种身份,你应该不介意跟我当朋友的吧?” 李游书点点头,想到余明然身为分会副会长都跟自己交好,没必要为身份问题而心生芥蒂,便与他握了握手:“李游书。” 其余两人也跟他点头致意: “蒋子夜。” “柳仕如。” 介绍完了,徐苍又问道:“你们刚才,是在聊柳仕良的事情吧?” 三人点点头。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件事只有定戢会内部人员知道,而且他们只会以为是双方斗殴,不会往别的方面考虑的。” 李游书闻言,却从徐苍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定戢会怎么会知道,柳仕良不是定戢会的人……欧阳思跟定戢会也有关系?” “大概吧,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前几天钟城大罢工的时候,定戢会也派人去帮忙解决问题了。倒是不知道我哥跟欧阳思有什么情谊,可能是我爸跟欧阳思有生意往来,所以互相帮助一下吧。谁知道呢。” 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李游书点点头,感觉手机震动便看了一眼。 上面是李清梦的消息:“没事吧?” 李游书回了个没事,随后便对面前三人说道:“咱们回去吧,别让其他人等太急了。徐苍,加个微信。” “好嘞。” 众人回到酒店宴会厅落了座,柳仕如依旧是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靠在李游书身上。见状,魏家的三小姐魏若熙连忙上去将柳仕如搀住,让她慢慢爬到了桌子上。 此时这一桌上赵雪晴、许清霭和杨坎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杨震、韩正、费木南窜到其他桌子上去打招呼,只剩魏若熙、蒋子夜、李清梦、李游书和装醉的柳仕如还坐着。 “那个……柳小姐没事吧?”魏若熙虽然喝了不少酒,脸上粉扑扑的甚是可爱,但仍然非常关切地向李游书问起来。 “哦,她没事,睡着了而已。”李游书笑了笑,随即又冲李清梦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解决。 而另一桌上,友人正拍打着徐参的肩膀,高声嚷道:“看什么呢你?刚才出去放完了水,怎么回来也不喝了?” 闻言,徐参回神一笑:“喝啊,怎么不喝的。” 说着,他跟朋友碰杯对饮,又看向了正跟魏若熙闲聊着的李游书。 第二六三章 迟来之客 小孩子喝得又急又凶,长辈们却是吃着喝着聊着,连串桌敬酒的阶段都还没到。不急不躁、甚是惬意。此时魏老家主所在的那一桌上,费家家主费逸林正向大家宣布着一个好消息。 “我都不知道,令郎原来都要结婚了!”听费逸林说起儿子费木南已经订婚,在座的其他人都甚是喜悦,一起举杯向他庆贺。 “我也没料到那小鬼头不声不响地就跟人家姑娘订了婚,哈哈哈。”费逸林年过半百,个子高大声音洪亮,典型的东北汉子形象,看的出来他对自己即将过门的儿媳妇非常满意,欣喜之色全都写在表情上,“各位别见怪,我现在总算明白自家养的猪会拱菜是个什么感觉了。老赵,到时候雪晴嫁人了,你估计得结结实实哭一把。” 闻言,赵洛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早有预料啦!当年我妹妹赵淮嫁人的时候,我爹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当年看还觉得离谱,老头子浑身的伤,不知道淌了多少血的汉子,到闺女嫁人竟然哭成那样……” 说着,赵洛吃了口炒芹菜,继续说道:“真到自己有了女儿,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哦,别说是嫁人了,她就是出去旅游,走个一周半个月,我都想得慌。” 许家家主许庆华这时便有话说了:“你再生一个不就好了,你看老杨家俩小伙子,老柳和广成老弟家一儿一女,总还是有个会陪陪你的嘛!” 话音一落,杨武德、柳川和李广成几乎是同时摇头赛拨浪鼓:“不不不不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见三人如此默契,倒是惹得魏石跟蒋雨生两位老人哈哈大笑:“看来都是被儿子折腾得够呛的主儿啊。” “嗨哟,儿子折腾人也就罢了,我那个闺女都能要了我的老命噻,”柳川想起女儿来直嘬牙花子,“小的时候,可可爱爱。现在大喽,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最喜欢就是去踢馆,说了不听,打又舍不得。她妈都想找个人家赶紧把她嫁走了。” “一家女百家求,你家姑娘这还在青春期。等再大一些,自然就好了。”蒋雨生听着各家后辈的趣事,只觉得自己孙子蒋子夜跟他们一比属实是乖得出奇,心里感叹之际开口劝道。 于是众人一齐举杯,又祝愿后辈儿孙健康美满,把各家本领好好传习下去。 这时间,从宴会厅大门处远远走来一人,看起来年近六十,面色刚毅、步履稳健、神情坦然,虽然很有气势,但在座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是练家子。 男人身后跟了两个身穿西装、戴墨镜的跟班,两人共同举着一个瘦长的礼盒,紧随男人脚步走了过去。 见到那男人,在座的人有些站起来向他瞩目,有些则叫一声“副会长”,还有的则直接称呼道“徐董”。男人一一点头回应,依旧是心无旁骛向着魏石家主那桌走了过去。 大厅众人见状都向那边投去目光,气氛慢慢变得安静了下来。见男人一路走来,魏家的新家主魏天曦站起身来拱手相应:“徐先生,久违了。” “诶诶,那个就是你爸?”小辈那桌,三皇炮捶家的黄鹤峰轻拍徐苍肩膀,小声问道,“你跟他长得也不像啊。” 徐苍干干地笑了一下:“我随我妈。” 这刚来便吸引了全场目光之人,正是临江集团董事长,定戢会总会副会长徐临观。 见魏天曦起身相迎,徐临观也是拱手笑道:“魏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临观特地前来拜贺。”说着,他又冲老人家魏石拜了拜,“恭祝魏老爷子功德圆满,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徐某来得晚了,自当罚酒三杯。” 来的都是客,魏石笑盈盈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徐董事长日理万机,能抽空来参加老头子我的退位仪式,已然是脸上有光了。” “哪里的话,魏家五步穿心指在圈里可是如雷贯耳,晚辈作为定戢会的副会长,自当前来拜贺。”徐临观说着回身示意手下人呈上礼物,那两个跟班便走上去将礼盒打开,显出盒子里的礼品来,“这是我在新约克参加拍卖时购得的古剑一柄,请您笑纳。” 那匣子一开,在座的几人目光为之一变,邻桌的人也伸着脑袋凑了过来。 魏石安然端坐,微微抬眼看了看那柄剑,随后对长子魏天曦道:“天曦,替我收好。多谢徐先生了,魏家不曾在定戢会立得寸功,这剑,受之有愧啊。” 徐临观闻之一笑:“老爷子太客气了,您魏家看得起定戢会,认定戢会,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要说加入、合作,以后也是不迟的。” “嗯,以后再说,确实不迟。”老人点点头,随后抬手一让,“徐先生既然来了,请入座吧。” 说着,他又看向四周,起身说道:“各位不用见外,请继续吧!” 于是众人纷纷回应着,大厅之中又慢慢回到了刚才热闹的氛围之中。只是伴随着徐临观入席,李广成这一桌却开始不自在起来了。 “徐先生,好久不见了。”徐临观刚一落座,杨武德便笑着向他打起了招呼。 “哈哈,杨先生,咱们确实有半年没见过了,”徐临观倒是回答得非常自然,跟杨武德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截然不同,“近来事务繁忙,经常出国,所以没能去江城转转,两位公子今年应该快要毕业了吧?” “是啊,不光是杨家的两位公子,雪晴也是快要毕业了,韩正距离高考也已经不远。”赵洛接过话头来,讪笑着对徐临观说道。 听着这隐晦的索求,徐临观点点头:“杨家、赵家和许家一直都非常支持定戢会的工作,能够为侄儿侄女们的前程出出力,也算是徐某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了。” 闻言,被点到的三人都是热切地点头,然而许庆华点头之际仍然以窥窃般的目光看了看魏石和蒋雨生两位。 “蒋老先生,近来可好啊?”被那几人主动打了招呼后,徐临观又反过来主动向蒋雨生致以问候,“犬子徐参虽然在恒玉坐领定戢总会一应事务,却对您老人家一直疏于问候,还请见谅了。” 蒋雨生捋着胡须,满不在意地说道:“不用不用,病树前头万木春,老朽不过是行将就木、冢中枯骨,徐会长青年才俊、德才兼备。啧啧,可不劳徐会长大驾。只怕他若是真来了,哼哼……” 与魏石对视了一眼,蒋雨生颇有些气势地抬手,在玻璃圆桌上“咚”地点了一下:“只怕那十八门二十宗的账,就不好算了。” 说罢,老人举杯饮酒,刚刚用手在桌上点过的位置留下了两个圆滑的空洞。 蒋雨生所谓“十八门、二十宗”,说的是定戢会自徐家掌控以来,便开始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七大家里杨家、许家、赵家已经在利诱下归入定戢会,其余四家,外加一些颇有名望与地位的门派——包括太燕形意、三皇炮捶、恒玉游龙八卦掌这些——则都对定戢会嗤之以鼻,拒绝加入。 大家名门虽然难以撼动,但一些人丁稀薄、势力较弱的反对门派,便遭到了定戢会的暗害,像之前偷袭徐苍未果的开碑掌、铁指功、三花奇门,还有些鱼门拳、武二郎独臂掌、下山拳、九字剑此类,便是被定戢会派出人去踢馆、暗害的门派。此类门派的特点便是势单力薄、一脉单传,一旦有徒弟或师父遭遇不测,承袭断了、缺了,这一门就算是毁了。因此,绝大多数受害者事后都选择了妥协,并接受了临江集团的补偿。 而这三年来,不尊定戢会而惨遭断绝的功夫门派,便有十八门,二十宗,这只是个大略的数字,真正毁于定戢会之手的门派只怕比这更多。 席上气氛顿时凝固,众人看着那桌上两点孔洞,不由得心里暗暗称奇:这便是画龙指,当真是不愧对了“画龙点睛”这词,快而狠、稳而准。 徐临观闻言却依旧镇定,并没有因为蒋雨生的威胁而生出什么羞怒与尴尬,只是举杯遥祝,正欲自饮,却见那边李广成举起杯来:“徐董,走一个?” 这些人里,徐临观最恨的就是李广成,当年他在定戢会的换届会议上跟儿子徐参大打出手,甚至以猛虎硬爬山将徐参打伤,后来又多次保护韩授于他的暗害,对临江集团而言可谓是最大的绊脚石。 然而这次是魏家的场子,他不能发作,只好强压厌恶举杯跟李广成碰了一下:“干杯。” 酒喝到这儿,重要席位这边也开始进入走动阶段,邻桌较为重要的一些宾客开始过来向魏老家主敬酒,又替魏天曦庆贺。在一阵欢乐的哄闹声中,徐临观走到了李广成面前。 “你儿子杀了柳家孩子的事情,恐怕柳川还不知道吧?” 李广成撇了撇嘴:“他知道了能怎样,游书自己解决就是了。” “你难道不怕定戢会亲口告诉柳川,并借势拉拢么?” “嘿嘿,”李广成发出一声奸奸的笑,将食指抵在了徐临观的心窝上,“你不用吓唬我,虽说我让他自己解决,但我当然会替他解决嘴巴漏风的人,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咱当爹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儿女平安喜乐,你非要缺德使坏,我就跟你玩到底。” “哼,”徐临观闻言冷笑一声,“也罢,我也不是总喜欢用肮脏手段的人,不过你小心一点,毕竟我小儿子跟你儿子女儿可都在恒玉上学。不知道你儿子的功夫,跟我儿子的功夫,哪个更厉害些。” 李广成指了指徐临观身后,依旧不为这无趣的威胁所动:“那个就是你小儿子吧?少白头还真像你,不过长得就不像了,可能是你老婆好看,反正是不随你。” 闻言,徐临观顺着李广成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儿子徐苍竟然正跟李游书、李清梦、蒋子夜举杯痛饮,又跟那几个已经醒酒了的七大家的晚辈相谈甚欢。 “虽说都长大了,不过到底都是孩子,不涉及利益,还能玩的来,”看着那边欢作一团的小子们,李广成不由得笑着感慨起来,“徐董,最好还是不要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让他们真真正正地好好相处吧。” 第二六 四章 悬赏夺标 魏家家主交班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多,众人逐渐酒足饭饱、兴味退却,该说的、该谈的,似乎也都明里暗里说的差不多了。这时间,老家主魏石终于又一次起身,在前排宾客的注视之下跃上高台,敲打麦克风吸引着宴会厅众人的注意。 “咳咳,各位,吃的可好啊?” 众人闻言无不呼应,于是魏石满足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我想这次各位齐聚一堂、机会难得。鄙人打算明天在鲤城体育中心请各位活动活动筋骨,各门各派的新一辈传人们展示展示自家本领,也让我们这些老人和当家人们认识认识新辈翘楚。另外,杨家、柳家、赵家、许家、蒋家、费家和我魏家合资,为这次活动筹措了一百万的奖金,明日若有后起之秀能拔得头筹,这百万的彩头便如数相赠!” 习武之人练一辈子,该藏的藏,该争的争。于这样的场合便不能辱没了祖师爷,再低调也不可能平白错过这样的良机。何况是百万的金额,这是足以使人铤而走险的不小数额。本来打算离去的听见那一百万也是眼前一亮、再难挪步。于是众人发声喊,纷纷应了。而小辈酒劲儿上来了,又正是气氛高涨的时候,听了魏老家主的提议纷纷称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今天就先这样,各位吃好喝好的、手头有事的,先走一步无妨。若还有跟老头子想闲聊的,便请留步……” 然而这时,一直在席间不曾离去的徐临观忽然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冲着目之所及的筵席看去,朗声道:“各位,既然魏老先生有如此雅兴,各位又如此捧场。徐某以为,机会难得、人才更是难得,定戢会决定为明日的切磋再加一百万元的彩头,聊表心意!” “好个锦上添花哦。”在人声鼎沸的嘈杂之中,李游书看着徐临观笑道。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徐苍见状却是没好气地痛饮冷笑:“锦上添花,哼,他那纯属是火上浇油。” “怎么样,你上不上?”散场出酒店的路上,蒋子夜向李游书问道。 打架这种事自然少不了李游书,他瞅瞅李清梦,又看看蒋子夜,露出一副按捺不住的兴奋模样:“这还用问么,先观望观望魏老爷子明天什么个安排。只要是能过手,一对一也好,混战也罢,我自然都是要上的。但若是只上台耍套路,那我可就不玩了,没意思。” 李清梦闻言陡然一惊,猛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好大的胆子,你忘了咱爸是怎么说的了?你明天出了风头,万一被青竹螳螂门的人给发现了,亦或是让徐临观说出你杀了柳仕良的事情来怎么办?” 李游书闻言一愣:“啊……你说的……倒也确实很有道理。” “什么叫很有道理,它就是这么个事儿!”李清梦拽住李游书辫子低声说道,“反正我瞧着你呢,不许你在这种时候自己往火坑里跳。这次比武,你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看着就行!” “哎哟哎哟,我知道了,别拽我头发。” 蒋子夜在旁见状不由得幸灾乐祸,又为李清梦这不容置疑的语气而深感熟悉,笑道:“清梦这模样、这做派,是师伯亲生的闺女没差了。” …… “那我们就走了啊,”到了该分头的路上,李清梦、蒋子夜跟李游书道别,便往他们酒店的方向去了,而李游书则在路口遇见文彬、董玲尔,三人便结伴而行,往酒店一路溜达过去。 “怎样,明天你该是好好憋着,一招也不能出的吧?”回去的路上,文彬向李游书问道,“毕竟青竹螳螂门的人还在,我今天吃饭的时候还碰上了;至于其他门派,十之八九都跟定戢会脱不开关系,若是你贸然出面,可能会面临被群起而攻之的境地呢。” 李游书轻叹一声,无奈地垂下肩去:“你小子分析得比我妹妹还透彻。你说的不错,看来明天我是没那个福分能拿走那两百万了。” 话锋一转,李游书扭头看文彬:“你呢,虽说你暂时还不缺钱花,但本着有钱不挣王八蛋的原则,你总该出手试一试吧?” 文彬听了却是摇头拒绝:“不感兴趣。师父说过,这种为了利益争强斗狠的事情没有做的必要。如果是救人的话我倒是愿意出手,如果是挣钱,那还是算了。” “还有,小董也不能上,”文彬说着伸手拍了下董玲尔的肩膀,“你的功夫我见过,标示性太明显,一使出来就会被人认出是蛊仙门的功夫,所以明天你也不许动手,听到没有?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但既然你是跟着我、跟着李游书一起旅行,那我们两个就得为你的安全负责任。这种可能暴露身份、追至仇家的事情,不做也罢。” 董玲尔本来心里也打好了如意小算盘,结果被文彬这一通话给浇了冷水,只能露出一个嗔怨的神情:“文彬哥你也太小心了,男人不都是喜欢追求刺激的吗!” 文彬属于宠辱不惊的那类人,对于董玲尔这种“不像男人”的暗讽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抿着嘴思索片刻,仿佛是短暂间的自我怀疑。而李游书见状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主动替文彬辩解。有些事请说是说不明白的,总有一天董玲尔会明白文彬的用心。 然而,正当李游书和文彬往前走着的时候,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车子轰鸣的声音,一辆银色涂装的跑车慢慢地跟到了李游书身边。 三人见状都往车那边看过去,却见下午的日光之中跑车拉下车窗,竟是魏家三小姐魏若熙摘下墨镜来。 “那个……李……游书?”摘下墨镜后,魏若熙奶白的脸色中透出了羞赧的红晕,试探着向李游书问道,“因为太吵,当时……没……听明白。” 李游书大大方方地点头:“对,我是叫李游书。” “那就好,”魏若熙松了口气,笑着对李游书说道,“你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吧。” 不等回头征求意见,文彬便小声说道:“去,我和小董走回去就行,不远。” 于是李游书点头应允:“那就麻烦你了。” 李游书上了车,魏若熙拉上窗户戴上墨镜,随后便踩着油门,轰鸣一声绝尘而去,银白色的跑车在街道上飞驰,连续超过了数辆汽车之后消失在下一个路口的拐角。 宴会厅里,魏石老人家还正笑眯眯地抱着肚子端坐主位,在场的客人已然不多,只剩下龙文斋蒋雨生老人家还坐在他旁边,其余便是魏家的家主魏天曦和他的兄弟姐妹在现场善后。 “蒋兄,今天这饭我吃的可是开心得很呐,”魏石的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扭头看看坐在旁边喝水的蒋雨生,“自从南下来到鲤城,四十多年了,少有的开心。” 蒋雨生点点头,他知晓老朋友欢欣所在:“这样的盛况确实难得,也不知道下一辈里还有谁能有名气威望,能够如老魏你这般一呼百应了。” “你那个最不喜欢的徒弟,小李,我觉得他行。”魏石往蒋雨生身旁凑了凑,提起了李广成。 “他?他可不成,他差得远了。”蒋雨生笑着摇摇头,那微笑隐在他花白的胡须之中不易被察觉出来,“广成那小子,独行有余,统御不足。虽说一副八面玲珑擅长辞令的样子,但到底是自由散漫,对劳心之事非常抵触。他妻子回雪,林培宏林老弟的千金,年轻时见她倒是英气十足、颇有大将之风,不过现在为人妻为人母,恐怕也没有管这些江湖事的心力。” “我那两个儿子天曦、天时,唉,也就是守成还有些本事罢了。柳川小子自打儿子丢了、他大哥和弟弟无故分家之后,就没有了什么做事的热切劲头;小费过于莽撞;至于赵、许、杨那三家,本就没什么雄才,又是定戢会那头的人,”魏石越说越是感慨,只得拿起茶杯来喝了口茶,咋舌叹道,“雨生兄,不复当年盛景喽……” “万事万物,有兴有艾,古来如此。大抵是这世道往前走,还是到枪炮了。” “呵呵,说的是啊……” 徐苍摇摇晃晃推门进了房间,女友邱师竹正抱膝坐在床上看电影,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起身下来迎接他:“你回来啦?” 徐苍点点头,随后往前一倒将头埋到了女友的肩窝上。 “你喝酒了?咿,好重的酒味,你喝了好多酒啊!” “嗯……”徐苍含糊地点点头,有些委屈地哭诉起来,“太能喝了……李游书那小子太能喝了……!” “李游书?就是你说那个很能打的孩子吗?他不是你家的仇人么?你跟他喝什么酒?” 徐苍摆摆手,随后在女友的搀扶下一头栽在床上:“我错了……我错啦!” 邱师竹伸手摸摸徐苍的脑袋,笑着说道:“你想说什么啊?” “李游书……人……不错。相当……不错。”徐苍笑了两下,随后感觉口袋震动,便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 来电人:徐临观。 第二六五章 三笑留情 “是你爸爸。”女友看到那个来电显示神色一变,噤声不语。 徐苍见女友一副寒蝉之色,微笑着摆了摆手:“怕什么,丑媳妇免不了见公婆,何况还是神仙媳妇。” 说着他便接通了电话:“喂。”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严肃认真,还带些批评的语气,好像潜在地谴责着儿子不报行踪的行为。 徐苍挑眉回道:“我吃完饭出门被狼给叼走了,现在在狼窝里。” “你听着,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嬉皮笑脸,”徐临观对于儿子的玩笑话嗤之以鼻,依然是八风吹不动的语气,“明天的比赛你有什么想法?” 闻言,徐苍支吾搪塞起来:“打呗,就胡乱打打,凑个热闹。生命安全第一,友谊万岁第二,两百万奖金第三。” “我知道你有那个本事,你虽然比你哥哥差得远,但要拔得头筹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徐临观无视了儿子的敷衍,直奔主题说道,“明天你不光要赢,我还要在你领奖之际,当众宣布你早已入职定戢会高级理事。” 徐苍现在并不是定戢会的人,但要补做一个半月前的证书和通告非常容易。而且这计划一旦成功,意味着武林年轻一辈中最强的那位是定戢会的一员,是临江集团的未来继承人,这对定戢会的威望能起到很大的提升作用,对临江集团立威也大有帮助。 徐苍听了嘴上勾起一抹冷笑:“您真不愧是董事长,花了一百万,就想挣回全武行的敬畏来。” “不仅如此,儿子,还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对于徐苍能理解他的心意,徐临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满意,语气也有了平缓,“明天对阵的时候,你要把李游书给我杀了。” “杀他做什么?你跟他叔叔是仇家,我跟他又不是。” “利益会继承下去,你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而变成仇家。那小子能杀了柳川的儿子,足以说明他本事不小。何况只是一路过客就能闹得钟城风雨飘摇,这样的人别说是个小孩,他就算条狗我也一定要杀了。” 徐临观顿了顿,似乎是在喝水,随后接着说道:“徐苍,今天你不杀他,将来要杀他就会更麻烦。他会威胁到我,威胁到你哥,威胁到整个临江集团,你明白么!” “是是是~!我明白,你不用跟我絮絮叨叨这么些大道理,说白了你就是自私,就是怕以后有人比你聪明比你强,所以要把人家扼杀在摇篮里呗。”徐苍撇撇嘴,坐起身来沉沉盯着电视,“但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你不能因为别人不听你的就把人杀了,你多做点好事儿,人家那些门派自然也都信你、服你,你自己搞出十八门二十宗的事情来,还指望……” 话说至此,徐苍却戛然而止,引得女友邱师竹不明所以:“怎么了?” “草,给我挂了。”徐苍骂了一声,随后无所谓地将手机给丢到了床上,“他这人就是听不得批评,当了几十年老总,颐指气使惯了,别人稍微说说他就没法接受,真没意思。” 邱师竹坐到徐苍身边摸摸他脑袋:“那你明天真的会动手杀人么?” “谁知道呢,就算不为他考虑,我也得为我哥考虑考虑。”徐苍垂下眼去思索着,抬手摸了摸女友纤细的手指,“我哥跟我爸不一样,他是明白人。如果能让他把会长之位坐牢靠、赢得更多在风云集团里的话事权,那可能真的得委屈一下李游书了。” 这种事情邱师竹说不上话,也只能靠近男友伸手抱着他,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带给他一些安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爸爸这么忌惮、不惜要让你动手杀掉呢。李游书……” “阿嚏!!”李游书抬手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而后自言自语起来,“谁念叨我呢?” “车上有抽纸的,你可以……”魏若熙听见李游书打喷嚏,便指了指放抽纸的地方,她说话总是说到后头声音便慢慢消失,给人以足以理解却意犹未尽的感觉。 “哦,谢谢。”李游书抽了两张擦擦鼻子,随后闻见车里有一种草本植物的略带苦涩的芬芳,还藏着一点点玫瑰的香味,再仔细闻甚至还有花果的清甜,极富层次,“这是什么味道?” “是我的香水,”被李游书闻见了,魏若熙便开口解释道,“正式场合、朋友聚会的时候会用到,我比较喜欢这种冷气质的味道。” 李游书偏头看着魏若熙开车的样子,小小的姑娘,大大的墨镜,轰鸣的跑车,虽然听起来非常突兀,但此时看在眼里却是异常和谐。 “虽然你看起来是个很腼腆的姑娘,但开的车、用的香水倒是都很帅气啊。”看着那姑娘因车技轻熟、面色寻常而透露出的有些冷漠的气质,李游书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夸赞。 被李游书夸奖了,魏若熙脸上微微泛红,好在她墨镜遮住了红晕的一部分,但语气里依然能听出她面对李游书时的紧张:“啊……那个,我平日里比较喜欢开赛车,这是我的爱好。” 得,又是个富家小姐。也是,又是攒饭局又是租场馆,随随便便筹出个一百万拿来当奖金,想必那七大家个顶个都不是寻常人家才是。 李游书心里暗想,随后无奈笑道:“你这爱好,普通人可玩不起啊。” “好像确实让人感觉挺不真实的,”魏若熙声音轻轻软软,即使是难得的赞同也让人觉得是在认错,“那游书你……我能叫你游书吗?” “可以啊,叫呗。” “嗯嗯……那游书你平日有什么爱好吗?” “我啊?旅行、喝酒、打架。我这人没啥正经爱好,啥都会点,啥都不精。” “那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了?” “还好吧,比起城市我更多是去些深山老林和大江大河,不过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奇景,稍微有那么点收获。”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游书发现眼前的路变得越来越陌生了:“那个……魏小姐,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魏若熙这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啊,是吗?” “我看看啊,”李游书说着拿出手机来看了眼,“可不,你带着我往市中心商圈那片跑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不是啊,”魏若熙急得结巴起来,脸色有些慌乱地否认道,“对不起啊,我不小心开顺手了,就……” 李游书倒是很豁达,反正回了酒店也是瘫着看电视,顶多再跟文彬、董玲尔侃大山,倒不如给那俩家伙腾出空间来成长成长:“罢啦,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不如你带我逛逛,权当把中午吃的大油水都消化消化。你既然是主人家,尽尽这点地主之谊还是没问题的吧?” 李游书的话缓解了魏若熙的焦虑情绪,反而让事情自然而然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起来。于是魏若熙点点头,扭头对李游书甜甜地笑了一下:“嗯!” 酒店里,已经将后面的事情安排妥当了,魏天曦走到父亲魏石那边:“爸,蒋前辈,宾客已经都送走了,咱们去茶室聊吧。让那些服务员也早点打扫完,早点下班休息。” 两位老人闻言都点头:“嗯,好,好极。” 于是魏天曦回头叫道:“若鹏!若鸿!过来扶着点你爷爷和蒋爷爷。” 伴随魏天曦的话语,魏家的大公子魏若鹏、二公子魏若鸿都走了过来,两人个头相差无几,魏若鹏戴着眼镜、面色更加沉稳本分;而魏若鸿气质跃动、眼神中透出机警和灵活。 伴随那声呼唤,走过来的还有魏石的大女儿魏天明、三女儿魏天暇。魏天明面有老色、皱纹明显,不笑的时候嘴角下垂略显刻薄;而魏天暇生得气质淡雅、长相清丽,此时却正一只手捂着心窝。 二人身后跟着各自的女儿,魏天明当年未婚先孕,女儿张含反倒比魏若鹏、魏若鸿都大;而魏天暇女儿名叫楚筝,今年二十三岁,跟母亲一样相貌清丽,但却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此时跟家人在一起才不那么明显。 “天暇又胃疼啦?”摆手拒绝孙子搀扶,魏石站起身来向三女儿问道。 魏天暇脸色发白,听闻父亲挂念便勉强一笑:“老毛病了,没事。刚刚若熙已经给我买过药,我吃下了。现在感觉好很多了。” “若熙那孩子,还就是不言不语地办大事。”魏石闻言呵呵笑起来,四下却找不见孙女的身影,“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这时,一对与魏若熙六分相像的孪生姐妹从大厅那头走过来,对魏石说道:“爷爷,爸爸说酒店的账已经结算清楚了,明天的体育馆场地也已经租好,让您不必挂劳了。” “嗯,好啊。若煦、若照,你们妹妹去哪了?” 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姐姐魏若煦说道:“她说自己有个人想见,就先开车跑掉了,我看多半是去追啦。” “有人想见?”两位老人闻言对视,蒋雨生摸着胡子思忖,“莫不是在宴席上遇见了哪家的小子,一见倾心?” “不会吧?喜欢若熙的人从咱家门口能排队到海边,她能凭一面之缘就喜欢上别人?”魏若照闻言一撇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没有人能想到,李游书今日莽莽撞撞进门,与魏若熙那一撞一拉一扑,于她而言却如秋香三笑,唐寅留情。 第二六六章 又遇行刺 “文彬哥,那个魏家的小姐姐是不是看上李游书了?”往酒店走的路上,董玲尔蹦蹦跳跳跟在文彬身边问道。他们两个跟着余明然一起参与这次宴会,虽然席间没有人问起他们的流派功夫,不过他们看文彬气定神闲、气沉若水,当是内练底子深厚之人,对他也有几分敬意。 文彬闻言点点头:“应该是吧,我不太懂。不过那姑娘看李游书的时候眉开眼笑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我怎么看不出来啊?”董玲尔回忆魏若熙摘下墨镜时的模样,只觉得她清丽可人、面带羞赧,丝毫没有文彬说的那么多快乐可言,倒是怯意更多些。 “嗯……怎么说呢,气氛吧。就好像是一种有颜色的气团,淡淡的,多少能看见些,”文彬往前走着,边是思索边笑起来,“不过我感觉得出来,现在的人似乎对长相颇为重视的,每次跟李游书走在一起,总能察觉到很多对他大动心思的女人。” 小董闻言,斜着眼睛盯住文彬,一言不发地静静走着。文彬觉得她神色古怪,不明所以开口问道:“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我问你个问题啊,”小姑娘神色怪异地看着文彬,眉毛一边压得极低一边又抬得极高,好像嘲讽似的对他说道,“就从来没有人说过你没有自知之明么?” 这样的问题令文彬不解,脑袋一歪问道:“我怎么没有自知之明?” 董玲尔闻言将手机掏出来,打开拍照怼着文彬的脸“咔嚓”拍了一张,随后将照片展示给他:“你看看,你自己长得好看还是难看你自己心里都没有个基本概念么?你该不会觉得那些女人都是冲李游书去的吧?” 文彬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后摇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大事情呢,你不要说话的时候忽然将话题给带偏了。” “哎?!你这人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嗷!” 文彬笑起来,伸手在董玲尔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知道了,走吧。” …… 另一头,魏若熙领着李游书在市中心闲逛。大多数城市的市中心都是一个样子的,商圈大楼、各种购物中心、步行街和休闲娱乐场所,咖啡屋和书店。 太阳终于有了西沉的意思,空气中的那阵闷热也有了略略的减弱,魏若熙和李游书两人并肩走在商场中,一人手里端着一份冰激凌边吃边溜达。 “所以……前不久钟城那个事情,其实也是跟你有关系的?”魏若熙微微抬头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李游书,说话间有些注意措辞的小心,还有对触及对方心事之可能的担心。看的出来她是个非常在意他人感受的姑娘,甚至可以说是过于体谅别人而往往让自己觉得很累的性格。 “啊,确实是这么回事。虽然之前我也辩解了很多次,不过后来想想……”李游书挖了勺冰激凌吃掉之后砸吧砸吧嘴,“如果我没去钟城的话,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就算再怎么推托,估计也难辞其咎了。哈哈。” 魏若熙喜欢李游书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该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故事的中心。” “有时候我宁可不要这种奇遇,你知道么?”李游书看了看魏若熙那杯冰激凌,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选了巧克力奥利奥口味,甜得发齁,“我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走一走,看一看。虽然打架是很好啦,但我更希望是我去找事做,而不是事情主动来找我,这让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局促。” 魏若熙闻言垂眼看着脚下被分割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地砖,洁白无瑕地倒映着天顶的白色灯光以及她与李游书两人的身影,有一种两人在原地踏步的错觉。她点点头,是对李游书话语的理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的体会能不能令李游书觉得赞同,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不过事情总还是过去了,现在又让我暂得了安闲,真是舒坦。”李游书笑起来,将勺子插到了冰激凌里面,“再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学校了。学校里事情少、空闲多,我就可以跟我妹妹还有子夜那小子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 “你在哪里上学?” “恒玉,我在恒玉大学。转过年去就要读大二了。” “原来你岁数比我小啊,”魏若熙惊声道,但随即觉得自己年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很大一部分男生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女生谈恋爱,“我以为……你说话做事这么成熟,应该是比我要大一些的。” “哈哈,成熟谈不上,装腔作势、胡说八道而已,”李游书似乎察觉到魏若熙很在意年龄的问题,便笑着打消了她心里的疑虑,“再说一岁两岁的算得了什么呢,我反倒是看你更像是个小姑娘一样,气质不一样罢了。我女朋友还比我大三岁呢。” 魏若熙本来还因为李游书不介意年龄而心里窃喜,但随即听见了“女朋友”三个字浑身上下都为之一振:“啊?你、你有女朋友了……” 直到此时,李游书都还没有察觉到魏若熙喜欢自己的事情,他觉得魏若熙单纯是因为今天就跟自己撞上所以印象比较深、把自己带来市中心也纯属是找错了路的意外之举、而现在两人闲逛也只是在散步消食。毕竟对他来说魏若熙身上还有“魏家三小姐”的身份,所以身份色彩是足以盖过性别色彩的。 “只能说曾经有,”虽然不怕提,但提起来总还是心里难过,李游书抿着嘴说道,“死球了,很意外的事情。” “啊……抱歉。”察觉李游书的失落,魏若熙连忙向他道歉,不该提及这种事情。但随即她心里又不免升起一丝庆幸和对自己会产生庆幸的鄙夷,“不过总该是,是该往前的……” 闻言,李游书只是微笑,却终究没有再给什么回应。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经过了一处儿童乐园,小孩子的欢笑声和大人们叮嘱注意安全的呼喊夹杂在一起,倒是给了他们不必再靠说什么来维持气氛的帮助。 不过不说话终究是不会有什么进展的,魏若熙找好了话题,又向李游书开口问道:“那个,你会在……” 不等她说完,李游书却出乎意料地猛地向她抬手打了过去。 这举动令魏若熙一惊,使她下意识向后跳步企图撤开,然而李游书更快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向自己这边使劲儿拉了一把。在魏若熙轻微急促的惊呼声中,“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紧随而至、此起彼伏。 随后,李游书松开魏若熙,将手中夺下的那几柄飞刀丢在了地上:“抱歉,事出突然,失礼了。” 此时,魏若熙方才意识到有人暗算,连忙在李游书放开自己后回头向身后看去。 对面二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都是蒙面的打扮,看来是早已做好了前来行刺的准备。 “魏小姐,你原来遭到过这种刺杀么?”不知对方意图,李游书先向魏若熙提问一句以筛选信息。 “有过,不过不多。”魏若熙站在李游书身侧,此时竟换了一副语调,全然没有了那种与他对话时的羞赧与胆怯,“也许是借着这次宴请的机会混淆视听以方便行刺;也不排除是冲你来的可能。” 李游书闻言一笑,心中暗想:到底是魏家的姑娘,虽然性格柔和但到了这种时候表现得也是相当果敢啊。 对面蒙面男女冲李游书和魏若熙招招手,示意他们先前的偷袭算是先手,现在让李游书和魏若熙先攻。刺杀到这个份儿上,可谓嚣张至极。 “我记得你们魏家的五步穿心指是传男不传女的对吧。”李游书瞥了魏若熙一眼,“那你是……” 魏若熙回看李游书,淡淡地笑了一下:“五步穿心指首重罡气,女性练了对身体有害无益,所以才传男不传女的。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师承,你不用担心。” 说罢,那娇弱的身影竟陡然一闪,向着对面那蒙面男子冲了过去。 那人见魏若熙来的急,手往口袋里一掏便向她甩去,但闻破空声中,一柄不大的飞刀向魏若熙飞袭。 不等魏若熙躲闪,身影骤然出现,李游书更抢一步在魏若熙前面,抬手捏住那飞刀掷向蒙面女子,令其阻遏魏若熙前进的身影反被李游书牵制。而魏若熙则借此时机闪身至那男人面前,一发直拳打在对方小腹之上。 并非很重的一拳,男人后退一步,见魏若熙近在眼前连忙抬手打过去。 见状,魏若熙闪身而过,错身之间,左手拇指食指捏在对方手腕之上,只是轻轻一捏一提,只听“咔”的脆响,对方手腕似乎便是脱臼错位了。 “手腕……!”蒙面男子吃了一惊,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令其方寸大乱,连忙挥臂去打,魏若熙却不紧不慢又是一个撤步,双手往对方臂膀上一搭一扣,“咔啪”一声,那男人的胳膊也应声脱臼,被魏若熙反折手臂仰身压制在地不得动弹。 这套以直拳诱敌出手,然后见招拆招、攻击关节的技艺令李游书大为惊叹,咋舌之余低声笑道: “哼,卸骨擒拿术,真漂亮。” 第二六七章 复哀后人 行刺之人根本没有料到魏若熙竟然有此一手,转眼之间那男人便被其压制在地不得动弹,只能挣扎着扭转自己的脸颊向女人闷声呼道:“快走!” 蒙面女子迟疑后退,又不想就这样舍他而去:“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反正你也是走不掉的。”女人往后又退一步,却恰好撞上了已经将她退路堵截的李游书。 “你!”回身落掌,女人的攻击正正落在李游书肩膀上,剧烈的抨击声伴随内气膨胀四散,李游书却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哈欠。 “鞭劲功啊,”在女人惊异的目光中,李游书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撇嘴说道,“练得倒是也有些火候了,不过终究是不太行。” 说罢,李游书骤然出手,快如无影又不易被察觉的右手寸拳落在那女人的心窝上,将她打得身子一拱,胃液从喉头喷涌而出浸湿口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住手!”见同伴被痛殴,蒙面男虽然被魏若熙压制却仍然高声呼喊,不顾肩膀脱臼的剧痛拼命挣扎起来,“是男人的,你就跟我打!!” 又是“咔嚓”一声,魏若熙在那男人背上滚到他左侧,将他另一只胳膊也从肩关节上摘了下来。 “你连我都打不过的话,哪里有本事跟他打呢。”魏若熙将拇指抵在男人颌骨关节上,想着如若他再这么不依不饶大声呼喊,引得周围人都来围观的话,她就要将他的下巴也摘掉。 “魏家的,你胜之不武!有种的你用穿心指跟我打!” “人家姑娘根本不会五步穿心指,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李游书苦笑着走到那男人跟前,冲魏若熙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松开,自己能将局面完全掌握,并冲她投去了赞许的微笑。 魏若熙见李游书冲她笑,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手段娴熟、还能入他的眼,这笑容是在抬举自己,便脸色微红地也笑了下,随后松开压制站到了李游书身边。 李游书瞟了眼那女人,确认自己下手不轻不重,刚刚足以将对方压制使她暂时无法起身,便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来,笑容可掬地低声问道:“大哥,她是鞭劲功,你又是哪门哪派的?” 男人不说话,两只脱臼的胳膊耷拉在身体两侧,只倔强地昂着头瞪视李游书,仿佛受擒的海豹一样。 李游书见他不说话也不动怒,只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其实也不用猜太多。你暗器手法不错,摘星阁、三花奇门、飞叶堂、时祖门……暗器精通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你又用的飞刀这种大物件,那就只能是三花奇门或飞叶堂的人。” 李游书分析得头头是道,那男人眼见得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一点点限缩,虽然神色因蒙面而看不清楚,但紧张的眼神却已然出卖了他。 “其实你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让魏小姐把你两腿的关节也摘掉,关你一晚上,明天尊师找不到人,自然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们把今天的事情一说,甭管你是哪门哪派,吃着主人家的饭、喝着主人家的酒,无冤无仇,转头就来刺杀人家三小姐……” 说着李游书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坏笑:“我猜尊师脸上绝~对不好看。” 魏若熙在旁默不作声,看着那男人在李游书的威胁下神色渐变,心想原来李游书并非只是自称“喜欢打架”的那种莽夫,反而于谈判和威逼利诱这种事情上也颇有心得的。就刚刚那三言两语,竟将对方的路子给堵了个七七八八,而且神色狡黠、语气平淡,极具演绎性质中又颇有些可爱了。 谈判的思路其实并不难找,尤其是当我方战局绝对优势——比如现在——的时候,难的是不被对方那负隅顽抗的态度、过激的言语给影响,还可以以相对平和又足具威胁性的含蓄辞令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希望、绝无退路,并使其在心中权衡时,将利益的天平自觉向“投降”那一端倾斜。 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在李游书的一番“劝导”之下,男人果然动摇起来。思忖片刻之后,他看了看还跪在那边无力起身的女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了妥协:“我是三花奇门的,叫王先秋。” “哦,幸会幸会。我对三花奇门的功夫倒也大有兴趣,也曾跟别人仿学过那么一招半式,尤其对贵派奇门暗器一科颇为拜服,”难得碰上这么容易沟通的对手,李游书几乎是以感恩的心情说了许多好话,“不过王大哥,咱们两个素昧平生,你远在中州应该跟魏家也无冤无仇,今天为什么还带着……” 李游书说着扭头看了眼那勉勉强强恢复些的鞭劲功姑娘,心想现在的人练武只练套路不近实战,不然就是降维打击赢得过于容易,在抗击打训练上实在称不上用心:“为什么还要跟那位大姐一起来刺杀我们呢。” 王先秋苦笑一声:“你就是李游书对吧,打废了陈玉鹏、杀了柳家少爷的人,前阵子又在思明跟定戢会的理事沈庚、副会长无定神通余明然好斗一番。要是知道魏三小姐是跟你一起,我说什么都不会贸然出手的。” 魏若熙闻言一怔,但此等场合她却不敢讶异开口,只好站在一边低头看着李游书的背影,心里思忖:柳仕如的哥哥,竟是给游书杀死了! 李游书此时也是眉头一蹙:“看来,王哥跟定戢会也颇有渊源。我倒是没想到三花奇门这样的大门大派竟然也向定戢会摇尾乞怜了。” “你说的可真是轻巧,令尊背后是风云集团和龙文斋,我们三花奇门可就只是三花奇门,”王先秋咬咬牙,无奈地闭眼感叹,“师父老人家有骨气,不许我们低头。可偌大的一门,总得有办法支持下去。先前定戢会对那些门派施加迫害的时候我们就该想到,等到小障碍扫平了,我们三花奇门该是首当其冲的。” “所以你违背了尊师的意思,向定戢会投降了。”李游书语气平和,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味在里面。他看李广成单是维持承蒙拳馆就整天皱眉,更不要说经营一个有头有脸的门派。传承是第一位,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顺带着挣点钱,站着或是跪着都不寒碜。 王先秋点点头:“先前,我们也想过要通过暗害徐苍,围魏救赵来让门派得到喘息,可惜……” “可惜徐苍太厉害了,你们根本不是对手。” 王先秋眼睛一瞪:“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因为这是常识。” “哼,连你这样的小孩子都能看清楚的事情,我却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我师弟,还有开碑掌和铁指功的两个门生都在医院里躺着呢。” “所谓走投无路说的就是你啊,”李游书有些感慨地摇摇头,“是徐临观派你来的,那个大姐也是,对吧。徐临观投了一百万,就想挣回两百万,还要挣整个武行的拜服。所以在明天比试开始前先解决些对手,非常有必要。” 王先秋点点头,技不如人的羞愧已经让他不想在多说什么了。 李游书听了这些,又扭头看看已经摇晃着起身的那个鞭劲功姑娘,开口道:“魏小姐,你把他胳膊接回去吧,都挺不容易的,咱们放他们一马就算了。这样的本事、这样的门派,于你魏家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 魏若熙一个呼吸的空档做了个简单的考量,随后也同意了李游书的提议,过去将王先秋的两条胳膊给接了回去。两个被放了一马的人相互搀扶着,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李游书和魏若熙:“你们就算放我们一马,明天如果在擂台上相见,我们依然不会留手的。” 听见这话,李游书脑海中闪过了七大家的同侪,闪过了妹妹和徐苍、又闪过了文彬、董玲尔和余明然,不由得蹙眉一笑:“第一,明天的比试我没打算参加;第二,你不要对自己的本事太过自信,三花奇门确实称得上是手段高超,不过你本人的修行嘛……也就那么回事儿。” 说罢,他便捡起地上滚落的两桶冰激凌,冲魏若熙笑笑:“走吧,魏小姐。” 看着那与打斗时截然不同的爽朗笑容,魏若熙低头微笑,用轻细的声音问道:“我叫你游书,你却叫我魏小姐,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要是不嫌弃,那我就叫你若熙了,”李游书毫无知觉地耸耸肩,“那咱们走吧,若熙。” “嗯。”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王先秋出师未捷地叹了口气。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也哀叹一声:“差远了,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我们跟七大家的那些人比,实在是差得远了!” “好在硬着头皮把事情做了,想必以后徐临观也不会再为难咱们。”王先秋想到自己违背师父叮嘱,为了门派将来而不得不将恩师蒙在鼓里的事情,羞惭之余也是松了口气。 “曾经是十八门二十宗,现在是我们,想必再过不久,就轮到七大家和游龙八卦、太燕形意他们了……” “他们现在不会在意的,”那姑娘眼神戚戚然地看着李游书离去的背影,“无非是后人复哀后人罢了。” 第二六八章 赛前夜晚 “你那边没什么事吧?”一家酒吧里,李游书喝了口长岛冰茶向电话那头问道。魏若熙坐在他对面,点了一杯百利甜酒静静看着他。 “没事,”李清梦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她的房间面朝大海,高高的楼层使她得以看见夜空之下的深邃海面,“回去的路上遇见两个家伙来拦我们,子夜一个人把他们给拿下了。” “是什么人?” “一个好像是青竹螳螂门的,另一个不太清楚,应该是小拳种。我不如你博学嘛,”李清梦大大咧咧地笑着,向李游书问道,“可能一来想要在比赛前瓦解不利因素,二来咱家跟青竹螳螂门还有仇怨,所以才会碰上袭击吧。” 李游书将吸管摘出来,端着杯子喝酒:“你说的不错。我这边也碰上刺杀的人了。” “哦,那一定是跟徐临观脱不开干系了。”李清梦丝毫不担心哥哥的安危,毕竟这种无聊的刺杀蒋子夜能轻松搞定的话,李游书也能轻松搞定,“看来这位徐董事长不怎么实诚,明面背地里双出手。” “生意人都这样,能用的手段当然都得用用。”回忆起钟城那帮逼崽子们的明争暗斗,李游书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这么做,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你说徐苍么?”今天席上徐苍也曾串到这桌来敬酒,跟李清梦见了面。李游书说这人不坏,可以处,所以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临江集团的少爷、定戢会会长的弟弟这双重身份而对其心生芥蒂。 “对喽,”李游书看魏若熙坐在对面也不动作,只是捧着脸看自己,便举杯跟她碰了一下,示意她喝,不用等自己,“我看徐临观多半是想让他儿子拔个头筹,然后宣扬一波是自己教子有方、临江集团未来可期、定戢会前途光明,以此来取得些名声威望。毕竟魏老爷子这次攒局是千载难逢,他舍了一口好剑和一百万块钱,不赚笔大的,估计气也气死了。” 魏若熙听李游书说法俏皮好笑,举杯啜饮一口,依旧是面色平和地看着李游书打电话,不言不语,也无举动。 “你觉得那个徐苍本事怎么样,跟你那个好朋友文彬还有子夜比如何?”李清梦心里盘算,若是真的让徐临观这次计谋得逞,恐怕以后定戢会和临江集团会更加趾高气昂起来。但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打起架来未必就十拿九稳的赢。自己的前面,李游书、蒋子夜,还有算是同门师姐、师伯李维的徒弟苏琴,他们都比自己厉害。 “文彬倒是挺厉害的,不过他没有出战的打算;小董也是,她那一门不好招摇,所以干脆不露相了,”李游书说着心里又想起来其他几个人选,“徐苍我倒是没跟他过过手,不过既然他哥哥是元阳太极的高手,当年还打伤过李维师伯,估计徐苍也不是一般货色。” 思索了一下,李游书看着眼前的魏若熙笑起来:“咱们倒是也没必要把事情往身上揽,只是看那个姓徐的走到哪都没好事,气人罢了。” “说的也是,考虑太多也没什么意思,我去洗个澡休息休息,你也早休息吧。”李清梦散开头发,说完便挂掉电话走进浴室去了。 李游书这头挂掉电话,将手机揣到口袋里不再看了,看看坐在对面的魏若熙:“你怎么不喝?下午看你酒量挺好的,可不要现在跟我装醉哦。” 魏若熙闻言笑起来:“想等你一下,你刚刚是跟妹妹打电话么?” “你怎么知道?” “因为姐姐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口气跟你是一样的,”魏若熙举起杯子来啜饮一口,百利甜酒口感丝滑,比今天下午斗酒时喝的灼胃白酒要舒服得多,“你们是在谈关于明天较量的事情吗?” 李游书无所谓地耸耸肩:“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情,只是看徐临观来者不善,讨论讨论罢了。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个三花奇门和鞭劲功都已经被定戢会给摆平了。只怕将来这定戢会和临江集团狼狈为奸,越做越大,保不齐就会威胁其他门派。尤其你魏家本就在南方,七大家里可能真的数你家情况岌岌可危。” 魏若熙点点头,思索之间喝酒的速度似乎就加快了些:“你说的很对,听我大伯说,许家、杨家和赵家都已经投靠了定戢会,我家的状况确实算不上好。明天的比试本来应该是乐乐呵呵的,被他这么一搅,反倒成了定戢会内和定戢会外的门派之争……” 魏若熙说着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小小一杯酒已经被自己给喝完了。 “啊……”魏若熙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游书,“喝起来太顺口了。” “这有什么,再点一杯,”李游书说着冲吧台的服务员招招手,接过酒水单子来递给魏若熙,“不过啊,我倒是没有料到你会卸骨擒拿术,这种武医同手的功夫我已经许久不见,今天也是长见识了。” 魏若熙指了指酒的名字,与服务员点头确认之后回答李游书:“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学了五步穿心指,大姐姐张含还有我两个亲姐姐都不会功夫的,楚筝表姐擅长阴手百步锤,我就学了些正骨推拿的小伎俩啦。” “真谦虚啊你,随意拆卸关节、对人体了解如同庖丁解牛一样的功夫,到你嘴里就只是正骨推拿。”李游书闻言觉得魏若熙总是一副谦虚谨慎、温雅可人的模样,若是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她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 这时间,魏若熙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后冲李游书比了个“嘘”的手势,接通了电话:“喂,妈妈。” “你在哪呢,还不回家。”李游书微微听见一个语调同样轻软的女人声音,看来魏若熙的脾气和语言风格跟遗传脱不开干系了。 “我在外面跟朋友玩呢。”魏若熙不好意思地看看李游书,向母亲解释道。 “跟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就是好朋友嘛。”魏若熙似乎不太擅长说谎,忸怩着便红了脸。李游书在旁边听得不解,直接说是个叫李游书的就好了,还用这么一阵掩盖么。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你今晚还回来么?你爸爸跟你伯伯姑姑们商量事情去了,估计今晚不能回来。” 当然是要回去的啦,难道你就放心这么漂亮一个闺女在外面夜不归宿地鬼混…… “我喝了酒,不回去了。”魏若熙的回答非常果断,令还没有结束内心戏的李游书呛了一下,“我还在隆贸(广场)这边呢,今晚去茜茜家住,就不回家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不要玩太晚。” “嗯。” 挂掉电话之后,魏若熙冲李游书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天真无邪,但却已经让李游书觉得这姑娘是个比欧阳知还要腹黑的女人了。 “明明靠着呼吸法就已经把酒精都消化干净,下午喝完酒之后甚至还开车载我,现在竟然说自己喝了杯百利甜就开不了车……”李游书无奈地看着魏若熙,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些什么,“我打赌令堂肯定不是习武之人,不然也不会连你这点小谎言都看不穿。” 魏若熙躲避着李游书的视线,抿着嘴笑了下,随后露出一副装傻充愣的表情来:“只是觉得跟你很聊得来,所以打算晚一些回去而已,难道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么?”她本身就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此时说出这些话来,倒让李游书觉得她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反倒自己是臭流氓一个,一听她说不回家就开始胡思乱想。 “不,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李游书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眼前这姑娘思索了一阵,随后还是将一些过于直率的话给咽进了肚子。 魏若熙闻言便又笑了笑,恰好这时服务员端了她的酒过来,她便举起杯子跟李游书碰了一下:“那不就是了。” …… 另一头,余明然跟文彬对坐在房间里喝茶,董玲尔则躺在文彬的床上看手机。文彬对于余明然的造访感到十分意外,一时之间也只好摆了盘象棋来跟他下着玩,不过他平日在山上除了练功修道之外也无甚爱好,顶多就是跟师兄下下象棋,看个电影,余明然自然不是他对手。 “将。”一声令下,这已经是文彬赢下的第三盘了。 余明然见状也不多做挣扎,无奈耸肩:“认输认输,文道长太厉害了。” “哪里是什么道长,我不过是个小道士而已,别抬举我了。”文彬脸色尴尬地笑了下,想起自己已经被师父撵下山的窘境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余哥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事情么?” “是关于明天比武啊,”终于到了正题上,余明然摸摸脑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我现在啊,是既想要赢,又不想赢,很纠结。” “赢了,四空阁无定神通名扬武林,再显神威;不赢,是为了不让定戢会趁机展露风头,是这么回事吧?”文彬将象棋收起来,轻描淡写地讲出了余明然心中的顾虑。 “是啊,”余明然叹了口气,随后看看文彬,“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文道长能老兄我一把。” “余哥你对我们一行人都是尽心尽力,我当然是能帮则帮。不用那么客气,请讲吧。” 余明然嘿嘿一笑,看来在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还不是啥好主意:“我想……请文道长出手,如果我有幸能与您一较高下,正好见识见识真武一派的功夫,而且……除了不参赛的李游书,我觉得以卓越内功著称的道门功夫是最有可能胜过无定神通的。” 话音一落,文彬眯眯眼睛,显然是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了。 而听见打架的事情,董玲尔这次学乖,只是装作继续看手机,却暗暗地支起了耳朵。 第二六九章 我被强奸 天色微亮,李游书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一股非常剧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令他感到极端不适地又躺了回去。 “怎么回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中毒了,于是连忙闭目养神,通过呼吸法内视身体以找寻毒素所在。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什么毒素,只在自己的身体中发现了残留的酒精,大量的酒精。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无妄诀是四时常开的呼吸法,任何对身体不利的物质都会因为其时刻的运行而加速分解被排出体外,昨天下午的宴席上李游书便已经将那好几斤酒的酒精都分解了出去,总不能是昨晚那区区五杯鸡尾酒和一桶威士忌可乐就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正当李游书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身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挪动声,以及从手臂处传来的柔软细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悚又坐了起来。 “什么东西?”自己明明是一个人住,怎么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个…… 坏了,坏了大菜了。 李游书微微掀开被子一角向里面望去,于阴暗房间中看清侧卧在身旁的女人后,白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心里无声哀嚎道:“造孽,造孽啊!!” 睡在李游书身边的,竟是昨晚跟他一起在外喝酒的魏若熙。此时她赤身裸体、侧身蜷在被窝里,脸上显露出一副沉睡的平和、身体伴随呼吸而微微起伏。而李游书捂着脸回忆了一阵,似乎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怎么喝得头皮发麻、怎么被这女人给扶回宾馆,又怎么醉醺醺地跟她…… “草,草草草草!”想到这儿,李游书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而魏若熙此时终于在他剧烈的动作和清脆的耳光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嗯……”从被窝里抽出双臂揉了揉眼睛,魏若熙有些害羞地看着李游书,伸伸懒腰柔声说道,“早啊。” 李游书被这声问候惊了一跳,回身看着魏若熙那带几分依恋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向她说道:“不不不,不是,魏小姐,那个、那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那个……我就莫名其妙就……你那个、我……” 魏若熙看着他那张皇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坐起身来用被子挡着胸口以下的身体,靠近李游书满脸通红:“你别解释了,是我做的。” “你做的?”李游书闻言一愣,“什么你做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呼吸法用不出来了?”魏若熙说着往后一缩,吐着舌头笑起来,“昨晚跟你聊天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打了你一下,把你的行气路线给封堵住,所以你的呼吸法昨晚用不出来了。” “所以……我才醉成那个憨样?”李游书眉头一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魏若熙,“你图个什么啊?” 被问及这个,魏若熙又红了脸,攥在手里的被子因为动作改变而往右一偏,露出她白如玉质的肤色以及下腹肌线条来:“就是……喜欢罢了。” “呼——!”长长吁了口气,李游书垂下头去,长发垂散遮住他的侧颜,让魏若熙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抬手将头发捋到脑后,冲着魏若熙露出一副可怜的神色来,“那我昨晚,不就是被你给强奸了么?” 魏若熙脖子一缩,像是做了错事却畏惧责罚的幼犬般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柔声道:“游书,咱们国家……男性是没有被强奸一说的。而且,昨晚在电梯的时候我吻你,你也没有拒绝我啊,在床上也——” “好了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这无辜的复盘行为于李游书而言简直就是公开处刑,他连忙起身穿好衣服,随后便进了浴室并把门给锁起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先洗个澡,你等我一下!” 魏若熙见李游书仓皇逃窜,便笑着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想要提醒李游书透明浴室的帘子没有拉,但回想起他那如同雕塑的完美身材之后,又露出羞怯的坏笑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游书站在浴室里,回头才发现浴室的帘子没拉,而魏若熙还那么坏心眼地坐在床上看自己,连忙又伸手拉下了帘子,随后站在水下面闭眼冷静。 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法完全接受。虽然无妄诀恢复正常已经将酒精都尽数瓦解了干净,但双目紧闭的黑暗中,昨夜与魏若熙亲热时的画面仍然是闪电般地一道又一道地浮现。 “淦,”在水下面站了大概五六分钟之后,李游书才伸手去按动洗发露,嘴里喃喃自语,“老子竟然被一姑娘给算计了……” 一刻钟后,李游书穿好衣服,擦着头发走出来。魏若熙此时还坐在被窝里,用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他。 “魏小姐,你就别装的好像是我祸害了你似的好不好啊?”李游书被那眼睛盯得有些慌乱,尴尬地将脸藏到了湿发和浴巾里面,“昨晚确实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但是你也不应该随便封堵我的行气路线啊,咱俩属于一个巴掌拍不响,各领五十大板那种,你可不要用这件事要挟我给你魏家当上门女婿啊,‘姑爷’这个词可以被列入今年我最讨厌的词汇之一了。” “当然不会啦,我家可没有必须男方入赘的要求,”魏若熙恋恋地瞅了李游书一会儿,随后低声说道:“我能用浴室吗?” 李游书手一抬:“但用无妨。” 于是魏若熙从被窝里钻出来,赤着脚,步履轻快地溜进了浴室。临进浴室前,她那白皙的身体在李游书面前一闪而过,白得有些晃眼,令李游书咋舌暗叹:“白得跟块羊脂玉似的……” 随后,他意识到魏若熙似乎没有鞋子,便走到橱柜那边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放在门口,在潺潺水声中敲了下门:“拖鞋给你房门口了。” “好——!” “心真大,还好呢。”李游书轻笑一声,有气无力将浴巾丢到沙发上,随后自己往床上一躺,脑袋里又开始过电影似的闪过魏若熙眼神迷离、两颊潮红的脸来。于是房间里又响起李游书殴打自己的耳光声。 “淦,别想了别想了!” …… 车子挺稳熄火之后,李游书坐在车里双眼直勾勾盯着挡风玻璃。魏若熙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解地拽拽他的衣袖:“游书,你怎么了?” “魏小姐,我真的……”李游书长吁短叹地摇着头,随后扭头看了魏若熙一眼,“我真的服了你了,你真是,你太厉害了,你是这个。” 看着李游书冲自己竖大拇指,魏若熙挑挑眉,脸色微红地笑着问道:“跟我春风一度就那么不开心吗?” 好家伙,这多委屈的语气啊。 李游书心里暗自感叹,摇头说道:“我说实话,记不大清楚了。我也不想记得太清楚,你现在是在冲垮我对欧阳的记忆,你这种行为是很过分的你明白么?” “可是,人不就是应该向前看吗?”魏若熙嘟了嘟嘴,露出一副关切而担忧的目光,“现在你面前就活生生地站着一个喜欢你的人,喜欢到不惜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也要得到你,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么?我、我就这么让你瞧不上么……” 看着魏若熙那副令人生怜的神色,李游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咬咬牙答道:“不是一回事儿……这、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闻言,魏若熙眼神一悲,随后垂下头去不再说话,车里顿时陷入到压抑的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听见“啪嗒”一声响,扭头看去,才发现魏若熙竟然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纷纷滴落下来,接连掉在了她手背上。 李游书觉得男人生在世上有两大难题——对面太猛打不过,女生太漂亮还会哭。见魏若熙这么软萌萌一个姑娘滴滴答答落下泪来,他顿时也慌乱起来:“魏小姐,你那个……不,若熙,你别哭啊。我只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我、我没说我讨厌你啊,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魏若熙很倔强,虽然落泪却一声也不吭,只是抽了张纸巾在眼角附近轻轻擦拭着眼泪防止花了妆,但依旧是强忍着哽咽所以说不出话来。 李游书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只得无奈地一摊手:“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都说了不讨厌你。但是当你男朋友这个事恕难从命,不过我只是现在没法从命,你给我点时间不行么?毕竟我现在还没法——” “嗯,好啊,”听见李游书这么说,魏若熙很干脆地就点了头,“我知道,你还放不下那位欧阳小姐,我当然会给你时间,我会给你好多好多时间。” 李游书眉头一蹙,斜着眼睛看魏若熙:“我怎么感觉你刚刚又是在诈我?你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到底在哪里?” 魏若熙闻言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不要割裂地看待我,我就是我呀。”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辆与魏若熙跑车款式类似、涂装亚光黑的跑车呼啸着停在了他们旁边。随后,个子高挑、面色冷峻、编发成股、面戴墨镜的女子走下跑车,径直来到李游书这边打开车门,伸手拽住他的肩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呵斥。 “你给我滚下来!” 第二七〇章 乖乖躺平 对面这女人,长脸、细眉,高鼻梁,看起来跟魏若熙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但也只是神韵而已,外貌上谈不上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关系的程度。她的头发很长、染得棕黄透亮,编成很适合活动、又不失美感的样式。至于她看李游书的眼神,那是百分百的憎恨,实打实的厌恶。 “你给我滚下来!” 伴随女人的怒喝,李游书被她从车子里拽出来,径直向停车场的承重柱飞了过去。这样的攻击倒并不致命,李游书于半空中调转身躯踩住柱子,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姐姐!”魏若熙见状连忙从车上下来,快步跑到了那女人身边,“姐姐你做什么,别动手呀!” “我听舅妈说你昨晚没回家,”被魏若熙拦下的姑娘眯着眼盯住李游书,两手骨节握得咔咔作响,“你跟他出去过夜了?” 被姐姐一言点破,魏若熙红了脸,倔强地拽着姑娘袖子不放却不敢再说什么。 “你哭了?!”扭头看了魏若熙一眼,发现她眼底还沾着些泪痕,那女人更加愤怒地看向李游书,“渣男!” 一句话还没说,李游书先是被轻视了一下,又被污蔑的一句,此时是有苦说不出,欲言又止地看着魏若熙,无奈地冲她摊了摊手。 “姐姐,他不是什么渣男,你误会了!”魏若熙见状连忙出言辩解,然而那姑娘却丝毫听不进劝的样子,抬手拍拍魏若熙的肩膀示意她松手,“若熙,长得好看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不可信,还有一个是同性恋。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他打成性无能!” 说罢,她猛一震脚,周围的空气轰然颤动,连李游书都感觉到了从那边传来的地面撼摇之感。 相当有力的一踏,不要说女儿身,就算是男人也未必能达到这么强大的力道。李游书临危不惧,摆开形意三体式迎着那姑娘,心里暗暗思索:要达到这种程度的震脚,只凭借肌肉力量估计是很难实现的,那答案就只能是内劲。这女人修炼的应该是软功内壮的功夫,并非寻常习武之人以肌体力量增加破坏力,也非靠骨骼为利器进行杀伤,她拥有第三种支撑身体的东西、并且以之为最主要的兵器—— 是内气,李游书遇上了一个不输于文彬的内练高手。 “游书,你快走呀!”在魏若熙拉扯不住的呼喊声中,那女子纵步前冲,向李游书挥手一拳,尚且不在臂展之内,然而一道肉眼可见的劲力却扭曲空气向李游书面门打了过来。 侧身一闪,李游书躲过那隔空而来的拳击,身后的水泥承重柱则代其受过,发出砰然碎裂的响动。 李游书侧头瞥了眼凹陷碎裂的混凝土柱,随后回过头来看向那女人,刹那之间,又一发隔空飞拳已经贴到了他的鼻尖。 急速地旋转,远超拳速的身体转速令李游书躲过了那招。 “太极步?”已经近在咫尺的拳头,竟然被那小子以身体作轴扭转身躯给躲闪过去,女人见状已是由怒转惊,对李游书有了几分改观,“看你的身材,难道你是练赵堡(太极)忽雷架的?” 李游书耸耸肩,面露无奈地盯着那女子:“这就是阴手百步捶啊,跟我猜的一样,百步之外只靠拳中阴劲便可伤人,由内自外越练越远的功夫。你就是若熙说的表姐楚筝对吧?” 那女人闻言下巴一仰,向李游书投去蔑视:“知道的还不少,怎么称呼?” “李游书。” “李游书?没听说过。”楚筝回头看看表妹,“不过既然是若熙看上了你,想必你也有几分本事。怎样, 再跟我过两招?” “没兴趣。” “你!”这样给脸不要脸的小子楚筝却是没怎么见过的,尤其是她因为自己的长相,向男生提出要求时从来没有被拒绝过,此时李游书一开口就泼了冷水,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受了轻蔑。 见状,魏若熙连忙上前去拉住了表姐:“姐姐,你看,他刚才连贴着鼻子的一拳都能躲过去,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他都把你弄哭了,我能不生气么?” “哎哟,不是那样的……”魏若熙连忙辩解一番,而楚筝听着她的解释点头不住。偶尔冲李游书投去一瞥,还是带着随时要动手的架势。李游书并不怕,就在他被贴脸输出还顺利闪避之后,就已经想到了对付阴手百步捶的大体思路。此时他两手插兜在承重柱那头溜达着,等待魏若熙解释完毕之后的尘埃落定。 过了一会儿,魏若熙脸色红扑扑地将事情从头至尾讲完,楚筝眯着眼睛瞪了会儿李游书,随后冷哼一声冲李游书招手。 于是李游书迈步走过去,低头看着这个穿平底鞋比自己矮些的女人。楚筝打量了一番李游书,似乎对他的相貌还算满意,颇有一种丈母娘验女婿的风范:“告诉你,若熙是我们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都是我们哥哥姐姐宠大的,你要是敢让她不高兴,我们打你个魂飞魄散,听到没有!” 没有必要把事情复杂化,虽然还没有要跟魏若熙怎样怎样的想法,但李游书此时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来。这种小事,咱能屈能伸。 于是楚筝收敛了气势,斜了李游书一眼后对表妹魏若熙说道:“比试快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魏若熙点点头:“大哥哥和二哥哥都要参加这次比武吗?” “大哥哥岁数压咱们将近一轮,要是出手的话有点欺负人了,”楚筝笑起来,抱着膀子跟魏若熙越走越远,而魏若熙则悄悄回头冲李游书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来,“这次只有二哥哥代表你家上擂台。” “那个,楚小姐,”听到这话,李游书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开口问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教一下,七大家各自都有什么家传神功,让我先有个了解。” “怎么,你也要上么?”楚筝看看李游书,觉得他应该水准极高,虽然躲过自己两招阴手百步捶也算不上多么厉害,但总该是在步法上有独到之处,“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随便来蹚浑水了,今天这场比武除了七大家之外还有各门各派的行家里手,你一个打杂家的,不怕死么?” 说完,她便没好气地拉着魏若熙迈步往前去,把李游书给丢在了后面。 …… 这里是鲤城最大的一座体育竞技类建筑,其规模甚至跟钟城死斗场不相上下。今天是魏家包场,在场的除了昨日前来赴宴的人之外,甚至还有邻近省市听闻那两百万的赏金,望风而动连夜启程之人。当然,道门佛门的忠厚长者、世外高人对金银并无多大的喜好,多数都已经启程离去。 “师父,徒弟今天要上场争彩头了。”在体育场后一片空地上,文彬正与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人鞠躬行礼。 老道须发皆白、面若枯槁,然而眼神沉静,一副秋水清霜、神莹内敛之态。听闻文彬这般说,他抬手摸了摸文彬的肩膀:“贫道已经不是文公子的师父了,先前的路,老道领文公子走;可今后的路,还得靠文公子自己走了。” 文彬闻言心里酸楚,然终还是忍住泪水冲老人又施一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虽然不要我,但文彬仍敬您为师父,这称呼就不改了吧。” 老人点点头:“好啊,不改就不改了罢。你这次要出手,为的恐怕不是那两百万的彩头吧?” “为了帮人一把。” “好极,好极。”老人说完把手一背,转身便去了,“那便去帮,不用多做考虑。老道我对比武没有兴趣,这就回谢罗山,文公子若是想念,便回山看看吧。” 于是文彬冲老人离去的身影再拜,目送其飘然而去,不见踪影。 待到老人彻底消失了,董玲尔才从一个角落里慢慢溜了出来:“文彬哥,那位就是你师父啊?” 文彬点点头:“是,是我师父。不过不再是了。” “看来你师父不是因为你做了坏事才不要你的,不然也不会对你这么温柔。你不用太难过了。可能……可能是你功德圆满了,也可能是你师父想让你在人世间历练历练,反正不是坏事。”董玲尔安慰了文彬,跟他一同转身往体育场的室内走去。 文彬知道董玲尔是劝慰他,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谁知道呢,反正已经如此,我也该换一个活法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着,好巧不巧,正好就碰上了被魏若熙抱着胳膊、正不知道怎么让她松开的李游书。 “诶?” “诶?” 李游书和文彬面面相觑,魏若熙见状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文彬和董玲尔打了个招呼。毕竟昨天的宴席上是见过的,也从李游书那里听过文彬,此时见到了自然有些尴尬。 至于楚筝,站在旁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淡淡地冲文彬和董玲尔点头致意。 “你来挺早啊。”李游书看看文彬,冲里面一指,“走呗。” 文彬与董玲尔对视一眼,见李游书没事人一样,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他进了体育馆。但董玲尔还是忍不住在李游书背后指指点点:“狗男人,转头就找到新欢了,呸。” 李游书不聋,但听见了也无力反驳。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辩解费力且无用,既然命运玩弄你,那就只好乖乖躺平了。 第二七一章 初战告捷 “你说你要上场?”李游书瞪着眼睛质问文彬,露出一副自己惨遭背叛的神色来,“你你你,你昨天不是还说不上的吗!什么意思!” 余明然听见李游书的大嗓门,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是我求文道长上场帮我一把的,毕竟我这么厉害,要赢太过容易。可要是赢了,虽然给四空阁扬名,却也让定戢会显赫。所以我打算……” “哦!我知道了,你打算跟谢罗山真武派真传弟子来一场旷世大战,这样的话不论输赢都让你无定神通一门扬眉吐气,并且即便是赢了,往下你也没有余力再出手,也就杜绝了让定戢会赢得比赛的可能。至少从你这边是赢不了了。” 余明然点点头,很高兴李游书能明白他的意图:“对喽,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两个的,搞得我都想上了。”李游书不开心地把脸往下一拉,露出个鬼见愁的表情来。 这时间,李清梦和师姐苏琴竟也看见他们讨论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并笑道:“哥,你应该这样想:我们站着你坐着,我们打着你看着。这可是门不多得的享受。” “就你会说!”李游书抬手敲了下妹妹的脑袋,又看看站在她旁边的苏琴,“你们俩都要代表游龙八卦门上么?” 苏琴这时间却没有回答李游书的问题,反而越过他走到了魏若熙那边,欢天喜地跟楚筝抱在了一起。 “呃,”李游书见状,有些尴尬地侧头小声问李清梦,“我记得,苏琴师姐是喜欢女人的对吧?” 而魏若熙则也凑了过来,小声对李游书说道:“其实我表姐也喜欢女人,所以才对你有那么深的成见。” “好家伙。苏琴对楚筝,连名字都这么登对,她们俩赶紧原地结婚得了。” “游书,你真是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咱们国家同性当下是没法登记结婚的。”魏若熙笑起来,但想到结婚又看看李游书,浮想联翩之间又不好意思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跟魏小姐这么要好了?” 几人各自有各自的话想说,七嘴八舌好不热闹。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们再谈下去,体育馆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各位,到的都很是及时嘛!” 这是魏家老爷子魏石的声音,听见这声音,魏若熙冲李游书笑了笑:“我该去那边准备一下了,待会儿见。” 李游书点点头,魏若熙便拉着跟苏琴还说不够的楚筝离开了这边。而李清梦则好奇地凑到哥哥面前去:“我说,你昨晚干了什么?” “什么干了什么?”李游书撇撇嘴,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装模作样自然让李清梦闻到了说谎的味道:“嗯……不对,你昨天晚上肯定跟魏三小姐干了什么事情,我要回去跟咱爸告密。” “你他妈?!”李游书斜了李清梦一眼,最终妥协地往她账户上打了三千块钱,“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懂?” 收到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兼封口费,李清梦冲李游书吐了下舌头:“狗男人,这么快就找了新欢,欲、盖、弥、彰!” “滚滚滚,好好准备你的比武去吧。”李游书没好气地撵走了李清梦,便拉着董玲尔往观众席的位置去了。 鲤城体育中心实在很大,来参加这次比武的人虽然多,可上了观众席也就只是把前三排最近的位置给坐满而已。李游书拉着董玲尔剑走偏锋,挑了个比较考上的位置,远离人群又居高临下。 “游书哥,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你不懂了吧?刚开始的海选肯定特别无聊,所以咱们居高临下看,只需要看清楚谁脱颖而出就可以了。”李游书说着躺到了座椅上,“而且我现在很困啊,你就帮我汇报一下比赛结果就行,我先睡一会儿。” 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自己的徒弟嘱托清楚了,便纷纷进入观众席坐好,李广成和林回雪的师兄李维两人并肩坐下,李维向四下看了看:“我怎么没看见你儿子?” “我不让他参赛,”在魏家新家主魏天曦的开场声中,李广成托着腮看参与这次比试的小辈们,向李维解释道,“他犯事儿太多了,今天要是露头,铁定得被人给指认出来。” 李维点点头,四下张望了一圈之后,拍了拍李广成的肩膀:“我要被你儿子笑死了。” “怎么了?” “你瞧瞧,这不是在那边睡大觉呢嘛。”李广成顺着李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李游书果然远远躺在靠后的位置,要不是翘着二郎腿还真发现不了,前天刚认识的那个蛊仙门的小姑娘也坐在他旁边,正兴冲冲抻着脖子看赛场上的情况。 “淦了,他是真会找地方睡觉啊。”李广成说着拿出了手机。 魏天曦正在讲解这次比武的规则:比赛采用淘汰制,第一轮海选赛,由于体育馆内场地宽敞所以被划分为了甲乙丙丁四个区域,参赛的选手抽签决定所在场次,四人一组在抽中区域内进行比试,四人之中只有一人可以获胜进入下一轮。 “游书哥,你听到规则没有?” “啊……听到了,很合理,也只能这样了。”李游书横躺在五张连排座椅上,仰头看着体育馆钢材交错的天花板,暗暗思索着这样的赛程安排。 嗡嗡声打断了李游书的思绪,他拿起手机来看了看,发现是李广成打来的电话,便接通了:“干嘛?” “你在后面躺着干什么?” “昨晚没睡好,啊~!”说着他便打了个哈欠,“这样四人一组的赛程安排倒是不错,不过魏老爷子和我师公是不是偷偷动了手脚?” 李广成眉头一蹙:“你怎么知道?” “昨晚跟人喝酒的时候,我听说七家里面已经有三家投降了定戢会,而其他各门各派投入定戢会门下的只多不少。赛事安排的权力既然在魏家手里,那估计他们肯定会让大门大派在第一轮里尽量不聚到同场次,还会想办法让定戢会的人被分到一起,这样我方保留实力,敌方自我消耗,美得很。” “哼,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怪不得你都没有兴趣看。知道就知道了,少说,多看。” “得嘞,您忙您的,我睡大觉了。” 李游书说完挂了电话,接着又让董玲尔给摇了个七荤八素:“游书哥游书哥,你看你看!” “看什么啊?”李游书坐起身来往擂台看去,自己打了个电话的功夫,文彬竟然已经从乙字场脱颖而出,转身离开了擂台。紧随其后,新的四名参赛选手便去进行第二场乙字场的对决。而此时,其余三个擂台的第一场都还没有产生最终优胜者。 “哟,那个小伙子,我却是没见过的。”看着文彬离去的背影,魏石颇为惊喜地赞叹,“好功夫,身法好、手法好,还给人留余地,真是好啊!” “那个人,那个是……”杨家家主杨武德灵光一现,乍得想起了文彬的身份来,“老爷子,那小伙子好像是谢罗山真武派的小道士,叫……文彬,对,他是王道长最小的一位弟子。” “哦?昨天倒是见了王道长一面,没见他领什么徒弟啊。”魏石闻言有些奇怪,但文彬此时也已经消失在了通向候场室的过道里,再加上新的叫好声涌现,便将这疑问搁置,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擂台上。 “第一场的丙字台也出结果了,是你的新相好!”董玲尔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李游书说道。 闻言,李游书刚躺下又坐了起来:“什么新相好,小屁孩子胡说八道的。” 赢的是魏若熙,她只是用几招擒拿术挫伤了对手的骨骼和筋络,尚且没有真正展示卸骨的功夫,李游书见她赢了便也笑笑,随即看见甲字场、第二轮的乙字场竟同时出现了优胜者。 是杨家的两兄弟,杨震、杨坎。 “没把他们兄弟俩设计到同一个场子里内耗一波,看来魏老家主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明显了。”说着,李游书干脆不再躺下,专心地看起比赛来。 后面的优胜者也都在预料之内,李清梦、苏琴、余明然、楚筝,加上七大家的后生无一例外地都通过了第一轮笔试。 不过七家里有个人输在了海选——赵家的赵雪晴在第一轮被对手打败,无缘晋级,只有她的表弟、年纪更小的韩正入围。 不过在李游书看来,赵雪晴输的不怨,她那场碰上了徐苍。 想着在第一轮留手,先不忙着展露家传功夫,赵雪晴开始跟徐苍周旋,而徐苍却并没有那种玩闹的闲心,甩手打飞了同场两人之后,他向着赵雪晴便是一阵猛攻,将元阳太极的刚猛发挥得淋漓尽致。当赵雪晴意识到徐苍功力了得、不动真格难以招架之时,徐苍一击捶劲打在她心口上,紧随而至是进步双推掌,算是以最温和的方式将赵雪晴给送出了场外。 不过赵家貌似是定戢会的人,输了就输了吧,何况她表弟如常,也算半个赵家,不丢人。这么想着,李游书便不再理会这结果,专心躺下睡觉了。 到了中午,耗时最长、持续三个多小时的海选总算结束,真正引人注目的第二论一对一晋级赛,在众人吃过午饭之后终于便要开始了。 第二七二章 复赛开始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游书、蒋子夜和李清梦三人找了家汉堡店。李游书很长时间没吃汉堡,点了两个三层牛肉巨无霸,厚到得用带小旗子的签子扎穿固定、上面还要淋上粘稠顺滑的芝士。李清梦见了直皱眉头,连忙吃了根薯条压惊:“你不怕撑死啊?” 李游书摆摆手:“我现在食欲大增,哈哈!” 闻言。蒋子夜跟李清梦对视一眼,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昨晚到底是自己一个人回的酒店,还是带着别的人一起回的酒店?” 李游书本来已经举起刀打算把那个汉堡给一刀劈开,听见他这么问,呆愣愣看了眼李清梦,然后又看了看蒋子夜,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将那汉堡纵向里劈开来:“你们两个,怎么整天就问这些没意思的事情?” 正好这时间,李游书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李清梦眼疾手快一把就将手机给抢过来,李游书手上拿着刀又没法去夺,只得有些嫌弃地看着蒋子夜和妹妹对着手机一通鼓捣。 “得人脸认证啊。” “没事,我知道密码,肯定是我和他的生日。” “你们这样可是侵犯我隐私权了啊,”李游书边说边将切开的汉堡大大咬了一口,牛肉的汁水,培根的油脂,芝士的醇香,面包的干爽,生菜、紫甘蓝、酸黄瓜和西红柿的爽口,荟萃于这巧妙的一口,如同伏羲女娲一般交缠着不肯脱离彼此,交相呼应、难舍难分。 “哟哟哟,李游书,看不出来你还挺受女生欢迎的嘛!”李清梦扭捏着嗓子装出一副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语气来,顺带划着李游书的几个即时消息小声读着,“‘姑爷在忙吗?大小姐的屋子已经修整好了,爱丽丝很想念您。’啧啧,爱丽丝,外国人啊?” “关你屁事。”李游书咽下那口汉堡,猛喝一口可乐解腻,并不想回答妹妹的问题,而蒋子夜则笑着坐在李游书和李清梦中间,防止李游书暴起去揍这个没事找事的妹妹。 “呀,我找到了!”李清梦拽拽蒋子夜袖子,让他靠过来两个人好一起端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老哥,你就是一铁渣男!” 李游书没好气地抓了一把薯条放到嘴里,冷哼一声看向李清梦:“我怎么成铁渣男了?!” “你自己看看膀子上的龙纹,啧啧啧,”李清梦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气呼呼瞪着李游书,“欧阳姐姐才纹了几天啊,你就敢跟别的女人在外面鬼混!你瞅瞅你瞅瞅,魏若熙问你是不是没睡好。子夜,这说明什么?” “啊?”蒋子夜眨眨眼睛,“我、我不懂啊,清梦你懂,你给解说解说?” “滚蛋,”抬手给了蒋子夜脑袋一下,李清梦把手机拍到桌子上推给李游书,顺带着斜了蒋子夜一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蒋子夜莫名躺枪,自然是委委屈屈地看向李游书,然而李游书也只是又恶狠狠想要咬死谁似的咬了口汉堡,嘴里含混着说道:“活该,让你不帮我。” “哥,刚刚是开玩笑,你真的跟那个魏家的……你们不就昨天撞了一下,后来在桌上喝了会子酒么?”李清梦凑过去,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游书,“我怎么看不出来你魅力这么大,真就能让人一见钟情?” 这时间,从那头过来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一副白领周末休闲的打扮走到李游书那头去:“小帅哥,方便加个微聊吗?” 活生生的案例出现了。 后来,连蒋子夜的联系方式也一并要走后,那女人满载而归地回到了靠橱窗还坐着好几个姐妹的那桌。而李清梦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若无其事吃东西喝饮料的李游书和蒋子夜:“我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招人稀罕的家伙啊……” “其实你更招人稀罕,”李游书打消了李清梦对他的疑惑,“只是因为你身边有我和子夜两个大男人,所以其他男的就不好意思来问你要联系方式,你回忆一下在学校的时候,主动来勾搭你的男生还少么?” 说着,他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擦手:“好了,我跟魏若熙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要告诉,在我没有明说之前让它烂在肚子里。咱们说点重要的事情——下午的擂台赛,你们知道自己对手是谁了没有?” 李清梦点点头,打开手机进入那个第二论晋级赛的选手群,将那份安排对战的文件展示给李游书:“我是跟一个叫刘子毅的人打。” “什么门派?” “嗯……赵王锤。” “那就不用怕了,那种铁憨憨门派,能进第二轮估计都是运气好。”李游书一摆手,随后又向蒋子夜问道,“你那边呢?” “我还没看呢,”蒋子夜说着也接过李清梦手机来看了眼,“哇哦,我是跟韩正那小朋友打。” “韩正?”李游书想了想,顺带着抓起了另外那一半汉堡,“哦,赵家那个赵雪晴的表弟。” “嗯哼。” “你也是七大家里的人,姓赵的那家是什么功夫,你清楚么?”因为先前赵雪晴还没等得及使出她家传的本事就被徐苍给打下了场,问楚筝又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李游书一直没能有个大概,此时正好跟蒋子夜问问。 “其他家我倒是都知道,杨家如意功,柳家扶风掌,许家龙雀百战刀,魏家五步穿心指,费家遍体铜人法。至于赵家,我还真的不清楚,毕竟他家往上倒摸三四十辈都是经商的,谁知道能淘换来什么厉害东西,拿来作传家功夫了。” 李游书点点头,一口咬去那汉堡大半,李清梦见了不免又觉得嫌弃:“哥,你吃东西怎么这么埋汰,要是咱妈看见了肯定要说你了。” “汉堡嘛,用手抓着吃的东西,怎么优雅?”李游书一边嚼一边反驳,因为汉堡的味道实在太好,他此时竟没有跟李清梦一辩高下的心情,只想专注于这顿令人满意的午饭。 “坏了,清梦,”正当兄妹两个拌嘴的时候,蒋子夜却是极为惊慌地伸手拽了下李清梦,“你看,要是咱们两个都晋级了,那就要对打了。” 李游书闻言也去看了眼,发现这比赛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乾坤二场,一边十六人两两一组的晋级,一共三十二人最后角逐一个头筹。而李清梦和蒋子夜如若胜出,则要在接下来的比武中对阵。 “打嘛打嘛,反正清梦打不过你,到时候直接认输就是了。”李游书很坦率地看了看李清梦,“你也别逞能,受了伤就不好了。你扪心自问,跟子夜打能有几成胜算呢。” 李清梦也是很豁达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我直接投降就好了,给子夜留点力气继续往前走。” “这……真的好么?”蒋子夜本来还觉得为难,这时间见李游书和李清梦都已经胸有成竹地作了安排,自己又比这兄妹都小些,也只能没主意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现在可是同一阵营,个人输赢算什么呢。”李清梦拍拍蒋子夜的肩膀,“但是你可不能输哦,你要是输了,就得请我再多吃三顿饭。” 而这时间,李游书已经将第一个牛肉汉堡给吃完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不了话,只能点头。 “那好吧。”蒋子夜见李游书食欲这么好,自己也不免多了些胃口,不过他比李游书要瘦弱些,所以就算再多也只是多吃几根薯条罢了。 下午一点半,暑气大盛,体育中心室内倒是冷气十足。 李游书跟李清梦、蒋子夜分别了,又给魏若熙发了一条“注意安全”的消息,之后便找到文彬、董玲尔。 “你跟谁打?” “杨家的长子。”文彬表情如旧,既看不出紧张也没有丝毫松懈,“听说杨家的如意功很了不起,正好今天见识一下。” “行,小心行事,注意安全。”李游书简单地嘱咐了几句,随后便带着董玲尔来到了乾字场,因为李清梦、蒋子夜、魏若熙、文彬和余明然都是乾字场,所以他只好放弃那头坤字场的较量了,好在这次比武有现场录制,事后可以再细细研究。 开场是很寻常的,毕竟上午的时候魏天曦已经发表过一番演说,所以下午场只要稍作介绍,比武便正式开始了。与上午场时的状态不同,到了下午,就是真正有名有姓的门派一决雌雄,这样的盛况实不多见,所有的观众都是心潮澎湃、拭目以待。 李游书坐在围栏边,也将座位从今早那远离人群的位置稍微向前挪了几排,方便他看清赛况,而董玲尔似乎只对文彬感兴趣,此时反倒因为吃过午饭困意涌上来,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 于是,就在这样一番情况之下,乾字场的裁判下达了指令: “第一场,游龙八卦门李清梦,对,西府赵王锤刘子毅——” “开始!!!” 第二七三章 百战刀与探花手 “你准备的怎么样?”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沉而严厉,只要用耳朵一听就能描绘出那张不苟言笑、或者说不会对自己笑的脸来。 徐苍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回道:“我尽力可以吧?” “我们家走到这一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好自为之吧。”徐临观对儿子的回答表示了不满,并以一句警告结束了这次谈话。 每次都是父亲先一步把电话挂断,徐苍已经习惯了。他轻轻叹了一下,随后将手机放到了口袋里。这个时间,女友邱师竹应该在酒店睡午觉,她对习武之事不感兴趣,虽然想要陪着徐苍,但还是被他善解人意地谢绝了。 这时间,过道里走过来一个人,笑眯眯冲着徐苍打招呼:“徐苍老哥,你站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做什么。” 徐苍闻言看过去,发现走过来的是思明市定戢会的副会长,同时也是临江集团旗下三言传媒董事长余文立的儿子,余明然。 徐苍比余明然大两岁,不过个子倒是没有余明然高,也没有余明然壮实,看起来反倒好像岁数比余明然小一些似的。先前两人也是见过的,父辈是上下级,两人之间却是关系平等的好友。 此时见了余明然,徐苍有气无力地笑了下:“你不是在乾字场么,跑到我这边来干什么?” “我的比武是第一轮最后一场,还早着呢。”余明然走到徐苍面前,上下打量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经过,“怎么,又被你爸给骂了?” “家常便饭,习惯了。”徐苍挥挥手,“不过说实话,已经听烦了。他要是都骂,我也就忍了,可他对我哥那真是……怎么说呢,区别对待很可耻啊。” “我猜,你老爸肯定要你无论如何赢下这场比武对吧,”余明然笑眯眯看着徐苍,开口问道,“你是想赢还是不想赢呢?” “哼,说实话,我现在恨不能转身就走。”徐苍看着通向赛场擂台的通道尽头,那边光明一片,此处寂静阴霾。他当然渴望交手、渴望将自己所学一展无余、渴望用自己积年累月的努力赢得应得的胜利。可一旦这些渴望被盖上了父辈仿佛阴谋般的利益钢印,一切就变得让人抗拒起来。 余明然抱起膀子,笑着靠到徐苍身边:“我说徐哥,咱们也都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儿了,不至于对老爹的命令这么抗拒吧?” 徐苍摇摇头,扭头看着余明然:“咱俩换换爹,你就知道摊上徐临观这样的一个爹是多么令人烦躁了——父亲有嘱托、有命令,这些我可以理解,岁数不小了,也应该给家里分忧解难。但是你要知道,尊重他人自由意志是一件多么重要而可贵的东西,我父亲每每要别人做事的时候,总是显露出一种颐指气使和居高临下,这才是我最讨厌的地方。因为他的这种态度背后,就已经暴露出他在取得利益之后的态度,而我认为这种态度虽然短时间内会助长他的权势地位,长此以往却并不见得是个好事情。” “我是不懂这么多的,谁让我是美术概论专业的人呢,”余明然耸耸肩,但也多少从徐苍那连珠炮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无奈和纠结,“也许……你不一定非要想着你父亲的命令去做事,你有你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有的时候顺从是为了更好地反抗,对吧?” 说完,通道那头的赛场上传来一阵激烈的喝彩。两人便迈步走到了通道处。江南许家的许清霭正被好友魏若鸿搀扶着走进通道,这边费木南、楚筝、杨坎都冲他道喜,而许清霭则微微一笑予以回应。 赛场上,许清霭的对手,洪拳传人洪臣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来,擦着鼻子和嘴角上的血冲许清霭竖起拇指。 “呢就系许家嘅百战刀,好犀利。(这就是许家的百战刀啊,好厉害。)” 晋书记载,东晋十六国时大夏国国王赫连勃勃遣工匠造环首宝刀,名曰“大夏龙雀”,在其背面刻有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便是说吴楚之地有名剑湛卢,而大夏国强盛,造有龙雀大环刀。其刀威名无人不知,可以借它开阔心胸、从容退敌,如劲风席卷草原般斩杀敌人,于是其名号威震华夏神州。 简单来说,就是屠龙刀的现实版本:湛卢不出,谁与争锋。 而江南许家,许是祖上北人南逃、许是钻研而有所得,竟然世代承袭、改进了这大夏龙雀刀的专属刀法。宝刀锋利,更须神锋敛彩、杀气内藏,不可走泄了利气,反而神韵不足。而许家在这世代的钻研中,将龙雀刀法转入拳掌功夫,似形意“脱枪为拳”般,将龙雀刀法变作拳法,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使得许家足以跻身七大家、成为武林名宿的拳掌之术——龙雀百战刀。 虽然胜了,但许清霭这一仗打得也并不轻松,南拳北腿之“拳”便是洪拳,不愧为南拳典范,硬桥硬马、沉实刚劲。他的百战刀虽然也是内敛中暗含刚猛杀气,遇见洪拳也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最后也全靠自己作战经验丰富些,这才占了上风打赢了洪臣。 洪臣慢慢站起身来,虽然是败了身上却也没有受多大伤,不失礼数地冲观众席上七大家家主并各派的掌门人拱手施礼。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点头称赞,蒋雨生捋着胡子对身边魏石道:“嗯,心有惊雷面如潮平,功夫到家、心性也是极稳重的。” 这当真是虽败犹荣,洪臣的师父对自己徒弟的表现也是颇为满意,此时含笑点头,并不因为徒弟败了而有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行了,我也回去了。”见这边已经结束了一场,余明然拍拍徐苍的肩膀,转身往自己的乾字场那边去了,“下一场就是你了,好好努力,加油干吧。” 徐苍目送余明然远去之后,擂台上便响起了坤字第二场的准备声:“第二场,元阳太极徐苍,对,飞叶堂韩兴元!!” 回到乾字场,战况倒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烈焦灼。西府赵王锤家的刘子毅身高在一米八五往上,身宽体胖、膀大腰圆,那体态跟身材高壮的费木南不同,该用臃肿来形容才足够。 反观李清梦,一米七上下,虽然在女生中个子也算出挑,然而跟刘子毅一比则又是矮了,再加上今日比武她穿的平底布鞋,就更不似平日那样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对比异常鲜明。 而对比鲜明的不只是身材,还在身法——但见场上,那刘子毅如同蛮牛一般地横冲直撞,双手圆抡大力挥舞,凌厉拳风轰然有声。而李清梦则靠八卦步法辗转腾挪,在高大笨重的刘子毅周身绕来转去。刘子毅拳头刚瞅准了落下去,李清梦这头便像是化成空气般没了影,再找见已经到他身后去了。 “游书哥,这西府赵王锤的功夫好笨啊,感觉虽有章法,却粗浅得可笑。”董玲尔坐在栏杆上耷拉着两条腿,回头冲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点点头,倒也没有对刘子毅的表现有什么不满或鄙夷:“西府赵王李元霸,那到了战场上就是个人肉收割机。人家西府赵王锤一门练的就是个势大力沉——不学巧劲儿,不学神速,一心把力量发挥到极致,在保持爆发力的同时还能兼顾持久力,这个刘子毅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别看清梦走八卦步嗖嗖的让人抓不住,她也根本不敢停下来——以她那个身板和抗击打能力,别说是吃他一拳,就是吃上半拳也当场躺下了。” “那清梦姐也不能就这么跟他耗下去啊,又不是斗牛。”董玲尔闻言也面露难色,仿佛置身事中般思索起来,“而且那个刘子毅胖的像个气球,姐姐打他十掌都未必管用。这么看,反倒是清梦姐容错率太低了!” “没事,”李游书看着李清梦那腾挪的身影,不由得笑了下,“她虽然是游龙八卦门林回雪的女儿,可也是千般武艺于一身的李广成的闺女——” 伴随李游书的解说,擂台之上风云骤变,李清梦在将这莽汉刘子毅绕了十来圈之后终于不再僵持,一个回身截腿踹踢到他后腿弯上,刘子毅反应不迭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而李清梦则乘机拧身趟步转到他面前,此时那大个子半跪在地,咽喉倒是正跟李清梦胸膛齐平,但见姑娘右手做个兰花指,柔媚婉转之间却是嗖得冲着刘子毅喉头攮了过去。 刹那之间,只听得“嘎”的一声怪叫,李清梦的兰花指重重戳在刘子毅喉咙上,那胖子倒吸一口气,怪叫一声向后便倒,将偌大的擂台砸得一阵乱颤。 见状,李游书方才将自己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虽说并不怎样醉心于功夫,但她会的可不止八卦掌一样。” 裁判见状上前看看,拍拍刘子毅的脸:“子毅,刘子毅?” 两三下拍打之后,胖子忽然睁开眼睛大口喘了一声,随后猛地坐起身来:“哎哟喂,可憋死我了。” 李清梦见刘子毅没事心里也松了口气,站在那边笑道:“没事就好。” “刚刚那招是探花手啊,真好看,”胖子摸摸自己的脖子,倒是心宽体胖毫不在意,笑嘻嘻站起身来冲李清梦拱手,“这么厚的肉都能让指力直达气管,李姑娘不仅八卦掌在行,探花手也是一绝,胖子我服了。” 李清梦笑笑,自是拱手回礼。于是裁判在掌声和喝彩中宣布了比赛的结果: “乾字场第一场,胜者是游龙八卦门,李清梦——!!” 第二七四章 大魔王蒋子夜 “哦……看来清梦不仅学去了回雪的游龙八卦掌,还从你那里学了探花手啊。”看台之上,李维看着比赛结果对李广成说道,“不过她倒是没有跟你似的那么狠,截腿踹也只是踹在腿弯,没有伤害那个小胖胖的膝盖。” “探花手柔中带刚、以气发劲不伤骨骼韧带,姑娘学是最好不过的了。再说,我只是教她学功夫自卫防身、保护男朋友,可没让她用功夫害人。不过是切磋,总不能把人家孩子给踹成残废。”李广成笑了笑,他看了赛程安排就知道,下一场蒋子夜对韩正之后,不管是谁晋级跟李清梦打,李清梦的赢面都不算大,况且对不爱争斗的闺女而言,能如此漂亮而仁慈地赢得这场战斗,于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要女儿高兴,其他的就没什么所谓。 “下一场应该就是子夜了吧?”李维打开手机看着对战表,龙文斋在恒玉,游龙八卦门也在恒玉,两家常有交流拜会,“看看蒋家龙文斋的这一辈功夫如何,乖孙出阵,蒋老爷子总该是亲自来一趟的吧?” 李广成闻言却是一笑,伸手拍拍李维的肩膀:“我那个师父,越是放心越是不上心。蒋家小辈里,数子夜最有悟性最能打,你别看他平日里和和气气像个小姑娘似的,真打起架来可不好惹。游书那个混小子都打不过他。” “啧,看不出来,原来蒋家这小公子这么横。” 李清梦赢了,李游书当然高兴,他坐到椅子上翘起腿,虽然刚刚也为妹妹的安危担忧,但是现在又露出一副“果然如我所料,我妹必胜无疑”的神色。 这时间,李清梦噔噔噔地上了台阶,顺着栏杆跑到李游书这边来,董玲尔老远看见了李清梦,笑嘻嘻冲她打招呼:“清梦姐姐,你好棒!” 李清梦脸上挂笑,伸手摸摸董玲尔的脑袋,随后走到李游书面前:“怎么样,刚才的思路还不错吧?” “你比我聪明,你想的办法只会比我好,不会比我差的。”李游书冲妹妹点点头,从小他这妹子就被他捧到大,拌嘴归拌嘴,从来没闹过矛盾倒是真的。 不过李清梦这办法也确实好,李游书想的是用连续的摆拳主攻下巴,让对手产生轻微脑震荡从而丧失行动能力。一来这办法也就他这种主进攻型的人会想到,二来也难免对那刘子毅产生伤害,终究是不如李清梦用探花指使其短暂窒息来得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乾字场第二场也要开始了:“第二场!龙文斋蒋子夜,对,赵家韩正!” “赵家韩正”这种称呼着实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不过大家也都见过了,没必要对这种事产生什么吐槽。此时除了远离人群远远观望的李游书三人外,赵家的家主赵洛跟女儿赵雪晴也从刚刚的坤字场来到了乾字场,观看韩正的比赛。 “爸,你觉得小正能赢么?”赵雪晴个头也挺高,站在父亲身边低声问道。 赵洛闻言摇摇头:“小正赢不了,咱们也没必要赢。徐临观这次是要他儿子亲手夺得那个头筹,咱们赵家亮亮相,在这里停下就行了。我是带你们来见世面的,你被徐苍打伤我回去估计就得被你妈好说一顿,要是小正也受了伤,那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那个书呆子姑父道歉。” 赵雪晴闻言无奈地笑笑,她知道父亲投靠了徐临观是迫于无奈,虽然对徐临观在口头上常有恭维,但多数时间都是出工不出力的状态。 “要是我第一场努力些就好了。” “没事雪晴,爸又没怪你。爸我还真不想你赢,这俗话说得好嘛——” “不为天下先~!”赵雪晴抢一步说了出来,这是赵家的家训,取自《道德经》里“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一句,赵家毕竟是商贾世家,懂得人情世故、懂得示弱、懂得明哲保身。 蒋子夜和韩正闲适而友好地散步入场,入场前两人就已经打了招呼,蒋子夜比韩正大个一岁多点,入了场后便冲韩正拱拱手:“韩正兄弟,手下留情。” 韩正也笑着,还是有些怯怯地跟蒋子夜拱手回礼:“蒋哥哥也请留手。” “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不曾想,先发制人的竟然是看起来犹带稚气的韩正。 “哦,起步好快,看来这小哥步法上学的很扎实啊。”李游书见状眼前一亮,腾地站起身来观望,又被李清梦和董玲尔十分嫌弃地给按了下去。 确实非常迅速,观众席上的前辈们也着实被这招给惊艳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高速起步的韩正甚至没能将自己的正拳完全打出,蒋子夜的手便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虽然蒋子夜只是用了很小的力,但韩正自身的惯性仍然使他被阻遏时感到脖子被狠狠地扼住,不由得发出“咳”的一声。 “唉,可惜,”李游书见状不由得轻叹了一下,“这样先声夺人固然可以抢占先机,但对于子夜来说还是太寻常了。” 如果说生性温柔的蒋子夜有什么特质使得李游书与他相交甚好,那便是同样的果断以及旺盛的求知欲望。与李游书一样,他也是个喜欢找人“比武”的人,并且比李游书更加擅长将比武的数据进行归类总结,演化为各种应对模式。 实战是为了换取出招的肌肉记忆,毕竟比武的时候电光火石,大脑也许根本来不及有那么多计算。然而蒋子夜可以,他的大脑经得起超高速的运算,还可以瞬间将应对信息通过大脑发出的电信号传导至身体的各个器官以应对敌人的进攻。所以归类与总结对蒋子夜有用,且必要。 虽然从外在看都是“极富实战经验”这样的特征,但蒋子夜和李游书却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来实现这特征的:李游书如同野兽,一招一式都是靠着本能驱使;而蒋子夜却像台电脑,每个步骤都经过了精密的演算。 回到赛场,蒋子夜将韩正掐住之后,毫不犹豫地向下按去,只听“砰”的一声响,韩正瘦小的身躯被狠狠制服在地,动弹不得。 “先发制人固然是好,不过风险也很高啊,”蒋子夜左臂掐着韩正,右手已然比划出了六阳龙钩的手势,“投降么?” 韩正被掐得有些呼吸困难,看不出来蒋子夜宽宽大大的袍袖之下竟然是如此有力的臂膀和指掌。 但刚刚过了一招就投降,未免太掉价了,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轻易认输。反而该说,小孩子胜负欲更强才对。 “当然……不投降……!”说话间,韩正双腿一勾,向着蒋子夜肩膀搭上去,他要以十字固来解除对手的压制。蒋子夜见状也不打算僵持,虽然他现在完全可以左手一发力将韩正直接掐昏过去,但这样欺负一个小朋友未免过分。而且他本人也对赵家的本事颇有兴趣,所以不打算就这么简简单单结束战斗。 想到这,蒋子夜抽出左臂,右手六阳龙钩向韩正肩膀抓了过去。 韩正向右一滚,顺着六阳龙钩划过空气的劲力连连翻滚,躲过了蒋子夜那骇人的一抓。虽然勉强躲过,可当他一路滚开并跪坐起身后,却发现自己一路滚过来的路径上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背部的刺痛紧随而至,韩正不由得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是画龙指啊,”李维在台上,已然看见了韩正肩胛部位被蒋子夜扯烂的布料以及那不浅的三道抓痕,“开金断玉、入木三分,练至大成甚至可以在抓过的位置留下暂时难以消散的力道,真是厉害。”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躲过去了。韩正伸手摸摸背后,看到手上的血后倒也没有多么的惊慌,只是暗暗思忖蒋子夜怎么将自己给伤到的。 “这是我家龙文斋的功夫,”蒋子夜见韩正不解,便笑着向他解释道,“具体的也不好解释,你只要知道即使看起来抓不到,实际上也能抓到就行了。” 看台上李清梦见韩正这么快就见血了,不由得蹙起眉头来:“哥,子夜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何况还是个小孩子。” 李游书倒是不怎么在意:“别看对面是个小孩就放松警惕啊,再说也只是比咱们小一两岁,哪里就是小孩了。和尚道士、女人小孩,最危险了。” 擂台之上,韩正听了蒋子夜的话也笑了笑,随后慢慢站起身来:“蒋哥果然厉害,本来想着先发制人,结果被你后发先至了。” “我实战经验比较多,你这种攻击方式也不是没见过。” “唉,果然还是有差距的,”韩正摇摇头,眼神随即骤变,周身气场也开始伴随他的凝神而产生震颤的共鸣,“那我就更得加把劲了!” 蒋子夜看不见,但李游书三人,连带着看台上那些前辈都看见了——说话的功夫,韩正背上被六阳龙钩划伤的三道血痕正在迅速愈合,并在三秒之后彻底恢复,还原成为平滑无伤的肌肤。 而面对着大魔王一般的蒋子夜,韩正摆开一个侧身揣手的架势:“蒋哥,我要上了。” 第二七五章 摩诃萨埵 周围的气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李游书更是十分敏锐地率先察觉了出来。紧随其后,董玲尔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游书哥,那是什么?” 李清梦兀自还看着场上,听见小董的发问不由得扭头:“怎么了,难道只有我自己没有察觉到有趣的事情么?” 李游书凝视着场上,开口说道:“很奇妙的功法,不是向外索取,而是向内探求……”后面的话他说在了心里。 “那是跟无妄诀相反的功法。” “蒋哥,我要上了。”话音一落,韩正的身影向蒋子夜笔直冲了过去。 这是无谋的举动,但凡是有点作战经验的人,没有因为同一个手段吃两次亏的,何况蒋子夜第一次就已经看破了。 “这小子想什么呢。”自言自语了一句,蒋子夜俯身严阵以待,对面韩正却是将那揣在袖中的右手猛地甩了出来。蒋子夜眼疾身快,猛地向侧里一闪躲了过去,只听得“啪”一声爆鸣,地面上瞬间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见状,蒋子夜不由得心里嘀咕:哦呦,好险好险。 进而,蒋子夜迈步前冲,以龙文斋丧乱步法骤然绕到韩正身后,变六阳龙钩为单一的食指指枪,重重戳在了韩正的后心上。他画龙指精纯狠辣,如若是全力一击即便是混凝土块也能留下个透明窟窿,此时面对韩正的小身板心生怜悯,只是恰到好处能让指力透过皮肉直达心脉,让他晕过去也就算了。 然而中了那重重的一击,韩正向前踏出一步却紧跟着回身猛踹,蒋子夜诧异之余抬手挡住,被韩正踢得向后急急退了几步。 “什么功夫……”手臂被踢得发痛,蒋子夜甩甩胳膊看向韩正,却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那六阳龙钩运画龙指在那小子背上留下的伤怎么不见了。 韩正再次将手揣进袖子里,露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蒋哥,这样是不是能让你稍微认真一点了?” 蒋子夜闻言抿嘴一笑:“我一直都很认真啊。” 看台上,李清梦晃着李游书的胳膊:“哥,你看!刚才韩正甩出来那招跟大哥哥的通背甩手很像啊!” 李游书自然看的清楚,点头回答:“是啊,因为原理是一样的嘛。虽然威力不如师兄那招大,但胜在不用过多蓄力,往袖子里一揣,就相当于一杆装填完子弹的枪了。看来这赵家藏得深,家传的不止一个功法。” 刚刚那招,是跟倭刀居合斩一样抽刀断水的招式,不过打出来却跟鞭子一样的延展效果,还真是有趣。 蒋子夜心中暗暗想着,换了一个能够更加巧妙应对自上而下直线攻击的步法。而韩正见了也不由得面露钦佩:“竟然被你一下就看穿啦,这是舅舅家的家传功夫‘袖中剑’,是用经过加工过后的稀释的内气同化袖中空气以进行攻击的功法,如若稀释的内气暴露在空气里,自然是没办法产生多少影响的,所以揣在袖子里是为了提供一个相对密闭可控的空间。” 说罢,韩正却忽然伏身,将藏在袖中的右手横向甩打出去,蒋子夜倒也不慌,同样横身一跃便将那招给躲闪了过去。 便这一个躲闪的时机,韩正纵身向前,双掌向蒋子夜打过去。蒋子夜落地不稳,见对方来得及连忙拧身回击,一手将韩正左手掸开,一手与其右手对掌。二人双掌相对,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蒋子夜被那炸裂开来的劲力给推出去,在半空里空翻落地后方才停了下来。 韩正挥散袖管中腾腾的烟气,脸上竟显出一丝狞笑来:“蒋哥,虽然这叫‘袖中剑’,但可不是只有剑的模样哦。” “感觉出来了,”蒋子夜甩甩手,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刚刚那招也是一个原理吧,被内气同化的空气在袖管里压缩,随后产生爆炸的劲力。不过你练得不怎么好,刚刚算是我赢了一筹。” 韩正闻言一愣,低头看时,竟然是自己的右手和小臂被炸得鲜血涔涔、皮肉外翻了。 “厉害啊子夜,”李游书看到这时赞叹着一拍栏杆,不小心在那钢管上留下个掌印,“竟然能以急就掌先一步在对方袖管中引爆内气,妙啊妙啊!” 董玲尔听不懂,扭头问李清梦是什么意思。李清梦则笑笑,对她讲解道:“龙文斋的急就掌之所以名曰‘急就’,是‘急速成就’的意思,能够比寻常功夫更快地将内气凝结到手掌之上——韩正那招看起来似乎是在袖管里压缩了一个会爆炸的内气团,当那内气炸裂之时就会有推动力顺着袖管轰出去。而子夜刚刚看出了那招的破绽,在与韩正对掌之前便抢先一步以急就掌运气劲力,向那袖管里送了一力,提前在韩正袖子里引爆了那个内气团。所以现在他受伤甚少,韩正倒是被炸得血肉模糊的。” “呀,那个蒋子夜可真是厉害。”闻言,董玲尔看向台上,对那个蓄长发、穿宽衣,看起来有几分女人气的小伙子赞叹道。 “啧,虽说子夜很厉害,不过那个小韩同学也不是寻常人啊。”李游书抱起膀子看向韩正的背影,舔着自己的嘴角感叹道。 擂台之上,韩正鲜血涔涔的右手和右臂又开始迅速地愈合,只是那恢复的过程新肉生长、烂肉脱落,看起来却有几分恶心。 蒋子夜见状抬手指过去:“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是什么功夫?你可别跟我说那个也是‘袖中剑’,说了我也不信!” 晃了晃已经恢复的手,韩正冲蒋子夜腼腆一笑:“嘿嘿,这个也是舅舅教给我的。名字有点难记,叫摩诃萨埵法。” 闻言,蒋子夜眼睛一眯,神色多出几分阴沉:“摩诃萨埵……” 看台之上,李广成咋舌感叹:“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赵家的舍身法了。每次看都觉得简直不是常人所能及的功法,看来赵家当年行走东西商道真是淘到不少好东西。” 说话间,手机响,李广成接通了李游书打过来的电话:“干什么?” “老李科普,”李游书开门见山,向李广成急切问道,“韩正那是什么神功,那炸烂的手怎么就好了呢?” “哦,那个啊,那是他们赵家家传的功夫,叫摩诃萨埵法,也叫舍身法。”免提的通话中传来李广成的解答。 “摩什么?摩卡?”李游书一旦有什么听不懂的东西就往吃的喝的上面靠。 “摩诃萨埵啊,你个吃心眼儿。”李广成笑骂了一声,李维的笑声也传了过来,“你知道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吧?” “知道啊。”李游书点点头,高中写作文的时候常用,尤其是“自我牺牲”这种主题的时候屡试不爽。 “摩诃萨埵跟这个典故差不多,就说有个王子叫摩诃萨埵,有一天跟他俩哥哥一块出去玩,看见个母老虎跟它七个刚出生不久的虎崽子都饿得奄奄一息、危在旦夕了。他就心生怜悯,骗他俩哥哥先走一步,自己折回去要舍身喂虎,但是因为他身上大悲力太盛,老虎都不敢吃他,他就刺破自己的脖颈,从高处跳崖落到老虎面前,自杀了,于是老虎就敢吃了。就这么个故事,投身饲虎。” 听了这个典故,李游书大概就理解了这功法的真谛:“卧槽,我明白了!怪不得又叫舍身法,真是大慈大悲放大光明,这功法是不是能让受伤之处迅速恢复、断肢可以再续、落发能够重生,连鸡儿割掉都能——” 不等他说完,李清梦和董玲尔两人便冲上去将他的嘴给捂了起来。但李游书感觉得没错,无妄诀可以从外界摄取能量以恢复自身伤势,而那个摩诃萨埵法是刺激身体内部以恢复伤势,一个向外、一个向内。但摩诃萨埵法恢复的速度明显比无妄诀快了不知多少,只是折寿的弊端难免令人生畏。 李广成嘴角一歪,继续说道:“不过也没那么不可思议,毕竟这功法的本质就是以内气刺激身体细胞加速分裂分化,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令其加速分裂恢复伤势到底是对身体有隐患。舍身法也有不顾折寿、舍身作战这层含义,他们这种小打小闹还好,若是真到了与人生死相搏,可能会闹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那只能是最差的情况啊,”李游书从两个姑娘的压制中挣脱出来,“但是跟一个不死不灭、肉身成圣的人打,能跟他同归于尽的可能又有多大呢,更多恐怕是心态炸裂才是。” 李广成点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了擂台之上。 “那就看子夜这小家伙是怎么想的了。” “摩诃萨埵……投身饲虎。难怪难怪。”蒋子夜是文学专业,一听这名便把这功法的真相理解了个大概,“也就是说在你运行这功法的期间,我不管用什么攻击都没法把你打趴下喽。” 韩正笑着点点头,随后再次将手揣进了袖子里:“蒋哥,遇高人岂可交臂而失之。为了领教你的本事,我也是把家底都亮出来了。”他虽然面目上戾气深重,可语气依旧谨慎而不失礼数。 闻言,蒋子夜也低头笑了笑。当他再抬头时,远超韩正的威压自二人头顶轰然降临。 “好,那我就领教领教这投身饲虎的神功。” 第二七六章 螳臂当车 “你瞅瞅,大boss进二阶段了。”仿佛一阵劲风从蒋子夜周身暴起,李游书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杀气,虽然为韩正接下来的境遇感到担心,但脸上还是控制不住露出了坏笑。 坤字场上,儿子已经赢下比武的许庆华向蒋雨生低声问道:“老爷子,我看那头是您家小公子的场,赵家那边的舍身法和袖中剑都不简单,您不去……” 蒋雨生看着场上愈发激烈的比武,却只是捋着胡子笑着摇摇头:“不用看,子夜那孩子有分寸,何况对方孩子还有摩诃萨埵法傍身,不会被子夜打死的。” 老头这一句直接把天儿聊死,许庆华也只得面色尴尬地笑了笑,心里虽然想着赵家小韩正用舍身法迟早把蒋子夜折腾处个好歹来,但终究是没敢再瞎掰扯。 回到乾字场擂台上,看着对面气氛骤变如黑云压城的蒋子夜,韩正虽然以袖中剑蓄势以待,又有堪称肉身成圣的摩诃萨埵法加持,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你站着不动,我可就来了啊。”对面蒋子夜眼睛一眯,唰地便不见了踪影。 见状,韩正双目一瞪,刚要回头去防范身后,眼前视线忽然歪斜起来,紧接着脑壳一痛,头已经着地了——自看台上观望,则可见全程,蒋子夜几乎像是鬼魂似的消散,那是他以丧乱步绕到了韩正右侧,随后以快到对手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抬手按住他的脑袋,毫不犹豫、毫无仁慈地便将那小伙计给按在了地上。 “抱歉啊,因为看见了这么厉害的功法,稍微有些激动。”看着掌下开始挣扎的韩正,蒋子夜那平和的笑容此时反而更加恐怖,“不过你这已经属于肉身不腐不坏的境界了,我稍微下点重手应该也不算事儿吧?” 话音一落,韩正只觉得被蒋子夜按在手下的脑袋传来一阵被挤压的疼痛,真正算是理解什么叫“脑壳被门挤”。 “六阳龙钩,叠上画龙指的力道,子夜再使使劲儿能给那小子头盖骨干碎了。”见蒋子夜忽然发威,看台上李广成和李维都眼前一亮。 韩正不是憨憨,只是蒋子夜这一招着实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给制服在地,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被将军了,连忙甩手冲蒋子夜打过去。凌空一记爆鸣,蒋子夜侧里一闪,袖中剑的凌厉剑风于脸侧微微划开一道小口。凭借蒋子夜躲闪时下意识的肌肉松弛,韩正猛烈一挣从他的掌控之下逃脱了出来。 “痛死了……”虽然摩诃萨埵法可以让身体快速恢复,但这不代表会阻断使用者的痛觉,甚至在恢复过程中会有加剧的疼痛席卷伤口。韩正又是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幸而这个擂台没有边界,规则里也没有出界一条,要么被打到倒地十秒,要么自己投降认输。 虽然自己是年纪最小的,不要说在前辈里,在这些大哥大姐面前也未必敢多说几句话,但要让韩正认输,那也是万万不能。 武人,就要有武人的风骨。 蒋子夜的胳膊垂着,宽大的袍袖将他那双危险的双手隐藏起来。谈笑间,那让人发颤的阴翳开始笼罩他的面颊。 “怎么样,还打么?”他的询问不只是作为一个稍稍年长的人,更是作为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 闻言,韩正笑容消散,已然进入了完全严肃的状态:“当然要打!” “嗖嗖嗖”三发袖中剑飞袭而去,蒋子夜不紧不慢拧转身法躲闪腾挪,向着韩正一路奔袭过去。韩正摆开架势以逸待劳,二人身影交错,交手的砰砰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血雾飘飞而出,血珠四散迸溅,韩正咬紧牙关与蒋子夜对攻,反观蒋子夜却是一脸微笑,气定神闲之处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呃……好血腥。”看见场上那颇有些恐怖的画面,李清梦不由得捂住了嘴巴,而董玲尔却似乎对这种血腥绝缘,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至于李游书,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飘飞的血雾、那迸溅的血珠,无一例外都是韩正的。 好重,每招每式都好像两把铁钩在向这边撕扯过来。韩正咬紧牙关,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双手传遍全身,蒋子夜的画龙指力叠加六阳龙钩的威力简直无法想象,没一次接触自己手与臂的血肉都感受着剧烈的摩擦,血肉碎裂、骨肉分离。如若不是有摩诃萨埵法的话,此时他的双手早就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甚至于连骨骼都已经在跟蒋子夜快拳对峙的过程中崩碎了。 跟同辈交手也有不少次,即使是八极拳、洪拳,也很难打出这么沉重的攻击,更不要说缠绕在其指尖那如同钢钩倒锉一样的劲力,这样的阴毒手法,完全不像是蒋子夜这种人的作风。 “游书哥,龙文斋的功夫竟然这么歹毒,一招一式都要把对手的血肉给崩碎掉么?”董玲尔扭头冲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摇摇头:“龙文斋的功夫与文房四宝、水墨丹青相呼应的,丧乱步、急就掌都是以柔和婉转、笔断意连见长的功夫。要说刚猛也只是画龙指一路最为硬派,子夜只是画龙指用的顺手、用的精妙,所以一招一式之间都缠绕着画龙指的功力,对招之时都如同带着两把钢锉一样。如果没有这个摩诃萨埵法的话,就只能靠内气凝练于手的功夫才敢跟他硬挡硬打了。” “好家伙,游书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输给蒋子夜不冤。” 李游书闻言笑了下,却没有再说话。他估摸着,当年自己没有用夺人内气的那套手段、又倔强不用龙文斋的功夫跟蒋子夜对打才输了。如今自己若放开了用无妄诀,各种功夫随机应变地使,未必还会败给蒋子夜。但那都是预想,真实情况还是有机会切磋再说吧。 看台之上,赵雪晴也已是慌了,伸手拽住父亲赵洛的胳膊:“爸,你去把比武叫停了吧,小正撑不住的!” 赵洛闻言也是眉头紧锁,却抱着膀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父亲不给予回应,赵洛急得跺起脚来:“爸,你怎么不说话呀。就算有摩诃萨埵法护身,小正也抗不下那么重的交手!何况他那功夫根本还没到大成,蒋子夜再这么一味攻杀下去,恢复的速度都赶不上了!” 赵雪晴说到这儿,赵洛方才开口了;“如果小正不愿意,就算我叫停了比赛也是在害他。袖中剑也好,舍身法也好,你知道为什么小正学什么都比你快、比你好么?” “这还用说,小正聪明呗。” 一准猜到女儿会这么说,赵洛摇头否定:“错了。要说对武学的悟性,咱们赵家的人虽然比不上蒋子夜这样的奇才,但你们两人在同辈里却也是出类拔萃的,你跟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小正之所以比你更快领悟咱们赵家的至上武功,只是因为他不肯服输——跟整天逛街游玩的你不一样,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付出的努力不知比你要多多少倍。” 闻言,赵雪晴眼中闪过一丝羞愧和担忧,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擂台之上。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要将局面打开,否则就—— 不等韩正心里思索完毕,蒋子夜却已经厌倦于用六阳龙钩来跟对方拆招,于是他左手虚晃,右手猛地一探从韩正格挡的双臂间隙里一穿而过,振臂一掌重重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咳!”口鼻之中鲜血迸溅而出,韩正向后退出十几步方才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摩诃萨埵法紧随发动,那双已经被蒋子夜掌力震得几乎失神的双目乍然复明。随后韩正再次起身,抬手擦去了口鼻上的鲜血,警惕着站在那头的蒋子夜。 “果然是神功,刚刚那一掌我可是下了重手的,”蒋子夜笑眯眯背着手,那眼神之中已经带上了对韩正的认同,“小韩,你确实是厉害的,这点你不用因为打不赢我就产生怀疑。” 韩正也笑起来,牙上还沾着血,笑得有点吓人:“我知道,毕竟蒋哥你这样的奇才,几十年出不来一个。我能跟你僵持这么久,已经是很满足了。” “我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蒋子夜说着低头看表,“咱这一场打了也有五分多钟了,差不多咱们就决个胜负吧,我知道你不是会认输的人,最后这一下,我尽量不伤到你。” 韩正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蒋哥,兔子能蹬鹰,蚁穴溃长堤。咱俩到底谁赢还不一定呢!” “嗯,说得对。” 言语掷地有声,两道身影骤然靠近。下一秒,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交叠相撞,内气澎湃的巨浪扫荡擂台,在众人掩面躲闪的间隙中,李游书看清了比赛结果。 待到劲风停息,众人定睛看去——蒋子夜左臂的袍袖刺啦啦断裂坠落在地,露出他坚实的臂膀,指尖却已经抵在了韩正的胸口上,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可以了,休息休息吧。” 闻言,韩正无奈地笑了一下,旋即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扛着晕倒的韩正走向裁判,蒋子夜却依旧是笑盈盈的和善面容:“报结果吧。” “啊……好,好。乾字场第二场,胜者,蒋子夜——!!!” 第二七七章 深不可测 “漂亮。”当李清梦和董玲尔都还不明所以的时候,李游书已经冲扛着文彬下场的蒋子夜鼓掌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同时向李游书好奇问道:“这么赢的?” “封经堵穴,”李游书回答的干脆利落、浅显易懂,“越是花里胡哨、恍若仙术的功夫,其运作就越是依赖内气的细致运行与操作,所以从根本上下手就更加有据可循、效果显著。反倒是像西府赵王锤那种门派,一心一意壮大肉身力量,这样的门派封堵气路反而就没什么作用了。” “啊?”李清梦闻言却是一愣,“子夜把那小子行气路径给震断了?” “不会的,这是切磋又不是搏命,子夜自然有分寸,”李游书翻了下白眼,垂眼思索着,“韩正年纪虽然只比咱们小一两岁,依我看那身板还是很脆生的,子夜将画龙指的指力集中在两指上,只要拿捏住了就能恰到好处地封住他的行气路线而不伤害到经脉。” 董玲尔听了李游书的解释抿抿嘴:“这得是多难的事情啊,还要自己拿捏好分寸,还要当心对面拼尽全力的一击。如果是我,直接下蛊折磨他,让他自己解开那个功法、自己人认输投降。” “对啊,确实很难,毕竟刚刚双方都是拿出最后一招、以命相搏的架势,”李游书说着又扭头看向蒋子夜,“所以他损失了一只袖子。” 韩正睁开眼睛的时候,舅舅赵洛和表姐赵雪晴都守在她身边。他觉得心里很安宁,除了胸口有些发痛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醒了醒了。”姐姐从小就很关照自己,从来都是嘘寒问暖、生怕自己受了一点委屈。这时间韩正醒过来,她也是第一个发现并通知大家的。 韩正坐起身来,赵洛、赵雪晴都蹲下身凑过来。 “小正,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觉得痛?”赵洛毕竟是前辈,此时沉着地检查着外甥的情况并冷静询问。 韩正摇摇头:“没有哪里难受,就是胸口有点疼。” “那是被我点的,肌肉疼而已,不打紧。”那头传来蒋子夜的声音,韩正回头看去,却见他气定神闲地靠墙站着,左手那宽大的袍袖脱落袒露臂膀,仍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韩正站起身来,冲着蒋子夜拱拱手:“蒋哥果然是厉害。” “哪里哪里,你最后那一招也是出手奇快、还是一波三折的劲力。” “嘿,但即使是这样你不也躲过去了吗?” 韩正最后一招消耗极大——以摩诃萨埵法护身、以袖中剑中最高超的一招“三重天”攻击蒋子夜,这招是同样揣手甩袖的动作,却会产生三道间断的长达十米的劲力波动,平常人以为自己躲过一招之后便放心攻过去,多数都要吃第二波劲力的亏。就连蒋子夜也险些着了道,在第二波劲力到来之时躲得慢了些,这才被斩下了袖子。 但终究是躲过去了,还以巧妙而恰到好处的一击将韩正的行气路径给封堵,让那断肢再续的摩诃萨埵法也终于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蒋哥厉害,我是服啦。”韩正说着笑起来,脸上却并没有因为输掉比赛而显露气馁的神色,看来这次比武他也是受益颇多,何况对阵的是同辈里最为离谱的蒋子夜,输了不丢人。 蒋子夜点点头,随后便转身挥手,往看台那边去了:“那我就先走了,赵叔雪晴小正拜拜,待会儿见。” …… “你可以啊,比我跟你过手的时候更厉害了。”冲蒋子夜打了声招呼,李游书不吝于自己的夸赞,“话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了针灸把脉了?还会看人家的行气路径?” “就是随手试试罢了,不成的话还得另想别的办法。只是没想到这么轻松,也可能因为胸口附近行气路径比较密集,所以指力震荡开反而恰到好处封堵了他的气路,不管怎么说,有运气的成分啦。”蒋子夜倒是谦虚,摆手冲李游书笑道。 李游书耸耸肩:“要是不看运气,估计那小子会被你活活抓死的,该说他运气好才是。” 蒋子夜倒是没有再关注输赢的问题:“我回趟酒店,换换衣服。总不能就这么有一袖没一袖地穿着。” “你去吧。” 三人跟蒋子夜告别之后,李清梦手机“叮咚”一声响起了消息提示,于是她拿起手机翻看,对李游书说道:“坤字场那边也出结果了,第二场赢的是徐苍,他好像把对手一条胳膊都给打断了,群里正说着呢。” 李游书闻言一咋舌:“看不出来,那老哥长得一副吊儿郎当、心里有数的模样,下起手来竟然这么狠。” 徐苍的对手韩兴元是飞叶堂的门人,飞叶堂顾名思义,摘叶飞花在手便可伤人,是暗器造诣颇高的一个门派。但有得便有失,虽然身法、暗器上造诣颇深,然而飞叶堂却没有什么像样的拳脚功夫可教,想必这个韩兴元也是吃了这亏。 但直到现在李游书也没有见识过徐苍的本领,所以对于那元阳太极一门也是极为感兴趣的。 “咱们这儿下一场是?”不过魏若熙的比赛好像也近在眼前了,李游书这时间要是跑到坤字场去看那边恐怕要让她不高兴,毕竟昨夜是被人姑娘给睡了,今天早上又来了一通声泪俱下的告白,再加上她那个脾气急躁又冷言冷语的拉拉表姐……想到这儿,李游书也只好叹了口气,留在了这里。 结果这人是不经念叨,李游书心里刚寻思着得好好小心那个楚筝,却见观众席那边,那女人的身影竟然不知何时出现,迈步往这边走过来了。 “完了完了,来杀我了。”李游书说着便要往李清梦身后躲,结果李清梦反而一把把他给拽住不让他逃。 “那不是跟苏琴师姐搂搂抱抱的姑娘么,想必是她女朋友吧,你害怕什么?天呐,你该不会连拉拉都不放过吧?你这渣男!” “什么跟什么啊!”李游书远远讪笑着跟楚筝打招呼,并低声解释,“她是魏若熙的表姐,瞧不上我,今天早上在停车场都跟我打起来了。” “哦……” 李清梦这才松了手,打算让李游书先行逃离或者躲到自己身后,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健步如飞转眼便走到了这边,用眼角瞥着李游书开口说道:“那边人太多,我不喜欢闹腾,在你这边凑合一下。” 李游书干笑着点点头:“随便随便,地方不是我的,你随便站随便看。不过你不是坤字场的么,跑到这边来……” 李清梦替楚筝回答了他的问题:“下一场是苏琴师姐。” 场上此时也响起了裁判的声音:“乾字场第三场!太燕形意门王伯仁,对,游龙八卦门苏琴——!!” “啧啧,”李游书一听对面是太燕形意,眉头一拧好像已经猜到了这场的结果似的,“苏琴师姐输定了。” “放什么屁呢,还没打怎么就输了的?!”楚筝闻言没好气地冲李游书嚷道,“你说出个理由来,说不出来你试试!” 李游书心里叫苦:她这要是那我当了外人还好,要是这时候已经把我当成她表妹的男友还说话这么尖酸刻薄、蛮横跋扈,那我是得想办法躲着点,不然可遭老罪了。 李清梦见自己哥哥被楚筝质问的窘迫非常,连忙笑着上前帮了李游书一把:“楚姐姐,你是苏琴师姐的恋人对吧?” 虽然苏琴打扮更偏向男性化,但拉拉这种还真不好从外在上判断哪位是t哪位是p,所以李清梦的说法也是极尽严谨,以一个异性恋的身份尽量友好地来向她提问。 楚筝看看李清梦,见她长相姣好又言语亲和,火气已经是消了大半:“是啊,你也是游龙八卦门的?” 李清梦点点头:“我妈妈是游龙八卦门的,我虽然没有正式拜入门下,但也是把功夫学全了的。之前我看苏琴师姐跟你感情那么好,就已经把你们的关系猜了个大概。只是没想到她的恋人竟然这么漂亮,我猜你肯定是心里挂念她,专门来看苏琴师姐比赛的。” 这话说的楚筝心里舒服,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让你说对了。我发现你比你哥会说话,我在这里跟你们一起看,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了。”李清梦说着便要去拉楚筝的手,又忽然想到她的性取向问题试探着问道,“我叫你楚姐姐,你不介意吧?” 楚筝一笑,伸手拉过李清梦的胳膊:“没那么多讲究。” 李游书在旁边看着,嘴角快要耷拉到锁骨上:“就这?看来女人还就是比男人擅长沟通,我服了。” 不过董玲尔倒是对这气势凌人的楚筝没什么好感,当下只是站到李游书旁边看着赛场,不似先前那么活泼了。 场上,王伯仁和苏琴都入了场,两人虽然没有见过,但都对彼此门派颇有敬意,加上王伯仁剪了个板寸,两道浓眉笔直,一看就是个龙睛虎眼又正气凛然的小伙子,李维看面相也不必担心对方会用什么黑手段欺负自己最为珍重的徒弟苏琴,只希望苏琴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王哥,请了。”苏琴拱手一让笑道。 王伯仁也是点头回礼:“咱们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于是裁判一声令下,第三场比赛开始。 第二七八章 半步崩拳 比武结果如李游书料想的一样。虽然李清梦为之感到惋惜,楚筝则对他有些一语成谶的埋怨,但也不得不赞叹表妹魏若熙眼光不错,找到李游书这样眼光独到、一语中的的意中人。 关于苏琴,李游书只是跟着李清梦叫声师姐,毕竟他跟李广成一样是个打杂家的闲散人员,从来没有专注于某一门某一派的功夫上,所以也就韩施一个正经八百的师哥,李清梦一个像模像样的师妹。 不过小时候每年去恒玉玩苏琴都是非常欢迎他们的,也是在恒玉跟他们关系密切的行内人之一。苏琴读的是恒玉一所并不出名的重本,不要觉得“并不出名”和“重本”连个词就不会冲突,毕竟恒玉是首都,学校扎堆地建,放在别的省份能作省级顶尖学校的,在恒玉大学和言德大学面前也就不敢抬头了。 苏琴家是恒玉土著,家住恒玉东兑区,没准跟唐雨寒还认识。她从认识李游书、李清梦的时候就一副男孩子打扮,现在大学快要毕业了,仍然很中性化,所以当她跟兄妹俩坦言自己喜欢女孩子的时候,李游书甚至觉得这是毫不奇怪、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性取向对学武并没有什么影响,苏琴功夫很深,在八卦掌一门的修炼上比李清梦和李游书都要高出许多。李游书是个实用派,追求更加有效的进攻方式,所以在八卦掌上只学了步法走法,没有过多接触。 比武的对家太燕形意门的王伯仁,李游书打过交道。人很好、很热情,过手的时候也十分正派,一招一式扎实深厚,足显太燕形意的底蕴。如今在鲤城再见他出手,更是将稳扎稳打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已经将每招每式都琢磨得非常精妙,开始凸显出形意拳虽身为内家拳法却内含的霸道神韵。 说回到比武上,双方入场时李游书就已经把结果看得差不多通透,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苏琴不行,只是王伯仁更行一些罢了。 其实比武的过程不可谓不精彩——八卦掌取法于刀术,形意脱胎自枪法,双方的衍生、发展轨迹实则有共同之处。游龙八卦门注重走法,修习的重点在迅捷灵动,扰乱对手重心实现摔打和压制,对于直接的打击方面稍显逊色,较为有效的攻击方式都在插 眼锁喉这样的要害攻击上。而太燕形意一门却是以短距离爆发为主打的功夫,所谓“拳打卧牛之地”,说的便是形意拳短促有力的发劲特点。形意门看来简单,无非劈、崩、钻、炮、横五行拳五个动作,加模仿龙、虎、猴、马,鼍,鸡,燕,鹞,蛇,“鸟台”,鹰,熊十二种动物而生的十二象形,然而真正练至大成却能打得圆转无断、生生不息。 天下武功,有内练、外练、横练三种概念,太极、形意、八卦三门合称三大内家拳,其特点便是以修习内在为先,从内气开始调养,理气血、正筋骨,进而慢慢开始强健体魄、研习发劲,最终实现内外统一。至于外家拳比如八极拳,则是自外而内,先健外、后壮内,殊途同归。如今三大内家拳其二同台竞技,自然是令人拭目以待。 比赛开始,王伯仁左掌前探,右掌压于小腹丹田位置,摆开形意起手三体式稳健而立。而苏琴则斜胯探步、正身摆架,拧身抢先出招,各自展现了自家功夫的特点。 苏琴在战斗开始时攻击可谓凌厉,八卦掌六十四手纷繁出击,绕王伯仁频频进攻。她的步伐跟李清梦有些不同,李清梦因为探花手的攻击范围问题,所以绕人走动时距离更近更险些,而苏琴却是要近则近、远打亦可,若即若离之间更有飘然之态;而王伯仁则脚下桩功扎实,多以格挡而非闪躲来抵消对手进攻,时刻保持自己重心的稳定以防止被苏琴出其不意地摔倒。 当比武进行到第三分钟时,众人一度以为偏门抢攻、出手无断的苏琴胜券在握,而楚筝心里也开始盘算待会儿该怎么讥讽预测错误的李游书。 但是反转就发生在第3分14秒的时候——苏琴直探咽喉的一击被王伯仁看穿,好男儿躬身一冲,闪过苏琴进攻的同时抄手而起,全身劲力伴随那前冲的一步骤然加速,劲力自右腿至膝盖,由膝盖到腰腹,腰送肩、肩催肘、肘出拳、拳发劲,不偏不倚向着苏琴的心口打过去,苏琴见状连忙回手要搬开,却只觉得对方那一拳劲力如同山崩地裂,自己想要架开却不能搬动分毫。 紧接着,转搬为躲的苏琴已是慢了半拍,被王伯仁那一拳打在了肩窝上,整个人晃晃悠悠向后便退。 众人见状无不惊骇,李游书则透过无妄诀看过去,发现苏琴在步步后退之时已经发动了呼吸法“天地通”,那是能够将身体化作绵软如水状态的呼吸法,在承接对手攻击之后可以将身体无法承受的多余劲力外泄至接触之物,转嫁伤害。 苏琴步步后退,每一步的脚印都在擂台上踩出个深坑来,那便是王伯仁一拳之下令其身体难以承受的恐怖劲力,然而退去十几步后,苏琴却猛地一颤,呕出口血来,再也站立不住跪了下去。 见状,王伯仁也顾不得比赛,连忙收了内气上前去搀扶。而苏琴也非常有自知之明,抬手示意自己认输,不打了。 “乾字场第三场,胜者,太燕形意,王伯仁——!!” “哈哈,你游龙八卦门今儿个可是不成喽。”李广成幸灾乐祸地对李维笑道。 “唉,教徒无方,技不如人啦。”李维笑得豁达,也没有因为苏琴输了感到不开心,倒是觉得让自己这最有悟性的徒弟尝尝挫败滋味,未尝不是好事。 笑完了,二人看着擂台上向苏琴连连道歉的王伯仁,都是回味无穷地咋舌:“好拳,真是好半步崩拳!” 上一场韩正使用摩诃萨埵法将自己的伤势抚平了,便跟舅舅赵洛父女留在了乾字场,此时见这第三场结束竟比自己那场还要快,韩正心里纳闷,但他生性内敛木讷,不是会轻易吐露心里想法之人。倒是赵雪晴见状感到不快,小声嘀咕道:“这个苏琴真是的,身为习武之人竟然说认输就认输,丢人!” 赵洛闻言倒是没有急着反驳,扭头看看韩正:“小正,你觉得呢?” “我?”韩正闻言一愣,见舅舅是向自己提问便如实说道,“舅舅,我是不懂那么多的。只是我觉得那个姓王的大哥开始一直在挨打,后面找准了机会忽然一拳,就能让那个八卦掌的姐姐投降认输,想必那一拳里全是功夫,不是看来那么简单的。” 赵洛闻言,脸上显出笑来:“你能看出来,雪晴不行。因为你跟那个王伯仁是一样的性子,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 说着,他扭头看向擂台:“刚刚王伯仁那招,是形意拳有名的半步崩拳。这招脱胎自形意五行中的崩拳,然而当年创立此招的前辈是在狱中练拳,手镣脚镣限制活动,所以迈步之时前脚出一步、后脚紧跟半步,这才叫半步崩拳。” “那就是平平无奇的崩拳呗,又为什么有这样的威力呢。”赵雪晴又是不解,开口问道。 “确实,不管是崩拳还是半步崩拳,你就算只是三分之一步崩拳,也不过都是那一拳。无非半步崩拳攻击的距离更短些、发劲更短促、劲力更猛烈,但说到底并没有多大的玄机,跟咱们家的摩诃萨埵法自然比不了。但越是简单就越是纯粹,那孩子,是将每一招每一式都精雕细琢了,所以不过是区区半步崩拳,便有那样难以抵挡的威力。他的招数,倒颇有‘水深流去慢,贵人话语迟’的味道了。” “苏琴师姐确实很厉害,而且要说步法方面甚至堪称天才,就连子夜和我都自叹不如,更不要说王伯仁了,”另一头,李游书也在感叹着刚刚那半步崩拳的至纯至简,眉头紧蹙地琢磨着,“在受了他那拳后,师姐明显是想要靠她的呼吸法把劲力卸去。但看得出来那半步崩拳中所蕴含的劲力太猛太足,师姐的呼吸法来不及全部卸掉,终于还是被伤到了。” 闻言,楚筝、李清梦和董玲尔都不再作声,只有李游书还兀自感叹:“天下武功无分高低,不过都在个‘练’上,不练,再好的功夫也狗屁不是;下苦功,半步崩拳都能有这种惊世骇俗的劲力……”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王伯仁将苏琴扶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道:“实在对不起,我出手重了,实在对不住。你没事吧?” 苏琴笑了下,虽然被打中,但终究没有受重伤,便伸手在王伯仁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算我打回来了。你还是留手了吧,要是你全力出拳,恐怕现在我已经死了。我这人惜命,可不想把自己搭在这擂台上,不打啦!” 看台之上,小辈里的人见苏琴轻易投降,都有些轻看她的意思。然而在场的前辈观了这场比武却无不啧啧称叹,对王伯仁的扎实稳健、苏琴的灵动变通大加赞赏,感叹当年比武之时,也大多是这种一招一式定胜负、半分半毫决生死的场面。如今再见,感慨良多。 而此时的坤字场上,杨家的次子杨坎却正与三皇炮捶门的黄鹤峰战得如火如荼。 第二七九章 三皇炮捶·暗涌蠢动 乾字场上胜负已分,坤字场这边却另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杨家的次子杨坎此时正跟三皇门黄鹤峰打得难解难分。两人拆招解招之间,有时你吃了我一拳,有时我中了你一肘,过程倒是拳拳到肉、观感奇佳。 选手入场的通道里,许家百战刀许清霭、洪拳门洪臣、魏家魏若鸿、费家费木南加上其他门派的同辈也顾不得给这个加油、给那个鼓劲儿,只是高声地叫好,同时为两边呐喊喝彩,而看台上的一众前辈也都吆喝得起劲,为这俩人棋逢对手的表现而感到痛快。 当然,年轻人有朝气、中年人有血气,老人却很难受到影响,此时魏石老家主看着场上的战斗,只是含笑说道:“修身先养一口津,定气再把两仪分,定住八卦分四象,玲珑变化散周身——简练朴实、沉稳刚劲,这倒确实是三皇炮捶的风格啊。” 蒋雨生闻言也是无声而笑,捋捋胡须点头回应:“这姓黄的小朋友看来脚步有些虚浮,出手也不够沉稳。要是寻常习武之人的话也就罢了,于三皇炮捶这门功夫而言,修行尚且是不够的。” 而坐在另一边,先前一直没有露面,直到魏石打电话吆喝才终于来到众人面前的余明然的师父沈公却哈哈大笑:“要历练的嘛!要我说,都是可塑之才,都好都好!” 三皇炮捶,三皇者,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黄帝,拳以此立名“三皇”;又因该拳出手如捶,发劲似炮,故名炮捶,合之则称“三皇炮捶”。三皇炮捶讲究“三元”、“三平”、“三沉”、“四正四隅”、“五形五要”的歌诀总纲,出手朴实无华、劲力沉稳,特点倒是跟形意拳有相通之处,皆是扎实沉稳的厚重风格。 而杨家的如意功,则是一种指东打西的轻巧功夫——跟对方一搭手,便可让自己出手之劲力肆意游走,拳头看似落在对方臂膀之上,实则拳劲却能穿透手臂直击对方面门;鞭腿踢在腰上,痛得却是后脊,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两门似乎截然不同的功法,却是在赛场上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黄鹤峰为人直爽豁达,又有些不好惹的刚烈性情;杨坎个头不高,也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两人开始还是搭手试探,后来慢慢抓住对方破绽,吃了对方拳头,火性上来了,便顾不得护头护脸,乒乒乓乓激斗在一处。 “这俩小伙虽然都气势汹汹,不过出招没有乱了章法,脚下步子走的规整,倒也是能怒中保留些理智的。”看着台下两人此时一个眼圈紫肿、一个额角流血。却都还是一副精干狠厉的模样,看台上观众见状不由得都暗暗地讨论起来。 魏石听到身后众人的议论不由得也笑,摸着肚子说道:“也不知道这三皇炮捶家的小家伙是心里有谱还是歪打正着,如意功这种鬼神莫测的玄妙功夫还就是得扎扎实实、一招一式地压过对方能取胜。” 而沈公则是赞同地笑着点头:“是啦。只是现在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胜负倒是一时难以见分晓了。” “蒋老哥觉得呢?”魏石一歪头,笑呵呵向蒋雨生征求意见。 “三皇炮捶我倒是熟悉,这如意功嘛,倒是没什么接触,”蒋子夜看着擂台上于他而言只是打闹的比武,含带深意地摇摇头,“虽然杨家和柳家向来齐名,不过以我来看的话,呵呵……” 毕竟是老辈的人了,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但他那描述却令得魏石和沈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 蒋雨生的意思,如意功只是个取巧之法,既不修内里扎实根基、也不修外在强健气魄,只一味地琢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然确是一门巧妙功夫,然而下限高上限却低,恐怕是真正堪称“奇技淫巧”的玩意儿。 不过这到底也是在老人眼里。当家这辈人中,即使是李广成见了杨家的如意功也得琢磨着出手,觉得不好对付。只是这些老人家功夫深了、稳了、硬了,不靠洗练纯净、稳扎稳打的功夫是难以撼动的,这才有资本低看这如意功一等。在常人眼里,杨家也是足以凭借这功夫跻身七大家的。毕竟时代变了,没有人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地打磨功夫,能够速成的奇妙武功,自然是比那些每日站桩练拳、稳中求进的拳法要吸引人。 这时间,三皇炮捶门的门主于和辉迈步走过来向那三位老人拱手:“魏爷,蒋爷,”他不认识沈公,但也是恭恭敬敬一拜,“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小于啊,这位是四空阁的门主沈公沈老先生,你可能不熟悉四空阁,但你肯定知道无定神通吧。”三皇炮捶流传于北方一带,蒋雨生与于和辉的师父便是熟识,所以跟于和辉也相当熟络。 “哟,那我得再拜一拜了。”于和辉闻言面露肃穆,又冲沈公深深行礼。沈公倒是极和气地抬手去扶,让年轻人不必拘泥这么多礼数。 这时间,蒋雨生往擂台上一指,开口问道:“我说小于啊,你这位小黄徒弟,应该不是你撑门面的弟子吧——你那个姓云的高徒呢?” 蒋雨生说的是于和辉大徒弟云臣鑫,今年二十五岁,是三皇炮捶新一辈的顶梁柱。至于这个小一些的徒弟黄鹤峰,蒋雨生倒是也见过,不过每次看这小黄不是在挨训就是在逃打,感觉是个一心只在玩乐、根本无心练功的人物。三皇炮捶如此沉着刚毅的功夫,那黄鹤峰如若是有自己孙子蒋子夜……不,莫说是蒋子夜,就算是有清梦那小妮子的底子,要打趴这个杨坎也是三拳两脚的事情。 于和辉闻言却眉头一蹙,为难地搓着手:“哎呀……这个事儿吧……” “怎么的,什么事儿还不舍得跟我们这老头子说?”蒋雨生虽然沉稳却不喜欢绕弯,最讨厌别人藏着掖着,这时间凤眼一瞪,虽然是玩笑心态却也甚有威慑。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于和辉连忙解释道,“倒不是有什么事儿见不得人,我是怕您几位听了琢磨起来生气。” “小于,你说就是了。我们这些老汉,早就已经是不怎么管事情的人啦。”魏石向来是乐呵呵的,作魏家家主的时候也基本是甩手掌柜的姿态,除了大方向上把握得极为准确之外,各种小事自子女二十来岁时候就撒手交给他们去做了。 于和辉闻言苦笑一下,吐露了真相:“鹤峰这小子只是不学好、不肯踏实用功,实则悟性是有的。不过我这次带他来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历练,他功夫还没成呢,历练个屁。这次带的是他,主要因为云子来不了。” “怎么的,怎么来不了?” “他受伤了,”于和辉撇撇嘴,虽然神情平常,眼神中确实显露出极大的顾虑来,“前不久,跟朋友出去看演唱会,回家时候晚了些,被人盯上。他感觉出来,把人引到小巷子里过招,结果被打伤了。” 三位老人闻言也是面面相觑,一个门派的首徒,走夜路的时候被人跟踪打伤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以他们的层次来说,不要讲功夫的事情,但凡是个有内气修炼根基的人,要用王八拳打个同龄的小混混都是极为容易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 “被什么人打伤的?”蒋雨生追问道。 “他说不认识,戴着口罩,带着墨镜,包得严严实实。”于和辉摇摇头,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被打坏了腿,倒不影响以后走路练功。只是他出院了之后我让他打一路那人的拳看看,他拄着拐想了半天,说没见过那路功夫。照葫芦画瓢比划了几招,我也是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这话倒是让蒋雨生眉头一蹙,门派的掌门人之间交流是很频繁的,尤其现下交通如此发达、通讯如此便利,突然蹦出一个连于和辉都没见过的功夫来,这着实是令人惊讶的。 但是随即,蒋雨生便想到了一件事情,低头沉吟道:“难道是同一个人?” “您瞧瞧,我就是怕您犯嘀咕才不说的,”于和辉知道蒋雨生想到的是什么事,也不避讳地直言道,“但是不疑心都不行,这事儿跟田会长那次可太像了!” 三年前,徐临观掌控定戢会之前,前任会长金翅拳传人田求安也是黑灯瞎火忽然遭人袭击。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情况,甚至同样看不出对方的功夫。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魏石和沈公闻言也是沉默,田求安岁数比他们小一些,他为人和气,平日里都是一口一个老哥哥地叫着他们,自他被打伤隐退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这次魏石邀请他,他也是以旧伤在身难以长途跋为由给拒绝了,可见那次袭击给他带来不小的损伤。 蒋雨生沉吟良久,随后背着手低声道:“看来,徐老总对我们是有颇多不满啊。想必以后子夜、小琴、游书和清梦他们,也免不了要遇见这样的麻烦。” 魏石本来想说抓不到现行不好定罪,但一想现下有这能力驱使未知门派、做背地里暗害他人门主门生之事的人,除了徐临观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看来有必要告诉那些不买账的门派一声,让他们小心掌门人级别的蒙面人的袭击。”蒋雨生阴沉着脸,扭头看向擂台之上。 恰在此时,黄鹤峰出手了。 第二八〇章 险胜一筹 擂台之上,黄鹤峰和杨坎各自吃了对方一拳,踉跄着向后退了出去。台上众人见状皆是偃旗息鼓、不再作声,紧张地观望着已经算是精疲力竭的两人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靠靠靠,疼死我了,”伸手摸了下被打破的额角,黄鹤峰不拘小节地将鲜血抹到自己衣袖上,随后看看被自己打得肿了眼眶的杨坎,忽然也有种小赚一笔的自豪感,“姓杨的,你厉害啊。” 杨坎的神色倒是很生气的,此时好像已经分不清是比武还是搏杀,只是一味想要把这个伤害自己面容的黄鹤峰给打倒在地,以发泄自己的不满:“你不是也打肿了我的眼睛,算你赚到了!” “哈哈,这就算赚到了?”黄鹤峰半开玩笑冲杨坎扁了下嘴,“我可是来比武的,不把你放挺了,就不算赚。” “就凭你?”杨坎说着摆开架势,气势汹汹望着黄鹤峰低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绝招没使出来!” “对极了,可不就他妈是绝招么!”黄鹤峰说罢双手往胸前一合,仿佛行礼一般的姿势。然而他那双目中眼神一变,擂台上顿时气氛凝然肃杀起来。擂台之上的长辈见了都是一震,连蒋雨生都捋着胡子开口了。 “小于,你对这个小黄徒弟这么好,连夫子三拱手都教给他?” 哪成想,黄鹤峰这一个起势,于和辉见了却也是惊的:“蒋爷,我可没教他这招,估计是这小子跟他师兄套来的,他整天没事儿就喜欢瞎琢磨!” “这要是瞎琢磨,起手式能做的这么标准?你一准是让你这小徒弟给忽悠了,呵呵,”蒋雨生说话间伸手拍拍于和辉的肩膀,“你这徒弟懂得藏锋,恐怕真本事还没亮出来呢。” 于和辉看着台上黄鹤峰那身板、那架势、那步法——单单是那起手式的拱手动作,便是相当合乎规范、深沉内敛的,加上那身形、那臂肘、那腿弯,已然是有了三皇炮捶身背弓、手臂弓、腿膝弓“三弓合一”的进境。 “哼,这小子……” 擂台之上,见黄鹤峰已然起手,杨坎也是俯身蓄势、拳路冲下,却不知是打算从何种角度发动进攻,双方一个蛟龙出海,一个猛虎下山,若是有第三人在擂台上,此时必然要受到二人内气的余波冲撞,摔下擂台来。 过道之中,感受着暴风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魏家二少爷魏若鸿站在众人身后低声道:“来了。” 下一秒,台上二人骤然出手,却见黄鹤峰弓步屈膝、势发而动,炮弹一般向杨坎冲去。而杨坎矗立原地,紧紧盯住黄鹤峰腾挪间向自己攻来的身姿,他要以一击决定胜负。 夫子三拱手,三皇炮捶门的绝招,攻守一体、劲力往复、出则难逃。这些杨坎在比武之前已经了解过了,也因此,他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便这一个念想的功夫,黄鹤峰已经冲到了杨坎面前。 “你给我躺下吧!”在黄鹤峰即将出招前的最后一个刹那,杨坎将自己的拳头重重捶打在了地上。黄鹤峰见状一愣,但他不会因为对手精神失常般的动作而放弃进攻,在杨坎拳头触地的同时,他拱在胸前的臂膀向对方低伏的头颈上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劲力炸裂狂吼,两人同时飞了出去。 “哈哈,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见状,老家主魏石呵呵一笑,指着台下的场景冲蒋雨生等人说着,“我一猜就知道杨家那小家伙要用‘纵地捶’对付夫子三拱手,果不其然!” 于和辉看着自己看连滚带爬飞出去十几步,而后仰面朝天动弹不得的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奇招难防,奇招难防。” 纵地捶,是杨家如意功衍生而出的一招。通过如意功击打地面,将自己的劲力借由大地传导进而集束游走,并在合适的位置向上释放。若是用画面来展现的话,可以看作杨坎在黄鹤峰向自己攻来的瞬间,将自己向下击打地面的拳头延展出去,变成了笔直向上的冲拳。 普通人根本不会料想到遭受来自正下方的攻击,拳击虽然有上勾拳,但攻击距离极为短促,远小于三皇炮捶施展时的距离,所以黄鹤峰也根本没怎么在意。然而就是这样的疏漏,使得防御中本来微不足道的漏洞被无限放大,纵地捶那自下而上的偷袭钻开了黄鹤峰的防御,重重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两个热血贲张的小伙子此时一个侧卧在地,一个四仰八叉,一时竟然都躺在擂台上爬不起来。裁判跑上擂台,见双方都倒地不起也是一时犯难,站在中间等待着两人中是否还有人能起身取得已经近在咫尺的胜利。 然而看台上杨武德见儿子被打倒在地却很是愤懑,一只手握在围栏上将那栏杆捏得咔咔作响:“区区三皇炮捶……!” “呵呵,别生气别生气,三皇炮捶那也是底蕴深厚的门派了,能跟你杨家打个平分秋色,不奇怪。”许家许庆华见身边杨武德似乎非常生气,只好出言安慰,“再说,现在谁赢还不一定呢,杨坎要是……” “看,有人起来了!” 在身后一人的叫声中,众人将目光投向擂台,却见二人之中确有一人慢慢抬起了手。 …… 过了一会儿,杨坎起来了。起身之后多少还是有些诧异的,因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眼前忽然一晃,随后便摔了出去。时机明明被自己掌握得非常完美,在对手出手前的刹那率先使出了纵地捶,为何自己还是会被打飞出去。 当他还有些被打得发蒙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好点没?” 杨坎抬起头,用自己肿了一只的眼睛看过去,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黄鹤峰,此时他笑得开心,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跟他对打时那股戾气和怒气:“嘿嘿,不好意思,你躺的太久了。” “啊……” 黄鹤峰起身更快,虽然站起来的时候也已经摇摇欲坠,但终归是比躺在地上起不了身的杨坎赢了一筹。 “你怎么这么抗揍啊?”杨坎伸手让黄鹤峰把自己拉起来,看着他满脸的伤,开口问道,“明明我用如意功打你次数更多,为什么最后反而是我输了。” 黄鹤峰想了半天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给了一个无厘头的答案:“可能我整天挨师父的揍,就皮实了。你呢,到底是个公子哥,可能抗击打不如我吧。哎呀打都打完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走吧走吧,上点药去。” 看着黄鹤峰那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杨坎不由得也是无奈笑起来:“你还真是心大,赢了之后都不考虑考虑自己是怎么赢的吗?” “反正输赢都已经定下了,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呢,”黄鹤峰笑着耸耸肩,“我还不是三皇炮捶门里最厉害的,本来应该是我师兄来。我只是凑热闹罢了,所以输赢都不放在心上的。” 杨坎闻言却也沉思,最后淡然一笑:“看来有时候心态也蛮重要的。” 看着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下了擂台,蒋雨生笑着点点头:“小于啊,你这姓黄的徒弟大有可为,以后要多加严管、能成大才。” 而于和辉也是笑着点头应承:“倒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学会了夫子三拱手,虽说连差强人意都不算。不过吃了那么重一记纵地捶竟然还能咬着牙把招打完,哈哈哈哈哈,是我小看他了。” …… 同样是远离人群的一处看台上,徐临观正默默无言地看着黄鹤峰与杨坎,眼神压抑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又输一局了,老徐。”这时间,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是对徐临观说的。男人闻言扭头看过去,发现从不远处走来一对父子,老的身穿西装、打扮得十分讲究,而他身后的年轻人则穿得相对随意而不失体统。 值得注意的是,站在后面那年轻人的腰上拴着两把刀。 “你来,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倒是够低调的。”徐临观看着那男人,有些不悦地回应道,“怎么,不让公子上台试试么?” 闻言,那年轻人指向擂台:“都是小老弟、小妹妹的场子,我一个孩子都有的人了,上去有些欺负人。” “哼,令弟唐雨寒难道没有一同来么?” “我弟弟向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劳徐董事长挂心。” 简单而剑拔弩张的寒暄之后,那男人拍着栏杆,对徐临观说道:“杨家、许家、赵家……还有三花奇门、大圣劈挂、青竹螳螂、铁臂金刀、八极门、杨氏太极。如今杨家、赵家都已经是输了。乾字场第四场是铁臂金刀门,这边第六场有三花奇门——想必徐董事长现在还挺紧张的吧?” 徐临观没回答,扭头看着擂台上正擦拭地板的工作人员,以及准备如常宣布第四场比武双方进场的裁判,开口说道:“韩授为什么没来?” 男人闻言,抬手摸了摸向后梳着的黑白参差的头发:“老韩有老韩的事情。怎么,老唐来见见你,不高兴啊?” 这人正是风云集团中颇有威名的股东之一,恒玉唐家护国刀的家主唐昌荣。而他身后的便是唐家的长子,唐雨寒的亲哥唐雨洺。 第二八一章 铁臂金刀 伴随新选手如常,看台上的观众叫声好,都是捧场的呼喝和掌声。而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中,风云集团大股东之一唐昌荣规律而节奏地敲打着钢制围栏,定定瞧着站在眼前的徐临观。 看着眼前这个子高挺、脸型瘦削而双目有神的男人,徐临观心里已经开始发慌。唐家护国刀之名虽然所传不广,但交过手的便知晓其中厉害,此时徐临观再有权势,面前站着两个高手,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口出狂言的。 “哼……好,你跟韩授倒都能代表风云集团。而且你比韩授要好说话的多。”面对刚刚唐昌荣那句“老唐来见你不满意”的疑问,徐临观倒是给出了答复。 “是么?”唐昌荣回头看了眼儿子,“我以为我比小韩要表现得更凶恶一些呢。雨洺,你以为如何?” 唐雨洺笑而不语,他的两把刀都悬挂在身子右侧,意味着起手是左手拔刀。倒并不是因为他左撇子,而是一旦进入白刃战、兵器战,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让他认真使用惯用的右手。 “不错,你在谈判交涉方面确实比韩授要硬气许多,但我最受不了的却是韩授那种绵里藏针的风格。”到底是有头有脸的门派集会,何况徐临观还是极有社会地位的人,唐家父子自然不会在这里把他杀了。想明白这点之后,徐临观的状态恢复到往日的沉稳和深刻之中,扭头看着如常站上擂台的坤字场第一轮第四场选手——迷踪拳陈汉良、少林派方奇嵩——继续说道,“还有,你刚刚说赵家和杨家输了,徐某紧张,我可是听不懂。” 唐昌荣闻言哈哈一笑,武人的豪气从这从商数十年的男人身上发散出来:“你临江集团能做到今天这地步,靠的应该不是你徐董事长装傻充愣吧?” 徐临观闻言没说话,定定看着场上二人拱手对拜行礼。迷踪拳变幻莫测、少林功夫刚正不阿,双方皆是有底蕴、有历史、堪称正统的名门高徒,想必又是一番好斗。 见徐临观不说话,唐昌荣继续说道:“你投下这一百万的利钱,无非是想最大化自己作为客方的主动权,让这比武成为展现你临江集团和定戢会实力的机会。本来好好的一场大比武,小辈切磋交流、展示各家功夫,被你硬生生搅和成‘亲定戢派’和‘反定戢派’的较量……” 唐昌荣洞见事实,随后比徐临观更加关注地看着场上的比武:“若是你我这辈人,勾心斗角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让小辈的人也掺和进去——真是无趣。” “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承认。”徐临观脸皮倒是厚,众所周知却没摆在明面上说的事情,他就敢装傻充愣。 唐昌荣并不生气,只是又抬手摸了下头发,转身道:“你承认不承认的,事情就摆在这里。不过你该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我们清楚,你有什么动作我们也清楚,如果你敢做出出格的举动,为了一个本来应该很好的比武活动而搞烂屁股手段,我儿子可是带着刀的。” 说罢,唐昌荣便迈步向着观众密集的区域走去。而唐雨洺不失礼节地冲徐临观点了下头,转身跟着父亲一同离开了。 而徐临观则看着父子二人离去的身影眯眯眼睛,随后又扭头看向了场上。 话分两头,不说坤字场,乾字场这头倒也是热闹景象。李游书站在围栏边上定睛观瞧着场上的比赛,李清梦、董玲尔、楚筝和下擂台来到观众席的苏琴都在为场上女方欢呼助威,那一众姑娘各有各的好看、各有各的出挑,惹得不少同辈年轻人往那边观瞧,倒让本着远离人群才躲到这边的李游书深感麻烦。 “喂,你怎么不给若熙加油!”见李游书只是看却不出声,楚筝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捣了他一下,不开心地问道。 “她……她打得太好了,看入迷了。”李游书敷衍着回答了楚筝,随后也仿佛没有干劲儿、要死不死似地加油道,“加油……若熙……若熙……加油……” “算了算了,你别喊了,像个死驴一样。”看他不情不愿的,楚筝也懒得跟他计较,白了他一眼便又加入到加油的行列中去了。 此时擂台上交战双方里正有魏若熙。而她的对手则是铁臂金刀门的马伦。 铁臂金刀门历史不算长,比之自然门建立都要短些,门内拜铁臂金刀大侠周侗为祖师,主要修习武艺便是周侗所创五步十三枪戳脚、鹰爪翻子拳、鸳鸯腿等一应武艺,然而周侗生平有史实有杜撰,其传习下来的功夫也终究难辨真伪,加之铁臂金刀门当代门人颇有趋炎附势、华而不实的交际风气,更加剧了这门功夫的衰弱。 这些弊病,在比武的时候表现尤其明显。当年李广成还年轻时,就曾在游龙八卦门之难时挺身而出,将铁臂金刀门门主的牙齿打掉了五颗。而如今,跨过三代承袭,没落征兆就越发印证在了后辈身上。 “呃!!”擂台上一声惨叫,却见魏若熙缠丝手小擒拿从后面一把掰住马伦的右臂将其压制。腕部、肘部韧带扭伤的刺痛令马伦咬牙闷哼,回头用眼角瞥着魏若熙不肯投降。 对于这样的情况,魏若熙倒是有些“鸡刀宰了牛”的错愕,她那招小擒拿只是试探性地出招,毕竟对方是个身高体型、肌肉力量远胜自己的男性,又是以拳脚功夫闻名的门派,所以出招需要谨慎适当、时刻保持着距离。幸而她修习的卸骨擒拿术本就是个需要把握距离的功夫,而且魏若熙本人对这方面也是天赋性的敏锐,在马伦出第一拳之后便顺势搭手上去,身子一拧、脚下一转,将他反扣住了。 本着试试对方有多大气力的想法,结果却成功压制,魏若熙虽然错愕但心里也是有些小小窃喜的。 “嘿嘿,我这孙女不错吧?”见擂台上孙女魏若熙一招即中,魏石炫耀地向蒋雨生、沈公以及其他小辈笑道。 虽然对方是铁臂金刀门的门人,但凡本事深一些就是虐菜局,但蒋雨生刁钻的眼光在看过魏若熙那一招一式、辗转腾挪之后也是点头的:“嗯,手法干净、脚步利落。不是我捧,你这孙女,比之先前那几个孩子都要多一分巧,这对女孩子来说是极好的。” 擂台上,马伦眉头一拧,脚下发力身子猛地震颤,终于还是挣脱了魏若熙的压制。铁臂金刀门再差毕竟也是有功夫的,何况马伦还是首徒身份,更兼不似他人趋炎附势,是个仔细研习本门功夫的人。此时挣脱了魏若熙的擒拿,倒是有承有接,回身打过去,魏若熙见状连忙躲闪后撤。而那马伦终于找到了进攻的机会,迈步冲上前去,以脚下功夫使出五步十三枪戳脚,向着魏若熙连连攻击。 “哟,这铁臂金刀门的小朋友功夫倒是也不差。”蒋雨生见状一喜,他最喜欢见到后生晚辈勤奋练功,踏实肯干的尤其喜欢。功夫没有捷径,一拳有一拳的体悟、一招有一招的心得,走捷径难有大成就。 魏若熙步步后撤,攻下盘的功夫最是难防,她平日里专注手上盘根错节的招式,对腿法倒是研究不多。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小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平日里大伯、父亲以及两位堂哥跟旁门别派比武切磋,她也常有观摩,此时稳定心神有了主意,纵身向前一扑按住马伦的肩头,“嗖”地一个空翻从他肩上跃了过去。 见状,看台上众人又是眼前一亮:“哟,这姑娘轻身也练得不错。” 何止是轻身,当魏若熙洛神也似地轻盈落地、回身看去时,却见马伦停下进攻浑身颤抖,两只胳膊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抬起来了。 “哈哈,若熙竟然在刚刚按住对方肩头的那一会儿用了卸骨术。”自己孙女,魏石是最清楚的,性子绵软似水、手法也如水般无孔不入,只要能有个搭手,绝对不会放走了卸下对方一两处骨头的机会。 见马伦惊讶中带点愤懑,魏若熙极不好意思地一拱手:“对不住了。” “没什么对不住的,你还没赢呢,怎么就对不住我?”马伦闻言笑起来,看着眼前这清丽可人的姑娘终究是生不起气来,但见他身子一震、肩膀一扭,只听地“啪啪”两声脆响,竟以自己身体发出的整劲将那脱臼的双臂给接了回去。 见状,李维和李广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金刀换掌功?” 诸刀走开乱纷纷,苦修苦练几十春。四面八方急躲闪,上下快进难沾身——金刀换掌功是一门极具综合性的功夫,外劲、内功、腾挪、动态视觉,练至大成,可使手、眼、身、步等灵活迅速,闪战敏捷,有隙即乘,进击飞招准确无误。点之则重,击之则伤,无不应手灵。刚刚马伦正是以金刀换掌功的硬功强行将自己脱臼的双臂接续,疼倒是疼了些,总比耷拉着两只手打架要强。 “啧,好不容易卸下来的胳膊,转眼就给接回去了。”看台上楚筝见了,有些泄气地说道。 不过李游书倒是不慌不忙,脸上反而比最开始多了些轻松的微笑。 “要我说,这把若熙应当是稳了。” 第二八二章 卸骨擒拿 比武还在继续。继五步十三枪戳脚之后,马伦又使出了足以与七大家家传武艺比肩的金刀换掌功,虽然魏若熙本人自始至终都不曾轻敌,但看台上的观众们却是因马伦的超常表现而感到惊喜。 “金刀换掌功,虽然还不够纯熟,但能使出来已是不易,”看着台上双目逐渐染上一层赤金色光华的马伦,魏石不由得扁着嘴替孙女担心,“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小伙子倒是好样的……若熙别受伤就好啊。” 擂台上,马伦活动着接续后疼痛无比的肩关节,向凝视他的魏若熙说道:“卸骨术,好危险的功夫,接下来我可不能再让你给抓住了。” 说罢,他纵身冲向魏若熙,赤金的瞳仁飞速转动寻找着破绽,抬手向魏若熙飞出一掌。此时他运起金刀换掌功,手掌便如同刀刃般锋利,魏若熙如若抬手硬抗,即使马伦留手也免不了筋断骨折。 魏若熙却也镇静,见对方劈掌渐近,一个拧身要将那攻击躲闪过去,哪知马伦虚晃一招,劈掌手刀落到一半忽然变为肘打,狠狠冲躲向他身侧的魏若熙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魏若熙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招击中,向后猛退几步方才站定,低头看时,自己交叠抵挡攻击的双手竟被那肘击给蹭破一处,流出血来。 见马伦似乎显露了真实实力,楚筝有些焦急地观望赛场,不自觉地拍打着栏杆说道:“糟糕,若熙最不擅长硬碰硬了。” 这次李游书倒是不再怕她骂人,直接开口了:“没事,那个铁臂金刀门的人再怎么硬派,都是要接手的功夫,若熙有办法的。” “你怎么知道若熙有办法?”楚筝听李游书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口气,有种自己表妹被一夜抢走似的嫉妒感,开口向李游书驳斥道。 面对楚筝的芒刺,李游书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随口答道:“我长了一双b超眼睛。”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当他运行无妄诀的时候,确实拥有类似于透视一样的视野,能够看清其他人的内气流动和筋骨构架。也因此,他才断定魏若熙已经找到了对付铁臂金刀门的办法。 “哼。”虽然开始被对方压制,但终于能够展露修炼的成果,马伦对自己佯攻变招令、对手吃瘪的表现感到了一丝满意,心中暗暗想着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虽然门里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弟们都对本门的武艺不甚在意,但他终究还是希望铁臂金刀大侠周桐的武艺能够传习壮大,不至没落、流散、泯灭才好。 能赢一场是一场,能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能过手就有收获,有收获就有欢喜。 想到这儿,马伦收起架势,打算向魏若熙追击过去。 然而紧跟着,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胳膊无法再伸直了。 “怎么回事?!”手臂的肌肉绷紧发出一阵颤抖,然而无济于事,马伦无法将自己刚刚曲肘出击的手臂再次伸直,就好像…… 就好像关节生锈了。 想到这儿,马伦抬眼看向魏若熙,失口说道:“是你做的?!” 魏若熙见马伦已经动弹不得,镇静点头之余微微显露出一丝得意:“能卸骨,就能接骨。不过接续之后关节能不能正常工作,就是我说了算了。” 那回答虽然轻描淡写,但却足以令马伦目瞪口呆。 这姑娘,在刚刚肘击打出的一瞬将我的关节拆解又错位接续,让它无法继续工作了吗?!虽然一瞬间就理解了魏若熙的意思,但马伦不能相信这么复杂的工作能在短短一个肘击的瞬间就被完成。 就在马伦惊讶的刹那,魏若熙转守为攻主动冲了过来。马伦见状连忙闪躲,强运金刀换掌功企图撑开自己搭错的肘关节,可他那金刀换掌功终究还没有练到大成,此时一阵挣扎却还是不能将手臂的错位复原,只好以左手回击,边战边退。 战斗是完整而严密的流程,一旦某个环节出了纰漏,引发连锁反应,败落是迟早的事情。虽然马伦的独臂出招依然凌厉,魏若熙胜算在握也须小心应对,但他终究是一臂受阻,以攻为守强撑了十几招后,魏若熙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漂亮的下潜绕后,魏若熙从后抱住了马伦的腰。 “得罪了。”在轻柔的道歉声中,魏若熙凶猛发力、向后折腰,以完美的过桥摔将马伦头朝下给砸在了地上。 “好腰力。”苏琴见状低声赞叹,以二人的体重差,魏若熙想要将对方摔翻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眼睛往上一翻,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确实……腰挺好的。” 剧烈的冲击自颈项直达全身,酸麻痛楚令马伦登时眼花缭乱无力起身,便这极短的间歇中,魏若熙急速出手,修长玉指扣住马伦肩胛,只一按一松便再次卸下了他的两条胳膊使其无法反击,随后半跪着用膝盖压住他小腹,将指尖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短短不到三秒时间,绝对的压制完成。 “你已经无力反击了,”定定瞧着马伦,魏若熙开口说道,“如果你反抗,我就戳穿你的喉咙。” 看着那女人坚定沉稳的态度,马伦凶狠的眼神慢慢散去,变作了无奈的笑容:“不打了,投降。” 闻言,魏若熙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听到马伦认输,裁判走上场宣布了比武的结果。 “乾字场第一轮第四场,胜者,魏若熙!!” 以柔胜刚,以弱胜强,魏若熙的表现赢得了看台上观众的喝彩。姑娘走上去为马伦接上了胳膊、复原了手肘,随后便微微欠身道别,向看台那边走去。而马伦则活动着手臂向她问道:“那个……魏小姐!” 听见喊声,魏若熙站住脚步回头:“怎么了?” 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抬手在脸颊上挠了两下,一只眼睛躲闪在刘海之中向魏若熙问道:“等比武结束之后……有时间么?交流一下。” 意思虽然隐晦却被魏若熙听得明白,只见她微微一笑,随后不失礼节地摆摆手,指向了看台上:“多谢好意,不过比武结束之后我可能得陪男友了,抱歉。”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擂台。而马伦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自语:“也对,这样的好姑娘,怎么会没有人先下手呢。” “我们家五步穿心指太过霸道刚猛,所以向来传男不传女,”看着孙女下台的身影,魏石感叹道,“魏家这辈两男三女,女孩里只有若熙一个练武,我又没法亲手教她。可她就是要学,就是要学,我这才给她找了师父。她倒是真心学,一门心思都在卸骨擒拿上。她付出的努力比她那两个哥哥都要多,能看到她今天游刃有余地对付铁臂金刀门,我也是高兴得很呐。” 对于魏石打心底的欢欣,蒋雨生很是清楚。毕竟他三个儿子各有一子,看着三个孙子从小长到大,各自在不同领域——甭管是不是武学传承——都有了些建树成就,作为隔代长辈没有不高兴的。 魏若熙蹦蹦跳跳上了看台,向已经选手扎堆的李游书这边挥手走过来,楚筝对于她的胜利很是高兴,抱着她不肯撒手:“你可太厉害了,甚至都没有受伤!这样的话,下一轮胜算就更多了!” “嘿嘿,手上倒是蹭破了点皮,运气好啦。”下了擂台,魏若熙又恢复到平日里轻轻软软的性格之中,面对表姐的夸赞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偷眼观瞧李游书的反应。在见对方也正含笑看向自己之后,脸色微红地低下头去,显露出些微的无所适从来。 见表妹红了脸,楚筝对她低声耳语:“不过说真的,这小子虽然一副渣男模样,性子倒是不错。从你上台到结束,他可是坚信你能赢,一刻都没有动摇,看见那个金刀换掌功,连我都为你捏把汗呢!” 魏若熙闻言眉头微蹙,脸上却是笑的:“那是……那是他见多识广、早有预料,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呀不管怎么说他是关心你的,我对他也多少有点改观了。”楚筝说着拍拍魏若熙肩膀,便向着下看台的台阶走去,“我也快要上了,先走一步,你跟你的情哥哥勾搭一会儿吧,小琴,咱们走吧!” “哦,我来啦!”听见楚筝招呼,苏琴跟众人告别,便快步跟着楚筝走掉了。 向表姐挥手告别之后,魏若熙走到李游书面前,短短一下午没见,她再见李游书就有些羞赧了起来:“你一直……没去坤字场啊?” 李游书点头,笑得平静自然:“毕竟是你的比赛,我当然得留下来。” “那……这边还有你想看的比武吗?” “有啊,”李游书说着低头翻翻手机,李清梦已经将赛程发给了他,“你是第四场,第六场的时候是我的那位道士朋友,我想看看。” “那我陪你。”魏若熙眨着眼睛笑得可爱,虽然坤字第五场是她堂哥魏若鸿的比赛,不过她知道二哥哥本事,所以也不怎样担心。 “你不陪我,总不能还有别的事情吧。”李游书开了个玩笑,随后便让出一个可以供魏若熙坐下的位置来,“辛苦了,坐吧。喝水么?” “嗯,想喝。” “那我给你买去,清梦和小董要不要?” 李清梦和董玲尔同时摇头拒绝,只是在旁边看二人温馨互动,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李游书有新欢便忘旧爱;还是该说他们俩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轮不到她们妖魔鬼怪来反对这门亲事了。 第二八三章 五步穿心 “我说,那个飞叶堂不是定戢会的么?那应该是你家自己人啊,你跟人打架怎么好意思卸人家胳膊?”坤字场这头,已经比完武的三皇炮捶黄鹤峰打好了绷带、贴好了伤药,这时间正坐在看台上冲身边人发问。 徐苍听完他的问题斜了他一眼:“因为飞叶堂是我爸的走狗,我讨厌我爸,也讨厌他的狗。” “哦……叛逆,我喜欢。”黄鹤峰平日里就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没正行的样子,这时间听了徐苍的回答也只是胡言乱语地一笔带过,没有再多问。若是心机深沉之人,定会继续问下去,企图套取些关于徐氏父子关系的问题,也许将来就可以作为威胁徐临观的突破口。不过徐苍也不是傻蛋,正因为对方是黄鹤峰,天然快活、不藏心机,所以他才会这么如实吐露。 有时候,能找到一个将真实心思和盘托出的人实在难得、全凭运气。 此时擂台上第四场比武已经结束了,少林派的方奇嵩凭借千锤百炼、刀枪不入的外门硬功,加上扎实强劲的罗汉拳,将对方迷踪拳陈汉良打得节节败退。这时间胜负已分,陈汉良貌似已经被专车送去医院检查手臂骨裂问题,正好可以跟被徐苍打断胳膊的飞叶堂韩兴元作伴了。 下一场是魏家的魏若鸿对八仙拳何静勇,双方入了场。 魏家五个孩子,加上长女魏天明和三女魏天暇的两个女儿算是有七个孩子。魏天明的女儿张含最大,三十岁;魏天曦的大儿子魏若鹏比她小几个月,二十九岁;魏若鸿二十四岁;楚筝和魏若熙的双胞胎亲姐姐都是二十三岁;而魏若熙二十岁。 “我说,”当裁判宣布比赛开始后,徐苍却忽然开口向黄鹤峰问道,“你三皇炮捶都不跟定戢会交好,你师父就让你跟我走这么近?” 这问题让黄鹤峰微眉头一紧,用很奇怪的目光盯着徐苍:“你是不是有病?” “我怎么有病了?” “我要跟谁玩是我的事,我师父教我功夫、教我做人,总不至于连我跟什么人玩都管吧?再说,你玩女人么?” 徐苍摇摇头。 “你吸毒么?” 徐苍摇摇头。 “你有家暴倾向么?打你爸妈?” “那我早就被我哥打死了。” “你杀过……啊这个就算了,咱们这行保不齐就要杀人。所以啊,杀盗淫妄酒,你也不过是沾了开头和结尾两样,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交朋友?” “说的也是。”徐苍叹了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似乎有被父亲的思维方式同化的现象,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当下不由得起了身冷汗,迫使自己赶紧从这紧张的感觉里清醒过来。 “你啊,有时候就是事情想太复杂了,”黄鹤峰见徐苍不说话,掏了片薯片塞到他嘴里去,“也可能因为你有钱吧,所以考虑得才多。你看我,温饱过渡小康,就没有你那么多的忧愁困苦。我发现吧,这人的财产关系和忧虑程度呈现的是个二次函数曲线,财产到达一定规模之后,心情反而不如曾经那么美丽了。比如你爸,整天苦着一张脸,你也是,动不动就愁眉不展的。” 徐苍嚼着薯片点点头:“嗯……你虽然学习烂得像坨屎,但有时候说话也挺有道理的。” “嘿你这人,我好歹也是你学弟,高考总是成绩不错的好吗!” “但是你期末挂科了。” “行吧行吧,你是学霸学长,我是学渣学弟,我矮你一头。” “你吃薯片之前洗手没有?” “没洗!不光没洗,还特地去拉了泡粑粑!”说着,他又捏出一片来往徐苍嘴里塞,“来,再吃一片儿老八快乐薯片!” “滚滚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八蛋,擂台上何静勇却是先发制人,一路飞奔向着魏若鸿冲去,在五步之外腾身而起一招下劈腿攻去。魏若鸿见状不躲不闪,抬手一挡,稳稳接住对手落下来的劈腿。不等何静勇后撤,魏若鸿小步前挪,空闲的右手作剑指向前猛刺,重重点在了对手的小腹上。 尖锐的爆鸣过后,何静勇惨叫一声向后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又向后滑行十余米后方才停了下来。 而这时间,魏若鸿却没有选择追击,反而悠闲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等待何静勇起身能再跟自己一搏。 可再看对面,何静勇歪在地上闷哼不停,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蜿蜒颤抖。仿佛被刀尖刺穿的剧痛令他难以起身,虽然挣扎不断但最终也只是跪在地上颤抖着动弹不得。 “不行,差太多了。”通过大屏幕看过了乾字场魏若熙的比武之后,魏石、蒋雨生和沈公三位老前辈又将目光转向了坤字场的擂台上,见对面八仙拳何静勇被魏若鸿一招制服,蒋雨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看刚刚那一个过手,两人差距便可一窥。若鸿下盘稳固、臂膀坚实、出手迅捷,而那个姓何的小朋友……呵呵,还是得再练一练啊。” 终于,在读到第九秒的时候,何静勇一拍地面腾地起身,双目和面庞都因为忍痛挣扎而变得赤红,但仍然不服输地努着腮帮子、鼓着太阳穴,怒视站在对面的魏若鸿。 “还打啊?”对方明显是在死撑,魏若鸿抱起膀子来问难地问道。 “打!”高呼一声,何静勇迈步冲去,走起八仙步闪转着向魏若鸿攻过去。而魏若鸿却是不变应万变,就安然矗立在原地等对方打过来。这边何静勇一招丹凤朝阳直击他胸口,魏若鸿不紧不慢向后一退,顺势抬腿低扫而去。何静勇见状腾身翻滚,落地后背对了魏若鸿一招翻身举掌回击。 这两招倒是承接得甚是巧妙,魏若鸿眉头微蹙,抬手一挡,小臂挡住掌击,竟然将出掌的何静勇给顶得退出去三步,那八仙拳传人最后一步几乎要摔倒在地,猛一个回甩这才稳住身子不至丢了人。 攻的是自己,退的也是自己,何静勇在对方挡下自己那掌之后便开始理解了双方的差距。不谈内气修炼、步法、反应,魏若鸿单是在身体机能方面就已经胜过自己太多,这是只要看看他那粗壮的臂膀、坚实的手臂和胸部肌肉便能确认的事情。 “呵呵,你这孙子练得倒是够结实的。”那抬手格挡竟让对方险些被反冲栽倒的景象也让蒋雨生深感有趣,不由得脱口对魏石笑道。 “他平日里爱健个身,就算不习武,身材、爆发力、心肺功能也是没的说啊。”魏石回想孙子平日里跟自己炫耀肌肉,而孙女们却嫌弃他练得太过像大猩猩,发出一阵快意的笑来。 “那个,何静勇,你要是再打的话,我可就要用穿心指了。”见何静勇还是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魏若鸿只好下达了最后的警告,“说实话,很痛的。” “我知道很痛!”何静勇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也许魏若鸿的劝告是一番好意,但他是个个性倔强又不听劝的人,别人越是劝他越是固执,“刚刚我不是已经吃你一指了吗,不过如此!” 魏若鸿闻言不由得叉着腰叹了口气,随后为难地瞅了眼看台上的爷爷和父亲,点头说道:“那行吧,我用五步穿心指跟你打,也算是让你败的光荣一点。” 说着,他又在心里抱怨:对付你还要用出完整的穿心指来,真是浪费。 “走你。”不等何静勇迈步再来,魏若鸿抬手向他一指,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烟尘和热气伴随剧烈爆炸从何静勇的小腹上飘散出来,被那骤起的爆炸给撕裂,何静勇白色衬衫之下显露出被炸得赤红的小腹。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何静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向魏若鸿:“这……才是……” 话未说完,八仙拳的传人眼睛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裁判和医护人员连忙冲上擂台来看他的情况,而魏若鸿则在一旁提醒道:“没那么严重,上冷敷、找个中医开两副药喝了就没事了,主要是内伤!” 看台上一片寂静,众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而有见识的则低声交谈,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五步穿心指,所谓“五步”倒不是距离,而是时间,是指中了这指之后五步的功夫里便要倒地不起。因为这指法并不只是一次性的攻击招式——首重穿透力的五步穿心指,在第一次击中敌人之后便会将凝结于指尖的罡气打入对方体内,变成一个存在于敌人体内的遥控炸弹,只要使用者催动内气,便可引爆残留的罡气,给对手的肌体造成二次伤害。应该说,所谓“穿心”倒是为“五步”服务的,那穿透力所带来的攻击性虽强,伤害却不见得特别高,反倒是“延迟爆炸”这一点真的棘手又要命。 这一战于魏若鸿而言可谓轻松,而乾字场那边,柳家柳仕如也已经用扶风掌拿下了杨氏太极的门生吴永成。 “虽然自言不如元阳太极,不过扶风掌确实已经可以说超越大多数太极流派,堪称一门刚柔并济的上乘武功了。”场上柳仕如盘坐在吴永成跟前等他起身,看台上李游书却是自言自语着,回忆起了柳仕良使用扶风掌的鬼魅身影,喃喃道,“这样的场合,大概率不会用毒的。” 比武进行至此,大概到了四点多钟。乾字场、坤字场进度几乎一致,各自场上都还剩下三场比武。 第二八四章 关门弟子 乾坤二场,前五场比武均已结束,第六场比武即将开始。乾字场上是文彬对战杨家的长子杨震,坤字场上则是三花奇门的王先秋对楚筝。 这边文彬和杨震上了场,魏若熙坐在李游书身边低声耳语:“游书?” “嗯?”李游书侧目观瞧,回应着魏若熙试探性的呼唤,“怎么了?” “你今晚有事情吗?”魏若熙点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冲李游书笑,“比武结束之后,咱们去吃个饭吧,我请你。” 李游书闻言思索了一下:首先要考虑自己的行程安排,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说是很闲的状态;其次是魏若熙这姑娘是不是又有什么坏心眼儿,想要再把自己灌醉然后不可描述什么的…… 想到这儿,李游书干干笑了一下,低声对魏若熙说道:“呃,不喝酒,可以。喝酒,不去。” 闻言,那姑娘也是极为委婉地笑了起来:“不喝啦,只是吃东西。明天还要继续比武呢,我可不跟你闹了。” “那可以。”李游书允了。 这边李游书和魏若熙有说有笑,董玲尔全神贯注却全都在擂台上——文彬上场了。 “那小伙子是谁?”李维瞅着文彬,识人慧眼已经看出了这年轻人的非同小可,“步步沉稳、气定神闲,想必是内功修炼底蕴深沉之人,骨相也生的柔中带刚,不是寻常人物。” 李广成闻言点点头:“你说的是一点也不错。那小伙子叫文彬,是游书的朋友,谢罗山真武道场的小道长。听说是王道长的关门弟子。” “好家伙,那不是跟咱们平辈么。”李维闻言咋舌,谢罗山真武派王天然道长是跟蒋雨生、魏石等人同辈的道长,那身为他关门弟子的文彬实则是比李游书高一辈的,这情况在师父是沈公的余明然身上也存在。 文彬没有为比武准备衣衫,依然穿着平日里宽松的短袖衫和短裤,脚上一双青蓝色旅游鞋,头上带着渔夫帽,扎成辫子的长发垂在身后。 至于杨震,跟他弟弟杨坎一样穿了身深蓝色的无领盘扣衬衫,宽松直筒裤,脚上是一双布鞋。他对于文彬那一头长发以及遮挡眼眸的渔夫帽是深感好奇的,但毕竟现在是比武,问题可以等结束之后再问。 杨震今年二十二岁,一米七三的个头,圆头圆脑、招风耳,长得属实有些喜庆,他弟弟杨坎跟他长得差不多,比他小一岁,已经在坤字场输给了黄鹤峰。 “你们两位,准备好了吗?”裁判上了台,扭头冲站在擂台两端的文彬和杨震问道,“在开始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 “小哥,”文彬十八岁不到,虽然常年在山上修行所以比同龄人多一些清冷脱俗的气质,但终究还是能看出来比杨震年纪小,听见了裁判的吩咐,杨震又开口望着文彬那清瘦飘逸的身形说道,“待会儿要是给你脸上打挂彩了,别怨我啊。” 文彬点点头,听见看台那边有小姑娘的声音:“文彬哥——!加油——!!” 是董玲尔,胳膊撑着护栏,半个身子都探出来冲他招手,而李清梦和李游书则起身伸手去将她扯回看台,防止她摔到擂台上去。 文彬见状眉头微蹙地笑了笑,冲董玲尔挥了挥手:“真是拿这家伙没办法。” “既然双方都已经没有意见了,那就——开始!!” …… 坤字场上,伴随男人仰面朝天跌翻在地,鼻血和门牙同时飞出,裁判冲上前将企图继续追击的楚筝给拦了下来。 “干嘛,地面追击不犯规啊。”楚筝倒是没有因为裁判的阻拦而心生恼怒,只是冷着脸向那男人抗议道。 裁判摇摇头:“楚小姐,不是不让你追击,是不让你追击已经晕过去的人。” 楚筝闻言这才绕过裁判去看了眼,发现对手王先秋已经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原来刚刚自己那一拳正中面门,竟把他直接打晕过去了。 “切,这就晕了?真菜。”冷笑着耸了下肩,楚筝挑眉转身,在裁判宣布她获胜的声音中走下了擂台。 简直是秒杀的比武,三花奇门的王先秋本事应该没有这么下等才是…… 看台上杨武德撇着嘴,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头沉思。 见身边老兄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许庆华却是笑着问道:“杨老哥是不是好奇这三花奇门的高徒怎么一个过手就败给那姑娘了?” 杨武德点点头:“阴手百步捶固然厉害,但要说闪都闪不开,那实在是有些可笑。三花奇门虽说不如往日,但首徒也绝对不至于只有这种水平。” “呵呵,杨老兄你知道么,昨晚有一批人在散席回宾馆的路上,可是遭到袭击了——李广成的那对儿女、蒋家的小少爷、魏家的三小姐、柳家的如如。甚至更早些的时候,三皇炮捶门的首徒云臣鑫……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杨武德闻言一怔:“我倒是没有听说,杨震、杨坎那俩小子昨晚在外面散步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是啊,清霭也没有遇到;赵家的雪晴和韩正小朋友也都没有遇到,”许庆华说着以眼神暗示,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杨老哥以为呢?” “你的意思,是徐临观?”受到袭击的都不是定戢会注册下的门派,依附于定戢会的则没有受到袭击,杨武德就算是大傻子也能判断出事情的原委了,“但是三花奇门已经投靠……” “哎~!袭击需要人手嘛,”许庆华说着抬手往擂台上一指,“总不好让咱们家的孩子去做这些脏活,三花奇门、鞭劲功、飞叶堂,还有更多在海选就被刷下来的门派……他们才是负责干这些事情的主力啊。” 顿了一下,许清霭双手摩挲着手里的核桃,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三花奇门的首徒王先秋昨天应该是对付魏家的三小姐魏若熙了。而昨天魏若熙则是跟李广成的儿子李游书待在一起。” “李游书?就是那个把陈玉鹏给废了的小子?”李游书的威名现在在圈里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而对他的态度也大抵分成了三种:一种是如蒋雨生爷孙深知李游书心性,所以依然亲近他的人;一种是青竹螳螂门的门生以及与陈玉鹏交好的门派,自然是对其恨之入骨的;第三种则是绝大多数人的态度,事不关己,采取不仇视、不亲近的中立态度。 “嗯哼,老哥你想想,昨晚能跟李游书对上还全身而退的人,今天怎么可能不带伤呢?带着伤要跟阴手百步捶过招,能不吃瘪么?”许庆华当然不知道王先秋身上的伤都是魏若熙搞出来的,反倒跟李游书没什么关系。 杨武德听过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十分不满地撇嘴道:“哼,真缺德。先让那些小门派的人来消耗‘反定戢派’的实力,今天再那我们这些人的孩子来替他夺这个头筹。依我看,明天打到决赛的时候,就算咱们家的孩子赢了,也得早嘱咐好,对上徐苍就赶紧认输!” “唉,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呢。”许庆华豁达地笑了下,摇头叹道。 这时间,杨坎却是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惊声道:“坏了爸,坏了坏了!” “什么好了坏了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杨坎本就脸上挂彩敷着伤药,这时间颠三倒四地跑过来,在杨武德眼里确实是没点练武之人的形象。 杨坎闻言连忙止住脚步冲许庆华拱手:“许叔。” 叫完了,他这才紧张兮兮地对杨武德说道:“坏了爸,我哥他输了!” “啊?!”杨武德闻言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已经出结果了,”杨坎将手机递给杨武德,群里果然显示乾字场晋级的是文彬,“我哥被一个叫文彬的给打败了!听说也就打了两分多钟!!” 听着儿子的解释,杨武德眉头更是拧成了一股——在他的想象里,杨坎输给别人有情可原,但杨震的如意功可是已经修炼的八九不离十,而且更兼修习三秦红拳,体魄坚实、劲力强横。谢罗山真武派的道士各个慈悲清修,以研习道法为主,平日里应当缺少实战,自家长子怎么说都不该输才对。 再不济,也不该输的这么快。 “杨老兄,那个文彬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听着杨坎的描述,许庆华也来了兴趣,能把杨家长子几招制服,那得是什么样的高手高高手呢。 杨武德这边却是嘴角一垮,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仙山名峰、高人处所,这次就算是输了,我杨家也认头!” “啊?”许庆华听不明白,但说是仙山名峰,当下有头有脸的门派无非就是“中州省外方山少林派”、“西川省峨眉山玄空派”、“甘陇省崆峒山飞虹派”“三秦省太华山广宁派”等等,而睿城杨家地处三秦省,可能性最大无非就是最后一个,“莫非那个文彬是广宁派的?可我昨天分明看见佛到家的师父们都动身回去了啊。” “不是,”杨武德摇摇头,“是谢罗山真武派,王天然道长的关门弟子!” “啊?!” 乾字场上,文彬抹去嘴角一点血迹,若无其事地冲杨震拱手行礼:“得罪了,再会。” 说罢,他便转身离场,将被他打得白眼朝天的杨震丢在了身后。 第二八五章 杀戮之心 杨震的三秦红拳根本没用出来。当他企图先发制人,以如意功奇袭文彬,一拳落在对方的心口上后,便发现自己可以任意移转拳劲的功夫在文彬身上根本没有作用。 “如意功,我也是有耳闻的,”文彬稳稳当当站在原地,看着因自己纹丝不动而大骇的杨震,淡然解释道,“通过特殊手法将自己的拳劲肆意挪移,产生出其不意的击打效果,确实很厉害。不过一旦对方修炼勤勉、内劲深厚难以撼动,你的拳劲便无法穿透对方身躯游走。我是这么猜想的。” 顿了一下,文彬周身气势骤起,一把拽住了企图撤身的杨震:“我运气真不错——除了内在的修为之外,我一无是处。” 说罢,文彬高高抬掌,撕裂空气的一击重重劈在了杨震的颈侧,破风声嘶鸣、掌落声空灵,刹那之间,只听得杨震哀嚎一声向后便倒,登时没了意识。 待到文彬离场走上看台时,董玲尔激动地冲上去一下扑到了他身上:“哎呀文彬哥你太厉害啦,太厉害啦!” 很少跟女性有肢体接触,文彬被董玲尔这一扑脸蓦地红了起来,连忙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快松开。”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对付如意功可谓轻松至极。”李游书站起来迎接文彬,胸有成竹地笑道,“论内功修习,我认识的三十岁往下的人无出你右,三十岁往上走的也多稍逊于你,他想要用那种小聪明撼动你,难如登天。” “运气好罢了。”文彬只是淡淡一笑,随后跟李游书聊着天坐了下来。 这时,魏若熙却是看着手机笑起来:“表姐赢了。” “对手是谁?”李游书问道。 “嗯……是昨天偷袭咱们那个人,三花奇门的。” “被你卸下膀子来,今天能赢才有鬼了。” 李游书调侃着冲魏若熙一笑,随后看擂台上上场的第七场比武——六合拳谭成章,青竹螳螂门窦杰。 “好家伙,我得躲一躲。”看见了青竹螳螂门的门生,李游书连忙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脑袋躲到了文彬身后去,“可别让他们认出我、看见我,那我可就麻烦大啦!” 而另一边,董玲尔向李清梦轻声询问:“六合拳是什么?” 李清梦解释道:“六合,就是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听说也是源于少林的一种拳法。要求手与眼合,步与身合,智与力合。练拳要按龙、虎、鹤、兔、猴五形和八卦方位习练,动如行龙,定如卧虎,迅如狡兔,灵如猿猴,轻如云鹤。” “清梦,你这么跟她说,她听不明白的,何况那些个门派不都是这么说的么,什么内三合、外三合,什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游书抱着膀子对李清梦说着,见那个窦杰往这边看,连忙又躲到了魏若熙身后去。 擂台之上,谭成章拱手施礼:“窦师兄,有礼了。” 面对对方的礼让,窦杰却只是冷着脸点点头,眼神有些焦灼飘忽:“抓紧时间结束比武,我还忙着去办别的事情。” 他先前已经托人打听了李游书,并且还见过了他的照片。作为青竹螳螂门这一辈的顶梁柱之一,师父陈玉鹏功夫全失之后,一直就由大师兄金胜洲负责坐镇门户、开馆授课,处理全门上下一应事宜;而他则专注于打听李游书的行踪,时刻做好寻仇的准备。 如今魏石老先生办起这等盛事,连李广成都出面、李清梦都上台,再加上挚友蒋子夜、苏琴等一应人都在场,李游书同在此处的可能性就必然很高。窦杰这次决心要在比武时找到李游书踪迹,并向他报伤害尊师之仇。 窦杰的话虽然无心却甚是无礼,他本人也是个少于礼数而行事狠辣的人。谭成章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无奈地摇头笑笑:“看来你并没把我放在眼里呀。” “确实,六合拳而已,不见经传、不闻威名,可见一斑,”窦杰说着摆开架势,裁判见状也做好了宣告比武开始的准备,“我只是一心在别人身上,且对自己的武艺比较自信罢了。” “开始——!” 裁判那一声未散,对面人影已然无声而至,全场皆惊。谭成章的身影仿佛化散重凝般出现在窦杰面前,近在咫尺、杀气涌动,寒意如金瓜击顶自头项直达心肺,令窦杰顿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在他的面前,谭成章笑成了魑魅之相。 看台上,李游书和文彬,李广成与李维四人,虽然身处异地却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游书,怎么了?”见李游书神色紧张,魏若熙牵住他的手问道。 李游书与文彬对视一眼,不知是回答魏若熙的问题,还是想跟文彬印证一下同时起身的原因: “刚刚那招根本不是六合拳的步法……” 目光凝重地瞅着台上谭成章鬼魅的身影,李广成说出了跟儿子一样的话: “那分明是诡仙门的身法。” 待到窦杰反应过来并飞身后撤,谭成章却是笑着指了指他:“看看胸口。” 闻言,窦杰警惕着对手同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服的胸口处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破洞。 “你!!”窦杰脸色一惊,一种被戏耍的恼羞成怒的感觉紧跟着蹿了上来,令他额头上的血管腾腾直跳,“你敢耍我?!” 谭成章捏住指尖圆片布料抖了抖:“不是耍你,是你先瞧不起我,我才警告你一下的。这是在教育你,上了擂台,就别想着三心二意考虑别的事情。” 说话间,谭成章的面色骤然一冷,眼神也顿时阴寒起来:“别以为有裁判和看台上那些前辈瞅着,你就绝对是性命无忧。” 窦杰紧紧咬牙,随后纵身而上,螳螂指法冲谭成章喉咙袭去。 “臂展啊笨蛋。”伴随低语,谭成章拧身而动,扭动肩膀将右臂送出,以远超窦杰的臂展将指尖刺在了他的肩窝上。 窦杰被那指刺击中,苦闷地怪叫了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学艺十几载,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连续羞辱,脆弱的自尊受到了折磨,他的脸颊在众目睽睽下涨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然而谭成章当然不会因为对方觉得委屈就谦让,在窦杰捂着肩窝拧眉瞪目之际,他已经迈步向对方冲了过去:“青竹螳螂门,快拿出点真本事来啊,不然你师父不就白成个废人了吗?” 伴随谭成章的话语,“砰砰砰”,拳拳到肉的声响充斥擂台,窦杰抬手格挡迟了一步,鼻子已经因为吃了三拳而流出血来。 好重的拳头……!窦杰暗想着护住了头,侧肋的剧痛却紧跟着袭来——见对方抬臂格挡,谭成章顺理成章地瞄准了他防御薄弱的腰腹和侧肋,于是他侧身迈步前冲,修长的手臂送出有力的拳头,雨点一般地向对方的弱处殴打过去。 看台上,李清梦看着谭成章的动作眉头紧蹙,那当然不是六合拳,但此时她也终于从对方的动作里看出了些许的端倪来——那出手的姿势,分明像极了剑术,对方是在以拳行剑,而且出手快如细雨、密不透风、顺畅自然,完全看不出照搬剑法的生硬,足见其手段之高超,远不是窦杰能够奈何的层次。 而且,这个谭成章的攻击十分精准刁钻,明明轻而易举就能在对方胸膛上戳个血窟窿,可他偏不,就是要以这种近乎戏耍的手段去大范围、多方向地攻击对手,仿佛是在发泄刚刚被轻视了的愤怒。 李游书走近围栏去端详,发现这个谭成章大概也是二十五不到,一米七八左右,遮掩耳目的蜷曲长发、藏匿身材的宽松黑t恤、看起来十分闷热的卡其色长裤和靴子,浑身上下只有小臂和脑袋露在外面。左臂手腕上则缠着串紫黑发亮的小叶紫檀手串,伴随他的身体运动而摇晃着手串的佛头。 虽然遮着眼睛,但可以看出是个长相出众的人。长相倒是不打紧,李游书关注的是他的笑容——嘴角微微向上扯动,似笑非笑却甚是阴寒。 这样的笑容,他在柳仕良的脸上似乎也见到过,那是遮掩不住杀戮心的笑容。 “糟了个糕,”想到这儿,李游书手已经按在了护栏上,随时准备翻身跳下去,“那个谭什么玩意儿的动了杀心!” 文彬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按住李游书:“你不能去。” “哎呀,这种时候,也就顾不得什么仇怨了。人命当头,总不能见死不救、视而不见吧?”李游书回头看看文彬,甭管佛、道、儒、墨、兵,亦或是什么别国的教派,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这条嘱咐。虽然在对待自己性命的态度上颇有不同,但他们在对待别人生命时的教义从来都是珍视生命、尊重生命、拯救生命。文彬身为道家弟子,总不该这时候阻止自己救人。 文彬冷静地点点头:“我当然不是让你见死不救,只是这偌大的一场比武,你觉得魏家会没有任何准备,眼睁睁看着场上真的打急了眼以致伤到性命么?” 闻言,李游书冷静下来一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恰在此时,对窦杰一味防守的思路感到乏味,谭成章出言挑衅道:“不是吧,你们叫青竹螳螂门,不是乌龟王八门吧……” “做什么缩头乌龟!!” 厉声呵斥之下,右臂猛地收回,谭成章在原地芭蕾般旋转一圈,右腿如同镰刀般撕裂空气挥舞而来,一记中段鞭腿重重落在了窦杰的右臂上。 伴随惨叫,右臂被踢断的窦杰栽倒在地,蜷身哀嚎。 “切,真的是。”收腿站定,谭成章眯起眼,冲窦杰一声嗤笑,却依然没有收手的打算,抬起脚对准了窦杰的脑袋。 “废物门派,废物师父,废物徒弟——给爷爬。” 第二八六章 特邀裁判 阴影笼罩在了窦杰的头上,来自手臂的剧痛令他难以自持地哭喊起来。此时他方才明白谭成章到底是怀揣何种心思与自己比武——这个姓谭的真是小心眼儿,就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现在竟想要了自己的命! “你们青竹螳螂门的武艺实在是太不够看嘞……”谭成章抬起的脚冲窦杰脑袋重重落了下去,情况危急,窦杰无法可想,只好抬起自己已经被踢断的右臂继续格挡,断臂遭到二次伤害,现在谭成章的每一脚于他而言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令他更加苦痛不已地哀嚎起来。 “腿法不够迅敏,拳法不够劲道、指法也不到火候,真是不知道该说是你门这一派天生就不怎么样,还是身为弟子的你败坏了师门。” 说罢,谭成章停止了踢打,双手插在兜里弯腰俯身对窦杰说道:“电视剧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日你先人,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投、投降了……我……认输。”窦杰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高高在上的谭成章,那男人的身影如同天灾一般地压下来,令窦杰喘不动气、挪不动身,剧烈疼痛带来的求生的理智超越了本能的愤怒和虚荣的恼羞,使他放下了身为青竹螳螂门高徒的身段、放下了还想要找李游书报仇的执念。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不打了,我要去医院,我还不想死,也不想变成个不能练功的残废! “哼哼哼,”窦杰认输的话语咬字清晰、表达准确,谭成章听了却流露出一副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模样,低声笑道,“你声音太低啦,裁判可能没听到。” 下一秒,他抬起靴子重重踩住了窦杰的脸颊,并故意冲裁判的方向高声喝道:“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只好全力以赴了!!” “开什么……玩笑……!!”被踩在脚下的窦杰说不清话,但他瞪出血丝的眼睛却很好地诉说了他对事态的明了——谭成章根本没打算让他认输,他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打算让自己死。 “你……混蛋……” “哼哼,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个混蛋。”谭成章说着更加用力地踩了下去,一阵剧烈的挤压令窦杰感觉脑袋发紧,再这么下去,也许不等自己脑袋被踩爆、他脑干就要承受不住重压而折断了。 嘴巴被踩得变形说不出话,认输的话语无法从口中被大声表达,功夫不及对方、反抗无用。第一次,窦杰感觉自己死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厉的指刺从侧里袭来,向着谭成章的侧肋猛戳过去。虽然此时沉浸在将对方死死拿捏的快乐之中,但谭成章仍然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攻击,慌忙抬脚躲闪向后连连退去。 见状,本来已经打算跳上擂台制止的李游书停下动作,定睛观瞧。 大概向后撤去了十几步的距离,凭借本能确认已经逃出了指刺的攻击范围后,谭成章站定身姿向那边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背对自己蹲下身去,将手指搭在窦杰的颈项上试脉。 随后,确认窦杰还有气,他抬手示意裁判和医护人员上台。 “喂,比赛应该还没结束吧?”眼睁睁看着男人从自己手上救下了窦杰的命,谭成章有些不爽地双手插兜向男人喝道。 闻言,那人起身,迈步转了过来。刹那之间,一股正面直来的磅礴气势扑向谭成章,令其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男人身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子挽到臂弯的位置;下身是浅色的九分牛仔裤,衬衫扎到裤子里,露出浅棕色的窄款腰带来;脚上则是一双帆布板鞋,整体给人感觉清爽干净。而且他身上有一种蓬勃朝气慢慢向下沉淀的气质,大概是个接近三十岁、正在历练中慢慢稳重下来的男人。 至于长相,则是一副沉静无言的修长脸型,微微显露下颌骨的棱角、并不突兀,眉骨和鼻梁很高,薄嘴唇,缺些血色。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细框眼镜,至于镜片后的双眼则更加难以捉摸,让人读不出其中流露出的情感。 总体而言,是个很有文艺气质和神秘感的男人。 “虽然他没有明确表达认输的意思,而且本人也保持着相对清醒的意识,但我作为维持比武安全和秩序的第二裁判,有充分理由认为胜负已分,继续下去便不再有意义,”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偏向于温和,说话的时候张开虎口,用拇指和中指扶了下眼镜下框,“这次比武是为了展示自家武艺和个人修为,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老弟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我魏若鹏可以跟你玩一玩。” 话音一落,场上顿时一片哗然,有些女观众则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魏家的长子长孙魏若鹏,思明大学的本硕学历、海德堡大学博士毕业。为人谦逊谨慎,做事持重老成,传言是现下鲤城魏家产业的首要负责人。 这些年很少有人见魏若鹏出手,仿佛他已经放下了武艺,全身心地投入到商业运营的事情中去。倒是他亲弟弟魏若鸿、表妹楚筝常战常胜,在东南武行打出些名堂来。 关于自己三个习武的孙子孙女,老家主魏石有这样的评价:若熙温和谦让,但出手便不留手,作为武人有平日里掩藏下去的那股狠辣和刁钻;若鸿阳刚外向,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往往缺些谋略心机,比武的时候容易吃暗亏;而若鹏,深沉内敛、后手留足,行事老练、藏锋尤甚,作为年轻人有些过于缺少朝气,但要说武功修为,恐怕已经超过父亲魏天曦、叔叔魏天时久矣。 这次大比武,魏石让魏若鹏作了会场安全的维护裁判,可谓知人善任。而看台上的观众见到魏若鹏的身影,不由得都为那个挨了顿胖揍的窦杰感到庆幸。但他们随即想到魏若鹏今日可能出手,这可是堪比哈雷彗星一样难逢的好事情,心里便又兴奋悸动起来。 “啧。”谭成章透过蜷曲的长发看向魏若鹏,对方比自己年长不少,单看气质就能确认是个沉稳的高手,而且刚刚的话里没有半分对自己“赢了比赛还想杀人”的点破和斥责,已经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可是手在颤抖。 谭成章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臂,那缠着小叶紫檀手串的手腕在颤抖,连带着每一根手指、每一丝肌肉、没一处关节都在颤抖——兴奋,太兴奋了。能够碰上高山,能够尝试攀登高山、征服高山,于习武之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激动不已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谭成章压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远远地便察觉到了对方的诡异状态,魏若鹏双手插兜笔挺而立,眼神已然肃杀:“六合门这是教出一个什么怪物来啊……”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六合门的人呢?”这时间,另一个声音从擂台下传来,打断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并让被怀疑身份的谭成章神色一愣。 “哦!又有人上台了!” “好家伙,这又是凑什么热闹的?” “你看你看,也是个帅哥啊。” “等等,你看他腰上!!”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之中,看台上陷入了第二次沸腾——又一个高手入场了。 那人打扮得随意,上身白色t恤、外套黑底白花的夏威夷衫,墨镜挂在白t的圆领上,下身是松垮到拉档的过膝短裤,脚上一双绑带十分随意的运动鞋,嘴唇和下巴上有隔夜未刮、微微显露的胡子茬。跟魏若鹏一比,那人倒是少了份严谨沉稳、多了些颓丧的轻盈洒脱。 能够保护那松垮短裤不掉,在于刀带——男人的右腰上挂着一长一短两把直刀,刀鞘皆是古朴深沉的木黑色,不露锋芒。 伴随男人的脚踏上擂台,凌厉如同刀光的眼神先是向看台一扫,随后看向了谭成章。刹那间,一种仿佛已被刺穿的触感出现在他的心口。 又是个高手。 此时,有人认出了那个男人:“那个是恒玉唐昌荣家的老大,唐雨洺!” “我的天,连护国刀都来了!” “看那架势,应该也是跟魏若鹏一样,被魏老爷子请来负责安全保护措施的人吧。” “魏老爷子的父亲南下之前就是恒玉人,想必是跟唐家有来往的!” “难怪能请得动这样的尊神大佛。” 擂台之上,唐雨洺与魏若鹏对视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亦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干什么,我来这边看看,你不高兴啊?” 魏若鹏眉头微蹙,又是象征性扶了下眼镜,低声道:“多此一举。” “臭屁,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唐雨洺撇撇嘴,随后冲站在那头的谭成章说道,“诶,小老弟。” 谭成章定定观瞧,不敢轻举妄动。 “我跟这个魏大少爷呢,都是老爷子叫来当保安的,防的就是你这种杀红眼的小破孩,”唐雨洺说着将那短刀微微抽出一截来,一点寒芒霎时间倒映而出,慑人眼眸,“你想想好再做打算,是现在转身下场,算你晋级;还是跟我们俩裁判过过手,死了算你师父自认倒霉。” 擂台之上,魏唐二人矗立,俨然化作巍峨高山与滔天巨浪。 第二八七章 赖皮老余 两名特邀裁判使得赛场上情况骤变,如果说魏若鹏的登场将谭成章的嚣张气焰给扑灭了下去,那唐雨洺的出现则直接将对方想要负隅顽抗的念头都给直接压下,使其彻底放弃了动手的念想。 而看台之上,李游书则是手扶栏杆喃喃道:“那就是老唐的大哥啊……长得还挺像,大概等他三十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 想了一下,李游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老唐肯定不会像他似的穿得这么随便,他那人可讲究了。” “怎么样,你想好了么?”见对面谭成章不说话,唐雨洺将自己露出一截的刀刃收回去,开口催促道。伴随他的收刀,只听得铿锵之声震耳,不远处的擂台边缘豁然留下一道狭长深刻的刀痕。 十足的警告,能切开擂台,自然也能切开胳膊、切开大腿、切开脖子。 谭成章见状笑起来,阴寒的杀气慢慢收敛回去,冲对面魏若鹏和唐雨寒拱手:“两位老大哥不用这么剑拔弩张,我本来也不打算出手了。呵呵……” 说着,他便将手插回口袋,没脾气地冲两人点点头,转身往擂台下走去。 身后,唐雨洺又开口了:“诶!” “嗯?”听见呼唤,谭成章微微回头,以眼角余光瞥过去,“还有事么?” 唐雨洺盯着那面色和善、嘴角还挂着笑意的男人,开口问道:“到底有没有谭成章这个人?” “哼……六合拳可是北方拳法,以你唐家的势力,打听个六合门的门人还不容易么?”说罢,谭成章转头离去,随手挥一下跟身后两人道别。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魏若鹏道:“你刚刚什么意思?”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唐雨洺吁了口气,吹动了自己额前的头发,“那小子分明是诡仙门的人,那步法、那以拳行剑的招式,都是诡仙门极为高深的功夫。也不知道是谁花钱请他来的。” “你的意思,他伪造身份。” “嗯哼,”唐雨洺说着,冲裁判示意比赛可以继续,便与魏若鹏一同走下了擂台,“依我看,那家伙不光是诡仙门的人,恐怕还是嫡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本事,肯定不是普通学员。” “这样的话,确实得先去确认一下六合门到底有没有谭成章这么个人了。”魏若鹏推推眼镜,随后非常自然地看向了唐雨洺,“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是大少爷,是总经理,我就不是了?怎么还这么顺理成章地指使我干起活来了?”唐雨洺冲魏若鹏抗议,但随即又叹了一声,“罢了,从小就是这样,帮你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待会儿我就去问问六合门,只是如果没有谭成章这号人的话,你父亲要怎么处理?” 魏若鹏摇摇头,谈起父亲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不清楚,也许静观其变,也许为了维持比武的公平让他继续参赛。那个假冒的家伙虽然有些本事,但总还不至于要杀人咱们还拦不下的程度。能按部就班把事情办下来,再考虑后面的事情自然是更好的。”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交谈着离开了乾字场,而游龙八卦门门主李维看着两人的背影则对李广成笑道:“你瞅瞅,这才多久的功夫,那俩人就都能独当一面了。” 李广成闻言也是一笑:“总是要独挡一面的,要不说咱们老了——咱们不老,新人怎么出头呢。” …… “难不成那小子也是诡仙门的人?”看着离场而去的谭成章,李游书咋舌感慨,“总不能是收钱来杀人的吧,那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怎么,想起你那个山中好阿姨了?”李清梦闻言打趣地笑道。她指的是李游书当年在竹节山修炼呼吸法的时候偶遇的诡仙门人刘文昭,李游书跟她倾盖如故、却也只有一面之缘,自那次道别之后,三年来李游书都没有再遇见刘文昭,也打听不到她的行踪,就好像刘姨不过是竹节山遣送来的一位妖精,在亲手宰了叛徒吴忠义、让李游书第一次目睹死亡为何物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嗐,这么多年没见,她还能不能认出我都难讲了。”李游书豁达一笑,随后便冲魏若熙说道,“最后一场了,看完余明然的比赛咱们就去吃饭吧。” 魏若熙点点头,又看了看李清梦和文彬、董玲尔。那意思,大概是向他们询问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 当然,这只是客套,没有人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时,旁边还守着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以及他朋友的朋友。 三人都是很识趣地摇头,拒绝了她那不亲不疏的眼神邀请。 戏要做足、做全套,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魏若熙才扭头冲李游书乖巧的点点头,表示“我已经邀请过了哦,是他们不去,不是我不懂礼数。我这人可好了,不光是你,连你的妹妹、你的朋友我也报以十分的善意”。 虽然知道人情世故成分更多一些,但这样的做法还是令李游书觉得舒服的。其实就算魏若熙不这么做,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能想象的到,如果是欧阳知找他吃饭,很可能会略过向李清梦等人询问是否同行的环节,因为“找李游书吃饭”这件事对她而言就是自动地向旁人宣告“老娘今晚要跟李游书独处”,赖着蹭着不走就是不给面子、没眼力见。 说话的功夫,乾字场上最后一场比武的双方上台,一边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余明然,另一方则是八极门一位叫罗云怡的姑娘。 比武没什么看头,八极门堪称外门功夫极致,一招一式皆是狠辣刚猛。而这个小姑娘虽然个头不高却也把八极拳的特点发挥得极为完美,甚至已经出现了由单纯的外练向内外兼修过渡的迹象,但对于余明然来说依旧不够看。 四空阁无定神通,于异能或者魔法侧而言姑且不伦,在武术格斗的领域内唯一能够有效应对的方式就是以保质保量的高等级内气修为予以抗衡,除此别无他法。像文彬那种清静无为、抱元守一,专注于性命双修的道家内功,便是应对无定神通最好的办法。而李游书则可以靠着近乎作弊器的无妄诀来强行抓住余明然的内气,从而实现捉住对手实体的可能。 不过无定神通毕竟是半只脚踏进仙术的功夫,逆天而行必然受到种种限制,修炼的成果也并非尽如人意,以余明然的修为,同龄人中少有人能够抓住他,十招里能中一招便是不容易;但经验、内功修行超过他的武人往往便可以应对;至于魏石、蒋雨生之类前辈泰斗,对付他就颇有欺负小孩子的意味了。 至于比武,罗云怡打得非常出力,立地通天炮、猛虎硬爬山、大缠掌面盖,挨帮挤靠、缩梭闪错——凡其所会、极尽所能。然而余明然只是不变应万变,也没有什么过于技巧性的招式,只是在对手攻过来的时候以无定神通穿透对方攻击,随后恢复实体给对方一个小小的绊子将其摔倒、亦或是用刺拳去攮她下肩窝后脊,甚至不用余明然怎么出招,单单是那小姑娘自己出全力攻击却打空后收不住劲儿产生的肌肉拉伤就够她受的。 比武的结果十分明确,罗云怡虽然咬牙不服输,但打了十多分钟之后也只有一次抓住了余明然的腕子,这姑娘倒是格斗意识很强,紧跟着右脚啪地撅出去,一个搓提踹在余明然的右腿胫骨上,在余明然站立不稳之际一拖一带,将他整个脸都给按到了地上。 但也只是这么一下,她那内外兼修的进步有所展现,余明然紧跟着便从她手中变作虚影穿透过去,十分悠然嚣张地当着她的面打了个滚而后站起身来,还不忘拍打一下身上和脸颊上的灰尘。 最终,罗云怡无奈投降了,这样不痛快的打斗对她来说趁早结束的好。小姑娘脾气很冲,输的不情不愿。她原话是这么说的: “他妈的,打又打不着,打个屁!功夫是过手啊,你过了个啥?你等着,等我内功也修炼好了,回来非搓死你不可!” 为此余明然跟对方好好道了歉,表示自家功夫就是这么个特点,并非是逃避作战或是怎样,如果要真刀真枪的比划,那他自然也不是罗云怡的对手。好在罗云怡这样的小姑娘火气上得快、消得也快,最后是由余明然请了顿晚饭并送去机场,连夜“打飞的”回家去了,这是后话。 余明然赢了比赛,李游书也就没什么别的心事了,虽然坤字场那边还没有结束,但也跟文彬和妹妹打了声招呼,便与魏若熙离开鲤城体育中心,往市中心觅食去了。 而坤字场那头的比赛结果也是很快见了分晓——第七场华拳华清荣对大圣劈挂门罗卓华,胜者是凭借家传拳法打赢对方、锋芒初露便技惊四座的华清荣。第八场是费家的费木南对战咏春拳梁朋冠,赢的是以绝对的身高、体重,以及抗击打优势压制对手,被同场好友称为“傻大黑粗夯大力战法”的费木南。 至此,三十二名年轻人中的十六名,经过一对一的激烈角逐进入到第二轮的淘汰赛,想必伴随参与人员的减少以及各自体力消耗、负伤状态,这场大比武在明日便能圆满结束。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看似和谐、宁静的夜晚。 第二八八章 影随夜至 “嗯……我瞅瞅,我看看。你下一场对的是……” 晚上七点半左右,李游书坐在桌前细细端详着手机里明天的赛程安排,他面前摆着个砂锅,里面是海鲜粥。他不咋喜欢喝粥,一来稀汤寡水吃了很快被消化,二来味道寡淡没有什么烟火滋味。不过毕竟请吃饭的是魏若熙,吃什么人家说了算,而且这海鲜粥味道还不错,魏若熙又一边给他盛粥一边说粥水滋补养胃,听得李游书感觉喝了这个粥真就气力充盈了似的。 魏若熙坐在对面微笑着看李游书,她晚上吃很少,喝了碗粥、夹了两筷子青菜,便不再怎么动了。但她倒是给李游书点了佛跳墙、荔枝肉、醉排骨、香露河鳗、酿豆腐种种,李游书对于高热量、高糖分、精米精面和肉类的钟爱与常人无异,而且因为无妄诀这个无底洞的原因,时常处于饥饿的状态。 “哦,你明天要跟形意门打呀,”看到王伯仁的名字,李游书许是有些担忧,将喝粥的汤匙放进了小瓷碗里,“那哥们儿虽说呆了点,但确实是个高手。今天你也看见了,把我师姐一拳打得吐血。要不……” 魏若熙知道李游书的意思:见好就收,认输呗。但她不肯,只是笑着摇摇头,随后为李游书夹去一筷子鳗鱼段:“这家店人不多,我平日喜欢跟闺蜜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游书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已经为明天的比武做好了打算,便也收敛了自己那副操闲心的模样,专心低头吃起饭来。 明天的比武,乾字场上是:李清梦对蒋子夜,魏若熙对王伯仁,柳仕如对文彬,余明然对谭成章。坤字场上是:许清霭对徐苍,黄鹤峰对方奇嵩,魏若鸿对楚筝,华清荣对费木南。 想必又是别开生面、精彩绝伦的较量了。 “游书,等比武结束之后,爷爷这次隐退庆贺就算是彻底结束了,”魏若熙看李游书吃的那么香,又忍不住吃了一口笋丝,有滴汤汁从嘴角淌下来,连忙抬手挡着咀嚼的嘴巴去抽了张餐巾纸擦拭,待咽下后才继续说道,“你接下来……想要去什么地方?” 分别总是令人怅然的话题,虽然李游书跟魏若熙相见也不过两天时间。若是放到天平上比较一下,魏若熙的不舍足以将李游书那头压到天上去。 魏若熙的问题令得李游书陷入沉思,他也没有想好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本来,只是为了逃避父亲的追责而向南逃窜,初定的目的地是思明,却在钟城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结果在思明待了没有两天,又转战鲤城。好在已经跟父亲和解,至于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是回家,回学校,还是趁暑假还没结束继续游荡,他也没想好。 另一个问题,就是他很想知道二叔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忤逆恩师、背弃师门、私练秘法、新婚之夜杀害妻子,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李游书挑挑眉毛:“谁知道呢,我也没有明确的目标。” 说着,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现在是八月十日,距离开学还有段时间:“现在回学校还太早了些,恒玉虽然繁华,但好玩的地方并不多。往南到百越省,倒是可以去佛山逛一逛,不过那里没有我记挂的东西,所以还是往西走吧。” “往西走的话,能到庐井省、三湘省,再往西就到黔安省、西川省和渝洪市了,”魏若熙心中想着低声道,“这么多省份,不到二十天的功夫,未必逛的下来。而且……你的经费能够吗?” 这些确实是该考虑的问题,李游书耸耸肩:“先去西川省逛逛吧,我一直想看看天府之国是什么漂亮景色,而且听说那边生活节奏相对慢,如果真的合人心意,也许以后我会在那边定居呢。” “我以为你家里会坚持让你留在恒玉,毕竟是第一大城市。” “我可没那个实力,”李游书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表达着他对自己就读所在城市的不满,“那里不缺人,我不想过人挤人人挨人,活着都喘不动气的日子。而且现在恒玉的房子多贵啊,我总不能天天去打黑拳挣钱吧。” 这是玩笑话,魏若熙听了忍俊不禁,又说道:“可是你叔叔的公司总部不就在恒玉么,你难道不想去风云集团就职么。” “不不不,我对上班是没兴趣的。我比较喜欢时间可控、自由度高的职业,如果让我安定地在一处生活,可能我会无聊到自杀。不过这也只是现下的想法,再过十年也许我就安生了,谁知道呢。” 本来魏若熙是希望能跟李游书同行的,但他们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到吃完了饭魏若熙也没能说出与李游书同行的想法。 吃过了饭,时间还早,两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有了昨天的教训,李游书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跟这姑娘去喝酒了。 “你平日里有什么备选的娱乐项目么?”出了饭店,李游书和魏若熙上车之后,他便向魏若熙问道。 魏若熙也是一阵摇头:“如果是平日的话,也许会跟好朋友们去蹦迪。但可能是因为习武吧,我很少会喝醉,而且也觉得没法融入到那种氛围里去,这半年来很少去了。” “还有呢?你打台球么?” 魏若熙又摇摇头:“从来没有接触过。” “嗯……”这让李游书犯了难,一时间也不知道带着个姑娘该去什么地方了。在学校的时候他也就是和女友去逛美术馆、看话剧、走街串巷拍些需要大量后期的照片。说实在话,李游书觉得非常乏味。 “对了,咱们去看电影吧。”正当李游书思索苦恼、并陷入回忆之中的时候,魏若熙将手机拿给他看,“有新上映的电影,《白果女王的三十昼夜》。” “听起来是个很怪的电影啊,”李游书看着海报上那接近梵高风格的画风,发现竟是个动画电影,于是一改口风露出笑来,“嘿,不过可以一试。” …… 柳仕如坐在河边抽烟,看着河岸那头的灯光零零总总投射到河里,大的灯光被波纹碾碎,小的灯光则化作流萤。一波又一波散步的人从她身后走过去,各自地说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她父亲柳川这时间应该在酒店懒洋洋地躺着。她在上高中之前跟自己父亲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基本上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程度,就算自己后来对学习提不起兴趣,经常逃课去别的武馆拳馆切磋、开始抽烟喝酒,父亲也没有停止和自己的交流。 她大概是明白的:父亲尊重个人意愿,而且是个比较含蓄的体验主义,所以放任她去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些东西,久了就会厌倦,好的东西是,坏的东西是,不好不坏的也是。现在她的金属烟盒里每天只放三支烟,因为抽多了就会让她觉得恶心,喝酒倒是不怎么耽误的,毕竟她本身酒量就没上限。 但自从哥哥柳仕良杀了大伯家的堂哥柳仕言之后,她就觉得父亲不怎么喜欢正经说话,尤其不喜欢跟她聊关于人生的事情了。 有一次,她心情沉重地问父亲:“要是我哥死球掉,大伯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柳川那时只是吁了口气,想了半天之后点点头,随后对柳仕如说:“话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那是我亲儿子,是你亲哥。” 现在她坐在河边抽着今天的第一支烟,心里思索到底该不该告诉父亲,哥哥已经死了,是被蒋老头的徒孙搞死的。她觉得这能让父亲从自责与纠结中解脱出来,但也无法排除父亲会去杀了李游书的可能——出发点不同,采取的态度也会不同,这是不冲突的。 想了半天,她没有办法,烟在嘴里也抽不出什么滋味,于是看了看那半截烟,有些撒气似的把它丢进了河里,嘴上骂着:“妈卖批……” 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询问:“什么事情这么让你生气啊?” 不是什么好听的语调,柳仕如身子未转、手臂先出,摆手一挥将身后飞来的东西给挑飞拨落,打入河中。 就手感而言,金属制、圆滑,再看看那从河中一直蔓延上岸的绳索——是个不大不小的流星锤。 顺着绳索看过去,柳仕如发现身着黑衣、戴着面罩的人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留着流星锤的绳索,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站起身来,挑挑下巴向对方问道:“你是哪个?” “收钱办事第一,慕名而来第二,”对方的话语阴阳怪气,说话间那人右手一拽,流星锤从河里飞回来,落到他的手中,“为了让你没法上台比武,我得伤害你一下。” 相当含蓄的表达,相当凝重的杀意。柳仕如撇撇嘴,毫无惧色向那人迈步走去:“你娃溜洽子,打架就打架噻,恁个多批话。” 与此同时,在文彬的房间里,一个黑衣人被摘了面罩捆在椅子上。 黑衣人露了相,是鹰爪门的门人,海选就已经败退。不过依着文彬看,这人功夫倒是比个别进入淘汰赛的选手还厉害,自己费了些劲才把他拿下,害得衣柜上被对方留下五道难看的抓痕,希望退房的时候不会被酒店人员发现,不然要扣余明然的押金。 董玲尔从后面扯住他头发厉声呵斥,眼中的阴险狠辣一览无余:“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待会儿虫子就从你眼珠、鼻孔、耳朵和嘴巴里钻出来,把你脑子吃成个镂空灯罩子!” “别别别,我说,我说!”蛊仙门的威胁向来恐怖有效,即使是鹰爪门人这样的豪强硬派人物也霎时间服了软。 “是、是有人出钱要买小道长的命!” 第二八九章 百鬼夜行 电影十点多散场,李游书和魏若熙走出电影院,魏若熙哭得厉害,不停地用纸巾擦眼泪,哽咽着说道:“那个杰克,真是、真是太善良了……” 杰克是电影里的角色,是主角白果在宇宙漂流途中遇见的一个其他星球的外星骑士。李游书觉得这动画片画风清奇,剧情也是平和温馨里透露着一丝丝的怪诞,在最后结尾却忽然扎心戳泪点,令他多少有些感到不适。他不喜欢煽情,他泪点很高,不喜欢哭,也不喜欢别人撩拨自己的泪点。 不过小姑娘应该是吃这套的,看魏若熙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李游书无奈地安慰着魏若熙,将她手里的纸巾换到手里,递给她一片新的,“虽然最后确实很让人感动,但是咱们都已经出电影院了,你再这么哭下去,会让人以为我是臭流氓,在欺负你的。” 魏若熙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将眼底的泪珠给擦去后终于止住了哭泣:“我眼窝浅嘛。游书你难道不觉得很感人吗?” “嗯,确实是很感人的。”李游书点点头,双手插兜跟魏若熙并肩走进了停车场里,“不管是杰克,还是白果,我都很喜欢。” “对吧,没有错过这个电影真是太幸运了,”魏若熙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我还是喜欢杰克,你为什么喜欢白果呢?” 这是个让人觉得耳熟的问题——为什么喜欢,喜欢哪一点,这样的问题总是令人难以回答的。李游书笑起来,垂眼看着脚下的路:“喜欢就是喜欢,说不出理由。就好像许多顶没意思的情侣一样,他们是说不出喜欢彼此什么的,但仍然能相处得很好,甚至能达到心照不宣、相濡以沫的默契。” “嗯,说的是。”魏若熙背着手,慢慢迈步跟在李游书身边,不时用眼角余光瞥着他,试图通过他那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看懂些他的心思。 夜晚的湿热中,两人慢慢向前走着。走出十多米后,魏若熙忽然又开口了。 “游书。” “嗯?” “要动手么?” 李游书摇摇头,伸手在衬衣领子上轻轻拽了下:“我来吧。” 随后,伴随他急速的挥臂,破风声响起,衬衣领口的扣子被李游书屈指弹出,向着二人身侧不远处的黑暗中射去。 又是一声切裂空气的嘶鸣,黑暗中先是闪烁出一道细长的银光,随后便慢慢走出了手持长剑的人影。 “啧,昨天不算,今天还来啊。”李游书看看那身穿黑衣、脸戴面罩的身影,与昨日袭击他俩的王先秋之流打扮完全一致,不由得咋舌嫌恶、开口说道。 然而对方不回话,只是将手里的剑展示出来,寒光倒映之下,李游书那粒扣子被长剑切入一半,停在了剑刃上——仿佛是炫耀,又类似于威胁。 魏若熙见状眉头一蹙:术业有专攻,她并不擅长兵刃,而且这种场合也根本没有兵器在手,对方却是有备而来,危矣。 感觉到魏若熙流露出来的警惕和焦急,李游书微微抬手轻拍她的肩头。刹那间,一股沉稳的感觉透过手指向魏若熙传达,不经意间便抚平了她不安的情绪。 “没事,不用怕。”那话语中带有劝慰的温柔和笑意,就好像是途遇流浪狗、所以将孩子保护在身后的家长,“我对兵器,也是稍有些研究的。” 低低的耳语没有被对面听到,那身着黑衣之人眉头一拧,手中长剑一振,只听那剑刃铮铮作响,似乎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那截停在剑刃上的纽扣边化做两半掉在了地上。 随后没有片刻犹豫,也不等李游书和魏若熙有何应对,那人脚下骤然迈步,仗剑向二人这边刺来。 月与灯下,李游书看清了对方的身影——一米八上下的个头,短发细眉,体态健硕,手中长剑倒映寒光,看他刚刚振剑那下,恐怕是长年累月使用的好兵器,剑锋与内气互为养护、相得益彰,使那长剑拥有了超乎想象的锋利。 “走。”对方长剑在手,攻击力、攻击距离都占绝对优势,而且既然有备而来,恐怕来的就不止一个。李游书虽然火气旺盛但也不是鲁莽之人,当下拉着魏若熙快步移动,闪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后面。 这里是电影院的停车场,五颜六色、高矮胖瘦地停着百十辆车,李游书和魏若熙两人身影往车阵里一闪,顿时便似潜入草丛的野兔般不见了踪影。 剑客见二人逃窜而去,只怕一个拐角便跟丢了猎物,连忙迈步跟上抬手一剑,但听得破空声动,瓦砾飞散、尘土飘扬,那辆在夜色中看不分明的越野车连车身带车牌都“噌”一声被斩作了两半,剑势的余波继续向前,将后一辆银白色轿车的挡风玻璃也波及打碎之后方才止息。 黑色越野车旁的玫红色轿车后,李游书和魏若熙敛住呼吸一动不动。刚刚那一剑李游书听声音也能判断出来,是跟唐雨寒一样挥剑成风、剑风成刃的高术,这在刀剑使用者的圈子里应该算是入高手之流的门槛,能够用剑气伤人是剑术达人的基本修养。但也有很多剑客止步于此,只能在剑气的形态上做些文章,个人风格方面却再难精进了。 对方不光有剑,还有高明剑术,这就有些棘手了。 魏若熙躲在李游书臂弯下面,她有些遗憾,因为竟然是这样危机的关头才体验到对方的体贴和关怀。 而李游书此时却没有注意到魏若熙微红的脸颊以及即将迸发出星星的双眼,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向那边探头张望—— 刹那之间,剑尖如雷霆闪电,向李游书的眉心猛刺过来! …… 客厅之中,文彬沉思不语,大概一个多小时前,他遭到了刺客的袭击,并在将对方制服之后借董玲尔的身份、手段进行了审问。 “你说有人花钱买我的命?”文彬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董玲尔也倒了杯水,随后便坐到鹰爪门刺客对面端详着他,“我从来不曾跟人有什么仇怨,是谁要买我的命?” “不知道,”鹰爪门的人摇摇头,发现董玲尔在冲自己凝视,连忙加重语气重复道,“是真不知道!对方很谨慎,是个戴墨镜的短发女人,没有说明身份、也不提目的,只是给了钱,指名道姓要小道长你的命。” 女人? 文彬与董玲尔对视片刻,随后又问道:“你是团伙作案还是个人接单?” “我什么都不是,我先前还没干过这种活计,只是对方给的价钱奇高,所以我才选择铤而走险的。”那男人目光毫无偏斜、出言迅速果断,看来不是说谎。 文彬微微颔首,冲董玲尔使了个眼色。于是姑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匕首将绳子隔断,松开了那鹰爪门的人,咬着牙恶狠狠说道:“告诉你,蛊还在你肚子里,十年八载也坏不了。抓紧时间快滚,要是再让我看见你,立刻让你肠穿肚烂,听见没有!” “是是是,多谢道长不杀之恩,多谢大姐不杀之恩!您二位真是功德无量、慈悲为怀——!!”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被董玲尔连打带踹赶出了房门,随后董玲尔重重将门摔上,气鼓鼓坐到了文彬对面:“真是讨厌,竟然还有女人惦记着文彬哥!” “人家是要我的命,又不是要我的人,你这有什么好吃醋的……”文彬苦笑一下,将泡好的茶推给她,“喝点茶吧,消热解暑,能祛心火。” 董玲尔虽然生气,倒也是乖乖地端起茶出溜出溜喝了起来。趁她安静下来的功夫,文彬沉思不断。 自己确实是不曾跟人有过仇怨,基本上可以以“优胜进入第二论的参赛选手”的身份来思索这次暗杀,如果是有人想要伤害这些比武的选手,而自己又恰好不是定戢会旗下之人,加之李游书和余明然先后提起了徐临观的野心…… 想到这里,文彬腾地站了起来,连忙向李游书那头打去一个电话。 虽然李游书没有比武,但他现在正跟入选的魏若熙待在一起! 然而那时李游书正在看电影,向来不喜欢被打扰的他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至于此刻文彬再打过去,虽然电话传来了拨号的滴滴声却依然没有回应,因为李游书正以右手两指捏住剑尖,被那黑衣剑客逼得步步后退,根本没有功夫去接他的电话。 而另一头,伴随齿轮摩擦的声音,火花迸溅、火苗跳动,微光照亮了柳仕如的脸,点燃了她的香烟。伴随轻微的呼吸声,第二支烟的烟雾升上半空,柳仕如坐在阴暗小巷里,一只脚踩着流星锤,一只脚踩着行刺之人的脑袋。 额头传来刺痛,柳仕如抬手摸摸,手中已是血渍斑斑。 不只是魏若熙、文彬和柳仕如。在这漆黑闷热的夜晚,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在家门口公园散步的楚筝、跟王伯仁一起出去探店找吃食的黄鹤峰,以及饭后闲谈散步的蒋子夜、李清梦两人,他们都遭到了制服统一、手段各异的杀手的行刺。 是夜,注定难眠。 第二九〇章 布衣之剑 寒光映月、锋芒慑人,那长剑的剑尖直指心口,李游书以右手前三指死死捏住对方的剑身,随着那黑衣剑客的疾驰前进而向后连连退却,锋利的剑尖距离自己心口总只有一寸不到,进虽不得进,然要退却也难。 生死一线,命悬关口。 “游书!!”魏若熙惊叫一声,刚刚如果探头查探情况的是她,那她现在恐怕已经被长剑贯穿脑袋,死得透彻了。 在魏若熙的呼喊声中,李游书停下了脚步。那剑客双手持剑,看李游书身量纤弱、姿态文雅,便觉得似乎可以在力道上胜过他,这才挺剑直刺一路进招,企图待到李游书退无可退之际便将其胸口贯穿。 然而此时二人脚下鞋底摩擦石砖发出嗤嗤的声响,那剑客方才发现自己的剑好似刺入磐石之中,虽然依旧被李游书捏在手里却再难向前挺进分毫。 三根手指便能将光滑的剑身死死捏住,这得是怎么样惊人的指力,那指尖如若落在肉身之上,下场又当时何等惨象。 “我没事!”李游书死死盯着剑客双眼,那眼眸在黑暗之中散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光来,但他的音调却依旧沉稳,向魏若熙诉说着自己的安全境况,“若熙,你在那里待好,先不要过来!” 魏若熙的卸骨擒拿是攻击距离极短的贴身功夫,这种场合并不能发挥效用。而且李游书断定对方是冲魏若熙而来,自己拖住这剑客,惹得他焦躁分神了,反而更有胜算。 “黄河穿林剑,烟雨点钢枪——你是于老前辈的徒弟,”凭那双手剑的持握手法,李游书已经认出了对方的流派,“于老前辈一世的豪杰,没想到徒弟竟然做收财害命的勾当,真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啊!” 李游书的嘲讽似乎说的对方心里一动,那剑客虽蒙着面,眉头却是紧紧拧了起来。面罩后面传来他低沉而粗犷的声音:“我不为你来,你要走就走。” “那不成,”对方说话了,这就是个好的开始,攻心为上这是第一步,李游书笑了一下,直视对方双眼继续说道,“我跟那姑娘颇有些缘分,不能让你说杀就杀了。” “那你就是要跟我死磕到底。” “不能说是死磕吧,我这人还是很活泛的,”李游书想了一下,随后冲那人冷然一笑,“比如现在。” 下一刻,他没有捏剑的左手短促一挥,因为两人之间尚且有一剑加一臂的距离,所以对方并没有警惕李游书进攻的招式,然而当他听见破风声的时候方才紧忙扭转脸颊躲闪,眼角之处却已经被削开了一道口子。 对方的躲避使其出剑的力量衰减,李游书趁机松手拧身,身体如同游鱼般紧贴剑刃向剑客旋转而去,以拧身带来的加速挥出一击回身肘打过去。 不管是先前那偷袭,还是这招贴剑的近身攻击都令剑客无有防备,那肘击重重落在对方颈侧,将他打得踉跄着连连后退。 李游书不肯失落良机,蹬步前冲追打过去,然而对方也终于在连吃两招之后有了防备,下意识挥剑向李游书斩过去。见状,李游书只得向后躲避,待得那凌厉剑气有所减缓后挥臂将其打散。 第一波试探结束,那剑客抹去眼角被划开的鲜血,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发现一张轻薄的纸片犹自在空中慢慢向下飘落着,那正是李游书用来偷袭他的暗器——散场时被他顺手揣到兜里的电影票根。 纸片的边缘是很锋利的,被a4纸和书页割伤过手指的人会有体会,只要角度合适,纸张就是利器。但要将纸片作暗器投射出去却仍不容易,毕竟那是软的东西,李游书也只是能够在短距离里丢出,使其飞袭伤人。不过用作突然袭击是非常有效的。 当下两人分开,剑客转身便冲魏若熙所在的大致位置冲过去,而李游书见他目的性明确,也马上紧追不放,抬手一招“龙抬头”将内气演化龙蛇追击而去。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异动,剑客脚下一拧回身挥剑,又是一道骇人的锋利剑气荡开烟尘,将李游书打出的内气长蛇给斩作数段。定睛看时,只有内气长蛇,却早不见了李游书的踪影。 左右瞥了一下,剑客确认对方不可能如此快地从左右两方向超脱自己的视觉范围,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想到这里,剑客毫不犹豫地抬手挥剑,如同洪流般的剑气向从天而降的李游书扫荡过去。 想要靠“鹤影”跳上半空无声偷袭的想法被对方看穿,李游书抬臂格挡,“昆仑”凝气于双臂,以山岳之坚韧勉强将对方粗狂的剑气给抵挡下来。 突破了剑气的大范围扫荡,李游书蹬步自半空冲下,“鹤影”于空中垫步加速为其提供更大的力量,“毕方鸣”在他腿部产生凝结燃烧的内气火焰。只见半空之中,李游书如同曳着火尾的导弹,向剑客狠狠踢了下去。 见状,对方抬剑格挡,剑气于剑身上化作宽厚盾牌,抵顶住了李游书的狠厉踢击,夜色之下火光闪烁,迸溅的内气燃烧着火焰四散飞舞,远看如同爆发的火山,喷射出无数流星般的红色轨迹。 如此炽热的攻击不仅引燃了李游书自己的内气,更将对方以剑气构筑的剑盾也一同燃烧熔化。见状,那剑客转守为攻,持剑的双腕拧转,灿银翻飞、剑声呼啸,周密重叠的剑气如同细网,将炽热的火焰冲散并向李游书包围过去。 李游书眉头一蹙,半空中垫步后撤,空翻落地闪过那剑网包围,定定观瞧着那剑术精湛的男人。 他对于剑气的掌握甚至比唐雨寒还要精熟,而且双手剑的一大特点就是可以以更加多元的角度来攻击敌人,这使得他在剑气的控制上十分灵活,凌厉的纵向斩击、洪流般的粗犷包围、甚至是密不透风的剑气网——看来这仗不好打。 这么想着,李游书撇撇嘴,张望这停满了车辆、却一时间连趁手兵器都无从入手的停车场。 而那剑客显然对于李游书的功夫感到诧异,毕竟是一瞬间用处了许多的特性,根本无法从那一招半式里得知李游书的门派。 “你是哪门哪派的人?”不过看来也是和个直心肠的人,揣度不出便直接开口问了。但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年长于李游书,甚至辈分高于李游书,所以语气中才有些颐指气使的高傲和粗鲁。 “无门无派,”李游书警惕着男人的双手剑,心里正翻飞着各种各样的进攻角度和攻击思路,“我的功夫是家传,我是个打杂家拳的。” 剑客闻言松开了左手,单右手持剑向李游书问道:“真的不肯就此放下这宗闲事?我只想要那个小姑娘的命,你是个好手,有前途的人,何必把命搭在这里。女人有的是,将来再找一个就是。” “呵,你这话说的真是轻巧,”李游书闻言摊摊手,语气有些不悦,“你应该也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魏若熙么?不要说魏若熙了,任何一个人在这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竟然说出‘再找一个’这种轻巧的话,你长不长人肠子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轻叹了一声,随后将左手握回到剑柄上。见对方打算继续,李游书又说道:“而且若熙这时间应该也已经跑路了,一路回家去。你要是还想杀她,就得长驱直入杀到魏家宅邸里,她两个哥哥,一个爹一个大伯,加上她爷爷,五个五步穿心指等着你呢。” “你说反了。”剑客举着剑,那剑尖斜指向天,剑刃正对李游书,“我看的出来,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她不会抛下你逃走的……” 杀气阴寒,自剑客脚下如迷雾般向李游书那头涌动过去:“反倒是你这边——如果我挑断你的手脚筋脉,不知道她能忍到第几剑才现身。” “哼,”面对剑客的威胁,李游书轻笑一声,叉着腰摇了摇头,“你这人还真是冷酷无情,刚刚明明还说我是个好手、有前途,转头就要把我废了。” “没办法,各人各命,你非要这么选,怪不得我。” “是,各人各命。”对于这人的说法李游书倒是赞同,点着头将自己套在短袖外的衬衣给脱下来,顿时露出了短袖遮掩不住的花间龙纹,“我有我的命,你也有你的,今天你的命就是在这里趴下。” “放屁。” 剑客说完右腿一蹬,整个身躯以平移的方式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仿佛雷霆的闪光在剑客面前闪烁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迅捷的一击抽打在他脸上,令他眼前黑白交错、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进而,瞄准心窝的一脚落在了男人身上,将他踹回了自己迈步的起始之处。 头晕目眩迅速消散,男人下意识抬剑格挡,却发现李游书根本没有追击过来,只是拿着自己的衬衣冲他微笑。定睛观瞧,那衬衣一角已然沾血。 男人吃了一惊,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面罩已经不见,自己摸了一手血——第一下,李游书将他的面罩打飞;第二下,李游书将他的脸抽了个皮开肉绽。 就用衬衣。 “你知道么,袁绍这人虽然在小说里特别拉胯,但他有句话说的很帅,”衬衣在李游书的挥舞下发出“啪啪”的脆响,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中,“‘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 随后,在男人的注视下,李游书摆出一个持握双节棍的架势:“来吧,你有精钢之剑,我有布衣之剑。” 第二九一章 夜放花千树 布衣之剑?真是天大的笑话。 面罩被打落,漏了本相的中年男人凝视李游书,火气慢慢从心口涌上了脑门。 一柄剑,从熔铁打造、造成、交到主人手中,最后主人和剑其中一方殒命,那是长长一辈子的事情。磨砺、养护、斩杀——刀剑在内气和血液的浸润中日渐锋利,日渐刚强。 而如今这小子手里甩着个破衬衣,竟然就敢说自己拿的是“剑”?这是侮辱,是对自己手中所持之物的极大侮辱。双手在颤抖,大概是气的,但在男人的脑中将这情况幻化成了剑的悲鸣。 “行了,现在我手里好歹也算是有个兵器了,咱们接着打吧。”李游书用腋窝夹住衬衣,向剑客招了下手。 李游书,经过亲朋好友一致认证的拱火行家,此时又显露了他极擅长惹人上火的语言天赋。 果然,剑客闻言怒上心来,仗剑而起向李游书冲杀过去。 说到底不过就是布条,从甩脱到收回需要一个虽然短暂却必然存在的时间差……男人死死盯住李游书,眉头拧得如同双龙戏珠。 要么,就在打过来的时候挥剑把衬衣削烂;要么,就在打出后来不及收回的瞬间扬剑把那小子斩了。 既然你敢出言不逊,那就别怨我—— 不等剑客在心里将战术完全想明白,李游书手法迅速,剑客的视野猛然飘忽,伴随后脑和脊背的抽痛,漆黑的夜空出现在眼前。 “糟糕!” 那小子,用衬衣缠住我的脚踝,将我拽倒在地下! 不等剑客起身,李游书的鞋尖正正落在了他的面门上,令他的鼻腔猛然间炸开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楚剧痛。 连滚带爬地飞出很远后,剑客方才双手撑起爬起身来,手里仍然死死地攥着他的剑。然而衣服和头发已经沾染了泥土灰尘,手上、脸上不同程度地擦伤,两个鼻孔也遏制不住地飙出血来,十分狼狈。 阴暗之处,魏若熙听从李游书的嘱咐安安静静躲在那里,悄悄窥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她感到惊讶,因为李游书竟然真的在靠一件衬衣跟手持长剑、杀气凛凛的剑客对攻,此时甚至还占据上风,将对手绊倒在地之后在对方脸上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足球踢。 那踢击的动作幅度巨大、破绽颇多且极为粗俗,打眼一看像是街头流氓斗殴,但却造成了自那人露面以来效果最好的一次攻击。 那男人倒也硬气,抬手将鼻腔里的血擤出来,用力将歪折的鼻梁强行扶正,随后忍受着各处的疼痛站起身,依然是双手持剑怒视李游书。 “真硬气,”李游书点点头,将衬衣搭在臂弯上,“有这种魄力,做什么杀手呢,干哪行不是干。” “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公子哥,打小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怎么可能知道生活艰辛。”男人鼻子一皱,低沉着对李游书说道。 这样的话李游书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下又听了一遍,他只是点点头,将手里的衬衣甩得啪啪作响,又冲那剑客招了招手:“再来。” …… 一处巷道里,李清梦靠坐在墙边,蒋子夜则将她挡在身后,用力一捏将手中那男人的胳膊给折断后,一击高鞭腿将对方结结实实踹在了地上。 见状,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贸然上前。 “清梦,你怎么样?”见对面没有人再敢上来,蒋子夜微微偏头瞥了眼李清梦,“出血么?疼得厉害么?” 李清梦摇摇头,但腰侧白色的衣料已经被血液染得鲜红。黑暗中她那苍白的脸色不易被察觉,豆大的汗珠却在光下若隐若现地挂在她额头上。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多,但毕竟是伤到了肉,疼是真的疼。 “看来她的情况不是很好啊……”有些懊丧地皱着眉头,蒋子夜弯下腰,将一柄匕首捡了起来,那是被他折断手臂的男人的武器。在蒋子夜跟李清梦闲来遛弯的时候,这男人貌似无意地撞上李清梦,多亏她察觉潜藏的危险,下意识躲闪才没有被刺穿小腹,只是侧腹被那锋利的刀口给划开,流出血来。随后,以为同伴得手的另外三人也都现出身来。 之后的情况就在眼前——蒋子夜抱着李清梦一路辗转绕到僻静无人、不会被人目击的肮脏小巷里,让李清梦先靠坐在墙边等待片刻。随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先拧断了偷袭那人的胳膊。 看着灯光下那沾染着鲜血的匕首,前来刺杀的三人互相对视,似乎在确认各自的职责,分配进攻的方位。 白日比武的时候,蒋子夜衣服被韩正的“袖中剑”给斩下了一只袖子,现在他穿着的却是一件跟那大袍袖差不多的衣物,身子一晃,那纤白的手以及握在手里的匕首便都藏在了袖子里面。 “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师伯解释呢……是不是得以死谢罪啊,毕竟可能是留疤的一刀……估计爷爷也会怪我的……啧,都怪我,干什么要大晚上乱窜呢,乖乖待在酒店里不就挺好的吗……”暗自在那里嘀咕着,蒋子夜声音低沉、语速奇快,令李清梦和对面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跟谁说话。 “哎呀,真的是太丢人了。” “明明是很愉快的一次旅行,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清梦明天岂不是没办法上擂台了。” “虽然不想杀人,可实在是太恼火了。”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生气会影响行动力和判断力。” 就这么一句一句嘀咕着,当说到生气的不良影响后,蒋子夜沉默了。对面三人趁此良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一齐攻过来,长刀、暗器、短棍都在微弱灯光和浓厚阴影之中闪烁着轮廓。 在听到武器挥舞的破空声后,蒋子夜终于抬起头来,那沉静柔和的脸上神情凝重,开口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没办法,就杀了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噌”的一声,匕首脱手而出,刀刃径直刺穿了中路那人的头颅。 就在左右两路人因震惊而停滞的片刻,蒋子夜早已无声无息地踏到二人中间,抬手接过死人手里的长刀,反握着划过了左路那人的喉咙。 “啊!!”右路那人发声喊为自己壮胆,举起棍子便向蒋子夜劈下来。 没有声音,蒋子夜的手掌好像长了猫儿的肉垫,安安静静地接下了对方的一棍,并将那棍子攥在了手里。是力道沉重的一击,虽然在蒋子夜手里看不出什么,但二人脚下因棍棒挥舞而产生的劲风足以说明对方臂力之强、落棍之猛。 “哪有这么用棍子的,”斜着眼睛向那人瞅了一下,眼中寒光慑人的蒋子夜开口说道,“哦,也不是完全没有。你本身是学剑道的对吧,用棍子代替了刀,短距离的突刺不能一击制敌,所以就选用了劈砍。” 说话间,蒋子夜的手指与手腕开始发力,嘎吱嘎吱的声音令人胆寒。而直到这时,被他瞬间杀死的另外两人才伴随两声闷响,沉沉坠地。 “既然你害怕被认出真实身份,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话说完了,那钢制的空心棍棒已经被蒋子夜掰成了“u”字形。 见状,那人大惊之下怪叫一声,松开钢棍转身便逃。 跑出去不到五步,男人右腿一抖,迈不出去了。 “啊!怎么……啊!啊!!!”低头看时,男人不禁又是一声哀嚎——他被蒋子夜丢出的长刀扎穿小腿,那刀尖深深扎进水泥路面,也将男人的右腿给死死钉在了地上。 “走的真急啊。”蒋子夜说着上前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嗤啦”一声,血泉喷涌、暗红飙飞,画龙指直接扯开了对方的喉咙。 手法狠厉,手上却半点血都没有沾上,蒋子夜又快步走回去,抬脚踩在了最初被自己折断手臂那人的脑袋上。 “谁派你们来的,长话短说痛快麻利,我还要送清梦去医院。” …… 画面一转,回到停车场上。伴随“苍朗朗”金属坠地声音,长剑飞出十多米距离,而剑客本人则被李游书踩住后背、用衬衣紧紧勒住了脖子。 “多亏你了,不然差点让他给砍死。”李游书冲站在一旁的魏若熙连连道谢,随后颇为愤怒地收紧了作绞绳的衬衣,“妈的,合着我是农夫你是蛇,没良心的东西。说!谁派你来的!!” “他肯定不会说的啦。”站在旁边看李游书审问的不只有魏若熙,还有另一个小伙子,他笑嘻嘻地看李游书使手段,并在这时给出了自己的见解,“毕竟是个大人,要脸。而且做这种行当还有这种身手,要么是一分钱难倒了英雄汉、要么是至亲至爱被胁迫威胁,这两种人都不会道出实情的啦。” 闻言,李游书斜了谭成章一眼,脸上倒是挂笑:“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哥们儿我今天火气旺,”说着,他手上更加用力收紧,几乎要把那剑客的眼珠子都给勒出来似的,“还就非得要石狮子都吐真言!” 手臂脱臼动弹不得,剑客双眼被李游书勒得血丝密布、眼泪汪汪,但他很是倔强,面对李游书的审问不为所动。 见状,李游书又咬牙狠狠说道:“大叔,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死了不要紧,这世人要是知道于老先生的高徒、黄河双手剑传人干出暗杀小姑娘这种不要脸的勾当,还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给反杀拿下了,你说是你丢人还是于老先生丢人?!”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男人那即将模糊的双眼甚至都看到了恩师的音容笑貌,终于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涎液横流的嘴角吐出了俩字。 “我……说……!!” 第二九二章 不请自来 “哼,总算是松口了。”闻言,李游书松开了衬衣,那中年剑客破风箱一般嘶喘了一声,随后大口大口地吸气缓解大脑的缺氧,在逐渐恢复了意识后方才艰难地坐了起来。 “帮我接上胳膊,”男人看了看魏若熙,开口请求道,“我想抽烟。” 魏若熙这时间方才有心情仔细端详这男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了,鬓角上白发很多,眼尾和额头上沟沟壑壑的,唇上有青虚虚的胡子茬,看起来十分沧桑,比自己父亲要老很多。 但这种事情她不好随便做主,毕竟这男人是李游书打倒的。魏若熙扭头看看李游书,向他征求意见。 没等李游书说话,站在旁边的谭成章倒是开口了:“兄弟,缚虎不可不紧啊。” “谁跟你是兄弟,你滚边儿去。”李游书斜了谭成章一眼,随后冲魏若熙笑笑,“没事,给他接上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何况他剑不在身边。” 于是魏若熙点点头,走上前轻轻掰了几下便将对方的胳膊给接了回去。接续关节的过程还是会有刺痛的,男人“嘶”地吸了口气,随后坐在地上活动着关节,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自叹不如了。”男人说着敲打烟盒,一支香烟受力向上弹起,男人便将它抽了出来,又想到旁边还站着俩小伙子,便将烟盒向李游书晃了晃,“抽烟么?” 李游书摇摇头,谭成章也摇摇头,于是男人若有所思地将烟盒收回去:“不抽好……不抽好。” 随后便是“咔哒”一声,火焰跳动点燃香烟。男人抽了一口,随后上下打量着李游书,开口说道:“别怨我偷袭你,你胜之不武,这是其一;我收钱办事,尽力而为,这是其二。” 李游书扁着嘴点了点头:“行吧,我认了。” 就在五分钟前,两人一个手持长剑、一个甩打衬衣,揪斗一处。李游书虽然有了这件“布衣剑”增加了攻击距离,但跟正经八百的兵刃比不了,不一会儿功夫那衬衣就被划拉得跟鸡毛掸子一样开了花。剑客此时也提防了那软兵的进攻,双方一时谁也不能拿下谁,正是焦灼激烈的关口上。 魏若熙想要上前帮忙,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得静观其变,并悄悄挪动脚步寻找着绕后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辆马自达车头忽然伸出一只脚来。夜色昏沉,双方激斗正是酣畅时刻,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忽然的“绊马索”。就这样,一路向后撤身的男人被冷不丁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所幸他身手甚好,撑地空翻不致摔倒在地。然而战局瞬息万变,有了这个空档,李游书滑步前冲紧紧握拳,一发炮捶重重打在了男人的心窝上。 一招制敌,男人吃了这炮捶呕出鲜血,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谁?!”察觉到男人是因为失误才中了自己一拳,李游书冲车头下绊子的方向厉声喝道。 下绊子的人现身了——是白天里将青竹螳螂门窦杰差点活活打死的谭成章。 “怎么是你?”这是个意外来客,毕竟李游书从来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我路过。”轻描淡写地盖过了自己来到此处的原因,谭成章笑眯眯地对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自然是不吃这一套的,他撇着嘴,没好气地冲谭成章说道:“放你的屁,路过?我才不信。你不是六合门的人,你是诡仙门的。” 被一语点破身份,哪知谭成章摊摊手,非常淡定地接过了话茬:“你当然知道喽,毕竟你是见过刘文昭的人,诡仙门的功夫必然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刘文昭”三个字一出口,李游书紧拧的眉头顿时舒缓开来:“你认识刘文昭?” 反客为主,谭成章背着手转过身去,仿佛炫耀般昂起脑袋:“当然了,我是嫡传,刘文昭跟我还沾亲带故呢,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说着,他又扭回头来冲李游书笑:“其实,我今晚也遭到他们的袭击了,毕竟不管身份暴露没有,诡仙门、六合门,都不是定戢会的盟友嘛。我倒是也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才远远跟着你的,别介意。” “我当然很介意!哪有人喜欢吃饭看电影还被别人给——” 不等李游书说完,那被他捶倒在地的剑客忽然强行运气,拔剑而起向他刺了过来。谭成章站在李游书面前、背对那剑客,听见身后响动脚下一挪,鬼魅般凭空转身抬手出指,指尖“铛”地戳在剑身,竟将对方长剑震得脱手飞上了半空。 “这是……”李游书只从刘文昭和吴忠义那里见了诡仙门的身法、毒功和无救爪,此时对谭成章使出来的指法却并不认识。但既然能把对方的长剑直接戳飞脱手,指力之强劲可见一斑。 男人自己也是不敢相信长剑脱手,惊骇之间想要出掌去打谭成章,哪知身后忽然搭上来纤手一只。不等他挣脱,只听“咔”的一声响,男人右臂已然脱臼。魏若熙还不放心,一脚踹在男人腿弯上令其跪地,紧跟着将他左臂也从关节上摘了下来。 李游书这时连忙上前,一脚踹在当胸,将男人踢翻在地。随后便踩住对方脊背、用衬衣勒住脖子,上演了之前那逼供的一幕。 回到现在,承认自己胜之不武之后,李游书将那件已经被剑刃划烂的衬衣铺到地上,随后盘腿坐到男人跟前。 “爷们儿,你也别说我胜之不武,你拿着剑,我拿着衬衣,就算胜之不武也是你先的。” 确实这个理儿,男人听了也只是默默抽烟,在干干巴巴的燃烧声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倒是我不实诚了。” “所以啊,咱俩谁也不是那好人,你赶紧的把事情交代了吧。” 男人沉默着将烟抽完,把烟蒂在地上按灭之后,方才缓缓开口:“……是个年轻人来找的我,许下一笔重金,要买魏家三小姐的命。” “年轻人?多年轻?长什么样子?” “二十多岁,肯定不到三十。团脸、短头发、小眼睛……左耳……似乎打着耳钉,我不确定,”男人回忆着与自己交易之人的样貌,记忆模糊之处便皱起眉头来思索一会儿,“没有功夫,虽然跟我说话的时候强装镇定,但我试探性地发散内气,他就开始忍不住哆嗦——应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领。” 李游书闻言又抬头看谭成章:“你那边呢?” 谭成章摊摊手:“我直接把人杀了,没问。” 意料之内,能在众目睽睽的赛场上出手杀人,暗地里反杀一个刺客对他来说应该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了。 正当李游书打算放弃谭成章这边的线索时,那小伙子却忽然将一个东西递了过去:“但是我拿到了这个。” 是个小小的证件,李游书接过去看了眼,发现上面赫然印着“定戢会”三个字。打开,里面是刺杀谭成章之人的一寸照片和基本信息。 “看来这事儿还就是跟定戢会脱不开干系了。”李游书撇了撇嘴,将证件交还给谭成章,随后便站起身来冲那剑客说道,“行了大叔,要问的我问完了,你随意去留吧,我们走了。” 虽然此时魏若熙毫无防备地站在李游书身边,现在出手是最好的时机,但男人看看李游书依然不加收束的杀气,再加上身后还站着那个一指能将自己长剑打脱手的谭成章,思索一会儿也只得作罢,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不失体面地站起身来:“我劝你们一句,要是想抽身的话就趁早。交给我的任务可不是‘伤人’,而是害命……” 说完,男人便拖沓着脚步走向远处,弯腰拾起自己的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游书听罢这话,却是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男人的意思非常含蓄——如果是徐临观想要让定戢会的人赢得这次大比武的头名,那只要让刺客伤到选手、令其无法继续参赛便可以。但他下的命令却是杀人,可见这人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而且,徐临观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待到男人走后,李游书停下了沉思,对魏若熙说道:“咱们走吧。” 谭成章闻言却有些着急:“诶诶诶,那我呢?” “你?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呗。”李游书看看手机,又继续说道,“都快十一点了,你还想怎样?”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不好奇。” “诶……那刘文昭……” 李游书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刘姨我会自己找的,你休想用什么奇怪的要求来跟我交换刘姨的行踪。你是诡仙门的人,冒用别人的身份来参加比武,肯定还有别的目的,我才不想瞎掺和。” 谭成章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起来:“你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啊哈哈哈,我确实是收钱来办事的,不过我的工作跟这次比武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不用担心。” 自知不能取得李游书的信任,谭成章知趣地冲二人挥挥手:“我不叫谭成章,我真名叫刘月亭。走啦。”说罢,长发蜷曲的小伙子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莫名其妙。”等刘月亭走后,李游书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跟魏若熙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子开出停车场上了大路,李游书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回拨了文彬的电话。 “怎么了?” “你是不是被人袭击了?”终于打通了电话,确认李游书无恙的文彬心里松了口气。 “啊,是。不过应该不算是我被袭击了,毕竟我不参加比赛。” 话刚说完,一阵心悸如电流般穿过了李游书的身体,令其浑身为之一振。 “文彬,我这边没什么事,先挂了。” 果断地结束通话后,李游书眉头已然拧紧,手指快速地拖动着联系人列表,因为紧张导致手指微微发颤。 终于,找到了那个联系人,李游书打了过去。 滴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那头是蒋子夜:“喂,游书,是我。” “清梦呢?” “在医院。” 第二九三章 噩耗再传 “哎哟,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李清梦坐在病床上,面对面色阴沉、缄默不语的李游书开口安慰道。 她的侧腹上缝了线,黑色的线交叉着穿过伤口,看上去像一条盘踞在她白皙皮肤上的蜈蚣。 蒋子夜站在旁边垂着脑袋,懊丧的神情尤其明显。病房里气氛沉重,魏若熙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同样被这气氛给压得说不出话来。 李游书蹲下身来看着那缝合的伤口,向李清梦问道:“会留疤么?” “不清楚,咱爸妈都不是疤痕体质,应该不会留疤的。何况这要看恢复的情况,”李清梦冲李游书一笑,末了又加了一句,“希望不会留疤,我还没穿过比基尼呢,嘿嘿。” 李游书抿着嘴点点头,随后起身走到了蒋子夜面前。 “诶诶诶,不关子夜的事呀。”李清梦知道李游书一旦生气,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次自己是跟蒋子夜一起散步才受了伤,李游书把错赖到蒋子夜头上也是无可厚非的。她想要阻止李游书,但一扭身,腰上的伤口就扯得痛起来,令她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蒋子夜见李游书走过来,只是垂着脑袋不作声,抬眼用余光看看李游书,等着他埋怨自己。 但李游书看了蒋子夜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情也不能怪你。不是人找事儿,纯属事儿找人。” 蒋子夜听了点点头,心里却更加自责起来:“对不起……” “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只是苦着脸也没用啊,”李游书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心情,随后便招呼魏若熙先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李清梦旁边去,“子夜,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 “我翻查了他们身上的证件,一个剑道馆的,两个五虚拳的,还有个时祖门的,”蒋子夜说着将他找出的证件都拿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定戢会注册在案的门派和武馆,很难不令人起疑心。” 李游书咬咬牙,颌关节蠕动几下,沉思道:“定戢会旗下的门派、花钱请高手……倒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办法用的齐全啊……操。” 魏若熙此时正端详着李清梦的伤处,低声安慰她:“没关系,这样的小伤口,就算留疤也可以抹平,你瞧,”说着,魏若熙将右腿的过膝黑丝褪下一点,露出大腿上一处肤色稍淡些的位置,“这是我初中时候被人绑架,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当时流了很多血,留下特别长的一条疤。我家有药方,外敷就能消去疤痕。等你伤口愈合,我让游书给你送一些。” 李清梦宽下心来,高兴地伸手抱住了魏若熙:“呜呜,若熙姐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个天使!” 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李游书冲魏若熙一笑,投去感激的目光。魏若熙则只是含笑摇摇头,表示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碰上这事情了。”蒋子夜说着翻看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向王伯仁、黄鹤峰等人询问情况。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碰上了。”李游书撇撇嘴,抬起手数了起来,“你算算看,晋级的这十六个人里,七大家里杨家那俩、赵家那俩都输了,只剩下许家一个是跟着定戢会混,这算一个;徐苍是徐临观他儿子,就算他再怎么不服这个爹,外面也只会说徐临观的儿子怎样怎样,他算一个;老余本身就是思明分会的副会长,而且之前他也已经知会文彬希望能出手阻止自己,让他止步八强便可,想必他是被迫代表定戢会的,余明然算一个。” 他这是在细数跟定戢会一派的参赛人员。 “十六个人里,明确跟定戢会有关系的就三个。徐临观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占优,他必然会买凶或是直接派人去暗害。” 蒋子夜点点头,又补充道:“除却徐苍、许清霭和余明然之外,剩下的十三人里,少林还俗的方奇嵩、家传拳法的华清荣、冒充六合门弟子的谭成章三人态度不明朗,如果徐临观出钱出力拉拢他们……这样一算,定戢会一方就成了六个人,而咱们这边则是十个人,其实是大差不差的。” 李游书闻言,焦躁地搓搓脑袋,把辫子给弄得有些松散起来:“哎呀,真他妈的烦人。” 这话刚说完,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竟是李广成跟李维两人走了进来,后面则跟着苏琴和楚筝。 “你怎么来了?”李游书见老爹急匆匆走了进来,急忙问道。 “你妹妹受了伤,子夜给我打了电话,我当然就来了。”李广成看了李游书一眼,“你没事?” “没事。” 见到表姐,魏若熙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姐!” 楚筝也安抚着魏若熙,上下检查她的身体:“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魏若熙摇摇头,回头看向李游书:“是游书帮我把刺客打跑了,他好厉害!” “嗯,这话我是信的,”楚筝看向李游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是不厉害,你也就看不上他了。” 李清梦见到了父亲,委屈巴巴地哼唧起来:“爸,疼!” “好了好了,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李广成安慰着女儿,李清梦撩开衣摆露出缝合的伤口,李广成端详了一下,知道刀口不甚、出血也不多,但仍然是眉头紧蹙、杀气腾腾,沉声道:“弄伤你的人呢?” 蒋子夜连忙在旁回道:“师伯,杀了,四个我都杀了。” “好,好极了,”李广成冲蒋子夜竖起拇指来,“杀了就好,干得漂亮。” “姐姐,你怎么跟游书的爸爸在一起呢?”确认大家都没事了,魏若熙这才向楚筝问起来。 楚筝回头看看苏琴和李维:“我吃完晚饭在外面闲逛,遇上了来行刺的黑衣人,我一路边打边退,最后竟然偶遇了小琴和李维师父散步。那个坏蛋当然不是李维师父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趴下了。” “那真是谢谢李维师父了。”魏若熙闻言冲李维道谢。而李维则谦逊地摆手笑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小苏可是比我上心,催着我去帮忙。” 苏琴有些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一笑:“我今天受伤了,没法出手嘛。师父你亲自上,指定能行。” 众人把今晚各自的遭遇交换了一下,而后李游书便瞅着李广成和李维两位长辈开口道:“两位老李,商量商量吧。” 李广成抱着膀子,李维叉着腰,二人都是一副面沉似水的神色。李广成开口道:“商量什么?你想直接去找徐临观,给他两刀?” “我倒是想,”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将辫子解开,重新捋顺,“不过我也知道,他手底下高手不少,我还没傻到会铁了心去硬碰硬。” “你在钟城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李清梦笑着吐槽,得到了李游书的一记白眼:“都受伤了还有心情调侃我。钟城那次也是因为全城动荡我才决定去找欧阳思了结的。” 蒋子夜思索一阵,开口说道:“我觉得,比武还得比下去。” “当然要比,”这时间,又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这次拉开门的是个跟李广成年纪相仿的男人,但比他瘦弱一些,身穿白色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倦色在脸上。但他的语气确实深沉而坚定的,“不光要比,还要跟徐临观比到底。” 伴随那男人的出现,魏若熙和楚筝皆是一愣。 “爸!” “舅舅?!” 看见那男人,连李广成都有些惊讶地说道:“好家伙,原来若熙是你女儿!连久不涉武行事的魏家二爷都来了。” 男人径直走到李清梦面前去检查她的伤口。 “缝合得不错,”说着,他又伸手在李清梦的手腕上试了一下,“气息沉稳、脉象丝毫不乱,你内息练得很好,这有助于伤口修复。” 说完,男人脸上事关专业领域的严肃慢慢化开,这才冲魏若熙笑起来:“你跟楚筝没事,我就放心了。” 这人正是魏家排行老五、魏石的次子魏天时,也是这家医院的主任医师。 到这时,魏天时才有功夫跟李广成、李维打了招呼:“我听说是蒋家小少爷挂的号,就特地来看一眼,没想到受伤的竟然是你女儿。” “连你都开始上心,就说明事情已经很严重了啊。”李广成瞅着魏天时,一字一句说道。他跟魏天时打过交道,当年魏天时在恒玉读研究生,李广成正是学成了本事回恒玉探望林培宏和蒋雨生的时候,两人因此有过交流,还切磋过多次。魏天时虽然天赋绝佳、在兄弟姊妹里最有希望接任家主之位,但因为二姐魏天晴死于仇家暗杀,他对武艺一直没有好感,也不想因为家主的事情跟志在必得的大哥反目成仇,所以一直投身医学,从不过问武事。 魏天时摘下眼镜叹了一声,向李广成道出实情:“稍早些的时候,三皇炮捶家和太燕形意家的两个小伙子,已经被送过来了。” “啥?!” 第二九四章 斗到底 李游书和蒋子夜随着魏天时的步伐走在医院的走廊里,魏天时身为医生的步速快得惊人,李游书和蒋子夜勉勉强强能不跑地跟上去。 “我听若煦和若照说,妹妹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步履飞快,魏天时倒也没耽误闲聊,边走边向李游书问道,“说的就是你吧?” 魏若煦、魏若照是魏若熙的双胞胎姐姐。当下李游书听魏天时询问,倒是不觉得咄咄逼人,仿佛只是闲聊。于是他点头承认:“啊,应该就是。” “什么叫应该就是呢?”这模棱两可的话让魏天时觉得好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连我女儿喜不喜欢你都不确定么?” “不,我只是觉得当着一个父亲的面说他女儿喜欢自己,有种夺他人所爱的嚣张。”李游书摇摇头,想起李广成跟李清梦开玩笑说要是找男朋友要么别练武,练武就必然要承受他的快拳,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叔叔,功夫跟我爸一比估计都毫不逊色,说错了话,吃他个穿心指,身上不得留上一万个透明窟窿啊? 心里暗想着,李游书偷眼观瞧,却见魏天时脸上挂笑,并不生气。 “游书是吧,你多大了?” “我十八……十九了吧,算十九。” “你连自己生日都记不清楚?” “嗐,我是捡的,跟清梦一块过生日。不过我应该比她大,毕竟我亲妈抱着我跑路的时候她还在肚子里呢。”李游书毫不避讳,将不知道自己生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嗯……”魏天时意识到自己似乎言语上有些冒失了,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女儿喜欢比她年纪小的男人。” “您别说,我还确实挺招姐姐喜欢的。”李游书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你是怎么想的?”魏天时停下脚步,站在了一间病房门前回身看向李游书,“若熙脾气有点怪,能碰上一个喜欢的可不容易,我得帮帮自家女儿。” 李游书听得眉头一皱:“她脾气一点也不怪啊……我觉得她性格很好,从来没有显露过什么怪癖,沟通交流也没有障碍,甚至比绝大多数的女生都要强。” 最后,“就是狡猾大大的,竟然灌醉了睡我”的吐槽被李游书憋在了肚子里。 “嗯嗯嗯,行,那就行。”魏天时点点头,随后便把手放到了门握把上,“你也不用觉得跟她谈恋爱压力大——她跟什么人交往、跟什么人结婚,我和她母亲管不着,她爷爷和那些大伯姑姑也都管不着。不说这个了,进去看看你朋友吧。” 蒋子夜在旁边听得有些害怕,毕竟父亲跟女儿男朋友间的对话不动手就是最好的结果,李游书竟然能跟魏天时聊得这么温馨平实,着实是让他开了眼了。 跟着魏天时走进病房,李游书第一眼便看见了盘腿坐在病床上的王伯仁,他头上缠着绷带,右眼被纱布盖住,应该也是敷了药的。而他旁边,黄鹤峰正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王伯仁听见开门声,扭头看去,发现是魏天时领着俩熟人进来,连忙下床要去迎他们。李游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别别别,好好在床上待着吧王大呆。” “王大呆”是王伯仁的外号,因为他练功的时候总是入迷,别人说啥都反应不过来,像个呆瓜。所以大家开玩笑说他是“王大呆”,他对这外号倒是不介意。 “丢人了丢人了,竟然让人暗地里打了闷棍,”王伯仁不好意思地笑着,听从李游书的劝阻坐回到床上,“其实我还好,只是轻伤而已。” “我!不!好!”闻言,黄鹤峰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大声抱怨,“我一点都不好!哎哟疼死我啦,医生,我要止痛针,我想吃炸鸡!” 魏天时挑了下眉:“你的伤还不如他重,你嚷嚷什么呢?” 两人只是外伤不重,实际上内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内伤需要调息、需要静养,相比于外伤是更花时间的。 “什么人伤的你?”蒋子夜走上前问道。 李游书透过无妄诀看着二人的身体内部,喃喃自语:“是暗劲,这手法……招分左右、掌分阴阳,应该是子母绵掌。” 王伯仁、黄鹤峰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道:“真是神了,眼睛一瞅就能看出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魏天时闻言也是眼前一亮:“连我都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来对方的流派,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哈……猜的。”当下情况还不能把无妄诀完全展现,只怕把二叔的事情也给拽出来便糟糕了。李游书心中思忖,便笑着搪塞了过去。 “对方看来很有分寸啊,”魏天时推推眼镜,指着病床上二人说道,“内伤不轻不重,正好让他们没办法顺畅调运内气,这就是为了让他们明天没法参赛特意下的手。” “嗯?”李游书闻言却是一愣,为了印证自己的猜疑追问道,“我说老王,你们没反抗么?” 王伯仁窘迫地搓搓手,回忆当时的状况:“怎么会不反抗呢?只是对方明显经验丰富、手法老到,鹤峰白天跟杨家的小哥们儿对打已经受了伤,根本没办法出全力。我跟他拼拳,结果对方技高一筹,我就输了。” “你也算不错啦,”黄鹤峰翘着腿,因为吃不到炸鸡正在生闷气,“最后那一下钻拳明显是打中了,我都听到他咯血了。” 王伯仁冲黄鹤峰拱拱手,感谢他的捧场奉承,随后又向李游书补充道:“后来我跟鹤峰都被放倒,那人也只是看看,没干别的,就走了。” 竟然留手了…… 听罢了王伯仁的描述,李游书眉头又紧蹙起来。为什么派出阻挠比赛的不同刺客,对付王伯仁和黄鹤峰的只是让他们受伤,而针对魏若熙的却直言要取她性命呢,难道徐临观跟魏家有仇? “看来明天的比武是参加不了了。”王伯仁倒是还挂念着比武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今天跟苏琴的较量让他感悟颇多,所以对明天的比武更怀期待。如今自己受了伤,这希望便落空了。 蒋子夜闻言便安慰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比个什么劲头。好好修养,跟老黄一起给自己放几天假吧。” “嘿嘿,说的也是。” 跟王伯仁、黄鹤峰又寒暄了几句、了解了情况后,李游书和蒋子夜便离开了病房往李清梦那头去。回去的路上,李游书又向魏天时求证:“魏叔,您家跟徐临观、定戢会那边儿有什么过节没有?” 面对李游书的疑问,魏天时没有表现出长辈因晚辈问询而显露的不耐烦,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魏家跟临江集团、跟定戢会的关系都一直是不好不坏,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矛盾冲突。” “哦……” “怎么,你有什么担忧么?” 于是李游书把今晚汇集的不同情报与魏天时分享了一下,男人听罢了也是面沉似水:“照你这么说……徐临观恐怕还真是对我魏家、或是对我魏天时有什么意见了。” “好在若熙和楚筝都没有受伤,您也就不用劳心费力地掺和进来。” “哼,你这话说的,倒是挺让人舒服。” “这是实话,毕竟这次比武一过,事情重归平静,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李游书跟在魏天时身后,冲着男人的背影娓娓道来,“只是个小小的比武,输赢对您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大事,定戢会赢了、七大家赢了、或是其他流派赢了,于医生的视角应该是没什么差别的吧。” “呵呵,你说的不错,”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病房门口,魏天时推开门走进病房,但并没有停止与李游书的交谈,“作为医生,谁胜谁负、谁生谁死都没有大的差别。但作为魏家的次子、若熙的父亲,我绝对不希望定戢会赢得比武——徐临观那个人权势一再扩大,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魏天时之前在跟李游书聊些什么。而魏若熙则直接开口问道:“爸,您跟游书……” “没什么,”魏天时冲女儿一笑,毫无违和感地拍了拍李游书的后脊,“游书这人,我很喜欢。” 话音一落,李广成、李维和苏琴都瞪大眼睛看向李游书,不知道他这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家伙,一路都说了什么邪话,竟然能入得了魏天时的眼。 “多谢魏叔夸奖,”李游书闻言一笑,随后站到了魏若熙面前,“若熙,明天的比武,你还会参加吗。” 魏若熙坐在病床边,抬头冲李游书坚定点头:“嗯,我会全力以赴的。” “好。现下清梦、王伯仁和黄鹤峰都受了伤,楚筝也不是万全的状态,柳家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李游书一边说一边环视病房里的众人,将现下并不明朗的情况陈述下来,“加上其他人情况未知,也许明天的比赛安排会被打乱,这对咱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况徐苍和余明然身在曹营心在汉,明日未必会全力出击——既然徐临观要斗,咱们就跟那老小子斗到底。” 李游书一席话说的李清梦忍不住发笑,开口说道:“哥,我真是佩服你、” “你佩服我什么?” 李清梦学着他的模样,摇头晃脑、故作深沉:“我佩服你,不上场竟然还有脸在这里慷慨陈词,这一点真是跟咱爸太像了。” 笑声充斥病房,李广成、李维和魏天时看着这一屋子的小朋友们,也是不由得无奈摇头,纷纷笑起来。 与此同时,鲤城浪沧区,临江集团旗下的一家酒店里,徐苍正靠站在拐角处,听着沉稳的脚步声渐近,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第二九五章 各有忧愁 脚步声踩在酒店绵软的地毯上已然没有了声音,然而徐苍也非等闲之辈,一点点的响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走廊里灯光不亮,徐苍面色更是阴沉,像法老干尸似的立在那里,等待脚步声的主人到来。 七秒后,伴随一声轻轻的咳嗽,对方出现在了拐角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苍骤然出手,而对方也凭借敏锐的直觉下意识闪身躲避并出招回击,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如同疾风骤雨般在走廊中交错。拳风呼啸、掌风刺耳,静谧无人的走廊里旋即变得杀气腾腾。 十多秒的对峙后,徐苍毫不费力地挟住对方手臂,将其狠狠摔在了地上。地毯松软,摔打的效果其实并不如平日里那么好,但徐苍好像有意使用摔法而没有使出刚劲来对付那人,将其摔倒之后蹲下身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对方也是在受了这一摔后感觉出了是元阳太极的手法,被徐苍按住肩膀便不再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徐苍,干硬地叫了一声:“二少爷。” 徐苍的笑容里有着对这称谓的厌烦,他伸手捏住对方面罩拽下来,面罩下是个女人冷冰冰的面容。 “周青桐,你挺会玩啊,一身刺客打扮,我从大堂门口过的时候看见,我还以为是来刺杀我的。” “不是。”女人看上去跟徐苍岁数相仿,剪着一头短发,脸部线条偏向硬朗,少些柔气,但足够漂亮。 “你不是在总部么,来这里做什么?”徐苍保持着压制,继续向女人问道。 “先生安排我去钟城帮助欧阳家解决麻烦,解决完之后,就把我叫来这边了,”女人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跟她冷若冰霜的眉目甚是相配,“他让我来看看您的状况,嘱托您明天比武的时候不要留手。” 徐苍冷笑一声,露出不屑的神色:“你打算给他当打手当到什么时候?” “当到先生不再需要我为止。” “那就是让你当到死,你明白么?我爸不会心疼手下,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他花钱买来的服务。” “我不在乎,”女人好像机器人一般,说话时语气里不掺杂一丝感情,双眼中也没有流露出能被读取的信息,“我只是希望能替先生……咳咳咳!!!” 女人嗓子里呛了口血,忽然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一些血点溅到了徐苍的白色衣服上,鲜明刺眼。 徐苍见状松开了压制,起身看着艰难咳嗽的女人:“你受伤了。” 努力地平复了身体的剧烈起伏后,女人咽了口唾沫,点头承认:“是。把您的衣服弄脏了,真的抱歉。” “难怪呢,”徐苍看着那女人狼狈的模样,终于向她伸出手去,“如果没有受伤,我不可能这么轻易把你放倒。你跟谁交手了?” 女人垂下头去躲避徐苍的视线,也没有回应他试图拉自己起身的帮扶,只是一顿一顿地回应了徐苍的问题:“太燕形意,王伯仁;三皇炮捶,黄鹤峰。” 听见这两个名字,徐苍伸出的手猛地一颤,随后恼怒地低喝道:“你……!” 黄鹤峰是徐苍的大三学弟,这是是个人就知道的事情。 “对不起,二少爷。”女人躲避着徐苍的怒视,“先生的吩咐,我只能照办。” 徐苍凝视着女人,她的嘴角还沾着血迹,呼吸中有轻微杂音,看来吃了王伯仁那一拳也并不好受。 “你把他们怎么了?!” “打伤而已,伤到足以无法参加明天的比赛。” “周青桐,你这人真的是……”面对这样一个目的明确、矢志不渝,还对自己父亲唯命是从的女人,徐苍也已然没有了劝说和施惠的耐心,只是想到学弟黄鹤峰现在可能躺在医院里,身上还中着子母绵掌的内伤,他便觉得怒火中烧。 “你如果哪天不清不楚地死了,那你也纯属活该!”骂完这句,徐苍转身便走,将瘫坐在地的女人丢在身后。而名为周青桐的女人听见徐苍转身离去的脚步声,这才抬起那发型凌乱的脑袋来,以怅然的目光看向徐苍的背影,隐隐间流露出一股无言的悲哀。 徐苍举着电话进了房间,女友邱师竹正在喝茶看电视,见他怒气冲冲的连忙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苍冲邱师竹“嘘”了一声,随后便冲电话那头说道:“你有病吗,连黄鹤峰都不放过?!” 跟邱师竹猜的一样,但凡是让徐苍恼火,十之八九是跟他爹有关系。 电话那头似乎有不清不楚且态度极差的解释,惹得徐苍更加生气了:“拉倒吧你,我真是受够了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难怪我妈要跟你离婚,离婚就对了,谁跟你过日子那才是倒了他妈八辈子血霉!不积阴德!” “对,我就是为了学弟在骂你,怎么了?黄鹤峰至少还知道什么叫仁义,什么叫公平,什么叫他妈对错!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不玩了你知道吧!我来比武是为了让师父长脸,让元阳太极长脸,不是为了临江集团,更不是为了那个狗屁的定戢会!!” 说完,徐苍把电话一挂丢到床上,上前一把抱住邱师竹就开始哀叹起来:“哎呀!我的命真是苦啊——!!” “哎呀好啦,不要生气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这样的诉苦每个月会有两三次,每次都是徐苍被徐临观给气到。在邱师竹看来,徐临观的某些做法是很符合商人思维的,但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总会想当然地将徐苍也纳入了他的规划,以至于牺牲他的意愿、他的自由还觉理应如此。邱师竹的生活环境非常宽松,父母都是教授级别的导师,对她的生活只会有“关心”与“建言”,从无“命令”和“要求”,所以邱师竹对徐苍还是深表同情的。 比如现在。她知道徐苍只是随口抱怨,他的怒火如果真的发泄出来,恐怕十个沙袋都不够他打,他这种可怜兮兮的诉苦看起来是软弱,其实却也是在尽量掩藏自己真实的、令人恐惧的愤怒。 徐苍得到了安抚,松开邱师竹一屁股坐到床上:“我现在就买机票,咱们明天就去贝加尔湖度假!” “你别太冲动了,可能你爸是真的有求于你,又不好意思开口呢。” “他自己作的,老婆作没了,现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也要被他作没了。”徐苍苦笑着,让人分不清是抱怨还是哭诉。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忽然响了。 “谁啊?”邱师竹连忙问道。 “嗯……我哥。”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事态的走向,徐苍还是接通了电话,“喂,哥。嗯,啊,是啊……不不不,我不!那我不管,谁让他干这种缺德事儿的。有求于人还态度极差。” 电话那头似乎在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徐苍的哥哥徐参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尤其对自己弟弟徐苍。 伴随徐参的劝说,徐苍的头逐渐低了下去:“啊,啊。嗯。咱妈也这么说啊?嗯,行我知道了。那我考虑考虑吧。” 挂掉电话,徐苍叹了口气。邱师竹知道徐参肯定是劝他上场比武,坐到他旁边柔声道:“你哥哥?” “嗯,”徐苍点点头,“来劝我的,说我妈也想看我比武……” 徐临观的前妻童辛是兄弟俩的母亲,在徐苍小学毕业的时候跟徐临观离了婚,去法国为世界艺术殿堂添砖加瓦去了。徐参和徐苍对于父母离婚没有多大的触动,因为徐临观和童辛没离婚的时候也过的不算和谐,但童辛对兄弟两个是非常好的,尤其在离婚之后、在徐临观严厉高压之下就更显珍贵。 没等邱师竹开口,手机又响了。 “妈的这次又是谁啊……诶!师父!您老人家好!” 徐苍翻脸比翻书快,一看是自己师父的电话马上就换了个笑逐颜开的表情,即使对方根本没开视频。 “啊,嗯,没有没有,就普通吵架。嗐,没事没事,您不用担心。没有没有,我怎么敢跟当爹的起高腔呢。比啊,当然得比了,我哥不在,咱们元阳太极可不就得指望我了嘛,放心!一定一定!好嘞,您早休息,好好好,师父再见!” 挂了电话,徐苍这次彻底地萎靡了。 “呵呵,”邱师竹反而是笑了,伸手揉揉男友的脑袋,“这次是你师父?” 徐苍的师父,元阳太极掌门丁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元阳太极对天赋要求极高,丁国是行武一生,门下弟子也只是寥寥数人,而又以徐参徐苍两兄弟功夫最好,徐临观对丁国是恭敬备至、礼待有加,但吃人嘴软,父子吵架的时候丁国是也只好帮徐临观说话。 “看来明天这比武是非比不可了。”徐苍说罢叹了口气,慢慢悠悠起身往浴室里走,“我去洗个澡,明天打完比赛去看看黄鹤峰。唉,我这个倒霉学弟!” 第二九六章 梦魇随行 “游书。” “嗯?” “你说,明天我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输了呗,反正就是争口气,你就让徐临观拿了那两百万块钱他也不能怎么的。而且咱们啊,就是要勾他,把他那些坏心眼子、花花肠子和阴险手段都勾出来,他越是临近成功、就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张狂,只要让其他人看到徐临观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嘴脸,咱们就成功了。” “嗯……果然,你这家伙坏得很。” “若熙啊,咱俩到底谁坏,你心里没个数么?” “当然不是我啊,我哪里坏了?” 李游书叹了口气,给魏若熙倒了满满一杯茶,随后扭头看向自己房间的那张大床:“你怎么就敢当着你爸和我爸的面直接说‘我去跟游书住~!我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他~!’这种话的?问题是你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竟然真的跟着我回了酒店……我感觉我再不跑路,铁定得被你爸安排得明明白白。” 魏若熙看着那满满当当的茶水,冲李游书笑起来:“这就要逐客啦?” “若熙,你听好了啊,”知道说胡话不好使了,李游书凑近了些,换了个严肃神情,语重心长、义正言辞地对魏若熙说道,“昨天……对,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咱们俩纯属是酒后冲动,你明白吧?哪怕是谈恋爱,那也得一步一步谈,何况我心里还有欧阳,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魏若熙闻言却是一笑,纤长的手指夹住小小茶杯的两边,将杯子稳稳端了起来。被李游书倒得溜溜满的水面不抖不颤,仿佛冻结一般。 “我没有说要逼你呀,”魏若熙的微笑温暖可爱,没有半点犯坏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味一下昨晚的事情。因为游书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爱的实感的人。” 说罢,她将那杯茶送入喉中,李游书的逐客令便被她强硬地化解掉了。 “什么叫爱的实感呢?”李游书歪着脑袋向她提问,反正明天比武的不是他,魏若熙既然有兴趣跟他聊天,他就聊天。 “就是让我觉得自己是发自真心想要跟这个人在一起,想跟他一起入睡、一起醒过来、一起做饭、一起遛狗、一起看电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希望他能在我身边。当我从睡梦里醒过来摸到他的手会觉得安心,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想到他、看见好玩的东西也会想到他……”魏若熙说着,慢慢凑近到李游书跟前,“而且,能让我感觉到,我上述的那些,在对方那边也是成立的。” 李游书眉头微蹙地思索了一下,见魏若熙那精致的脸庞越凑越近,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啊,咱们好像自从昨天下午就再没分开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在我这里成立不成立。” “会成立的,”见李游书似乎有些害羞的窘迫,魏若熙便坐了回去,“肯定是这样的,我相信我的直觉。” 说罢,她便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不早了,我要在你这里留宿喽,你不会介意吧?” 李游书苦笑一声:“我介意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有漂亮的姐姐主动想跟我贴贴,我还介意个锤子。” 魏若熙冲李游书无奈的背影笑了一下,随后便进了浴室。而李游书则往右看了一眼,屈指在墙上用力一弹。巨大的声响穿透墙壁直达董玲尔的耳朵,令其浑身一震缩了回去。 “哎呦!我被发现啦!”虽然被发现了,但董玲尔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文彬则坐在床上看手机,随口回应:“活该,你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么。而且已经很晚了,你该回房间睡觉了。” “哦,那文彬哥晚安。” …… “游书,游书?” “嗯……”李游书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发现魏若熙正站在床边冲自己打招呼,依然是笑容甜蜜的模样,“起床了。” 魏若熙穿着睡衣,伸手在李游书的脸上摸了两下:“再不起来,太阳就晒到屁股了。” 李游书眉头微蹙,他睡眠一向是很好的,不管几点睡,太阳出山总能醒过来,但这次魏若熙却说太阳晒屁股了。于是他在挣扎下睁开了眼睛:“几点了?” “你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有些怪异,李游书看向魏若熙,紧接着,他连呼吸都几乎凝固了——魏若熙的小腹上,长刀从后方刺穿腹部,鲜血顺着刀刃汇集到刀尖,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若熙!” 李游书腾地起身,然而魏若熙肩后却飞来一掌,重重落在了他的胸口上,将他整个拍飞出去,重重摔在了窗边。 一个人影将长刀抽出来,随后攥着魏若熙的头发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冲靠墙瘫坐的李游书笑道:“好久不见呀……好朋友。” 房中光线昏暗,然而李游书的无妄诀却已经看清了那人的内气构造——阴暗、诡谲、阴毒,除了那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人应该这时候站在李游书面前了。 欧阳思的贴身护卫,柳仕良。 “你怎么没死?”李游书咬着牙扶墙站起身来,冲那阴魂不散的身影怒喝道,“我明明已经……” “已经把我杀了?”柳仕良保持着生前那低阴沉的笑,低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魏若熙,“你还真是逍遥快活啊,大小姐刚死没多久,就有新欢了?” “放手……!” “李游书,艾琳娜不算人,那我可是你杀的第一个人,”听见李游书话语中的焦灼语气,柳仕良更加有恃无恐地狂笑起来,“好朋友,我会在今后的日子时时刻刻提醒你的——” “所有为你付出真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话音一落,柳仕良抽刀而过,长刃划破魏若熙的咽喉,鲜血飙飞、血液喷涌,李游书眼神一边,拼尽全身力气骤然暴起,向着魏若熙冲了过去。 “若熙!!!” 李游书厉声一喝猛地坐起身来。伴随他起身,无妄诀释放的杀气如同洪流般从他周身发散而去,引发了空气剧烈的摩擦轰鸣,连桌上的杯子都被那气场给挤压拍击,“啪”一声炸成了碎片。 随后,李游书下意识向旁边摸过去,一把摸到了魏若熙的腿。 她没事,是梦。 李游书这一系列的行为把魏若熙也吓了一跳,她连忙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游书?你怎么了?!” 她神色紧、张眼里噙出泪来,显然是被李游书的状况给吓到了。 李游书眼前恍惚发昏,在确认魏若熙还在后第一时间将手收了回来,心有余悸在额前一抹,竟流下大把冷汗来。 “你做噩梦了?”见长发垂落的李游书身体剧烈起伏着,已经看出情况的魏若熙连忙凑过去,伸手在他背上轻抚起来,“梦见什么了?” 女性的安抚对男性来说总是莫名有效的,这也许跟她们基因中含带的母性有关。在魏若熙轻声细语的安抚下,李游书慢慢恢复了正常,沉稳心神、收敛气息,随后冲魏若熙苦笑了一下:“没事,梦见死人了。” “是谁?” “嗯……是个熟人。” “你杀的?” “嗯。”李游书点点头,在魏若熙床头灯的昏暗光明中检查自己的手是不是还沾着柳仕良的血,“我杀了他,因为他要杀我。” 魏若熙点点头,慢慢靠近李游书将身体贴在了他温热坚实、龙纹漫肩的身体上:“我知道,是柳家小姐的哥哥吧?” “你怎么知道?!”李游书闻言一惊,这话脱口而出后才想到欧阳知当初也是敏锐察觉到自己向她隐瞒二叔事情的,这似乎是女人的特异功能。 “昨天席间我就已经在偷偷看你了,”魏若熙听见李游书的心跳声,铿锵有力,“柳仕如抱你的时候、包括她跟你低声耳语,我都看见了。她那神情根本就不是喝醉,再加上她哥哥的事情圈里人多少都知道些。” 李游书点点头,觉得让魏若熙知道也没什么:“是,我在钟城杀了柳仕良。我被他用扶风掌差点取了性命,我有两个朋友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既然他已经死了,想必没有阴魂不散的可能,”魏若熙声音低低的,既像在宽慰李游书,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杀人后的感受,但是我希望能帮到你,帮你忘记那些血腥和恐怖的糟糕记忆……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他杀了你,不然我也不会喊你的名字。”李游书说着将头发往脑后一捋,心情沉重地呼了口气。 “我竟然在你的梦里死掉,真不知道这算是你挂念我,还是你想我赶紧死。”见李游书恢复了常态,魏若熙便也说些玩笑话来宽他的心。 “你听说过有人希望喜欢他的人死么?” “这倒是没有。”怀中的少女一笑,随后抬眼看看李游书,眼神莹润有光,楚楚动人。 李游书见状,怕自己被魏若熙诱惑把持不住,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不对,说好的今晚谁也不碰谁,你干嘛钻到我这边来?” “事急从权嘛,”魏若熙闻言松了手,伸手打了下李游书的肩膀,“关心你,你倒是还不少要求呢,睡觉了。” 伸手关了灯,魏若熙转身冲外,却忽然听见李游书在自己背后低声说道:“若熙,谢谢你了。” 这话说的温柔,魏若熙听了心里一暖,更加舒适地蜷缩了一下。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都进入了沉静的睡眠之中。 第二九七章 各怀鬼胎 第二天一早,当李游书这边加上魏若熙四人来到鲤城体育馆的时候,发现看台上七大家的家主正围拢在一起不知商讨着什么。而魏石、蒋雨生和沈公却一改昨日的兴头,竟没有早到。 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肯定是因为十六强的比武选手今天接连的弃权让主办方魏家感到奇怪了。 “徐临观倒是没看见人啊。”左右张望了一下,李游书没有看到徐临观的身影,随后便自问自答,“倒也是,心里有鬼怎么敢露面呢。” 伴随他的声音,身后也传来一声感叹:“是啊,谁说不是怎的。” 李游书回头看去,发现身后走来的是徐苍和一个年轻姑娘。徐苍脸色很难看,没睡好似的,而他旁边那姑娘则面带微笑,但目光里有一种见到陌生人后的无所适从。 “黄鹤峰怎么样了?”徐苍开门见山,向李游书问道。 “你都知道?” “嗐,自己老子干出来的缺德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呢。”徐苍无奈一耸肩,随后冲站在旁边的文彬和魏若熙说道,“虽然我本人是不想为虎作伥,但我母亲和我师父都对我寄予厚望,所以今天只能得罪了。” 魏若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而文彬则点点头:“没所谓。”对于熟悉的人,文彬多少能说几句,而对于不熟悉的人,他一般就是这样三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 “先上看台吧,”李游书没表态,冲众人一努嘴,“估计今天的规则会变,咱们先等等,看看那边最后能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 果然,过了得有十多分钟,评委席那头的人越聚越多,看起来都是些有头有脸有名号的武行人。李广成和李维这时间则站在最外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边跟唐昌荣闲聊一边不时地往里面看一看。 随后,麦克风响起来,是魏天曦在敲打麦克风,确认它还通电工作后,魏天曦声音浑厚低沉地说道:“咳咳,请昨日晋级的选手到乾字场的休息室集合。” 闻言,魏若熙、文彬和徐苍都站起身来,李游书和董玲尔冲他们挥手告别。 众人聚到休息室,文彬放眼看去,跟李游书预测的一样,根本没有十六个人。魏石、蒋雨生和沈公三人正在休息室里等着他们。 小辈们见了三位老人,自然都纷纷行礼。三位里以蒋雨生个子最高,站在中间压压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开口说道:“昨天比赛结束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十六强的选手们不能如数参赛了,所以我们决定把赛程修改一下,以适应新的情况,大家有意见没有?” 闻言,在场的选手都环视四周,发现人数确实减少。有些人面露疑色,有些人面沉似水、有些人则不动声色,但那不同的气氛几乎瞬间便被众人面前的三位老人给把握住了。 “魏若鸿。”在大家微有些发乱的低声交谈中,魏石率先开口了。 “在。”魏若鸿拱手向祖父回应。 “魏若熙、蒋子夜、文彬、费木南。” “有。” “许清霭、徐苍、余明然、方奇嵩。” “到。” “就剩你们九个了,”魏石笑盈盈看着在场的小朋友们,“另外的七人,都因为不同的原因退出了比赛。” 魏若熙闻言,心中暗想:看来柳仕如也遭到袭击了,可是昨天帮游书的那个男生怎么也…… “好啦好啦,你们也不用觉得奇怪,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的。现在我宣布一下新的规则……” 看台上,李游书静静站桩,董玲尔则在位子上摇晃着腿看手机,不时看看李游书,见他双目微闭、全神贯注的样子又没办法打扰,只好自娱自乐。 “小董啊,”过了一会儿,李游书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开学?高中生应该暑假都很短吧。” “还好啦,我课业不算很重,而且家里对我管的也不算很严。反正最后都是要回去掌管整个……”说到这儿,董玲尔忽然住了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都是要回去继承店面的,毕竟从我爷爷就已经在打理了。” 虽然从董玲尔嘴里听出了明显的磕绊和停顿,而且这说法跟之前在思明吃饭时她说“争取早日进入内门修习功夫”的说法也有出入,但李游书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哦,你家是老字号。” “嘿嘿,还好啦,”董玲尔倒是谦虚,但那笑容里明显是有自豪的,“也谈不上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店,但是在当地可是很有名头的,大家提起来都知道。” “那我以后能不能去拜访拜访啊?”这时间,二人身后那排座椅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李游书和董玲尔循声回头看去,发现是昨天参加了比武的自称“谭成章”的刘月亭,正像个猴子一样蹲在他们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董玲尔不认识他,于是向李游书投去询问的目光:“杀了?” “哎哎哎,这刚见面就要杀了我啊,你这小妹妹可真急躁,”刘月亭连忙站起身来,一个空翻从上层落到李游书面前,“我是来找李游书的。” 李游书抬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你挡到我看赛场了。” “估计还在通知新的比赛规则呢。”刘月亭挑了李游书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冲董玲尔远远地做了个鬼脸。 “还能怎么新?无非是一对一的。”李游书看看擂台,又扭头对刘月亭问道,“你昨天晋级了,为什么今天没有参加比赛。” “玩够了,不想玩了。”刘月亭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压低声音冲李游书说道,“都说了,我是收钱来杀人的。比武是其次,重要的是杀人。” “你要杀谁?”李游书知道他不会说,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刘月亭倒是直言不讳:“杀徐临观。” 说出这话来给人震撼还是不小的,徐临观虽然不是什么武行的人,但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富豪,还是定戢总会的副会长。这样的人要说毫不设防地出席这种将近一半人跟他不对付的场合,根本不可能。 每年要杀徐临观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依然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可见其安保团队并非浪得虚名。而面前这年轻人看起来也不过跟自己边边大,却已经开始收钱干起了这种杀人的行当,而且还是杀一个可以说难度系数排在梯队顶端的人物。 但看着刘月亭那平和的笑,李游书却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可不要问我是谁出钱杀,因为我看你是个好人才告诉你要杀他。多了就不能说了。”见李游书沉思起来,刘月亭笑眯眯地低声警告他,并以余光看向董玲尔,发现她在自顾自地玩手机没有听这边谈话,才将目光慢慢收束回来。 虽然很想知道是谁想要徐临观的命——总不能是二叔韩授,毕竟他在行商方面一向遵规守矩,懒得使用那些下三滥的阴招,尤其是雇凶的行为——但李游书不想掺和太多的事情,钟城的教训已经够他受用的了:“我不感兴趣,你要杀就杀,刚刚的话我就当自己没有听到好了。” “哼……”刘月亭满腹狐疑地盯着李游书,在他回敬的嫌恶目光下端详了好久才笑起来,“我以为你是个好事之徒呢。” “我只对感兴趣的事情上心罢了,跟喜欢作死是两回事。” “游书哥,出来啦!”董玲尔的呼声打断了他们二人一个热切一个冷漠的对话,二人同时扭头看向擂台,却见三组人马从通道里走上擂台,随后默契地向着三个方向分裂出去,变成了三个三人小组。 “靠,怎么只有九个人了?”李游书站起身来仔细端详,将在场人员与手机里的人进行比对,“楚筝、柳仕如、黄鹤峰、清梦、王大呆加上谭成章……还有谁……” “还有那个叫华清荣的,”刘月亭安然坐在位子上,冲李游书笑道,“你说的是没有来参加比武的那些人吧?还有一个叫华清荣的,坤字场上的人。” 李游书猛回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就是我杀的。” “你把他杀了?!” “嗯哼,”刘月亭耸耸肩,向李游书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昨晚来杀我的人其实有两个,一老一少,都被我杀了。我不是把证件给你看了吗?”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皱——昨晚夜色昏黑,他只大略地看清了对方定戢会会员的身份,却没有在意其姓名籍贯和流派,如今刘月亭说起来,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耸起一阵鸡皮疙瘩。 “你把他父子都杀了……那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刘月亭叹了口气,冲李游书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要么我死,要么他们父子俩一起死。我才不会干那种斩草不除根、专等仇家后代变厉害了再来找我报仇的事情呢。而且你觉得我杀了父子里的其中一个,另一个会冷静地听我劝说、知难而退么?” 他说的是常识,李游书也清楚。但于一个有良知、有同情心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他也没有责备刘月亭的立场,只好瞅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向赛场上望去—— 魏若鸿、蒋子夜、许清霭。 文彬、方奇嵩、魏若熙。 徐苍、余明然、费木南。 见状,看台上有眼力的人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异口同声说道: “团队战?” 第二九八章 最强之盾 “规则是这样的,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找到自己的队友。”蒋雨生背着手,向在场的九名比武选手介绍新的规则,“三人一组,一共三组。团队战,混战。每组只要有两人被打败或者认输就算输。赢的那一组,再进行三人战,最后决出胜负,就这样。” 团队混战,麻烦的来了。 文彬眉头微蹙,对这样的规则有些不喜欢。团队战是考验于他人合作的战斗,既要对队友的功夫有整体的把握,还要明确自己在这个团队中的定位。而文彬即使是在山上师兄弟间,也是以孤僻出了名的,毕竟命犯天煞孤星,人家不敢跟他过于亲近,他也不想连累了别人。 “好了各位,自行组合搭配吧。” 蒋雨生一声令下,九人互相审视,暗暗地开始了选择。而文彬则干脆直挺挺站在原地,颇有种引颈受戮的无奈。 魏若鸿看看魏若熙,有想要跟堂妹一队的想法,但堂妹魏若熙微笑着拒绝了他的以目示意,继而走到了抬眼望青天的文彬身边:“文道长,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游书所以给自己面子,但魏若熙此刻雪中送炭可是让文彬顿时松了口气:“求之不得,多谢。” 见堂妹主动去帮助了文彬,魏若鸿倒也豁达一笑,继而看了看祖父魏石。魏石也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孙女没有选择跟家里人组队的独立心理表示了认可。 而那边,许清霭自然像卫星一样绕到了徐苍身边,但徐苍却非常淡定地走向了余明然。在他眼里,余明然是明白人,而许清霭是个虽然看起来儒雅谦和却一肚子小九九、表里不一的糊涂蛋。 魏若鸿则很自然地跟蒋子夜凑到了一起。 费木南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走到了徐苍和余明然面前,笑嘿嘿说道:“两位,你们一个功夫诡谲、一个刚柔并济,还缺个能给你们护周全的盾啊。” 就这一句话,徐苍和余明然鼓掌欢迎。费木南是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性格,现下也没有去想什么派别的问题,一心只想着能比武罢了。所以蒋子夜和魏若鸿也没有觉得奇怪,三位老人更是毫不介意,毕竟凭真本事赢的才叫能耐,刻意地拉帮结派属实没意思。 倒是许清霭,在徐苍所在队伍已然定型的情况下,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两队,心里多少对费木南有些埋怨。 “老许,你也别在这儿乱看了,让人家小师父先挑不好么?”这时候,蒋子夜向许清霭发话了。众人闻言将目光落在了少林派的方奇嵩身上,他是个个子高挺、身材精壮的小伙子,刚刚还俗没多久,头上还只留着个毛寸头。他的面相很是刚毅,国字脸、浓粗眉,不过眼神甚是温和,看来金刚法相,内有佛心。 许清霭闻言倒是也笑起来:“哦对,倒是把奇嵩给忘了。” 方奇嵩闻言下意识双手合十对蒋子夜笑起来:“子夜,我已经不是佛门弟子了,你不用再叫我师父之类,叫我小方就行。” “行,以后我叫你方师兄得了,”蒋子夜点点头,随后冲那两组还没有成型的队伍扬了扬下巴,“老许说到底是七大家的人,也算是主办方之一。方师兄你先来选吧,老许肯定没意见。” 许清霭点点头:“当然没意见。” 于是方奇嵩施礼道谢:“客随主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眼神沉静地望了一下,十秒后果断走到了文彬面前,“听说这位师兄是王道长的高徒,我对谢罗山真武派的功夫仰慕已久,还望不吝赐教。” 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我先跟你一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如果咱们这队赢了,我再跟你单挑试试”。 文彬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方奇嵩,点头回应:“悉听尊便。” 于是继徐苍、余明然、费木南之后,第二队魏若熙、文彬、方奇嵩成功组队,第三队魏若鸿、蒋子夜和许清霭自然成形。 …… 看台上听见李游书喃喃自语的“团队战”,刘月亭也起身走到了围栏边,张望着擂台上的情况笑道:“这些人还真是会玩啊。你瞧,许清霭那家伙竟然没有跟徐苍待在一起,我敢说如果打起来,他肯定不会去跟徐苍那一队起冲突的,许家的人看起来低调,实际上很擅长用一些小动作来巴结徐临观。” “你看的倒是很仔细啊。”李游书端详着魏若熙那一队,同行的是文彬和一个寸头老哥,虽然乾字场上的比赛一场也没看,但单从体格和外表上李游书就能判断出那位是少林派的方奇嵩。这样的队伍倒也算是均衡,一个擅长外门硬功,一个擅长内家劲力,一个擅长……推拿点穴? 不管怎么说,希望他们能赢。 “哟,魏家的女娃被你保护得很好噻。”这时,一个女生走了过来,李游书闻声看去,发现是身穿露脐短衫和热裤的柳仕如,她额角上贴了块纱布,嘴角也有一处淤青,看起来精神不算很好。 “你也被袭击了?”李游书上下打量她一下,发现这姑娘虽然桀骜不驯,但却确实长了一副勾人的身材和脸蛋儿,只是于狂气上过分了些,反倒不如魏若熙那种乖中带坏来的有趣。 柳仕如一撇嘴,嘴角的伤被扯得发痛,抬手摸了一下:“不算严重,只是觉得恶心,不想比下去了。” 说着,她又凑过去低声问道:“我说,你真的跟魏若熙耍朋友?” “你又听谁说的?” “都看到了啊,”柳仕如冲场上一努嘴,“前天下午吃完了饭,拉着你就走了。知道的看你们俩关系好,不知道的以为你被她包养了呢。” 李游书闻言脸拉得跟驴脸一般长:“怎么我走到哪都被说是让女人包养了……” 这时,场上裁判的声音高亢响起:“比武开始——!!!” “别聊啦,开打啦。”刘月亭推推李游书,催促他赶紧看场上。这次九个人一股脑上台,各显神通,稍有个走神可能就错过了精彩瞬间。 果然,刚一开场,余明然便抢先一步向着文彬冲了过去。二人还是秉持着先前的约定,由文彬来阻止余明然。 而费木南则冲距离自己最近的魏若鸿冲了过去,他人高马大、身材健硕,勇猛而不失敏捷,看起来简直像草原上狂奔的犀牛:“老魏,我尝尝你的五步穿心指!!” “哎哎哎!我不想跟大猩猩过招啊——!”魏若鸿见费木南横冲而来下意识地惊呼后撤,而同队的蒋子夜则迈步站到了他面前,“费哥,我挡挡你!” “呵哈哈哈!好,蒋三少我也找打不误!”狂笑一声,费木南脚下猛跺,擂台轰然震颤,水泥浇筑的地面被他一脚踏出个碎裂深坑,反作用力推动费木南的高壮身躯向蒋子夜撞了过去。 蒋子夜承袭了先前对战韩正时的狂傲风格,见对方如攻城锤般撞过来,不退反进、蹬步前冲,右手已然使出了六阳龙钩。 “砰”一声巨响,费木南坚实的臂膀与蒋子夜的画龙指相撞,雷霆般的巨响夹带着电流似的尖锐内气四散爆开,擂台迎来了第二次强烈的摇撼。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呈鲜明对比的身影相互僵持,一个以肩头向前猛拱,一个用指尖劲力狠命抓下,在令人忘却呼吸的刹那僵持之后,二人脚下的水泥擂台砰然爆裂,整个体育馆如同炸开一声惊雷。 费木南和蒋子夜的身影同时向后退却,二人站定身姿凝视对方,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狂笑。 “子夜啊,你这画龙指真是越来越带劲了!” “费哥也是,了不起的护身功!”蒋子夜说着看向费木南的肩头——六阳龙钩运画龙指那一抓,竟然只在他皮肉上留下三道血痕。若是平常人吃他这一招,便是横练高手也难保性命。 看台之上,看着费木南那不动如山的身影,李游书喃喃自语起来:“遍体铜人,金身不坏。啧……” 连嗜杀的刘月亭都忍不住咋舌称赞:“费家这家传功夫,可以说是横练功的极致了。” 看台上说话,擂台上却一刻不闲,就在蒋子夜话音落下的时候,魏若鸿从他身侧猛然冲向费木南,双手并做剑指蓄势待发:“既然硬攻不下,那就从里面试试!” 费木南见状却并不躲闪,挺起胸膛冲魏若鸿高呼:“来!”他那高壮如熊、肌肉发达的身躯,即使是健身有道、身材精炼的魏若鸿都相形见绌。 远离观众的一处看台,徐临观的身影慢慢走出来,如同夜晚的鸮静静窥视。 “青桐,你说这场比武最终谁会赢呢?” 昨日被徐苍喝骂的女子,此时身穿便装站在他身后,低头回答:“一定是二少爷。” 然而徐临观却撇嘴摇头:“不见得……不见得啊。” 擂台之上,魏若鸿的双发指枪戳在费木南身上,五步穿心指的涟漪在其指尖荡开涟漪,那是内气凝结团被打入对方体内的征兆。 对方是强中手,必须速战速决。魏若鸿在得手之后马上引爆了内气炸弹。然而没有反应,只是两声轻微的闷响,随后费木南便伸手拽住了魏若鸿的肩头。 好大的手劲儿,魏若鸿极为迅速地抬手戳击对方手腕穴道,然而依然无济于事。费木南握紧拳头朝向了魏若鸿:“老魏,你以为遍体铜人法只是不吃外伤吗!” 看台之上,魏石冲站在身边的长子魏天曦笑道:“若鸿要吃瘪啦!” 魏天曦无奈叹道:“爸,看孙子挨打真的让您那么高兴么……” “总要吃几次拳头才能有进步,太平年间练武,就是缺实战嘛。” 看见那砂锅大的拳头对准了自己的脑袋,魏若鸿也是眉头紧蹙心中暗叫不好:大意了!! 下一秒,斜刺里一招手刀斩过来,重重落在了费木南的鼻梁之上。下意识地一闭眼,费木南手便松了,魏若鸿借机拧身而逃,肩头的衣料已然被撕了个粉碎,但总算从费木南手里逃了出来。 这时间,看台上的观众已经被费木南的表现给吸引了眼球——遍体铜人、金身不坏,这便是黄龙费家的家传武艺。以有别于普通横练的行气路径进行修炼,不仅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就连穴道都能掩藏保护,使得寻常横练难以抵抗的内劲打击,对费家遍体铜人来说都不足为惧。 这功法,可谓横练极致,盾中最强。 还没等魏若鸿感叹费家功夫的厉害,东面徐苍、西面魏若熙,二人虽分属不同阵营,却不约而同向这边冲了过来。 第二九九章 鼎立之势 看来魏若熙和徐苍想法一致:余明然和文彬非常默契地战到一处,那么各自队伍就失去了一员战力,而蒋子夜那组却依然三人。如此,倒不如他们合兵一处先对付硬茬,二加二,四对三。 “看来咱们这队成为众矢之的了,”左有徐苍、费木南,右来魏若熙和方奇嵩,蒋子夜苦笑一声,冲魏若鸿说道,“我去盯住你堂妹,你们俩想办法破费木南的防,拦住徐苍!” 说罢,他往右一拧身冲方奇嵩冲了过去。见蒋子夜来的凶,方奇嵩握拳而上,内气凝结、金光闪烁,强力的一拳向蒋子夜狠狠击去。 少林硬功举世无双,蒋子夜以身作轴、扭转身躯,擦胸膛闪过了方奇嵩一拳,但听得拳路所指,地面爆鸣,那一拳劲力竟挥洒而出砸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 “嗯?难道我看错了?”刘月亭远远看见那一拳,疑惑发声,“拳劲能隔空击出,那不是阴手百步捶么?” 李游书抱着膀子,神态倒是寻常:“听说少林有七十二艺,三十六硬功、三十六柔功,有些极难习练便流落遗失了。如今少林虽是以硬功夫闻名,不过有些流派似乎恰恰印证了少林武艺当年的百花齐放。比如阴手百步捶……传说它就是当年少林七十二艺中能隔空袭人的阴柔拳法‘玄空拳’,方奇嵩的武功会有阴手百步捶的一些特点也不奇怪。” 刘月亭闻言恍然,点头称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天下武功出少林,看来这话不是唬人的。” 李游书挑眉,斜着眼冲刘月亭调侃道:“不过你诡仙门武功另辟蹊径、不走常规,倒是独树一帜了。” “哈哈,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面对李游书的玩笑,刘月亭甚是豁达。很奇怪,他对于李游书似乎有着十二分的宽容,即使对方经常对他冷言冷语也只是一笑而过,毫不放在心上。 擂台上蒋子夜闪过了方奇嵩的一拳,急就掌紧随而至,向对方的下颌击打过去。方奇嵩抬臂一挡,坚实内气透体而出形成一层不可视的防护,将蒋子夜骤然而至的攻击给抵挡下来。 “金钟罩。” 不同于行气于皮下血肉的横练,少林派金钟罩是一种在体外形成保护层的抗击打技能,且强调内气下沉的“静止状态”,少数技艺精湛者方可以在剧烈运动的同时行运此功法。 与此同时,魏若熙从侧面出击,伸手向蒋子夜左肋攻过去。昨日魏若熙的比赛蒋子夜没看,但对方是个什么流派还是心中有数,当下他脚步灵动腾挪,从魏若熙和方奇嵩跟前退了出去。 “哎哟……果然要对付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啊。”身影摇晃、袍袖舞动,蒋子夜的语气似乎动摇起来。 看台上看见了孙子的状态,蒋雨生撇撇嘴,没好气地冲魏石抱怨:“子夜这小子真是的,一碰上麻烦的事情就像往后缩。” “哈哈,那岂不是跟老哥哥你年轻时一样?” “我年轻时候也这样吗?唉!” 对方两人虽然还谈不上什么配合,但确实都是非常棘手的功夫。蒋子夜定定观瞧了一会儿,随后笑了起来:“要使坏了。” 说罢,他脚下一踩,直直向方奇嵩那边冲了过去。 “蒋少爷这是要跟我硬碰硬啊。”见对方来的极快,方奇嵩凝神运气,刚强双臂青筋暴起,向直来的蒋子夜挥拳而出。 蒋子夜不躲不闪,亦不还招,笑嘻嘻昂着头,向那拳头便迎了上去。 然而在那拳锋正中蒋子夜面门之时,他的身影如长蛇一般扭曲婉转,仿佛缠绕着方奇嵩的右臂滑动,嗖地绕过其高大身影,向着魏若熙便打出一掌。 “走龙蛇!”看台之上,李游书惊呼一声,引得身边众人都不知所谓。 刘月亭被蒋子夜那怪异扭曲的身法给吓了一跳,连忙向李游书询问:“什么什么?什么走龙蛇?” “龙文斋的步法,比之丧乱步更胜一筹。行运得巧时,身影如龙似蛇难寻首尾,飘忽恍然不见其踪,然而姿态飘逸连贯、绝无鬼魅造作之态,恰似纸上行墨、笔走龙蛇。” 李游书说着,双眼直直望向蒋子夜那边。他知道,接下来蒋子夜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时刻关注,因为稍微一眨眼,他的身影可能就会消失不见、在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次出现了。 蒋子夜掌法迅捷灵动,魏若熙见状连忙后撤,然而蒋子夜早有预谋又怎能让她逃了,掌比身快向魏若熙胸口便拍了过去。 魏若熙知道自己论速度是快不过蒋子夜的,索性咬下牙关受他这一掌,待到他打在自己身上时,直接在其手腕处下手,先卸了他的腕子,随后趁他不备更进一步拆他胳膊和腿。 想到这儿,魏若熙双手不去防御,却对准了蒋子夜手腕即将到达的位置上。 然而情况骤变,蒋子夜的手在几乎要接触到魏若熙胸膛的时候唰得收了回来,令她想要挟住对方手腕的抓握扑了个空。 见状,魏若熙一愣:“诶?” 下一秒,蒋子夜回身一爪,六阳龙钩重重扯在了方奇嵩的肩上。 “哦吼,这家伙可真坏啊!我以为他就是冲魏若熙去的呢,原来是个老千层饼。”到此时,刘月亭方才看懂了蒋子夜的意图——他不跟方奇嵩正面硬扛,这样不仅浪费体力,还会遭到魏若熙在旁的干扰。所以他干脆冲魏若熙去,方奇嵩为人正直,见蒋子夜耍诈绕过他,必然忙中生乱、忘记护体,他再借机回身出手,正可以偷袭方奇嵩一波。 跟蒋子夜想的一样,方奇嵩果然在被绕过之后追了过去,于是便被他给算计了。见蒋子夜回身抓过来,方奇嵩虽然第一时间进行了防御,但还是慢了一步,只好以肩膀来作盾抵挡,但动作慢一步、行气更慢一步,来不及运起金钟罩护体便吃下了六阳龙钩,不受伤才有鬼了。要不是蒋子夜考虑到对方追过来必然没有防备,所以没有使用画龙指,方奇嵩整个肩膀恐怕都要被扯下来。 “子夜,你!”魏若熙见对方原来只是把自己当了工具人,十分生气地上前向蒋子夜背影打过去,而此时蒋子夜已经完成了偷袭,脚下纵步已然退到了她的攻击范围之外。 “你们二打一,还不许我皮一皮啦,略略略。”方奇嵩和魏若熙都比蒋子夜大几岁。这时间被他一个小弟弟给耍得团团转,蒋子夜自然是有点得意的。 然而下一秒,子夜身后便响起了一声坏笑:“你皮他们,我皮你。” “哎?!我——” 不等蒋子夜说完话,徐苍从后一把搭住他肩膀,脚下猛踢、手上拖拽,将他在空中调了一个儿,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砰然落地,蒋子夜被徐苍这偷袭摔了个头晕眼花,连忙拍地而起向徐苍抬腿踢去。徐苍抬臂格挡,得了便宜自然快步后撤而去。 “哎呦妈耶!可摔死我啦……”摸着脑袋站起身来,蒋子夜见不远处魏若熙在搀扶倒地的方奇嵩,便放心大胆冲着徐苍奔了过去。 “好好的徐苍怎么过来了?”嘴里嘀咕一句,蒋子夜向远处一瞥,却见许清霭、魏若鸿和费木南正激斗一处,心里思索他们二对二应该不是难事,肯定是许清霭那家伙看对手是徐苍就不敢下手,所以只抢着跟费木南交手,真是坏大事。 “被我摔个屁股墩儿,疼不疼啊?”见蒋子夜攻过来,徐苍运气出拳,与他急就掌相抗一处,笑呵呵问道。 蒋子夜气哼哼瞪着徐苍:“果然害人遭报应,你有种别跑,咱俩单挑!” “单挑不单挑的,我是没法答应你,”徐苍说着向蒋子夜身后一努嘴,“魏若熙和方师兄都已经过来啦!” 背对着看不见后面的情况,蒋子夜从脚步声里判断出魏若熙和方奇嵩确实都向这边冲了过来,便向徐苍做了个提议:“要我说,咱们俩先合作一下,不然我被打倒了,他们下一个就要搞你。” 这当然好,徐苍点头应允:“我也觉得这时候合作最重要,我数一二三,你回身出掌对付方奇嵩,我对付魏若熙。” “好!” “一、二、三!!” “砰”的一声,蒋子夜跟徐苍胳膊撞在一处,剧烈的气浪爆炸开来,将魏若熙、方奇嵩的脚步遏制。蒋子夜一脸狞笑地瞪着徐苍,在劲风呼啸声中厉声喝道:“你当我年纪小就是傻子吗?我才不听你诈呢!” 徐苍脸上也满是坏笑:“呵哈哈哈!你就是不信任我,真是令我心寒!” “没办法,毕竟不是一个队的,万一你耍诈趁我对付方奇嵩从后面偷袭我,那我不成冤大头了!”说话间,蒋子夜用另一只手抬起了六阳龙钩,“而且你这家伙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空气撕裂、内气爆鸣,徐苍被蒋子夜骇人的一抓给逼得连连后退。借助这短暂的时机,蒋子夜脚下又是步走龙蛇,这次竟向着与魏若鸿、许清霭僵持不下的费木南那边冲了过去。 “战术这种东西就得灵活一点,既然那边费哥不占优,那我就让他更劣势一些!” 第三百章 单挑 固体存在着抵抗硬物压入其表面的能力,其名为“硬度”。石膏的莫氏硬度为2,玻璃的莫氏硬度为6.5,石英为7,而金刚石的莫氏硬度为10。这只是个相对粗糙的测量方式,金刚石和滑石之间的莫氏硬度虽然是10和1的差距,但实际上前者的绝对硬度为后者的4192倍。 那如果是人体呢?号称遍体铜人、金身不坏之功法的加持之下,那样肌肉膨胀、血气充盈的肉体,硬度又该在什么级别呢—— 答案是“不可测量”。 因为比武不允许使用兵刃,所以许清霭的大夏龙雀刀无法发挥真正实力,然而即使这样他的功夫也是极为高超的。在费木南以冲击力骇人的重拳出击时,许清霭能够在对方出一拳的时间中辗转腾挪、以手刀打出三十次以上的连击,即使是在刀刃沉重的情况下,每秒钟斩出五次连击也不成问题。 成问题的不是攻速,而是威力。虽然以内气攀附掌缘形成持续而锋利的手刀,即使是钢筋也能轻松斩断,但许清霭的密集攻击落在费木南的身体之上,却只能在他体表留下无数淡淡的白痕,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我说老许,你行不行啊?”许清霭的高频攻击掀起无数烟尘,每一招的余威都足以在擂台上留下深刻清晰的痕迹,但费木南仍然如闲聊天一般地冲他抱怨,“你家这套龙雀刀法,感觉真是不怎么样。” 说话间功夫,魏若鸿飞身而起向费木南眼睛戳过去,费木南抬臂一挡,仍然是稳稳当当地接下穿心指的一击。然而穿透力极高的戳指终于奏效,微微炸裂的爆鸣在费木南的右眼前爆开,令其后退着捂住了眼睛。 “哎呦喂,这招还挺不错,比老许强多了!”费木南夸奖着刚刚那招点头称道,然而放下手后也只是有些流泪的程度。 “切,我要是有刀在手,早把你碎碎地切了!”许清霭生气地瞪着费木南,然而却不得不对他家那遍体铜人法心服口服——单论防御力,世间确实少有能够硬撼这门功夫的手段。 实际上魏若鸿也不想去戳对方眼睛,毕竟是比武,犯不着用这种杀招。戳出个好歹来,一辈子的事情。不过看费木南毫发无损,便也意识到自己还是低看了对方,不该下手太重、也不该掉以轻心。 正比斗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劲风,鏖战的三人都向那边看去,却见蒋子夜正与徐苍拳掌相对,将进攻的魏若熙和方奇嵩二人给推了回去。 继而,蒋子夜以画龙指打退徐苍,向费木南这边纵身赶了过来。 …… 混战自然是精彩,但也有不少观众将目光聚集到了单挑的两人身上——从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余明然和文彬便认定了彼此,直冲对方而去。 二人初次交手,一开始都没有出全力进攻,余明然怕自己给文彬面前露了破绽,文彬则怕自己出了全力反而打不中余明然,平白浪费气力。所以风头一时都被那边占去。但有些眼力的人自然也能发现这边,两人在试探之中使用着搭手的技巧,短暂地接触并尝试着寻找破绽的姿态,反而更具技术性、令人忍不住为他们二人的状态捏一把汗。 “你看,那位小道长这一场打得非常保守啊。”看台上,虽然自己孙子和孙女都在激战,但魏石也同样被那边搭手试探的文、余两人吸引了目光,指着擂台冲沈公笑道。 沈公点点头,看着文彬那步踏天罡的身姿,似乎回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小道长的思路是正确的。当年,我曾经有幸见师父跟人交过手,那时候功夫不让用也不让学啊……能见一次比武可真是不容易。小道长进攻的样态,跟当时那位前辈的模样,在神韵上可谓完全一致——跟无定神通过手,就得试探着来啊。” “瞧,出手了!” 在蒋子夜向方奇嵩佯攻,进而转向魏若熙的同时,那头文彬和余明然在紧张的试探之后骤然出手,余明然抢先一步,拳头向文彬的胸口捶打过来,而文彬则以真武太极云手搭住,随劲一抖将对方臂膀连带重心都一同甩了出去。 往右踉跄了一下,余明然冲文彬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果然,你可以碰到我。” 刚刚那一下,在文彬接触到余明然的时候,他是使出无定神通企图穿透对方接触的,然而他没能成功,这是他继李游书后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内气被接触到了,而且不同于李游书那种“牵扯”一般的形式,文彬能够触摸到他的内气继而抓住他的实体,靠的是内气的共鸣,是以自己如海一般的内气去让余明然的内气产生呼应。 文彬点点头:“可以。”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先前余明然告诉过他,无定神通是如同辐射体一样的功夫,一旦跟这功夫搭手,自己的身体也可能面临短暂化作透明虚体无法触摸物质的情况。 果然,文彬发现自己的手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般模糊抖动。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内气不充盈造成的状态,于是凝神之间拳头一握,伴随内气调运至手臂,那虚幻不真实的手便恢复了正常。 “差不多了,”见文彬似乎开始慢慢适应了无定神通的影响,余明然摔打胳膊开始认真起来,“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无定神通只是一种让自己陷入无定状态的辅助类功法,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门代代相传的呼吸法。所以我还学了一些增加基础战斗力的功夫。” 说罢,他便冲着文彬摆开了架势:“文道长,我可要来了。” “五祖鹤阳拳……”文彬一眼认出了对方的拳势,于是也摆开了自己的架势,“余哥,请吧。” 看台之上,早已期待不已的观众纷纷指向那边:“看看看,要开打了!余明然要动真格的了!” “那个长头发的小哥可真帅,像个小神仙。” “人家那是谢罗山下来的,必然是仙风道骨、飘然若仙了!” “不过听说他是被王道长给撵下山来的。” “你管那么多呢,功夫是真的就成!” 众人议论尚未断绝,文彬、余明然同时向对方攻杀过去。 嗤啦一声,二人脚下腾挪、步履交错之间,手上已然开始拼拳拆招,五祖鹤阳拳以门户紧、拳势烈为特点,以柔济刚,实则是一门相当凶猛的外门拳法;而文彬也是拿出了看家本领,用纯阳拳予以回击。臂膀叠搭、身影交错,空气传来阵阵爆鸣,气氛逐渐开始变得焦灼起来。 寻到了空隙,余明然一发直拳打出去,文彬抖动左臂以极小的动作架开,向对方下颌回以上托的撑掌。 穿透了,没有击中! 好险。余明然感叹之余回以正踢。上扬掌没有击中,这是文彬没有料到的。当下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连忙侧身躲过了余明然的攻击,随后趟步前冲向他胸口直击而去,拳锋摩擦空气,隐隐的已有了温度上升的预兆。 这下打中了,余明然被那一拳击中,但他的右拳也已经落在了文彬的脸颊上,一瞬间,两人同时向后连退几步,而后各自稳住了身子。 “看来以我的修为,也不是能够将你尽然抓住的。”说话间,文彬擦去嘴角流下的血迹后调息运功,充盈的内气环绕全身,将无定神通造成的影响全部冲刷了干净。 而余明然则苦笑着咳嗽了一声;“五次里大概有一次抓不住而已,我拳法不如你精湛,被你搡一下就是内伤。本来以为自己稍占优势,现在看来竟然还得依赖无定神通偶尔奏效了。” “没什么所谓的,尽力就好。”文彬虚步站定、双掌架起,伴随他的话语,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余哥,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的呼吸法。” 余明然点点头:“确实。” “那我献丑了。” 话音一落,烈焰环绕着文彬的身体轰然升腾,一阵热浪瞬间膨胀开来席卷擂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熊熊火光之中,文彬的宽松衣衫和脑后长辫都无风自动,犹如火中真仙。余明然见状也是失神喃喃道:“真漂亮啊……!” “余哥,这就是我的呼吸法,毕方鸣。”在焦热燎人的气氛之下,文彬脸上露出了和善而危险的笑容。 观众席里,看着文彬与余明然打得激烈,杨震已是呆了:“那个小道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他跟我打的时候,完全就没有认真起来啊!” “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了?”闻言,杨武德看着儿子,倒是对于他终于有些自知之明而觉得满意,“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擂台上,余明然闻言也是狠厉一笑,右拳蓄力于肋侧,一阵虚幻的抖动出现在他的拳头之上。 “看来,咱们俩今天是有的打了!” 话音一落,二人再次冲向彼此。文彬身燃烈火,出招之中尽是无方炽热;而余明然出拳回击,所中之处,拳锋竟透过那层烈焰直击文彬的身体。 用无定神通剜去了火焰?心中惊疑,文彬掌如游鱼,穿梭之中击中余明然肩窝,随后撤手之时挥袖一掸,一股爆燃劲力打在余明然小腹上,透劲从衣袖末梢发出去,将余明然震得浑身一颤,咳出血来。 不等余明然还击,文彬旋身出掌,烈焰缭绕的拳锋正中余明然胸口。 “不对!”几乎是拳头打在余明然身上的同时,文彬感觉到了突兀——没打中,那五分之一的概率再次实现了! 下一秒,文彬穿过了余明然的身体,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而去。而余明然则抓住了天赐良机,拧身落掌,向着文彬的后脑狠狠打了过去。 胜负即将落下。 第三〇一章 乱战 “没打中!没打中呀!”围栏边,董玲尔见状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办,游书哥怎么办啊!” 这是千钧一发的关头,李游书根本没心情回答董玲尔,他紧紧盯着向前踉跄着毫无防备的文彬,以及已经拧身回击、几乎胜券在握的余明然。只要他那一掌落下,文彬就算再厉害也必然是要被打晕的。 但能挪出大把大把的内气对抗无定神通,同时还跟身负五祖鹤阳拳的余明然打得难舍难分甚至一度占据上风,这已经是强到离谱的境界了,文彬就算输了也不丢人。 然而自从这比武开始,令人大跌眼镜的、眼前一亮的、瞠目结舌的、理解不能的情况就一直层出不穷,李游书对任何电光火石之间事态急转的场面都见怪不怪了。 而文彬也确实没有辜负期待,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呼震颤—— 没有被打中。在重心前移、脚步踉跄的情况下,文彬没有被余明然翻身的落掌给打中。相反,在余明然即将掌落后颈的那个刹那,文彬以超乎常理的身法拧身回击,在以肩头弹开对方掌法的同时,燃烧着烈焰的手刀在空中划过赤红的鲜亮光芒,随后重重落在了余明然的右臂上。 文彬的双目此时似乎都燃烧着火焰,一阵飘忽的微红烟雾从他嘴角逸散出来,那是没有被充分燃烧的内气残余。他的目光深沉而坚毅,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况。 右侧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以及难以忍受的灼热燎人,在身体飞出前的刹那,余明然看文彬的眼神中有惊讶、有不解、有骇然。同样,也有终于能从这比武中抽身而出的喜悦。 下一秒,火焰炸裂、热浪席卷,余明然的身体被火焰裹挟着一路远飞,之后在火焰熄灭的浓烟中重重摔在了地上。 擂台之上,那边混战的众人忽然都停下了动作望向余明然,气氛一度变得如同月球环形山一般寂静清冷。 过了一会儿,被文彬一招制服的余明然才动了动身子,看来还活着。 虽然还能动,但余明然从侧卧改为平躺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起身了。他咳嗽一声,嘴里竟然冒出一股烟来:“咳咳咳!好家伙,真是太燃了……裁判,裁判,快来……” 听见呼喊,裁判走上擂台弯腰检查余明然的情况,并低声询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动么?还能继续比武么?” 余明然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我还没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裁判会意,起身高声宣判这场九人混战中第一个败落的选手:“第二队,余明然退场——!!!其余选手继续比武!” 看台上,苏琴看看师父李维:“那小帅哥刚刚那招……” “跟八卦掌有点像?” “嗯。” “小琴,那是真武派的功夫纯阳拳中的‘九转八步龙心掌’,”李广成替李维解答了苏琴的问题,“谢罗山真武纯阳拳,穿九宫、走八卦、定五行,因这三样而定了三段,上段便是这九转八步龙心掌——九转八步龙心掌,破走八卦踏阴阳。鱼化龙吟随意去,隐去杀招如弓藏。” 接着李广成的话,李维继续道:“九是最大之数,旋转则是变化之根。‘九转’之意,便是这掌法中有着不可胜数的旋转与变化,而八步,则是脚下步走阴阳之形、八卦之圈。所以你觉得像咱们游龙八卦掌,那就是对了。” “怪不得他刚才重心调得那么快,”苏琴闻言恍然点头,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文彬刚刚那惊人一招,“那咱们的功夫岂不是被真武派给学去了?” “哪有什么学不学的,互相借鉴、互相交流罢了,”李维豁达一笑,对徒弟解释道,“只能说明先人的智慧有所见略同之处,毕竟千拳归一路嘛。在什么样的情况,以什么样的方式反击最为有效,这是容易出现想法重合的,不冲突。咱们游龙八卦门有自己更精妙的东西在里面,他们学不去。” “不过,以他这个年纪,竟然能把九转八步龙心掌打得如此漂亮,”李广成看着文彬身上逐渐熄灭的火焰,回味感叹了一番,“呼吸法心火精纯、纯阳拳炽热内敛,那招龙心掌以手刀回身,柔中带刚、干净利落、招无定招。不容易,不简单呐……游书这小子真是有福气,交了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闻言,苏琴笑着冲李广成说道:“师叔,‘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不是游书有福气,而是那文彬有福气。在您眼里是游书攀了文彬的高枝儿,但在我们眼里,游书慷慨大方、不拘小节,重义气敢担当,有胆识有心眼儿——能跟游书当朋友,那才是有面子呢。” “吼吼?小琴,你不是捧吧?我儿子在你们圈儿里评价那么高?” “当然了,您是不知道罢了。” “这么说来,我似乎是小看我儿子了。” …… “这就输了一个?”见自己队里已经有人败落,徐苍连忙往费木南那边赶了过去,三个人里有两个败落就是输,现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只能赶去费木南那边跟他合兵一处了。 但是平衡已然被打破,所有人的战术都似乎发生了转变——魏若熙与方奇嵩纵身追赶上去,企图将徐苍给拦截下来;蒋子夜、魏若鸿与许清霭也加紧了对费木南的进攻,六阳龙钩、五步穿心指、龙雀百战刀乒乒乓乓落在那刚硬坚实的身躯之上,对徐苍一队的围剿似乎已经开始了。 “你们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吧……”闪过了方奇嵩的正拳,徐苍步步后撤,余光却见魏若鸿调转矛头向这边冲了过来。 费木南虽然有遍体铜人护体,但要说正经的拳脚功夫却逊色其他人不少,步法上更是傻大憨粗一窍不通,仗着金刚不坏带来的高容错率才得以在擂台上驰骋。此时蒋子夜和许清霭两人攻势凌厉、出招迅捷,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招式落在他的身上,虽然没有将他的遍体铜人功破开,倒将他这个敢于无畏前冲的战车给打得半步不得进,更不要说去跟徐苍会合了。 “我的个天儿,咋的一个两个都这猛呢!这不难为死个银儿么!” 后方袭来的戳指蹭破了徐苍的脸颊,但他也成功后撤身挟住了魏若鸿出招的臂膀,一个过肩摔将对方砸在了地上,元阳太极刚猛的拳锋追击而下,向魏若鸿的鼻梁砸了下去。 纤掌探出,挡下了徐苍的追击,魏若熙的手法如同长蛇般顺着徐苍手臂攀附而上,那手掌冰凉细腻的触感令得徐苍浑身一悚:不能让她得逞。 一发震脚,腿拧腰、腰带身、身抖肩、肩振臂,徐苍运起一股刚猛的弹抖劲力将魏若熙的手从自己胳膊上震了下去,那场景,好似拍击肌肉使其收缩来抖落吸血的蚂蟥。 此时魏若鸿已然腾身而起,从右侧向徐苍肩膀点了过去。 “来得好。”低笑一声,徐苍双臂泄力,右肩顺着魏若鸿的劲道拧转肩头,以自身的顺从化解了五步穿心指的攻势,并顺势将其攻击的路线导向了方奇嵩。魏若鸿见状连忙抽身收手,却没提防徐苍脚下一绊,令其双脚忽然腾空,直挺挺向着方奇嵩飞了过去。 方奇嵩见状脚下盘根错节、不动如山,一把接住魏若鸿飞来的身躯并将其向后抛了出去,口中依旧温和地低声喃喃:“魏施主,得罪了!” 正此时,徐苍已经开始与魏若熙搭手,虽然魏若熙的卸骨擒拿防不胜防,但徐苍也凭借着元阳太极对力道的精确把控,时刻顺应着对方卸骨的精微力道。卸骨靠的是巧劲儿,太极云手靠得是因势利导,两人臂膀缠绕搭扣,两股绵力似乎交缠、又相互拮抗,单单是两人手臂之间形成的那股内气旋涡便足以将靠近的人给整个弹飞出去。 那边魏若鸿砰然落地,一个滚翻稳住身体站起身来,看向那头的激烈战况。正考虑该往那边去,却忽然感觉背后拳风涌动,连忙抽身闪躲。 没能躲开,炽热的拳风击中了他的腰侧,将刚刚起身的魏若鸿又一次砸在了地上。 这样的热度,只能是文彬。 “咳!”魏若鸿捂住伤处起身看向身后,却见文彬双手悬垂看向自己,已然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只好笑着问道,“文道长,现在徐苍那队败局将定,你难道不想先把他们搞定再说么?” 文彬笑着摇摇头,并不回应。 于是魏若鸿狠厉一笑,周身气动,似乎也开始运起自己独到的呼吸法来:“看来只好领教一下真武派纯阳拳了!” 看台之上,李游书理解了文彬的想法:现在场上情况激烈,一旦徐苍那队再输一个,就变成了魏若熙队跟蒋子夜队的三对三,蒋子夜、许清霭和魏若鸿都不是善茬,倒不如现在再削弱一下蒋子夜队的实力,也算给后面的胜利铺个路。 于是台上情况又变——文彬对魏若鸿,魏若熙、方奇嵩对徐苍,蒋子夜、许清霭对费木南。 文彬身上有余明然留下的几处拳伤,魏若鸿、蒋子夜有徐苍摔打的伤势,方奇嵩有画龙指的抓痕,费木南虽然练得梆硬但在吃下那么多的进攻之后,也开始陷入到横练的“功法疲劳”之中。 下一个要下场的是谁,犹未可知。 第三〇二章 良苦用心 “李游书,你这次为什么没有上台比武,甚至连海选都没想过参加?”看台上,柳仕如蹲坐在围栏上,扭头冲靠在围栏边注视比赛的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笑了笑:“跟我有仇的太多。钟城的人,青竹螳螂门的人,定戢会的人,临江集团的人,还有你们柳家的人——我要是一出面,不知道这里面哪一支就忽然发难,到时候你说我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累及家人呢?” “说的也是……”柳仕如点点头,她平常是不喜欢考虑这么多复杂问题的,不喜欢不代表不理解,当李游书谈及她家的时候,她便顺带着开口提醒他,“对了,虽说你杀了我哥哥,我是不会怪你,但柳家其他人可能不会放过你,还有我老爸,虽然他对柳仕良已经完全地放弃了,但毕竟是亲儿子,你应该懂我意思。” 柳仕如一语,带起了李游书昨夜那不祥的梦。他没回话,眼神逐渐深邃起来,直到柳仕如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在观望比赛,这才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追问道:“你听到没有?!” 李游书点点头,苦笑起来:“大姐,我虽然是个好事之徒,但不是个求死之徒。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我还是很清楚的。你哥哥的事情,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能值得吹嘘的东西,我巴不得这件事从此就变成个未解之谜,再也不要有人提起来。” 这边李游书正说着话,董玲尔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游书哥,那个坏东西怎么不见了?” “什么坏东西?”李游书不解,向董玲尔寻求解答。 “就是刚刚那个来跟你说话的,诡仙门的。”董玲尔的描述异常准确,以至于李游书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月亭。 向四下张望,刚刚明明还站在旁边跟自己讨论着战局的刘月亭,此时果然不见了踪影。李游书吹了口气,将自己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吹得抖动摇摆不断,随后释然地抖了抖肩:“谁知道那家伙去哪里了,说话没头没尾,行踪也神出鬼没的。不管他了,咱们继续看比赛就是。” 董玲尔点点头,但仍然有些锲而不舍地四下张望着,嘴里还嘟嘟哝哝:“那帮子一心看钱的人,来这里准没的好事情。” …… 乱战进行到第十三分钟的时候,擂台上第一次出现了鲜血飙飞的场面——是许清霭退场了。他被徐苍的一记寸劲直拳击中胸口,被打飞出去十米有余,若不是擂台没有边界,他恐怕摔下去还要受个好罪。 但是场上却没有人为此喝彩,看台上的人神色也有些微妙。因为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徐苍赢得不漂亮,许清霭输的不地道。 在余明然战尽最后一分气力、光荣退场之后,战斗便进入了瞬息万变的状态,刚开始还是其余两队人员齐整的队伍各自围歼徐苍和费木南,但紧接着魏若鸿便被徐苍甩给了文彬,而文彬也是来者不拒,在打败了余明然之后,又开始了跟魏若鸿的单挑。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费木南拼尽全力地大喝一声,终于撞开了由六阳龙钩和龙雀百战刀构成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堵截,迈开了向徐苍会合的第一步。而伴随费木南金刚不坏的蛮牛冲撞,蒋子夜和许清霭两个清瘦身影被倒逼后撤,许清霭恰好以背对背的姿势,撞在了正与魏若熙、方奇嵩缠斗的徐苍身上。 徐苍反应很快,判断出不是费木南的体型后立刻回肘打过去,而许清霭也不是盖的,侧身一闪、拧身回击,手刀撕裂空气向徐苍的腰侧斩杀过去。 然而在看到是徐苍的身影后,许清霭的动作僵直了。只有短短一秒的功夫,却足以让徐苍下意识地还击,一招柔劲推掌轻轻一推,便将六十多公斤的许清霭推得双脚离地滞空。 良机难寻,徐苍蹬步近身,推掌抻直,骤然发力。强而有力的崩劲自肩背处沿着手臂导向拳锋,元阳太极最为刚硬的一击“赤阳劲”爆发开来,透过许清霭的皮肤、骨骼、内脏,最后直达后背将其贯穿击飞出去。 “咳咳!”猛地咳嗽了一声之后,许清霭抬手示意自己认输,在裁判的搀扶下下场了。 “妈的,搞得就好像我仗着家世欺负人似的。”看着许清霭举手认输的身影,徐苍神色复杂地眯着眼睛,低低骂了一声。他知道如果论攻速,即使自己正面出拳也快不过许清霭的龙雀百战刀,但对方竟然看见自己之后停了手,这令他觉得怪恶心的。 说到底,因为许家一直都不言不语地依附于临江集团、依附于定戢会。许家不算富庶,跟另外六家比不得,若说要有个倚靠并不过分。但比武场上忽然停手挨打这种行为,就好像把脸抻过去让人打,外人看着是讨好,明眼人看着就是在恶心人。 “哼……”此时,迟迟现身于人影稀疏之处的徐临观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这许家的小子倒是会拍马屁,跟他父亲有那么点儿像。” 周青桐站在他身后不说话,她虽然是徐临观的杀手,但也是定戢会的理事,是子母绵掌的传人,最瞧不上许清霭这种行为:“许家的人,看来都是些没意思的家伙。” 徐临观闻言微微摇头:“这就错啦,许庆华堂弟的儿子,跟这许清霭是平辈的,叫徐清霖。我见过,那小子是个硬骨头,也有好手段。” “要除了么?” “哎呀,小周啊,不是什么人都说除就除的嘛,”徐临观闻言回头冲周青桐一皱眉,露出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来,“孩子们都是将来的希望,咱们是做买卖、做生意,又不是土匪强盗,不要动辄就要取人家的性命。这次对付了柳仕如、对付了李广成的女儿和蒋家的三少爷,包括黄鹤峰和王伯仁,那也都是为了让定戢会稳操胜券的无奈之举。” 顿了一下,徐临观好像觉得说服不了自己似的,又补充道:“何况,那些人都是危险分子,他们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去。就那个李广成的儿子李游书,前不久刚刚把钟城搅得天翻地覆,你也是看见的、知道的。” 周青桐没说话,因为她当时赶到钟城的时候叛乱已经被平息,她也只是参与了一些对作乱余党的抓捕,并询问了欧阳思关于李游书的消息,然而欧阳思似乎有什么心事,并没有向她透露信息,连他的秘书都显露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气势,好像他们早已与李游书一心,这钟城的叛乱纯属他们活该倒霉一样。 所以这李游书到底是何许人,该是什么盖世神通、什么作妖人物,能让整座城池都天翻地覆,她真的特别好奇。 “不过,毕竟都是有潜力的小朋友们,真希望都能为我所用啊……” “先生对待后辈总是很好的,”周青桐点点头,然而眼神中却显露出一丝漠然的哀伤来,“可先生如果能对二少爷也这么好,就好了。” “徐苍是要继承公司的,我得对他尽可能地严厉才能让他有所作为,”对于周青桐的话,徐临观也表示理解,“我承认,我对徐苍的态度不如对徐参好,因为他散漫、他放肆,一个毫无心机、肆意妄为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掌管整个临江集团。” “可大少爷……” “徐参不行。”徐临观非常果断地打断了周青桐的异议,“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徐参虽然宅心仁厚、心思深沉,但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临江。在天赋方面,徐苍比他哥哥强。” “原来先生对少爷们是早有安排的。” 徐临观苦笑一声:“哼,谁家不是这样呢。无非是富家多操些心多出些力,贫家少操些心,孩子多靠自己罢了。” 闻言,周青桐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桐啊,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岁了,”徐临观看着台上徐苍的身影,长吁口气说道,“六年,从你十六岁开始,就一直在给我杀人。可这究竟不是个正经活法,等以后我死了,你要好好帮助徐苍。他比我有想法,会给你个出路的。我知道,你肯留在我身边,也不全然是因为我。毕竟当年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现在你可以靠自己活下去,却还是选择留下来,想必也是为了徐苍吧。” 周青桐不苟言笑,但眼神却有了些变化。 “我这小儿子就这样,不分亲疏、不知好孬,”徐临观似乎已经猜到了周青桐的神色一般,无奈地笑着,“不过想想也正常,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看不清楚,闹得一群狐朋狗友围在身边,对真正关心我的人却不闻不问的。等以后,他会看清楚的。” “哟,看不出来,徐董事长原来心里也不是一点人肠子都不长!” 伴随那戏谑的话语,三发钢镖破空飞来,徐临观还没反应过来,周青桐的身影已然冲他的身边,抬手将那三支飞镖给击落在地。伴随“叮叮当当”的响声,说话的人影走了出来。 “是你?”那人慢慢从台阶下走了上来,而记忆力极佳的徐临观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难道华清荣今天没来参加比武,跟你有关?” 自称“谭成章”,本名刘月亭的男人没理会徐临观的疑问,反而阴笑着冲周青桐拱了拱手:“晋汾之地,子母绵掌,功力深厚名不虚传。区区毒镖,果然不能伤你分毫。” 第三〇三章 情势渐变 忽然出现的袭击令徐临观短暂地惊慌了片刻,他确认自己派出了华拳父子去处理一下这个六合门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门生,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那头的消息,华清荣也于今晨音讯全无。 虽然有这种猜测,但徐临观没想到谭成章会将一老一少父子二人全都杀死。 周青桐将徐临观护在身后,眯着眼睛凝视刘月亭:“什么门路?” “英雄莫问出路,流氓别看岁数,”刘月亭笑了一下,从袖中抽出短剑一柄指向了徐临观,“有人花钱买你身后人的命,你保不保?” “招子放亮,这人你动不起。” “动不动得起,赏金说了算。” “花钱能办的事,应该也能推。” “推不得喽,”听对方有花钱了事的想法,刘月亭倒是笑逐颜开,却给予了截然相反的回应,“赏金虽有顶,信用能通天。要是接了单又退,恐怕于名声不好,体谅一下吧。” 谈崩了,周青桐偏头向身后徐临观问道:“先生,要活的要死的?” “活的,”徐临观脸色阴沉,颇为不悦地盯着对面那语气轻佻、神态诡异的刘月亭,“至少我得知道是什么人敢要我的命!” 话音一落,周青桐纵身而去,向着刘月亭抬掌猛挥,刘月亭发出一声怪笑,手握短剑向对方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擂台之上战况激烈,方奇嵩与费木南以各自的护体硬功相互硬扛,而徐苍则与蒋子夜、魏若熙缠斗不休。离擂台中心最远的地方,文彬气喘吁吁地盯着魏若鸿,身上衣服已经破开三四处大洞,而魏若鸿也疮痍满布,额头上还有一块火焰不知燃烧何物沾染的灰黑。 而看台另一处,魏若鹏似乎看到了发生在徐临观那边的战斗,低声向父亲魏天曦询问:“需要去那边看看么?” 魏天曦的答案则非常简单:“不用,徐临观死了最好。” …… “真是场精彩绝伦的比武啊,”看着擂台之上的龙争虎斗,魏石已然是心满意足的神情,冲蒋雨生笑道,“老哥哥想的这赛程安排,真是妙得很。” “这么个打法,也是想让这些小家伙们清楚,武人不只是个功力的事情,”蒋雨生捋着胡子,眼神倒是沉稳如常、波澜不惊,“时代变了,社会大了。有时候,不光得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能做什么,还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着,蒋雨生指指擂台:“你瞧那个小道长,从最开始就离开了团队的混战。可能刚开始是跟沈老弟的徒弟有什么约定,但在赢了单挑之后依然选择捡取落单的人作对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非常明确——不擅长合作,就干脆成为番外人员,以单打独斗的形式为整体做出贡献,这未尝不是一种明知之选。” 沈公对于徒弟的败落没有感到失望,反而笑吟吟回应了蒋雨生:“蒋老哥说的很是。”他本身就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对胜负输赢从不挂在心上,否则也不可能半辈子的功夫来兑现一个承诺。而对于余明然,他更多有着对孙子般的疼爱,余明然也并非是顽劣纨绔之徒,练功方面一直是竭尽所能地付出努力。所以对于徒弟,沈公的态度一向是“尽力而为,不留遗憾”便可。 “咿?”这时,魏石看见了发生在远处观众席上的打斗,不解地指了指战斗发生的地方,“你们快看,那边怎么也打起来了?” 蒋雨生斜着眼睛瞥过去,见是一男一女两个晚辈在交手,打趣地说道:“擂台上大打一气,观众席上也小闹一通,真是热闹得很。”他当然看见了女人身后站着徐临观,想必这董事长又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只是蒋雨生不甚在意。 但魏家毕竟是比武的主办方,若是徐临观在这里出了麻烦,魏家是免不了担责的。可能魏天曦能够摆平,但这样的喜事,魏石不想见晦气,于是魏石冲长子魏天曦招了招手。站在不远处的魏天曦连忙走上前去:“爸,怎么了?” 魏石往那边一指:“徐临观那头似乎是打起来了,让若鹏去瞧瞧。” 魏天曦往那边瞅了一眼,随后点头应诺,迈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坐在身边的魏天鹏低声道:“你爷爷看见了,还是去管一管吧。” “那我叫上唐雨洺一起,保险些。”魏若鹏站起身来往那边快步走去,并掏出手机按响了唐雨洺的电话。 唐雨洺这时正在通往擂台的过道里近距离观看比武,感受到手机震动后便极不情愿接地通了魏若鹏的电话:“干嘛?” “有人要杀徐临观。” “杀就杀嘛,他死了,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夸张了,我家毕竟是主办方,让他死了不好解决。过来帮我一把。” “哟,什么神仙人物,竟然能让你魏家大少爷开金口来请我协同处理?” “看不太明白,有个女的。用的似乎是绵掌一门,男的就认不出来了。” 唐雨洺闻言眼前一亮:“没准儿是晋汾子母绵掌,你等着,我这就赶过去。” …… 此时演武三队,魏若熙队仍然人员齐全,而另外两队各少一人。当下,费木南冲破了蒋子夜和许清霭的阻截,终于来到了同伴徐苍的身边;而失了许清霭,魏若鸿又被文彬给拖住,现在蒋子夜竟忽然成了孤家寡人,情况甚是不妙。 侧目观瞧,蒋子夜发现魏若鸿那边情况不容乐观——虽然文彬中了他不少招数,身上衣物东破一点、西损半截的,但脸上仍然神清气朗、眼中颇有神韵,那便是真武派的太乙内丹功,养护得好了,外有大天地、内藏小洞天。炼神还虚,性命双修,肉身强韧不破,堪比横练神功。 反观魏若鸿,状态就远不及文彬这么好了。气喘吁吁不说,双手微微发颤,嘴角也溢出血来。 “我走了一步昏招。”这么说着,魏若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呼吸法“尾上针”可以增加戳指的穿透力和杀伤性,虽然是极为简单的功法,却也是浅显而有效。但先前也说过,五步穿心指并不是首重指力的功夫,所以魏若鸿的“尾上针”更多是为了让内气团更加深入地埋到对手的身体之中。然而于文彬而言,外伤才是他所短,内气修炼得却是铁板一块、牢不可破,所以魏若鸿那五步穿心指的劲力打进去,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微末。 文彬神色如常地盯着魏若鸿,又将架势摆开,周身气韵渐露鲜红颜色:“魏二少爷,差不多也是最后一招了。” “最后一招就最后一招,”魏若鸿闻言也是一笑,双手比作剑指,一手冲天,一手指地,这是五步穿心指里“三才枪”一招,寓意天、地、人三才合一,气贯天地,“文道长,请了!” “这小道长真是厉害的没谱,把余明然给放倒了之后,还能跟魏家二少打个四六开,什么怪物啊。”看台上,苏琴坐在楚筝旁边,已然是看得发愣。而楚筝看得有些厌了,此时正靠在苏琴肩上,伸手在她短短的发梢上摩挲着。 想了一会儿,楚筝开玩笑似的向她解释道:“咱们都是些俗人,吃喝嫖赌、七情六欲。人家是清修,一门心思都在练功上,比咱们厉害是应该的。” “那就更奇怪了,”苏琴摇摇头,“我师弟李游书,那才真的是嬉笑怒骂、肆意妄为呢,他功夫却也厉害,所以我更不明白了。” “也许是李游书天赋好吧。” “嗯,大概是这样。也可能是他起步早,毕竟他家里就是干这行的,广成和回雪两位师叔都早早地就教他练功了,”苏琴说着顿了顿,微有些叹惋,“唉,只恨我没能早点遇上师父,先前走了些弯路,不然肯定比现在强。” “哎哟,你想的可真复杂,”楚筝见苏琴眉头紧锁,便伸手在她那眉心处揉了揉,笑嘻嘻地瞅着她,“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两人作为情侣,平日里是有昵称的,因为苏琴发型和穿着都像男生,所以楚筝会叫她“哥哥”。 “诶,筝,你看那边。”虽然遭到了调侃,可苏琴的语气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引得楚筝也坐直身子冲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好像起冲突了。” “啧……是若鹏表哥。” “走,比武没什么看头,咱们去那边看看。” 短剑“锵”一声刺进了围栏里,周青桐顺着对方手腕进掌,却被刘月亭另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哼,卸武器的手法还不错。”冲周青桐笑了一下,刘月亭拧身进步、回身肘击,周青桐后仰闪躲,起身双推出掌,子母绵掌掌分阴阳,左右两手劲力的方向、性质各不相同,刘月亭抬臂格挡,却被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劲力给干扰,一时间失却了重心,摇摇晃晃向后退去。 “就凭你这小身板,如果我要杀你,早就杀了。”周青桐冷冷地盯着刘月亭,语气颇为不悦,“你束手就擒,还有的谈。你要是负隅顽抗,就废了你。” 刘月亭眉头一蹙,冲站在一旁观战不语的魏若鹏笑道:“你瞧,我让让她,她还神气起来了。” 魏若鹏没说话,在他赶到这边之后,唐雨洺也紧随着来了。但是二人都被自负的徐临观给叫住,说这是定戢会的事情,不劳魏家和唐家的人出手。虽然唐雨洺在定戢会也有个闲职,但也乐得偷奸耍滑,见徐临观不需要帮助,两人便站在旁边看那个横眉立目的漂亮女护卫跟刺客缠斗。 刘月亭毫无顾忌地冲魏若鹏吐槽,丝毫没注意对面已然贴身的身影。 “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话音一落,周青桐一掌推出,却见刘月亭眼神颤动,气氛骤变。霎时间,卷毛少年忽然出手,仅凭三根手指便捏住了周青桐的手腕。 一阵刺痛沿着手腕传来,周青桐眉头紧蹙,想要抽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给紧紧压制,竟难以脱身了。 “神门穴、内关穴、大陵穴,都被我制住了,”刘月亭阴沉沉地盯着周青桐,嘴上却依旧是挂着笑,只是那笑容跟眼神搭配,便成了充满死气的笑容,“我的手法,还不错吧?” 第三〇四章 诡仙手段 刺痛令得周青桐以空闲的那只手回击,刘月亭也得饶人处地松开手,轻跳着向后退去。魏若鹏和唐雨洺在旁观瞧,见他身形飘忽诡异,隐隐间似乎有鬼气弥漫一般,便更加确认这人是诡仙门的人。 周青桐活动着手腕缓解不适,有些讶异地盯着刘月亭:“这不是六合门的功夫,你到底是谁!” “哪有杀手自报家门的规矩,你乱方寸了,同行。”刘月亭说完纵步上前,右手顶住食指关节,握作凤眼拳向着周青桐侧身打过去。 “又是那招,”唐雨洺的话得到了魏若鹏的点头回应,“是对付青竹螳螂门窦杰时用的招数。” “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对方拳出如剑、攻势凌厉逼人,周青桐颇有些恼怒地抬掌格挡,但徐临观就在自己身后不远,自己若是一退再退,便就退无可退了。 “搞什么啊,难道子母绵掌就这点本事吗?”在拳风带起的“唰唰唰”的风声中,刘月亭冲周青桐大声叫道。 “别太嚣张了小子,”子母绵掌劲力多变然而并不迅捷,周青桐勉强招架拨开刘月亭的攻击,更多的却也是极尽所能地躲闪,“你也不过是占了奇袭的便宜!” 话音一落,周青桐忽然停下的躲闪的脚步,向刘月亭正面猛冲过去,而刘月亭见状也是一愣:“该不会真觉得猛进猛打对我就有用吧?” 说话间,简单而快速的刺拳动作化作了无数利刃向周青桐攻杀过去,而周青桐则瞪圆了双目,在几乎零距离接触那拳头的瞬间,以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拧转身姿,以游鱼出海的姿态腾身而去,让刘月亭的拳锋划破自己脸颊的同时冲到了对方的近前。 “得手了。”凝视着刘月亭那微露惊疑的神色,周青桐骤然出掌,掌跟向他的小腹重重砸了过去。 忽然,电流似的痛楚穿过了周青桐的手腕,令其动作短暂地停滞了下来。抓住了几乎不会被察觉的间歇,刘月亭舞蹈一般地躲过了周青桐本应必中的一击,腾身而起跃上半空,食指的关节便点在了她的腰上。 很奇怪,那凤眼拳打在腰上却并不疼痛。刘月亭似乎是故意用了很小的力气,甚至根本没有想要伤害周青桐的意思。 一波攻防结束,双方各自后撤,警惕地盯住对方。 “看来子母绵掌确实厉害,竟然还有如此绝处逢生的身法,在那样的近距离之下还能躲过我的拳头,”刘月亭的眼中有着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快意,随后冲她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不过,我并不是那种喜欢弄花女孩子脸的人,抱歉。” 周青桐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那风眼拳用指关节打出了刀锋一般的锋利效果,在她的脸颊上蹭出一道细长的伤口,这时间才缓缓流出一点血来。 令周青桐觉得不解的倒不是对方那如同使剑一样右拳在前的姿势,而是自己手腕处为何会传来迟滞的疼痛,以及对方明明击中自己的腰间,却并没有产生任何疼痛的原因。 不等她再考虑出什么对策,双腿的感觉忽然消失了。还好手边就是护栏,周青桐一把抓住了栏杆才不至于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刘月亭仿佛已经从对方诧然的目光中读取了她的想法,话语间露出得意的神色,“倒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功法,只是以‘阴风剑’行运‘必安指’,加了点‘虞美人功’。打在你阳关穴上,毒性渗透下去,所以你现在跟瘫子无异。不过你倒也不用担心,因为是透体的毒,毒性微小而剂量纤毫,不会让你变成废人滴~!” 周青桐咬牙撑住身子,然而双腿依然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下半身仿佛被砍掉似的毫无知觉。但她是个倔强的人,不服输地恶狠狠瞪着刘月亭:“谭成章……不……你该是姓刘!” “对喽,你总算是知道我何门何派了。”刘月亭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看向了周青桐身后的徐临观,“你呢,徐董。你知道我的来路了么?” “不可能,”徐临观面色阴沉,声音极为压抑地说道,“诡仙门是定戢会下面的门派,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要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诡仙门的人,让你手下的姑娘再吃我几招不就知道了?”刘月亭满不在乎地瞅着徐临观,“不过我得告诉你,她手腕上有无救爪的毒,腰上有虞美人功的毒,现在的状态无异于引颈受戮。魏家和唐家那两位大哥想要救你,除非他们能快过我,不过以咱们两个现在的距离——” 话音未落,刘月亭的身影如同长蛇出洞,拖着残影向徐临观冲了过去。 “估计是我要更快一步!” 唐雨洺和魏若鹏见状都迈开了步子。以唐雨洺的本事,随便一个拔刀斩带出的剑气便可以阻碍刘月亭前进的步伐,但他懒得这么做,本来也不管他的事情,徐临观死就死了。他心里估摸着魏若鹏应该也想徐临观死,只是碍于祖父和爷爷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帮扶一下,这时间刘月亭若是杀了徐临观,他们俩随便诌一个有心无力的幌子,也就得过且过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达到唐雨洺想要的结果,在刘月亭向徐临观冲杀过去的时候,已经接近瘫痪的周青桐忽然猛地向他撞了过去,发挥了自己作为护卫最后的价值。刘月亭被她撞得身子一歪,脚步出现了停顿。 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出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魏若鹏身影已至,冲着刘月亭的后心毫不犹豫地将五步穿心指落了下去。 同时,擂台之上,魏若鸿的指法“三才枪”竟也与他兄长同时出手,戳在了文彬的肩窝上。而文彬的右拳落在魏若鸿心窝,左手却是以防守姿态架住了魏若鸿戳来的三才枪戳指。 五步穿心指的二次伤害在文彬肩窝后炸开,尽管内气修炼足够强硬,但在跟无定神通比试良久之后,即使是文彬的修为也不可能保持能压制五步穿心指的完美的状态。 “你左手,不是纯阳拳。”诧异的眼神与文彬四目相对,魏若鸿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文彬点点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肩:“左手,用的是真武缠龙手,跟你堂妹的卸骨擒拿有些类似——你这招‘三才枪’确实厉害,我不得不分神运功,左手用缠龙手错开你的攻击路径,使它落在我肩窝而非要害之上;右手用纯阳拳柔劲锤击你胸口……想必是能奏效的。” 说罢,文彬也往后一退,呕出口血来:“咳咳!不过,我也到此为止了。你刚刚那招戳断了我的锁骨,现在我内气受了些动摇,想要到那边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了。” 魏若鸿闻言,觉得自己胜算更大些,挣扎着想要起身再给文彬一招,然而几经努力终于也不能提气上来,只得懊丧地又坐回到地上。 “刚才那纯阳拳虽然伤你不深,但却阻了你的行气。你一时半刻是无法提运内气的,就跟普通人无异,”文彬见魏若鸿挣扎不起,终于得偿所愿地陪同他坐了下来,“魏二少爷,这是我能想到阻止你最温和的方式了,你是主家,我不好伤你。咱们都是要面子的人,总不至于要战斗到像小孩儿打架一样满地打滚吧。” 闻言,魏若鸿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我认输啦!” 擂台之上,文彬与魏若鸿同时举手,示意自己已经无力战斗,决定下场。 “文彬、魏若鸿下场,蒋子夜队落选——!!!” 在裁判的高声宣告下,已经将费木南给按倒在地、准备给他最后一击的蒋子夜非常果断地停了手。他的队伍里,魏若鸿、许清霭都已经下场,按照规则,他也该下场了。 “费哥,你运气不错。”冲费木南一笑,蒋子夜伸手将他那高壮健硕的身躯使劲儿拉了起来。 费木南则有些懊丧,因为在这种胜负即将见分晓的关键时刻——即使输的是自己——蒋子夜被宣布下场,没有将自己的武艺贯彻到最后,实在是可惜。 “罢了,这比赛忒没意思,下次咱哥俩吗,鸟悄地再比一场。”用豪放的语言安慰了蒋子夜后,费木南等人目送蒋子夜潇洒离场。 “不愧是蒋雨生的孙子……”看着蒋子夜袍袖舞动的背影,徐苍微微咋舌感叹,“输都输得这么潇洒,简直是‘事了拂衣去’的风度。” 于是此时,场上还有魏若熙、方奇嵩一队,徐苍、费木南一队。 “文道长下场了,”方奇嵩看着文彬冲这边打招呼,顿时觉得自己这边情况有些劣势起来,“总觉得他好像没有用全力似的。” 魏若熙看得开,开口安慰方奇嵩:“文道长接连拿下了余明然和二哥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方师兄,咱们倒也不争输赢,但我魏若熙保证,一定尽我所能地出力。” 方奇嵩闻言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话说的有些不恰,连忙开口找补起来:“自然自然,我也会竭尽全力帮助魏三小姐的。” 而那头,徐苍和费木南两人站定,已是尽力而为的两人相顾无言。 胜负似乎将要见分晓了。 第三〇五章 莫逆 “哎哟……那边的事态似乎也已经很明了了啊,徐董是压根儿没打算让自己儿子赢吧,”蹲在围栏上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赛场,刘月亭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向徐临观投去了阴沉的目光,“做父亲的,如果连亲儿子都要蒙在鼓里,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爹啊。” 说罢,他纵身一跃闪过了唐雨洺甩出的剑气,轻盈地落到了另一处围栏上:“好险好险,唐家的护国刀果然不是盖的,我服了。” 唐雨洺刀不出鞘,只是握着刀柄冲刘月亭竖起中指:“既然服了就赶紧走人啊,你要是想跑我们也追不上你。但是你赖在这里,待会儿可就走不了了。” 他这话就好像在劝告刘月亭走为上计、不要恋战一样,让人感觉他跟刘月亭是一伙儿的。魏若鹏瞅了眼好友,推动眼镜说道:“数到五,是去是留,你自己定。” “好啦好啦,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硬嘛,人家徐临观先生身为受害者都还没说话呢,魏老哥你干嘛要——” “一。” “……这么强硬吗。” “二。” 魏若鹏语气坚定、面无波澜,但目光中的杀气却随着他的读秒开始逐渐浓厚起来:“三。” 刘月亭看着眼前的情况——徐临观虽然没有临阵脱逃,但是他更希望徐临观惊走,这样他还能趁乱把握一丝得手的机会;魏若鹏和唐雨洺都是高手,自己单挑其中一个都难全身而退,更不要说两个人一起;至于周青桐,她只是吃不准自己的手段所以被阴了一手,此时虞美人功的毒性衰退下去,她已经慢慢恢复对双腿的控制了。 “四。” “好了好了好了,不打了还不成么!”终于,刘月亭在短短一秒的时间里做出了抉择,“不打了,打不过,这次就当我认栽了。” 围栏上的刘月亭从蹲姿改为站姿,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临观:“徐董,山不转水转,诡仙门办事,合同期限长得很。后会有期。” 说完,他向后纵身一跃,于空中向徐临观挥出最后一支飞镖。周青桐眼疾手快挥掌而出,右手凌厉掌风将那钢镖给拍断在空中。短短一刹,时间定格,刘月亭与周青桐凝视彼此,闪电与雷霆仿佛在两人视线之间炸裂爆鸣。 看着那女人刚毅又羞恼的神色,刘月亭坏笑着以唇语向她说道:“你果然留手了。”下一秒,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徐临观想要到围栏边去追寻,但被周青桐给拦了下来:“先生,当心有诈。” 考虑到刘月亭的狡黠行径,自己可能一探头就被他给偷袭到,徐临观点点头,放弃了追寻其踪迹的想法。 魏若鹏走过去,语气淡然地冲徐临观开口:“徐先生,没事吧。” 徐临观点点头:“多谢了,魏公子。”虽然对方看起来不情不愿,但客观而言若是没有魏若鹏和唐雨洺的阻拦,徐临观确实面临被刘月亭刺杀的危机,所以他道声谢也是有必要的。 魏若鹏点头致意:“毕竟魏家是活动的主办方之一,自然是不希望客人受伤的。这边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徐先生自便。” 说罢,魏若鹏转身拍拍唐雨洺肩膀,二人并肩离开了这边的观众区。 周青桐此时腿脚还有些不灵便,扶着围栏跌跌撞撞走到徐临观面前:“抱歉,先生。周青桐护卫不力,请您责罚。” 徐临观看着周青桐低伏的身姿,轻叹着摇了摇头:“罢了,下不为例。” “是。” …… 这边刘月亭跳下围栏,一路贴墙而行,如同夜色中的黑猫般悄无声息、无从觉察,一路躲到了通向体育馆后门的走廊里面,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自语:“好险好险,要是真打起来可就被唐雨洺削成人棍了。”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这时,背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刘月亭下意识回身甩出飞针,却被对方抬手夹在了指间。 在略阴暗的走廊之中,刘月亭定睛观瞧,这才发现来人竟是李游书。 “你怎么来了?” “我是跟着她们俩来的。”往后一指,李游书身后的走廊入口处,楚筝和苏琴两人的脑袋伸进来,好事而谨慎地观瞧着这边的状况。 刘月亭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挑眉。他发量又厚又密,蜷曲垂落下来,几乎将眼睛挡住,挑眉的动作只是带动着头发动了动。 “刺杀失败了吧?”李游书走到刘月亭面前,他个子比刘月亭高一些,俯瞰之际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坏笑来,“我就说,这样的场合,哪里由得你胡来呢。” “嘿,也只是先试探一下而已,”刘月亭抬眼瞧着李游书,豁达而无奈地笑道,“诡仙门的订单,十几年的期限。只是越早杀了,酬劳越高罢了。” 李游书点点头,随后又向他问道:“诶,现在你肯说自己跟刘文昭是什么关系了吧?” “不说,”刘月亭冲李游书一撇嘴,“卖个关子,以后咱们会再见的。” “那也好,反正地球是圆的,人生无处不相逢。”李游书没放在心上,抬手在刘月亭肩上拍了一下,“虽然你人怪怪的,但确实是有本事。我李游书喜欢有本事的人,后会有期。” 刘月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向走廊那头迈步,伸着懒腰、吹着口哨,慢慢消失在了一片阳光与阴影的交汇之处。 待到那身影如光下的鬼魂般化散之后,苏琴和楚筝才好奇地走进来,站到李游书身边问道:“那个是谁?” “朋友吧,”李游书挑眉沉吟着,“应该是朋友。” “你的朋友都够奇怪的。”楚筝小心翼翼地瞅着刘月亭消失的地方,生怕自己说了坏话结果那个一身邪气的怪人再折回来报复自己。 “还好吧,”李游书笑了下,随后便转身迈步往回走去,“普通人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我就是喜欢跟奇怪的人交朋友。” 苏琴和楚筝跟在李游书身后,这时间两人方才发现眼前这个小老弟虽然岁数比她们小,长相也偏向温和文雅,背影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高大而沉稳,令人感觉可靠至极。 李游书倒是没有理会身后两人的暗自忖度,只是迈步向前走着,开始自顾自地考虑起来:若熙那边应该也比得差不多了,费木南的横练功开始出现疲劳,徐苍孤木难支,要对付若熙和方奇嵩两个,恐怕也并不容易。 想到这儿,李游书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见他那轻笑,苏琴走上前去拍他肩膀:“诶,你怎么笑得像个变态一样。” “啊?”闻言,李游书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角,“我笑了?” “不光在笑啊,还笑得很猥琐呢!” “可能是含笑半步癫。” 三人谈笑中离去,然而不被察觉的暗地里,却有一双眼睛盯住了他们的背影,阴搓搓得让人感觉诡异而卑鄙,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擂台上,魏若熙和方奇嵩不敢贸然出手,徐苍和费木南也驻守原地。双方虽然剑拔弩张却都没轻举妄动,就在这样焦灼的气氛下,徐苍低声对费木南问道:“老费,你的遍体铜人还能用么?” “能是能,只是刚刚吃下蒋子夜、许清霭和魏若鸿那么多攻击,最后险些被蒋三少给拿下,现在就算强运功法也只能维持个十几秒的时间。” “十几秒倒也够了,用不了再久,”徐苍苦笑一声,“说句实在话,我本身是不想来参加这次比武的,但既然已经上了这个台,就必然得竭尽所能地打,这才对得起自己一身本事,对得起师父。” 费木南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以为,徐临观的儿子都不是好人。没想到你跟你哥俩人,都好得很嘛!” “总是要一代强过一代的……待会儿你听我口令,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拼尽全力去对付方奇嵩就行。” “好嘞!反正我也不在乎输赢,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了!” “这四个小家伙,看来是要最后一搏了。”看台上,魏石、蒋雨生和沈公都满心期待地瞅着比武的最终较量,甚至连蒋子夜溜溜达达有些难为情地靠近都没有放在心上。 感觉到对面逐渐狰狞起来的内气,魏若熙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方师兄,他们来了,你看住费木南!” “没问题!” 这也正应了徐苍的心思,见方奇嵩一双眼睛非常实诚地盯着费木南,他咬牙一笑,继而高声:“动手!” 而对面,见二人攻来,魏若熙也语气轻柔坚定道:“我们也上!” 擂台摇撼之中,方奇嵩调运周身劲力护住身躯,真如金钟罩身一般;而费木南也咬牙向前,眼神狰狞之处,浑身上下散发出横练极致的斑驳光点。方奇嵩方正出拳,费木南弓身顶撞,二人的进攻撞在一处,仿佛金铁交鸣的声响伴随澎湃的气浪传遍会场。各自相持不下,二人都咬紧钢牙迈步前冲,仿佛两头角力的公牛般相互抵顶,以致脚下水泥擂台都被犁出了两道深坑。 与此同时,徐苍的身影迅捷灵敏,纵身前进直冲魏若熙。他的战法非常简单——借着费木南最后的气力抵抗方奇嵩,自己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先拿下魏若熙,再挑了方奇嵩。 他有这个自信,因为直到现在,元阳太极的真实面貌他都还没有全然展露。 看着对面那扶风弱柳的纤细女子,徐苍甚至动了恻隐,责备自己不该对这样的姑娘家下狠手。 然而紧接着,令得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的场面出现了。 面对直冲而来的蒋子夜,魏若熙没有选择迎敌,也没有选择躲闪。只见她两腿一拧,灿金的流光忽然自她脚下骤然升起,如同仙女的披帛般轻柔却迅速地缠绕上了她的双腿。 紧接着,加速带来的劲风骤然掀动,魏若熙逃离了徐苍的视线。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费木南。 然而真正令人惊讶的并非是她的战术,而是她的招式—— 她的右手并作了剑指。 第三〇六章 得胜之喜 不光是观众,即便是原还笑逐颜开的魏石、不动声色的魏天曦、与唐雨洺一同回到这边的魏若鹏、还有站在入场口观战的李游书三人,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他们认得,魏若熙脚下那蓬勃绽开的灿金色光芒、那右手并作剑指的手势,都在向众人预告着她即将攻向费木南的下一招。 魏家有训:五步穿心指,传男不传女。 然而此时,魏若熙骤然出手,金色的光芒顺着她指尖刺出,仿佛出膛的子弹般打入了费木南的小腹。不等费木南反应过来,紧随而至便是炸裂的光芒,将他那遍体铜人的灿灿光点尽数掩盖吞没、化为微尘。 “我擦嘞?!”在最后的关头,感受到自己金身不坏的化散,费木南大吃一惊,“这是五步穿心指?!不是只有——” 没等他把话说完,金色的涟漪便爆炸开来,气浪和冲击推动费木南的身躯向后跌飞出去。而魏若熙则往后退了一步,呕出一口鲜血来。 见状,李游书眉头一拧。他记得魏若熙的解释,五步穿心指是调运罡气的功法。所谓罡气,于魏家而言是至刚至猛之气,女性修炼不仅损外,还会伤内。 掀盖王八一样四仰八叉地在地上躺了一阵,费木南这才冲远处吐出一口血痰,随后冲脚步已然虚浮的魏若熙竖起大拇指,高声叫道:“我操,无情。” 话音一落,不等徐苍以为他还有口气、准备继续攻向魏若熙,费木南便“嘎”地叫了声,往后一躺晕在了地上。 见状,不等裁判上台,心知规则的徐苍已然收手了:“唉,还是输了。” 魏若熙冲徐苍勉强一笑:“抱歉,胜之不武了。但如果硬拼,我知道就算自己用了五步穿心指,也不是你对手的。” 此刻,虽然是在冲徐苍说话,可魏若熙的耳边却是浮现出了另外的声音。 “爸爸,为什么大哥哥和二哥哥能学,我就不能学?” “因为这功夫对身体不好啊,若熙不要总想着学武,若熙不是喜欢骑马么,这世界上不只有武术一样东西会吸引你的。” “可我就是想学嘛。” “那等以后你长大了,爸爸教给你。” “好呀。” “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爷爷,也不能告诉大伯、姑姑和哥哥们。而且,只有到真正危机的关头,或者你认为不得不用的时候,才能用,好吗?” “嗯!” “来,拉钩。” “好,拉钩!” 距离擂台最远、最为僻静无人的观众席里,魏天时看着场上女儿胜利时满足的笑容,连夜手术后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是属于他和女儿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这是魏若熙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使出五步穿心指。他并非是希望让人们惊讶才教给女儿,更不是为了害她,他教五步穿心指给若熙,是因为她自己的愿望,而且她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在万不得已、不得不用的时候方才使了出来。 只要女儿不后悔,那便没什么。受了伤可以调养,但如果在渴求某物之时却因曾放弃了某件事上的努力而力有不逮,那恐怕会令人后悔一辈子。 当初,他便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才没能救下二姐魏天晴。如今他不要这结局落在女儿身上,他希望当女儿想要伸出手去的时候,那臂膀能长一点、有力一点,能够将想要拉住的人给紧紧拉住,将想要保护的人给好好保护。 魏若熙确实做到了。虽然她的目的还在“争输赢”这种事情上,但魏天时相信假以时日,她会看得更深更远。 见魏若熙在向他道歉,徐苍笑着摇了摇头:“团队战嘛,没有什么胜之不武,能赢就行。” “魏小姐,真有你的。”方奇嵩快步走上前来,喜笑颜开地在魏若熙肩上拍了一下,“你的伤没事吧?” “嗯,不是大事,方师兄你也辛苦了。”魏若熙冲方奇嵩欠身一笑,并招呼医护人员过来为方奇嵩治疗一下被蒋子夜抓伤的肩膀。 不过徐苍在旁边看着却有些不快,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眯着眼睛审视般地瞅了会儿方奇嵩,方才下场离去了。 …… “文彬哥!”最后一场比武前的修习时间,董玲尔着急地跑到了后台,文彬正在专业医务人员的帮助下固定了锁骨,见小姑娘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连忙微笑着跟她说道:“别急,我没事。” “怎么没事嘛,都骨折了!”董玲尔说着凑到文彬身边,紧张不安地盯着他的伤处,“疼不疼啊?” “还好,想点儿别的东西,就忘了。” “文彬哥,你今天可真是太厉害了!”见文彬没事,董玲尔转而开始夸赞他的精彩表现,“无定神通、五步穿心指,全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怎么这么厉害呢!你以后能不能把真武派的功夫也教我一些啊?” “真武派注重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也并不是把武功修炼放在第一上,”文彬见董玲尔一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的神情,只好跟她说些真相,“而且,修习真武功夫喜静不喜动,从内气调养开始,我花了十二年才有这样的功力,尚且打不过李游书呢。你真的想学?” 董玲尔闻言泄了气:“那还是算了,倒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李游书。我这人最坐不住了,而且就算我坐得住,虫子们也坐不住。修炼蛊术,可就是要生机勃勃的、动来动去的才好呢。” “所以啊,你还是好好修习你本门的功夫吧,”医护人员已经固定好了,文彬冲为自己包扎的人点头道谢,随后便在董玲尔额头上弹了一下,“其实说到底,各门各派的武功练到大成都是高高手,关键看你能不能沉下心好好练。你看李游书,学的虽然杂乱,但却是用心钻研每招每式,所以纵使拳术驳杂也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反观青竹螳螂门的门主,修习了一辈子,虽然看起来是一心一意一门功夫,可心不静、虚浮了,连李游书这后辈都打不过。” “哎哟好啦,你就不要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了,我才听不进去咧。”董玲尔冲文彬吐了吐舌头,她今天穿了个干净的白色雪纺衬衫,下身是深灰色的百褶裙,那裙子短得让女生看了都觉得危险,但却把她那两条微有肉感却又匀称无瑕的双腿展露无余。 文彬知道董玲尔不爱听人讲道理,适可而止地停止了习惯性说教,可又忍不住想要说她今天穿得很好看又很危险,很容易走光。 “文彬哥,下一场比赛怎么办?” 好在董玲尔的话语令文彬将那差点就说出来的话吞咽回去,换做了对这问题的回答:“不比了,我弃权。本来我也只是为了能让余明然败的名正言顺些才要参加比武,现在任务完成了,我无心再斗下去。” 这话说的董玲尔安心,毕竟她看文彬锁骨都折了,如果强行比武恐怕会加重伤势,心里是不希望他继续的。如今听她的文彬哥能如此豁达地放弃比赛,心里欢喜,不由得笑得开心:“嘿嘿,没事文彬哥。你就算弃权了,那也是第三呢!” “嗯。” “希望他们能有奖品吧!你觉得如果给会给什么呢?” “嗯……一个笔记本?” “哎呦文彬哥,你倒是不贪财呀!” 这边文彬、董玲尔两人边说便往观众席去了,那头李游书跟魏若熙倒是也有说有笑地聊着。 “问题不大,就是一小段行气路线受了损,能够自愈的。”李游书透过无妄诀看着魏若熙的身体,见她虽然没有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魏若熙此时却是很高兴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用五步穿心指,我很开心。” “都受伤了,有什么好开心的。”李游书闻言不理解地笑了下,拧开矿泉水瓶后递给魏若熙,“喝点水。” 魏若熙接过来喝了几口,这才解释道:“因为我爸说只有我觉得应该用的时候才能用。刚刚那个情况,我就觉得应该用了,而且我用成了,也用对了。所以我很高兴。” “那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李游书点点头,看着魏若熙这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一时真是分不清她到底是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还是诱奸自己的坏心眼儿女人了。 “游书,你觉得能赢得第一名,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当然了,”李游书点点头,随后往观众席上一努嘴,“这是多少同辈里一轮轮选拔出来的人,你能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为你感到高兴了。将来武行谈起你魏家这辈儿,第一个要说的估计就是你一个小女娃身负‘卸骨擒拿’和‘五步穿心指’两门功夫,破了这功夫‘传男不传女’的先训。估计啊,你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游书的夸赞真心实意、毫无阿谀之态,魏若熙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将瓶盖扭紧后双手将水瓶抱在胸前,似是而非地瞟着李游书:“那……如果我赢了比赛,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要是还想睡我,那可不行了。”李游书闻言连忙先把那些不该做的事情给排除在了承诺项目之外。 “哎呀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魏若熙闻言脸颊通红地娇嗔一声,随后才恢复了往日沉静又有些犹豫的音调,“我希望……如果我赢了……你……”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第三〇七章 来骗,来偷袭 魏若熙的话语令得李游书一愣,在这短短的瞬间,他的大脑经历了一次长足而缜密的思索。 之后,李游书开口问道:“带你一起走……走去哪?” “你不是想要旅行吗。去西川、去云滇,去哪里都好。”魏若熙的眼里满含期待,仿佛已经透过那双明眸看见了自己新的憧憬,“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游书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这话说的非常诚恳,两眼闪闪发亮,倒让李游书觉得有些不适应:“呃,其实你就算不赢这个比赛,一定要跟着我的话,我也不会不同意的。” “但是爷爷和爸爸应该不会同意,因为我曾经有过不愉快的出行经历,”魏若熙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我需要给自己一个能重新下定决心的契机。” “哦……这样啊。”毕竟生活环境不一样,李游书从小就野惯了,自由自在,一任逍遥,所以对别人要做出许多心理建设才会去做的一些事情,常常觉得不过稀松平常。但有过不愉快经历的话,想必再做就难免会觉得不适,就好像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足钟城。 他和魏若熙虽然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要说真的跟欧阳知一样知心无间,还是有些难度。一来李游书对欧阳知的死一直心怀愧疚、难以释怀,二来先到的难免地位特殊,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要问李游书现在对魏若熙究竟揣着怎样的心思,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打个比方的话,应该是一种左腿迈进,右腿却固执不肯跟上的感觉。 “文道长和玲尔不是也跟你一起吗?”见李游书应承得有些迟疑,魏若熙又补充道,“所以我也想跟你一起,省的你一个人看他们,被秀一脸。” “他们俩倒是也没有什么亲密可言,看起来像是哥哥和妹妹差不多,可能是我会错意了。”李游书挠了挠脸颊,尴尬地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只是我这人,可能有点冒险体质,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解决不完的麻烦。你可不要事后后悔,半途而废了。” 魏若熙巴不得这样,危机才能更好地培养感情:“好呀,那我跟定你了。” “唉,你这家伙真是……”无奈地笑了下,李游书看着无妄诀视野之中那灿金色光芒逐渐退却、变回自己熟悉模样的魏若熙,眼中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继而不动声色地伸手在魏若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快去准备一下吧,最后一场比赛了。” “嗯嗯。”魏若熙没有察觉李游书的神情,抿嘴一笑,将手里的水还给他,随后便轻盈地一路小跳往擂台入口处走去,伴随她的跳跃,柔顺的发丝上下轻颤,灵动而富生机的美丽萦绕在这年轻姑娘的身边。 “游书。”即将接近入口时,魏若熙忽然又转过身来,冲李游书轻声道。 “啊?”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要说的,李游书发愣地瞅着她。 两人站在原地看着彼此,魏若熙脸颊红扑扑的,羞怯中带着另种妩媚的可爱,然而在李游书等待的目光下,她站在原地憋了好久,嘴唇几次微微张开、嗓中即将发声,可最终却还是没有将那话说出来,只能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嘴唇冲李游书一笑:“我……那我去了。” 闻言,李游书点了点头,虽然已经猜到了她未言之语,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挥手:“嗯,去吧。注意安全,马到功成。” 虽然没能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来,但得到了李游书的鼓励,魏若熙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感觉不久前还有些沉坠的肩膀都变得松快了许多。于是她灿然一笑,转身离去了。 至于李游书,在送走了魏若熙后,笑容便慢慢消失在了脸上。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上一团散发青黑颜色的内气,目光凝然、喃喃自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这比武到底是要比成什么样子……” 言毕,他手猛地一攥,将那团从魏若熙肩膀上抽离出来的阴毒内气给捏了个粉碎。 …… 另一头,在拒绝了医务人员为伤口敷药的好意后,方奇嵩表达了自己想要等最后一场比武结束之后再全部治疗的想法,随后便迈着沉稳步伐离开了医务室,站在通往擂台的走廊上闭目养神、默诵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他的声音低沉,口齿却异常清晰,旁人若是经过他身边,一定能听明白他那低低诵读的是何内容。 当然,也有明知故问的。 “诶,方师兄,嘟哝什么呢?”含带笑意的问候打断了方奇嵩,他睁开眼睛,发现是徐苍站在自己跟前,笑得过于虚假僵硬。 方奇嵩笑了笑,恭敬回礼:“啊,是心经。徐公子,伤怎么样?” “没事没事,我根本就没受伤。”徐苍摆摆手,随后往前一步,跟方奇嵩站得更近了一些,“方师兄,有句话说‘天下武功出少林’,我对少林功夫一直是心向往之,不过也有些疑惑,希望方师兄能帮我解解。” “徐公子请讲,我知无不言。” 徐苍拿出了自己在临江集团里闲来无事狐假虎威、戏耍员工的派头来,背着手沉沉点头:“好极了。是这样啊,我知道贵寺功夫以硬功为主,外练铜皮铁骨,内修佛法禅心,以金钟罩、慈悲掌、罗汉拳功夫最负盛名。但据我所知,少林派的指法才是这些功夫里最难习练的,对吧?” 方奇嵩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徐公子博学,确实是这样。其实不要说少林派,就算放眼天下武学——” “而且啊,我还听说,”不等方奇嵩说完,徐苍蛮横地抢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少林派有门武功,虽然名字叫得好听,但实际上却是阴毒狠辣、凌厉慑人,毫无慈悲心肠可言的功夫,劲力能穿墙透壁、能凌空击穴,即便是丹砂掌、五雷掌的功力也自叹不如。” 吸了口气,徐苍转身看向擂台,斜着眼睛问道:“方师兄,一指禅,就是这么回事吧?” 方奇嵩被打断了话语,却是不急不恼地又笑:“是这样,看来徐公子对本门的武艺知晓得透彻,倒是不知道有什么疑惑能由我来解答了。” “嗯,我的疑惑就在这里。”徐苍点点头,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沾染的灰尘,幽幽开口,“我问你,为什么要用一指禅来暗算魏若熙?”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凌然肃杀。方奇嵩眼神骤变,心虚地向两边瞥了瞥,见四下无人,方才将目光收回,望着鼻尖低声回道:“徐公子,您这话说的,我不明白。” “方奇嵩,你知道元阳太极练什么吗?”徐苍一副看穿了方奇嵩的神情,咬着牙冷冷说道,“六年内功,六年硬功。内功里一年抻筋拔骨,两年修习柔劲,剩下三年,全是感知内气流向、体会内气流转——我现在就是蝙蝠、是鲸鱼,你们周身的气场于我而言就是声波、是洋流,就算闭着眼睛,单靠皮肤感知你们的内气,我都能跟你们过手!” 方奇嵩不动声色,然而他越是强装镇定,就越是被徐苍看得一清二楚:“你一个佛门刚刚还俗的人,跟魏若熙说话的时候都怯生生的,怎么比赛一结束,就有胆量去拍人家小姑娘的肩膀了?!” “只、只是赢了比赛,得意忘形了而已……” “放屁,”徐苍的眼神已然变得凌厉起来,“如果你真的修炼纯粹一指禅,那无色无相的劲力落在魏若熙身上,我未必能察觉的出来。但你急功近利,修习尚不到家,为了加深它的威力又修炼了五雷掌,死蛤蟆烂蜈蚣那些腥臊烂臭的味道,我可是全都体会得一清二楚。” 五雷掌是美名,然而它更加贴切的名字,叫五毒手。 方奇嵩是毛寸发型,冷汗一流格外得明显。徐苍见他虽然强装镇定,内气却已然不稳,语气更加地低沉起来:“说,你自己去弃权,还是我告诉魏石老爷子,他孙女让个貌似忠厚的人给暗算?” “徐公子,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为了两百万?哼,”徐苍冷笑一声,“方奇嵩,你别说我欺负人,你要是缺钱,这两百万我给你,但我最讨厌用下作手段求胜的人,这跟来骗、来偷袭69岁的老同志没什么区别。” “可是……” “可是?!”迟疑对徐苍来说是最大的挑衅,他猛地抬手,锐利掌风擦过方奇嵩的颈侧,血珠便迸溅了出来,“你是在消遣我最后的容忍么?” “徐苍,住手。”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听见那人的呼唤,徐苍眉头紧蹙闭上了眼睛,不耐烦地扭动着脑袋,额头上的血管肉眼可见地鼓起,噔噔噔地跳了起来。 “所以说……”说着,徐苍扭头看向了走廊那头,“这件事是不是又经由了您徐董事长的指示啊?老、爸?!” 出现在徐苍眼前的,正是父亲徐临观,以及陪同在他身边的周青桐。 第三〇八章 义与利 伴随徐苍恼怒的低吼,他周身内气流转化作旋涡,向着徐临观那边压了过去。周青桐见状迈步挪到徐临观面前,以自己的内气化作壁障,将徐苍的气浪给挡了下来。 本来只是震慑,然而当周青桐不知好歹地站出来后,徐苍较真了。 “周青桐,滚蛋。” “二少爷,恕难从命。” 这时,方奇嵩扭头冲徐临观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徐先生!我——” “闭嘴!”徐苍冲方奇嵩瞪了一眼,强烈的内气气旋轰鸣而至,将方奇嵩给紧紧压在了墙壁上。这样的攻击,以方奇嵩的功力实则可以很容易的化解,然而他此时被揪住狐狸尾巴,惊慌失措间已然理亏,忘记还击,就这么束手就擒被徐苍给压制下来不敢动弹。 直接以内气来冲撞别人,其实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内气不过是供能物质,只有经过了性质各异的行气路线和使用手法,才得以变成富有攻击力和防御力的招式。现在徐苍和周青桐两人,就好像放着导弹和坦克不用,互相用石油泼洒对方,这是相当奢侈而失智的行为。 但是作为千锤百炼的武人,两人即使是只用内气碰撞,所造成的伤害依然是可观的。眨眼间,空气震颤、廊道轰鸣,第一丝裂痕出现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周青桐,你他妈的真是个二愣子啊……”看着周青桐那漂亮却倔强的脸庞,徐苍不禁更加生气,开始向前迈动步伐。他们二人此时处于相对稳定的抵抗状态,任何一方想要前进,都会遭到相抗的内气挤压,对自身产生更大的风险。 但徐苍此时怒火中烧,一时间竟没有体会到这方面的疼痛,又猛地向前走了几步,伴随他的前进,周青桐那边出现了微弱但可以被察觉的退却——她刚刚从刘月亭的偷袭中恢复过来,此时双腿还不那么灵便,但她死死地护着徐临观,表现出一种寸土不让的气势来。 “徐苍,收手!”一边是儿子,一边的手下,徐临观不希望任何一方受伤。而且现在徐苍处于攻势,周青桐为守势,自然是要喝令儿子停手才是。 大多数家庭中父子的关系并不见得就像李广成与李游书那般融洽。一部分父亲因为工作的性质,在子女的日常生活中参与较少,所以失却了跟子女的沟通机会;而另一部分则属于不会当父母,受传统思维和教育的影响,认为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就不足令得子女服从。 不幸的是,徐临观恰好是两者的结合体。 然而做父亲的,毕竟还是自带威严。何况徐苍是个有涵养的人,不会因为一时的激愤就失去理智。听见父亲的呼喊,又见周青桐有些动摇,他便冷哼一声,停止了内气的释放。 周青桐见徐苍收束内气,便紧跟其后将内气收了回去。走廊里的狂风慢慢偃息,徐苍向徐临观走了过去,嘴上骂着:“周青桐你是不是傻呀,你懂不懂疏不间亲?我跟我老子吵架,你挡在这里表什么忠心,装什么大尾巴狼?!” 周青桐挨了骂,却只是低着头听徐苍训斥,既不反驳、也不回头向徐临观求救,冲着迈步走来的徐苍深鞠一躬:“非常抱歉,二少爷。” “小周,你做的没错,不用道歉,”徐临观目光阴沉凌厉地望着徐苍,跟周青桐说话的语气虽然肃杀,却明显是在向徐苍示威,“要是你不护着,今天这家伙就不知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了!” “拉倒吧,我可不是你,把我爷爷给活活气死,”徐苍嘴上更是不饶人,一字一句全是冲着徐临观的痛处戳过去,但随即他想起自己祖父的和颜悦色,又不忍心拿老人家当枪使,便话锋一转冲身后歪歪脑袋,“方奇嵩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比武的事情你也有指示?” 徐临观没有直接回答,面色不悦地看着儿子:“你出工不出力,我只能另寻出路,两手方案。” “所以就让他暗算魏若熙?就这?”徐苍露出一副完全疑惑的神情,耸着肩、挑着眉,似乎是对徐临观赤裸裸的嘲讽,“你花钱雇人来打这个比武,我不反对。我不仅不反对,我还举双手支持,因为这样就能把元阳太极和你的临江集团彻底划开界限,我跟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们玩得还能开心一些……” 徐苍说的气短,喘了口气之后又接上了话:“我看那小哥品貌端正,又是佛门还俗,根本不像是会做出那种卑劣手段的人——让他暗算魏若熙,是你的主意吧。多损哪,你不怕我哥跟我以后生孩子没有皮炎子?” 不过徐苍知道,这个方奇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貌似忠厚、实则藏着些隐秘心思。否则堂堂少林门人竟然为了功力速成而辅修五毒手那种功夫,以至功力不净、劲力不纯,令人生厌。 徐临观不置可否,看着远处静静站立、不言不语的方奇嵩,沉声道:“非常事,用非常手段。这你应该是明白的。” “什么叫非常事?”徐苍指了指外面擂台,此时正是休息时间,但大多数观众早已各归各位,等待着属于魏若熙、方奇嵩和文彬三人最终混战的到来,“你管人家老头举办一个小辈比武叫非常事?多非常啊?两百万,你花出去的功夫就挣回来了,那么在乎?” “行了,我懒得跟你吵。”徐临观撇了撇嘴,随后扭头看向方奇嵩,“你去准备比赛吧,我跟徐苍还有事情要说。” 方奇嵩刚想欠身道别,徐苍却忽然抬高了声调:“慢着!我不能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在赛场上吃哑巴亏,你们看的下去,我看不下去。今天要么方奇嵩弃权,要么我去检举,你们挑一个!” 话音回荡在走廊里,方奇嵩为难地看着徐临观,而徐临观则面无表情地盯着徐苍。至于徐苍,他先跟父亲对视,过后又看向周青桐,似乎是在向她发出严重警告:今天你敢拦我,让你爬着出去。 周青桐当然是不惧怕徐苍警告的,她听从徐参和徐苍的命令,但对她来说当下徐临观才是权限最高的那位,当父子的命令起了冲突时,以徐临观的意思优先。 气氛由先前争论的焦灼转为了随时可能动手的紧张。 “徐苍,我已经给了你充分的自由和作为父亲最大限度的容让,”徐临观深知儿子的脾性,如果不拿出点特殊手段来,恐怕徐苍真的会让他面子丢尽,“我尽量少干涉你,你也不要来坏我的事。这次比武于你而言确实只是一次可有可无的游玩,但对临江集团和定戢会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应该明白,将来我一死,两手攥空拳,今日所做一切的成果,将来都是你和你哥哥的。” “可有些事情是对的,有些事情是错的,老爸。”感情牌没有打到徐苍心里去,虽然语气软和下来,但他的态度却依旧坚决,“况且人家是个姑娘,你不懂武术,不知道一指禅的劲力带着五毒手的毒性透进体内是……要出人命的……!现在去通知,还来得及!” 徐临观闻言,看徐苍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但依旧选择了摇头:“魏若熙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挂心。” 对于父亲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徐苍呆愣了片刻,随后也是摇了摇头:“要是我……要是我哥被人给暗算害死了,仅仅因为对方想要赢一个比武、拿两百万的赏金,您能接受么?” “那这件事你是管到底了?”于是徐临观眉头再次拧紧,沉声问道。 徐苍毫无畏避,点头应答:“必然。” 下一刻,就在徐苍即将动身向外奔去、周青桐准备纵身追赶、方奇嵩打算出手拦截、徐临观后知后觉地即将下令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将所有人紧绷着的弦给放松下来。 “徐苍,可算找到你了,打你电话也不接,你在这儿干什……”伴随女人走入这阴暗的走廊,徐临观颇具威严的面容被收入眼中,她的声音也逐渐地低了下去。 徐临观认识那个人,年轻、沉稳、姿态优雅而微有些怯意——是儿子徐苍的女友,邱师竹。 听见那声音,徐苍猛地回身瞪了方奇嵩一眼,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冲邱师竹笑道:“你怎么来了?” 邱师竹的眼神跟徐临观接触了一下,那目光中慑人的威严令她低下头去,无视了徐苍的询问开口嗫嚅道:“叔……叔叔好。” 徐临观点点头:“师竹吧?第一次见,你好。” 徐苍回头看了眼徐临观,又回头对邱师竹说道:“回观众席吧,待会儿我去找你。” “等一下。”这时,徐临观却开口拦下了邱师竹点头应承、即将离去的身影,“师竹,你来一下。” 邱师竹不知事态,听见男友的父亲叫自己,便迈步往这边走过来。当她往这边走的时候,擂台上传来一阵麦克风的敲打声,随后便是魏石老人的声音:“各位各位,最后一场比武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先就座。” 也就在这时,闹哄哄的声音传进走廊,借着这阵嘈杂的掩盖,徐临观低声对徐苍说道:“你跟她回去,她毕业后的工作由我来安排。” 徐苍闻言心里一动,现下找个工作可不容易,更不要说是在临江集团找到一份工作,如果是徐临观亲自安排,想必待遇不低。虽然女友是个自食其力的独立女性,但他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够帮到她,尤其女友家的经济状况其实并不算多么宽裕。 他们平日里谈及钱财总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倒不是徐苍刻意,而是邱师竹不希望落下“图钱”的印象。在没有结婚之前,她不希望徐苍对她有什么巨额的帮扶,因为她觉得那难免会含带施舍的意味。 但不等徐苍做出考量,徐临观又说出了后半句更加严肃的话:“可如果你今天非要坏事,我不能怎样你,但方奇嵩不好说。你当然能杀他,但杀了他可救不活已经死掉的女友。方奇嵩要这两百万是救命钱,你坏了他的事,跟杀他其实也一样……你掂量掂量。” 徐苍看向方奇嵩,发现他听到魏石的通知想要走出长廊,但又碍于徐苍和徐临观这边事态未定,焦急的神色之下,已然有了些走投无路的杀气。 别的事情,都行。唯独牵扯别人的性命——尤其还是自己女友。 看着邱师竹走向近前的身影,徐临观发出了最后通牒:“儿子,拿主意吧。” 第三〇九章 飞鸿雪泥 “哦哦,好的,我明白了。”擂台之上,裁判听过了文彬的话后,举起话筒高声宣布,“文彬选手弃权,魏若熙和方奇嵩选手继续比武!” 这消息引起了观众席上一阵不大的骚动,但稳坐钓鱼台的老人家们却仿佛早有预料,丝毫不为文彬的弃权感到惊讶。 沈公回忆着徒弟的话语,点头感叹:“看来,确实是明然拜托,他才参加这次比武的,真是重情重义啊。” “毕竟是王道长的弟子,品性一定是可靠的。”蒋雨生摸摸胡须,随后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不远的孙子蒋子夜,“你也最好去认识认识文道长。” “他是游书的朋友,我跟他又不熟。”怕麻烦的性格显露出来,蒋子夜嬉皮笑脸地冲爷爷说着,企图用打哈哈的方式敷衍过去。 “那不正好?游书一引荐,就熟啦!” “哦……” 擂台上,文彬冲魏若熙和方奇嵩笑了笑,因为手臂运动过多会牵扯锁骨疼痛,所以只是点头致意:“预祝二位大功告成,我就先行一步了。” 魏若熙拱手、方奇嵩合十,二人冲文彬行礼,目送他离开擂台。文彬下了台,一路便来到了李游书这边。从昨天开始,李游书选这里作为了观赏比赛的据点,然而随后却有李清梦、苏琴、楚筝、刘月亭等人先后而至,将这里变成了一番热闹景象。可今天李清梦在酒店里静养,苏琴和楚筝则回到了李维那边,此时这里又只有李游书和董玲尔两个了。 “文道长,功成身退啦?”看着文彬往这边走来的身影,李游书调侃道。 文彬摇摇头:“别提了,我现在感觉喘气稍微用些力,都扯得锁骨疼呢。” “你内丹功力深,多静养一段时间,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文彬点点头,话锋一转 :“你新女友的最后一战,用不用让小董帮你喊个‘victory!victory!v-i-c-t-o-r-y!’之类的来助助威?” 文彬的调侃显然比李游书的更具杀伤力,直说的他脸上一阵窘迫,抬手搡了下文彬没有伤到的那边:“滚边儿去吧你,夺笋呐!” 文彬知道李游书不恼,望着擂台上沉吟道:“游书,书里都说‘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有些时候该忘就忘吧,别错过了眼前人。” 闻言,李游书本来嬉笑怒骂的神色也骤然变得平和起来,沉沉道:“我哪里不知道这道理呢,只是还太短了,我这人重感情,一时半会儿是放不下。” “我知道,这正常,”文彬看着李游书侧脸,见他眉头微皱、目光深沉,显然是真心实意而非故作姿态,忍着疼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下,“我只是怕你将来该忘记的时候也忘不掉,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罢了。” 董玲尔在旁边看两个大男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假装嫌恶地吐了吐舌头,扭头看比赛去了。 而另一处观众席上,徐苍却是愁眉不展一副半死不活的萎靡模样,引得邱师竹有些不解:“刚刚你爸把我叫到他面前,就是为了让我领你回来?” 徐苍沉思之间点头回应:“是啊。可能……还想近点看看你,毕竟老徐家挑媳妇儿,都是非常严谨严格和严肃的。你别看我长得一般,那纯粹是我爸污染了我妈的基因。” “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虽然男友风趣的言语跟平日几乎无二,但邱师竹敏锐地闻到了徐苍周身的不愉快氛围,“其实这么看的话,你爸人还不错,至少在对待儿子的女友时没有态度恶劣,反而很和蔼呢。” 她以为只是单纯的父子矛盾,所以想要安慰徐苍。然而徐苍却是勉强一笑,没有跟往常一样恢复过来,只是出神地望着擂台,继续点头:“他那人……就是网上常说的那种,对外人尤其好,对家人不甚好的那种人。” 见男友没有抖擞精神,邱师竹倒也不奇怪,只是歪歪身子,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与他一同望向擂台:“没关系,他缺你的那份,以后我给你补上。” 闻言,徐苍微微地露出了笑容:“你这话说的,好像要当我爸爸。” 从后面望去,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像是在看海上日出,显得十分温馨。 徐临观与周青桐此时刚出了走廊,来到了看台上。回忆起刚刚与徐苍的交谈,徐临观不知怎的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哼,这小子。” “先生,您是不是觉得二少爷……”周青桐以为徐临观是气极反笑,“二少爷他有些莽撞,但心还是好的。” 徐临观点点头,扭头看周青桐:“你说的对。我不是在生气,我是觉得他竟然会在乎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女孩的性命,这很好。” “我以为,您是希望两位少爷能为大势舍小利……” “我当然希望他们那样,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但是小周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在我眼里,人命自始至终都是最大的利。我的命是,别人的命也是。”徐临观说着走到一处席位上坐下来,继续说道,“徐苍他今天能为魏若熙的性命与我对抗,说明他看重别人的性命,这很好。我杀人,杀不少人,所行也并非皆光明磊落,我都认。这点跟徐苍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自愧不如。” 周青桐不再回话,因为比赛开始了。虽然从她、从徐临观、从徐苍的视角看来,这是一场胜负已分、生死早定的比武,但在魏若熙因一指禅的隐伤爆发而死之前,这场比武应该是有看头的。 一方是卸骨擒拿手和五步穿心指的传人,一方是少林派武功的集大成者。这一男一女两相站定,颇有乾坤斗气、日月争辉之态。 “二位,这场就是最后一轮了,希望你们都能不遗余力、不留遗憾,”目睹上百的后生们经过海选、晋级赛、三人团战,最后的两人此时站在自己面前,连裁判都感慨地嘱咐了几句,方才高高举起来自己的手臂,“决赛!魏家魏若熙,对,少林派方奇嵩——” “开始!!!” “方师兄,请吧!”话未出口身法先行,魏若熙翩跹而动,曲折婉转地向方奇嵩踏了过去。 那是区别于她上一轮直捣费木南时,刚强猛进的步法。此时魏若熙的身姿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与其说是步法则更像是舞蹈一般。 如舞蹈的步法李游书也见过不少,巴西战舞卡波耶拉是一种,低伏、灵活,但终究是格斗技,比之舞蹈少柔美之姿;柳仕良的扶风掌步法也如舞蹈,但却扭曲鬼魅,少有美感;傩舞则更类似于一种仪式,舞之蹈之的时候有种蛮荒原始的气息流露,反而有些许的骇人。 上述几种,皆不如魏若熙此时身法——将舞蹈的婀娜与步法的灵动完美结合,迅捷而不失美感,每一步都是自然而然地起舞落地,令人觉得她那步法走得“本应如此”、觉得魏若熙这样的大家闺秀,就是应该使用这种身法来移动。 “那是什么步法?”连文彬也不曾见过这种招数,只好向李游书请教。 李游书抱着膀子,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考虑了几个女生常用的步法,但都似是而非的……我也看不出来。” “那是若熙独创的步法,”这时,李游书听见身后有男人声音渐近,“那是她十七岁时候,冥思苦想创出的步法,很少用,因为看起来太像起舞,于比武上不太庄重。” 李游书冲魏天时拱手:“魏叔,又见面了。您是专程来看若熙比武吧。” 魏天时点点头:“她不说,我知道她希望我看。” “前辈,那这步法……”文彬欲说还休地向魏天时问道,“是什么名字?” 魏天时推推眼镜,注视着女儿在擂台上翩然间便向方奇嵩展开攻势的身姿,喃喃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若熙给这身法起名叫,雪鸿舞。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功夫,不止因为由她首创,还因为凭借这身法,她的卸骨擒拿术,可以更加顺利的使用出来。” 擂台上,魏若熙舞动的身姿妩媚动人,然而那步法却也同样急剧迷惑性的。在方奇嵩目光如炬的注视下,魏若熙几次都从他的视野中消失而去,随后又忽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降临。当他以为魏若熙即将出手、于是抬手格挡的时候,那身影却忽然飘向防御薄弱之处出手;而当方奇嵩觉得对方该撤去之时,少女又忽然折回进攻。 看着将方奇嵩带入自己节奏中,仿佛戏耍般便将对方压制的魏若熙,李游书嘴角微动,感慨一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若熙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方奇嵩此时时刻警惕,却仍被魏若熙那急剧迷惑性的身法给搞得晕头转向,虽然自己身居中央、魏若熙左转右挪,但感觉却是自己更费气力,而对方轻柔婉转地点动脚尖,真如同雪中飞鸿般地飘然难觅。 然而那妩媚柔弱的体态之下,危险却如惊雷般不期而至。 恰如此时,魏若熙的手臂送来冰凉的触感,骤然搭上了方奇嵩的肩膀。 第三一〇章 奇招 小的时候,方奇嵩家里很穷。他老子把他送去了外方山少林寺,希望他学成武艺,回县城开个武术兴趣班,或是考个教师证去当体育老师。哪怕到时候想要留在山上,至少是能活下来。那时候和尚于世俗而言还是很遥远的东西,当听闻某某出家当了僧人,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这人可能脑袋出了问题。 方奇嵩是个老实人,但肚子里也有小九九,局限在一亩三分地规模的算计上,那都是看着爷辈、父辈村里人的相处模式学来的。 寺里不光要练武,还要干活、诵经,德、智、体、劳全方位发展。方奇嵩愿意学,虽然经文于他当时的年纪而言属实晦涩,但好在师父年纪大了,对小孩子颇有耐性,逐句解读,旁敲侧击。方奇嵩不是憨蛋儿,举一反三,学的很快。 后来有天,师父把他叫去,说以后单独教他习武,不必再跟师兄弟们一起习练。 去少林寺练武的人很多,方奇嵩之前也注意过,某位师兄经师父会意便不再跟他们一起练功。虽然还是同吃同住,但他明显觉得那位师兄的精气神与他们不同了。 没能被选中的师兄里也有人学成下山,做了演员、做了武术指导,钞票大把赚、娇妻身边陪,日子过得很快乐,还非常慷慨地回报寺里。所以方奇嵩被选中的那日,并不知道这是否为幸事,只是年纪小,并不考虑前路如何,只是觉得寺里的生活很平淡,是走是留都可以。 师父的训练变得比以前更为严格,而方奇嵩也发现自己开始慢慢体会到了名为内气之物,随着修炼的精进,他接触到了真正的功夫。几年下来,身形高大了、体格健硕了、越来越多的功法被他掌握。不过越是修炼,方奇嵩就越觉得兴味寡淡、人生行路如隔迷雾,总有种看不分明的感觉。 再后来,功夫的进步越来越缓慢,师父倒是没什么说法,但方奇嵩觉得着急,于是他将目光移向了旁门的功夫。 习练五雷掌的事情败露,师父既没有训斥、更不加责罚,只是跟他说该下山去了。方奇嵩听了这话,就下山了。 下了山头等的麻烦事,就是自己上山之后才出生的弟弟高中辍学、提桶进厂、打架被捅。之后母亲查出了头颈癌,没钱治。 正当方奇嵩觉得很烦,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连赚钱门路都没有的时候,徐临观找到了他。 之后便是如今的情形,经过了一轮一轮的选拔,险中求胜、被徐苍点破险些失去资格,如今他终于站在了最后一轮的擂台上,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接近两百万。这两百万对徐苍而言也许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数字,对魏若熙而言也是。但对他来说,这就是自己母亲的救命钱,是让自己这摇摇欲坠的家能够继续撑下去的希望。 但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那些慈悲悯人、那些善因善果,都令得他在比赛开始前踏上擂台的最后一秒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魏若熙,她已经中了自己一指禅的暗算。 可当魏若熙纵身而来,在翩若惊鸿的腾挪中反复出击时,方奇嵩感觉到自己的欲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那种想要胜过对方的冲动伴随血液一同压入大脑,令他几乎红了眼睛。曾经在山上,师兄弟间比武切磋,互有胜负,却从来没有让他生出过如此多的悸动——仿佛第一次尝到了鲜血滋味的狼,方奇嵩醒了。 魏若熙纤手再次探出,含带着冰凉的触感搭上了方奇嵩的肩膀。但紧随而至的弹抖劲力将她的手给猛地震开。方奇嵩挥臂猛甩,那粗壮的手臂打出了凶悍鞭劲,魏若熙见状调转身姿,轻盈跃起向身后退却而去。 见状,扶着栏杆的李游书手不自觉握紧起来。 从方奇嵩的目光中,他看到了熟悉的光。自己第一次跟人打架后去洗手间洗脸的时候,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双眼也有这样的光。那是一种扭曲的兴奋、被放大的斗性,对于一个武人来说,这是不必要的东西。它容易令人发狂、失去理智。虽然不知道方奇嵩为什么忽然变了副模样,但李游书暗自打定主意:如果方奇嵩敢做出格的事情,就第一个上前去制止他。 “魏小姐,好漂亮的身法。”方奇嵩瞪着远远站在那头的魏若熙,内气透体而出旋转包裹其身躯,金钟罩的防御在几个呼吸间被完成,“不过这步法想来是为了让你的卸骨擒拿更好发挥——作为一门贴身的功夫,搭不住手,也就难以发挥实力了。” 魏若熙闻言不动声色,定定地瞧着方奇嵩。他的变化,魏若熙也察觉了出来,最直观的就是杀气。先前方奇嵩虽然力战蒋子夜和费木南,但自始至终都非常沉稳冷静,即使中了蒋子夜的圈套而显露片刻动摇,也很快地收束心神重回状态。此刻他的气息却十分浮躁、眼神更是暗藏凶光,与先前判若两人。 但现在是比武,没必要的话就不需要说,魏若熙眉头微蹙,再次纵身踏雪鸿舞,主动向方奇嵩攻了过去。 方奇嵩气沉下丹,抬脚奋力跺下去,只听得一阵隆隆巨响,千斤坠的劲力压入擂台,顿时瓦砾飞扬、砖石四溅,整个擂台都在方奇嵩沉坠的劲力之下摇撼颤动起来。这擂台先前已经承受了混战中太多的冲击,方奇嵩这一击将它承受的上限给突破,导致其产生了远超常规的炸裂。 那一记震脚的声浪如雷霆、似炮吼,霎时间传遍会场,令得众人掩耳避退。而在擂台上,魏若熙见擂台震颤、碎屑飞扬,明白方奇嵩想要让自己无处落脚借力,便干脆轻盈落地摆开架势,冲他招了招手。 既然你不让我动,那我便不动,你过来吧。 见魏若熙停下,方奇嵩运起少林轻身术快步上前,一招罗汉拳顺步捶向魏若熙打过去。罗汉拳传自达摩十八手,名为先天罗汉拳元始十八手;后经演化,变为一百一十八手,为后天罗汉拳。方奇嵩所练,元始十八手,精华荟萃、不失本真,身正、马(步)正、拳正,劲力也是方方正正,魏若熙见状脚下一点,向后便退。 方奇嵩见她退去,纵身追过去,两人一退一进,转眼便到了擂台边界。魏若熙退到墙边停住,方奇嵩拳锋已至,冲着她面门便来。魏若熙不慌不忙侧身闪躲,那拳头擦着鼻尖打在墙上,只听得“砰”一声巨响,炸裂的气浪吹动魏若熙长发飞舞,而那拳中的刚猛之力打在墙上,将抬高座椅的水泥墙体打出一个半球的凹坑,霎时间裂隙密布、碎屑纷飞,在墙体的颤动与轰鸣声中,魏若熙出手了。 两人此时身距咫尺,要撤根本不可能。但方奇嵩并不惧怕,有金钟罩护体,魏若熙无法接触到他的关节,也就无法拆卸他的骨骼。虽然论出手速度和出招的奇诡,他不及魏若熙,但论纯粹的力量和抗击打,他还真不信自己比不过这么个小姑娘。 何况一指禅并五毒手的毒性这时间经过她那翻剧烈运动,想必早就已经透体而入游遍全身,估计再有不到五分钟,便是魏若熙心脉尽断、毒发身亡的时候。 魏小姐,不要怪我,想要你命的是徐临观,我只是为了能多赚一份钱来救我妈!方奇嵩心中百感交集之际,魏若熙的左手已然拽住了他的腕子,右手抓在了他的肘关节上。金钟罩的防护让她的双手与方奇嵩双臂隔着层不可视的壁障,劲力难以传递,卸骨便难于登天。 方奇嵩将另一只手从墙体里抽出来,高声叫道:“魏小姐,金钟罩护身,虽不如费施主的遍体铜人,但也可以称得上毫无破绽,你难道——” “咔!” 伴随一声脆响,恐惧骤然上升,将方奇嵩脑中那团热血给尽数冲散。虽然第一时间挥臂还击,然而魏若熙早已如蝶般飘然退去,徒留方奇嵩在那边面带惊惶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 魏若熙翩翩落地,面带笑意地看向对方:“方师兄,是不是有些出乎你的意料?”说话间,她那一双纤手舒展开来,指间灿金色内气轻柔婉转、缠绕升腾,煞是璀璨夺目。 “魏老弟,你难不成还有压箱底的功夫只教给小孙女?”虽然今天已经见识了不少的新奇,然而此时蒋雨生却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扭头冲魏石问道。 “哎哟,都是天时教给她闺女的吧,”魏石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瞅着孙女的身影,“我那个二儿子,跟其他兄姐都甚是不同,谁知道又教给若熙什么东西。” 但此时魏天时也是发愣,在李游书“这是什么功夫”的询问声中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教过若熙这种招数,甚至根本没有见过。” 于是李游书透过无妄诀望过去,发现魏若熙手上那灿金色的内气跟五步穿心指打出的气团无二,开口道:“是被稀释的罡气。” 魏天时闻言眉头一皱:“被稀释的罡气?” “魏家五步穿心指的原理,是把罡气压缩,变成高浓度的凝缩气弹打入对手体内。所以途径行气路径的时候,非男性阳刚之躯不能抵挡那烈度。实际上即使是普通的罡气,女性那较为纤薄的行气路径也难以支持其流动,”李游书对武学的理解力远超常人,这就像是一个教授在接触到新知识后稍加思考便可触类旁通,“但若熙现在放出在双手的,是经过掺入自己内气从而得到稀释的罡气,与身体的契合度更高、排异性更小,烈度也不到五步穿心指的十分之一,于身体无害。”说着,李游书笑了起来,而擂台上魏若熙似乎感受到了李游书的视线,虽然背对,竟也露出一抹浅笑。 “虽然稀释过后,罡气的威力大打折扣,但我知道她不想要罡气的那种破坏力。卸骨擒拿靠的不是破坏,而是穿透——她要的是罡气的穿透力。” 第三一一章 阴招 右手小臂的支配感消失了。 在魏若熙的询问声中,方奇嵩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晃晃荡荡、不听使唤。 不可能,金钟罩运行流畅、卸骨擒拿肉眼可见的没有接触到自己关节,魏若熙是凭借什么将自己…… 难道是那种内气?! 方奇嵩盯住环绕魏若熙双手悠悠飘扬的金色内气,沉声道:“那是……魏家的五步穿心指罡气?” “方师兄好眼力,”魏若熙毫无避讳,坦然承认,“因为平日里都是从指尖直接打入对手体内,所以很少有人能直观目睹这罡气的真容。” 说着,魏若熙摆开了擒拿架势:“方师兄说的对,卸骨擒拿术,最关窍的地方就是要搭手,这也是它短板所在。像刚刚那金钟罩,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铠甲,普通擒拿术就无从下手。更不要说放长击远、劲力外发的功夫,至于暗器长兵,就更为棘手了。” “但是有了罡气附着在双手,那穿透力便足以支持她的双手穿过防护,直取对方肉身。”看台上魏天时也明白了魏若熙这招的原理,点头感叹,“追求的是穿透力而非破坏力,便不需要那般凝缩来伤害身体。之前她对付费家那大个子、加速时腿上逸散出的想必也是罡气。呵,亏她能想得出来……” 李游书抱着膀子在旁边讪笑:“唉,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可是您闺女,会想到这一手,不该超乎您这做父亲的预料吧?” 闻言,魏天时哼地笑了一声:“小子,你别说这话笑话我。你自己想想,你自己是什么事情都会跟李广成显山露水的吗?” 李游书思忖了片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的也是,我一男的尚且有些事不跟我爸聊,更不用说若熙是女儿了。” 擂台上,魏若熙早已纵身而去,向着方奇嵩接连出招。此时她打的是一套绵软无奇的掌法,其势虽柔和,但暗藏卸骨擒拿手法于内。躲闪尚可,格挡则必然得被她下一手给拿住。而且手上的罡气近战之时飘飞如雪,又有障眼法的功效。方奇嵩此时右肘被卸下,只得向后连连退避。 短短的几分钟,场上形势忽然就从方奇嵩的咄咄逼人变为了魏若熙的反扑,观众们在台上或是惊疑、或是喝彩,又不时针对二人的手段低声交谈、指点一二,或各自揣度着接下来该是方奇嵩再次扭转局势,还是魏若熙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取得最终的胜利。 方奇嵩此时很是着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肘部不管怎么用力都难以接上。小缠丝劲、沾衣十八跌这些擒拿和摔打功夫,在寺里也学过一二,如何令对手脱臼、如何撕裂对手韧带、如何将自己被摘下的关节装回,这些他都会。 但今天这些办法用在自己身上,反而都不灵了。 怎么会这样呢——五毒手没有发作、金钟罩被破、手肘无法接续,仿佛一切都以违反常理的情况向魏若熙倾倒,令得方奇嵩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难道,我会输?! “魏叔,您知不知道若熙其实有时候挺坏心眼儿的。”方奇嵩身在局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看台上李游书倒是对局势把握得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魏天时不解。在他看来,女儿魏若熙总是有些畏缩和弱势的,善解人意到容易动摇的地步,倒不知道李游书所谓“坏心眼儿”是什么意思。 李游书背对着魏天时,想到这两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坏笑起来,但害怕被魏天时看见挨揍,连忙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说道:“手肘脱臼,以方奇嵩的本事应该是可以很容易接上的。” “所以呢?他为什么不接上手臂,难道这也跟若熙使用的罡气有关?” “嗯,”李游书的双眼流露出莹莹光泽,透过方奇嵩的皮肤深入右臂,“若熙,把他的关节给卡住了。” 一个冲天掌自下方攻来,方奇嵩撤身躲闪,魏若熙瞅准时机滑步上前,一掌拍在方奇嵩的小腹上,将他高壮的身形给打得一个趔趄。 卸骨擒拿虽然防不胜防,但带来的损伤却不见得多么大。人身上大关节12个,小关节210个,却不见得任何一处都值得拆卸。针对武人的进攻手段,擒拿摔打首重四肢。然而四肢的关节被拆下后却最容易接回,这使得卸骨擒拿的效果打了折扣,但魏若熙却凭借着自己的钻研头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只要在卸下骨骼的时候,顺便在拆解的关节中间垫入一小层阻挡物,令关节无法重新贴合,手臂自然也就无法接回去了。 该拿什么东西来阻隔呢…… 方奇嵩单臂出击,魏若熙侧身闪躲,食指一戳点在他手腕上,登时让他左手手腕也关节脱落。 “呃!”方奇嵩抽身便逃,连连向后跳退并高声呼道,“也是罡气!!” 对,也是罡气。魏若熙将经过稀释的罡气附着于双手不仅仅是为了增加卸骨擒拿劲力的渗透力,还将罡气通过肢体接触,直接打入对方的关节之中,阻碍骨骼贴合,使错位的关节无法被接回。 这是独属于魏若熙一个人的卸骨擒拿术。她只可惜自己不是个男性,不然将五步穿心指那般凝缩的内气团与卸骨擒拿结合,便可以直接炸断对手的关节韧带、令其变成残废。不过她后来思索一下,觉得这样未免残忍,所以这种可惜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多错多,魏若熙觉得自己先前给的提示已经够多了,于是缄默的笑颜绽开在脸上,她再次翩然起舞,向方奇嵩一路攻了过去。 这样的场景,即便是李游书也从来没有见识过——独创的身法、独创的行气手段、独创的卸骨擒拿之术,那柔弱而温和的外表、年轻而秀丽的皮囊之下,竟有这样一个前所未见的极富开创性的头脑。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自主地喃喃赞叹:“若熙……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擂台上的战斗依旧持续,看台上的观众们发出雷霆的呐喊,有的为方奇嵩加油鼓劲儿,有的因魏若熙一介女儿身却能将少林派的弟子打得节节败退而深感敬佩。这个时刻,所有人都被那两人的激斗而引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想必在场感到焦灼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场上正挨打的方奇嵩,一个是看台上面沉似水的徐临观。好巧不巧,他们感到焦灼的恰巧是同一件事情—— 为什么毒性还没有发作! “算了,既然等不到,我就自己动手!”钢牙要的咯咯作响,方奇嵩恼羞成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嗫嚅了一声。 随即,高壮的少林派弟子忽然闷哼一声,伴随擤气将左手猛地向前戳了出去。擤气虽然为八极拳的特色,倒也只是一种呼吸方式,并非其他门派便不可用。方奇嵩此时绝地反击,借助擤气之势压缩胸腔,将劲力逼出,左手食指闪若金枪、快如雷霆,魏若熙急忙扭身闪躲,却已经被那疾风迅影的一招给擦破了手臂,迸出血来。 魏若熙见状吃了一惊,但身形不歪,镇定自若地撤身出去。侧目观瞧,大臂上除却被凌厉的指枪擦伤之外,伤口竟隐隐地还透出些青黑之气来。 “有毒?”轻声自问,魏若熙趁毒尚未完全进入体内,运起罡气自手肘向上倒逼,将那青黑色的内气给逼出了体外。 良机难寻,方奇嵩见她正为毒所困,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哪里去管什么慈悲心肠,抽身而去大喝一声运功出掌,一道掌印自他手中飞速拍出,霎时间化作了三米见方的大小,向魏若熙直冲而去。 “慈悲掌。”魏若熙刚想要动,大臂处的伤口被残余毒素侵蚀,霎时间传来一阵被毒虫蜇咬的剧痛,令其右臂火烧火燎,好像被撕下块肉一般。 魏若熙动作一滞,慈悲掌却毫无慈悲,向着姑娘的身体便拍过来。魏若熙退而无用、避无可避,牙关一咬,蓦地抬手指向了慈悲掌凌厉的攻势。 轰然一声,散发着祥瑞光彩的掌印化散而去,灿金的流光飘逸而出,魏若熙于流光中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伴随起伏一点一点矮了下去。 这是她第二次使用五步穿心指,她二十年所学,只有五步穿心指能够从正面硬抗慈悲掌法。但她此时更多的是惶惑:佛门一向是光明磊落、慈悲渡人,为什么方奇嵩会用这种类似毒砂掌的功夫…… 猛咳打断了魏若熙的思索,她内壁薄弱的行气路线被凝缩罡气所伤,感觉体内有东西在张皇乱窜。不等她稳定呼吸,一口鲜血便从她嘴里呕了出来。 “若熙!”见状,与魏若熙相熟的几人都慌了起来。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魏若熙面对慈悲掌不躲不闪、反而要用下下策五步穿心指去硬碰硬。 但李游书看到了真相。当那青黑色的内气微弱却扎眼地弥漫在方奇嵩双手之上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伴随魏若熙的虚弱,她滞留在方奇嵩关节处的罡气阻碍也变得薄弱起来,“咔咔”两声脆响,方奇嵩拧转手臂和手腕,将两处被魏若熙摘下的关节给接回去,心有余悸地瞪着她。他方才也是走了一步险棋,毕竟出招的左手手腕还脱臼,那一指禅的功力连方向都难以把握,如果反被魏若熙利用,将他左臂也直接摘下来,那就败局已定了。 好在他赌赢了,这也跟他对自己一指禅功力的自信有莫大关系。虽然用毒、耍阴招、趁人之危这几条都被他占下了,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渴望胜利,渴望胜利过后落入自己手中的两百万。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魏若熙的毅力。 第三一二章 绝地一搏 场上情势再变,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而魏石一改平日笑颜,眉头紧锁、面如阴云,呼吸间微微发出些颤动的声响,似乎是在提运内气打算下场制止比赛、搭救孙女。 蒋雨生见此情景冲孙子蒋子夜勾勾手,示意他近前。 “你觉得,若熙为什么要用五步穿心指去挡慈悲掌?” 蒋子夜眉头微蹙,他不喜欢看女生受伤:“不清楚,但我觉得她绝对不会傻到明知于身体有害,还要强行使用。只能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也就是说她刚刚,因为某些原因动作被遏制了……” 说到这里,真相已然明了。蒋子夜恍然,对祖父轻声耳语:“爷爷,那个方奇嵩,用了毒?” 蒋雨生捋捋胡子,轻笑一声:“呵,我哪里知道呢,这是你凭借自己的推断得出的结论,但是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 蒋子夜听祖父又惯常地打起哑谜,便撇撇嘴坐了回去,嘴上小声嘟哝:“总不能是被尿给憋的。” 嘴上胡说八道,但他心里却忍不住考虑起来,如果真的是用了毒,那这个方奇嵩还俗的原因就值得探究一下,而他此行来的目的也应当深挖。而且,比武时候用毒暗算,虽然规则上没说不许,但对付一个女生还用此手段,未免有些下作。 想到这儿,蒋子夜坐不住,起身往楼梯那边走去了。 而微微偏头瞥见孙子离去的背影,蒋子夜满意地笑了笑。他知道,如果直接开口命令,子夜这边会不情愿、魏石那头会不好意思。然而自己稍微用言语刺激孙子让他自发地去探求真相,保护老友孙女的目的就达成了。 …… 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方奇嵩在“咔吧咔吧”的声音中向吐血的魏若熙说道:“魏小姐,你没事吧?” 魏若熙摇摇头:“没事……咱们继续……”话还没说完,手臂和体内行气路线两处剧痛交织而来,令她额头上很快沁出冷汗来。 方奇嵩迟疑了一下。他跟徐临观的生意是这么约定的:赢得比赛,除却两百万的头名赏钱,徐临观还会给他一个定戢会总部高级理事的职位,享受高额而稳定的工资待遇。同时会安排他的弟弟重新开始接受教育,封闭式管理、人性化服务,令其真正与曾经的糜烂生活、狐朋狗友断绝一切往来,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杀了魏若熙,还能多加两百万的赏金,也就是四百万。治疗癌症也许是个无底洞,但四百万,至少能让母亲少些痛苦,多些时间。即便母亲到时自愿放弃治疗,他也可以用这四百万,把父亲从村子接到市区,买上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让他能舒舒服服活到老死。 他甚至可以往后退一步,不杀魏若熙,不要四百万,只要两百万。毕竟是一起战斗过的,自己下山便杀生,已是罪孽深重,此时虽然不知什么缘故,魏若熙没有被自己暗算致死,但这对方奇嵩来说也是幸事,因为他已经不想杀魏若熙了。 赢了比赛,自己似乎就什么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兄弟的前途、父母的安康、可观的积蓄——对于一个从小生在村中、长在寺里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对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也足够了。 想到这儿,方奇嵩开口道:“魏小姐,你认输吧。” 魏若熙那头还自顾自地喘着,听见方奇嵩这么说,她慢慢停了下来。随后,深呼吸代替了轻咳,少女的身体慢慢沉稳下来。 当她抬眼看向方奇嵩时,一种前所未见的压迫感,从少女明亮的双眸中,如滔天巨浪般压了下来,令不动如山的方奇嵩为之一振。 “方师兄,我虽然是个女生,但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段去暗算对手的,”魏若熙冷冷地开口了,“尤其是曾经与我并肩作战过的人,那对我来说,就是朋友。我不知道你劝我投降,是出于好意还是在彰显自己的优势,但我现在很愤怒。” 说着,魏若熙站直了身子,伴随她腰背一挺,灿金色的罡气再次从她周身盘旋延展开来:“我之所以愤怒,因为我确认你刚才对我用了毒,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不喜欢毁坏别人声誉,不管真假与否。但我要你听明白,我魏若熙想要的自始始终都只是堂堂正正的比武。如果你是冲着其他目的而来,那我就要在这里阻止你。” 说话间,那灿金色的流光愈发膨胀,魏若熙此时使用的是稀释过后的罡气,虽然在调制下已渐趋温和,但那毕竟是至刚至猛之气,当灿金色的内气流经她本已经受损的经脉时,她的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来。 魏若熙的话语,令得方奇嵩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少女说的诚恳而严厉,俨然是在教训犯错的朋友。但在方奇嵩听来,那一字一句却好像是对他赤裸裸的嘲讽般,变成尖刀利刃,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心上。 是,你魏若熙想要堂堂正正的比武,这场比武就是你魏家举办的,你当然不需要那两百万。可这不该成为你鄙视我的理由,你不曾活过我的生活,有什么资格因为我的目的不在比武,就站在高处向我指指点点? 你知道弟弟看自己的眼神中满是躲闪、陌生、冷漠,甚至厌恶的感觉么? 你见过母亲被病症折磨,咀嚼困难、吞咽疼痛、呼吸不畅的虚弱模样么? 你听过父亲拿着家里的存折,深知那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积蓄于治病而言是杯水车薪,夜晚躲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而后掩面哭泣的声音么? 你不知道,因为你生得好、活得好,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你高高地要求了自己,还顺带着要高高地要求别人? 开什么玩笑! 那一刻,魏若熙的言语被方奇嵩过度解读,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失衡、自卑以及嫉恨,因为自尊心的崩塌而产生了溃堤的效果。 “闭嘴——!” 嘶哑的怒吼从方奇嵩口中嚎了出来,令得魏若熙惊了一跳。她定睛看去,在骇人的低吼声中,方奇嵩神色狰狞、目光阴毒,额头上、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都是青筋暴起,双目的眼白也挣得通红。 那神态,俨然已经成了野兽。 “魏若熙,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说话间,方奇嵩双手握拳,继而伸出食指,伴随他的话语,青黑色内气与祥瑞的光明交缠在一起,烂泥一般扭曲而肮脏地攀附到了他的指尖,“不过我明白了,你根本不理解我。你不过是在自说自话而已,所以杀了你,我也不会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看台上,李广成眯起了眼睛:“一指禅功的金针指……还有五雷掌。这小秃驴东西不纯,学脏了。” 而李维则拧眉而视,摇头道:“动了杀心,不是好事。拦不拦?” 李广成摇摇头:“不用咱们拦,小辈的比武,自然有小辈去拦。” 另一边,看着擂台上霎时邪气四溢的场面,文彬却是摇头而长叹了一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方师兄……看来是行错路了。” 魏若熙的死活不关董玲尔的事,但看到方奇嵩手上那青黑色内气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神情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活泼。 不等文彬去问,董玲尔已经开口:“他咋个会五雷掌的?” “你知道?”文彬闻言向她问道,他只是见那内气青黑一片、如泥似沼,与少林派的风格截然相反,定为不祥。却不想一直无忧无虑不怎么考虑事情的董玲尔,此时竟难得地认真了起来。 “这个大光头是坏人,文彬哥,我要去抓住他问清楚!”董玲尔言语干脆行动利落,手撑栏杆一个侧腾空跃下了观众席。 她身影矫捷如燕,文彬一时竟没能出手拦住,加上他锁骨骨折行动不便,连忙向身边李游书求助:“游书,你——” 往旁边扭头一看,文彬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的李游书竟然也不见了。 …… “方师兄的意思,有人买我的命?”联系到昨夜那黄河穿林剑的暗杀,魏若熙便确信是有人针对自己,“我与徐临观无冤无仇,他为什么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魏若熙平日里温声细语、姿态婉约,此时罡气自脚下升腾而起,通身气派却变得极为坚韧刚强,令人望而生畏。 方奇嵩此时被冲昏了头脑,冷笑一声说道:“谁知道你做过什么亏心事情,而且这也不关我的事情。你不是想要个堂堂正正的比武么?我给你,咱们不光分高下,还要决生死!” 擂台上双方内气澎湃、气浪奔涌。轰鸣声压盖,令得两人谈话根本不为外人所闻。魏若熙心里思忖,今日若是退了,一丢了魏家的面子,二违了自己的信条,三可能命丧当场,于是她身子一正,神色凛然:“好,方师兄请赐招!” 说是请赐招,两人却是同时脚下蹬地,向着对方身影便冲过去。方奇嵩神色狠厉扭曲,双指上内气劲力也狰狞可怖;魏若熙眉头紧蹙,缠绕周身的罡气凝聚在右手小臂之上,看来是做出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胜负与生死,都将在身影相交的下一刻,见分晓。 第三一三章 一瞬的思索 在二人身影陡然交错的瞬间,魏若熙罡气凝结的右手并作剑指,向着方奇嵩的胸口便戳了过去。 “她还要用五步穿心指吗!”看台上许清霭、费木南等人见状都倒吸一口冷气,只怕魏若熙今天是要活活吐血吐死在这擂台上。 而且最可怕的是,对方使用的是少林一指禅功。这在指法之中也是天外天、楼外楼的存在,魏若熙凭着自己并不擅长的东西,去跟人家的专长硬碰硬,难道真的是气血上涌、冲昏了头脑不成。 魏若鹏猛地站了起来,低声重复道:“不明智,不明智!” 唐雨洺闻言也将手搭到了刀柄上,这个距离,只要魏若鹏有求,他必然可以甩出一道剑气去阻止二人的争斗,只是于攻击的精准上可能稍有偏差,这倒是不打紧,他多往方奇嵩那边瞄准些就可以,只要别伤了魏若鹏的妹妹就行。 “雨洺,帮帮我,”果然如唐雨洺所料,魏若鹏开口请求,而且语气是少有的诚恳,“我没有能打那么远的手段,你赶紧用——” “若鹏。”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魏若鹏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向父亲魏天曦说道:“爸,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若熙受伤,甚至会死吗!” “这是若熙的比武,我们没有资格去打断。”魏天曦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随后抬手往那边一指,“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魏天曦没有阻拦,应该还来得及。但现在确实来不及了——在魏若熙五步穿心指发出的同时,方奇嵩也将自己右手的一指禅对准了她。 一方是佛门心法与五毒手法交缠的肮脏不堪的内气,一方是拼劲了最后的气力方才凝成的流金的辉光。但从气势上来说,方奇嵩那几近癫狂导致的凶猛便已经盖过了魏若熙,何况姑娘现在有伤在身,那罡气的色泽也不如比武刚开始时的那般光泽莹润。 怎么看,魏若熙都是要输的。 怎么看,魏若熙都是要死的。 落下了! 更快一筹的是方奇嵩,虽然习练未到完满,但他的一指禅功也是极为强横。此时伴随空气撕裂的声响,他那锐利的指尖先是截断了五步穿心指的进攻路径,将魏若熙纤细的小臂给直接切裂了大半,随后又在对方因震惊而身体僵直的瞬间,刺进了魏若熙的心窝。 那一刻,整个体育馆大厅陷入到了堪称死寂的氛围之中。 没有人会预料到眼前的情形——少林派方奇嵩,以一指禅功杀死了这次比武的主办方魏家的三小姐,魏若熙。 为什么? 所有人都怀揣着这个疑问,但现下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已经有人开始发出了呐喊:“杀人了!他杀人了——!!” 那一声,仿佛剥去了方奇嵩心里的袈裟,让他那已然被世俗锁链洞穿了琵琶骨的可悲样态显露了出来。 那是短短的一秒,却也是刹那的永恒。这是方奇嵩第一次杀人,魏若熙被他几乎斩断的手臂无力地滞空,那伤口估计紧接着便会迸出鲜血、露出森森白骨;而魏若熙的眼神仍然坚毅,好像疼痛尚且没有传导至大脑,告诉她胸腔已经被洞穿的事态。不知道等这定格的瞬间结束之后,出现在这大小姐脸上的该是怎样的表情——疑惑?愤怒?恐惧? 至于身后的死寂,无需理会。在那声呼喊后,紧接着便会爆发山呼海啸,浪潮一般的呐喊。有人会来制服他,魏家的人甚至会想要杀了他。但他知道,徐临观会保他。 很难想象魏家人的表情,好在此时背对着,也看不到。 但是,有个人的表情能看见…… 背对着魏若熙、面朝方奇嵩,远远地站着一个人。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个子不高不矮,体态不胖不瘦,长得非常帅气,留着长发,扎着辫子。 令人惊讶的倒不是那小伙子的外貌,而是他的神情。此时自己洞穿了魏若熙,所有人——虽然方奇嵩在这个瞬间不能四下张望——都该是一副惊骇的神色,可那家伙远远地靠在墙边望向这里…… 他在笑?! 魏若熙死了,我杀人了,有什么好笑的?! 方奇嵩将目光收回来,看向被自己戳穿的魏若熙。一股电流般的意识经过他的大脑,令其浑身上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没有手感。 自己的手明明刺入了对方的腹部,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手感,血液的温热、肌肉的湿滑、胸骨的坚硬,一样都没有。 紧接着,方奇嵩的怀疑更深了一些:自己先手是斩断了魏若熙手臂、随后才洞穿她心窝的,为什么她在手臂被几乎斩断之后神情中没有丝毫疼痛的神情?难道她痛觉传输那么迟钝么? 还是说…… 再次看向魏若熙的双眼,方奇嵩的瞳孔因为惊骇而骤然收缩。 还是说,自己刺穿的根本不是魏若熙! 上面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静止的一瞬中,由方奇嵩的脑中生发的思考。当时间再次流动、秒针向下一格移动之时,方奇嵩的视野已经变作了一片黑中的亮白。 你试过闭着眼,在眼前开灯的感受么?方奇嵩此刻,就是这种感受。而当他明白到底发生何事、那个扎着辫子的男人为什么在笑的时候,“输”这个字,便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了。 “等等,你他娘的别瞎几把喊!!”看台之上,看清场上形势的费木南抬手阻止身后那人吓破胆的呼喊,并愤怒地冲他吼了一嗓子。 魏若熙根本没事——伴随方奇嵩一指禅出击,她的手臂被几乎斩断、心窝被指枪洞穿。然而下一秒,那倩丽的身影便骤然化散,仿佛被抛撒的花瓣般变作了数不清的碎片。 而魏若熙真正的身影,正紧跟着那虚影的化散而向前猛冲,缠绕着灿金色内气的右手狠狠地砍在了方奇嵩的眼睛上。 那便是方奇嵩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的原因。 封住了视野,魏若熙左手趁机扯住了方奇嵩的手臂,伴随轻盈的腾身,她拉着方奇嵩的胳膊将他给拖到了地上。 眼中传来酸楚与胀痛,而右手还被不知什么方向的力道拉扯着,方奇嵩方寸大乱,两腿踢蹬、身躯狂扭,做出一番野蛮的挣扎。 魏若熙发了狠,转身蹬腿踩住地面,双手扣住方奇嵩手腕向后奋力一折,这次不是脱臼声,而是撕裂声——魏若熙用关节技直接撕裂了他的手肘韧带。 惨叫声响彻会场,方奇嵩被疼痛激起了狂怒,伸出另一只手胡乱去抓,魏若熙见状身子一滚,压着方奇嵩的肩膀拽住了他另一只手臂,她毕竟还是有怜悯心的,两手一搭一扣,只是将方奇嵩另一条胳膊从肩关节上卸了下来。 转瞬即逝、快若雷霆,场上所有人都被这流畅而凌厉的进攻给惊了一跳,不光是同辈的那些人,包括李广成、李维,还有蒋雨生、魏石、沈公三位老前辈,见此情形都是大为震撼。然而在所有惊异的神色中,李广成的神情却率先变作了恍然,随后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坏笑。 “这姑娘,可真是不得了。睡了两晚上,就把我儿子的招给套走了。” 大概是前天的夜晚,当李游书和魏若熙两人喝得酩酊,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回到酒店的时候,魏若熙向李游书询问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 “游书,你虽然练的是百家拳,可总该有几样比较擅长的吧?” 李游书当时被魏若熙封了行气路径,正因为酒精的作用而迷迷瞪瞪。听见魏若熙这么问,也只是无意识地开口回应:“比较擅长的……无非形意、八极、画龙指……唉其实都差不多,一瓶不满半瓶瞎晃的水平。再就是些简单的身法和傩戏。” “傩戏?”李游书真醉,魏若熙倒是装醉,听见一个新鲜词汇,她那假装迷离的双眼忽然一亮,“傩戏是什么?是你们北方说的跳大神么?” “你说是吧,不准确,”李游书醉得厉害,摇摇晃晃松开魏若熙,一个趔趄扑在了床上,“你说不是……倒是也挺像的,大概同源罢,也或者性质类似。” 魏若熙来了兴趣,慢慢坐到李游书旁边伸手在他肩上戳了戳:“你能不能教教我?” 李游书的慷慨大方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授人以渔的方面,大方得出奇。毕竟他本身就是汇百家之所长的人,自然不会吝于将学来的东西传授出去。在他看来,教学相长,要是你藏一点、我藏一点,抠抠搜搜都带进棺材里,剩下的就没什么好东西了。 何况魏若熙当时跟他第一次见就难得地情投意合,还请他喝小酒,人家既然开口,他自然是欣然应承:“行,教就教,又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就有了魏若熙那扭转乾坤的一招。 回到擂台上,将方奇嵩全力压制的魏若熙心中暗自庆幸,她的战术总算没有落空。虽然是临阵磨枪从游书那里学来的东西,却在这种时候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方奇嵩的一指禅功虽然路数诡谲、正邪难辨,但他终究是十几年在寺中过活,肚子里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他自恃功力深厚、又有五雷掌剧毒相辅,欺魏若熙有伤在身便放松了警惕。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站在墙边定定地观瞧着场上骤然扭转的局势,李游书从后侧方早已将魏若熙使出傩戏虚影那招看的明明白白,所以当方奇嵩在那短暂的瞬间看见他时,所见只是观戏般的寻常笑容。 第三一四章 恩将仇报 虽然还没有打出致命的一击,但看着场上魏若熙将明显高壮于她的男人给狠狠压制,即使是蠢笨痴呆之人也能看的明白——方奇嵩输了。虽然先前不知用什么手段将魏若熙一度压制、逼入绝境,但此刻那带伤的女孩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实打实地将这名少林弟子给打倒在地的。 右臂肘关节韧带撕裂、左臂脱臼,方奇嵩的上肢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而魏若熙半跪在他身上,左膝狠狠压着他脊背,右手则探入他的颈下摸准了气管和食道:“方师兄,我虽然学的是卸骨擒拿,但要说凭五步穿心指的指力精准切断你气管,也是绰绰有余的。” 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出现在自己咽喉之上,方奇嵩的瞳孔骤然收缩。 魏若熙的声音,冷意凌凌、掷地有声:“方师兄,你自己说的——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当疼痛感与挫败感同时压下来,脑中沸腾的热血便彻底地被冲散了。冷静下来之后,方奇嵩的心里升起一丝悔意来,倒并不是出于对魏若熙下杀手的愧疚,而是他意识到自己要死于自己所说的“豪言壮语”。他当然不想死,但输了就是输了,魏若熙能扯断他的韧带,便自然能扯断他的咽喉。 报应,恶因结恶果,只是没想到竟来的如此之快。 然而令方奇嵩惊讶的是,魏若熙没有下手。她看着方奇嵩在自己膝下扭转身躯、拼死挣扎的凄厉模样,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手上的劲力也小了许多。 随后,松开压制,魏若熙站了起来。压迫心肺的重量从背部缓缓消失,方奇嵩猛地吸了口气,来不及起身便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却,眼中满是警惕和恐惧地盯着魏若熙。 魏若熙没有追击,她站在那里,看着在地上半卧的方奇嵩,居高临下的视线中有着说不清的意味在里面。 “方师兄,我猜你是有难言之隐的。虽然你想杀我,但是我并不想杀你,毕竟我把你当朋友看。” 见二人在台上还谈着什么,方奇嵩没有投降的迹象,魏若熙也没有追击的打算,连裁判都一时不好把握,站在不远处迟疑起来。 魏若熙的话语引得方奇嵩有些讶异,但他歪在那里,却因为她的话而没有了负隅顽抗的想法。 “我也说不好,但就是有那种直觉而已。如果我猜错了,方师兄也不要嘲笑我,毕竟我是以好的那一面去揣度你的,”魏若熙凝望着方奇嵩,慢慢说道,“说决生死,那是一时的气话。方师兄如果有困难,可以开口。这次比武,爷爷不仅是想要让我们这些小辈们亮亮相,更是希望武行里各门各派能跟以前一样守望相助。斗来斗去,归根结底是无趣的。” 顿了一下,魏若熙似乎是在思索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终于还是恢复了往日那份谦和温柔,冲方奇嵩笑了笑:“还有就是,方师兄刚刚用的一指禅功……似乎还有别的邪祟在里头。我见识浅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觉得那东西不是善类,虽然于功力上有一时的增补,但长此以往于功法精纯不利,方师兄请慎用吧。” 说罢,魏若熙冲方奇嵩拱拱手,算是劝他好自为之,随后便转身向擂台外走去。见状,裁判摸不清头脑,向魏天曦那头投去求助的目光:这算什么?是你侄女投降了,还是方奇嵩输了? 魏天曦注意到了裁判的目光,但他假装没有看见,扭头去跟长子魏若鹏说话,将那裁判的求助眼神给丢在了一边。 方奇嵩愣在那里,傻里傻气地看着魏若熙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以德报怨,也不过如此了。她话里话外说得情真意切,且诚恳非常。态度不卑不亢,却有着极为深沉的关怀在其中。 看着那姑娘倩丽的背影,方奇嵩明白,自己真的输了。 想到这儿,他脸上显露出羞惭的神色,浑身一震将脱臼的左手给接回去,随后颤抖着那条胳膊,准备举手认输。 然而就在这时,方奇嵩敏锐的感官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 回头看去,已经心灰意冷的男人看见了徐临观阴沉的目光。那好像是在向他发出严厉的提醒:此时如果认输,你便什么都没有了。 丰厚回报的反面,总是难以承受的代价。方奇嵩明白,徐临观那目光不光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合同上写的很清楚,如果方奇嵩认输,那么还将承担违约责任,面临巨额的赔偿。 至此,方奇嵩再次陷入了迟疑。 魏若熙的命是命,亲妈的命也是命。师父从小的教诲,芸芸众生、万物平等。可真正落到了自己身上,想要平等对待就难了。 “怎么办……怎么办……” 魏若熙那毫无防备、尚未退场的身影就展露在自己面前,自己只要稍微纵身出手,便可以将她击倒在地,稍微再咬牙吃些气力,就能让洞穿身体的幻象变成现实。两百万,四百万,那是什么概念啊方奇嵩。 魏若熙说有困难开口,可开口了,她就真的会帮么?非亲非故,现在还结了仇,她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自己的家人,她根本没义务去救助,她刚刚那发自肺腑的说辞,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耍嘴皮子而已,红口白牙,一张一碰,说的优美而冠冕。 可说完了,还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能靠得住的,还得是自己…… 经过一番努力的自我劝说后,方奇嵩的眼神慢慢阴沉了下来。趁着裁判那边一时还不知如何决断、观众们讨论不休、魏若熙的朋友都因其取胜而放松了警惕的时机,方奇嵩再次握紧了左手:虽然更为有力的右臂不能活动,但要重伤一个毫无防备的姑娘,可谓信手拈来! 当魏若熙感受到身后劲风,猛然回身之际,方奇嵩那指枪距离她的心口已经是咫尺之距了。她想不到自己那般掏心掏肺,方奇嵩却是一副铁石心肠,一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才肯罢休。 然而此时,避退、躲闪、格挡,皆是不能了。 “雨洺!!”几乎是在方奇嵩腾身而起的刹那,一直警惕着场上形势的魏若鹏不再去理会父亲的阻挠,震声疾呼;而唐雨洺也极为响应地抽刀而出,霎时间长刀出鞘,鬼哭神嚎。撕裂空气、发出呜咽悲鸣般声响的剑气轰然飞出,向着方奇嵩的身影斩了过去。 但还是慢了一步,那剑气不过走了半程,方奇嵩的指尖已然触及到了魏若熙胸前的衣料。眼下情况,即便那剑气将方奇嵩斩杀,也根本无法改变一指禅洞穿魏若熙的事实。 “成功了……我……四百万!我妈有救了!” 心中传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悲戚欢呼,方奇嵩狂喜之间眼中几乎要噙出泪来,他不敢去看魏若熙的眼,他怕那双眼中依然没有怨恨。即便魏若熙真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他投去了哀怨的目光,那也正常。不管她怨恨与否,方奇嵩恐怕终老致死都难赎其罪。 对不起,魏小姐,可是、可是…… 为了让我妈、我弟弟、我全家更好的活,请你去死吧! 客观来看,方奇嵩身上除了韧带撕裂的右臂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损伤;而魏若熙经此一战,右臂被一指禅劲力划开伤口,遭受余毒侵蚀,体内经脉被罡气所伤,又与慈悲掌相抗吃了余劲,此时即便有能够做出反抗的时间,也根本没有那个余力了。 怎么办…… 游书!! 第一次,魏若熙在心里求救了。从来没有过,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遇见任何麻烦,都不曾向身边的亲近之人主动求援——即使是自己的爷爷、父亲、母亲,乃至堂哥表姐和两位亲姐姐。 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李游书在她心里虽然极为重要,但还远达不到血亲的程度,她向李游书求救,大致是基于心中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即使是横向对比,她也从来没有在前几任男友身上产生过那种情感。 但现下,她却第一时间想到了李游书。 当魔豆种下,剩下的就是等待其疯狂生长。此时魏若熙的心中,对李游书的期待便如同入土的魔豆一般疯狂地窜起,令她几乎是遵循着本能地开口了。 “游sh——” 可是太近了。方奇嵩的指刺近到当她想要向李游书呼救时,都不能将他的名字全部说出口,巨响便将她全部的声音给压盖下去。 耳边是轰鸣的风声,眼前变得模糊。在最后一刻,魏若熙的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因为她才刚刚碰见李游书,她不知道前一位欧阳知小姐是如何与他海誓山盟的,但当她在夜晚侧卧于李游书身边,于黑暗中静静端详他的侧脸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以自己的方式去与他一同生活。 只是这愿望似乎便要如泡泡一样,在方奇嵩的指刺之下破灭了。 第三一五章 把握不住 “若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都那样令人难以预料,就连魏石、蒋雨生与沈公三人都猛然起身,跃下观众席向方奇嵩那边奔去。可即便是唐雨洺更快一步的剑气都不能挽救即将发生的灾厄,三位老人即便都神功盖世、本领通天,也必然是无济于事了。 “赢了!!”指尖察觉到了衣料的触感,方奇嵩的心里已然狂喜。 然而下一秒,在魏若熙心中凄然呼唤的刹那,一只手从左侧探出,重重抓住了方奇嵩的手腕。有力的一握赫然止住了方奇嵩戳指的进路,连一点惯性带来的影响都不曾显露出来。 方奇嵩拼劲全力的一击被生生阻遏,内气的余威轰然散开,将魏若熙的长发吹得狂舞不休。在那狂风嘶吼、内气哀鸣的气旋之中,方奇嵩看清了来人的真容,随后,他的神色中显露出了扭曲的震惊:“是你……!!!” 内气掀起的狂风自擂台向外扩散,席卷大厅。在足以令整个体育场的天花板钢架摇撼的震颤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将方奇嵩阻遏的身影。伴随方奇嵩迟疑而惶恐的叫声,那人猛地一挥手,钢鞭般的左臂挥出一道如同剑气的猛烈拳风,将半空中自观众席袭来的那道致命剑气给打了个粉碎。 紧随狂风之后,内气碰撞、剑气消散的尖锐爆鸣响彻天空。 “那个人!”本还是坐着的徐临观腾地站了起来,如果说能够阻遏方奇嵩强弩之末的进攻尚有情可原,那么如此举重若轻地消弭了唐雨洺的剑气,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了,“那个小子是谁!!” 在狂风的呼啸中,已经奔上擂台的三位老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蒋雨生眯起眼睛来,有些埋怨似的轻语道:“哼,来都来了,现在才露面,都不敢来看看老头子么?” 闻言,沈公和魏石都看向蒋雨生:“蒋老哥,那位年轻人……难道是?!” 方奇嵩执着于近在咫尺的胜利,扭头瞪着那将自己给阻遏下来的男人,厉声呼道:“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哼,你管的也不少嘛,”男人冷笑一声,凌厉的目光在凌乱飞舞的发丝之间闪烁寒芒,“已经是战败之人,趁人不备背后偷袭,还有脸问我是谁?” 当然,他不需要自报姓名,因为站在一边的魏若熙已经惊喜交加地叫出了他的姓名:“游书!” 这名字如同黄蜂尾上针,“嗖”地在方奇嵩脑袋里刺了一下:“你!你是李游书!李广成的儿子!” “我爸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说话间,方奇嵩更加用力地向前刺出指枪,他与魏若熙之间只有一层衣料的距离,要杀她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不管他怎么用力,即便是将粗壮手臂挣得青筋暴起、狰狞夺目,那指刺竟不能再前进半分,李游书的手就仿佛一架坚实的台钳,将方奇嵩的左臂死死咬在那里,进不可进,退无可退。 “哈哈,你儿子果然憋不住了。”看台上,李维冲李广成笑嘻嘻开口,而李广成却只是笑笑,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对或是赞许。按他的想法来,这里就是李游书应该出现的时机和场合,他出现在这里是顺应天理的事情,是本能的作为,这才是李游书。 “小哥,两百万真的那么让你着迷么?”在方奇嵩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李游书操着冰冷的口气,将自己左手举了起来,“能够让一位佛门弟子放下佛心禅意,一心只想着将宽宏大量的姑娘至于死地。不过也对,你身为少林派都已经开始修炼五毒手这种功夫了……” 说话间,李游书的右手将方奇嵩带来死亡威胁的手臂甩开,左手并做指枪向他猛地刺了过去:“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奇嵩的手臂脱离了攻击路径,由于右臂韧带撕裂无法剧烈运动,又被李游书逼迫得紧,情急之下便将左臂收回,运起一指禅功并五毒手的剧毒向李游书那边还击而去。 便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李游书仍然不忘右手冲魏若熙的肩窝那边轻轻一推,语气当然平和地嘱托了一句:“若熙往后退,危险。” 见状,方奇嵩更加暴怒起来:该死的,他竟然还有心情聊天,瞧不起我吗!! 李游书的出现、攻击以及方奇嵩的还击都过于突然,就连看台上唐雨洺都忘记了继续追击,反而看戏一般地手搭天棚说起风凉话:“哦……那小伙子该不会就是雨寒说的拜把子小兄弟吧?能一击打散我的剑气,看来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哦。看看有点啥本事吧。” 而魏若鹏此时的想法,却是在思索此时出手的这扎辫子的小子,是不是妹妹们所说的“若熙喜欢上的人”。 但是他们俩还是惊喜更多,毕竟魏若熙的性命是救下了。可观众席中除了徐临观外,还有个人脸色阴沉如同夏夜雨云…… 方奇嵩的一指禅功依然凌厉,五毒手的劲力惊悚骇人;然而李游书仿佛要公平对决般也选择了左手出击,并且那一招指枪同样撕裂空气、无坚不摧。 “指法对指法——少林一指禅,对上……”说道李游书的功夫时,魏石却忽然迟疑了,“嗯?那是五步穿心指?” 李广成猜的没错,魏若熙确实在灌醉李游书之后学去了他的傩戏幻身。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就算是喝得烂醉也没忘记练武的事情,第二天一早虽然还处于被魏若熙给“迷奸”的懵逼中,但行气路径刚一开,李游书便在空气中摄入了魏若熙那微乎其微的残留内气,成功解析并学会了她的所有功夫。 一个傩戏,换了魏家的家传绝学,稳赚不亏。 两道指枪如同闪电一般落在对方肩上,李游书和方奇嵩的身影同时向后飞速后撤。然而三步之后,二人又同时站定身姿,方奇嵩先发制人向李游书再次冲了过去。 五毒手的毒性一触即发,更由一指禅的劲力深入内里,此时李游书应该已经无法再运行内气了。 方奇嵩想当然地这么认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怪物,一个外挂,一个邪魔外道,一个无法用常理去揣度的男人。 当迈出左脚之后,自身脚步的迟滞引起了他的怀疑,但此时箭在弦上岂能不发,方奇嵩顾不得那么多忌惮和警惕,纵身向李游书冲去,并向着他又出一指。 挫伤了。 骨节的刺痛令方奇嵩倒吸一口冷气,不等他反应过来,李游书骤然出手狠狠掐住了方奇嵩的脖子,使他措手不及、无法呼吸,发出了“嘎”的一声怪叫。 “五毒手是吧?”肩窝处逸散出五毒手的青黑色内气,李游书面不改色地冷笑着瞪视方奇嵩,“确实厉害,毒性剧烈,跟一指禅功力搭配虽然称不上是光明正大,倒也相得益彰。” 夸奖还是要夸奖的,虽然方奇嵩此时已经被李游书掐着脖子举高高了。 “不过这种毒手功夫,我见识过更厉害的。” 说话间功夫,五毒手在李游书身上的残留猛毒便随风化散而去,什么都不曾留下。 而反观方奇嵩,此时竟在李游书手中孩童般无法反抗,倒是与他先前虽然输给魏若熙却仍然奇招连出的形象大相径庭了。 怎么……回事…… “没法运气了,对吧?”打断方奇嵩心里的惊疑,李游书直接开口给出了解释,“一招换一招,我吃了你的一指禅,你自然也要吃我的指法——那是用五步穿心指和若熙的手法结合使出来的,我已经把你的行气路径给封堵起来了。” 魏若熙的卸骨擒拿,可以在卸下对方骨骼的同时将罡气垫在其关节之间;而身为人肉透视仪的李游书可以完全洞悉对手的行气路径,所以他不仅可以用出五步穿心指,还可以将五步穿心指极具穿透力的罡气准确打入对方的行气路径,由此使其暂时无法行气。 魏若熙懂经脉,但要说完全拿捏每个人的行气路径这种事,除了李游书外估计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所以她那晚之所以让无妄诀完全失效,一来是占了李游书对她无防备的便宜,二来一切行气路径中,心脉都是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她只是用自己那卸骨擒拿的小技巧将李游书靠近心脉的那部分行气路径给堵住了而已。 此时李游书倒是实打实的准确出手,堵住了方奇嵩行气路径。不仅如此,只要他心情不好将那罡气引爆,那方奇嵩行气路径必然大损,估计没有半年是好不了的。 松开手将方奇嵩丢在了地上,李游书深知此时的他根本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开口说道:“你断了条胳膊,我现在要是打你是欺负人。不过小师父,一山更比一山高,技不如人呢,咱得认。没有输了还要背后偷袭的道理。” 虽然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用了什么手段,封堵了自己的行气路径,但方奇嵩此刻失去了安全感,顿时方寸大乱。只得气喘吁吁地半卧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瞪着李游书。 李游书不介意被这么看着,在钟城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了,他对此已经习惯:“还有啊,人魏家跟你个和尚家的无冤无仇,你怎么对若熙下死手呢——是不是有人花钱托你办事儿,许你大把票子?我跟你说啊,他们但凡要你去杀人,那这里面的水必然很深,这些个w你未必把握得住,当然我也把我不住……” 魏若熙此时正想上前站到李游书身边,左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她猛回头,发现是那个一直跟在文彬道长身边的小妹子董玲尔。此时她竟一反往日开朗的模样,神情严肃、语气冰冷地对魏若熙说道:“魏姐姐,我先帮你把五雷掌的毒给化去吧。” 第三一六章 败露身份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远远观望着擂台上的情形,徐临观的语气可谓低沉到极点,脸色更是难看得无以复加。他站在那里,不知思考着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对侍立在侧的女人开口下达了命令。 “小周,你跟我来。” 周青桐回了个“是”,她心里有些微的担心。因为李游书此人能让钟城动摇、能将陈玉鹏打成废人,虽然看上去年轻,想必实力是不用说的。徐临观此时怒火中烧,如果失去理智下达什么将他截杀的命令,自己被李游书活活打死不要紧,她担心徐临观才是李游书更愿意重拳出击的对象。 至于台上,李游书此时已经结束了他那随心所欲的说教,他对方奇嵩本身就是不怎么上心的,只是因为魏若熙要遭到暗算才上了场,现在魏若熙没事了,他自然是懒得跟方奇嵩多说闲话。 “多了的也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好过,别人未必就好过。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李游书说完了,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银铃样的狠厉声音:“游书哥,你问完了,我还有事情得问问呢!” 李游书闻言回头看去,却见董玲尔双手叉腰一步步走上前来,她身后站着魏若熙,看样子,右臂上被方奇嵩划伤留下的五雷掌余毒已经解了,状态比方才要好上许多。 方奇嵩不认识董玲尔,见一个个头不高、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走上来,一时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等他开口问,董玲尔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那耳光打得脆生,将已经精神动摇不定的方奇嵩直接打得怀疑人生。 “打你这一耳光,因为你偷学了我们蛊仙门的功夫,”董玲尔盯着方奇嵩,冷冷说道,“讲道理,按照本门规矩,我是应该把你两只眼睛给挖下来的。但毕竟是法治社会、文明社会了,这么做不合适。何况你是佛门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饶你这一次。以后若是再敢擅用五雷掌,蛊仙门随时找上门要你的命。” 当听到“蛊仙门”三个字时,方奇嵩的神色骤变,冷汗扑簌簌淌了下来。 “说,你这五雷掌是从哪里学来的。” 方奇嵩低着头,眼神闪躲地回道:“没、没谁……” 董玲尔眯起眼睛,“啪”地打了个响指。伴随那清脆响指声,一阵绞肠剧痛忽然涌了上来,令方奇嵩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了地上,痛不可当缩成一团。 “刚刚打你那一耳光,噬蛊已经顺着耳朵钻进去了。”董玲尔语气淡然,似乎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已经用了不是一次两次。 方奇嵩痛得冷汗直流,然而面对这样的严刑却依旧选择沉默。李游书在旁边不做声,却觉得估计得是哪个姑娘看上方奇嵩,所以才将五雷掌传给了他,他倒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肯轻易辜负了人家的恩情。不过也可能是他杀鸡取卵,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功法,那就死不足惜了。 虽然看别人受苦是不愉快的事情,但就好像十五岁那年看着刘文昭杀吴忠义一样,李游书表现出了难得的冷漠劲头。在他眼里,该死的人救不得,办正事儿的女人妨碍不得,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看着方奇嵩虽然如丧家之犬般蜷缩颤抖却一声不吭的样子,董玲尔也是微微点头:“你倒是个汉子,若是私仇,我饶也就饶你了。可你敢骑在蛊仙门脖子上拉屎,把五雷掌到处乱用,败坏蛊仙门名声,这我确实是饶不了你的。你乖乖说了,我解了蛊,皆大欢喜。不然,也不过是我手上再多一条人命罢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董玲尔显露出这种危险的气氛,但李游书还是第一时间选择去查看魏若熙的情况:“你怎么样,还痛么?” 魏若熙微笑摇头:“多亏有你,不然我就死了。” 这话激起了李游书的一点回忆,欧阳知和艾琳娜与他告别时的情形陡然闪过,令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抱了下魏若熙,低声道:“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李游书的身躯温热而坚实,魏若熙被他抱住,感觉心里暖暖的,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方奇嵩此时已经痛得无法准确思考,这反而更坚定了他死咬牙的劲头,而董玲尔虽然有冰冷的一面,可骨子里也是个认死理、一根筋的人,两人此时死磕在一处,也不知道哪个肯先罢手。 “小董,你再这么逼问下去,他就死了。”关键时刻,还得是李游书开口劝阻道。 董玲尔扭头看看李游书:“问不出叛徒来,我心里不踏实。” “可能……是喜欢他的人教给他的呢。” “就他?”其实李游书开口的时候,董玲尔便已经知道他是要保方奇嵩,所以这时间已经将噬蛊给停了下来,指着方奇嵩圆圆的脑袋不屑问道,“我们蛊仙门的姑娘,可没有这么没眼光的。”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你不是还喜欢道士么?” 李游书的调侃惹得董玲尔脸上一红:“没那回事!再说他那什么跟文彬哥比……” “是是是,我这不是不想你要了他的命么,对吧若熙?” 魏若熙闻言连忙点头应和:“嗯嗯,玲尔,咱们从长计议慢慢盘问,别伤了方师兄的性命。你刚刚不也说现在有法律,既然有法律,不能挖了他的眼睛,就更不能伤害他的生命了。” 腹痛此时已经渐渐停了下来,方奇嵩得以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艰难地抬眼看向李游书:“我、我不能认输……” “行,我知道你是有苦衷,我亲自来还不行么。”李游书叹了口气,对于方奇嵩的执着是无奈中带着三分敬意,蹲下身去朝着他的颈后便劈下来,手法不偏不倚、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这精疲力尽的小伙子给劈晕过去。 “裁判!”将方奇嵩劈晕之后,李游书又扭头冲场外裁判呼道,“刚才方奇嵩已经输了,你为什么不喊停?要不是我出手制止,魏三小姐现在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裁判脸上挂不住,冲魏若熙连连鞠躬致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魏小姐,方才是我不称职,请您原谅!” 对于魏若熙来说,李游书肯出手救她,这时还为她责骂裁判,她心里本就没有气,如今更是泛起暖意来:“这都是小事,您也不用过于自责。” 李游书见魏若熙无意追究,知道她宅心仁厚,不是作威作福的小姐,便又催促裁判道:“既然已经结束了,还不快把比赛结果给报一下?” “是是是。”虽然不知道那颐指气使的小伙子是何方神圣,但能够单凭一手阻下方奇嵩的偷袭,一招将其打得无力还手,必然不是省油的灯。裁判这样想着转身面向观众席,高声呼道,“决赛轮,魏若熙对方奇嵩,胜者,魏——” “慢着!” 正当所有人都为魏若熙理所应当的胜利而感到高兴,其中的少数人为这两天一夜间为比武而发生的诸多麻烦终于尘埃落定而松一口气时,男人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裁判即将为一切画上句号的宣告。 李游书凝视过去,通向擂台的那通道里,赫然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人年过五十,面色阴沉、脚步沉重;而女人跟在他身后,单从那走路的姿态以及脚步声中便能判断出,是个高手。 这男人李游书认识,因为一切媒体报道中都时常出现这男人的面貌,以至于当他真正站在李游书面前时,反而并不像在杂志和电视上那样可怕。 “徐董事长是吧?”李游书全无惧色地看着徐临观,“这比武您也看了,结果也摆在这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想必明眼人也是心知肚明。这皆大欢喜的时候您忽然站出来……什么意思?” 徐临观盯着李游书,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是,方奇嵩是输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我要说的不是比武的事情,”说着,他抬手指向了冲自己提出质疑的小伙子,“而是你!” 徐临观虽然没有带扬声器,但他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整个大厅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场的众人见又有情况发生,一时间不明所以地注视着擂台,看徐临观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李游书指指自己,“我不过是小门小派的无名小卒,哪里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跟这位魏家的小姐,也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而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魏若熙闻言一愣,想要开口时,“游”字刚一出口便被李游书轻轻握了下手腕,连忙闭了嘴巴。 她明白过来,李游书这是怕自己被点破了身份牵连到魏家,所以干脆说自己并不认识魏若熙。 徐临观闻言却只是冷笑:“哼哼哼,你倒是跟你父亲很像啊——能逞英雄,也能装孙子,可以,是个成大事的人。” 说罢,他抬头望向四面观众席,高声道:“诸位,徐某露面,倒不是不服魏三小姐的本事。我不过是个商人,于习武之事只是略懂些皮毛。但要说消息灵通、识人断事,却也别有些门道!”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然而李广成的面色却已然凝重起来。 “糟糕了……” “这小伙子!”徐临观指向李游书,另一只手还故作姿态地背在身后,“很厉害!能硬吃一指禅,得是内外兼修的功夫!虽然各位未必服气,但要说这小辈里最有本事的三个——蒋家的三少爷蒋子夜名至实归!犬子徐苍,勉强算一个!再,还有个没露面呢!!” 那呼声响起,大厅里顿时人声鼎沸,众人似是而非的,都已经猜到了那扎辫子的小伙子的真实身份,有人震撼、有人咋舌、有人惊喜。 然而,也有人开始摩拳擦掌了。 “这年轻人可不得了!”徐临观继续说着,越说,他的目光越是杀气腾腾,他的神色越是阴沉似水,他的口吻越是冰冷彻骨,“他打残了青竹螳螂门的掌门陈玉鹏!打伤了三太子功的传人沈庚!重伤临江集团骨干经理张文远!……最可恨的,这小子搅动钟城二十分区,令这国际都市一朝瘫痪,更是混乱之中杀死了柳家最负盛名的年轻翘楚,柳川先生的儿子,柳仕良!!” 在一片哗然中,李游书握紧了拳头。而徐临观,则以利箭般的目光回敬李游书: “各位!如今这人就站在这里,他便是李广成的长子,李!游!书!!!” 第三一七章 五百万身价,三百万人头 “李游书,他就是李游书!”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就是他把陈玉鹏的功夫给废了……” 伴随徐临观当场点破李游书身份,会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嘈杂焦灼起来。 擂台边上,魏石、沈公都扭头看向蒋雨生:“老哥哥,这就是你最得意的徒孙李游书?” 蒋雨生闻言长叹一声捋捋胡子:“虽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可也跟广成一样,是最能惹事的一个!” “哟哟哟,还真是雨寒的结拜兄弟李游书啊,”唐雨洺拍拍魏若鹏肩膀,以幸灾乐祸的口气说道,“你妹妹是不是跟他拍拖啊,不然他没道理站出来保护魏若熙的。” 魏若鹏推推眼镜低哼了一声:“无所谓,有能力保护她,若熙喜欢就行。” 说罢,他眼睛一斜,瞥向坐在那边的父亲魏天曦。看着魏天曦那低沉的脸色和锐利的目光,魏若鹏眯起了眼睛。 然而,此时心里最为忐忑的既不是李游书本人,也不是李广成,而是柳仕如。她站在父亲柳川身边,不动声色间,背上已经汗湿欲滴了。 她不敢去看柳川的脸,但仍然能准确地感受到柳川带来的阴冷杀气。 “如如……”在柳仕如的担忧之中,柳川沉沉地开口问道,“他杀了你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柳仕如没回话,垂眼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栏杆,随后低下头去。 “不说话,那就是知道噻。唉,我知道,我明白,但是毕竟是你们老汉儿,哪个会不心疼自己亲儿,”听不见柳仕如的回复,柳川低下头轻叹了一声,随后将手放到膝盖上,慢慢站了起来,“也罢,好几年没大大活动筋骨,今天就试一哈,看看那个能把陈玉鹏脑壳打爆的小子,有点啥子本事。” 杀气肆意流窜,杨武德、许庆华、赵洛等人都心里一惊,不敢开口:时隔多年,一直消沉无作为的柳家家主柳川,今日恐怕是要开杀戒了。 而柳仕如见状想要动作,却不敢出口阻拦。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感觉到观众席上气氛的变化,李游书握紧了拳头:“徐董,您既然认识我,应该知道我身份特殊,并不方便在这种场合露面——还是说您本意就是要在这里把我亮出来,想搞点别的事情给大家玩?” 摆手示意周青桐先不用紧张,徐临观双手背后,在人潮汹涌的呼声中冷笑道:“总算是见面了,韩授的小侄子。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昨晚一次,今天一次,为什么非要若熙的性命不可?”反正已经露面了,李游书干脆不再顾虑这个,直接向徐临观问罪。 “你错了李游书,除了你妹妹之外,我谁的命都不想要,否则王伯仁和黄鹤峰现在已经是两具死尸了。”徐临观摇了摇头,语气虽然平和,但气势依然凌厉逼人,“想要魏若熙性命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做了一次中间商,为那没脸示人的金主完成这笔生意而已。” 李游书回头看看魏若熙,二人都没说话。不过总算是有了新所得——想要害魏若熙的另有其人。 “那徐董,你点破我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 徐临观那眼袋颇重的眼睛一眯,冷声道:“你很快就明白了。” 话音一落,观众席上忽然传来众人惊呼。循声看去,竟有人影自席间猛然跃起,向着场上李游书这边砸了下来。李游书见状嘁了一声,揽住魏若熙细软腰肢向后便撤,那人怒喝一声“别走”,铁拳轰然落下,将擂台砸得轰然颤动、尘霾四起。 轰鸣之中,李游书脚步站定仔细看去,发现对面男人高瘦的身形慢慢显露出来,是个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人。但那男人穿了身盘扣衬衫,下身是普通的宽松直筒裤,脚上一双布鞋,打扮甚是传统,倒是让李游书第一时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男人眉头拧得如同绞绳死结,一边瞪着李游书一边冲身后徐临观高声道:“徐董,过会儿要是见了血,别怪!” 徐临观没说话,但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对李游书刚刚问题的答复: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你到底有多少仇人。 李游书用鼻子哼了一声,冲突然发难的男人拱手:“哥们儿,报个家门。” “青竹螳螂门,金胜洲!”男人虽然高挑瘦削,但声音却很是沙哑浑厚,给人一种讶异的突兀感。 金胜洲是青竹螳螂门新一辈的首徒,陈玉鹏重伤后,由他负责开馆授业,由师弟窦杰全权负责追杀李游书的事情。但这次魏家家主接引仪式本就是排场事情,所以金胜洲不可能不来。 “哦……”李游书点点头,“给尊师报仇的呗。” “明知故问!”金胜洲看来性子急躁,不等李游书再多说什么,纵身上前一招螳螂指向李游书便戳过去。 “游书!”情势乍变,魏若熙低声一唤,便想要出手替李游书迎敌。然而李游书胸有成竹将魏若熙拦下,不躲不闪不慌不忙,只等着金胜洲杀过来。那螳螂指出手如电、无影无形,又加上金胜洲脚下健步如飞,眨眼便冲着李游书的左眼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破风声紧来,金胜洲眼神一颤,收手回撤,凝神观瞧——李游书身侧,又一男子姗姗来迟,将他刺向李游书的一招给阻却了下来。 “三少爷,我知道你跟这人交好,但你龙文斋势大欺人,于理可说不过去!” “啧啧……”伸手在自己的蓬松丸子头上摸了一把,蒋子夜为难地瞅向李游书,抱怨道,“你说说你,都办了些啥事儿啊。” 李游书倒是不怎样在乎,微微耸肩:“你要是觉得为难,走也行。” “屁话,既然我上了台,那就必然是要帮你到底啦。”说着,蒋子夜站直身子与李游书并肩而立,远远冲金胜洲一笑,“金师兄,如果是仗着龙文斋势大欺人,那现在护着李游书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爷爷了。” 金胜洲闻言扭头看向距此不远的蒋雨生,见他与另外两位前辈不动声色地看着却并不出手,心里松了口气,又扭头冲蒋子夜高呼:“那蒋三少今天是要以一己之力来阻止我报仇了?!” “嗯哼。”蒋子夜点点头,伸手往后一指,“金师兄,说句实在话,这比武是魏家搞出来的,人李游书刚才出手救了魏家的人,有恩呢。我蒋家不说话,魏家可未必不会说话。” “那也得看看魏家家主的意思。”打断了蒋子夜的威胁,徐临观抬手指了指魏天曦那边,“家主接引过后,魏天曦便是新家主。这事情今天怎么了却,还是听听家主的意思吧!” 说罢,徐临观冲魏天曦招了招手。魏天曦远远看见了,便站起身来冲魏若鹏使个眼色,随后走下观众席上了擂台。而魏若鹏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神色不定地冲唐雨洺低语道:“老唐你听着,待会儿如果打起来的话,你一定要出手阻止我,听到没有!” “啊?阻止你?我阻止你……诶诶诶!我还没明白呢!”唐雨洺不解其意,还没等问清楚,魏若鹏便翻身下了观众席,跟随父亲往擂台那边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了长子的身影,魏石没有什么表情,蒋雨生则在旁摇头:“魏老弟,你担心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魏石苦笑一下,感叹道:“老喽……老喽。且看这些后辈儿孙怎么造作吧。” 见大伯走过来,魏若熙心里松了口气,魏家向来对定戢会是不亲近的,今天徐临观在魏家摆的演武场上放肆,本就是理亏的事情,何况自己被李游书救了一命。于情于理,魏天曦都肯定会保李游书。 魏天曦个子比徐临观高些,走过去后,将一个小麦克风递给了徐临观。 “各位,刚刚我所言,你们应该也已经看到了,现下主持门内一应事务的青竹螳螂门首徒,金胜洲,就在这里。”接过话筒,徐临观环视着观众席上,神色如常地说道,“说实话,我是希望定戢会的代表能够赢下这场比武的。但是有一件事更需要我来办——在座的,有陈玉鹏的朋友,有定戢会的理事,有我徐某的好友……当然,也有专门以赏金维生,或是在钟城有重要生意的同侪。各位对这年轻人心里有怨气,徐某深知。莫说养虎为患,就算数落他现下身上的罪过,也应当遭到重罚!” 在李游书、蒋子夜和魏若熙的注视,在整个体育场数百人的倾听下,徐临观举起了他的左手,伸出了他的五根手指:“徐某今天要办的更重要的事,就是捉拿李游书!我在此宣布,能活捉李游书、将其押送恒玉定戢总会的,赏金五百万;能提头来见的,赏金三百万!!” 此话一出,全场震动。文彬在观众席上,已然感受到了不同于先前的一种更加恐怖、更加诡异的骚动。 “糟……游书危险了。” 而擂台上,魏若熙闻言眉头紧蹙、贝齿紧咬,一张白皙的脸上因恼怒而透出了血红色:“徐董,你真是好会为人处世……大伯,难道您就看着他在这里呼风唤雨吗!” 徐临观闻言冷笑,继续向观众席上呼道:“不过,毕竟是魏家办起这桩好事,我还是得问问魏家家主的意思。天曦,你以为如何?” 说着,他将话筒移交给魏天曦。魏天曦冷着脸瞧了眼徐临观,又瞧了眼魏若熙,仿佛是思索了片刻,最后开口了。 “既然是公敌,即便是刚刚救下了若熙,魏某也不该挡了公义、挡了各位财路——想要寻仇的、想要赏金的,抓他的、杀他的,烦请自便。这场比武,就算是若熙运气好,胜之不武了。” 魏若熙闻言,不可思议地抬手挡住了嘴巴。 “大伯,你……” 而李游书则比魏若熙更加敏锐地感觉到了,自魏天曦说下这放任自流的话语之后,场上看向这里的目光,便比刚才变得热切、贪婪起来。 本是好心出手,恐怕插翅难逃。 偌大演武较场,翻作阿鼻地狱。 第三一八章 亮亮家底 父亲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我排行老大,是长子。自古以来家业传承都是立长。但是我父亲思虑异于常人,难以揣度。我身后,大妹魏天明虽然嫁出去但仍然以娘家为重;二妹魏天晴年轻时与人比武不幸早逝;三妹魏天暇嫁到名门楚家,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很有一手;小妹魏天暔远赴异国他乡,结婚不过半年多些。 三妹和小妹不需要我多担心。而大妹虽然为人精明强干,又对娘家颇有帮扶,但终究是夫家的人,女儿张含前不久似乎有了怀孕的征兆,更多的精力可能就要放在养胎待产的女儿身上。 我最为担心的,是我弟弟老五,魏天时。他是我们所有人中跟父亲最像的——为人谦和得有些软弱,待人接物真诚冷静,毫无心机可言;且异想天开,思路总是发散得不着边际。 可他又是我们所有兄弟姊妹里天赋最好、成就最高的。上学的时候成绩最好,练武的时候功夫最佳,将五步穿心指钻研得精纯透彻,曾经将找上门来的一支同样习练五步穿心指的远房亲戚打得自愧不如、从此撂下“穿心指正宗”的招牌,再没露过面。 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不得不承认,把魏家交给他比交给我要强。 年轻时我们兄弟感情很好,至少在他看来,很好。 但是父亲越老,我越是感到惶惶不可终日。要问为何,因为父亲似乎对我的关注越来越少,对弟弟妹妹们的赞许越来越多。尤其是天时,他学了医、读了博士、当了医生,对家里的事务并不放在心上。可他越是对这个家族表现得不闻不问,我就越是感到芒刺在背。 谁晓得哪一天,他会不会忽然来一手“予四阿哥”这样的闹剧。 幸而,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同辈翘楚,令得我心里稍得宁静。 可每每看到天时的小女儿若熙,我都仿佛看到一个小版的、女版的父亲和天时。于是我又觉得恐惧了——不光是我,我是不是也应该为我的两个儿子考虑下未来的事情…… “大伯!”魏若熙的呼声将魏天曦从沉思中拉回来,他抬眼看去,发现侄女正以难以理解的目光怒视自己。当然,那眼神中更多的还是疑惑和请求。 “大伯,游书救了我的命,您难道都不……” “若熙,一码归一码。”魏天曦摇摇头,瘦削方正的脸上显露出当了几十年年长辈的威严,“他救了你,我自然会谢,但不是现在。” 李游书闻言嘴角一扯,露出个鄙夷的笑来:“那我要是死了,你怎么谢?多烧些纸钱?” 魏天曦没有回答,侧头冲站在身后的长子魏若鹏低声:“抓活的。” “不行,”魏若鹏似乎早有预料般摇了摇头,“若熙喜欢他,我不能杀了妹妹的男友。” “只要还没领证结婚,杀了就杀了。何况她不过是你堂妹,你顾虑太多了。” “是您亲情看得太轻。”魏若鹏正色道。 “就算你不动手,也有好几百人等着要他的命。你上,至少能留个全尸,运气好能活捉,我从中斡旋,他就死不了。”魏天曦语速飞快,低声向儿子阐述着其中的利弊,“所以你出手,不是害若熙,反而是在帮她。” 魏若鹏听着父亲的话,抬眼向四周一看,果然见观众席里超过一半的人都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眼里都放出虎狼之光,大有一拥而上将李游书生吞活剥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魏天曦有明显向徐临观那方倾倒的趋势,但他说的没错,自己出手能救李游书。 “话说在前头,”想到这儿,魏若鹏脱下了外面套着的衬衣,“要是我被打死了,别寻仇。” 便是在这关头,观众席上有人发声喊:“抓他!”之后整个会场便是一呼百应,人群如同雪崩一般地向着处于会场中央、李游书所在的擂台冲了过去。 见此情形,李维在呼啸的嘈杂中,向李广成高声询问:“怎么办?!那可是你儿子!!” 李广成抱着膀子站在原地,既没有出手阻止任何一人,也没有向李游书那边传达什么指令,他只是静立在那里,默默注视着此时已经陷入暴风眼的李游书。 擂台之上,李游书站在中间,魏若熙、蒋子夜和董玲尔三人心照不宣,同时从三个方向将其护在了身后,形成一个牢固的三角防护,但在那山崩地裂般的人潮面前,这样的保护显然是杯水车薪的。 “操,这不坏菜了么。”蒋子夜骂了一声,他在思索能够杀一儆百的办法。毕竟这么些个人,要是出手就难免会伤人,会伤人就会结下梁子。而且以此时人们对李游书的狂热程度,不见血是阻止不了他们的。 说的也对,区区一个年轻小子,活捉五百万,死尸三百万。这比一路过关斩将、千里挑一,最终夺得比武头筹的奖金还要多得多,但凡是个人都有试一下的欲望,这太正常了。 跟蒋子夜比,魏若熙显然就冷静很多。虽然背对着李游书,但她身上那股恒常不变的沉静即使在这样喧天的场面下也被李游书清楚感知。 “若熙,你不怕么?”面对这样的情况,李游书笑着向魏若熙问道。 魏若熙点点头:“怕。” “那你还不快跑啊?” “那不行,我才不会跑呢,”魏若熙笑起来,她的话语,与她的神色一般真实不虚,“且不说我喜欢你,就算讨厌你,你刚刚救了我,我也一定是要报恩的,大伯不保你,我保你。” “小董呢?你怎么不跑?” 跟魏若熙比,董玲尔的回答就非常显露个人风格:“跑个屁,四面八方全是人,往哪跑。再说,你是文彬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帮朋友还需要理由吗。” “子夜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伸手在蒋子夜肩上拍了拍,李游书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李游书不知道哪来的好运气,竟然能碰上这么多跟我过命的人。” 人潮已经近在眼前,蒋子夜甚至能从先至者的眼中看见刺眼的猩红光彩——红色不光是疯狂的颜色,那也是钞票的颜色。 “好了好了,若熙、子夜和小董,你们让开,我要出来。”不慌不忙地看着向这边冲来的人群,李游书笑着说了一声。不等三人中有人回复,他脚下轻踩,身影悠然化散,再出现时已经踏出了三人的保护圈。 四面八方,水泄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真是插翅难逃。在震颤大地的脚步声中,徐临观脸上露出了阴森的得意笑容。 去死吧,你这个搞事精。 然而在魏若鹏这种高手看来,此时的场面不像是瓮中捉鳖,反而像是那些人在自投罗网。 与他所想一样,周青桐也伸手拉住了徐临观的袖子:“先生,请您后撤。” “什么?” “请您后撤,”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周青桐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催促,“这里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你是怕踩踏事件么?”徐临观冲李游书那边挑挑下巴,“他们就四个,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还有什么危险可言?” 周青桐明白徐临观理解不了,就连她自己也难以理解——这样败局已定的场面,李游书不选择束手就擒,既然还大摇大摆从好友的保护中走了出来,这种行为属实是作死。 但真正令她不能理解的一点也恰恰是让她深感恐惧的一点,那就是李游书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从容,以及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山呼海啸也依旧如同冬夜炭火般自顾自疯狂燃烧的杀气。 他绝对有后手! 就在周青桐劝阻徐临观的时候,李游书将插兜的双手抽出并抬起了双臂,做出一个“赞美太阳”的姿势,冲身后三位伙伴说道:“你们运气护住自己,我会尽量绕开你们三个的。” “游书……你要做什么?”魏若熙看着那背影,情况明明是千钧一发、螳臂当车,可李游书却仍然那般气定神闲,令她感到安心。 听见魏若熙的疑问,李游书微微偏头冲她一笑,也恰在此时,第一个人已经抬起了手臂,拳头冲李游书的脑袋砸了下去。 “我要……玩个大的。” 旋即,狂风骤起、天色乍黑,大厅里的灯光不受控制地开始狂乱闪烁。巨大的风压将靠近的众人给狠狠推了出去,所有人都被逼的急退。可同时,每个踏上擂台的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不等他们理解眼前的情况,以李游书为中心,一个无形的旋涡便轰鸣着向外扩散出去,规模越来越大、转速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猛,席卷擂台、席卷观众席、席卷整个会场大厅。 不光是眼前的景象,在那昏黑的疯狂旋涡之中,有人察觉就连空间都仿佛变得扭曲,连时间都开始迈向迟缓。 这是超出意料、甚至是超出常识的骤变,即便是徐临观那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时被周青桐护在身后也陷入了失态的慌乱。他瞅着站在风暴中心的李游书的身影,发出了难以理解的、高亢嘶哑的惊呼:“那是、那是什么鬼东西!!” 第三一九章 闹海 风云变幻,狂风席卷。隐隐之间,似有魂灵在这旋涡之中生发寂灭。在那慑人心神的突变之中,魏若熙看向李游书,只觉得自己似乎浅薄了——她所一见倾心的男人,不仅是个潇洒快意的江湖儿女,还是个兴风作浪的浪荡魔头。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喜欢。 鬼哭狼嚎之中,徐临观发出一声嘶喊:“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功法,至少我能从那个旋涡中感觉到内气存在,”周青桐将徐临观护在身后,以自身内气构筑壁障顶住了狂风的席卷冲击,并同时向徐临观解释,“但是这么大规模的功法,比起功夫来,应该说更像是法术了。” “法术?!这世上真的有法术?” “有的先生,”周青桐看着狂风中李游书若隐若现的身影,喃喃道,“至少在我看来,四空阁的无定神通就是实打实的法术。” 几十秒的肆虐过后,待到狂风止息,李游书没有逃跑,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冲杀过来的人潮已经因为那阵狂风旋涡的抵挡而向后退却不少,后面的人想要上前,前面的人却像后撤,一时间摩肩接踵的,为李游书那四人腾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来。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们知道刚刚的旋涡必定是李游书所为,虽然吃下这招之后,众人的身体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但这如同妖法般的招数已经令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捏了把冷汗,再没有人敢轻易上前了。 当然,不知底细的人感到害怕,知底细的人更多是觉得诧异。李广成忽地站了起来,盯着擂台上的李游书自言自语:“臭小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没有放弃那个邪功!” 李维这时也刚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开口吐槽:“好家伙,你儿子在外面跟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学了妖法,都能呼风唤雨了!” “李维,你感觉到没有?”李广成没有理会李维的吐槽,他察觉到了更加微妙的变动,“内气。” 闻言,李维也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了一下。 下一秒,恍然大悟的男人回应了李广成:“被偷走了一点。” 李广成眯起眼睛,看着李游书的身影微微点头:“游书那小子,又用出来了。” “又?你的意思,先前他对付陈玉鹏就已经用过一次?” 李广成点头:“虽说是实打实打赢了陈玉鹏,但面对陈玉鹏最后发狂一击的时候,他下意识用过。不过这次他用的更加巧妙了些,每个人身上只盗取不足以被察觉的纤毫,聚沙成塔。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的功法了。” 顿了一下,李广成将目光移向了擂台边的三位前辈:“不过,功力深些的人,总是能察觉到的。” 那头,沈公和魏石对视一眼,又扭头冲蒋雨生问道,“蒋老哥,感觉到没有?”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然而内气的修炼却是逐渐登峰造极的。莫要说李游书这种大张旗鼓下掩藏的小手段,就算是走漏了头发丝那般的丁点内气,也逃不出老前辈们的法眼。 蒋雨生捋着胡子,看来已经洞悉一切,面色不悦中又带着些溺爱般的嗔怪:“哼,游书这小子,真是惹祸不浅……!” 那头,众目睽睽、剑拔弩张,李游书却若无其事地回头冲魏若熙笑了笑:“没事吧?” 魏若熙摇头,随即又担心起李游书:“你呢?”她的意思,大概是李游书用了规模这么巨大、效果这么骇人的功法,想必是消耗颇多内气的,若是她自己,恐怕现在已经亏空得站不住了。 “我没事,刚刚那招,不过是唬人的罢了。打不打得过先不说,输人不输阵嘛。”说罢,在魏若熙担忧的目光中,李游书转身环视一圈将自己围堵至水泄不通的各路人马,拱手扬声。 “在场各位!!”他音色虽然柔和,但运气发声依旧穿透力十足,将正对面徐临观以及周遭那些虎视眈眈的窥伺之人震得浑身发颤,“你们之中,有前辈,有同侪;有跟家父交恶的,也有跟我有仇的;甚至说无冤无仇、只是图一笔赏金的——这些都不要紧,发财路人人能走,若是今天在场某位被悬赏,我李游书未必就不会被这五百万的赏钱给迷了眼。” 狂风此时终于彻底止息,李游书边说边将自己的辫子散开,将散乱的头发向后捋顺,那是他打架前做准备的标准流程:“不过,既然大家要动手,那就是自认功夫不差,且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我李游书过不去。待会儿若是出了闪失,伤筋动骨事小,要断了胳膊腿、落下残疾,甚至说拳脚无眼丢了性命,莫要怪罪我。当然,我技不如人,死于你们手下,也认!” 说罢了,他已将头发绑好,随后双眼猛瞪,威压骤增。 “来!!!” 伴随一声虎啸,精纯刚猛的内气自李游书体内爆发而出,掀动着他的轻薄衣衫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去。第二次掀起的无边风浪,向在场觊觎他项上人头的给了一记当头棒喝。 隐隐间,似乎已经有人为李游书的气势震慑,开始将脚步向后调转,想要离开此处了。 然而比起恐惧,大多数人对钱更加热切。在短暂的沉默和警惕后,第一个想要吃螃蟹的人发声喊,纵身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庐井省字门拳,刘喜——” 不等那人自我介绍完毕,李游书一个蹬步逼到他面前,寸拳直出捣进他心窝里,伴随爆胎样的声响,那人连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又被李游书掐住脖子,过肩摔、脸着地,整个脑袋都被狠狠插进擂台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血才慢慢从地缝里渗出来,众人见状无不惊骇。仅仅一个过手,李游书便将他的速度、臂力、爆发力以及技巧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已经开始默默盘算起自己的斤两拿出来到底够不够看。 魏若熙低头看看被李游书把脑袋打进地里去的男人,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李游书则在众人目光中挺身而立,拍掉手上的尘土,冲犹豫不前的人潮招了招手:“下一个。” 在场能被魏家邀请来,也都是武行里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此时见李游书挑衅,不管是比他高一辈的,亦或是跟他同辈的,却都一个个面露难色,踟蹰不前。 “别慌!我们人多,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小屁孩!!”终于,人群中传来了鼓动的声音,“大家一起上,谁有本事谁捉住他!大不了跟项羽一样,分尸重凑!” 到底是人多势众,听见身边有这样的呼声,众人不约而同地高声回应,向着李游书便冲了过去。 “子夜,别动手。”跟身后跃跃欲试的蒋子夜叮嘱一句后,李游书认真了起来。只见他将右手高高举起、握成了拳头。 “那小子要出手了,大家小——” “心”字还没说完,李游书的右拳已然重重落下。伴随砸地的猛劲,众人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不等他们对此有所反应,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一阵耀眼的闪光,烈焰自李游书砸下的凹坑中轰然而出,将他的身躯整个包围在了里面。热浪膨胀开来,围拢上来、企图以人海战术取胜的众人再次被逼退回去。 “是呼吸法的效果!那小子用呼吸法了!” “哼,穷途末路而已!” “不对,如果这火焰是他的呼吸法,刚刚那阵狂风又是什么?!” “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样的呼吸法必然是以内气作燃料,他小子作茧自缚,总有内气耗尽之时,我们就这么……” 那人说着,却因为眼前的情形逐渐放满了语速,直至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不只是一团烈焰,在李游书慢慢起身后,那熊熊燃烧、将他包裹其中的火球似乎开始产生形变。 那燃烧的火光甚至盖过了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以及天花板上的冷白灯光。此时看台之上,文彬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李游书……虽然知道你这家伙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想不到你竟然将我的呼吸法……不只是我的呼吸法,你竟然!” 面对众人的惊讶神色,李游书露出了潜藏在骨子里的狠厉笑容。 “我看见有人往后跑了,那剩下的就是要跟我死磕到底的人,”火光跳跃闪烁,李游书头顶的光亮将整个大厅照得通红一片,好似地狱一般,“那接下来,我可就不算打错人了。” 火焰在急速地塑形,伴随李游书的警告,最终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由烈焰构筑的蜿蜒的龙。火焰的鳞甲、火焰的虬须、火焰的利爪,在李游书的操纵下盘旋环绕于整个鲤城体育场之上,将那孤绝而傲岸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了烈焰的光辉之中。 “好小子!”抬头注视着火龙,李广成于火光中拍打栏杆,发出一声赞叹,“刚刚那一阵狂风鼓动,看来就是为了积蓄内气,为此一招!” “广成,厉害的我见过,像你儿子这么厉害的,我从来没见过……”看表情,李维的话语绝无半点恭维,“对内气的塑造方面的造诣,即便是跟专注以气化形的那些个门派比,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七大家的后辈们——许清霭、赵雪晴姐弟、杨家兄弟、费木南、魏若鸿、柳仕如,包括在场的苏琴楚筝,将女友护在身后的徐苍,加上文彬和余明然,以及更多门派的年轻翘楚们。所有人都见证着眼前的这番绝景,感受着李游书创造的那份空前的炽热和压迫感。 此刻他们心中都或多或少地感到了一丝羞惭:原来最强的那位,已经强到根本无法参与他们的小打小闹了。 第三二〇章 显露 正所谓“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当面对数以百计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的时候,要说一点不怕,那也是不可能的。单挑放对,李游书不虚,可这是汹涌的宗师级大军,即便里面少不了滥竽充数、鱼目混珠的人,可即便是几百个街头混混,打起来还嫌手酸呢。 得想个办法唬住他们。 排场要大、特效要炫,杀伤力要足,尽量不致命。 于是李游书便想到了一个点子——扩大无妄诀的影响范围,从在场每个人身上都摄取一丝丝的内气,然后快速将其碎片化、重整合,化作巨大单一的内气气团;之后以“龙抬头”塑造气团形体,使之成为规模巨大、盘踞会场的蛟龙;以“毕方鸣”之法点燃蛟龙,产生足够唬人的燃烧效果;再用“知白守黑”尽可能细致地控制这条火龙,防止尾大不掉、画虎类犬。 不管是那个盗取众人内气的风暴、还是自己捏造出的火龙,虽然都是第一次,但其威慑力已经完美符合了李游书的心理预期。 要说胡捣鼓,李游书最会了。 来吧,吓死你们这些想要我命的龟孙儿! “大家小心,这小子出手啦!!” 伴随人群中的惊呼,李游书将手往前一招,下达了指令:“走你。” 一声令下,火龙狂啸,盘旋着向擂台上的围堵人墙冲了下去。 “先生,请站到我身后。”面对这样的慑人之景,周青桐依然保持着那冷静冰凉的语气,双掌抬起做好准备。而徐临观此时已经惊得不知所措,听见周青桐的嘱咐连忙顺从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来了——!!” 火焰席卷擂台,内气的轰鸣震颤天穹,无数人影在火光中飞上半空而后重重摔落在地,有人从火焰中全身而退,也有人勉强闪过拍打着身上的火苗。那火龙在擂台上横冲直撞,将本来密不透风的层层人墙给撞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见状,李游书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在火光中冲身后蒋子夜、魏若熙和董玲尔说道:“趁这机会,你们快走吧,我也要走了。” 三人中董玲尔最先点头:“我去找文彬哥,等这件事平息了就去找你。” 蒋子夜闻言冲李游书一笑;“你打算往哪跑?” “这还用说,肯定是先甩开他们,躲过了风声再离开。” 此时事态紧急,魏若熙虽然欲言又止、心有不舍,可还是顺着李游书的嘱托点点头:“游书,你自己小心一些。” “放心吧,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阎王爷都不收我,”李游书冲魏若熙温和一笑,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然得了头名,那我就要兑现诺言——等事情结束了,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旅行。” 没想到这种时候李游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魏若熙眼神一动,抿着嘴几乎要噙出泪来,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我等你。” 这时间,那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火焰的温度瞬间降下许多,李游书见状循声而望,却见自己的火龙正急速地缩小,吃瘪的众人荡开一个大圈,将那阻遏李游书火龙的人影给显露出来。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双掌齐出,此时正与冲撞的火龙相抗一处。那火龙长不可测、狂焰灼目,然而在男人的阻拦之下竟不能再前进分毫,嚣张狂舞的气焰在那双掌之下开始迅速熄灭下去。 “oh,shit……”冷意逐渐压过了炽热,不该出现在三伏天的低温令李游书脱口而出,“淦了,没想到低调的不止我一个。” 说话间功夫,那巨大的火龙竟消弭在了男人面前,众人一时震惊,纷纷向那男人投去敬畏目光。 男人没有理会众人的敬畏,只是在挡下那火龙之后背起双手,冲李游书凝望过去。而李游书也面带棘手神色,向男人回以同样阴沉的目光。 “是阴骨掌。” 人有五脏,气分五行。心主火,以心火灼烧内气能产生温热、升腾、明亮之效,文彬的呼吸法毕方鸣便是这样的路子。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天生一口熊熊心火,有人脾健而肌强,以土为尊,韩施的呼吸法“昆仑”便是此类。 肾主水,寒凉、滋养、向下运行。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指出肾生骨髓,髓藏与骨腔之中,以充养骨骼,所谓“肾充则髓实”,故而肾壮可以强骨。于是便有功夫主肾水之功,以坚骨为利器、以阴寒为掌力,成就了一门至阴至寒却刚强勇利的掌法——阴骨掌。 “是蔡景逸,没想到那么远都跑来了。”蒋子夜认出了那人——黑水之畔,望建之滨,北之以北,阴骨摧心。地处最北之地的望建省阴骨门掌门人蔡景逸,为人低调而少社交,如今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将李游书脱身的机会给阻断。 “哎呀我擦!”费木南的父亲费逸林在看台上高叫一声,“老蔡这逼崽子鸟悄地来了,都不知会一声?!” 擂台上众人见蔡景逸不动声色,全都紧张地盯着他不敢胡乱行动,而那头李游书见状握紧拳头,冲蔡景逸挑衅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男人脚下爆开气浪,身影向李游书骤然踏至,散发阵阵刺骨寒凉的右掌向李游书的头顶便拍了下来。 出乎众人意料,李游书没有迎击,反而身子一拧向后便逃,将后背完全袒露给了落掌的蔡景逸。紧随其后,蒋子夜身影猛进,急就掌横推直出,将蔡景逸的进攻给生生阻遏了下来。 气浪奔涌、掌风四散,众人被忽然出手的蒋子夜震慑,碍于二人僵持产生的内气旋涡,纷纷驻足观望不敢上前。 “蒋三少,我找的不是你。”蔡景逸声音尖锐,听来有种直钻脑子的不适。 蒋子夜冷眼观瞧,掌力更加刚猛了几分:“蔡叔……蔡掌门,我知道你一向为人低调,今天怎么愿意冒这个头?” “放着五百万给你,你要不要?”蔡景逸说着将左手抬了起来,并做剑指指向了跑出去不远的李游书,“连那小子自己都说,生死有命,蒋三少还是不要拦我了!” 蒋子夜见蔡景逸剑指对准李游书,眼疾手快飞身一脚踢向他太阳穴,逼得蔡景逸不得不将那手撤回护住肩颈、阻挡了蒋子夜的攻势。便在这时,向馆外逃窜的李游书高声呼道:“子夜!多谢啦——!” “客气个啥,咱们恒玉见!!” 蒋子夜回完,空闲的右手化作六阳龙钩,画龙指力撕裂空气,向着蔡景逸的胸膛便抓了过去。 男人见状手掌一震,阴寒之气登时大盛,将他与蒋子夜掌力相持的局面打破,从而撤身向后退开。便在这时,人群中早有人一呼而上,三五成群绕过蒋子夜和蔡景逸的僵持,向着李游书的方向追击过去。飞叶堂、时祖门的几人步法奇快,转眼间便追到了李游书身后,而那些脚程慢一些的,便施展其自家能远打的功夫,向李游书的背影纷纷出招。 霎时间,劈空掌、柳叶刀、弹指功、穿花无影针,不可胜数的招数一齐向着李游书招呼了过去。 不等李游书停步还击,一声拳风呼啸,澎湃的劲力抢先一步不知从何处飞来,那些个飞针飞刀、拳劲暗器,便都在那拳风的干扰下叮当坠地、不起作用。 与此同时,身法优异的几人也被从侧面忽然吹来的一阵香风给吸引了注意,其中三五人怪叫一声,便开始浑身抽搐、口鼻出血跌在了地上。 “有毒,这香味里有毒!”后知后觉的众人开始警惕,并在检视中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在门口住了脚步,李游书略略回头观望,无妄诀的敏锐洞察让他很快便明白了是何人在保护他——将追击打落的是楚筝的阴手百步捶;而用奇香将乌合之众阻截下来的,是董玲尔。 象征性点了点头,李游书打开大门,一股湿热的气息从门外扑面而来。他没有犹豫,迈开脚步便跑了出去,将身后那数以百计的追击之人给通通丢在了身后。 有人以掌风吹散了异香,冲阻拦他们去路的董玲尔厉声道:“小姑娘不要找事!年纪轻轻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羞先人!” 董玲尔闻言冷笑:“这是我自己的本事,你们本事不济,中了一个小姑娘的寻常手段,这才是羞先人。” 闻言,几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同辈厉声斥责:“你到底是什么人?!” 董玲尔双眼一瞪,瞳仁泛起一阵紫色的光泽。 “我姓蚩。” 说罢,少女轻启双唇,对准人潮奋力一吐,一阵紫黑色的烟气自她口中呼出,铺天盖地地弥漫过去。 “大家散开,不要吸入那个毒雾!!” “蒋少爷,那是……”站在董玲尔身后观望着局势,魏若熙颇有些惊讶。她以为董玲尔只是有习武经历,却不曾想这蛊仙门的小姑娘竟也有这般本事。 蒋子夜撇撇嘴:“这姑娘,藏得很深啊。” “什么藏得很深?” “刚刚那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把蛊凝缩在丹田,雾化吐出的功夫。她吐的不是毒雾,是蛊雾。那是蛊仙门内门才会传授的招式。” 中招的人群之中,有人似乎认出了董玲尔,尖声呼道:“她、她是蛊仙门的!她爹就是蚩闲,她是蛊仙门的大小姐!!” “哼,没想到还真有人认识我啊。”董玲尔看着被她的蛊雾笼罩的人群,露出一个狡黠可爱的笑,“你们给我听好啦,李游书,是蛊仙门的朋友,今天在这里拦下你们的,便是蛊仙门——” “蚩玲!” 第三二一章 乱战 此时整个鲤城体育馆,擂台上、看台上、大厅里、过道里,无一不人声鼎沸,有站的、有走的、有坐的,有奔逃的、有拥挤的。然而所有的目光此时都落在一处,那便是逃窜而出的李游书,以及帮助他将追军阻下的蒋子夜、魏若熙以及董玲尔。 “大家不要慌,这是蛊雾,运气护体,将烟雾跟皮肤隔离,屏住呼吸冲过去!”面对显露真名的蚩玲的攻击,有人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把蛊师做掉,麻烦就自然迎刃而解!” 虽然那蛊雾骇人,但也早有功力深厚之人以自身内气形成护体外壳,一路冲开迷雾向蚩玲攻杀过去。 “小妮子,你给我躺下!”眨眼间,十数个身影从迷雾中冲来,为首的猛汉高举双拳,向蚩玲重重砸了下去。 两道身影从蚩玲身边一闪而过,魏若熙、蒋子夜二人出手,将魏若鹏、蔡景逸的前路给阻挡下来,而蚩玲则甩掌而出,纤手探出拍在那猛汉的胸膛之上。 掌力并不重,落在那人厚实的胸肌上如同掸掸灰尘。然而男人却霎时间脸色大变,“噗嗤”喷出一口黑血来。 蚩玲乘胜追击,跃身而起一记飞踢踹在男人额头上,将他高壮的身躯踢翻在地。余人见状又是大骇,有人认出了蚩玲的功夫:“那是五雷掌……五毒手!” “不错,”看了眼还趴在地上没有醒过来的方奇嵩,蚩玲颇有些嫌弃的意味在话里,“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五雷掌,你们都给我瞧清楚了。” 而另一边,蒋子夜又与蔡景逸僵持;魏若熙以小擒拿与堂哥魏若鹏缠斗起来:“大哥哥,你也想去杀了游书?!” 魏若鹏摇摇头,低声道:“如果让我抓住他,至少能留他的命。” 二人交谈间,已经有更多的人越过蛊雾、越过阻拦他们的三人的身影,向着李游书逃窜的大门那头奔了过去。 在一片纷乱嘈杂之中,魏若鹏继续说道:“若熙,现在千军万马盯住李游书一个,加上我爸也想要帮助徐临观,那小子想要逃出鲤城绝无可能,这样的情况下,被我捉住就是他最好的下场!” “才不是!”魏若熙闻言更加有用力地扣住堂兄的胳膊,只是仍然不想下手拆解关节,“游书绝对不会被你们抓住,他最好的下场就是全身而退,离开这场无聊的闹剧!” “就算你喜欢他,也该对他的实力有点认知!”魏若鹏抽手而出,一招穿心指收束力道,向魏若熙肩头点了过去。 跟堂哥比武,魏若熙是绝无胜算的,此刻那穿心指速度快如雷霆,向着她的肩膀便去,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迎上去受这一招,以此换取近身缠抱、将魏若鹏带入地面的机会。 不过她的想法没有得到实现,伴随铮铮的金铁交鸣,一道恢弘的剑气几乎压盖了大半个会场,以前所未有的凌厉气势向魏若鹏这边斩了过来。 魏若鹏见状变戳指为牵扯,一把搭住妹妹的肩膀飞身而起,躲过那道致命剑气的同时跃上擂台,将魏若熙给放到了椅子上:“擂台上太过混乱,别再阻拦了,你拦不住那么多人的。” 说罢,他将目光瞥向了远处,嘴上低声骂道:“妈的,让你拦下我,没让你要我的命……” 剑气的余波轰然四散,将在场近半数的人都给掀翻在地,更是将蚩玲释放的蛊雾给吹得一干二净。 目光的焦点从蚩玲移向了看台,却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横刀而立,那刀光闪烁寒芒,如同冷月寒星、石上清泉,干净、清冽,杀机内藏。 见魏若鹏远远地冲自己动嘴,唐雨洺却仿佛早已心里有数,嘴上同样低低地说道:“难得能跟你魏大少爷较量较量,我怎么可能会平白放过良机呢,哼哼。” 说罢,伴随唐雨洺挥刀,十数道剑气横七竖八向魏若鹏这边飞驰而来。魏若鹏双手并做剑指,灿金色罡气透体而出于指尖化作长剑,急速挥舞间将唐雨洺的剑气给尽数抵挡下来。 徐临观与魏天曦在擂台上看着,一时间也被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搞得晕头转向。周青桐保持着护卫徐临观的姿态,任凭身边一波又一波的人向前冲去,又被蒋子夜和蚩玲二人给满地找牙地打飞回来。 “唐家的小子……真是讨厌至极。” 听闻徐临观这般言说,魏天曦松了松领带:“既然徐董讨厌,那我便把那个碍事的小子端了吧。” “你一个长辈,难道还要插手两个年轻人的交手么?”人群之中,男人雄浑的声音传来,令徐临观和魏天曦都循声投去目光。 “你……唐昌荣!”眯起眼睛,魏天曦对着向这边走来的男人喃喃道。 “武行能活在当下,靠的可不是各家手段逞凶,”唐昌荣边说边将西装外套的袖子往上挽了几下,虽然面色依旧沉稳,然而目光却逐渐起了杀心,“武行能存,靠的是相望相助、和而不同。今天你接任魏家家主,第一件事就是帮着这武行大敌徐临观,对付一个年轻有潜力的小辈,啧啧,不老地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年的武林,当年的江湖么。”魏天曦不为所动,冷冷地开口驳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们冥顽不变,我不能陪着你们抱残守缺。” “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还是拳头说话吧——你想动我儿子,我自然不许,要打,我唐昌荣陪你过过手。” 话音一落,魏天曦、唐昌荣二人皆爆出一阵内气两相顶撞,霎时间灯柱碎裂、地面震颤,空气之中传来内气摩擦的嘶鸣。 “先生……非常抱歉,”看着眼前的景象,周青桐第一次动容了,“这样的场面,我是插不进手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您。” 徐临观没说话,他此时正在思忖着一切:李游书逃窜,众人被蒋子夜和蚩玲阻挡,唐家父子动了手,但七大家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做打算。最难对付的是蒋雨生,但他此时到底在什么地方都…… “所以,你们怎么说?”徐临观找不见蒋雨生,蒋雨生这时间却四平八稳地回到了观众席那边,安然端坐地瞅着面前几人——杨武德、许庆华、赵洛、费逸林四人站在蒋雨生面前,各自的神色都有不同。 “那还用说么,”最先开口的是费逸林,他一拍大腿,冲着擂台上指道,“俺跟广成那是好哥们儿,让我去欺负他家小子那是铁定不能够!” 杨武德、许庆华和赵洛都或多或少地倾向于徐临观,但此时蒋雨生、魏石和沈公三人端坐于此、不怒自威,他们三个说什么也不好直接开口说要去捉拿李广成家的小子。 “我……对那五百万没兴趣。”最先开口的是赵洛,赵家本就是商家,五百万对他家而言并不算很多的一笔钱,尤其是当三位前辈开门见山地询问自己,这种时候,命比钱要重要。 而三人中对徐临观的亲近掩藏最深的许庆华也尬笑着拱了拱手:“我听蒋前辈的。” 见二人都放弃出手,杨武德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事到如今,就算我有心跟徐临观面前表表忠心,恐怕三位前辈也不许,那我也不干就是了。” 蒋雨生捋捋胡子,跟坐在旁边的魏石道:“你儿子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自然,自然,”魏石点点头,随后缓缓起身摇了摇头,“家门不幸,丢人。” 言毕,那苍老富态、又有些佝偻的身躯竟骤然消失,身法之快令另外几位家主都大为惊叹。 而蒋雨生则面无波澜地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柳川那小子,肯定是追过去了。唉,报应不爽啊。游书,自求多福吧。” 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又看看纵身向唐雨洺攻过去的堂哥,魏若熙一时间无所适从,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这个男朋友,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天翻地覆啊。” “爸?”听见熟悉的声音,魏若熙回身看去,见魏天时正慢悠悠走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您怎么在这里?” “我从你打混战的时候就已经来了,毕竟是你的比武,我怎么会不来呢。”魏天时说着安然入座,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若熙,爸爸建议你不要再下去拦那些人了,有蒋三少和那个蛊仙门的小姑娘在,七成人要止步。剩下三成出了体育馆,总还是要去追上李游书的。” 魏若熙闻言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留在这里了——我要直接去追游书。” “那可能会很危险哦,”魏天时撇撇嘴,用商量的口吻跟女儿说道,“刚刚我大略看了一眼,已经追出去的人里,有青竹螳螂门的,有飞叶堂的,有阴骨掌的,还有三花奇门和金锋掌……你男友可是凶多吉少啊。” “不担些风险,怎么能有高回报呢,”魏若熙闻言,冲父亲浅浅一笑,“而且我觉得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跟他一起经历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也值得,且很有意义。” 魏天时笑起来,将眼镜戴了回去:“只要你觉得好,就好。去吧。” 第三二二章 围追堵截 湿热发闷的午后大街上,行人无精打采地走着。男人被晒得佝偻,女子则打着遮阳伞,虽然今天没什么太阳,但越是浓云密布,紫外线越是强烈,不易被察觉的光才真正灼人。 在这样毫无生机活力可言的街道上,忽然刮过了一道白色的风。 日本综艺节目《downtown》做过一个闲得蛋疼的实验:多快的速度能够刮起将女生裙子掀飞的风?经过一系列“严密”的操作,实验变量从瞬时速度30千米每小时的田径运动员到摩托车再到跑车,实验的最终结论是,时速最低110千米的时候,以跑车的体积呼啸而过,便可以带起一阵足以掀起女生短裙的狂风。 而此时,那道白色的风便实现了这样的狂傲效果,虽然没有女生的短裙作为参照,但途经之处,每个人都能够恰如其分地感受到这狂风撩动发丝的余波。 并不是什么车辆驶过,那是一道在人行道上飞奔的人影,当前方有需要躲避的行人或者障碍物时,那人影便会稍微减速、轻巧越过,在人眼能够稍微捕捉其轮廓后又骤然加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动态视力稍好些的行人兴许是能够看清的——那是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子,脑后扎着一个不长的辫子。谁也不知道他此时达到了多快的速度,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以这种速度飞奔,因何能够达到这种令人惊讶的神速。 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思索,因为很快,行人们的思虑就伴随着灼热的日光、闷热的湿气以及那年轻人消失的身影而一同消失不见了。 “冲动了冲动了,好家伙稍微露个脸就被人追着打,不明智不明智。”身边的景物化作了单一的彩色光带,李游书在飞奔中反思着自己的冲动,但紧接着他便又将对自己冲动的责备给驳斥了回去,“但是救人要紧,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若熙被方奇嵩给偷袭吗,那是必然不可能的!” 手指按住墙壁,加速中的李游书沿着街角拐弯,在墙壁上留下四道深刻的指痕后,继续飞奔着暗自思索。 想必子夜和小董是可以帮我挡下一批人的,其余几家的同辈里,那个许清霭不像个好东西,杨家那哥俩比较没主见,可能会来追我;费哥跟我是老交情了,但要说帮我也够呛,毕竟他比赛的时候也让子夜捶打得不轻;赵雪晴和韩正姐弟,就算来追我也没那个本事跟我打,倒是不用怕;魏天曦的那俩儿子,魏若鸿看起来是个直肠子,不会助纣为虐,不过那个大少爷魏若鹏难办,只能寄希望于老唐他哥帮忙拦下来;至于柳仕良的妹妹,肯定不会来追我,但是柳川现在知道我杀了他儿子,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头顶忽然传来细微的破风声,李游书眼疾手快抬手一挥,拳风舞动将飞来的两把飞刀给弹飞到墙上。定睛看去,原来追兵竟已经到了。 “李游书,你给我站住!”那人蒙着面,一手扒在窗沿上,居高临下冲李游书呼喝,一看就是时祖门飞檐走壁、来去无声的功夫。李游书不虚他,垫步而起,以“鹤影”步法飞身逼了过去。 对方显然是没有料到李游书能踏空而行,急忙忙手臂用力向上攀援逃窜,回身向李游书丢出四把柳叶飞刀。 李游书将那飞刀稳稳夺下、夹在指间,手臂一挥将回敬过去。那刀“咻咻咻”扎进对方臂弯和腿弯上,那人尖叫一声,手上失了力,从窗沿上摔了下去。 “真是个囊柿子。”李游书见状又急忙向下坠去,在对方即将脸着地摔死的时候拉住了他,阴阳道,“怎么,小偷的功夫也想办猎人的事情?不太够格啊。” 对方被李游书倒提在手里,闻言眼中显出窘迫神色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游书懒得跟他多掰扯,随手将他丢在地上,转身便走:“别再追来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脚步声急响。李游书连忙回身肘击,对方抬手一挡,顶不住李游书势大力沉,被击得向后连连踉跄。 “嗯,先是时祖门,现在就该是飞叶堂了。”李游书深知这武行里脚程快的几个门派——时祖门拜时迁为祖师,做的是梁上君子的行当,转型后也做收钱刺探情报的工作,更多的还是帮原配抓抓小三这种无聊的事情,虽然对定戢会一直采取不阴不阳的暧昧态度,但有钱是一定要赚的;摘星阁步法最为精妙,能快能怪,为人称道,但门人一向行事低调不怎么露面,这次魏石虽然邀请但没有到场;飞叶堂步法和暗器并重,穿花飞针最精,现在跟定戢会一个鼻孔出气。 其余的比如将存在感抹除的鬼影夜行啦、若熙独创的雪鸿舞啦、李游书也会的幻身傩戏啦,还有各家拳术里配套的身法啦,不一而足。这些步法大多不讲求速度,所以这时间能追上李游书的,也就是飞叶堂的人了。 而且对面那个人,李游书还认识。当下飞叶堂的堂主叫宁百通,他三徒弟韩兴元昨天刚被徐苍打断了胳膊,现在正医院里躺着。现在追上李游书的是排行十二的徒弟名叫纪宝骅,是飞叶门这一辈里暗器手法最精的一个。不过这也跟他先投三花奇门,后拜飞叶堂有很大关系。 “小纪,你也想要我的命?”纪宝骅比李游书小两岁,去年参加过恒玉大学的夏令营。他要启程回学校,李游书刚好入学,二人因此有过一面之缘。 时祖门那个闻言,将面罩摘下来高声道:“飞叶堂的,赶紧把他给拖住!等我把飞刀摘了就——” “咻”的一声,纪宝骅甩出一根飞针,不深不浅地扎在了那人的穴道上,一时间封住了他行动,话都说不出一句。 做完了这个,纪宝骅看向李游书:“我不想要你的命,但我想跟你切磋切磋。” “现在不是时候,那些个人都想着要我的命,我没工夫陪你玩。” “所以才要这个时候!”纪宝骅是个想到便做的人,话音一落甩手一串飞针向李游书袭去,“我要你认认真真跟我打,也只能是这种把你逼急的时候了!” 这话倒是不假,这时间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李游书确实是耽误不得。 没奈何,李游书闪身躲过那串飞针,将最后一根抬手夹住向纪宝骅甩回去:“行吧,那跟你玩玩也未尝不可。” 飞针来袭,纪宝骅低身躲闪,向李游书飞扑过去。他两手握拳,指缝里早已夹满大大小小的穿花飞针,小针四枚在左手、大针三枚在右手,看样子是要跟李游书一个错身定胜负的态势。 两发小针先至,向着李游书双眼便来。李游书向后一仰躲闪过去,起身向纪宝骅骂道:“我靠,不是不要我的命么,合着只要我不死,聋了瞎了都成呗!” 他话音还没传过去,单发大针已飞向他人中。李游书又是一个跟头仰翻在地,纪宝骅飞身追击而来,握住两根大针向李游书小腹便刺。 忽然一个鲤鱼打挺,李游书双脚踹翻纪宝骅,起身吐掉嘴里的大针,右手变手刀向他扬手挥斩,劲力非常的一击带起剑气般的掌风向纪宝骅攻杀过去。 被踹翻在地的纪宝骅来不及躲闪,咬咬牙关挥手而出,一发缠绕内气的大针破风而去,与李游书的掌风抵消折断。在一阵内气撞击的混响中,身材瘦削的纪宝骅趁势起身,两发小针先后刺去。而他本人也在小针飞出的同时向李游书追击而去。 见状,李游书左手握拳,催动内气运“昆仑”于小臂,以坚不可摧的刚硬手臂作盾牌硬生生挡下那两发小针,而纪宝骅此时也已经踏步而至、近在咫尺。 还剩最后一发大针,纪宝骅拼尽全身气力夹住,以针作剑向李游书猛刺过去。 “他妈的,还想跟我拼近身?”无妄诀已经感觉到了不足百米外的几个内气浓厚的个体正向这边飞速移动,李游书心里有些着急,骂骂咧咧地抬手架开纪宝骅的刺击,右拳于肋侧拧转而发,一记崩拳正中纪宝骅心口。 少年中招,向后便倒。然而就在李游书得手、下意识放松了警惕的刹那,纪宝骅借助指尖内气助推,短促发劲,其指间竟发出如开枪般的一声爆鸣,大针脱手而出向李游书射去,毫无阻碍地扎穿了他的下颌。 “哈!我赢了!”虽然嘴里鲜血狂飙,但自认为战胜了李游书的纪宝骅侧卧在地,脸上却一阵狂喜。 直到李游书中招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小纪,回家好好练练,我先走一步!”循声望去,李游书真身早已经跑出老远,此时正回头冲纪宝骅招手道别。而纪宝骅面前那中招的傩戏幻影,已伴随大针落地的叮当声涣散消失。 见状,纪宝骅懊丧地叹了口气,但随即又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听见背后传来追兵的呼喊,心里默默说道:“下次,一定得赢他。” “快,快追过去!他刚走没多久,还能追上!快追!!”起了针,时祖门的人恢复了声音,着急忙慌地指挥众人向李游书方向追,又骂骂咧咧地冲纪宝骅嚷嚷,“飞叶堂的,这事儿咱他妈的没完,你给我等着!!” 而李游书此时正一字马踩在一处窄巷的过道上方,从那狭窄的视野中见追兵浩浩荡荡消失远去,这才从小巷里落下来,呼扇着领口将热气散出,连连吐舌。 “看样子还是得多躲一会儿喽……” 第三二三章 自说自话 “蒋三少,自古就是这样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蒋家是大门大户、吃穿不愁,不代表人人都能跟你一样重义气、护兄弟!”擂台上,三五个好手正一边劝降蒋子夜一边连连出手。说来惭愧,他们几个年纪要大蒋子夜几乎一轮,可即使是几人联手也只能跟他战平,甚至不能使其吃瘪分毫,“难不成你今天就非要为了个李游书,与武行里过半的门派拳种为敌么?” 蒋子夜虽然面上是个怕麻烦、好诙谐的人,可是把情义看得重如泰山。此时听对面人如此言说早已面沉似水,抬手格挡对面的猛攻,嘴上回道:“我知道哥几个都是跟着定戢会的人,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蒋家也从来没有找过各位的麻烦,但你们好歹得知道个对错,明白个是非!徐临观做这种缺德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难道心里就不觉得是为虎作伥么!羞耻!” “所以说你蒋三少不过就是个黄毛屁孩,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晓得!”其中一人拧身挥掌,劲风飒飒擦过蒋子夜衣襟,将布料生生划破,“现下这世界,你瞧瞧还有个一定之规、是非对错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蒋三少,道德这玩意儿是用来律己的,可不是责人的。兄弟就是向钱看齐也是无可厚非,可别太过圣母把你蒋家那套用在我们身上!” 蒋子夜闻言怒从心头气,一声低喝挥掌而出,掌力雄浑猛烈,将对面几人尽数推出一丈开外。 “前辈们,大哥们,”蒋子夜拧眉瞪目,因为话不投机而引起的愠怒愈发明显起来,“虽说我蒋子夜是个富家子弟,没资格品评你们的过活,但话说这人可无傲气,不可无傲骨——我不明白,到底是难到什么程度,能让你们甘心给徐临观当狗当到这种程度?!” 蒋子夜话音一落,对面几人面色骤变,脚下竟然如同灌铅,显露出一副想逃而不能逃的模样。 蒋子夜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异象,环视着此时乱做一团的大厅,难以理解地问道:“你们倒是说啊,你们到底是难到什么程度?都是有武馆、有徒弟、有传承的人,难道连一点为人师表的尊严都——” “子夜,行了。” 话未说完,一直手沉沉按在了蒋子夜的肩上,紧随而至是一股温和而沉稳的内气顺着那只手流淌下来,令蒋子夜那满腔怒火登时化散得一干二净。 到这时,蒋子夜才意识到刚刚一直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惹得对面那几人不敢说话、不敢动作,而自己竟然因为一时激愤失态而对其丝毫没有察觉,身后那人若是出手,恐怕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也深知那人是不会对自己下手的——听声音就能明白,哪有祖父对孙子下手的呢。 蒋雨生一手按着孙子肩头,一手捋着胡须沉吟:“经营一个门派,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早年间,物质条件简陋,大家一起穷。天为罗盖地为毯,有个墙一挡就能教拳。师承是靠感情维持的东西,那是真真推心置腹的父子情谊。” 说着,蒋雨生不无悲哀地看向对面那几个因其出面而被震慑的晚辈:“现在不一样了——挣钱的行当,不在武行。房产地业、金融股票,有钱的更富,没钱的更穷。场地、器材、经营许可、安全保障,没有一处不是用钱的。尤其现在人心浮躁,想学真东西的少之又少。师父要吃饭,徒弟也要吃,学费稍微贵点,徒弟就走了。甭管是好苗子还是烂谷子,武行都留不住……日子,难过啊。” 蒋雨生这三言两语,像是说到了对面那几人的心里,他们纷纷收了手,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来。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控诉——谁不愿意顶天立地地活着,只是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罢了。对错当不了饭吃,能活着、能把这术业传承下去,脸面算得了什么。 纵观历史,有钱有势之辈,明火执仗、大声密谋的事例,还少么? 见对面几人收手,蒋雨生也没有多做阻拦,挥手道:“今天乱成了一窝蜂,全都是为了我那半个徒孙李游书,虽说天南地北各有规矩,那小子也说生死有命、不问恩仇,可这规矩再大它也大不过人情事理。人老了总是疼孙子的,老头我又是个偏心人,今儿话就撂这儿,要是有人想要祸害我那徒孙的,是英雄就大大方方知会一声,看能不能走出这门。” 蒋雨生的露面早已引起周围一圈人的注意,老人家虽然面朝围攻孙子的那几人,但内气充盈、响彻全场的话语却是说给了擂台上乱做一团的各路人物。就连那头正斗在一处的魏天曦和唐昌荣,闻言都停了手。 伴随蒋雨生的话语,场上顿时陷入坟场般的死寂之中。也是在这时,魏天曦身后一个人影缓步走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魏天曦惊了一跳,正欲回身张望,视野却忽然倒转天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天曦,你吃相有些太难看了吧。”魏石一屁股坐在儿子背上,抬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把家主之位传给天时。” 唐昌荣在旁,见魏天曦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还被自家老子坐在屁股下面,不由得幸灾乐祸地坏笑。而这时间,看台上魏若鹏和唐雨洺也停了手。 “噌”一声将刀收回去,唐雨洺冲好友挑挑下巴:“怎样,你让我出手拦你,我拦了,这业务你可还满意?” 魏若鹏此时颇有些狼狈,衣袖被唐雨洺斩去了一截,眼镜也在战斗的过程中不知甩到了哪里去。他手无兵刃,自然没法跟这刀法盖世的护国刀匹敌:“满意个屁,当着我爸的面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你难不成真的想把我砍了?” “做戏要做足嘛。”唐雨洺走到魏若鹏身边伸手拍拍好兄弟肩膀,“咱们老子为各自利益争得不可开交,咱们打完了可还得是兄弟,这不能变。” “这还用说,”魏若鹏没好气地笑了一下,随后看向擂台上情景,“看样子,蒋家的老爷子热闹看够了,是打算出手把这场闹剧给制止下来。” “不过我倒是好奇得很啊,还得请你这魏大博士给我解释解释,”唐雨洺摸着下巴,不解地向好友问道,“你说这徐临观都闹到这么个程度了……这李游书他爹,竟然连面都不露,什么意思这?” 魏若鹏眯着自己的近视眼,不加思索开口道:“要说闹,徐临观这还不算太过分。毕竟他数落李游书的罪状句句属实,站在事实层面上无可驳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是最朴实、最与法令息息相关的普世道德。李游书杀了柳川的儿子,伤了定戢会和临江集团的人,按着武行传统,被悬赏得认。” 顿了一下,魏若鹏继续道:“不过我觉得,天下父母没有不护着儿女的,李游书他父亲不出面,倒不是因为徐临观占理。” 考虑到自己亲弟弟对这个结拜兄弟的种种赞扬,又回想刚刚那夺人眼球的剽悍火龙,唐雨洺撇着嘴,颇有些感叹地点起头来:“那就只能是因为李广成老叔,对他这儿子的实力相当自信啊。” …… “你伤我师父,害得老人家从此不能练武,难道我还不能动手打你不成!!”体育馆里的事情有尘埃落定的迹象,大街上此时却是另外一幅光景,“想不到,堂堂李广成的儿子,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大声斥责的,是青竹螳螂门首徒代掌门,金胜洲。他在追击的过程中寻得蛛丝马迹,所以脱离了追军的大队伍自行搜索,最终跟李游书狭路相逢。此时他正横眉立目、面色狰狞地向李游书追击过去,而李游书则脸上一副嫌烦的神色,腾挪着闪躲对方连续的指刺。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你师父走火入魔,差点把我给掐死,兄弟情急之下下手重了一些,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在躲闪的同时数着对方每秒三十六次的高频拳术,李游书在参透对方拳路之后甚至有了些闲庭信步的意味,“而且你师父当时是跟定戢会串通一气,把我爹妈骗去泉城之后乘人之危,非要跟我兄妹三个来个对赌协议以大欺小,我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打喽!” “既然是对赌协议,那也必然是你们兄妹三个先应下,我师父才出手的,怎么能叫以大欺小,分明是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兄弟,你这话又错了。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你师父当时是怎么个阴阳怪气、咄咄逼人?那定戢会三个法务当时就在旁边瞅着,你师父跃跃欲试就等我兄妹三人出手,我家一名姓王的教练都被他挑衅打断了胳膊,你觉得当时的情况我们还有得选?” 李游书语气平和,颇有拉家常的意味。但是在金胜洲右拳急出,一记蛇形刁手咬住他肩膀的时候,他那商榷的微笑倒是收放自如地消失了。 左肩肌肉猛地一紧,李游书挣开金胜洲搭扣,只是衣料不出意外地被撕破了:“嘶……你这青竹蛇手,练得倒是比你师父好。” 李游书不夸不要紧,这一夸,金胜洲更是怒火中烧:“家师本领胜我千万,肯定是你这小子耍阴招、使暗算,才害得我师父如此惨状!” “哎哎哎,打住啊,别搁那儿悲愤了。我知道你孝顺,我也是个孝顺人,你那个心情啊我多少理解。只是这比武本就是个生死难测的事情,要不然早年沽门比武干嘛要签生死状你说对不?”说着,李游书摆开泰拳抱架,左腿起起落落地点着地面,继续说道,“我看你虽然偏执,倒也不是个坏人。你要是觉得自己师父没错,就去我家拳馆看看监控。我爸虽说是个直性子,但看你师父年纪也不小了,不想他晚节不保所以没把事情真相公之于众,你师父不仁,我李家可是义尽。咱们在这里公说公理、婆说婆理的,反倒没多大意思。” “那也得等我把你的手脚打断了,让你给我师父磕头赔罪之后再说!” “嘿你这人,怎么还油盐不进呢……” 十三秒后,被李游书泰拳抱架欺骗的金胜洲,结结实实吃了他一个俄式大摆拳躺在了地上。 估摸着这招昏不了金胜洲太多时间,李游书撇着嘴冲他指指点点一阵,便也警惕着四周的动静转身而去,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之处。 “各执一词的事情讲你老母的道理呢。” 第三二四章 定风波 擂台上寂静如黎明,蒋雨生背手而立、不怒自威,苍老的双眼中射出凌厉而极富杀意的冷冷微光。令得被那目光扫视之处,人人都禁不住打起冷战。 而将长子魏天曦制服后,魏石也坐在那边垂头沉吟,引得周身内气震颤不止,似乎是在为自己家儿子放任事态恶化而感到不忿,同时又表露出自己与蒋雨生同心协力的态度。 被魏石奉为座上客的沈公,此时在徒弟余明然的陪伴下静静站在不远处,却是一副寻常老人的姿态,并不参与其中。 四空阁虽然见者少却闻者多,沈公若是出面,想必知难而退者会更加畏缩。余明然想到这点,低声问道:“师父,您……不去说几句?” 沈公拄着拐杖,闻言抬手轻轻一摆:“不啦,你跟你爸可是吃徐临观家的饭,我这个当师父的不能给你父子帮倒忙。说实在话,以你的身份,不出手就是失职。得亏徐临观忙着在擂台上跳梁,没多注意你。” 余明然嘿嘿一笑:“我才不想帮他抓李游书呢,大不了我不干了。” “嗯,你能这么想就很好,”沈公点点头,看向蒋雨生那笔挺的身姿,“即便我不出手,有蒋、魏两位老兄出马,控制局势也已经是手到擒来了。” 果然,蒋雨生一通警告响彻后,那纷纷想要涌向大门的人潮便住了脚步,虽然眼神中相互怂恿、身体也仿佛引导性地微微前倾,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捋那虎须、触那逆鳞。 见没有人敢随意上前,蒋雨生又将头转向了站在自己不远处、被众人围堵却还毫发无损的蚩玲:“丫头,你姓蚩?” 蚩玲闻言,松手将自己掐昏的一个矮墩墩男人给丢在地上,冲老人家点头:“对,我姓蚩。” 蒋雨生笑笑,捋着胡子继续问道:“你是天生姓蚩,还是后来改姓蚩?” “天生的,没改过。” 话音一落,蚩玲周身围拢的人群轰然溃散,给她那小小身躯腾出一片突兀的圆形空地来。而其中跟她交过手的人尤其面色悚然,心有余悸地盯着蚩玲,仿佛做了什么心虚事情一般。 蒋雨生的询问很含蓄——蛊仙门内门的弟子都会赐姓蚩,但照规矩,内门弟子的后代要姓原姓,与寻常家弟子一样凭本事练功夫、进内门,再改姓。 整个蛊仙门只有一个人生来就是蚩姓不改,那就是掌门人的孩子。 所以蚩玲,是蛊仙门当代掌门的千金,是最接近那些神秘蛊术的女子。在那些不知底细的人眼里,蚩玲若是真想杀人,恐怕这里早就尸横遍野了。 蒋雨生闻言,呵呵笑道:“这么说,老头子我是有幸,能见到蛊仙门的大小姐了?” “哎哟老爷爷,您不要笑我喽,”蚩玲虽然礼数不多,但言语却直爽可爱,“蛊仙门嘛,也就是小地方、小门派。龙文斋哪个不晓得?我在云滇都知道恒玉蒋家的大名,您可比我金贵不知多少万倍咧!” “呵呵呵,丫头,那你肯不肯给老头儿我一个面子,罢手呢?” 蚩玲抱着膀子,冲那头水泄不通的人群努努嘴,又冲另一边刚刚苏醒过来、被人拉起的方奇嵩努努嘴:“我本来也不想出手。可是那个秃瓢儿盗用了我家五雷掌,我得问个清楚明白。再就是这些个烂人,为了那点破钱各个想要游书哥的命,游书哥是我的朋友,文彬哥现在有伤在身不能出手,所以我就带着他那份一起把这些个烂人给拦下来。” 众人见蚩玲一口一个烂人地骂着自己,却因为其蛊仙门大小姐身份而敢怒不敢言,都憋憋屈屈地抿嘴听着。 蒋雨生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得很呐。那我就作为游书的师公,谢谢你啦。”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等一下!”这时间,被人群埋没的地方,始作俑者徐临观终于走了出来,“蒋先生,我还有话想说。” 你说个头。 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脾气犹在。此时见徐临观走出来,心里多多少少感到厌弃,心里暗骂一声,装作没有注意地拂袖而起,不轻不重、聊表警告的掌风随之拍去。 见状,周青桐纵身赶奔徐临观身前,抬手接下蒋雨生的暗劲。虽然接下,却被那拂袖的功力给震得退了半步。 “哟,晋汾功夫,子母绵掌。”蒋雨生识货,一眼认出了周青桐本事,“练到这火候不易,丫头,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给人看家护院呢。” 周青桐没说话,冲蒋雨生拱手施礼后便退到了徐临观身后。 “蒋老先生,徐某今天对李游书下悬赏,想必您心中有怨,”徐临观直言不讳,毫无惧色地盯着蒋雨生说道,“但是这件事,徐某做的问心无愧。蒋老难道是要倚老卖老,以强权压公理不成?” 蒋雨生闻言只是冷笑着摇头,无可奈何地抬手冲徐临观指点了几下:“你这小子,公报私仇还说的这么好听,脸皮厚的我都佩服。” “蒋老有理讲理,不要对徐某人身攻击。”徐临观被蒋雨生耻笑得有些窘迫,开口反驳道。 蒋雨生笑过了,这才向徐临观说道:“小徐啊,今日这事,本是老人退隐、新人展露,是无限风光的好事。可你从昨夜里就开始暗做手脚,令得昨天晋级十六人今日只有九人参赛。今天赛场上,李游书仗义出手,救护魏家丫头有功,你却以私怨旧仇为由,不问生死下重金悬赏于他……” 说话间,蒋雨生脚下地面震颤、裂隙横生,这擂台眼瞅着便要塌陷下去、站不住人了:“你说说,到底是我年过耄耋一老叟,保护自己徒孙是强权;还是你徐大财主仗势欺人、一手遮天,在此武行盛事之地行铜臭污秽之事,公报私仇……是强权?我人老了,不想再做无谓杀伐。你这样货色,杀一个能再出十个,杀不干净。若是十年前,你项上人头现在早就被我摘在手里了。” 蒋雨生一席话虽语气平和,却声色俱厉,令徐临观一时即使有话也难以出口,虽知周青桐不是这老人对手,也只得硬着头皮强撑场面地站在那里。 “行啦,该说的我都说了,”说到此时,蒋雨生却旋即收敛了气势,换作了一种嫌弃又埋怨的口吻,“这好戏连台的,你这当事人亲属不露个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吧?真是的,自己儿子出这么大的事,你倒是气定神闲!” 随着蒋雨生的呼唤,男人终于自看台上一跃而下,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落地,又是另样的气概顿时摇撼全场,在场众人无不为之一震。 有人眉头在颤,有人手在发抖,还有的人甚至因心里过于紧张,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叩得咯咯作响。 来人,大名鼎鼎之李广成。 身材高大壮实的男人先是冲蒋雨生拱拱手,又远远向着那头呼道:“魏老爷子,向您问好!” 魏石点着头“噢”了一声,算是回应。 又冲沈公点头致意后,李广成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徐临观。 比起蒋雨生那训斥,徐临观此时才是汗如雨下——长辈的威胁和责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此时无言的杀意。 “徐董,针对我儿子,好玩么?”李广成瞅着徐临观,声音低沉,“你想对付韩授,想对付我,何苦跟一个小辈过不去呢。” 徐临观不说话,他害怕自己不等开口,李广成就忽然而至,伸手一把掐断他的喉咙。 见他不说话,李广成又扭头看向四下。 “各位同仁,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儿子,自小就惹是生非,不输哪吒。”李广成左右盯着那五花八门的众人神色,面色虽不阴沉,气势却足以令人骇然,“但我不是李靖,我知道轻重缓急,更知道是非对错。李游书至今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我赞许的。即便是杀了柳川他儿子,我虽然觉得于柳川是伤了这么多年来的交情,可知道了背后实情,我却也觉得李游书没做错。至于定戢会、临江集团,哼,各位心知肚明,根本不用我多说,懂的都懂、清者自清。” 有人开口了:“你儿子杀了人,你竟然还称赞?你倒是说说,柳川家的公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你儿子杀了你反倒觉得没错?!” “要是你媳妇儿在外面偷人被抓住了,你愿意闹得邻里邻居的都知道啊?!”李广成循声辨位,十分准确地找到了那个说闲话的人,“你要是不服,站出来说话!躲在里面鬼鬼祟祟、蝇营狗苟,一身武艺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人闻言,脑袋一低,躲得更深了些。 “各位,我儿子什么本事,我心里门儿清。我知道,徐临观今天上了这悬赏,要撤下来就不可能,即便明面上把这悬赏抹了,背地里估计起价更高,”说到李游书,李广成那神色除了愠怒又添了几分傲气,“我李广成的儿子,倒也不怕你这悬赏,悬赏你就大大方方留着,该公示公示、该涨价涨价。你们自比陈玉鹏如何?要是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今天散了,你们想继续追杀他,我没意见。但我儿子下手没轻重,又是已经手上有人命的人……” 说到这里,李广成冷笑一声,意犹未尽地盯着那些目光躲闪之人。 “还有句话,送给徐临观,也送给各位同仁。权、钱,虽能逞一时顽凶,终究是公道自在人心。今天在场有过半数人为了赏金,追杀一个无冤无仇的后生晚辈,这正常。明日要去杀我儿子的人不见得比今日少,可也未必会更多——” “毕竟我们武行人,还是有脊梁的多些。” 第三二五章 魑魅散,魍魉拦 事情似乎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徐临观就算再怎么不依不饶,也不敢去招惹李广成和蒋雨生师徒两个。于是又装模作样地客套几句,众人便都各怀鬼胎地散去。至于他们之后会不会向李游书发难,不得而知。 看台上,此时还有心情坐着看热闹的人已然不多,但仍有很扎眼的一对情侣,女的倚靠在男的身上,两人一动不动地端详着擂台上人渐渐散去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邱师竹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徐苍,你们习武之人,总是会有这样的冲突么。” “之前不是这样,至少我刚开始练武的时候,不是这样。这情况是从临江集团把控定戢会开始的,”徐苍瞧着擂台上父亲徐临观的人影,话里的意味有些复杂,“这俗话说的好:‘钱有两戈,伤尽古今人品。’我爸就是看准了武行这些年来发展受挫、凋敝不振,这才有了插手这行当的想法。在他眼里,那些依附于定戢会、依附于临江集团的武人,都不过是些野狗,稍微扔几块骨头,他们就望风而动;若是这骨上沾着肉渣,便会趋之若鹜;一旦好处超出他们的预料,立马就唯他徐临观马首是瞻。说到底,武力也不过是劳动力的一种,在资本眼里,该报价报价,该压价压价。” 闻言,邱师竹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不得不承认,那个李游书很有胆量。虽然我觉得他鲁莽,不如你思虑周全。” 徐苍一笑,伸手在女友头上轻轻抚了一下:“恰恰是那种莽撞的劲头,在眼下整个武行却是最珍贵的东西。他的莽撞并非是无谋的野蛮,恰是一种能够冲撞桎梏和强权的勇气——说到底,我不如他。” “那我也还是觉得你更好。” …… “这次事故,过错在魏家,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当场地被清空后,跟徐临观沆瀣的人散去,魏石集结了平日的一众好友,冲大家拱手致歉,“本是个好事,被犬子弄得一塌糊涂。惭愧,惭愧!” 众人见状连忙还礼,三皇炮捶掌门于和辉指指李广成:“其实我们倒没什么麻烦可言,各家徒弟受了伤,住院治疗,也花不了几个钱。现在觉得麻烦的可能只有老李,毕竟他儿子不知道跑哪里去。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现在是应承得好,待会儿走了,指不定多少人会去追杀李游书。” 费逸林一听,瞪起眼来:“奶奶的,这玩意儿要让我给拿住,指定削他,头套都给他薅下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游书,”蒋雨生捋着胡须沉声而语,又扭头看向李广成,“他是你儿子,你觉得呢?” 情况算不得好,李广成却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为李游书的安危感到着急地笑了笑:“师父,那小子主意大着呢,不用担心。” “哼,那我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蒋雨生冷笑一声,话语里似乎有着对李广成这种关头还对李游书不闻不问的嗔怪,“只是不知道回雪要是知道游书被悬赏,得怎么狠狠骂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李广成闻言更加豪放地大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哈哈哈,师父真是料事如神,我回家呀,免不了要挨她一顿骂。不过您别看游书平日里温良恭俭让的,实际上脾气起来了比我还狂、还暴。再说,他已经成年了,得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负责,今天他一言一行,我是非常赞许的,够勇利,有担当。咱们作家长的,能帮则帮,绠短汲深处,还得那小子自己去解决啊。” “蒋老,广成说的,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太燕形意传习馆馆长,王伯仁的师父董齐兰点头表示赞同,“想想曾经,我们这代人也都是十六七岁就开始在外面混,打打杀杀、结仇结怨再正常不过了。咱们这行当没落,司法健全、治安良好是一方面,咱们总不舍得对晚辈撒手也是个事儿。” “嗯,那就随他去吧。反正也快开学了,他小子再能闹,也不可能把事情带到学校、牵连到清梦身上。”蒋雨生闻言也只好作罢,又扭头问魏石,“你儿子的事情,怎么处理呢?” 魏石眉头微蹙,无奈地摆手叹息:“随他去,天曦不想好,若鹏若鸿还算是明白,不会任由他们老子做些糊涂事情。天时一向是自得其乐,不把这些杂事放在心上。天曦跟他抢家主,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这是他们自家家事,众人也不便多插嘴,听了魏石的话都各有思索地点头。 这时间,李广成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发来了信息。 “你消息。”李维在旁看见了,提醒他。 李广成看看手机,发现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游书。 “已逃,无恙,勿寻。” 看着这言简意赅的消息,李广成不由得一笑,将信息展示给蒋雨生和其他好友:“哼哼,我就说,咱们自作多情,这小子还玩起捉迷藏了。” …… 信息发出去后,李游书将手机揣进口袋,随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各位,我知道我现在比较值钱,甚至说可能我人生中最高的身价就摆在这里了。但是你们想一想,如果我在这里死了,你们十好几人,该怎么分我的赏钱?” 李游书对面,高矮胖瘦地站了一堵人墙,男女老少,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将李游书唯一的去路给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一老人听了,挺直腰板笑道:“不怕你挑拨离间,当年项羽自刎乌江,刘邦手下人马争先将其分尸,最后尸块重凑,人人封侯、个个拜相。” “嗯……”李游书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但是吧,刘邦许下的可是江山,咱们汉朝国土面积可能不如现在大,但绝对够分。可我这身价,不过区区五百万,何况你们是打算把我分尸,那就只剩三百万。你们这呜呜泱泱一大帮子,就算把我分了,一人拿个小几十万的,房买不起,买辆好车又不值当,真不知道你们图个什么。” 李游书说完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女子嗓音尖锐地呼喝:“少在这里满嘴的闲言碎语,你要是怕死,就乖乖跟我们回去,少受皮肉之苦!” 紧随女人的话语,又一个乖张的男声响起来:“哎哈哈哈哈,难不成李广成英雄半生,养了个怂蛋儿子?!” 话音一落,众人发出讥讽的嗤笑,为首老人虽然想要制止他们,奈何他们不过是互相合作关系,根本群龙无首。 李游书闻言无奈地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那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的人群,仿佛他们以合围之势包夹了李游书,就俨然胜算在握、功名已成。 见李游书不还嘴,那人似乎还有继续讥讽的打算,又高声地开了腔:“小子,你不是很有能耐吗,那条火龙,难不成已经是你的全力了?你要是觉得害怕,爷们儿我让你一手一脚,你看看——” 一声拳拳到肉的闷响过后,声音戛然而止,男人身子猛地后仰,脑后勺重重磕在水泥路面上失去了意识。众人大惊,低头看时,那人鼻梁歪斜、满嘴迸血,四颗门牙被打落三颗,整个脸都被打得凹陷了进去。 老人回头斜了一眼,瞅着李游书沉吟:“阴手百步捶……” 李游书将拖着烟气的右拳收回来,嘴角一勾,冷笑道:“先拿下一个。” 见状,众人发声喊,便要向李游书攻杀过去。 老人抬手挡住众人,冲李游书那头高声:“小朋友,我听说你家是习练百家拳术,天下武学无一不懂、无一不精。” 李游书拱手欠身,含笑以待——对待老人,总还是要有礼数的,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都一样:“前辈过誉,不过各门各派学了一两手,算不得什么大本事。” “好好好,那今天就得报了名姓,让你知道自己到底败给了何门何派。”说罢,老人以身作则拱手道,“老夫,五禽拳安奉铭。” 随着老人自报,身后一个跟李游书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拱手施礼:“虎鹤双形,严力伟。” “字门拳,方可行。” “大圣劈挂,罗卓华!” “铁臂金刀门,马伦。” “时祖门,李连海。” “落地梅花桩,吴诗琪。” “善扑营掼跤,那岩钧。” “巫家拳,陈秋禄。” “玄空剑拳,郑子墨。” “天罡手,雷宏霄。” “八宝门大力鹰爪,吕师恭。” “自然门,白增瑞。” 前前后后,李游书听完了十三个名字。这里面,有一派的掌门,有天纵的奇才,有功力深厚的老前辈,有小有名声的年轻翘楚,还有在定戢会宣扬下登上媒体、名扬社会、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如今他们齐聚一堂阻却李游书的去路,无一例外地想要将这锋芒初露的年轻人给扼杀。 待到那边将名号报完,李游书不失礼节,拱手回道:“今儿个跟各位,只分立场,不问恩仇。生死有命,切莫怪罪了!!”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天空却骤然阴沉下来,闷热的空气中,湿黏的触感逐渐强烈——要落雨了。 第三二六章 天要下雨 “你说什么?我哥被悬赏了?!嘶……!”听闻这消息,李清梦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腰侧那狭长伤口便被扯得发痛,令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伯仁和黄鹤峰俩大小伙子,元气旺盛又皮实,已经拆了绷带、卸了伤药。二人听闻李清梦在这边便都过来拜访,这时间听见李清梦的惊声不由得面面相觑。 电话那头是苏琴:“千真万确!他为了保护魏若熙暴露了身份,被徐临观当场下了五百万的悬赏!”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跑了,魏若熙、子夜和跟游书同行的那个小姑娘拦下了一部分人,但还是有很多追出去了,游书现在恐怕危在旦夕!”苏琴说完这句,电话那头又插进来楚筝的抱怨,“他就根本不应该跑!他不跑,我外公还有能力保他,他一跑出去,连个具体位置都没有,那这鲤城不成了个自由猎场嘛!” 这情况把李清梦听得眉头拧成了一股:“怎么会这样……那些人难道就不碍于面子或者有点良心,放我哥一马?” “哎哟清梦呀,你把他们想的也忒好了吧!”苏琴长叹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还有人跟钱过不去吗?”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我爸和李维师伯就没有个办法吗?” “最离谱的就是这个!”说到这里,苏琴加重了语气,“你哥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竟然留下一个不用再管他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打不通电话了!” 最坏的预想不出所料,李清梦仰头抬手,按住自己额头无奈地说道:“出了事从来不让别人插手,果然是他李游书的风格……苏琴姐,我知道了,多谢你通知我。估计等我哥觉得安全了,会自己找回来的。” “行,那你安心养伤,估计广成师叔用不了多久就会去医院接你了。” 挂掉了电话,苏琴又是一声哀叹:“这李游书,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楚筝听这话也是无奈地撇嘴,随后伸手揽住苏琴肩膀安慰道:“没事,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我听说之前他在钟城不也闹得天翻地覆的么,不用太担心了。” “哎?你在这儿啊,找你半天了!”苏琴刚想回话,那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二人循声看去,发现是魏若鸿走了过来。 “二哥哥?”楚筝见是表哥,松开苏琴迎了上去,“你不是受伤了么,伤势如何?” “没事,文道长很有分寸,都是些小伤罢了。”魏若鸿摆摆手,又道,“三姑到处找你,说刚刚那么乱,怕你受伤。” 楚筝笑了下:“都是练家子,哪里就会受伤了。若熙呢?” 魏若鸿一愣:“你不知道?我以为她跟你在一起呢,我也没找到她!” “哈?她她她……” 不等楚筝结巴完,已经有人给出了答案:“她去找李游书了。”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却令得楚筝和魏若鸿二人肃然起敬,一致问好: “二舅舅。” “叔叔。” 来人是魏天时,他在家中小辈的眼里是个低调而博学、又因医生身份而令人敬畏的人,所以楚筝和魏若鸿二人才会有这般反应。可在魏天时眼里,二人终究是自己的侄子和外甥女,不是外人,见他们神情紧张不由得言语带笑:“你们俩这是干什么,闹得我好像是个严厉大家长一样。明明是你爸、你大舅才更让人笑不出来吧?” 魏若鸿的爸、楚筝的大舅是同一人,便是魏天曦。 这话缓和了气氛,魏若鸿挠挠头,直言不讳:“还不是怪您平日里都不怎么露面,害得我们都摸不清您的脾气了。” “嗯,这倒是。”魏天时也承认得非常痛快,随后对侄子外甥女二人道,“若熙去找她那个小男友去了,你们不用担心。” 楚筝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啊?这么危险的情况,李游书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您还让若熙去找他?” “同甘共苦呗,不然怎么加深感情呢,”看来并没有把李游书的危机当作多么严重的事情,魏天时此时一半是对李游书实力的认可、另一半是对其心性的赞许,“李游书有能耐、有魄力,但凡有这两样的人,十之八九能逢凶化吉。不说这个了,”说着,他冲魏若鸿努努嘴,“你爸呢?” “正挨训呢……”魏若鸿脸上苦笑,“爷爷这次对我爸可是很失望啊。” “那你以为呢?你爸这次的所作所为。”魏天时问道。 “说实话,我也觉得我爸做的不合适。” 魏若鸿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叔叔,我爸他平日里就是有些被害妄想症,您不要怪他啊。” 魏天时见侄子一脸诚恳地替父亲道歉,脸上欣慰一笑,伸手在魏若鸿肩上拍了两下:“他是我哥,我怎么会怪他呢。再说,就冲你和若鹏两个好侄子,我也绝对是爱屋及乌,不跟他一般见识的。不过若鸿,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对家主这个事情,根本就没兴趣。” “所以我才说我爸是被害妄想症啊。”魏若鸿又是长叹一声,“要我说啊,这家主您不当,与其交给我爸,还不如交给我哥呢!” 这时间,又一个人影快步走了过来,冲魏天时那四人问道:“劳驾,有没有看见文彬文道长?” 四人皆是摇头。虽然不怕,但多少对这姑娘都多了一丝敬畏——毕竟是蛊仙门的大小姐,不是闹着玩的。 “文彬哥真是的,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忽然就找不见人了?”看来是问了一圈都没找到,蚩玲也没多理会那几人,叉着腰、噘着嘴,自说自话地便离开了这边…… 体育馆后头,魏石少见地发了脾气,冲长子魏天曦指点着骂道:“你想给徐临观当狗,我不拦你。但你不要让你个人的行为代表了咱魏家,我丢不起那个人!” 魏若鹏在旁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观瞧魏天曦。而魏天曦则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任凭父亲魏石对自己大加责备。 自己儿子什么脾气,魏石清楚得很,魏天曦心思深沉,但认准了便会一条道走到黑,现在自己就算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他也绝对不会对帮助徐临观这件事有半分的悔改。 “老大,我这刚把家业交给你,你就给我闹出这种荒唐事情,我对你……真是没话说!”魏石说着拉起魏若鹏扭头便走,将魏天曦丢在了身后,“你啊,你好自为之吧!” 最后回头看了眼仍然垂头不语的父亲,魏若鹏转而劝慰祖父魏石:“爷爷,您别生气了。我爸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徐临观是什么货色,想必他还是清楚的。” “我怕的就是他心里清清楚楚,还要一意孤行!”魏石还是一副抱怨的口气,对孙子阐述其中利害,“我还不知道你爸?他想的是:江湖衰颓,祖宗技艺不显,武行迟早没落。他想要转型、想要把咱魏家的产业做大做强,做到子孙万代。甚至于,以我们魏家的昌盛来反推武行发展、助力国术兴盛——这是好事,是好想法,可他万万不该去找徐临观合作啊……!” 魏若鹏赞同祖父的观点,点头附和沉吟:“徐临观狼子野心,这几年动向诡异难测。虽说资助门派不少,可兴盛武行是假,豢养鹰犬是真。恐怕……定戢会作了临江集团、作了徐临观的手中枪,将来免不了以武犯禁。” 魏石伸手轻拍孙子搀扶自己的手,唉声道:“若鹏啊若鹏,我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徐临观有作乱之意,不管他成败与否,我魏家到时都难辞其咎,要是那样,我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些老兄弟,有什么脸面去下面见你太爷爷!” “您别急,我再去劝劝我爸,他终究不是糊涂的人,会明白的。” 魏石此时没有法子,也只是顺着孙子的劝慰唉声点头,随后又问起来:“你唐叔叔和雨洺回去了?” “回去了,刚走没多久。” “嗯,这次比武还得多谢雨洺出一份力,我记得……他也有个弟弟是吧?” “他弟弟比若鸿大一些,不过也跟唐雨洺一样是个不靠谱的货,”说起朋友来,魏若鹏就显得轻松而诙谐了许多,“听他说,他弟弟唐雨寒从影视专业毕业之后一直找不到好题材,所以就去钟城待了一年多,前不久刚回家。听说还跟那个李游书,拜把子当了兄弟。” 小辈的故事听来总是能让老人感觉到生机盎然的快意与活力:“哼哼,想不到蒋雨生老哥哥三个儿子于武学上无大的建树,倒是培养出四个厉害的孙子来。”他这意思,除了蒋家三个少爷蒋子文、蒋子健、蒋子夜外,已经把李游书也看作是蒋雨生的孙子了。 魏若鹏垂眼看着地面,面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那个李游书现在何处,情况如何了。” 话音刚落,体育馆外一声惊雷,炸得魏若鹏浑身上下都猛然一悚。 听闻雷声,魏石岿然不动地瞥了瞥窗外,喃喃道:“不知不觉的,就下雨喽……” 此时,蒋雨生抚须看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轻叹一声。 “爷爷,怎么了?”蒋子夜坐在副驾驶上,听见祖父叹息,回头询问。 “没事。”蒋雨生摆摆手。车窗上雨珠汇集,很快变作了宣泄而下的道道细流,“只是觉得这雨来的真是应景,好一个瓢泼大雨,好一个风雨飘摇。” “您不放心,我再去找找?”蒋子夜说的,自然是李游书。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蒋雨生说完,又被那雨景吸引了精神,喃喃重复一声,“随他去吧……” 同样的雨滴打在同样坚硬夯实的路面,远离鲤城体育馆的一条行人本就不多、因落雨更加旷然的街道上,鲜血泼洒、怒喝不绝,人影散乱、掌风轰鸣。抬手时,猩红染透血雨;落掌处,死气化作腥风。少年儿郎,瓢泼里傲然矗立;十三太保,雷鸣中频出杀招。 多年后,天机社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孔世杰新作《武游书》发布,最为人称道的一章所记述的,便是这鲤城雨幕之中上演的,李游书与那定戢会十三名绝世高手的死斗。 第三二七章 坠龙 黑云压城、雷鸣震颤,无光透入的城市如同浸没了黑夜。滂沱暴雨落向地面,无数水花在楼宇与道路间爆裂激荡。天空与远海的界限变得浑浊不清,汹涌的浪拍击海岸,天空、大地、海岸以及城池——雨幕所及、阴云笼罩之物无一不在震颤。 到底是因天空的怒吼而震颤,还是因来自地面的激斗而震颤,却不得而知。 尚未落至地面的雨滴凌空炸裂,因落雨而被描绘出轮廓的拳劲轰然而出,重重地打在了男人身上,李游书从楚筝那里盗来的阴手百步捶,在视线受阻的雨幕之中发挥出了极佳的试探效用, 砰然爆裂的劲力炸开积水,受击的男人不为所动,踏步前冲向李游书冲杀过来。他的身子伏得很低,看来是做好了擒抱的打算。李游书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在挥手挡开五禽拳安奉铭老人的鹏击掌后,抬腿冲男人下颌猛踢过去。 一声爆响四散,那高壮的男人受了李游书结结实实的高鞭腿,身姿却只是微微一颤,紧接着便纵身而上一把按住了他的双肩。 若是平常,李游书以自身弹抖劲便足以将这样的控制给挣脱,可此时那男人将他双肩按住,宽大厚实的双手如同两座大山压下来,竟令他一时间难以脱身。不等李游书考虑对策,男人手上发力,脚下伸腿横扫,将七十八公斤的李游书整个来了个底朝天。 善扑营掼跤,若是笼统分类,可以看作是集投技之大成的功夫。为此,扎实的基本功、坚实不动的下盘以及对力量流动的精准把握皆必不可少。此时将李游书压制的男人名为那岩钧,是当代掼跤的宗师级人物。其人二十五岁时曾远赴各国,与当地投技大师切磋学习,甚至生死相搏,以此琢磨武艺、改进技法。二十七岁于澳洲地下赛场,将享誉地下世界的柔道杀手海曼·希利尔活活摔杀。 现年三十五岁的男人,正是体力强盛、经验老道的全盛时期。 “想摔死我,门儿都没有。”在被对方摔向地面的瞬间,李游书以手触地,“知白守黑”瞬发,将螺旋向地的劲力给导为横向,勉勉强强脱开了那致命一投,同时如同羽毛般向后滑行,逃离了那岩钧的臂展范围。 以为李游书要逃,那岩钧纵身追赶而去。与此同时,三男一女四个身影从不同方向,向李游书这边追击过来。 然而李游书的身影于雨中忽然一折,蹬步发力向那岩钧冲杀回去,伴随擤气发劲,一记顶心肘向他心窝狠狠捣了上去。 那岩钧手臂反握回防,双掌交叠于心窝,将李游书的顶心肘给抵挡下来。李游书这一击劲力非常,纵使那岩钧两米出头、浑身腱子肉的铁塔身材也被撞得向后猛退。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瞅准了对方双手防御无法抓取自己的时机,李游书又出暗腿,一记低位侧踹重重落在那岩钧膝盖上。 纹丝不动。 抬头看向那岩钧,李游书眉头一挑:“呼吸法。” 投技所求,搭手时身形灵动;一旦扯住,下盘万不可动。而那岩钧的呼吸法便是令其下肢与地面拴插,且硬化所有运动关节、使周身无法被撼动分毫的铁板功法——“不动尊”。 曾在地下格斗赛中被那岩钧摔断颈骨、侥幸存活下来的巴西柔术选手如此评价:“关节技是无法撼动那个男人的。” 值得说明的是,除却李广成、李游书这样的全能手,一切武人的技艺都存在着一样技术核心,而围绕此核心,其他的攻击方式贴附,形成各异的战斗风格。掼跤不能使用打击技是擂台上的规则,而真正以命相搏的时候,以摔打、投技为核心的武人同样会下意识使用打击技术。 而极看重肌肉力量和身体重量的摔跤手,拳头的重量并不逊色于拳击手。 砂锅大的拳头斜下而出,李游书屏一口气撑起全身肌肉,以铁山靠回敬那岩钧的重拳。雨滴在二人拳肩相撞之处炸裂,李游书故意松了下盘,令那岩钧那粗犷的拳劲不伤己身的同时将自己送出攻击范围。 见李游书如羽般轻飘而去,那岩钧下意识追了一段,随后停下脚步瞪视李游书离去的身影。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他两侧飞奔而出,向李游书追了过去。 “字门拳方可行,巫家拳陈秋禄……我记性还是很不错的。”嘴上低低地念叨着,李游书注意到身后竟也有三人包抄过来,将自己的退路给阻断。 落地梅花桩吴诗琪,铁臂金刀门马伦,时祖门李连海。 前有追兵,后有埋伏。李游书见状停下脚步,于落雨之中扬起一串激昂的水幕,而那五人则马不停蹄,各自蓄势待发,向李游书攻了过来。 “轰!!” 是震脚!李游书以八极拳震脚发力,向地面猛地跺了下去。积水连同湿漉漉的碎石一同迸溅而上,骇人的劲力爆开气浪,将已经近在咫尺的五人给尽数震飞出去。在众人惊讶之际,李游书五选一,纵身向时祖门李连海纵身追击。 在先前的对决中,李游书已经对时祖门的暗器手法了然于胸,李连海夹住飞刀的右手尚未来得及挥出,便被登时逼近的李游书左手一按给压了下去。 “躺下!”厉声一喝,李游书右手手刀挥出,向李连海颈侧落下。李连海虽然比方才拦截李游书的那个时祖门师弟厉害,但技艺所长还在轻功和暗器,一旦近身,拳脚功夫终究被李游书碾在地上,此时李游书手刀落下,手刀未到掌风先至,刺耳的破风声早把他惊得一傻二愣,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李连海身后人影乍现、闪电出手,虎口咬住李游书手腕,将那即将落下的手刀给阻挡下来。而李游书身侧,一双灵巧双手搭扣而来,把他手臂肘关节给狠狠挟住。 不同于魏若熙卸骨擒拿的巧劲,对方擒拿自己的劲力相当刚猛,李游书拧身弹抖、甩袖脱身,跳脱而出之际,右手衣袖已被完完整整扯下,露出他结实的手臂和雕花的龙纹。 天罡手雷宏霄扔掉袖子,玄空剑拳郑子墨从李连海身后现出身来。 李连海冲郑子墨点头致意:“多谢老弟。” “李兄,时祖门并不以拳脚见长,我们会尽量出手拖住他,消耗他的体力,”郑子墨二十五六的年纪,中等个头,说话跟柳仕如一般带点西川口音,“你在外圈用暗器干扰他,制造破绽即可。” 大雨之中,抬手擦去了满脸的雨水,李游书看向对面,心中已经对那十三人阵容有了大体的把握:虎鹤双形、字门拳、大圣劈挂、巫家拳、玄空剑拳、落地梅花桩,此六门武功注重打击效果;天罡手和大力鹰爪是擒拿武功;那岩钧的掼跤功夫偏向投技;五禽拳、铁臂金刀门、自然门相对于招式更看重功力,较为综合;而时祖门李连海常在旁以暗器干扰——这十三人,虽然功夫各异,但师出名门且经验丰富,彼此之间即使无言也颇有配合,打起来相当棘手。 不怕一加一等于二,就怕一加一大于二。 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的十三人没有一人多说废话,因为大家的目的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就是将李游书活捉或杀死。以对方的身家性命为目标,说得再好听、再天花烂坠也纯属脱裤子放屁。 除却了应对方式之外,战术路线是李游书考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在围殴中夺路而逃,还是把这些不怀好意之人通通打翻在地、杀一条血路出去,这关系到整个战斗的难易程度。 虽然李游书不是自找麻烦的苦行僧,但能以一敌十三、创造前所未有之光辉战绩,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的极限,一直都是他所追求的事情。 既然叶师傅能打十个,那我打十三个又何妨呢…… 一声爆响,不等李游书在心里把这个牛逼吹到底,眼神锐利的男人与身形干瘦的老者瞬步冲上前来,八宝门大力鹰爪、五禽拳鹰击之术双双出手。吕师恭的大力鹰爪主攻上盘,招招回转凌厉、如钩似锉,与龙文斋六阳龙钩颇有几分相似;而安奉铭五禽拳仿五禽六兽之形,下盘攻势居多,当下两人连连出手,李游书上防擒拿,下躲暗袭,竟被打得连连后撤不得反击。 淦了,这俩爷们儿出手也忒狠了,根本来不及—— 忽然从后方而来的抓扯令李游书一愣,那宽厚手掌以及强到令人发汗的抓握力,不用说,是那岩钧。 李游书眼疾手快,一发高踢向后,正中肉大深沉的那岩钧咽喉。汉子闷哼一声松了手,李游书以形意横拳架开吕师恭鹰爪,“鹤影”垫步而起,跃上半空躲过了安奉铭的下盘攻击。 “看来是有些棘手啊,别说十三个了,随便一个都够我受的。”垫步于半空里跳跃,李游书无奈,低声嘲笑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应该没有人能飞到天上来吧……” 一语成谶,李游书话刚说完,安奉铭老人腾身而上骤然与他半空里持平,一招怪蟒翻身掸手而来,李游书见状连忙架臂去挡,老人却中途变招,化巧劲为力击,六兽中熊掌重重落在李游书双臂上。 两臂骨骼被打得咯咯作响,李游书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被那老人干瘦双臂中暗含的惊人劲力给狠狠拍向地面。 至于地上,落地梅花桩吴诗琪、大圣劈挂罗卓华、铁臂金刀门马伦三个同龄高手已经如待哺的迦楼罗,正等着李游书这游龙坠落下来,填饱他们旺盛如食欲的战斗欲望。 第三二八章 无惧 格斗,身体的硬件数据无非两点需要考虑:身高、体重。这两样的先天差距,需要靠弱势者成吨的血汗才能弥补。“拳怕少壮”的说法不是危言耸听,毕竟人一老,肌肉就会萎缩、骨骼就会老化,不管是打击能力还是抗击打能力,都开始非常迅疾地走起下坡路。 习武之人中的老者,能够保持着越老越强之神话的原因,便在于养气与修心。 养气者,顾名思义——伴随年岁的增长,对于内气的修炼与演化愈发得心应手。内练起步之人,能够以内气外化;以外练为主之人,能够由外而内地修习,于是达成了“内外兼修”的殊途同归的目标。这使得他们能够匹敌在肉体上正值巅峰的晚辈后生。 至于修心,那就比较好解释了。不管是有宗教信仰的人,还是在世俗沉浮之人,到了六十岁之后,大多便都已经对世事有了看待、对人生有了体悟。越是经历,对待变迁就越是平静,对待输赢就越是淡薄。“心境”在比武之中是异常重要的,古往今来,多少高手并非因为技不如人,而仅仅是心态炸裂、一时失手而被斩于马下。 武林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从来没有“老人”,因为老人并没有让人放松警惕的缘由。 老前辈,天然是危险的。 “这还真是老年热血……”虽然中了安奉铭一掌,双臂骨骼似乎都被打得轻微骨裂,但李游书仍然在半空中调转了身姿,面朝在地面守株待兔的三个人影,猛吸了口气。 “他要出招。”铁臂金刀门马伦见状低喝一声,挥掌而出纵向斩下,金刀换掌功所发之劲力登时向李游书斩去。而李游书也恰好同时出招,以毕方鸣呼出一团烈火向地面压下去,掌劲与烈焰交缠一阵,在半空中砰然炸裂,地面雨雾被火焰烧灼,顿时蒸腾起一片浓浓的水汽。 此时安奉铭轻盈落地,看着那团将李游书人影掩藏的蒸汽,纵身便要追进去。 “前辈,别去了。”见安奉铭动身,自然门白增瑞上前拦下了他,“李游书诡计不少,当心中招。” “增瑞,你我二人联手,难道还怕他耍诈不成?” 安奉铭话音刚落,只听得那雾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掌风轰鸣、气浪澎湃,将那团氤氲水汽霎时吹开,显露出李游书跟吴诗琪两人的身影。不远处,马伦正捂着右臂歪在地上,以那手臂的诡异弯折来看,多半是骨折了。 “好功夫啊,小姐姐。”偷袭马伦得逞,李游书本想再拿下这个姑娘,结果竟被吴诗琪发现踪迹,翻身出手双臂交叠,以双手手腕形成的交叉将他那一拳给压了下来。 吴诗琪是个寡言少女的姑娘,听闻李游书夸奖毫无回应。李游书也不再搭话,被对方架住的右拳手势忽变,食指伸出其余四指内扣,脚下四平马步重重扎下,伴随一声怒喝,其右臂猛然发劲冲破关隘,一掌推在吴诗琪小腹上,旋即将那纤弱的人影推出十几米开外。 天罡手雷宏霄见状,上前一步将吴诗琪搀住,却仍被李游书那一掌的余力给震得浑身发颤。低头看时,吴诗琪口吐鲜血早已瘫软一团、动弹不得。 “一指撑天,洪拳桥手……!” 远远见吴诗琪无法起身,李游书款扭狼腰躲过罗卓华的滚背闪劈,一招低扫将对手绊倒在地:“你气不稳,身不正,破绽太多。” “少废话!”罗卓华双手撑地而起,又向李游书打出连串猛攻,把劈挂拳“千趟架子万趟拳,出来一势打不完”的特点全然展现。而雷宏霄放下吴诗琪后,也向李游书奔袭而去。 “李游书,你还记得黄汉升么!”罗卓华大圣劈挂拳跳跃灵动、出手迅捷,加上他本人身形不高、面色狰狞,乍一看到真像个猴子。 李游书左拦右挡,感觉到身后脚步声渐近便脱开罗卓华向右拉开距离:“黄汉升我当然记得,老将黄忠嘛。” “不是那个!”罗卓华停下脚步,身后吕师恭、陈秋禄自左右掠过,向李游书追击过去,“我大圣劈挂门师叔,黄汉升!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以太极云手摔翻了陈秋禄,李游书警惕着吕师恭和雷宏霄两个擒拿手的攻击,一边上下闪躲一边向罗卓华回道:“莫名其妙,我连自家承蒙拳馆里的几个教练都记不全名字,哪里有闲心管你家的师叔师伯,乱七八糟。” “你该记住!你该记住!!”罗卓华两眼泛红,气急之下蹬步向李游书爆冲过去,“我师叔就是你杀的!!” “放屁,少血口喷人。我李游书要是杀了,我认;没杀的,你也不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李游书说话间以八卦掌步法抽身趟到吕师恭身后,一记高鞭腿甩在他的脸上,顺带着回身足球踢,在被他摔翻的陈秋禄脸上补了一脚,在听到对方哀叫声后才意识到这个巫家拳传人竟是个女人,又连忙高声道:“对不起大姐,我没注意你是个女的!” 而陈秋禄受了李游书全力一脚,等不得鼻梁骨折的酸楚剧痛被感受到,便已经头晕目眩昏死在满地积水里。 “就算不是你,也肯定跟你脱不开干系!不然,我师叔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死在钟城!!我早就听说,前几天钟城的混乱你就是始作俑者,休想逃了干系!” 罗卓华的质问令得李游书在脑海里翻起了回忆录:在钟城交手的高手确实不少,剑仙流的张雷、金刚三昧掌的曹鸿蒙、横练魏钊凯,加上贫困者联盟那几个……确实不记得黄汉升这么个人。 淦了,难不成是最后找欧阳思的时候,在蓝梦科技大厦楼下拦截他跟唐雨寒的时候,被老唐砍死了? 老唐啊老唐,没想到远在鲤城,我都要替你顶屎盆子! 李游书心里暗暗抱怨,跟天罡手雷宏霄僵持起来,左手拆右手、右手搭左手,两人四臂一时间如同巨蟒交缠、云中龙斗似的相互交缠撕扯,就等着彼此露出破绽,紧跟着便要搞断对方的关节。 “我告诉你,你师叔可不是我杀的,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赖到我的头上。我是去了钟城不假,但你师叔究竟死在谁手上,给我闹清楚了再说话!” “能不能把注意力多往我这边放一放。”见李游书还跟罗卓华闲扯,雷宏霄有些不满地低语一声,左手“咔”地攥住了李游书的小臂。李游书早有体会,天罡手的擒拿劲力不同于魏若熙的卸骨擒拿,出手全凭一股刚猛之力,即使没有摸到关节、拿到要害,也能以手劲儿直接折断对手骨骼,强行创造要害。 “我就是为了让你产生不在意你的错觉,才跟那家伙叨叨叨个没完的!”不等雷宏霄手上发劲,李游书在近乎贴身的距离之下一脚朝天蹬踹在雷宏霄下巴上,将他整个人踢得短暂滞空,失去了意识。 要不是罗卓华疯狗似的扑上来,李游书本可以冲上去再补一招让雷宏霄彻底宕机,可眼下这情况仍然不利,他也只好放弃了深入作战的想法,一招通背掸手扫开罗卓华右拳,脚下移步飞速向后退去。 “给我站住!” “小罗,慢着。”抬手制止了罗卓华歇斯底里的追击,安奉铭向着李游书退却的身影凝望,“别着急,心乱了,拳就乱了。” 罗卓华听闻安奉铭叮嘱,虽然心有不甘但终于还是止步,恶狠狠如猛犬般瞪着李游书:“今天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祭奠我师叔亡魂!” “祭不祭奠的,你师叔都已经死了,死人应该安安稳稳地死,别妨碍了活人办事。”郑子墨的音色如同海底的灰岩,浑厚阴沉而附带深意,但对待罗卓华的态度显然是不以为然的,“铁臂金刀门、落地梅花桩、巫家拳三位都躺了,你最好还是发挥一下正常水准,别因为一时激愤就乱了心性。” 郑子墨说话的时间里,吕师恭、雷宏霄也捂着受伤的脸靠拢过来。 “小严,你怎么不动手?”安奉铭冲身边一直默默无闻的严力伟问道。 “没有出手机会。”严力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李游书甚是忌惮。安奉铭心里也清楚——先是靠着蒸腾的水汽偷袭,以卸骨擒拿直接拆断了马伦的胳膊;又用洪拳的硬桥推掌重创吴诗琪;太极云手摔翻陈秋禄,不假思索地追击使其昏厥;高鞭腿踹翻吕师恭、朝天蹬令雷宏霄险些下线。李游书的每招每式似乎都并无亮点,可就是那样恰到好处。 尤其值得称赞的,是他能够根据每个人的攻击模式进行变换,用对手并不擅长的手段进行攻击,把自己集合“百家拳法之所长”的优势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时间,言语甚少的那岩钧把那三个不能再战的同伴都扛到了一边,随后迈步走回安奉铭身后。 “那师傅,有何高见?”安奉铭虽然最为年长,但论知名度不如那岩钧,这时间便向那他求意见。 壮汉深沉,言简意赅:“一起上。” “好,那就一起上。”安奉铭点点头,随后冲那边李游书高声道,“小朋友,你也能听到吧?我们可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听到了,又不是聋子。”李游书大喇喇地回应一声,随后右手扯住衣领用力一撕,将身上已经破损不堪的白色衬衣完全扯下,露出了健硕身材和一身漂亮的龙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群魔乱舞……” “还就得靠这大罗金仙。” 话音一落,肉眼可见的内气自李游书周身爆开,落雨、积水尽数被气浪吹飞出去。劲风狂啸之中,众人定睛看去,却见李游书辫子散开,一头深棕色长发变作深红、面色在大雨的阴霾下转入靛蓝,烟尘弥漫之中,六点晶晶光亮洒下灿金流彩。 紧随而至,空气震颤、大地轰鸣,碎石、积水在威压之下失重飘起,将李游书那超凡入圣的身姿给衬托地更加神勇威严。 见多识广的安奉铭看到眼前情形早已瞠目结舌,以难以置信的颤音喃喃道:“这、这是……” 那头,李游书的深红长发无风自动,烟尘散尽、落雨重归,密雨之下渐渐显露出一副三头八臂的慑人形象。 “这是三太子功!!” 第三二九章 优势渐显 “我出去办个事,晚饭就不用等我了。”车子停稳在酒店前面,徐苍将雨刷的工作速率调整到最大后对邱师竹说道,“既然比武已经结束,结果不管如何都是过去式。明天,明天我带你出去好好玩一下,咱们可以从这里转飞机去琼南。” 在门口侍立的服务生远远见了徐苍的车子,早已撑伞快步走到车边等候。 “下这么大雨,你要去做什么?”邱师竹看着雨刮器都来不及全部扫除的暴雨击打在车窗上,那“砰砰”的闷响令人觉得落下来的并非雨滴而是炮弹。 “一些简单的小事,很快就回来。”徐苍说着将车门插销打开。 “你是要去帮李游书。” “怎么会,我跟他非亲非故的,犯不上。” “那就行,”邱师竹松了口气,“我就怕你去帮他。他现在处境肯定十分危险,虽然你是定戢会会长的弟弟,那些追捕者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我真不希望你总是以身涉嫌。” 车子在雨里缓缓起步,随后猛然提速飞驰而去。邱师竹在伞下望着远去的车影,却又不免皱起了眉头。 她深知,徐苍肯定是要去帮李游书的。她无法阻拦,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她从来都不能劝阻。好在徐苍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顶多是带那么一两点擦伤地回来。 所以这次她也只能默默祈祷徐苍能安然无恙,随后便在服务生的等候与询问下转身向酒店大堂里走去。 而徐苍则从后视镜里最后看了眼女友雨中的身影,更加用力地踩下油门。 …… 城市的另一条街道上,老人的声音从低沉变作了足以穿透雨声的高亢。 “各位!!”安奉铭紧紧盯着对面化作三头八臂的李游书,整个人都为之挺拔了身子、严肃了面目,“各位如果刚刚对待这位小友还有所保留的话,从现在开始,就请下着杀心、全力以赴吧——那小子,可完全不是嬉皮笑脸、轻慢对待就能拿下的!掉以轻心,可能丧命!!” 以身作则,安奉铭周身的杀气已经浓厚到在湿热的雨天,也能散发出令人悚然之阴寒的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字门拳方可行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老安,那是什么东西……那、那小子……怎么变成三头六臂了?!” “是三头八臂。”玄空剑拳郑子墨在旁纠正,他的神色跟其他几人相比倒是相当镇静,也许是跟李游书一样见多识广、经历过风浪的人,“那是再现哪吒三太子三坛法相的功夫,不光是三头八臂,待会儿还有混天绫、乾坤圈那些劳什子来对付咱们——不过这玩意儿与其说是功夫,不如说是法术更合适,太赖皮了。” 自然门白增瑞这时间已经凝神静气,将全副功力提纯于周身,低声询问:“三太子功,不是思明那边分会沈庚的功夫么?” “不清楚,他能学百家功夫,三太子功未必就不能学。”安奉铭摇摇头,神色却因话语而愈发阴沉,连带着脸上的那些皱纹沟壑都变得更加深刻了几分,“但是这门功夫就像无定神通一样极看重天赋,不是寻常什么人学了就能用好的。有些人四五十年琢磨一门功夫才入至臻化境,而那小子刚才一趟下来,形意、八极、洪拳、卸骨擒拿、太极云手、跆拳腿法样样精深,现在又是三太子功——不简单,不容易。是个大才,也……是个大敌。” 见对面人影扎堆、窃窃私语,却不知道到底在唠叨些啥,李游书抱起膀子来,那另外三对胳膊也都跟着抱起膀子:“老少爷儿们在等什么呢?好不容易把姑娘都给从战线上推出去了,剩下的诸位……”说话间,李游书那六根内气化臂接连挥舞起来,将雨水刷拉拉挥洒成无数银色水线。 “我可就动真格了!!” 伴随李游书的呼啸,破风声刺耳,混天绫、乾坤圈、金砖三样法宝打着旋儿地飞驰而来;阴阳双剑齐舞,剑气凌空飞袭,变化多端的攻击如梦似幻,在滂沱的雨幕之中闪耀起三太子功演化出的炽热如烈火的内气光芒。 “散——!!”见状,老人一声令下,众人也知眼前事态不妙,脚下齐动,作鸟兽散向四面八方流窜而去。随即定位的三样法宝瞄准了严力伟、郑子墨和吕师恭,向这三位中奖嘉宾追击而去。至于阴阳双剑飞驰而来的数道剑气,则被白增瑞和安奉铭以自家修炼的精纯功力给出手抵消了去。 “自动追踪武器,还真是高级。”说话间,严力伟以虎鹤双形之虎爪出手挡下乾坤圈,并以鹤形拳旁敲侧击,将那内气构筑、所以形态不稳定的法宝给一招击碎。郑子墨也快速出手,以一招斜刺阻遏了金砖的进路,玄空剑拳是以剑法入拳法的功夫,以手指之戳击演剑法之刺击,出手迅捷、手法刁钻,甚至会给人真的被长剑戳中的错觉, 而吕师恭年近四十,比严力伟、郑子墨二十多年纪的人,更加熟知对付这种内气化形之物的办法,见那混天绫向自己攻过来,临危不惧、骤然出爪,企图以大力鹰爪的凌厉劲力来将其直接扯碎。 可不等吕师恭出手,他却忽然听见背后风声响动,急忙要回身去打,眼睛早已经瞥见李游书那青面獠牙的形象站到了自己身后。 “好步法……!” “火尖枪。” 伴随两道直冲向天际的细长火线,燥热之气骤升,连地面积水都肉眼可见地被蒸腾发散。灼人的蒸汽顿时弥漫开来,将这边三头八臂的李游书,连带腹背受敌的吕师恭一同吞没进去。 借助毕方鸣,李游书可以比沈庚更加贴合三太子功的本源属性,将本就炽热而爆裂的指法,化作货真价实的“火尖枪”。 大概不到五秒之后,好几道劲风自蒸汽中呼啸而出,吹开碍眼的水汽将情况显露出来。 没有击中,李游书那两道瞬发的火线被吕师恭被动地躲了过去。之所以说被动,因为他的脑袋此时正被白增瑞往另一侧按住,这才勉强躲开了火尖枪极具穿透力的热射线。但二人没能逃开炽热的余波,不管是白增瑞的手背还是吕师恭的侧脸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至于那劲风所在,则是更为令人震撼的光景。 前后左右,李游书以三太子功演化而出的六条手臂两两成组,将包抄过来的方可行、罗卓华和雷宏霄给阻挡下来,而李游书本人则一手与白增瑞对掌僵持,一手挟住吕师恭臂膀令其难以逃脱。 眨眼之间,李游书以一敌五,仍不落下风。 “各位,就这么牵制他!”良机难得,虽然李游书此时能与五人僵持,可反过来也是被那五人给拖住脚步无法抽身,安奉铭见状高呼,与郑子墨、严力伟心照不宣地向李游书冲杀过去。与此同时,时祖门李连海也在外沿随机应变,向李游书的脑袋射去三发亮银钢镖。 感觉到将自己挟制的几人似乎都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李游书的内气化臂一根都难以挪动。而自己双手又与吕师恭、白增瑞两人僵持,真到了穷途末路、唯死一条的境地。 然而此等境地,李游书却冷然一笑,霎时间收了三太子功。伴随那手臂骤然消失,方可行、罗卓华和雷宏霄三人顿时因僵持的惯性而身子一颤,都险些栽倒在地上。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三条内气神臂从李游书肋下猛然探出,一招炮捶打中方可行心窝、一招勾拳猛击罗卓华下颌、一招戳指虽被架开、却仍然擦伤了雷宏霄的肩头。 三人的身影霎时间向各自方向飞去,而另外的三只内气手臂,一只横扫白增瑞双眼令其视线受阻;一只拍击吕师恭右耳使他颅内轰鸣。最后一只手臂在李游书将所有挟制打散、抽身而出的同时,仗剑挥出一道凌厉剑气,轰散三发钢镖后长驱直入,一击斩裂李连海胸膛,令那只是在外圈放风筝干扰李游书的时祖门高徒也翻身下场、不复再战。 见状,安奉铭停下了本打算追击的脚步,并在心里对李游书刚刚那一串先收后放、出招用奇的手段感到叹为观止。 说实话,没有人能料到三太子功是能够如此收放自如的功法。越是复杂而近乎神技的功夫,就越存在难于猛撤、猛上的特性。而李游书方才那三太子功的内气化臂能够骤然消散又骤然打出,其实是因为他靠着无妄诀摄取外界能量补充缺损,并非是一收一放,而可以看作是一次“三太子功” 的重启。 而三太子功,也只有在李游书手里能玩出这种花样来。 “哈哈,看你们个个都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没想到着了我的道吧!!”高呼一声,李游书身影旋即冲向罗卓华,那小子被击中下颌,此时大脑还是左摇右摆地稳定不下来,哪里顾得上李游书即将直击而来的崩拳。 虽然我大哥唐雨寒砍死了你师叔,但还是很抱歉,得先让你躺一会儿了。 心里想着,李游书后背上一只内气手臂抄起砂锅大的拳头便落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一只大手从侧里伸来,将那一拳稳稳接了下来。 “糟!” 李游书刚要后撤,另一只手已经拽住了他的手腕。 “好不容易拿住了你,尝尝头着地的感觉吧。” 随着那岩钧一声低语,巨大的力道将李游书向上扯起。不等他打算出手还击,那岩钧已然巨臂猛挥,将李游书整个倒栽葱向地面掼了下去。 第三三〇章 鏖战·难防 上初中的时候,李游书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的景致非常模糊,有时候甚至完全的漆黑一片。他置身于虚空之中,向下坠落,无法控制、无法逃脱,最后“砰”一声摔在地上。回应他的将是令其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的一颤。 这种梦很多人都会做,后来李游书经历得多了,思索得多了,这个下落的梦境便不再频繁出现,取而代之是一些具有暗示意味的隐晦梦境,经常能令在醒来后灵光一闪,想出新的把戏。 但此时,李游书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梦境中的坠落感。只是这一次他的下坠终将在现实中产生难以想象的后果,而且并不会将他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那岩钧的控制异常牢固,李游书想要摆脱,发现跟本做不到。他还没有考虑出新的对策,然而这短促的落地旅程以一瞬的间隙结束,那岩钧挥舞手臂自上而下、被他抓在手中的李游书的身影也自上而下,后者重重砸在了地上。 霎时间,地面凹陷、土石碎裂,积水呈现环形自砸地的李游书周身爆炸开来,高高跃上半空而后向地面坠落。 “咳啊!”一口鲜血从李游书嘴里喷出来,三太子功也顿时因其重伤而化散。这是从未有过的“船新”体验,李游书觉得从十几层的高度自由落体掉到地上,也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了。 靠,掼跤功夫应该没有这么剧烈的投技才对啊……啊~~~! 心里的吐槽尚未结束,那岩钧抓住李游书的手腕没有松开,第二投紧接着便向另一个方向甩去。在那岩钧这样的投技达人、凶猛悍将手里,摔打李游书这个体重的对手是完全没有难度的,要搓圆就搓圆,要捏扁就捏扁。 但那可是李游书。 第二声落地的响动明显不如第一声那般骇人,且在地裂的巨响中,明显掺入了一声他物的碎裂声。 李游书在地上滚了一下,随后十分迅捷地起身,不假思索向那岩钧冲了过去。 见状,郑子墨喃喃低语:“他疯了?竟然想要跟那师傅拼近身……” 然而目光锐利刁钻的安奉铭,此时却忽然高叫一声,对身边几人呼道:“不好,快去帮他!” 太晚了,当他们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时候,李游书那化作枪头的指尖已经重重戳在了那岩钧的胸膛上。 那岩钧咬牙切齿地盯着李游书,他没有防御,确切的说是没能来得及架起防御的态势便已经结结实实吃下了李游书的刺击。 要问为何,锁骨断了。 人体弱点,无非五官、内脏、关节。五官对应五感,受击则五感丧失,作战难以为继。但对于武人而言,五官可以锻炼、五感可以强化,给予他们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反应速度,以此躲避攻击五官的手段;针对内脏打击,强化包覆内脏的肌肉以及骨骼,加上受击时进行受力点微妙转移的技巧,可以防御百分之八十的重击;而关节,则要看个人的应对能力,如果是并不擅长锁技、擒拿和地面战打滚的人,则相对棘手。 作为武人,尤其作为掼跤手,为了在时刻变化的运动中找到抓握的时机、摔投的节点,那岩钧锻炼出了非常敏锐的动态视觉;本身强壮高大的身躯经过锻炼,达到了一百四十公斤的厚重坚实,足以缓冲绝大多数攻击的肌肉使其可以吃下李游书针对下颌的高鞭腿和足以撞翻轿车的顶心肘;至于关节,呼吸法“不动尊”反倒使令人皱眉的关节一项成为了那岩钧之所长。 概而言之,那岩钧其人,抗击能力堪称一流。 但有一样。本是最令人放心的一样,却使他吃瘪了。 骨骼,支撑人体的最硬组织。其坚硬的特性在得到训练特化后,甚至成为徒手搏击中最为致命的攻击手段。人体内又有少数骨骼没有肌肉包裹,直接藏在皮肤之下的——胫骨、髌骨、肱骨内上髁,都是用以进攻的重要部位。但越是刚硬坚强之利器,当其折断之时,产生的苦痛越是剧烈——医学中将疼痛分为12个等级,骨折的痛苦程度足以达到10级。 在那岩钧过肩将李游书摔向地面的第二投中,从来不会白白吃亏的李游书屈肘下砸,在落向地面的短暂瞬间一击敲断了那岩钧的锁骨。 剧烈的疼痛使得那岩钧下意识脱手,李游书因此得以用“知白守黑”调整下落的力道、并放松全身肌肉完成受身,顺利逃开致命的击坠;同理,骨折的剧痛令那岩钧难以抬臂格挡,李游书在转危为安后才敢长驱直入,向如熊如虎的猛汉施以超近距离的指刺。 那并不是特别厚重或是特别锐利的一指,照常理李游书是蒋雨生徒孙,最擅长的指法应该是开山断石、披坚执锐的画龙指。 然而当那岩钧被李游书的指力逼退一步,低头瞥向自己被戳破的衣物,发现那处微微发红的指印时,才发现那指印的色泽在逐渐由红变白,而后由白变金,最终从皮下透出盈透的金色光芒来。 “这是……”呆愣片刻,那岩钧立刻怒喝一声扑向李游书,他要在这指法发生效用之前,将李游书给! 没有给他追击的机会,李游书响指轻叩,爆鸣随行。一道金色的锐利光辉如同长矛般从那岩钧胸前背后贯通爆发,将其身躯笼罩在了爆炸过后的浓烟之中。 那耀眼的光明与剧烈的震颤之下,将将从脑颅眩晕中恢复过来的罗卓华下意识抬手遮挡。辉光之中,一道阴影突入,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李游书蹲在罗卓华面前,声音低沉、寒意刺骨:“听好了,你师叔不是我杀的,再纠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言毕,寸拳直进,劲力穿透腹肌、扩散进入内脏,罗卓华闷哼一声,被李游书一拳打出十五米开外,不偏不倚地撞在路边的墙壁上,将那矮墙撞得咔咔作响,碎石扑簌簌抖落下来。 便在此时,埋没了那岩钧的烟尘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猛兽般的身影向李游书扑了过来。李游书一愣,但脚下灵动骤然退开,以阴手百步捶隔空一拳,拳劲正正轰在了那人的脸上。 劲风四散,吹开迷雾,那岩钧灰头土脸的身影低伏着站在那里。 “啧,真是抗揍。”见状,李游书暗暗感叹一声,确认那边罗卓华已经瘫坐在地、无力再战后,抬手架开郑子墨指刺,凌厉的低鞭腿向他膝盖猛踢过去。 腾身一跃,郑子墨躲开李游书攻击,后翻落地。 “刚刚那招,是魏家的五步穿心指。”郑子墨瞧着李游书,半是发问地开口。 “嗯哼,”李游书点头承认,眼角瞥了眼那岩钧,“对付那师傅的剽悍体格,与其打外伤,不如从内下手。” 白增瑞走上前,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矮小但体格健硕,莹莹双目瞪着李游书,开口说道:“五步穿心指是魏家秘传,怎么可能教给你这个外人。听说你刚到鲤城没几天就跟魏家的三小姐魏若熙勾勾搭搭,看来是确有其事。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五步穿心指,肯定是她教给你的。” “诶,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勾勾搭搭,我没有娶,她没有嫁,自由恋爱罢了,怎么到你嘴里变得龌龌龊龊的。” 白增瑞闻言冷笑:“哼,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随便你怎么说。”无奈一笑,李游书瞥见右侧雷宏霄、严力伟、方可行三人同来,纵身而上向他们冲了过去。 “他三太子功用不出来了,别虚。”见李游书孤身闯入,雷宏霄低声对两位同伴说完,率先探手而出,向李游书喉颈抓过去。李游书仰身一闪,一发正蹬踹过去,雷宏霄这边也眼疾手快,骤然闪身后继续出手攻击。天罡手行拳讲究如春蚕吐丝、连绵无断,又要封堵敌手、避实就虚。远踢近膝、远手近肘、靠身跌打,手法以凤眼拳、柳叶掌、鹰钩爪为主体。虽只有天罡三十六式,但一式非一招而是一组攻防手法,循环圆转,防不胜防。 雷宏霄拳来得急切,李游书抬手一格,被雷宏霄抓住时机攀援而上,拿住了左腕。天罡手是拳法,更是擒法,雷宏霄此时终于擒住李游书,手上顿时发力将其手腕死死嵌住,想要以刚劲折断他腕骨,却发现李游书那手腕硬得如同实心钢棍,任凭他五指如何发力都难以撼动分毫。 “愣着干什么,快上!”见状,雷宏霄冲严力伟、方可行厉声一喝,却冷不丁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李游书面前。 远远地看见这一幕,有出国经历的郑子墨神色骤变:“合气道。” 看似是雷宏霄钳制了李游书,可实际上,却是不肯松手的雷宏霄被李游书给攥在了手里。方才仅仅是手腕向下一转,李游书便调动了全身劲力压在雷宏霄身上,反而将对方给压得单膝跪地。 屈膝而起,李游书的膝盖顶在雷宏霄鼻梁之上,雷宏霄大叫一声便松了手。左腕得脱,李游书左手太极摆开严力伟虎爪,右手咏春摊手压下字门拳直击,而后擤气发劲,八极撑掌轰出,将严力伟、方可行两人推出三丈开外。 正当李游书想要抽身追击之时,忽感身后劲风呼啸。侧目而望,李游书大惊——安奉铭不知何时潜入其身后,不等他回身设防,便一招短促的戳手扎在了他后心上。 大意了。 第三三一章 无妄之行 一对一,全身心投入,胜败全在功夫上。 一对二,靠墙站,正面对敌、技术高超,许有一丝胜算。 一对多,瞅准一个往死里打,以令其倒地为目标,待到他倒地的瞬间,冲出突破口,拔腿快跑。 什么?战斗到底?开什么玩笑,是没有体会过笼罩式的全方位攻击么,现在不跑,待会儿就只有挨打的份。不要被周星驰和叶师傅骗了,普通人想要一对多,根本做不到的。 即便是李游书,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出现了疏漏,在激战中被安奉铭瞅准时机潜入身后,无声无息地使出了杀招。 没想到那老人还留有如此多的余力,在受了那震荡空间的寸劲戳击后,钻心的剧痛直逼心脉,令李游书眼中发红,顿时呕出血来。不等他抽身欲逃,老人骤然抬腿,一脚踹中李游书右腿膝窝,迫使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然而李游书仍有余力,跪下之后猛地又向上起身,想要以弓步发劲拉开距离。然而他刚站起,两个身影便踏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自然门,追魂夺命脚;玄空剑拳,张弓箭。白增瑞与郑子墨趁李游书不备登时出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落在李游书头、胸、腹三路,快若无影的腿法和凌厉透骨的指刺交相呼应,甚至带起一阵剧烈狂风将大雨吹得歪歪斜斜,地面积水也因之失重而起、抛洒飞扬,化作了一片灰蒙蒙的水雾。 而毫无防备地面对了比落雨还要细密的猛攻,李游书刚刚站起的身子被那拳劲迎面压下,再次无力地跪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连打,连打,连打!进攻的两人毫无间歇地进攻,虽然李游书的身影在他们二人的合围之下已经被打得模糊不清,打他们仍然不肯放弃,继续进攻,继续进攻! “喂喂喂,再打下去他会被活活打死吧!”飞舞的水花中渐渐掺入了血色,吕师恭见状大声地提醒两人,“打死的话,人头可就不值钱了!” 但白增瑞和郑子墨都没有停手的打算,他们还能感觉到李游书在他们骤雨般夹击下企图向前挺进的力量,只要他还有一丝能够反抗的余力,他们就绝不会停手。 哪怕要了他的命! 终于,李游书勉强抬起的双手忽然脱力,失去控制垂了下去。白增瑞和郑子墨这才终于收了手,于是李游书被连击到后仰的脑袋垂了下去。在一片刷拉拉降下的水雾和暴雨中,二人警惕着李游书的一举一动。 过了许久,浸雨的长发掩盖下,李游书的脑袋发出微微的抽动,紧随而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含混的水音在他嗓中呼噜噜地跳动,额头、眼窝、口鼻之中,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到了地上。 没死,但也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毫无还手之力了。 “哼。”看着李游书浑身颤抖、仍然想要挣身而起的背影,安奉铭冷哼一声,低头看向自己出招的右手——食指、中指红肿弯曲,竟骨折了。 “能在中招的瞬间运起罡气向后冲撞,扰乱我攻击的劲力,真是后生可畏。”安奉铭说着,伸左手在自己两指上用力一攥、一掰,伴随咔啪声响,骨骼归位,“不过我五十年功力的一击,也不是你一个小朋友说破就能破的。” 确实,虽然李游书在感觉到安奉铭出招的瞬间猛烈后撞,但那一招的劲力还是有七成被打进了自己的身体。 “五禽拳,仿的是五禽:鸡、鹞、燕、鹰、鹏;六兽:蟒、狮、虎、猴、马、熊……”安奉铭说着话,严力伟、方可行、郑子墨、雷宏霄、吕师恭、白增瑞和那岩钧纷纷走上前来,组成人墙将跪伏在地的李游书给围堵起来,“但还有一样,你猜猜是什么?” 李游书回头看向老人,虽然一时大意竟落得这般狼狈,可他那回视的姿态竟还是一副狼顾鹰视之相,并在鲜血的浸润之下更具威慑,若不是因为他此时已无力还击,单单是这一瞥便足以令人丧失战意。 “还有龙……” “嗯,还真是被你说对了。”被一语点中,安奉铭颇感无趣地点了点头,“五禽六兽一条龙,这才是全套的五禽拳。方才我打你的那招,就是五禽龙拳,五禽六兽之形,虽然扎实却寻常,难免被人识破。而龙拳才是我几十年修炼的重中之重,方才那招龙吐珠,若是常人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中招,早就已经心脏碎裂、横死当场了。你现在还能气喘吁吁地回两句话,属实有功力。” 李游书闻言冷笑,垂下头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说到底,我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竟然还要在你跟他人鏖战之时,以蟒形游步潜入你身后,再用尽全力偷袭你心脉,”老人说着又晃了晃自己受伤僵直、折断两指的右手,“即使如此,竟然还是让你给伤到了。哈哈哈哈哈!我这糟老头子,真是没脸再以什么狗屁前辈自居。得了这赏金后,我自当回老家归隐、俯首务农,再不以五禽拳示人,羞矣,羞矣!” 胜券在握,众人都居高临下地盯住李游书,等待将这猎杀之局攒起的老人下达指令。 李游书没说话,他在呼吸,声音粗重急促,不知是因为伤了内脏呼吸困难,还是想要靠这方式来缓解疼痛。 见他不说话,安奉铭沉声道:“李游书,认输如何。你这么好的底子,我实在不想把你废了。” 说完,老人便沉默下去,等待李游书的回应。众人闻言也噤声不语,整条街道此时除却落雨之声外,竟万籁俱寂再无他物的响动。 李游书闻言,以跪坐之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周围落雨声构成天然的白噪音,令他剧痛难忍的倦怠身躯进入到短暂而漫长的禅定之中。 在自己的丹田气海、呼吸内景中,李游书睁开了眼睛。他的呼吸法“无妄诀”幻化的恐龙趴伏在一棵树下,静静地张望着它。看模样,它的体型似乎更加细长了些。 “游书,你要输了。”这时,李游书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嗯?”侧头张望,李游书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魏若熙的身影。 可能又是内气残余留下的幻想,李游书苦笑一声,正要回话,却听见不远处另一个声音笑道:“他已经输过好几次了,但还是赢的次数更多些呢。” 怀揣着难以置信的思绪,李游书又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竟是欧阳知。 “怎么……” “什么怎么,明明是你自己不舍得,难道还要怪到我的头上吗?”欧阳知说着一路小跑奔到李游书面前,抬手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哎哟!这内景里的感触竟然这么真实。”捂着脑袋端详欧阳知,李游书对她的反驳心知肚明——无妄诀可以将所有类型的能量都研磨分解成没有任何属性的基础单位,欧阳知的内气之所以还会出现在此处,只因李游书不仅没有将她濒死时残存的内气彻底粉碎消化,甚至还用自己的气海进行培养,将她那游丝似的内气加以壮大了些。 魏若熙在旁看着,只是捂着嘴轻笑,并不说话。 欧阳知教训了李游书,又叉起腰,为难地望向魏若熙:“游书,你还真是受欢迎啊,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 “啊哈哈,这个……这……”李游书闻言赔笑,但心里总还是有些愧疚的。 见李游书给不出个所以然,欧阳知倒是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你啊,确实应该继续往前看、往前走的。你这人就是这样,虽然活得很洒脱,但不经意间就总是给自己加一些束手束脚的东西,比如不肯吸人内气的坚持,比如我。” 说罢,她上前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看向他赤裸上身显露的龙纹:“虽然没有给你点睛,但这样倒是也怪好看的。别犹豫了,我已经是死人,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死。总有新人替旧人嘛,赶紧为了那个魏家的小姐再努力一把,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吧。” 李游书闻言眼神一动,不无悲怆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只是她的内气化形,并不是真正的欧阳。但是你所说的,确实是欧阳也会说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随后,他回头看向魏若熙,而魏若熙也回以一笑。 “放开手脚啊……行吧。” 见李游书不说话,白增瑞抬腿轻轻踢了下他的肩膀:“难不成晕过去了?” 郑子墨闻言在旁调侃:“没准呢,你刚才那夺命脚招招冲他脑袋上去,没被你踢成傻子已经是万幸了。” “可我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别乌鸦嘴,”雷宏霄白了严力伟一眼,“出工不出力就算了,还不会说好话。你这不是挨呲(挨骂)脸上带着么?” 这时,吕师恭忽然高叫一声:“他动了!他——” “轰”的一声,劲风拔地而起横扫战场。整条街道都被轰然掀起的狂风吹得震颤起来,扭曲的空气产生可视的螺旋,大雨在龙卷中变作缠绕的旋涡。阴霾之下,浓云之间,雷鸣滚滚,电光夺目。 抬头观瞧着这异端天象,安奉铭神情骤变、心神不宁:“上乾下震,天雷无妄。行有眚,无攸利……” 话音未落,众人围堵之下,李游书带血的身影幽幽站了起来。 眨眼间,按住吕师恭面门,披头散发的身影奋力一击,将吕师恭头颅猛然按进了水泥混凝土路面。身形之快、暴力之强,令得众人骤然急退,惶恐夏利,令他们纷纷难以自持地打起了冷战。 松开手,李游书直起腰来,有气无力地仰着头淋雨,随后用那染血的右手将头发捋向脑后,拧身看向了安奉铭。 目光交接,杀意凌然。老人瞪圆了双眼,一双枯木似的手颤抖不止,讲出了未尽的话语:“无妄之行……穷之灾也!” 第三三二章 水浆迸,刀枪鸣 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人老见识多,安奉铭也依旧陷入到了无法控制的惊疑之中。 龙吐珠确实是打中了,手感明确、效果拔群。即便那小子能用罡气护住心脏,此时也该是大受内伤。再加上郑子墨和白增瑞的猛攻,就算是那岩钧那样的铁壁之躯也该是遍体疮痍、无力再起。 可为什么,李游书不仅还能起身,气势之盛、勇力之强甚至更胜方才?!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之下,李游书开口了。 “五禽龙吐珠、自然门追魂夺命腿、玄空剑拳张弓箭……”说话间,李游书慢慢看向安奉铭,大雨瓢泼、劲风呼啸,湿热的鲤城街道上,仿佛忽然进入深秋的冷意伴随那大风一同弥漫开来,雨水斜斜地淋在李游书身上,将他左半身打得水花四溅、亮银翻飞。 暴雨冲刷了李游书脸上的血污,安奉铭惊讶地发现,他脸上被白增瑞、郑子墨击打留下的细碎伤口,竟然都不见了。 掰着手指头将自己所中招数一一数明,李游书这才叹了一声。伴随长叹,一股肉眼可见的血雾从他口中飘散而出,很快地化散在了狂风与暴雨之中。 “韩正那小子,一直都是顶着这样的剧痛在跟子夜作战啊……” 倾盆暴雨之下,李游书的喃喃并没有被听清,但他骤然消失在众人眼前的身形却昭示着方才他们所有人的致命攻击,此时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他是妖魔!”怪叫一声,方可行已经丧失了战意,“我不打了,我不想打了!!” 伸手拍了拍方可行的肩膀,郑子墨倒是依旧冷静如常:“冷静点……那不是妖术,那是武功。” “放屁!你难道看不见他——” 方可行话音未落,一双手从两边搭上来,左边拍拍方可行的右肩,右边拍拍郑子墨的左肩。 两人登时悚然,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那手已经左右包抄按住两人脑袋,“砰”地将他们撞在了一起。霎时间鲜血随落雨飙飞,郑子墨和方可行二人头晕目眩,但临危之下岂敢怠慢,双双回身一肘打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打中,李游书的身影此时又落回到了先前站立的位置,就仿佛方才那一击不过是戏耍他们,又可能是试探一下自己大伤初愈后的身体。 握了握拳头,李游书撅起嘴暗自思索:心脉的损伤已经修复,瘀血也在刚刚化成血雾呼了出来,至于那两个家伙的全力连击,在肌肉、神经、穴道上留下的损伤也都通通都修复了。 “妈的……”抬手擦去了额角流下的鲜血,郑子墨脑袋感到又痛又晕,下意识脱口骂了出来,“他刚才用的,是赵家的摩诃萨埵法!” “什么?!”众人闻言失色,齐刷刷看向李游书。 “怎么可能!摩诃萨埵法是至上功法,赵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这功夫传给他!!”白增瑞难以置信地瞪着李游书,当年他为了求取这门功法曾带厚礼登门拜访赵家,在遭到拒绝后不惜撕破脸皮与赵洛、赵淮两兄妹大打出手,落得个重伤的下场,半年无法练武,此时看着李游书将他打出的伤害全数消抹而去,那嫉恨之情早已引得他心理崩盘、歇斯底里地骂道,“我堂堂自然门的副掌门,竟然……竟然还不如区区一个黄毛小子入他赵家法眼吗,嬲你妈妈别!!!” “白叔,话不要说的太满了,”雷宏霄撇撇嘴,同样是一副警惕中带着嫉妒的神色,对于摩诃萨埵法这肥肉,他也是一直心中垂涎的,“以他的本事,可能还就比您更能让赵洛看得起。” 李游书此时使用的摩诃萨埵法,自然也是靠无妄诀解析再现来的,只是他的使用方式跟韩正在内核上大有不同——摩诃萨埵法正宗,是以功法刺激身体的损伤修复机制,使体内细胞快速分裂分化以裨补缺漏,简单来讲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拆未来补现在的功法;而李游书以无妄诀催动这门舍身功法,却是以外界的游离供能物质为修补来源,将其研碎后化作最为细微的单位,直接填补到伤损各处,使其与周遭的组织细胞同化,以此来修复损伤。 可以说,李游书只是利用了摩诃萨埵法那极快的修复速度,并克服了其功法看似肉身不灭、实则折损阳寿的弊端。 技术核心,仍然是无妄诀,是李游书自己的东西。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李游书收敛了那浓重的杀气,周围的气温也随之慢慢恢复到了方才的热度。 体表察觉到气温的变化,众人开始还以为那只是李游书的杀气给他们造成的心理负担和悚然之感,但此时他们才意识到那是切切实实的气温变化——李游书,方才改变了热量分布,使这条街道的气温远远地低过了城市的气温。 “为什么……”安奉铭无法理解地握了握拳头,虽然这样的场景也并非不曾得见,但带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既然放出了寒气,为什么不用那寒气来攻击我们呢……”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放出寒气。”敏锐地听见老人的疑惑,李游书直截了当给出了答案,“您平日里所遇见的那些武人,尤其修炼阴寒肾水之功的人,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制冰机,创造出阴寒的低温袭人,所以你们会觉得冰冷。但我方才并不是释放寒气,相反,我在吸收热量。” 闻言,众人无不为之一惊。 “你们应该能感受到吧,我放出的那股裹挟街道的狂风,”李游书说话间已经迈步向这边走了过来,伴随他的沉稳脚步,一阵刚正的威压自众人面前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狂风所及,便是我呼吸法的笼罩之所——你们,已经被我的呼吸法包围了。” 后发者制于人!心中默念,雷宏霄、郑子墨不约而同,纵身向李游书攻杀过去。李游书不慌不忙,慢慢抬起右手,只见他振臂一挥,舒展而纤长的右手五指登时变作六阳龙钩的狰狞模样,自那指尖升腾而出的灿金流光大放异彩,令奔袭而来的两人顿觉心中没底。 “修复身体的损伤不仅需要物质,还需要能量,”李游书依然在解释着方才街道气温骤降的原因,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因为说话而产生任何迟滞,一招龙文斋丧乱步摇中带晃,似乱非乱地向雷宏霄、郑子墨走去,“虽然内气能够随意摄取,但仍然需要经历在体内转化的过程。我等不及,所以直接吸收了空气中的热量来为自己供能加热,加速伤势的修复。你们会觉得冷,是因为我把热量都吸走了,而非制造出什么寒气。” 见李游书似乎目中无人地自顾自闲谈,郑子墨被激怒,双手指刺连连出击,向着李游书攻杀过去,眼球、人中、咽喉、颈动脉、心脏、肝脏、裆部,招招瞄准要害,招招凌厉慑人,那指尖所蕴含的锋利内气,便是落在钢板上,也能顿时将其戳成一张筛子。 然而面对此等紧张的攻势,李游书却只是摇晃身形,便以纤毫距离次次巧妙地躲过了郑子墨的攻击,期间还不忘以低扫破坏了雷宏霄重心,令其重重摔在地上。 老人家是听不懂什么热量、什么供能之生僻词汇的,但有件事安奉铭能够比在场后生更加敏锐地察觉——李游书比先前变得更加强横、更加灵动、更加气力充盈;而郑子墨、雷宏霄出手的状态,却比之前截杀李游书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难道……”说话间,老人又瞥了瞥站在身边的白增瑞和那岩钧几人,想要出口的猜想慢慢咽了回去,只在心里默默寻思。 按照李游书刚刚的说法,他们被李游书的呼吸法笼罩包围,那想必这呼吸法该是个能够削弱他人或是增强自己——也可能二者兼有——的难得的功法。 难道,是一门豪夺他人之内气,化为己用的功法。 这样的功法并非没有,安奉铭却也只听说过一个…… 这边安奉铭暗自思忖没有及时出手,那边李游书却是上演了“一虎杀两羊”之景色,一招“走龙蛇”曲折拐入,蜿蜒溜出,眨眼功夫便在郑子墨胸前扯过三道深可见森森白骨的爪痕。 刹那间败落,郑子墨难以置信地瞪着胸前的裂伤,几乎说不出话来。 “画龙指、一指禅功、穿心罡气三样功力,叠加六阳龙钩,能倒在这指法套餐下是抬举你,不亏。”用从郑子墨衣服上扯下的布条扎好了头发,李游书用手指抵住对方额头轻轻一推,便将伤重脱力、愣在原地的玄空剑拳门年轻宗师给放倒在地,随后向雷宏霄发起进攻。 似乎发觉李游书首重打击技,雷宏霄打算佯装拼拳,待李游书出手后以擒拿将其压制,再转入拳法以凤眼拳痛击其太阳穴,争取力道合适将其击昏。 不过,若是失手杀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么想着,雷宏霄使出柳叶掌,一招鱼翔蛇钻之劲向李游书攻杀过去。 李游书见状似乎已经察觉到对方意图,只是轻轻一笑晃动左肩在前,须臾间便拳如闪电,以快若无影的刺拳抢先落在了雷宏霄的鼻子上。李游书出手之迅捷,竟令雷宏霄在其收手之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中招,鼻血扑簌簌泼洒出来。 想要用打击战诱他出手,哪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根本是什么都擒拿不住! 没有给雷宏霄吃痛弯腰的机会,李游书一套组合拳连击,打得雷宏霄脑袋拨浪鼓似的砰砰乱晃,在两个呼吸间打出三十多拳后,李游书一个跳步近身,右勾拳穿过雷宏霄这才来得及抬起格挡的双臂,直接捣在了他的下巴上。 见状,那岩钧轻轻叹了一声:“还剩五个。” 有件事,李游书想做已经很久了,但碍于时机总不合适、此举动又过于中二,所以一直没能实现。但眼下这冲天的一拳是如此应景,以至于李游书觉得往后二十年都未必能巧遇此情此景,今日若不呼喊,恐怕抱憾终生。 短暂的迟疑过后,李游书坚定了信念,将那怼在雷宏霄下巴上的右拳更加攥紧,以前所未有之气力蹬住地面,而后火箭般地顶住雷宏霄下巴,挥出了他冲天的豪拳,带着对方身影一同跃上了雨幕下的阴霾半空。 “豪~油根——!!!” 第三三三章 秘技终现 被升龙拳击飞的雷宏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而后重重摔在地上。李游书的身影也随之落地,二人一躺一站,溅起满地水花。 见状,字门拳的首徒方可行扭头看向虎鹤双形少当家严力伟:“力伟,咱……咱们撤吧……我不想打了。” “你说什么?!”不等严力伟回答,自然门的二掌门白增瑞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揪住了方可行的衣领,“说好有钱一起赚,你现在想走是什么意思?” 方可行年纪轻,虽然比白增瑞高出一个脑袋,被他狠狠揪住却怕得连连后缩:“白前辈,说好的是有福同享,可没说有难同当啊!” “你他妈——” “增瑞,算了。”安奉铭抬手阻止了白增瑞,神色中暗含着微微的失望,“赶鸭子上架,他也只是出工不出力,不要强逼了。” 白增瑞闻言,冲方可行怒气冲冲一声怒哼,将他狠狠推了出去。方可行脚步虚浮,后退几步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严力伟见状连忙上前,将已经斗志全无的同伴给搀扶起来。 “力伟……”方可行带着哭腔,看来是颇感委屈的。 严力伟倒是没多说什么,此时大雨依然倾盆如注,他们追击李游书又不打伞,早就已经淋得通透冰凉。 “可行,所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方老和白掌门赏脸邀请咱们,我没有中途撤退的道理。”微笑着拍了拍方可行肩膀,严力伟笑容和煦,令人觉得有了暖意,“早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麻烦,我就不拉着你来了,真是抱歉。我呢,就留喺度(留在这里),你走先啦。” 实际上,严力伟在得到邀约之后是有些犹豫的,反倒是好友方可行见安奉铭已经拉起一支战力客观的队伍,便动了搭便车、捡便宜的歪心思,在旁嘟嘟哝哝地撺掇严力伟答允他们的邀约。而严力伟实则是经过了长足的考量过后才决定加入其中,他对赏金的兴趣还在其次,主要是想再见识见识李游书的本领,看清楚自己跟这些同辈翘楚之间的差距。 听了严力伟的话,方可行顿时面露窘色,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力伟,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那个李游书,我们打不赢的!” 对这个不管做什么都希望自己在旁、俨然把自己看作了支柱的朋友,严力伟自小便是颇有耐心的:“可行,有些事情不是明知结果才去做,而是做了才知道结果的。今天这场仗,我是一定要打的,你走先。” “那……那我在旁边看着,”面对好友的坚持,方可行似乎也勉强打起了一点点的精神,“如果、如果你被他打倒后,他还不依不饶的想要伤害你,那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严力伟微笑着点点头,随后便目送好友向远离战场的位置跑去。 “看不出来,你还挺够意思。”见严力伟走回来,白增瑞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先前雷宏霄说你乌鸦嘴不会说话,是出工不出力,我看不像。你是在观察局势吧,毕竟一窝蜂地上,也根本讨不到便宜。” 严力伟抿嘴笑笑,却没有回话。 贵人语话迟,这小朋友,以后也是个人物……白增瑞点点头,心里不免对这战斗又有了几分希望。 打趴了雷宏霄后,李游书不仅没有忙着向这边追击,反而蹲下身试了试雷宏霄的脉搏和鼻息,确认他只是晕过去之后,还十分好心地扛起他,将他给放到了瘫坐败退之人的墙边,让那些已经无力再战的对手排排坐。 “那师傅呢,你怎么说?”确认严力伟留下,安奉铭又看看那岩钧,“你的伤怎么样?” “单手吃力,但还能打。”那岩钧的语言、态度跟他的形象一样刚硬,丝毫没有因为锁骨骨折就产生临阵脱逃的打算,“不过,我只能算半个人了,尽力而为、听天由命,请安老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 闻言,老人向身边张望——十三人组成的李游书猎捕队伍,此时竟然已经只剩下他本人、那岩钧、严力伟和白增瑞四人。那些个什么大圣劈挂、什么铁臂金刀、什么大力鹰爪,乃至时祖门、落地梅花桩、玄空剑拳、天罡手的,各派武艺、各家神功,面对一个不过吃杂食、学百艺的黄毛小子,竟然输得如此彻底、如此露骨,实在是令人汗颜。 想到这儿,安奉铭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罢罢罢,是我心生歹念,不得好报,反而连累了各位同仁。老头子我今天真是一切之肮脏行径,一切之龌龊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被那李游书一一化解。换来这般下场,报应,报应啊!” 李游书在那头倒是慢慢看出了端倪:已经败退下场的那些不知道,至少还站在自己面前这四个,安老头似乎是为了一笔养老钱;白增瑞自从见到自己用了摩诃萨埵法只有就开始发狂,估摸着想法也从赏金转到了从自己身上夺取摩诃萨埵法的修炼方法;至于那岩钧那师傅和严力伟,可能只是想跟自己争个高低、分个输赢而已。 想到这儿,李游书也差不多心里有数了。于是他摆出拳击抱架,气息均匀、神韵沉稳地望着那头的四人,开口道:“今天能一口气见识了十三门高深武学,我心里舒坦的很。不过我时间有限,那些中招的人需要治疗,也等不了太久——这一轮,咱们就直接结束了吧!” “哼,小朋友不要大言不惭,你虽然自负武学精湛、功力精纯……”说话间,安奉铭昏花老眼猛然一瞪,周身气场登时大变,抬手间,隐隐传来虎啸龙鸣之声、禽兽奔腾之相,“但老头子这边,也还有的是气力、有的是招数!!” 话音落下,李游书牙关一咬,登时纵身奔去。这边安奉铭打头阵,脚下一点轻身而出,集合百兽之相于一身,抬掌向李游书胸膛猛击。李游书临危不乱,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顷刻间身后涌出一阵祥瑞光辉,照亮了浓云下的灰霾。 “青龙探爪!” “大悲掌!!” 双掌相击,劲力轰鸣、空间震颤,整条街道的落雨都被掌风吹回天空,地面的积水如同喷泉般伴随忽然而至的炸裂高高涌起。前所未有的巨响掀起滔天气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在临街的矮墙、商铺、灯柱上留下常人难以理解的扭曲变形的凹痕。路沿砖石被尽数掀飞、铁制的矮墙栅栏被劲风弯折、停靠在不远处的一辆无人轿车直接被翻了个底朝天,滴滴嘟嘟的警报声被震耳欲聋的掌风给压盖下去、听不分明。 安奉铭五十年功力与李游书少林掌法相抗,一时间竟难分高低。 “老夫虽然自知庸碌,比不得蒋雨生、魏石那些天纵奇才,但要跟你一个小小顽童比,也是持几分自矜的!!”安奉铭此时已然声嘶力竭,但不知为何,李游书却从他几近油尽灯枯的折耗中看到了熊熊燃起的灯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哼,虽然您老人家想趁我病要我命,但我李游书看得起你!” “这一掌,五十年的功力,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管你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我李游书奉陪到底!!!” 感觉到安奉铭相持中涌来的足以震断钢材的暗劲,李游书拧眉瞪目,无妄诀瞬发,两种风格迥异的行气路径于此时合二为一,金光大起、星辰闪耀,少林金钟罩和遍体铜人法呼应而出,将李游书的身体变作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对面安奉铭功力虽然澎湃汹涌、一招千式,面对定海神针也似的李游书的身躯,却顿显绵软、不能撼动分毫。 “魏家的五步穿心指,赵家的摩诃萨埵法,费家的遍体铜人、金身不坏!”在轰鸣激震、狂风拂面之中,安奉铭瞪着李游书高声呼道,“你到底是怎么学来的,到底是怎么学来的?!!” 面对质问,李游书更不答话,周身劲力猛然一沉,八臂哪吒法相又显,挥臂向老人便打了过去。 脚步声动,那岩钧、白增瑞和严力伟三人顶住那慑人的狂风,齐齐出手将三太子功的内气神臂阻挡下来。 劲力澎湃的对掌依然僵持不下,见李游书仍气满神足、神色间毫无倦怠,安奉铭顿觉惊骇:我几十年修炼的内气,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孩子?! “快,动手!!”自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安奉铭连忙高呼一声,命那三人赶紧将李游书拿下。 闻言,白增瑞心中对摩诃萨埵法贪欲大盛,抢先运起自然功向李游书拍掌而去。自然门修炼首重功力,在筑基功法“大力神功”加持之下,掌出神勇。李游书右掌与安奉铭相持,见白增瑞从侧里袭来,左掌挥出去接他一掌,霎时间又是惊涛骇浪,地动山摇。 一个是五禽拳第一,一个是自然门名宿,两人功力交叠而出,即便是蒋雨生相抗也势必不能全身而退,然而李游书于此危难关头终于显露凶相,双目之中电流跳闪、弧光明灵,与二人对掌的双臂霎时间转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旋,向着安奉铭和白增瑞便撕扯过去。 二人脸色登时惊变,想要抽身却已经被李游书那功法给死死扯住,半步也挪动不得。白增瑞自持功力深厚精纯,运起全副自然功与李游书手臂上那诡异旋涡拮抗,可他一身浑厚坚实的功力面对李游书掌中螺旋却骤然颓软,被那劲力拧着、搓着、揉着便尽数吸到了李游书掌中。 “松手,给我松手!!”白增瑞见状,嗓音中已经带上了惊惧之色,而安奉铭则故作冷静地僵持着,只觉得体内什么五禽六兽、什么龙象之力,通通都在李游书掌中化作了缥缈虚无。 严力伟、那岩钧见状,一时间竟也呆住,连连后撤不敢上前,只眼睁睁看着白增瑞和安奉铭两人跟李游书面前挣扎拧动,完全没有了刚刚那对冲的势头,反倒是争先恐后地想要远离眼前的煞星。 一道闪电不远不近地落下,劈在了李游书身后的路面之上,将他微微弓背的身躯骤然照亮,并于背光中衬出了他散发着慑人光泽的双目。 “来,跟你们斗到底……!” 第三三四章 噬嗑令 “怎么会这样!!”凄裂的呼喊声中,白增辉感觉自己周身功力都在接触中被李游书扯引过去,且不管他如何挣扎都难以挣脱这骇人的吸引。此时的李游书在他眼中,俨然变作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骇人巨兽,不将其敲骨吸髓、吃干抹净,决不罢休。 “松手,给我松手!!”未知带来的恐惧笼罩下来,白增瑞抬腿向李游书踹过去,那鞭腿落在李游书胸膛上,顿时将他胸前滞留的雨水踢得爆开,然而完美命中过后,白增瑞却发现此时自己的踢击,于李游书而言已经变得与常人无异,连一丝晃动都不曾产生。 “我的、我的内气,被这小子给吸去了!” 内气是武之燃料,若是供能之物大为缺损,再强横的武术家也不过是会打人、更抗揍的普通人而已。何况李游书此时还运着金钟罩和遍体铜人法,即便是步枪打在他身上,想必也只能留下浅浅的一个白痕而已。 “你小子,你小子到底用的什么功夫!”白增瑞失去冷静,在李游书那慑人逼视之下发出一声哀嚎,“难道你就是用这个废掉陈玉鹏的?!!” 李游书此时已经占尽了上风,但对于白增瑞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而安奉铭也正全力抵挡着无妄诀的强大吸力,汗水和雨水在他额头上混杂着看不分明。李游书能感觉到老人在抵抗他,但被吸干内气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老人此时心里,除却面临败落的焦灼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震颤、惶惑与纠结所构成的复杂的情感。 见状,那岩钧终于怒喝一声,迈步冲上前去,握起拳头向李游书的脑袋挥舞砸下,企图以此来打断他的邪功。 李游书本身就没有把两人吸干的打算,见那岩钧挥拳而来,他便骤然撤去功力,双手齐出叼住安奉铭和白增瑞的腕子,一手一个将二人猛地甩向那岩钧。在对方接住二人的同时跳步后撤,再次拉远了距离。 伴随方才惊天动地的对掌结束,雨水刷拉拉地重新落满街道,被炸上天空的水珠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水势倒是比其他地方更加汹涌狂躁。 在足以遮蔽众人视线的水雾之中,李游书透过无妄诀看去,发现安奉铭、白增瑞两人虽然被自己以无妄诀豪夺了部分内气,却依旧保持着令人为之一振的内气储备,如果说安奉铭的气海是五十年修炼出的厚重,那白增瑞可真不愧为以功力深厚著称的自然门的一方豪杰了。 李游书心中暗想,那边严力伟终于迈步冲了过来,一招猛虎下山向李游书抓去。而李游书见招拆招,以少林罗汉拳硬拦硬打。他见严力伟跟自己年纪相仿,也是想着正面对敌,跟他耍耍,于是不用无妄诀的吸功,只以拳脚功夫跟他相对。这严力伟倒是个好手,四平马稳扎、虎鹤手灵活变换,虽然只是一门功夫,竟也能跟李游书三四门功夫并驾齐驱,斗得酣畅。 “你叫严力伟是吧,好功夫,你跟王伯仁很像!”李游书喜欢跟有本事的同龄人打交道,“你要是不嫌弃,待会儿打完了,留个电话呗!” 严力伟侧头闪过李游书一招指刺,回以鹤形手啄击:“太燕形意王伯仁,我可没有人家那么厉害,你太高看我了。至于联系方式……” 话未说完,李游书一招通背掸手甩过去,接手处,冷脆劲力“啪”一声抖开,严力伟曲双臂格挡,被李游书那一掸给打得向后退却,脚下用力扎紧马步稳住身形,左手攥于腰间、右手虎爪前探,摆开反击架势方才接续自己的言语:“你不怕我事后还想要你的命吗,那可是五百万。” 李游书竖起食指摆了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缺钱花的人。你肯定只想跟我分高下罢了,我不是傻子。” “力伟!”见严力伟跟李游书竟然聊了起来,安奉铭面带不悦地喝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跟李游书寒暄,“听闻这小子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你为人忠厚诚实,可别中了他的蛊惑。” 闻言,严力伟不置可否,迈步后撤退回到了安奉铭身边。 “白掌门,安老,你们二位没事吧?”那岩钧锁骨断裂所以左臂此时不能剧烈运动,防止扯动伤处,所以单以右臂接住两位同伴有些吃力。 “不碍事!”白增瑞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游书,那眼神非常复杂,有憎恨、有恐惧、有忌惮、有欣赏,但更多的是对他那功法的垂涎,“小子,你这是什么功夫……” “噬嗑令!” 李游书没开口,安奉铭倒是忽然沉声一语,令得众人都向他投去目光。 “老安,你说什么?”闻言,白增瑞瞠目,向安奉铭强调着重复了一遍,“你说,那个是噬嗑令?那就是噬嗑令?!” 安奉铭的脑袋点得又重又慢,仿佛在强调自己心里的那份严肃:“是,是噬嗑令!这样能够夺人内气据为己用的妖术邪功,不是噬嗑令,还能是什么?!” 一语言毕,雷霆闪烁,滚滚雷鸣紧随而至,为这战场降下道破天机的鼓点。 李游书在那头闻言眉头微蹙,他不知道什么是“噬嗑令”,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这是他自己的功法,是拼了性命将韩授所传呼吸法与自食结合而创成的独属于他一人的呼吸法。 “李游书,你,你……”安奉铭看着李游书,他的目光阴沉下去,直至双目中逐渐显露出令人胆寒的杀意,“说!你为什么会这门邪功,你、你!你这小子,是什么人把这门邪功传授给你,你是不是用这个万人唾骂的邪功害了陈玉鹏,使他成了废人,再不能练武!” 面对老人怒不可遏的质问,李游书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辩解道:“不是,这呼吸法是我巧合下自创,并不是什么‘噬嗑令’,您看错了。” “不可能!”安奉铭厉声呼喝,那横眉立目的模样跟先前的激昂大有不同,似乎已经染上了接近失控的愤怒,“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头子我虽然功夫不如你,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这功法创立出来便是害人害己的邪魔外道,你竟然还大言不惭说是你自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不知羞耻,不明深浅!” 白增瑞闻言也随声附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万古楼那件惨案,看来肯定是李广成做下的!好啊,好个李广成,潜藏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不成想竟然让他的儿子给露了相!” 此时,就连那岩钧都只言片语地开了口:“若是李师傅会噬嗑令,这几十年的时间却都不曾用这邪法害人,嗯,仁义。” 李游书不理解老人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抱起膀子来不解地歪歪脑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做过的事情当然认,我杀了柳仕良,打了沈庚和张文远,废了陈玉鹏,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自然要认。但他,”说着,李游书指了指瘫靠墙边,此时正默默观望战局的罗卓华,“他师叔那个叫黄忠……啊不是,叫黄汉升的,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打断我的骨头、废了我的功夫,那我也绝对不会屈打成招。” 语速奇快,李游书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我这呼吸法就是我自己修炼所得,至于什么噬嗑令,我这十几年了更是从来没从我爸嘴里听到过!” 可是话刚说完,李游书陡然一震,浑身上下都打起冷战来。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噬嗑……噬嗑……中……” 这是他当时在钟城向张雷询问关于御风堂剑仙流的事情、询问他叔叔韩授的事情时,张雷留下的一句他师父的临终遗言。 “以为剑仙自此起,不知冥冥……噬嗑中!” 天杀的,我竟然险些把这个给忘了! “安老先生!”惊雷滚滚之下,李游书忽然变作了一副急切的模样,冲着安奉铭拱手道,“虽然此时是生死相搏,但我有件事情想要向您请教!” “呸!!”安老先生向地面猛啐一口,“你也配!” 安奉铭骤变的态度令李游书又急又气,却一时间捉摸不出其中缘由:“老先生,我确实是有急事请教,您如果有怨气,请直说!” “好,直说!李游书,我告诉你,”说话间,安奉铭再次摆出五禽拳百兽之姿,“别说我拿你撒气,但我生平恐怕也只对这一门功夫恨之入骨——我的老恩师,当年就是死于这夺人内气、废人功夫、害人性命的邪功,噬嗑令之下!” 安奉铭的怒喝响彻于天穹之下,李游书闻之蹙眉,心里大呼麻烦:虽然不知道那噬嗑令到底是什么鸡毛玩意儿,但既然二叔的师父临终前有此遗言,想必这也是揭开二叔秘密的重要一环,可如今这呼吸法却跟知晓其中玄机的安奉铭有着杀师之仇,二叔的事情我势必是不会透露半分的,可看老人这个状态,若是不将事实和盘托出,恐怕也难以平息其怒火。 最麻烦的是,现在这老人认死了自己便是他所谓“邪功”的持有人,正要跟我拼命哩! 可李游书转念一想,心里又顿感悚然。 难道,二叔当年在竹节山深夜传授的呼吸法,就是噬嗑令?! 见安奉铭双眼泛红、呼吸急促,俨然一副拼命到底、不死不休的模样,白增瑞站在旁边,慢慢地浮出一丝奸笑,进而向李游书高呼道:“小子你听着!五禽拳安老的尊师郭东城先生,当年可是连你师公蒋雨生都要敬重三分的泰山北斗!你小子既然会噬嗑令,如此想来,你老子李广成可就逃不开二十多年前杀害东城前辈的嫌疑!!” 李游书最厌烦“射人先射马,骂人先骂娘”的行为,对于白增瑞往往他爸头上扣屎盆的行为登时也是气得火冒三丈:“放你的屁!无凭无据,血口喷人?信不信我撕烂你的狗嘴!” “贼不喊打,三年自招。李广成不招,你这贼儿子倒是招得痛快啊!”白增瑞仗着有安奉铭在旁,有恃无恐地向李游书回击道。 李游书闻言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暗暗自责:老爹啊老爹,我难得随性一次,用出了自己的真本事,不成想竟然害得您被我牵连,平白受人污蔑!! “增瑞,不用跟他多废话,待我们拿了他,李广成必然得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们说明白,就算不是李广成所为,从这小子身上顺藤摸瓜,也必然能找到当年真凶!” 老人嗓音吼得沙哑,身法却依旧迅捷无影,纵身便向李游书冲过去,气势比之方才更盛。 “李游书,束手就擒 !!” 第三三五章 被冤枉,但没完全冤枉 “李游书,束手就擒!!”一声怒喝,安奉铭纵身往李游书那头冲去,双手抬掌击来。李游书见老人来势汹汹,一时间无法可想,只好运起金钟罩和遍体铜人法来护住身体,抬臂去抵挡老人一击。 “轰”的一声,仿佛大钟落地般空明悠长,李游书吃下老人的惊人双掌,巨响之下向后猛退。只觉得虽然两样护体神功叠加,硬抗那掌法仍觉小臂隐隐作痛。可见老人气急之下用了多大的气力来对自己下手。 紧接着,李游书又感觉到双臂传来凝滞之感,连忙以无妄诀查探,便发现被老人击中的双手小臂此时竟被大量内气缠绕着,好像被上了一层枷锁。 老人不给李游书喘息的时机,左手鹏击掌,右手苍鹰爪,脚踏万马奔腾之步,身纵猛虎下山之姿,向着李游书豕突而去。 瞬间便将老人滞留在自己双臂的凝重内气给研磨、化散、吸入体内,李游书猜想这是安奉铭考虑到自己能够夺人内气,所以干脆在攻击之时主动释放大量内气来阻塞自己的手段,形成一种“积食难消”的状态,再趁着自己留意于此、难以解决的时候将自己一举击溃。 到底是老人家,作战经验丰富,加之杀师的血海深仇,肯定是对如何战胜噬嗑令有过研究。 这么想着,李游书再次侧身闪躲老人的进攻,看着那苍老佝偻、干瘦矮小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攻杀,颇具歇斯底里之意味,一时间又感到有些悲哀。 可惜,我所悟者,不是噬嗑令。 “狂徒!胆敢轻视了我,只躲不还击,是心中有鬼吗?!”见李游书东躲西藏,一扫先前之少年锐气,安奉铭更加怒不可遏,震脚而下摇撼大地,将李游书那灵动身形给阻遏下来。继而蛇形手化作怪蟒一根,蜿蜒刁钻、变幻莫测,向李游书脖颈咽喉便咬了过去。 “老先生,我说过了,我用的根本不是什么噬嗑令,您不要死缠烂打了!”如果是为了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是来寻自己性命而动武——李游书都认了,但为了这样莫须有之罪名而出手,李游书不乐意。因为自己受伤,委屈;别人受伤,徒增伤亡,可悲又可笑。 安奉铭抬手架开李游书那有气无力的一招指刺,而后运虎狮之力于掌心,再次向李游书凶猛出招。 “你说不是就不是?恩师当年死于此邪功,我最清楚不过!那夺人内气的气旋、运功在身时的双目微光,无一不是你身怀噬嗑令的证据!” “国术本就多为同源之水,形意有虎扑、八极也有虎扑,您的五禽拳和虎鹤双形中也都有虎爪之形,若是有人死于虎劲,只看外伤根本无法断定到底是你们四门中哪一门的功夫杀了人——有相同的外在表征实属正常,您怎么能因为有几处相似,就如此武断,说我这功夫是害死尊师的邪功呢!” “好,那你说,你这呼吸法是何大名,何年何月于何地领悟,何人传授,何人启蒙,是何效果!” 这一通问直问的李游书头皮发麻:“我十五岁时在竹节山闭关半月,灵台方寸、斜月三星,自悟自学、无人传授!” “胡言!天下呼吸法之修行莫不是师父领进门,你是想给你父亲打掩护,所以撒了这蹩脚谎言,实在是令人不齿!” 他妈的老东西真是不识抬举!李游书闻言心里暗暗嫌烦——他料定若是说李广成启蒙,老头就会说李广成将噬嗑令改了名字,传给李游书;要是他实事求是,说是结合了韩授所传和自食而创造了无妄诀,那就更坐实了韩授会噬嗑令的事情。虽然越是思索就越觉得韩授跟噬嗑令脱不开干系,但不经求证,李游书断然不会妄下结论。 说谎不是,说实话也不是。菲利克斯,你这卦算的可真准。 这无妄诀,还真是净给我招来些无妄之灾! 远处,严力伟看看那岩钧,那岩钧看看严力伟,二人默默无语、心照不宣:这件事掺和不得,尤其因为不明就里,唯恐帮了错的,伤了对的。何况这牵扯老人家血海深仇,二人瞧见安奉铭两眼泛红,一副歇斯底里、半步疯魔的样态,恐怕他杀红了眼会误伤友军。 白增瑞见那岩钧和严力伟都不表态,似有撺掇地冲严力伟道:“力伟啊,事已至此,谁对谁错一目了然。我知道你先前并没有截杀李游书赚取赏金的想法,但他现在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东西,你就算全力以赴拿下他、甚至是杀了他,那也是为民除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严力伟闻言瞥了白增瑞一眼,还没等的回话,靠墙那头却传来了玄空剑拳郑子墨的声音:“严力伟!” 听见他呼唤,严力伟、那岩钧和白增瑞都扭头看过去。 却见那年轻人捂着胸前被李游书以六阳龙钩扯开的裂伤,呼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怀璧无罪。” 严力伟点点头,没有再言语。白增瑞听懂其中意思,有些不悦地侧目剜了郑子墨一眼,嘴里嘟哝着:“半个废人了还多管闲事!” “力伟,那师傅,你们俩不上,我可要上了啊!”最后又怂恿了一下身边二人,白增瑞便纵身往那边赶了过去。他才不管什么对与错、是与非,他就是看中了两样,摩诃萨埵法和噬嗑令,只要能从李游书身上扒下这两样东西来,让他吃大粪也认了。 “好啊,我以为你李游书为人做事都一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做派,不曾想原来也只是个藏贼于心的真小人!”那头,见李游书语塞,老人更是有了确凿的底气,一招双龙出海从左右两侧直逼李游书颈部血管,那指法之凌厉、出招之果决,简直就是奔着要李游书性命去的。 李游书答无可答,面对老人致命的攻势,只好留下一个傩戏虚影,抽身便逃。 撤去不出五步,侧里听见奔袭而来的脚步声,李游书转身一个铁山靠,正巧与白增瑞撞在一处,将那不怀好意的男人给顶了回去。 空中转体两周半,白增瑞轻盈落地紧握双拳:“还说不是噬嗑令,你小小年纪,能跟我自然功相抗而不落下风,若不是豪夺了他人内气为己用,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你狗眼看人低,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高明!”李游书厌烦那种“我比你年纪大,我就该比你强”的思维,因为这往往能够成为年长者压迫少年人的理论武器,而且还会在攻击孩童的同时给他们的心里也种下这种思维的种子,是大害而无益的思维,“闻道又先后,术业有专攻。你自然门虽然重功力,却轻视技巧和招式的练习,我自幼修习各门各派演武套路,对柔道、桑搏、巴顿术、合气、巴西战舞、西斯特玛等国外流派都有涉猎。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场上围堵我的十三人里,数你出招时破绽最多、动作最不洗练,要不是你功力深厚、自成壁垒护体,我早就第一个挑了你!” 这话正中白增瑞心病,惹得他脸上登时通红,若不是天色阴沉、大雨瓢泼阻碍视线,一准被其余人看在眼里,留下笑柄。 “小屁孩大言不惭,李广成、林回雪教子无方,我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越说越狂,白增瑞骤然出手,三丹之气凝于拳锋,灵气洗身、浑然一体,身影掠过带起地面积水轰然而起,在白增瑞身后形成了紧随其身的滔滔涡流。 然而李游书见状却迎难而上,在白增瑞向其面门直击而来之时,忽然下潜躲过那一拳,拦腰抱住白增瑞,怒吼前冲。白增瑞不过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六十公斤的体重,在李游书冲撞之下直接双腿腾空,重重仰翻在地。 “哎哟我!”坠地之后,白增瑞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李游书的身影却已经如山一般压下,骑在了他的身上,“在综合格斗里,被占据了压制位可是很危险的。在你们看来,大概这样的动作无异于顽童打闹,是不屑于用的,不过在我看来,拳无好坏,招无定招,能打人就行。” 不等白增瑞抬手去挡,李游书已经举起了拳头。 “所以我说,你重功不重招,进攻就难免单调,面对忽然的变招就往往难以应对,”冷笑过后,李游书的重拳如同陨石般砸下来,报复性的精准落在白增瑞嘴上,“让你大言不惭,让你胡言乱语,让、你、装、逼!” 不过打了三拳,安奉铭的身影便逼了过来,李游书从白增瑞身上跳开,终于还是认识到,若是不能将安奉铭给全力击败,想必那老人是真的不死不休。他倒是没所谓,年轻力壮,加上有无妄诀这种永动机功法,不怕出力不怕累。他怕的是把安奉铭活活熬死,那罪过就大了。 为了老人家,也为了自己,李游书只能做一回土地公嘴里的孙猴子——好喝没钱酒,专打老年人。 就在十几双眼睛都齐齐望着李游书跟安奉铭边走边战的胶着战况时,一双女靴和一双运动鞋,先后从道路两头踏进了街道。 第三三六章 非必要救场 “安老,难道您今天非要将我置之死地吗!” “废话少说,你要是有那个自觉,就乖乖把事实说出来,否则我今天就算拼个油尽灯枯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雨势不减,雷鸣滚滚。天空呼应了李游书和安奉铭的决斗,雷霆受到了内气颤动的吸引,轰然坠落在距二人不远的那台仰面朝天的轿车之上。 此时被李游书击败的那七八人都瘫靠矮墙边,有的头晕目眩,有的微有失血,即便是被李游书把脑袋按入地面的吕师恭,此时也已经苏醒过来,除却晕的厉害,并且有什么致命损伤。 “那家伙,好像刻意没有用杀招,只是跟咱们点到为止。”小腹上的渗透劲力已经消散,吴诗琪有些惊讶地看着场上跟安奉铭缠斗的李游书的身影喃喃道。 雷宏霄羞惭地摇了摇头:“唉,咱们想要他的命,他却是以德报怨了。” “有师父,知分寸;有对手,知高低……”时祖门李连海看着自己并未被伤及太深的胸膛,那是被三太子功的阴阳双剑斩击留下的伤痕,那本来是足以开金断玉的锋利剑气,但斩中李连海却仅仅是令其小伤到不能再出手的地步,这中间的巨大差距便是李游书留手的程度,“李广成也好,林回雪也罢——李游书,有个好师父。” 众人这边观瞧指点,街道上,白增瑞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抬手揩去了嘴上滴滴答答的鲜血和涎液,又用舌头在嘴里搅动一会儿,将被李游书打崩的两颗牙给吐了出来。 “他妈的……!” 镶一颗牙花费不少,而且人工的终究不如原装用的舒服。最重要的是,白增瑞发现自己没本事打赢李游书,不仅打不过他,还说不过他。作为一个长辈,作为一门的领袖,这简直是当众把他的面子当了鞋垫子,用搅屎棍将他的虚荣戳成一文不值的烂狗屎。 三十好几的人了,不仅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年轻纠缠不休,还被人给压着打,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没有人在意白增瑞的情况,大哥不笑二哥,他们都败给了李游书,谁都不见得光荣。但白增瑞是个极端在意别人目光的人,这样的性格使他经常脑补出“别人在看着我”这样的画面,那无形的眼睛瞪得他神经紧绷,无时不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形象。 想到这里,对李游书的怨恨令得白增瑞全身猛然颤抖起来:“李游书……我要你狗命!” 说罢,他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刀。 李游书此时被安奉铭追得急切,又在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安奉铭的观察中,寻找能够一击将其击昏、而又不会过分伤害其衰老身体的瞬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观瞧其他的地方。 “那师傅,白增瑞他!”但严力伟已经在雨中看见了白增瑞拔刀,冲那岩钧呼道。 那岩钧见状眉头一皱,脸上登时转怒,迈步便要向白增瑞那边冲过去:“围捕本就已经不地道,竟然还要掏刀!” 白增瑞发现那岩钧在瞪着自己,抬手冲他一指,似乎是做出“敢拦我,就把你也弄死”的警告,随后便挺刀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那岩钧必然不吃他那一套,但有一点,他虽然触摸到投技的顶峰,却并不擅长步法身法,此时见白增瑞向李游书猛进,连忙迈步向那边冲过去,只是跟白增瑞一比,怕是已经慢了三四手之多。以这个速度,等他赶到阻止,李游书都已经被捅成马蜂窝了。 好在李游书虽然此时全神贯注对付着安奉铭,但由于无妄诀的使用,他的周身其实布下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警报机制,一旦有高浓度的内气个体闯入他五步以内,他是完全有能力应对的。当下察觉到白增瑞挺刀刺来,他气愤于这人竟然这么不识好歹,挨了自己的擒抱胖揍之后竟然还想着从背后偷袭。 可是不等李游书抽身做出应对,一道人影便撞破雨幕、踏风而来,骤然出现在李游书和白增瑞之间,将那即将刺进李游书后腰的刀尖给夹在了两指之间。 挡下了安奉铭正面而来的一拳,李游书往后小退半步,赤裸的后腰距离白增瑞刀尖只有纤毫,可谓惊险。 “什么人!”白增瑞大惊,扭头看去,却见是个看起来跟李游书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站在侧面,短衫短裤、瘦长身形,带着顶漆黑的渔夫帽,身后长发扎成马尾垂落。那年轻人一手撑伞,一手用食指、中指夹住白增瑞的刀尖,指力之强、手法之稳,可见一斑。 察觉到身后除却白增瑞之外又有一人突入,李游书刹那惊疑,因为走神而下意识以摆拳向安奉铭下颌骨挥击而去,老人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在认定李游书掌握着“噬嗑令”并拼死攻击后,第一次向后撤身了。 安奉铭的急退令李游书有了跟那人说话的时间。 “不是吧,你怎么追过来了?”那人步法奇快,忽然冲入无妄诀的范围才让李游书一惊,此时已经透过那内气的性质判断出来人身份,李游书笑而问道。 “怕忙中生乱,就追过来想帮你一把,毕竟你是朋友,我不能放着朋友的安危于不顾。”那人说着,扭头看向墙边瘫坐一排的伤员,“……不过看来我来得太晚,你的战斗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李游书闻言一笑:“是,可不就是不巧了。刚刚那可真是一场恶斗,你要是在,我还能轻松点。” 这边两人竟闲聊起来,白增瑞见状大惊——他运起全身气力刺去的致命一刀,竟被这不速之客两指轻轻一捏便稳稳当当夹住,不能伤及李游书分毫。而且他们竟然还这么旁若无人地开始侃大山,视我为何物?! 白增瑞不信邪,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上,双臂再次运功发力,挺刀向李游书刺过去。察觉到自刀尖而来那逐渐增大的力道,年轻人夹住刀尖的双指向着刀柄处滑动,将手指挪到了刀柄与刀身连接的地方。 紧接着“噗”的一声,似乎终于挣开了那人的挟制,白增瑞短刀直直刺进了李游书的后腰,劲力之足令得李游书“哎哟”一声往前一个趔趄。 “中了!中……”话还没说完,狂喜便骤然消散,察觉到异样的白增瑞难以置信地盯住手中刀——没有手中刀,只有手中刀柄,刀身没了。钢材刀身和刀柄的连接处赤红发热,就好像把刀插进了熔炉里,刀身熔化、刀柄留下。 白增瑞虽然惊骇,李游书这边却毫不犹豫,一记回身肘怼在白增瑞鼻梁上,在他痛不可当、下意识弯腰之际一发自下而上的高踢正中其下颌,将那矮小的男人远远踢飞出去。 将手中化为熔融物的刀身甩到地上,文彬收起黑伞,任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帽檐和衣物上,在显露真面目后斜着眼睛看向李游书:“你安心对付那个老人家,我帮你把这边几个人都挡下来。” “你不是锁骨都断了么,怎么打?”李游书随口问道。 这时,在空中调整身姿平稳落地后,白增瑞蹬步而来,再次向李游书和文彬发起猛攻,但他这次主要是冲文彬,似乎是发泄文彬将自己近在眼前之胜利给阻断的愤怒。 “小子,给我滚开!”他先前不认识文彬,比武的时候也没有用心记下那些后辈的相貌,此时只觉得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虽然有点底子能将自己的偷袭给制住,但终究不过是小毛孩一个,比不得自己的深厚功力。 “骨折的地方已经好了,不碍事。”说着,文彬甚至轻轻推了李游书一下,语气毫无感情地催促道,“赶紧吧,那老人家看来是气血逆涌、灵台失守,再不快些把他放倒,恐怕就被心魔困住、走火入魔了。” “行吧。”于是李游书挑挑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色,甩着满是花图龙纹的右臂走向安奉铭。 “看来能有个外援也是极好的……安老先生,咱们继续!” 白增瑞见李游书转身往安奉铭那边去了,心里打定主意,便更放心向文彬攻杀,一招阳手掀掌向文彬撩打过去。 文彬眼神一动,双手摆架,待白增瑞出招之际探掌而出,左手叼住腕子,右手扣住手肘,伴随一声厚重的呼气,其周身气场猛然下沉,将白增瑞那招阳手掀掌的劲力给全然卸去,压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不等白增瑞反应过来,文彬骤然发劲,抽身拉扯将对方的重心完全破坏,一招回身甩手将白增瑞整个掼了出去。 当其身在空中滞留之际,白增瑞方才猛地知晓了这个跟自己对战的小后生是什么人:“真武揽雀尾,太乙内丹功——你是谢罗山真武派的人!” 真武太极在摆架和发劲上与陈式太极、杨氏太极都有不同,明眼人一看、一试便能分辨得出。至于真武派太乙内丹功,乃是性命双修之高深法门,文彬以内气养内丹,护身修命,功力之深厚比之白增瑞的自然功不遑多让,锁骨处的骨折也是凭这丹术才以奇速恢复过来。 双方都是内功修炼的好手,白增瑞识破了文彬的流派,文彬也在交手中道出了白增瑞的功夫:“是自然门啊。” 思索过后,白增瑞功力瞬发,双掌向地面隔空拍击,劲力反冲之下企图调整姿势改变着力点,减少被摔飞出去的损伤。 见白增瑞不肯束手就擒,文彬纵身而去,其身若群鹤翻飞,以远超白增瑞飞出的速度赶奔过去,在对手滞空、无力还手之际,一发正拳直取中路,正中白增瑞心窝。 白僧瑞见状却是冷笑,他自恃功力深厚,文彬这正拳虽然劲力沉重、拳劲刚正,但比起那些外家拳的凶悍仍然相差甚远,便是白增瑞此时滞空难以借力受招,这不温不火的一拳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可文彬见这拳打不痛白增瑞,神色却平静如常。此时白增瑞已然双腿落地,正要蹬地借力、发掌回击,那满是得意的神色却骤然一变,紧接着就呕出血来。 见状,落地梅花桩吴诗琪眼前一亮:“一拳三劲,慢劲快打……这是真武纯阳拳!是小师父!” “砰”一声巨响,那平平之正拳在白增瑞胸口炸开水幕,真武纯阳拳的外劲虽被白增瑞挡下,内劲和神劲却接踵而至,将毫无防备的白增瑞一击重创轰飞出去,滚带爬飞出三丈开外。 “小师父小师父!” 听见有人喊他,文彬于胜利中回身看去,却见吴诗琪那雨中如白莲的干净面容上挂着惊喜之色,冲他高高挥手。 “小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三七章 曲终收拨当心画 文彬定定瞧了瞧吴诗琪,在短暂的思索后,他想起来了。 吴诗琪的父亲跟文彬的师父王天然老道长是朋友,所以文彬常常在观里碰见吴诗琪。她是个人前寡言的姑娘,但总是跟文彬有说有笑,有时候被吴诗琪父亲撞见,常对他投以“年轻人,我看好你”的欣赏目光。就因为这,师兄们偶尔调侃文彬,说他以后铁定是要还俗,给吴家当上门女婿了。 文彬本人对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看法,在经历过父亲毒杀母亲、外祖父去世这些事情,被王天然道长领上谢罗山后,他多数时间都是没有情感波动的。最重要的是,他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使他注定要远离那些他珍重的人以及珍重他的人。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吴诗琪,文彬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对吴诗琪说道:“吴姐姐,好久不见。我先去办正事。” 随后,他便纵身而上,向着被他一拳崩飞的白增瑞再次冲去。 此时白增瑞已经被那记纯阳拳打得吐血,他虽然有自然功护身,但先前已经吃了李游书不少攻击,功力又因无妄诀的掠夺而略有缺损,无法以完美的状态应战文彬。何况文彬在王天然道长弟子中虽然年纪最小,武功却排在第三,也是个能跟李游书、蒋子夜一较高下的奇才,要伤到白增瑞,绰绰有余。 还有一点,就是文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他不会像李游书那样为了长见识、学功夫而拖延时间,战斗是很痛苦的事情——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享受战斗的人,多数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即使出于对对手、对生命的敬畏,文彬也绝对不会拖延战斗的时间。争取速战速决,争取在对手还来不及释放杀手锏就让他倒下,这才是战斗的头等要事。 “咳咳!”身子一偻,白增瑞又呕出口血来,支持不住跪到了地上。 身影忽然而至,带起一地积水飞溅。白增瑞猛抬头,却见文彬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他妈没完了?!”怒喝一声,白增瑞早已顾不得形象,从地面舀起一捧水猛地泼向文彬,企图以障眼法出手袭人。 “嗤啦”一声,那水珠尚未碰到文彬,便已经伴随轰然而起的火焰蒸腾殆尽,消失在了白增瑞面前。此时,他终于将“文彬”其名和眼前这个真武派的小子重合起来。因为毕方鸣实在是太过招摇,那熊熊燃烧、夺人眼球的呼吸法,在今日的比武中便已经大放异彩、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文彬!那个真武派王天然老道的徒弟……”白增瑞紧咬牙关,暴起向文彬的咽喉袭去,“臭牛鼻子也要多管闲事?!给我滚蛋!” 文彬异常冷静,只是将毕方鸣的火力加大,那灼热爆燃的烈火便将贸然出手的白增瑞逼得连连退却。定睛看去,男人发现文彬脚下那冰冷的积水已经变作了温泉,咕噜噜冒着气泡,散发出蒸人的暑热。 “李游书是我的朋友,所以失礼了。” 一言以蔽,文彬挥拳而出。对火焰的恐惧是生物的本能,即使人类也不例外。白增瑞见那火光下意识抬手格挡,隐约间却看见文彬变拳为掌,那身影伴随无限热度骤然抽身,不见踪影。 下一秒,炽热的掌法落在了白增瑞的侧肋上。 “九转八步,鱼化龙吟。” “呃啊——!!!” 轰然闷响,凄裂的哀嚎响彻天穹,白增瑞以自然功架构的护体之法被文彬轻松突破,那九炼金乌般的炽热掌力出其不意,从右侧方骤然拍在他薄弱的肋部上,热力和掌劲顿时透过肋条攻入白增瑞体内,烧得他五内俱焚。 燎烟弥漫,灰烬腾腾。白增瑞不过吃了一招九转八步龙心掌,便再无还手之力、嗔恨之心,扑通一声跪在文彬跟前,而后失去意识一头扎在了地上。 看着倒在积水中的白增瑞,文彬对于自己这一战也非常满意,自言自语道:“还没见识自然门的内圈手,不过我没兴趣。” 说罢,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吴诗琪。 这场战斗已经拖了很久,李游书虽然尚未觉得疲惫,但他开始觉得有些厌烦。尤其当安奉铭将“噬嗑令”这一莫名其妙的冤仇扣在他头上后,他就更没有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多亏文彬前来,这下战斗能快些结束。 那岩钧见意欲行凶的白增瑞被文彬拦下,便也不再气愤,默默地又退了回去。正当他与严力伟打算讨论若是安奉铭也输了,该怎么处理这事情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冰凉。 “两位,别动。”说话的是个女人,而且听声音还很年轻。那抵在他们腰上的东西,即使透过衣料也能感觉到尖锐和冰冷,明显是刀尖。 那岩钧和严力伟侧目对视一眼,都选择了静默。 “你们打算对李游书动手么?”身后的女人声音低沉,听来是怀揣了莫大的敌意在向他们发出警告。 严力伟摇摇头:“你看看现下的情况,还容得下我们出手么?” “那些人怎么回事,”女人似乎也看到了靠墙瘫坐的那排人,以及刚刚被文彬掌击在地、犹自呼啦啦冒着热气的白增瑞,“那些人,都是想要截杀李游书,最后被击倒的吗?!” 那岩钧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遭到威胁而有神色和语气上的动摇:“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你要是喜欢,得抓紧时间啊……魏小姐。” 被道破了身份,魏若熙眼神一颤:“那师傅怎么听出我的?” “随口一猜,只是我最近运气好,一猜即中。哈哈。”那岩钧笑起来,随后用尚且灵活的右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说道,“魏小姐不用担心,我已经被李游书打断了锁骨,胜算全无。而且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我跟严少爷都觉得不出手为宜,就算我们不放弃,那个小道长也会对我们大打出手——我可不想变成跟白增瑞一样的烤羊蝎子。” 魏若熙听了这话,便收双刀入鞘,轻舒口气:“那就好。我觉得那师傅不像是利令智昏的人,如果您出手跟游书过招,想必游书也很难轻松取胜。” “哈哈,那你的意思,是他努努力就能打赢我呗!” 严力伟闻言无奈一叹:“那师傅,您锁骨都让人打断了,冇面子可言啦!” “说的是说的是,”那岩钧坦然承认,随后冲藏在自己身后的魏若熙说道,“魏小姐,你现在不去帮李游书,更待何时啊?” 魏若熙却是眉头微蹙,似躲非躲地站在那岩钧身后低声道:“不想游书看见我分心。那老人家功力不低,手法精炼、身形迅捷,稍有不慎就要吃亏的。”她一米七不到的个子,又是个苗条体型,躲在高大如熊的那岩钧身后,倒是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不会被李游书发现。 这时间,文彬拖着半死的白增瑞走到矮墙边,将他随意一丢:“请各位照看一下。” 众人都厌恶白增瑞方才对李游书阴阳怪气、暗地里操刀偷袭的行为,所以文彬将他丢在那边的时候,没有人上前帮扶,就好像对待死狗一样让白增瑞歪在了那里。 吴诗琪对于文彬的忽然出现表示惊喜,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过来,而文彬则回应了她的邀请,把伞撑开给吴诗琪打着,坐到了她旁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王天然道长来,前天吃饭的时候就去找你,可道长说你已经下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吴诗琪是东原省人,二十二岁年纪,比文彬大了几岁。但文彬向来稳重,虽然年小却一副仙风道骨的超然模样,所以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更成熟一些,两人坐在一起,倒也看不出多大的年龄差距。 “我被师父撵下山了,跟朋友一起来的。”文彬笑了一下,回答道。 “撵下山?为什么?” “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师父安排的,应该是有原因,只是我不自知罢了。”文彬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他对于被撵下山的悲伤也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冲淡,没有那般深沉了。 吴诗琪听了他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引得有些悲伤,蹙起眉头:“哦……这样啊。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跟我去东原转转?” 文彬笑笑,摆手拒绝了:“既然是下山,有些事情我想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等我有了答案之后,会考虑的。不过吴姐姐,你为什么要来追杀李游书?” “我啊?”吴诗琪指了指自己,笑嘻嘻答道,“我就是凑个热闹,想看看这李游书有什么厉害之处罢了。” “那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啊,都被打吐血了,答案是非常肯定的。可是小师父,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你跟他有交情?” “嗯……他算是我第一个朋友吧。” “喂!小师父,你跟我应该比跟他认识更早吧,你怎么能说他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呢!”吴诗琪闻言抬手在文彬耳朵上揪起来,高声抱怨道。 因为你是女的啊……文彬心里想着,面露窘色双手合十道歉。 这时间,街道尽头之处传来一声虎啸,引得众人从吴诗琪和文彬的对话中脱开,纷纷向那边观望而去—— “是虎形!” “是虎形对虎形!!”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落雨之中李游书和安奉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对而立,安奉铭的五禽拳虎爪之形重重扒在李游书身上,在他左半身留下一道从肩头到肋下的狭长血痕,而李游书的形意虎扑之势拍在老人额头,同样是产生一股虎啸山林的澎湃气势。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落雨声中,短暂的沉默后,老人开口了。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对着天地立誓,对着父母立誓,对着你至亲至爱之人立誓,你、你!”安奉铭呼吸猛地急促,仿佛哭泣中的抽噎,“你对着、你对着你自己这一身难得武艺立誓——你所用的,到底是不是噬嗑令,到底是不是!” 那深沉悲怆的语气,伴着落雨的萧瑟、雷霆的轰鸣,将老人那佝偻的身躯更加矮小地衬托下去。 闻言,李游书将虎形劈掌从老人头上拿下,向后退了一步与其拉开距离,恭敬拱手:“安老,我的呼吸法,庆仪功成,名唤‘自在’;钟城变化,改命‘无妄’——若有欺骗,天打五雷轰!”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老人闻言,喟然一叹:“好孩子。我很希望你用的不是噬嗑令,又希望你用的……就是噬嗑令!二十年了,我找那凶手已经二十年了,找不到,找不到啊……” 老人的眼中闪着泪光,在雨水的淋湿下不被察觉,但那哀伤的气氛,李游书却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给不了老人答案,因为他自己都还在寻求答案的路上。 于是就这样,围猎李游书的这支十三人队伍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武人,五禽拳宗师安奉铭,此时终于也用尽了气力,在李游书最后一招醍醐灌顶般的拍击下晕了过去。 “‘无妄’啊……真是个应景的名……” 第三三八章 还有收人在后头 伸手扶住了老人前倾的身子,李游书将其抱住,慢慢走向了矮墙。众人见李游书往这边走,有能站的都站起来,不能站的撑着胳膊,向李游书投以注视。 “安老就托付给你们了,一定要保护老人家安全。”将安奉铭托付给了看起来比较靠谱的郑子墨和吕师恭,李游书对他们说道。二人受了托付,便都点头。 看来安奉铭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这关于“噬嗑令”的事情只能以后再问,不过也好,现在人多眼杂的,保不齐谁知道了这些事情就给抖露出来,更过分的可能会心生歹念,干出些缺德事情。 这么想着,李游书便放下了寻求答案的急切,冲郑子墨说道:“等安老醒了,请转告他,以后有机会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虚心求教。” 闻言,郑子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李游书目光横扫,又回头看看那岩钧和严力伟,对着那十三人组成的队伍厉声道:“还有余力能打的、不服气的,再来!” 声若雷霆,遁入九霄。无人回应李游书的挑战,以郑子墨为首,随后众人陆陆续续向李游书拱手。 “李游书,今天这一战,本就是我们发难在先,”郑子墨说着抬眼看向李游书,眼神诚恳而真实,毫无半分掩藏,“但你凭一己之力,力战我十三人,你的功夫有目共睹,我郑子墨服了。” “雷宏霄服了。” “吕师恭服了。” “方可行服了。” 众人纷纷拜服,李游书闻言便收束了杀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罢罢罢,要怪,怪不到各位,该怪到徐临观那家伙头上。不打不相识,今天这一斗,从此我李游书跟各位就都是朋友了,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也都笑起来,文彬在旁看着,微笑点头。 “雨天湿冷,各位别总淋雨,快都回去吧。该洗洗的就洗洗,该疗伤的快疗伤,别耽误了。”说着,李游书便抬手向众人相让。 那些人跟李游书打了这么久,又都负伤在身早已精疲力尽,此时得了李游书的话好像得了免死金牌,纷纷冲李游书道别,快马加鞭、三五成群地离开了街道,很快就将这偌大街道腾地十分干净冷清。 “小师父,我在静海大厦那边住,你要是有空,来找我吧。”临走前,吴诗琪向文彬传达了邀约,而文彬也点头应允:“有时间,一定去。” 最后送走了那岩钧,李游书开始对着文彬龇牙咧嘴:“我说‘小师父’,你跟那个落地梅花桩家的小姐姐原来也是老相识?” 文彬点点头:“她父亲是我师父的朋友,所以认识。” “我看她跟你关系可是不简单啊!”李游书眯着眼睛,流露出十二分的审视,“我开始怀疑你被撵下山,是不是因为这姑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胡说八道了。”文彬不耐烦地一挥手,遣散了李游书那通没正行的揣摩。 “哎哟哟,啧啧啧……”李游书不肯罢休,依旧是怪声不断,“这么看来,董玲尔同学可真是可怜啊,都不知道自己这gie gie都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文彬没好气地笑了下:“她呀,不叫董玲尔。她是蛊仙门的大小姐,她叫蚩玲,咱们都让那小妮子给糊弄了。” “诶……”李游书闻言,回忆起比武时跟董玲尔闲聊,她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漏了嘴,表示自己家有挺大一个老店,“淦了,从来都是我李游书糊弄鬼,没想到竟然让一个女高中生给骗了哈哈哈哈!” 随后,不远处便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游书!” “若熙?!”人还没见到,李游书只听声音便大为惊喜,给予了回应。 紧接着,魏若熙从一处电箱后探出脑袋,快步往李游书这边跑过来:“游书,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怎么会——”李游书话还没说完,魏若熙猛地扑到李游书怀里,将毫无防备的李游书撞个满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喂,”李游书和魏若熙二人倒地,溅起了一地积水,李游书看着魏若熙有些惊讶的神色,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嘿,呼吸法用的有点过载,累成狗了都,抱歉。你跑来做什么?多危险啊。” “我刚到呢。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说实话,我是又怕你来,又怕你不来。”死境中得了一线生机,在被安奉铭偷袭、遭到郑子墨白增瑞两人连击之时,李游书几乎都开始走马灯了,此时见到了魏若熙,他心里实则有些动情,“若熙,能再见到你,我……哎哟!” 话没说完,李游书忽然一伸手,朝着魏若熙小腹上摸了过去。文彬见状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什么东西这么硌人……卧槽,若熙,你吓我一跳!”摸索了一下,李游书从魏若熙腰间摸出了一把亮银匕首,“好家伙,刚才你扑倒我,刀都脱鞘了!我怀疑啊,我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结果可能要被你给误杀了!” “哪、哪有!”魏若熙说着也抬手往自己腰上摸,“我带了两把刀的,还有一把没有脱鞘呢!” 结果摸了一阵,魏若熙发现另一把匕首也不见了。 “哎呀我的傻姑娘,”抬手敲了下魏若熙的额头,李游书伸手一指,“那不,搁那儿呢嘛!” 魏若熙顺着李游书所指方向看过去,发现另一把匕首在自己出了小巷、往李游书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脱鞘,掉在小巷口了。 见状,两人在地上抱着,不知怎么回事都笑起来,李游书仰天大笑,痛快至极;魏若熙则忍俊不禁,最后终于憋不住,被自己的傻气惹得笑出声来,在李游书怀里花枝乱颤。 此情此景,文彬见了也是深有感慨地微笑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两人笑了一阵,魏若熙率先站起来,马上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含蓄和柔雅:“游书,你都湿透了,快回酒店洗个澡吧。” 说着,她便向李游书伸手,李游书非常默契地让她把自己拉起来,左右打量着这条无人的街道:“多亏是在这条街上打,没人目击。这要是在市中心,我现在都要被逮捕了。” 这时间落雨纷纷,热血上头的阶段结束,情绪和激素的影响慢慢退却,李游书身体的迟滞、酸胀和剧痛才慢慢地显露了出来:“啊嘶……难受啊。” 虽然想要用无妄诀摄取些外界能量来补充自己大量损耗的体力、加速体内乳酸的排解,但如李游书所说,先前他在战斗中,首次如此大功率地使用无妄诀来抢夺安奉铭和白增瑞的内气,平日里一直平稳运作的行气路径忽然承受高强度运作的压力,有些陷入过载状态,需要好好休养一下,恢复弹性。 “我扶着你吧。”魏若熙嘴上说着,早已经凑过去抬手架住了李游书的左胳膊。而文彬则过去把李游书右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一声不吭地跟在旁边。 看着虽然被淋透却仍然笑意盈盈的魏若熙,李游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知道吗,刚才我挨了他们的偷袭,脑袋中了三十六招,喉咙中了十七招,心脉重伤,胸肺受损。濒死之际,你猜我看到谁了?” 魏若熙闻言会意,脸上羞赧地一红:“不、不知道。我又没死过,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猜应该是柳仕良吧——要是你还有点良心,会顾念一下死人的话。” 超乎所有人预料的话语忽然响起,如同死人忽然转动的眼珠子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听见这声音,李游书登时眉头一拧,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而魏若熙和文彬也顿时警惕,开始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别找了噻,我没打算藏的。”声音再次传来,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公交车站牌后慢慢走了出来,一手撑伞,一手挠着杂乱的头发冲李游书道,“真是的,我都在这里站了半个多小时了,你这瓜娃子难道就没的发现我么?” 李游书闻言心里暗暗惊讶:从开始跟那十三人打到现在,大概也就过了半小时多些。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在自己跟安奉铭一行人交手之时就已经在旁观瞧,甚至气定神闲地旁观了战斗的全程。 而这期间,即便李游书曾开启了笼罩整条街道的无妄诀,都没能发现这男人的蛛丝马迹! 更可怕的是,这男人既然能第一时间找来,想必便是跟安奉铭一行人同来,但即便在战斗中数次处于下风,那十三人都没有一人向公交站牌这边的男人传达过“帮忙”的讯号。由此可见他们根本不是一伙——这男人,也许在那十三人的高手小队找到李游书前,就已经悄无声息、无人察觉地跟着安奉铭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程了。 这完全是把那十三人当了猎犬一样来对待,其气息掩藏手段之高超,叹为观止。想必,是个绝顶的高手。 此时李游书虽称不上弹尽粮绝,但也是人困马乏、无心恋战。心里想着不该让魏若熙涉险,他示意身边二人松手,随后冲男人拱手施礼:“前辈贵姓?” “啥子哦,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噻!”男人看上去跟李广成年纪相仿,李游书叫声前辈总是错不了的,但李游书没记住他,看来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开心,“你猜猜我姓什么?” 李游书闻言,透过雨幕定睛看过去,那眼熟的轮廓和五官,顿时又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个人——柳仕如。 而后,与柳仕如初次见面时,她身边那个百无聊赖、说话有气无力的男人便与眼前这人的形象重合了起来。 是柳仕如的老子。 “您是……柳川前辈……!”这乍然现身的男人是柳仕良、柳仕如兄妹的父亲,柳家的现任家主,柳川。 此时他站在这里,比起什么安奉铭、什么白增瑞,才是最让李游书感到头疼,最不想见面的男人。 第三三九章 强力压制 不知不觉,雨便停了。这难得的暴雨在地面留下一层厚厚的积水,无风的水面平滑如镜,在浓云之下倒映着李游书、魏若熙和文彬三人凝重的神色。 那头,男人静静地站着,一手撑伞,一手揣兜。虽然他的站姿毫无防备,周身也没有发散出丝毫的危险气息。但李游书在确认对方身份之后,身体便已经下意识进入到了作战的警备状态。 七大家家主里,最默默无闻、无所作为的一个就是寒城柳川。他的那股子慵懒的劲头,在未曾接任家主之前就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要说真功夫,除了蒋雨生之外,却没有第二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能打得过柳川,即便是当时还没有卸任的魏石,也不敢说。 柳川是个很通透的人,他对于武斗的态度异常真实——都是有家有业有念想的人,不要随随便便动手。可是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那两个里面就只能剩一个,那一个只能是我。 年轻的时候,他当过打手、做过保镖、干过杀手和赏金猎人、参加过国际性的地下死斗拳赛并拿到不俗的战绩,在二十到二十八岁这八年里体验了一切想要体验的事情。而后,柳川在二十九岁那年忽然停手,毫无预兆地接任了柳家的家主之位。他的哥哥柳朋对此毫无怨言,弟弟柳森也举双手赞成。 原因无他,唯其强横足以支撑柳家,支撑扶风掌一门。 在李广成这辈里,柳川是数一数二的硬手,也是屈指可数的异端。 这些,李游书知道,魏若熙更是知道。 “你小子倒也不是个哈儿,比你老汉儿聪明,”感觉到雨停,柳川将伞收起来,面色惫懒地冲李游书说道,“猜对了,我是柳川。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来。” 话音一落,文彬、魏若熙双双出手,直取柳川。 柳川站定不动,随手一摆将魏若熙的指刺拍开:“魏小姐,别再运那个罡气使穿心指了,你本来就已经脉络受损,再用下去绝对是自损八百。” 魏若熙咬牙不语,但果如柳川所言,刚出了一招,她鼻腔内的毛细血管便承受不住罡气游走,流出血来。 “而且我也没有跟女娃动粗的想法,别让我难做。”柳川说着抬手接下文彬一拳,轻描淡写地挥手将他推出去,随后屈指朝着魏若熙肩膀轻轻一弹,巨大的冲击绵软而柔和,却足以将魏若熙瘦小的身躯整个弹飞。 “若熙!”李游书纵身而上,将飞来的魏若熙一把接住,“没事吧?” 魏若熙摇摇头,倔强地抬手擦去了鼻血,正要回身再战,那边已经响起对峙的轰鸣掌风。 “文道长,你也要掺和一手?”柳川单掌,文彬却是双掌齐出,然而即便这样,柳川也在谈笑间慢慢地显露优势,将文彬的劲力压了下去。 文彬咬牙死撑,见自己拼掌力不行,马上撤劲抽身,步走九宫转入柳川侧后,再次出手向他肩胛袭去。 仿佛早有预料,柳川微微侧身躲过,右掌从左肋处拍出,霎时间又是一阵爆鸣,文彬于那澎湃的劲力之中搭手而上,一把扣住了柳川手肘。 “是擒拿!”对于擒拿术最为精湛,魏若熙见文彬此招下意识开口道,“这种姿势,柳川叔本就卡位,能行!” 然而依旧不成,当文彬五指发力,想要将柳川手肘折断之时,男人却抽身一躲,以走位化去了文彬造成的关节卡位,并在解开手肘的束缚后登时出掌,挣脱文彬擒拿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将其猛地推飞出去。 柳川对待文彬明显比魏若熙要粗暴一些,那掌中所含劲力刚猛无俦,将文彬击飞十几米之外,狠狠撞在街边店铺的卷帘门上。 “文彬!”李游书见状便要动身,然而体内顿时又传来一阵经脉焦热之感,急得猛打自己胸口,“该死的,这种时候竟然跟我闹罢工!” 见文彬落到地上后掌击地面快速起身,柳川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欣赏,只是言语仍然不以为意:“嗯……太乙逍遥掌,一般。” 太乙逍遥掌虽名为掌法,实则招式里多是点穴擒拿之术,文彬方才打算以太乙逍遥掌出其不意拿住柳川,不成想被他稍微挪步便破开擒拿回击出去,若不是有内丹功护身,这时间恐怕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柳川那一掌给拍碎了。 “太乙逍遥掌不是我的长项,见笑。” “不错啦,真武功夫体系庞大,能精通其中一种便足以扬名,你却是纯阳拳、逍遥掌、缠龙手、真武太极、内丹功都相当了得,我是很佩服你的。”柳川说着挠了挠头,很自然地往前一迈,便躲过了魏若熙从后而来的挥击。 “啧,幺妹儿咋个就不听话嘛。”抱怨了一句,柳川握伞的左手轻轻往回一戳,那伞尖便点在魏若熙肩窝上,令其吃不住劲力向后退去。 李游书在旁看的清楚,自魏若熙、文彬二人出手后,柳川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手拿伞,一手还击,从来不用双手,还只用左手。直到文彬以擒拿去扯住他手肘时,方才将伞从右手扔到左手上,换了更方便还击的右手回击。 “若熙,文彬,别打了!”终于,李游书发声喊,叫住了二人,“我们打不过他。” 虽然还没有出全力,但文彬也不得不承认,柳川的实力远在白增瑞之上,看那样子,甚至能跟自己师父过上百招而不被擒。 魏若熙听李游书的话,捂住被点中穴位的肩窝向后跳退,回到了李游书身边。而文彬本来目的就是保护李游书,想到李游书鬼点子多,必是有什么想法,便也点头往回走去。 柳川抠抠耳朵,对李游书说道:“你小子的本事,应该比他们俩还强一点吧?不然徐临观说你杀了我儿子,我是如何也不信的。” 一说到杀了柳仕良的事情,李游书不由得苦笑:“您是来给儿子报仇的?” “那可不,毕竟是我儿子。”柳川挑挑眉毛,随后向着李游书抬掌一挥。伴随他那挥掌,竖直的劲力撼动地面、掀飞积水,在连续不断的巨响声中向李游书袭去。 见状,李游书一步抢到魏若熙和文彬前面,稍有冷却的无妄诀再次发动,将遍体铜人法击中于双手之上,左右齐出企图将那隔空的掌劲阻遏下来。 刚一接手,李游书便发现这劲力竟如此霸道,轰击而来竟然让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他都为之一震,脚下顿时传来混凝土路面碎裂的咔咔声响。 掌力继续向前,将李游书撞得步步后退,在地面犁出两道凹坑。 再往后便是魏若熙和文彬,李游书无法,再次强运无妄诀,双掌之上气旋骤升,将那缠绕着雄浑内气的掌力给化解开来、吸收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仅仅是一击,便险些令李游书承受不住。真正的实力差距,想来就是这样的吧。因为成长斜率高过了一般人,所以李游书拥有了能够超越魏钊凯、吕师恭这些中年人的水准,甚至能战胜安奉铭这样的老前辈。 但这是他除却李广成之外,少有的跟成长斜率甚至比自己更大、且几十年来都不曾荒废武艺之人交手。 此时的柳川,向李游书展示的正是极致、纯粹的武——一切流派,都不过是表现形式,那份几十年捶打凝练、毫无花哨可言的扎实功底,才是“武”向最高峰攀登时的里程碑。 “你还行,”虽然眼瞅着自己的掌力是被李游书耍手段给吸收了进去,但柳川仍然给予了肯定,“能挡下来,能吸进去,都是本事。你可以。怪不得安奉铭打不过你,应该的。” “刚刚那招……是八步落英。”李游书喘了几声,柳川的劲力过于深沉,即便是靠着无妄诀来消化竟也颇费气力,“跟柳仕良使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废话,我是他老子,必然用的比他好咯。”柳川撇了撇嘴,“而且我那个儿子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虽然功夫小有成就,但终究是不够扎实。在我眼里,比她妹妹差远了。” 顿了一下,柳川扭头看向不远处,抱怨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话说完,人影骤至,向着柳川挥掌而出。 “哎哎哎,你做啥子?”柳川见状骤然后撤,那人影却紧逼过来,手上掌法轻柔婉转,走的是北斗星阵,向柳川额上、喉间、肝脏、丹田等一应位置出手点去。柳川则侧身一躲,以六神游身步将自己被击中的残影留在原地,本体手出如电一下勾住了那人的脖子,将其飘然不定的身法死死定住,开口道,“怎么的,你哥哥都不敢杀老汉儿,你要试试?” 那人被柳川押住,李游书三人才终于看清了其人真面目——竟是柳川的女儿,柳仕如。 被父亲给抓住,柳仕如却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愧疚之色,反而手法刁钻地从父亲手臂间钻过,将勾住自己脖子的擒拿给撑开,嗖的向后滑出去好远,停在了李游书面前沉声道:“你不能杀他。” “他杀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杀他?” “我哥哥该死,他不该死。”柳仕如回头瞥了眼李游书,见他赤裸上身,半身还带着安奉铭挠下的抓痕,便猜到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斗,回头继续对柳川道,“我哥死了,我也难过,但也只能难过,因为我哥不是好人,死了活该。我哥死了,大伯就稍微解气了,你回去好好说一哈子,大伯和叔叔愿意回来了,咱们家扶风掌就能重新并成一门,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看柳仕如的态度,追过来也是保李游书的,这下就是柳川一个打对面四个。 听闻那话语,柳川看着女儿,随后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原来我幺儿会说人话啊,我以为你整天跟我呼来喝去的是不懂事,你是故意跟你老汉儿过不去是吧!” “还不是你整天半死不活的,我妈都看不下去了。”柳仕如低声抱怨,随后往李游书那头凑了凑,“反正今天李游书我保定了,你不准动他!” 柳川苦着脸,抱起膀子上下打量李游书和女儿:“你说你保他,能有个啥子好处?人家喜欢魏若熙,又不喜欢你,难不成你还要给人家当小?咱国家现在也不让啊。而且我看……不般配。” “什么跟什么啊!我我我,我不喜欢他!”柳仕如被父亲的话气得够呛,大声驳斥道。 见女儿仓皇辩解,柳川嘴巴更是撇得像个马蹄铁,眯起眼睛说道:“你要是不结巴也就算了。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他,要跟魏若熙公平竞争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把烟戒了吧。多数男生还是不喜欢女友抽烟的。” “哎呀你咋个这么烦人嘛!” 父女俩斗嘴没完,明亮的车灯乍然照进街道,刺眼光芒令得众人顿时看不分明。下意识抬手挡住光芒,柳川眯着眼看过去,发现一辆轿车正停在路口。 “那小子……”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柳川放下手,看着驾驶车辆的司机喃喃道,“好像是徐临观的儿子。” 话音刚落,那车便轰鸣起步,向这边撞了过来。 第三四〇章 裂开了 徐苍觉得,李游书第一个会去的地方应该就是火车站。但他能想到,那些抓捕李游书的人必然也能想到,所以李游书肯定不会马上去交通枢纽区域。 另外,武行约定俗成,少在人前动手。所以李游书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才能躲避这场灾祸。 但这也只是“应该”,以李游书的性格,肯定不会让这种关乎自己的事情波及到无辜之人,所以得逆向思维考虑一波. 李游书,该是往城郊去了。 终于,徐苍凭借着对李游书的正确分析,果不其然找到了他。但战斗似乎已经结束,看看满地的凹坑碎裂、满地的血污浑水、满墙的拳风刮痕,再加上李游书那赤裸的上身和松散的长发,不难看出,刚发生了好一番恶斗。 而且他来的并不是最早的,文彬和魏若熙、柳仕如都来帮他了。 不过徐苍觉得事情还没结束——柳川还在那站着,而且他是最有理由杀了李游书的人。 简单的思索过后,徐苍决定玩个大的。 他开的这辆车,v12发动机,6.7t排量,百公里提速4.8秒。是柳川硬,还是这辆开到时速一百,重量超过两吨半的轿车硬,他真想试一试。 于是在用大灯照射街道后,他踩下了油门。 “妈卖批个龟儿……”在刺眼的灯光中,柳川完全地转过身面向那车,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竟露出一副惊喜而有些骇人的笑,“想拿车撞死我?” 方才还跟父亲斗嘴不停的柳仕如这时也惊慌起来,高声呼道:“你做啥子,躲开啊!” 收敛了笑容,迎着那轰然驶来的汽车,柳川扬起右手。 凝视着柳川矗立大街中央的神情,徐苍丝毫没有停车的打算,反而更加用力地踩下油门:“大叔,你够狂的啊!!” 下一秒,柳川挥下了手刀。 随后,街道上传来了那种只有在废车处理场、施工工地这些地方才会出现的声音——那是钢铁被打磨、被削斩、被撕裂、被碾压的声音,粗犷、干硬、锐利,仅仅是从声音中便能想象出那材质的坚实,以及与坚实相对的、在被彻底压垮后的惨烈。 若是有形状,那么这声音的形状皆是成角度的,根本不会出现圆润的线条。 李游书看的真切,柳川的那招还是扶风掌的八步落英,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一招纵向手刀,只是缠绕了柳家扶风掌的独特劲力和柳川深厚的功力。 但伴随柳川自上而下的劈斩,那辆车,裂开了。 经常听见朋友在被课业、实习任务、游戏难度或社会性死亡等问题困扰后发出“我裂开了”的呼声,但当真正见识到“裂开了”的场面后,李游书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把这话说出口。 因为那情况若是出现在人类的肉身上,太过惨烈。 你听说过“扇”这个量词么?要是没有,请允许我举个例子:一扇猪。 此刻,那辆向柳川横冲而来的轿车,便是在他一招八步落英的劈掌下变成了“两扇车”。 在仿佛减缓的时间流动之下,那车子如撞上了磐石的洪流,自被劈开的中缝向左右分流而去。从那站立车头的小车标、端庄大气的车中网开始,车里的一切内容物——亮橙色座椅、深黑色内衬、星空顶棚——在被一分为二之后,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而柳川只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伴随这“两扇车”各自以百公里的时速向两边飞驰而去,他的头发被呼啸的劲风吹得乱颤起来。 又一个定格的瞬间,察觉到事情尚未结束,柳川斜眼瞥去。 他的右侧,也就是车内视角的左侧,驾驶座的位置,一个人影等候多时地低伏在那里,宛若林间阴影里等待时机的饿虎。 是徐苍,他在驾驶座相对逼仄的空间里扭转身姿,面向了站在那里、等待车子分尸而去的柳川。 此刻,跟车子保持同步的徐苍,也拥有着百公里的时速。 “哼……”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柳川在那定格的瞬间出现了超越时间单位的抬手动作。那是不足以发声的瞬间,但却足以令他出手应对徐苍的一击! 小伙子,花招还挺多。 时间恢复正常的流速,在这般高速的加持之下,不怕死的徐苍从车子里一跃而出,向柳川打出了他的全力一击。 与此同时,两半轿车因柳川的八步落英以及他内气的导引,向着两侧轰然驶去,左半边车子压上路沿石、驶过人行道,最后径直撞进了沿街商铺之中;而右半边车子歪歪斜斜地失去控制,在摇晃中向李游书一行人那头冲去。李游书见状纵身上前,一招飞身侧踹踢在车头上,将那半边车子直接踹飞起来,翻着跟斗砸在了绿化带里。 若不是这街道上行人冷清、店铺稀少,多是没有招商的空闲店面,只怕死七八个人都是好的结果。 待到震耳欲聋的嘈杂止息,李游书定睛看去,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呆住——面对徐苍百公里时速的全力一击,柳川一步都没有退。他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单手接住了徐苍的拳头。只是二人此时正身陷一个浅显而巨大的凹坑,那似乎是柳川将徐苍的全数劲力给泄至地面留下的痕迹。 “神了……”甚至不曾从柳川握住自己拳头的手上察觉到丝毫的紧张,徐苍看向柳川,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您竟然能把我的拳劲全部都导入地下,自己不受分毫损伤……我服了。” 柳川挑挑眉毛,回头看了眼被自己给一分为二的车子,随后对徐苍说道:“怎么,你也是来帮李游书的?” 这话出口,徐苍才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马上收敛了对柳川的敬佩,飞身一脚向他的颈项踢去。 柳川此时还握着徐苍的拳头,见他腿法袭来,只将他那拳头轻轻一摇,便在那鞭腿还未命中前破坏了徐苍的重心,使其攻击偏斜了出去。 进而,柳川松开了手,一记推掌直逼摇摇晃晃的徐苍。 但徐苍说来也是元阳太极的行家里手,对于重心、力量的掌握也不是等闲之辈,见柳川一掌打来,他脚下蹬地横身而起,在空中旋转的加速里挥掌回击柳川,并借助对方强横的劲力将自己推出去,得以在空中调整了重心,轻盈落地、毫发无伤。 “确实,我是来帮李游书的。”徐苍说着,远远地冲李游书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看看自己的车,“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那辆车700多万,比李游书都贵了。” 柳川一听露出了痛苦面具,龇牙咧嘴问道:“那我不用赔给你吧?” “不用,小钱。反正也是我爸出钱,没什么所谓,”徐苍豁达地耸耸肩,“能把李游书救下来的话,一辆车而已,值得。” 柳川闻言,再次回头看向李游书。却见阴沉天色之下,那年轻人左边魏若熙、右侧文彬,前面护着柳仕如。 如今,就连徐临观的儿子都选择来保护他。 这很值得去思索一下。 于是叹了口气,柳川甩打着手,向李游书那头高声道:“诶!你们。” 李游书众人听他叫唤,都看向柳川。 “魏若熙我能理解,如如的话……算理解吧,”柳川指着李游书,换了一副长辈扯家常的态度,高声问道,“文道长,还有徐苍,你们两位,是为什么要帮他呢?他给你们什么好处?” 柳仕如一猜就知道,柳川肯定又把自己的意图往爱慕之心上揣度,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而魏若熙则已经不好意思,眼神躲闪着去看李游书严肃的侧脸。 至于文彬,他看了看李游书,眼前便蓦然闪现出那个钟城的夜晚,李游书信誓旦旦说要帮他逆天改命的豪言,虽然那看起来简直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的沉浸式龙傲天扮演,但在这几天跟李游书的相处中,他可以感觉到李游书那貌似寻常却矢志不渝的友谊。 “李游书是我朋友,”想到这,文彬以他前所未有的坚定回答了柳川的问题,“因为是朋友,所以要帮助就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理由。他拿我当真朋友,所以他做对做错,我都会帮他;他多助寡助,我也都会帮他!” “嗯……”柳川早就看出来文彬是个经历跟常人不同的小伙子,所以也没办法以俗人的价值观来揣摩这小道长,况且这样的答案也非常合情合理——情义值千金,他当年也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经历,也遇见过像李游书对文彬那般以淡如水却比金坚的情谊对待他的人。 于是柳川又扭头看徐苍:“你呢?你父亲对李游书如此痛恨,你又因为什么要帮助他?” 徐苍却只是笑笑,仿佛为了不被李游书那边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道:“我从李游书身上看到了机会。” 柳川定定瞧了眼徐苍:“机会?” “对,”徐苍点头确认,“即便是小辈,我也能感觉得出来,世界在变化,一切都似乎兴盛,唯独老东西却逐渐地没落。武行,就是这老东西里的一员。” 说着,徐苍伸出手来打着手势,辅助他的语言表达:“自从我父亲开始以财力把持定戢会、染指武行之事后,整个武林如今已经是浑水一潭。我并非是个只见眼前小利的人,至少我自认为不知这种人,我觉得李游书是难得的人才,有他这样的人在,我父亲才不至于只手遮天;他这样的人越多,武行就越能自清自洁,武人才能保持住武人的风骨。” “所以,李游书是什么机会?” “是改变武行的机会……也是……嗯。” 柳川闻言,眯起眼睛审视眼前这年轻人。徐苍话中有话,他看向柳川的目光里藏着刀锋,但话语至此却已然停止,不再继续了。 于是柳川回头,看向了李游书。徐苍见他没有表态,眉头微蹙之间,也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呼……”好在,柳川摸了摸脑袋,在女儿的逼视下终于妥协了,“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要是因为给儿子报仇,惹得我家女娃儿都翻脸不认老汉儿啰,那我岂不是肠子悔青!” 众人闻言,均是转忧为喜、长舒口气。 而李游书听到这话更是如蒙圣恩,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顿时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三四一章 且付深情 “柳叔……”当柳川打算带着柳仕如离开的时候,李游书终于忍不住提出了他的问题,“您为什么不杀了我,为柳仕良报仇?” 柳川回头看了李游书一眼:“这问题如如已经替我回答过了,我是柳仕良的父亲,但我也是柳家的家主。如如也好,柳仕良也罢,还有被他杀了的,我侄子柳仕言,他们都是柳家的人,我没有顾此失彼的道理,更没有为罪人报仇的道理——我有我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说罢,他便胳膊夹着伞,慢悠悠地往前走去。柳仕如很随意地跟李游书他们挥手告别:“再回啊,有空去寒城玩,我接待。”说完,便也溜溜达达跟着柳川一同离开了。 李游书闻言垂下眼去,心里暗自思索: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数,竟然让我从柳川手里捡了条命。不过说起来,要是柳仕良不是个奸邪之徒,他应该也就不会助纣为虐,也就不会偷袭我,也就不会在大厦将倾之际还死死保护欧阳思,也就不会被我杀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禁苦笑:这世上的事情,真是环环相扣,牵一发动全身。只是不知道这因果报应,到底是靠着什么东西串联起来的。 这时,行出十余步的柳川再回过头来,远远冲李游书呼道:“李游书!” 听见他喊,李游书回过神来看向柳川:“啊?” “那个噬嗑令,我有印象,”柳川似乎在观战中听到了关于噬嗑令的事情,临行想起来,便向李游书透露所知,“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往西走,去光明城,找万古楼,那里应该有你想要的答案。” 真是峰回路转!李游书激动地整个人都抖擞起来,连忙冲柳川拱手拜谢:“多谢柳叔,多谢柳叔!!” 柳川挥挥手:“谢那么多干什么,受不起。走了。” 李游书眼里闪着光,低头沉吟:“光明城……万古楼!” 光明城是雪域高原上的佛教圣地,它的名字直译过来,便是“神圣之地”。 见李游书此时柳暗花明、喜不自胜,魏若熙在旁也心中高兴,低声道:“游书,刚刚柳叔说的‘噬嗑令’是什么?” “哦,刚才我用呼吸法跟他们对峙,有个老人家非说我这呼吸法是当年有人杀害他师父的功夫,叫噬嗑令,莫名其妙的。”李游书连忙打岔,把事情引到安奉铭而非他想知道的二叔的事情上。 文彬在旁默默听着不做声。他是个明白人,先前李游书放出那条席卷擂台的火龙,分明是复数呼吸法叠加带来的效果,其中就有他的毕方鸣。而且他身为道士不光习武,周易和术数方面反而更加在行,此时听见那“噬嗑令”之名,心里早已开始暗自思索。 上离下震,火雷噬嗑。“噬嗑”一词,直译便是咬合,吞噬。而卦象所显示,雷电交击恰如咬合一般。难道,李游书的呼吸法是能够夺取、吞噬别人内气,甚至是呼吸法的功夫么? 只是徐苍、魏若熙都在,文彬不方便问,也就没有作声。 而徐苍这时哭丧着脸,迈步向李游书这边走过来:“为了救你,我可是损失了一辆相当不错的车啊!”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实在抱歉,让你破费了。不过你这么一声不吭就跑来帮我,感动之余不得不说你是个好事之徒了。” “嘿你小子,狗咬吕洞宾是吧。”徐苍没好气地瞪了李游书一眼,随后又低头看了眼手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正好也六点多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你去我那边,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 “你怕不是脑袋有问题,”李游书说着指了指他的脑袋,“我去你那边,不就是去临江集团的酒店么,你让我自投罗网?” 徐苍冲李游书翻了个大白眼:“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而且我爸和他的忠犬都已经走了,你跟我走,没人敢动你。” 李游书觉得徐苍说的很有道理,扭头看文彬:“你怎么说?” 文彬摇头:“我担心小董……不,该说蚩玲才是。我回酒店。” 李游书点头:“也好,那我跟他把事情谈完了就回酒店。”说着,他又看向魏若熙,“若熙的话,就跟我一起吧。” 魏若熙欣然应允。 “不过咱们都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得先洗洗再说。” 于是跟文彬道别后,徐苍、李游书和魏若熙三人出了这是非之地,远远走了好一段后才又叫了辆出租车,把他们带去了徐苍的酒店。 给李游书和魏若熙开了间规格最高的房间后,徐苍伸出手指来向他们发出通牒:“我给你们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哦!你们最好能在两个小时内洗干净,我的建议是有什么事之后再做。我在30层宴会厅等你们。” 说完,徐苍便丢下两人回去找邱师竹了。魏若熙听了徐苍的提醒后脸色通红,李游书也有些尴尬地挠挠脸颊,问道:“那个……你先洗还是……” 结果,他得到的是魏若熙浅浅的一吻,那是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吻上去的,轻微的接触,十分的胆怯,像是一种无言的、畏缩的试探,但却足以令李游书觉得心里一颤。 李游书看向魏若熙,她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看向李游书。她脸色红得好像醉了酒,眉头也不自觉地蹙起,眼神怯怯的、微有泪光,令人有种想要抱住的娇柔妩媚。 这次魏若熙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而是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澄澈,所以也最无助的部分展示给了李游书。 想来,这也是除却那个放纵恣睢的夜晚之外,魏若熙第一次以清朗的意识去向李游书亲近,没有酒精的帮助,她是害怕的,也是纠结的。 至于李游书,他对于魏若熙忽然的轻吻也颇有些惊讶。但随即,从她那含泪的眼睛里,他便看懂了她的心思。 于是大难不死的男人主动靠近,轻轻地将魏若熙抱在了怀里。 魏若熙的体型跟欧阳知有很大区别,她不如欧阳知高,但因为习武,身上的肌肉比欧阳知更为明显,尤其因为擒拿对臂力和核心肌群的强化,她的手臂和腹部线条看起来极富有美感。而另一点不同,相较于欧阳知模特一般的骨感清冷之美,魏若熙的身材错落更加明显。 当李游书将魏若熙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那娇小而柔软的身躯简直像被簸箕倒扣在内的小雀,在颤抖中发出轻唤。而于魏若熙而言,李游书则像是一方独立的天地,当她被拥抱时,连头顶昏黄的灯光都变得更加黯淡了些。且李游书臂膀之间传来的热度,比之醉酒时的模糊记忆,此时更加清晰地透过衣物传达至魏若熙的肌肤,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要被点燃一般地开始发烫。 若熙的身材……还真是深藏不漏啊。感觉到心窝附近魏若熙胸部带来的柔软触感,李游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道。随后,他凑近了魏若熙发烫的耳朵,低声道:“要不,咱们一起洗吧。” 其实也就是洗澡而已,魏若熙和李游书都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而且先前那次从十点到酒店一直闹到凌晨三点半的经历告诉他们,这时间不适合亲热。 此时二人坐在浴缸里,魏若熙倚靠在李游书怀中,还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李游书倒是没觉得怎样,反正浴缸浮头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把他和魏若熙的身体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哎哟……打完了架,能泡个澡还真是舒服。”李游书仰着脑袋看天花板,两手搭在浴缸外沿上,俨然一副大叔的姿态。 而魏若熙则坐在那里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睡都睡过了,现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真是羞人。 但不说话总是不好的,魏若熙背对着李游书,低声道:“游书,你没事,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 “我知道~!”李游书笑起来,坐起身从后面抱住魏若熙的腰,魏若熙当真是万里无一、天赐的好身材,丰满的地方令人欣羡,纤细的地方又毫无赘余,套用一位武术表演艺术家老前辈的话就是“该松的松,该紧的紧”。 “我知道的,若熙你其实早就到了,我猜你是担心我看到你分心,所以才不好意思露面的吧~!”李游书说着在魏若熙腰上搔了一下,魏若熙笑起来,在水里轻轻扭动身子,声音发颤地嗫嚅着,“别,游书,痒。”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这么求饶起来反而更让人想要继续欺负下去。 “好啦,不闹你了,”怕她笑起来身子发软呛了水,李游书抱住魏若熙,拉着她往后仰倒,让她放心地躺到了自己怀里,“不过你今天会来,我真的很高兴。先前话还没说完,我险些被他们打死的时候,真的看到你了。” 魏若熙靠在李游书怀里,将脚伸出水面远远望着:“哼,我才不信。” “实话实说嘛,不骗人。” “那……我就勉强信了吧。”说着,魏若熙转过身来,跪在浴缸里捧住李游书的脸,闭上眼睛缓缓吻了上去。 …… “嗯哼,还挺准时。” 扭头见墙上时间差五分钟满两小时,徐苍满意地点头,随后跟侍立在侧的服务生说道,“上菜吧,先把甜品给我上了,我想吃。” 服务生点头,随后便下去准备。李游书和魏若熙换了身衣服,一边走进这宴会厅一边四下打量着,李游书忍不住开口道:“吃个饭而已,至于用一整层么。” “哎呀,这一层就是用来会客的,平日里也用不到。我说要用,谁敢不从。”离了武学,徐苍话里便显露出身为富二代的那种轻浮,不过这也只是他调侃,并没有炫耀的意思,“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女友,邱师竹。” 邱师竹站起身来冲二人点头致意,李游书和魏若熙便都跟她点了点头。 “师竹,这位呢,就是我最近一直挂在嘴上的李游书,这位是这次比武的主办方,鲤城魏家的三小姐魏若熙。” “今天比赛的时候,我就已经见到魏小姐了,”邱师竹对魏若熙说话时眼睛发亮,全是敬佩和羡慕的光辉,“魏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功夫就好啦,那徐苍也就不会总是去做一些离谱的事情。” 徐苍挑挑眉,随后指了指这方桌的另外两个位置:“行啦别站着了,坐。” 第三四二章 餐·谈 李游书对西餐并不热衷,好在徐苍也对刀叉不甚喜欢。他所谓的那个要求先上的甜品,其实是摆盘非常精致什锦点心——豌豆黄、驴打滚、云腿月饼、马蹄糕,麻花、青团、太谷饼,榴莲酥饼、藕丝糖。 “先吃点垫垫肚子,”徐苍说着夹起一块豌豆黄来放到邱师竹盘子里,“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想吃什么你们自己夹。不过也别吃太快了,后面还有不少菜呢,别吃甜品就给吃饱了。” 于是魏若熙夹了半块云腿月饼,跟李游书分了一个榴莲酥。 “魏小姐在哪个学校上学?”邱师竹吃了那块豌豆黄便不再吃了,徐苍则因为夹来的那块蜜三刀过于油腻而心存不满,庆幸是自己夹到而不是被李游书夹到,饭后一定要跟后厨提提意见。 “思明大学。”魏若熙喝口茶将榴莲酥的绵密醇厚给冲散后,用餐巾擦擦嘴巴,开口答道,“两个姐姐都出国留学,我妈希望我能离得近一些。稍微努力了一下,考到他们的历史系去了。” “哦……”邱师竹点点头,“你今年大多?” “二十岁。” “那咱们都比她大啊,”邱师竹扭头看看徐苍,又笑着去看李游书,“你呢李游书?” 李游书笑起来:“我今年十九,大一才刚读完。” “哇,年轻诶。”邱师竹闻言更是一愣,“姐弟恋啊,针不戳。” 魏若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李游书则很自然地回道:“也没有差很多,若熙是……十月出生的来着?之前聊天的时候你好像是说十月的。” 魏若熙点点头:“阳历十月份.” “其实比我大不到一岁罢了,没什么所谓。”说着,李游书将筷子放下,餐前甜点的糖分太高会影响后续的食欲,甜品浅尝辄止就好,“主要还是看性格,只要和脾气,年龄差倒是其次,对吧?” 邱师竹点点头,意有所指地斜了徐苍一眼,调侃道:“我就喜欢李游书这种豁达的性格,不像某些人,嘻嘻。” “是是是~!我小心眼,优柔寡断又记仇可以吧?”徐苍翻了个白眼,随后菜品便一道一道地送上来,邱师竹对习武之事一窍不通,所以李游书和魏若熙也善解人意地跟她聊了些生活上的事情,随后邱师竹才知道了李游书是恒玉大学的学生这件事。 “你在恒玉大学?”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李游书,邱师竹看看徐苍,看看魏若熙,最后又将目光转回到李游书身上,“你竟然在恒玉大学?” “怎么,我在恒玉大学,很离谱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邱师竹低头思索一阵,夹了一筷软兜长鱼放进盘里,这才感叹道,“那你这能文能武的,岂不是个全才?!”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奖过我呢,”李游书一笑,冲徐苍扬扬下巴,“要说能文能武,徐苍比我是更强的,人家老子还是大财阀呢。” “过奖啦,唉兮!”徐苍闻言感叹一声,喝了口汤,“要是能跟人家韩施一样不掺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倒是挺愿意当这个富二代的。可惜啊,家业家业,家就是业,我看徐临观老同志这辈子是不会放我去快活了。” 李游书翻眼皮一想: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堂哥韩施好像从来也没有显露过富二代的姿态,衣食住行、饮食起居,都跟常人无异。不过也可能是李游书于时尚这领域不甚上心,所以对韩施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穿搭没有在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韩施不喜欢泡吧,不喜欢蹦迪,也从来不需要靠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来慰藉自己。跟李游书喜动不喜静的性格相反,韩施非常能耐下性子去做事情,并且从事情的完成中寻得自足。即便是打游戏也异常冷静地思索战术、磨练技艺,以至于李游书在旁观瞧他打游戏总觉得那不是娱乐,而是苦行。 因为没喝酒,所以饭局结束的也快,四人转到茶室,继续聊天。 “原来我对你的能打是没有概念的,比如你能打赢陈玉鹏,或者杀了柳仕良——单挑毕竟会有运气成分在里面,而且我知道陈玉鹏算不得什么厉害角色,柳仕良的话,没有交集,而且他家那门扶风掌跟元阳太极有相通之处,我反而不那么在意……” 说着,徐苍便将沏好的绿茶递给李游书和魏若熙:“铁观音,再好的我也没了,凑合喝吧。” 李游书接了茶,徐苍话锋一转,又接回上面没说完的事情:“不过这次你一人之力能打赢十三个人,尤其那岩钧和安奉铭在内,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说着,徐苍掰起手指头,女友邱师竹在旁听着,俨然一副听武侠小说的神情:“五禽拳、善扑营掼跤、自然门、玄空剑拳、天罡手、大力鹰爪、落地梅花桩、大圣劈挂、巫家拳和字门拳、虎鹤双形、时祖门,还有铁臂金刀。单是听到这些人自报家门,我估计就已经想束手就擒了——李游书,你很勇啊!” 虽然不知道习武之人间一对多是什么概念,但邱师竹知道,就算是普通人打架,一个对十三个,那是毫无胜算的。他们只需要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一人一拳、一人一脚,估计被围之人就已经鼻青脸肿了。 而李游书竟然能以一己之力对付十三个,还都是各门各派的顶尖高手。这不由得让邱师竹对眼前这看起来温雅而柔和的男生刮目相看。 “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游书苦笑一声,端起茶来吹了两下,觉得还是太烫,就把杯子端在了手里,“这也是我第一次跟这么多人打,讲道理,很累,差点命都没了。” “最难对付的应该还是那岩钧和安奉铭。其他人的话,郑子墨还行,雷宏霄中上。白增瑞那大叔,功力倒是还可以,不过我说句难听的,那人就是个憨锤,”徐苍对白增瑞的态度竟然跟柳川出奇一致,这不免令李游书觉得白增瑞其人恐怕真的脑袋缺根筋,“我也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演技拙劣的人,真的是对自己那点小九九毫无掩饰,还自认为藏得很好呢!有几次我哥都看不下去了,只能是给予善意提醒。” “那看来以后我是不能跟他打交道的,听说傻子会传染。” “太对喽!还有啊,那柳川临行前跟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噬嗑令,是什么东西?” “嗐,呼吸法。这事儿吧,不好跟你们说太细致,你也别问,问就是不知道。”一再的遮掩也已经让李游书觉得厌烦,想到丑媳妇免不了见公婆,无妄诀将来不可能总藏得住,李游书干脆露出一副滴水不漏的强硬态度,“我眼下能确定的也只是自己的呼吸法跟这个‘噬嗑令’有关系。等以后如果能寻得答案,我会告诉你们的。” 虽然很好奇,但李游书的回答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徐苍不好多问,点头喝茶:“这倒是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悬赏的话,我会想办法帮你抹掉的,不过毕竟是我老子亲口许下的赏金,你也不要对我的努力抱太大希望哈。” “无所谓的事情。” “哼,你倒是挺不在乎,”徐苍笑了笑,抬眼直视李游书,沉声道,“李游书,问你个问题。” “你说。”茶不热了,李游书喝了一口,抿嘴回道。 “你觉得武行前路在哪里?” 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这极为严肃的问题,徐苍的话语令得邱师竹和魏若熙都为之一愣,不约而同将目光瞥向了各自的男友。 若先前还是轻松愉快的扯家常,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关于“道”的讨论了。虽然这往往是无意义的事情,但往往真理,就是在讨论、甚至是争辩中产生的。 “武行的前路……”李游书又喝口茶,将茶杯放到了桌上,沉吟片刻后,给出了答案,“说实话,我没有想过。” “哈?” “我说,我没有想过。”李游书皱眉一笑,“很奇怪吗?我连自己的前路都还看不清楚,我哪有闲心去考虑武行的前路?” “你他妈……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徐苍不肯就此作罢,又继续问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对现下武行的情况感到不满么?比如今天发生的事情,财阀染指武行、把武力劳动力化,甚至公然对某一公民——我指的就是你——的人身安全造成侵害。我知道你这人是个真英雄,这种事情落到你身上,可能你觉得不过‘也无风雨也无晴’。但是你考虑一下,这种事情如若发生在魏小姐身上,发生在文道长身上,发生在蒋三少身上,你还能这么等闲视之么?” 他这话说的不假,因为有那个本事,李游书对于忽然而至的麻烦往往不甚在意,对身边亲近人遭遇的苦难却十分挂心。 徐苍一席话说完,李游书便沉默起来。 “况且咱这武行可不只是内忧,”见李游书开始认真思考,徐苍将水壶提起,为李游书的茶杯添水,“自从千禧之交后,整个世界的重心就开始向超能力方向转移,甚至还出现了受到国际认可的武力组织。受冲击的不仅仅是咱们国内的武术,整个世界的格斗界都在遭受前所未有之大震颤……很难想象,如果超能力组织如此迅猛地发展下去,将来的世界会不会变成一个混乱到没有哪方势力能够站出来把持的程度。那我们人类迄今为止为了活命、为了战斗而磨练出来的极致的格斗技术,会不会因为超能力的崛起而消失?” 李游书回想起在钟城遭遇的种种——来自塞洛斯科技的斯摩格·格林、画师乔克和维姬·奥尔森,不期而遇、又不知所踪的黑骑,神秘又亲和的赏金猎人兼医生菲利克斯,因为壮烈成仁所以让人忘记其放电能力的苏卿莲。 还有令人不寒而栗的那份《artod计划》。 看起来,这世界真的在变化了。 “所以呢,”想到这儿,李游书皱起了眉,“你说的这些,确实是大问题。不过既然你察觉到了如此多的内忧外患,应该已经有自己的解决方案考虑出来了吧。” 徐苍严肃地看着李游书,二人对视,一时无声。 过了一会儿,徐苍开口了。 “纵观历史,前进,无不要大变革。” 第三四三章 论·道 “大变革?”徐苍的回答令得李游书挑眉,“怎么个大变革?武行的规矩,武行的状态,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这么温温吞吞的,多少年的事情了,到现在也不曾变过,你想怎么个变革法?” “我这不是还没想到嘛!”徐苍一拍大腿,哀哀地抱怨一声,“但是时代不一样了你知道吧,当年的规矩在当年管用,在现在不见得就好用。树挪死,人挪活,规矩不改,它也活不成的。别因为我是徐临观的儿子就说我偏心,但我觉得单纯让临江集团和定戢会切裂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你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有了临江集团的资助,定戢会、整个武行才能支撑到现在。但是——” “你这么说,我不同意啊。”徐苍话没说完,李游书却摇了摇头,“抱歉打断了你说话。你说规矩该变,我同意。但是你说武行因为你父亲帮扶才惨淡经营、苦苦支撑,我不敢苟同。当年没有临江集团的时候,武行也过的很好。听我爸说,我姥爷在世的时候定戢会还组织会员门派举办过很多演武活动,定戢会也是在那个时候为国术扬名,成为被国家承认的组织。” 说着,李游书喝了口茶,徐苍闻言微笑,等待李游书继续。但邱师竹和魏若熙见状都不由得喉头轻动,咽口唾沫。 虽然都还年轻,但她们对一件事很确认,那就是“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他们往往以各自的“道”、各自的“义”为出发点进行争论,最终却以大打出手的结局收尾。这很正常,兄弟打架比夫妻打架和好的速度还快,但麻烦的是身边人要跟着担心。 现在的魏若熙和邱师竹,就很他妈担心。邱师竹只是知道男友很能打,但对具体有多能打没有概念。魏若熙知道,要是李游书和徐苍真打起来,别说这个小小的茶室,整层宴会厅楼层都容不下他们。 “哦,不过这不是咱们要讨论的主要事情,你接着说。”李游书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把握住重点,连忙抬手示意徐苍继续。 徐苍也喝口茶润喉,随后将盖碗放下:“我觉得,现下最重要的是变革,而变革最重要的是‘显’。” “显?”李游书一眯眼,往后倚在靠背上,双手抱在了胸前,跷起腿来注视着徐苍,“你想破了‘藏’的规矩?” “是,”徐苍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自古以来,要想流传下来、要想发扬光大,只能‘显’。藏,能藏得住,但永远只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活着,然后迎接迟早会来的没落,我不希望看见武学有一天也走到这个地步。” 李游书闻言没说话,跟魏若熙对视一眼,随后从鼻腔里发出“吭”的一声,长长呼了口气。 “你觉得呢?”见李游书不说话,徐苍向他征求意见,“我不是徐临观那种一言堂的人,正是因为看到自己的不成熟,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跟我一起想办法。” 李游书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徐苍对自己的信赖和抬举。但伴随那点头回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如果现在有文字落在他眉心,一准也会被那紧皱的眉头给活活拧死。 见李游书是在认真思索,徐苍也没再说话,打开点心盒子来给邱师竹和魏若熙晃了晃,示意她们可以吃点点心。魏若熙便捡了块小绿豆糕,放在嘴里一边抿化一边看李游书。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终于开口了。 “徐苍,你这想法确实是不错,当年民国的时候,武术也曾兴盛一时、成为显学,”说着,李游书也从那小盒子里讨要了一块绿豆糕放到嘴里,“但是吧,万物兴衰自有规律在里面。当年是乱世,当时可不光是武行,整个国家都是内忧外患之境,那时候武学显,有必要。可现在是太平盛世,排除那些暗流,整个世界都大体有着寻求安定的趋势,在这种大背景下,咱们武学显,有啥用呢?” 徐苍闻言摇头:“错了错了,任何时候,武学都有用。只是能作用的地方和范围不同而已。当年乱世,武学之兴盛浪潮能覆盖全国,如今是太平盛世,武学却恰恰可以在暗处发扬光大。” “可在暗处发扬,那就不是显学。” “但是只有先在暗处发扬了,才有向光下展露、成为显学的可能。” “那你为何要执着于让武学发扬呢,”李游书看着徐苍,颇为不解地问道,“你就让它安安静静待在那里不好吗?你不要嫌我保守,只是我觉得,整个国家、全世界都还有很多足以影响人类发展的事情亟待解决,恰恰是这种时候,矛盾越发显现,反而武力不应该过度被宣扬,否则就有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的风险——不管是从守成者的角度还是从破立者的角度,都是。”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暗讽我爸和我呢?” “没有啊,你不要自己对号入座,我没有那个意思。” 徐苍苦笑一声,刚想开口,李游书却抢一步问道:“徐苍,在你眼里,武学究竟是什么?我们习武,又求的是什么?” 徐苍不假思索地答道:“按我的想法,武学是寻求答案的一种途径、一种手段。武学就是一门专业,跟文学、跟社会学、跟法学跟经济学,甚至跟修佛修道一样,都是求寻答案的办法。” “什么答案?” “一切的答案,”徐苍说着闭上眼睛暗暗地体会内心深处的那种感受,语气中便多了一丝想要传达给李游书的深切,“大到整个人生,小到眼前难题,都是可以去考武学体悟出来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大,但说白了,我辈习武,不光是习练袭人之技,更是磨练心性、修养精神。所以我觉得武学比之坐而论道的空谈,反而更具实践的意义。正因为它与我而言是如此重要,我才不希望看到它没落、甚至消失在我辈人手中。” “你说的很好啊,”李游书颇为敬佩地轻轻鼓掌,徐苍这很有见地的解释令他肃然起敬,“可既然你知道武学是求道之途,为什么还想要为了光大它,不惜让它走向暗处呢?” 这话令得徐苍一哽,显露出一丝愕然的神色。 在听徐苍说话的功夫里,李游书已经将那绿豆糕在嘴里抿化吞咽下去,他端起杯来小口地啜饮茶水,冲刷残留在口腔中的发干的残渣,随后笑了下:“我是个市井小民的性格,没有你那么高远的追求,也没有什么长远的目光。我所作所为,都是按着心里基本的道德观念和粗劣的思辨性来行动的。你对于武学的看法比我要崇高的多。于我而言,说的简单点,练武就是我的命,我能从中感觉到快乐,感觉到充实。我能用这一身的本领让自己活好,有余力则去帮助那些尚且在困难中无力翻身的人,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说着,李游书似乎是有些困顿,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又一次靠回到椅背上:“反正我是觉得,文武有别,现在不是咱们该露头的时候。我当然跟你一样,希望武行好,希望国术兴盛,可咱们这行当的性质,传统意义上就注定了我们的地位在最乱的时候才能达到高峰。这种时候,我们沉沉稳稳,像老人家一样地向前挪动步伐就可以了。” 徐苍这次没有回应李游书,他的面色有些复杂,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不服气。 李游书看了看魏若熙,发现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抬手去将她嘴角一点绿豆糕的碎渣擦去:“徐苍,正因为武学是这样的东西,它难以在太平盛世壮大,甚至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演化成表演、讲座、健身体操,更甚者成了骗子的工具。但也正因此,武学亡不了——它没有旺盛的生机和活力,但却拥有着最强的韧性,随时准备被需要。其实我反倒觉得,咱们武行的里子没有烂,东西还是那些东西,没变,犯不着去搞大的行动。当下最麻烦的事情,反倒是将临江集团对定戢会的把控给摘除,让咱们武行有话自己说,有事自己办……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要是说的不好听,你也别介意啊。” 闻言,徐苍撅起嘴巴,看起来好像很委屈似的,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多亏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否则可能真的会跟你吵起来。” “不怕吵,越吵越热闹。”李游书端起杯子去接徐苍的续水,恢复了笑嘻嘻的寻常样态,“我怕的是你一个不高兴,跟我动起手来,那就麻烦大了。” 闻言,邱师竹连忙开口斡旋,生怕他们真的谈笑间忽然就出手——这种事情电影里也不是没有过,前一秒还主宾相敬、谈笑风生,下一秒忽然就大打出手,天翻地覆。 “哎呀,君子和而不同嘛,”邱师竹声音很亮,比魏若熙那种轻软要多几分硬朗,也更能抬高气氛,“你们俩都是为了武术的发展,又不是大方向上背道而驰的敌人,打什么架呢。” 李游书点头回道:“说的是,说的是。” ……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李游书、魏若熙看时间不早,便跟徐苍告别。 看着那出租车驶去的影子,徐苍神色很是复杂,邱师竹见他似有心事,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是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过了很久,徐苍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若熙吗?” “当然是李游书了。” “哦。李游书啊。很好啊,挺有见识的,说话也中肯。诶,你该不会因为人家跟你意见相左就怀恨在心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徐苍抬手在女友头上弹了一下:“当然不是。只是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一天,如果我认定自己的道路才是唯一的正确,却无论如何无法劝说他加入我的……”徐苍说着,抬头看向夜空,下过雨后天空晴朗,如钩初月高悬夜色之下。 对着那月亮又愣了一会儿,徐苍才略带些冷意地说道: “到那时候,可能我会不得不杀了他。” 第三四四章 蜚声 回到酒店,李游书带着魏若熙跟蚩玲、文彬见了面,李游书向蚩玲下午时候出手相助表示了感谢,得到的是蚩玲豪爽的回应。 “这不算什么,游书哥拿我当朋友,我自然就为朋友出手,应该的。”说完了,蚩玲又凑到李游书身边,低声耳语,“文彬哥回宾馆之后,有人给他打电话,我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游书哥,你有什么想要透漏的吗?” 李游书闻言,也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怀疑,是老相好。姑娘长得可俊,跟你有一比。而且她长得比你高,更有优势——小董,啊不,小蚩,你得努努力了。” “明白了,找机会我就去下蛊,弄死她。” “啧,公平竞争嘛,动辄就弄死人可不好。” “说说而已,”蚩玲吐吐舌头,“其实我早就想好办法了。只要文彬哥一直在我身边,没办法去见那个女人,自然就没有被那女人给骗走的机会!” 文彬早就听见了二人的窃窃私语,翻着白眼说道:“蚩玲,你不要把自己输了赌注、不得不回去的事情说得好像是你心生一计似的,行么?” “哎呀文彬哥,你真是不给我面子!” “啊?什么输了赌注?”李游书闻言一愣,“蚩玲,小小年纪可不能赌博啊。” 蚩玲幽怨地瞥了文彬一眼,随后站起身来躺到床上,两腿耷拉在床沿外,上下踢蹬:“是我跟我老爸的打赌啦!” “你跟他赌什么了?”魏若熙从来不跟魏天时做这些互动,父女俩的感情趋近于平实而缓和的。 “我跟他说,我不用蛊仙门的名号,不露蛊仙门的功夫,也照样可以在外面闯荡,活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要是我能在外面活得好,他就不再管我了。不然,我就得乖乖回去,跟他好好把蛊仙门的功夫学起来,争取早日成为门里第一,最好能继承门主。” “你们蛊仙门门主不是有能者居之么?” “是啊,可是我爷爷,我老爸都能得很,所以这门主就传下来了。到我,我老爸希望我还能继续这个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就整天催促我好好练功,他又舍不得打我,只是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唠叨,真是搞得我头都大了!” 李游书跟文彬对视一眼,无奈地笑起来:“那看来,还是我李游书害得你输了赌注,是我对不住你啦。” “算啦,帮朋友的事情,值得。”蚩玲豁达地挥了挥手,“只是这赌注是我跟我老爸私自定下的,没有告诉我老妈。这次离家出走也没有告诉她,我觉得回去之后,我跟我老爸免不了要挨骂呢。” “听说蛊仙门是姑娘多的门派,你老爸作为男人当门主,估计也不容易啊。” “那可就错啦,我告诉你,男人要是蛊术精湛,那可是比女子要可怕得多!所以这蛊仙门虽然是女多于男,却几十任里出不了一个女掌门呢!” “哦……”李游书点点头,说回到蚩玲回去的事情,“这么说,你是要回云滇了。而且,你想要文彬陪着你一路往西南走?” “当然啦!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蚩玲说着冲文彬眨了下眼睛,“既然是老天爷赐的缘分让文彬哥遇见我,那当然得是文彬哥护送我回蛊仙门啦!” “嘿你这丫头子,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噢。”李游书笑她一声,便扭头去问文彬,“文道长怎么说?就真要一路陪这小妮子往云滇去?万一碰上苗妹子看上你,给你下个情蛊啥的,那你可就跑不了了。” 蚩玲一听骨碌坐起来:“谁敢!谁给文彬哥下蛊,我肯定不放过她。” 文彬只是轻叹一声:“反正没什么事情,走走看看罢了。她一个还没成年的的小姑娘,我当然不放心她自己回云滇,接近三千公里的路程呢。” “你不是也没成年?” “呃……快了,快了。”被李游书戳穿,文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转过年三月,就成年了。” 说着,他抬眼看向李游书:“只是可惜,本来想跟你同行,结果却不得不在鲤城分道。” “这有什么,你想找我,随时都可以去恒玉。” 李游书说话的时候,魏若熙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瞧着他,她喜欢李游书说话时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又潇洒又快意,令人忍不住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也许那位欧阳小姐,也是被他这种气氛给吸引的吧。 “好啦,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我也就不多待了,我去跟余明然道个别,明日休息一下,准备走我自己的路了。” “你真要去光明城?”文彬见他起身,便跟着站起来相送。 “当然了,本来我也有去的打算,”李游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随后拉住魏若熙的手,“不过在这之前呢,我打算先去一趟江城,再去趟寒城。听说从寒城坐飞机奔光明城是最明智的选择,那些坐火车一路爬高原的,多半都不舒服。” 文彬皱起眉来,显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我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在玩,你真的不用上学么?” 李游书想了想,拿出手机向文彬展示日历:“我,九月三号开学,今天,八月十六日,还有半个月呢。” “行吧。”文彬点头,又说道,“不过没人陪你,你现在又有悬赏在身,万事小心为妙。” 话说出口后,文彬忽然感觉李游书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盯得他有些发窘。 “你盯着做什么?” 李游书笑起来,随后看看魏若熙。魏若熙脸色微红,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兴奋,同样看着李游书。 文彬这才意识到,李游书是有人陪的。 …… 告别了文彬,李游书又跟魏若熙去拜访了沈公和余明然师徒。对于李游书今天大闹演武场的事情,沈公拍着大腿直呼过瘾,说自己二十年来不曾见如此快意恩仇。而余明然则对李游书今天的莽撞颇感麻烦,还掏出手机来向他抱怨。 “你瞅瞅,都传开了!” “啊?什么传开了?” 李游书接过余明然手机,发现是个聊天群,群名上写的是“闽中省定戢会理事群”,群里消息还在快速地刷着屏,李游书往上滑动,发现了一个视频。点进去,是他今天在鲤城体育场上放出火龙横扫擂台的模糊摄像,群里此时正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他的流派和赏金问题,也有个别对其大加赞扬、认为这才是习武之新一代榜样的发言。 “哈哈……看来我是出名了。”把手机还给了余明然,李游书干笑了两声,“本来是打算后天再动身,这么看来……连夜走才是明智之举。” “你倒是也不用太紧张,事情过去之后总会有一个冷却期。而且啊……”余明然说着又退出聊天群,点开了另一个app,“你现在可是出名出大发了,连天机社的人都望风而动,出了新作品!” “啊?!” 天机社是总部位于恒玉的著名相声艺术表演社团,同时也是整个武行最大的一家情报组织,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社,表面上维持着许多传统艺术的表演发掘,同时也在暗处进行情报探查工作。 天机社的创立人陶逊臣当年创立这社团,便是希望将武行的离奇故事以传统的艺术形式予以表达,让武学与传统艺术相互扶持、相得益彰。并立言:“太阳底下无新事,盗来天机予人知。” 李游书看那视频大大的天机社官方logo,又看看屏幕里坐在桌子后头那身穿大褂的演员,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缝:“他妈的,这家伙看我有难竟然不来帮我,还在旁边看大热闹、写大戏……到底是我的命重要还是他的素材重要啊……” 画面里的年轻人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二十出头,长得很白净,烫了个三七分,笑盈盈看着镜头,正在说评书的定场诗。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怎么,你认识这位?”余明然见李游书骂,觉得应该是认识。 李游书点头:“不光认识,熟得很!这王八犊子……今天他肯定也在,但他肯定是在躲我,不然我没理由找不到他。这家伙跑得倒是快,三个小时回了恒玉,这就演上了?!” 画面里的演员叫孔世杰,是天机社班主郭翰丞的徒弟,天机社排字“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孔世杰是最后一个字。他本名叫孔斐弘,跟李游书是同学,同在恒玉大学就读,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学生,暑期过完就要读大三。 二人是在武术社相识,作为武行情报组织,天机社同样传授武艺,且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少有人敢招惹。 同为习武之人,比起李游书,孔世杰却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其相声方面悟性不低、颇有造诣,在单口相声和评书方面尤其擅长,受到女性观众的热烈追捧,让李游书一度觉得那些姑娘并不是去听相声的,而是专门去看孔世杰的。 这时间,屏幕里孔世杰拍一下醒木,笑对镜头:“各位各位,大家好我是孔世杰。今天呢,我师父有事儿,所以让我来替一次班。说的不好,希望各位多担待,多包涵!”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既然我师父不在,那咱们今天就不讲《连锁》了好吧,说《聊斋》怪吓人的……其实是我不会说。” 现场观众笑起来。 “今天呐,咱们开一新坑,不过也是在创作阶段,如果反响好呢,我招机会就把这个坑填上,毕竟就只替这一次班嘛。讲个什么呢……讲一个,现代社会里的江湖儿女,武人传奇!您各位要问了:‘怎么个江湖儿女啊?’各位,实不相瞒,我~!就是其中一位。” 话音一落,观众齐刷刷地“咦”了一声。 李游书看着孔世杰那副模样,气得直嘬牙花子:“得,这孔世杰可真行。回去我必定得好好问问他什么叫江湖儿女。” “好啦好啦好啦,保安把那个带头‘咦’的小姐姐请出去。呵呵呵,咱话不多说,今天就给各位讲一个《武游书》!!” 在观众的叫好声中,李游书关了那app,将手机还给余明然:“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武游书》,这是打算拿我当主角啊?” 闻言,沈公哈哈大笑,余明然幸灾乐祸,魏若熙则微笑着在李游书身边低声道:“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化名,不过你的事迹在圈里可是要一炮走红了,呵呵。恭喜你啦,李大侠。” 在场只有李游书觉得闹心,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一把:“造孽,造孽啊……” 第三四五章 风云际会·虎跃龙腾 拜别了沈公,李游书和魏若熙被余明然送出门口。余明然对李游书的离去表示了惋惜:“你要是肯多待几天就好了。” “我说老哥,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李游书闻言,笑着提醒道,“身为定戢会思明分会的副会长,竟然想要跟我一个遭到悬赏的人推心置腹,你这是不想要饭碗了?” “唉,说的是,”余明然翻了个白眼,“我这边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我一味帮你,我爸那边恐怕不好交差。还是不留你了,后会有期。” 回到房间后,李游书和魏若熙情难自禁地吻在一起,这次魏若熙没有再觉得害羞,因为房间熟悉的环境给了她熟悉的感觉,便有了醉酒之夜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倒在床上,李游书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若熙,你可是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你家里人不会问吗?” “没关系,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会帮我应付过去的,”魏若熙脸颊通红地望着李游书,呼吸中带着些勾引般的沉重,身体也失却习武之人沉稳地剧烈起伏着,“而且我爸都已经知道我喜欢你,家里当然不会有人再管我了。” 李游书想了下,随后笑着俯下身去亲吻魏若熙的肩颈:“行,那就行。” “游书……咱们,后天……啊!”在李游书的亲吻下,魏若熙的肩窝锁骨、颈侧细嫩之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惹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后天,咱们就要去江城吗?” 李游书“嗯”了一声,随后起身看着魏若熙,她的头发在床上摊开,看起来十分凌乱,身上的衣物也过分地松散,那娇嫩白皙的肌肤如脂如玉也似地,在那衣物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而那看来纯洁无瑕的面容,此刻也如哭泣般楚楚可怜、惹人亵玩:“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可能会有危险的。毕竟我现在是被悬赏的人,在鲤城你能保我,出了闽中省,可能我们就只能相濡以沫了。” “那不是很好么……”魏若熙看着李游书,伸手搂住他坚实的身躯,手指摩挲着他右臂上黑色的蜿蜒龙纹,低声道,“我想象中与你在一起,本来就是得失相伴、苦乐相随的。我愿意。” 李游书跪坐在床上抱住魏若熙,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不知道是在望着墙上的画,还是在望着照亮床头的那盏灯,只是过了好久,他才伸手轻轻拍了下怀中魏若熙那柔软的身体,给予了回应。 “我也愿意。” …… 另一头,虽然已经是深夜,李广成却还在一家烧烤摊儿上跟人对坐。对面那个男人体型比他更要高大壮硕,两人对面而坐简直就像狮虎相会,压得周围一些食客都有些喘不动气了。 “所以说,哈哈哈哈哈,”李广成放声笑着,将自己的半升大杯倒满啤酒,“你让我儿子给打断骨头了?” 坐在李广成对面的男人正是那岩钧,他此时左臂粗略地打了个绷带,手里拿着一签烤肉筋:“是啊,你儿子可真猛。我本来是好奇,想试试他的功夫,要是他不成了,就帮帮他。结果没想到过了两手,倒让他把我给敲打了。” 李广成笑得开心,举杯跟那岩钧碰了一下:“好啦,跟你赔罪了。这顿饭算我的。” “就算你儿子没打断我骨头,也得算你的。”那岩钧跟李广成碰杯,随后将那半升啤酒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不得不说,你儿子李游书的本领实在高超,我也是佩服。尤其是他那个呼吸法,着实是有些厉害的。” “嗯?细说说。”自打一个月前李游书因展现了无妄诀而被李广成扫地出门,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清楚李游书到底藏了什么没跟他透露。 那岩钧又挑了一串烤鸡翅,随声应道:“那是个能夺人内气的呼吸法。” “这我也知道,就是因为我发现他能夺人内气,所以才大为光火的。” “我听安奉铭说,那功夫,跟噬嗑令大为类似。” “噬嗑令?”李广成闻言一愣,“听着倒是耳熟,噬嗑令……噬嗑……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当年从万古楼里丢失的邪功,噬嗑令?那玩意儿……那玩意儿就只是门能夺人内气的功夫?” “什么叫‘只是’?”那岩钧斜了李广成一眼,“你以为什么人都跟蒋老爷子、跟你一样内练深厚,内气坚若磐石、难以强夺?”说着,他伸手在桌子上重重点着,手指将桌面戳得“笃笃”响个不停,“内气是武人之根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辈子的修行最后被人夺去,变成废人,这功夫夺笋呐!” 李广成点点头,神情恢复了严肃:“啊,你说的是。不过这也不能说明我儿子练的就是噬嗑令啊,而且他高一那年在竹节山修炼出呼吸法之后,一直到大一结束的暑假才第一次使出来,我觉得他在大学练成的这门功夫才是真的,他高中应该没那个本事。” “不管怎么说,安奉铭醒过来之后,一旦他怀恨在心,把这个事情给挑明了,那你儿子的危险处境可就不仅仅是因为被徐临观悬赏,针对他的也不再只是定戢会那边的势力了——任何垂涎这噬嗑令功法的,当年因为噬嗑令而痛丧亲友的,来找你儿子麻烦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哎呀……我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啊,真是操不完的心。”想到这儿,李广成哭丧着脸,又扭头对服务员那边高声,“再加一箱啤酒!” 周围的人听见了,都对李广成和那岩钧二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们已经喝了四箱啤酒,而且看起来还全无醉意。 “李广成我跟你说,”那岩钧把最后一串烤鱿鱼给吃掉后,用签子指着李广成,义正言辞道,“你儿子确实是能打,是个有本事的小伙子,我很欣赏他。但是他现在基本上是四面楚歌的情况,他只有走,到处走,走的远远的,走的任何人都难以追寻他的行踪,才能安全。另外,你最好还是问清楚他那呼吸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是噬嗑令,那教他这门邪功的人又是何方神圣、身在何处——只有把这些搞明白了,你儿子才能一层、一层、一层地,把所有嫌疑、所有猜忌给扒掉,一身轻地做回个武人。” 李广成抽张餐巾纸擦去嘴角的烧烤料,并没有在意那岩钧的警告,反而向他问出了另一件事情:“你说,这武行二十年,连我师父蒋雨生、魏家老家主魏石这些年高德劭的泰山北斗都不知道,怎么偏偏他名不见经传、堂不登大雅的五禽拳一门,会知道噬嗑令的运功效果?如果说要杀人夺气,为什么不挑那些内气充盈之人、或者本事中上而未至巅峰之人下手,偏偏要对安老头那个师父叫……郭东城的下手呢?他的本事,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及我了。” 李广成这一通问,倒是让那岩钧顿时没了言语,沉下头去也思索起来。 “老那,事情不准,哪怕到了十之**,只要还有那十分之一有疑问,就绝对不能下定论啊,”李广成说着,从服务员搬来的啤酒里拿出一瓶,四指握住瓶颈,拇指抵住瓶盖将其“啵”一声弹飞,为那岩钧倒酒并接着说道,“别说李游书是我儿子,就算他是徐临观的儿子,我也得问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了,才能下决断的。” “现在如何,将来又如何……呵呵,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啊。干!” …… 第二天八月十七日,恒玉市定戢会总部。 “你说什么?!”男人愤怒而难以置信的呼声从办公室里传出,穿过静谧的走廊到达了办公区,令得那些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抬起头看去。 “十三个人,你们十三个人,竟然都抓不住一个小孩子嘛!!”徐临观怒不可遏,冲着电话那头一通斥责,“不过是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长毛小贼,你们十三个流派的高手加在一起都抓不住?!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让定戢会的脸往哪里放!” 在蒋雨生出面将闹剧制止之后,害怕遭到报复的徐临观便连夜赶回了恒玉。此时他坐在沙发上,听着来电人跟他汇报昨天发生的那十三人围剿李游书的战斗过程和结果,不由得大为光火。 “恐怕是这样的。”电话那头是郑子墨的声音,对于徐临观的斥责,他并没有显露出多少的愧疚或是紧张,只是平铺直叙地将事实传达了过去,“李游书其人,实力远超我们的想象。现在想来,陈玉鹏会输给他也就很合理了。” 徐临观强压怒火,向郑子墨询问起安奉铭的情况:“安老怎么样?” “安老已经苏醒过来,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精神算不上好。” “告诉老人家,等回到恒玉,我会去拜访他。” 挂掉了电话,徐临观好像做了重活的耕牛般发出一声粗重叹息。 听闻那声长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人将书放下,对徐临观笑道:“您不用这么难过吧,本来就不是志在必得的事情。他们肯把这个战斗结果告诉您,已经是尽职尽责了。” 徐临观闻言回身看向那年轻人:“如果连那十三个人一起上都抓不住李游书的话,在我看来也只有你亲自动手才有胜算了!” 年轻人闻言往后一退,从办公椅上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静静端详着外面的景色答道:“我也很久没有动手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试一下。但是昨天晚上徐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对李游书评价很高。” 这年轻人长得像更加成熟的徐苍,也是少白头,只是脸型更偏向于徐临观的刚正,而非兄弟俩母亲的修长。他便是徐苍的哥哥,定戢会现任会长、元阳太极第十五代传人,徐参。 “他说李游书是个看起来思虑平平,实则有大想法的人,”徐参复述着徐苍的言语,他觉得弟弟看人向来很准,“武学于我等而言,是理想、是至高、是道统,是高悬于天、俯瞰我等的骄阳。但对李游书而言,武学是如同挚友般的身边人,是与他衣食住行、融会贯通之物,他的境界看似低矮,其实却是高出我们许多的……我弟是这么说的。” 徐临观没说话,虽然对次子假酒色以避权争的行为不以为然,但他对徐苍的能力还是十分肯定的。 “爸,虽然三年前,是您改了大势、变了时局,但这因您而起的风云,如今却不能再由您完全掌控了。”长子徐参言辞委婉、语气中肯,慢慢走到了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内有prdc、风云集团和七大家的制衡,外有无铭公司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塞洛斯科技现在虽然还一副良善姿态,实则大有气吞斗牛之势——我们不得不做好应对的打算。” 说完,徐参又站起来,他感觉到外面起了一阵风,将天上本就不多的流云吹得更加飘忽。 于是他端详这风卷残云之势,喃喃道: “龙出海,虎下山。风云际会,东南西北,天地亦分明……” “这是虎跃龙腾之兆啊。” 第三四六章 歪打正着 机场总是热闹的,道路贯通、行人匆忙,有人休憩、也有人误了航班,热锅上蚂蚁一般地乱窜。 但好在冷气是足的,在三十六度的室外气温下保有了清凉的快乐。 接机大厅的一家面馆里坐了个面色土黄、两颊凹陷的谢顶中年人。其人个头不高、手臂细瘦,一边吃面,一边不时微微抬头,做贼似的用眼角余光瞥着周围的动向。在确认自己等待的那班航班还没有到达,便又低头呼噜呼噜地吃面。 他那吃面的仪态不可谓不粗鲁:声音吵闹、动作幅度巨大、吞咽十分猛烈,让人感觉他好像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吃过饭了。 “您好,您点的三鲜豆皮。”服务员走过去上菜,随后好像躲避进食中的猛犬般快速地离开了餐桌,生怕自己会因为打扰到男人吃饭而遭到怒斥。 狼吞虎咽,男人将豆皮夹到碗里,就着面条暴风吸入,倒是在那进食的轰鸣中让人不免升起一丝食欲。 远远的,有个留着长发的男人靠在一处消防栓旁边,默默地滑动手机屏幕浏览网购页面,俄而视线落在那吃面的男人身上,颇为嫌恶地扔过去一个眼神,随后便扭头去看飞机落地的告示牌。 而在接机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个子高挑、身穿运动服、背着旅行包的女人正等在那里。虽然天气很热,但她外面还是套着一件长袖,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她的神情十分严肃,跟身边即将见到亲朋好友、所以脸上挂着期待笑容的接机人群大不相同。虽然也有期待的光闪烁在眼中,但那明显还掺杂了一丝凶戾。 吃面的声音持续地响动,唰唰唰、呼噜呼噜、吧唧吧唧,男人的面越吃越快、进食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碗里的食物也开始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被消耗掉。 靠在消防栓旁边的那名男子的手机中传来网购带货直播的倒计时,而在阻隔接机口的玻璃后面,一股人潮的气氛逐渐蔓延过来。 有飞机落地,有游客出机场了。 同时,手机里的导购也开始发声:“我们的衣服马上就要上架咯,来,准备好!3!” 第一个人影出现了,接机的人群中马上便有一个年轻姑娘冲那男友招手。 仿佛是夏雨的第一声惊雷,随着那对情侣离开,越来越多的人三五成群、摩肩接踵地从行李提取处走了出来。 “2!” “咕咚!咕咚!咕咚!”面条和三鲜豆皮都已经被吃光,男人开始端起碗来喝汤。在氨基酸、呈味的多肽、呈味核苷酸、有机酸和矿物盐的共同作用下,肉类的鲜美被汤汁充分溶解吸收,灌下男人的喉咙,使其喉头在上下滑动中传来响动。 而那高挑的女人也开始将自己的包从肩上取下,将背包拉开并慢慢地脱下了运动服。 “1!” 伴随那带货嘉宾掷地有声的指令,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同时从玻璃幕墙后走了出来。几乎是瞬间,那对身影便被锁定在了吃面男、网购男和高挑女人的双眼之中。 来了! 骤然间闪过了棕黑色的飞影,一柄短木剑从女人包中被快速抽出,直取对面女子咽喉。那短发姑娘见状神情大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当此时,她身边的男子倒是眼疾手快、挺身而出,一手揽住姑娘将其护入怀中,一手食指探出,径直向那剑尖戳了过去。 “叮”一声脆响,那指尖与短剑恰似针尖对麦芒,正正当当地撞在一处,顿时响起一阵不该属于指尖和木剑的、金铁交鸣的尖锐刺耳之声,令得周围尚不知发生何事的人群纷纷捂住耳朵弯下腰去,大声叫嚷、四散奔逃。 没想到自己的短剑竟然被男子以一指之力硬抗,脱下运动装、露出粗壮双臂和宽厚背肌的女子吃了一惊。 那短发姑娘在二人对招的劲风中看向男子。 察觉到了关切的目光,男人冲怀里的姑娘笑了一下:“没事,马上就结束。” 说罢,他单指发力,一股旋风般的内气环绕其身、凝于其指,指力便在旋转和盘绕中变得愈发锋利,将那木剑扭成了麻花的形状。 见状,持剑女人双眼一瞪,惊声道:“惊春指!” 男人没回答,手臂一拧,那指尖的劲力骤然挺进,将女人的木剑完全击碎,而后子弹一般地穿透了她的肩窝,带着血雾一路向前,直至撞上机场的玻璃、在其上拧出一个肉眼可见的螺旋裂痕,而后方才缓缓消散。 见那女人只一个交手便被击败,吃面男和网购男对视一眼,身形顿时从各自位置爆射而出,向那对男女出手袭去。 见状,短发姑娘有些着急地晃动身子,对男子说道:“你放开我,我要帮你!” “不行,出手就有受伤的危险,你要登台,我不能让你有闪失,”男人说着竟目光锁定在高个子的网购男身上,“至于出手就更不行了——保护你的安全、让你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都分毫无损,我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这个么?” 方才那女人用的是十步剑,适合短距离突入的暗杀剑术,相当专业。这个男人……目光落在那双毫无老茧却杀气四溢的手上,男人短短一瞬便确定下来:是五海铁砂掌的门人,还是高手。 正思索间,那吃面男比铁砂掌更快一步逼了过来,虽然方才狼吞虎咽地吃了半斤面条和一大份三鲜豆皮,但此刻他的身形却灵活异常、毫无暴食淤塞的迹象。 吃面男正拳突入,男人侧身躲闪而后提膝回击,一个照面也确认了对方的流派:这个是蔡拳天边雁,看来是个蔡李佛的高手。 将那姑娘往身后更加严密地护住,男人变指为掌,决定先从身快的蔡李佛拳门人下手,逐一击破。只是此时在机场,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动起手来,恐怕事情会变得特别麻烦,虽说已经出手让那个十步剑门人见血就是了…… 但是,侧面而来的破空声却令得事态向众人都难以料想的方向发展起来。 “砰”的一声,隔空劲力重重打在了那铁砂掌高手身上,令其人措手不及一个跟头摔翻在地。蔡李佛拳门人见状吃了一惊,一个走神的功夫,飘逸着黑色长发的身影骤然而至,向其面门一击崩拳袭来。 蔡李佛高手顿时一悚,连忙以四平八稳的拳法郑重回击。 若是常日,以拳对拳,少有能与南拳洪刘蔡李佛一较高下之拳法。但那出手的姑娘,最初的战术就并非对拳。 当那蔡李佛拳锋直出之时,姑娘一双纤手缠上来,迅捷非常地扣住了他的手臂。搭扣上手,柔劲刚用,罡气催发,骨骼脆响。 随后,那条手臂的肩部、肘部、腕部三处关节便都脱臼了。 “卸骨擒拿!”当男人意识到危机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姑娘抽身急闪,另一个身影从她身侧骤然奔袭,身如绷弓、拳若利箭,只一招,那拳劲落入对方体内,霎时间向四面八方挥洒而去,惊动四肢百骸,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蔡李佛拳的高手给炸飞出去。 而另一头,铁砂掌高手早已起身,却被那以指法破木剑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滚开!”铁砂掌高手厉声一喝,挥掌向男人横劈而去。 男人眼神刁钻、步法灵动,微一侧身,那铁砂掌的掌力掌风便尽数擦着他的衣襟斩过,不伤分毫。 “什么人给你们下的命令?”男人边说着,右手掌出,与对方回身掌相撞。铁砂掌劲力和那年轻人掌上幽绿色的内气四散爆开,不分高下地僵持起来。 “说,什么人给你们下的命令?”男人音调平和,语速适中,言语间有种不怒自威的逼问。而铁砂掌高手自恃掌力深厚,又见对方年轻,功夫定然不如自己高深,便咬牙挺进企图强破对方掌力,拍他个头破血流。 可那如意算盘打空了——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想法,年轻人摇摇头,低声道:“为什么跟你们这些杀手交流,就这么难呢?!” 说罢,他脚下忽然劲力涌动,又是那气旋一般的内气升腾而起,从其脚下遁入腰胯,又从腰间攀援而上、绕指穿梭,最终在他掌上催动宏大之劲力,将那铁砂掌的刚猛之气给硬生生突破,而后狠狠拍在了对方的面门之上。 受了那一掌,铁砂掌门人腾空而起,半空里打着旋儿向后飞出,而后便也撞在了候机大厅的玻璃上,登时昏死过去。 年轻人收了力,回身看去,却见那个使蔡李佛拳之人已经被忽然出手的小伙子给打翻在地,也没了意识。而那个将其手臂卸下的姑娘,这时间正抱着小伙子胳膊,一脸崇拜模样地窃窃私语。 “你什么时候学会楚筝表姐的阴手百步捶的?”魏若熙看的分明,那铁砂掌打过来的时候,李游书分明是以表姐的手段隔空出拳,才将那男人打翻在地的。 李游书笑了笑,伸手在魏若熙鼻梁上刮了一下:“不告诉你。” 这时,那短发姑娘便走上前去,冲李游书鞠躬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李游书闻言扭头,冲那女生笑道:“没事,还没出接机口我就察觉到那三个人来者不善,一开始还以为是来对付我的,没成想竟然是要对你下手啊。” “这样的袭击最近变得多起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边传来的男人的声音令得李游书和魏若熙看过去,却见那个头在一米八往上的年轻人迈步走来,干净短发和灰色西装衬托出其干练清爽。 “你男朋友啊?”李游书不生分,冲那女生问道。 女生摇摇头:“经纪人。” “经纪人?”李游书一挑眉,扭头看向已经走到他面前的男人,“你是经纪人?那这位就是……演员咯?” 男人点点头,向李游书伸出手去:“感谢你们二位出手相助,这位是恒剧演员孟文茵小姐,我是她的经纪人黄萧。” 魏若熙扭头看看李游书,表示自己对恒剧一无所知。 而李游书伸手跟黄萧握了握,则在听见“孟文茵”之名后眉头一蹙,而后开始反复地重复起来。 “孟文茵……孟文茵……孟……” 最终,灵光乍现的李游书恍然大悟,露出了一副喜出望外之色。 “你是孟文茵!《定军山》!《击鼓骂曹》!你跟孔世杰那个死小子一起参加过真人秀!我想起来啦!孟文茵,是你!” 短发姑娘娇俏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羞赧,跟他的经纪人对视一眼后,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幸会。” 第三四七章 江城相遇 江城是江夏省省会,属于中部地区的中心特大城市。李游书带魏若熙离开鲤城后,第一站便来到了这里。 要问为何,无他,纯粹是为了玩。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刚下了飞机,还没等出机场,他便已经以无妄诀察觉到了守在接机口附近的三个武人,虽然功力都不算特别厉害,但要说跟苍蝇蚊子打交道,最厌烦的倒不是要打,而是它们喜欢瞎哼哼,明知差距悬殊还毫无退意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但是等到了接机口,李游书才发现那三个人好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目标另有其人。 “不是吧,你这么大一个明星,真是一点排场都不讲,这么鸟悄儿地就到江城来了?”一家饮品店里,李游书、魏若熙并排坐,对面是孟文茵和她的经纪人黄萧。在短暂的交谈中,李游书知道了孟文茵此次前来江城是为了参加一个恒剧演出。要说江城,虽然距恒玉遥远,倒也确实是有深爱国粹恒剧的历史传统,早在1950年,江城便成立了江城恒剧团,由著名恒剧大师周士楚先生任首任团长。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剧团阵容齐整、流派纷呈,七十年代后上演的大、小传统剧目几十出,受到广大观众热烈欢迎。剧团先后赴瑞典、丹麦、冰岛、日韩等国家进行文化交流。近年来更是推陈出新,创作出不少近代恒剧戏目,颇受好评。 孟文茵笑了下:“不喜欢太闹,喜欢自己静静。” “嗯,你们这些艺术家确实性情与常人不同,”李游书闻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最近事情太多,都没空关注这些事情。早知道你要来,我一定提前半年抢票。哎呀呀,你不知道,我可喜欢你的戏了。我虽然对你们的流派没有那么多研究,但是我单听你那个声音,啧!” 说着,李游书一拍大腿,挑了大拇指:“没的说了!” 孟文茵是位女老生。男性嗓子宽厚亮,用假嗓唱旦角,圆润好听;女性演男人则难度较大,因为女人生理限制,嗓子窄、尖,不具备一定的条件。但实际上女演员能唱老生戏的也不乏其人,甚至是老生中的佼佼者。孟文茵,便是新生代恒剧演员中唱老生的翘楚。 对于李游书那发自肺腑的称赞,孟文茵也是给予了恬淡的回应:“您捧了。今天您出手相助,我还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感谢。不如……我送您两张票吧。” “嗯?!”李游书一听眼里晶晶闪光,故作姿态地推辞道,“这么办,是不是不太好啊?”那模样,简直像极了过年时早已选了口袋最深的裤子,却仍然在七大姑八大姨塞红包时再三退让的小朋友。 黄萧闻言,马上将手机掏出来查看了一番:“没什么不好,剧院那边也是老朋友了。每次都会留下几个包厢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哎呀哎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那……若熙你怎么说?”虽然此时心里狂喜,但李游书还是需要征求一下魏若熙的意见。 魏若熙点头:“我当然愿意去。” 孟文茵为人跟魏若熙颇有几分相似,对待不熟悉的人疏离感十足,也并不会生出许多的交流欲望。见李游书同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了口温水,倾身去看黄萧操作手机。 黄萧一边跟戏院负责人那边联系,一边又对李游书问道:“刚刚在机场,听你那意思,你还认识孔世杰?” “认识,太认识了!”李游书一提起孔世杰来就没好气,龇牙咧嘴地说道,“前几天去魏家赴宴,那小子明知道我有难,竟然还臭不要脸地躲在暗处看戏,连夜地回恒玉写剧本编排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师父郭翰丞先生可热心了,还请我去他家吃过面条儿,结果孔世杰这小子,呸,真不是玩意儿!” 李游书对孔世杰的抱怨似乎刺激其孟文茵与孔世杰一起参加真人秀节目时的记忆,那个躺在摇椅上一边摇扇子一边哼哼太平歌词的浪荡模样浮现出来,引得她抿嘴直笑。 “编排你……李游书……”收到了剧院负责人发来的包厢电子票后,黄萧将手机收起来,翻着白眼开始思索这个名字,“李游书……游书……武游书……啊?!该不会,他昨天说的单口相声《武游书》讲的就是你吧!你就是李广成的儿子,把陈玉鹏给好揍一顿,这次又在鲤城闹得天翻地覆的李游书?!” 黄萧声声惊问,好像很难把眼前这个扎着辫子的文艺范青年和众人口耳相传的混世魔王联系在一起。 闻言,孟文茵也眨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游书:“我特别喜欢《武游书》,昨天孔世杰讲了两集挖了坑,我还特意去问他往下的故事呢,原来他讲的竟然就是你——他真的是按照你本人真实故事改编的吗?” 李游书有气无力地把脑袋一仰,哀声询问:“他那两集,讲到哪里了?” “讲到陈玉鹏把你堂哥韩施给打伤,你出手挡下了他,”说起这个,孟文茵便开始有了兴致,话也比刚才多了些,“你可真厉害,连一派掌门都不是你对手!” 闻言,魏若熙在旁笑着,拿起那杯柠檬百香果茶,轻轻搅动起百香果那像蛤蟆卵一样的种子,语气中颇有几分骄傲的炫耀:“这有什么,游书前天,刚刚以一人之力打败了定戢会十三个门派的高手,连那岩钧那师傅都输给他了。” “那岩钧?!”这下,连黄萧都正襟危坐起来,“你挑了那岩钧?” “啊……哈哈……那个,是,也不算挑了,”李游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降低了音量,“我打断他的锁骨……另外还把安奉铭、白增瑞、郑子墨、雷宏霄、吕师恭、马伦一干人给打了一顿……” 这里面有的人黄萧认识,有的人孟文茵知道,个顶个都是有名有姓的高手。李游书一个人,竟然能单挑他们十三个人组成的队伍,这简直是想常人不敢想、为常人不能为。 “哦对了,你们二位……应该不是定戢会的人吧?”说到这里,李游书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清楚对方的身份,连忙补充道,“我记得惊春指一门好像跟徐临观不是一路。” 惊春指之名,取自二十四节气“惊蛰”与“春分”二节气。李游书先前所经历,韩施之“昆仑”走脾土之气;文彬之“毕方鸣”走心火之气;阴骨掌一门走肾水之气。而惊春指功夫,也是修炼五脏五行之独一精气而成——“木,始于寅,旺于卯,接地气于辰”,如果按二十四节气、两两一组划分十二个月的话,卯月便对应惊蛰、春分二节气,而肝木之气于一年中卯月达到最旺,故而,这门以催动肝木之气为手段的指法,便以其最旺盛之节气作了名姓,起名“惊春指”。 脾土之气,承载接纳;心火之气,温热升腾;肾水之气,寒凉滋润。 而木喜条达,条达即调和畅达。肝主疏泄与升发,疏泄则能助脾胃消化吸收;升发则能使气机舒畅。用树木生发的现象比喻肝的生理特点,恰如其分。 以肝木之气主导的惊春指功夫,调动内气也如树木一般通达顺畅、生机勃勃,且对应了八卦中巽卦,在如风的螺旋内气中呈现出幽幽绿意。 黄萧听闻李游书的疑问,便点点头:“我跟定戢会没有什么纠缠。虽然我还是武人,但更多是作文茵的经纪人。练功没落下,不过用的机会不多。” “那……”说着,李游书脑袋一转,又向孟文茵问道,“你呢,孟老板?你这一身的功夫,又是在哪里练的?” 孟文茵和黄萧闻言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李游书畅快大笑,“抱歉抱歉,我的呼吸法能够观人内气,所以孟小姐在我面前是藏不住的。” 孟文茵红了脸,低头低语:“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连孔世杰都没看出来。” 天机社的演员会武,虽然外人不知道,在圈内却是众所周知的。但优伶的武艺,哪怕是武行内部都模棱两可、知之甚少。毕竟人家唱戏那是正儿八经挣钱的行当,恒剧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武行里的人不过都还是些开武馆的、看家护院的、街头卖艺的、卖大力丸的、落草为寇的……比不了。 人家忙,也很少参与武行的事情,人家有自己的正经圈子,叫“梨园行”。 俗话说得好,好把式斗不过赖戏子——四门功课,相声是“说学逗唱”,戏曲是“唱念做打”,这“打”就不一般。虽说是花架子,但整日的翻跟斗、端架子、刀花枪花嗖嗖地练,力量、柔韧性、协调性都是极高的。 “各有专长嘛,孔世杰功夫好,但他对内气感知这门功课还是差些。如果是医门那些个百草会、药仙流、悬济堂的高手坐在你对面,望闻问切都不用全来,单是望你一下,估计你就露底了。” 说罢,李游书便喝起饮料来,等待这位孟文茵把她学武的家底儿亮一亮。 第三四八章 强者共鸣 李游书端起饮料来喝了一口,随后抿嘴笑着看向孟文茵。他看的出来,孟文茵不光有功夫,而且功夫不浅。至于是什么流派,不出手很难看出来。也许并不是武行熟知的,而是独属于伶门的功夫也说不定。 孟文茵虽然留着短发,但并没有因此而失却了作为女性的柔媚和清丽。意识到李游书将自己给看穿后,她那娇俏的脸上先是表现出刹那的窘迫,而后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自己暴露的事实。 随即,她的眼中闪过了跃跃欲试的光泽。 “孟老板,试试?” “这里吗?”孟文茵低声道。 “分寸之地,显露本领足矣。” 说着,李游书笑起来,四人围坐的方桌上,气氛在慢慢地升温。魏若熙笑而不语,兀自喝着饮料,而黄萧则因为二人的话语眯起了眼睛。 会从什么地方来呢?下盘的腿法?扫手?还是掀桌子? 一边想着,李游书往前探了探身子,咏春伏手藏于桌下,兴致已然浓厚起来。 但紧接着,伴随魏若熙的轻声咳嗽和黄萧的微微抬手,那本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氛围,骤然化散了。 感受到女友在桌下将自己的手腕给握住,李游书扭头看向魏若熙,眼神中的兴奋顿时便变作了温柔的笑意:“怎么了?” 魏若熙不动声色地笑笑,随后轻轻向窗外一指:“你瞧。” 顺着她所指望去,李游书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集中地等待孟文茵出手,以至于忽略了外面那些内气稀薄、存在感约等于零的路人——在饮品店的橱窗之外,两男两女正向这边看过来,指点之中显露出欣喜神色。 而黄萧则对李游书这种挑逗孟文茵出手的行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满:“抱歉,虽然我觉得你完全有能力将战斗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但是我不允许文茵受伤。如果想要过手,还是等表演结束之后吧。” 说着,经纪人的目光倒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位无门无派的拳术‘收藏家’,综合实力是不是真的比我们这些独修一门功夫的人要强很多。孔世杰在评书里对您事迹的记述,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夸大其词、杜撰性质更多一些呢。” “哼……”李游书压低声音笑了一下,虽然黄萧的话语表现出了丝丝恶意,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不介意跟你练练。” 这边李游书说完,孟文茵却是一抬手,在黄萧的脑袋上狠狠打了一下:“黄萧真讨厌。” “啊?”挨了一下,黄萧的语气委屈里带些不解,“怎么又讨厌我?” 李游书和魏若熙相视一笑,这个“又”字几乎就说明黄萧经常制止孟文茵跟人过手,而孟文茵又恰恰非常希望能将所学武艺与人讨教。两人的关系,除却被代理人和代理人之外,倒是还有些像孩子与家长一般。 面对黄萧的问题,孟文茵却只是“哼”了一声,赌气似的把头一扭,不再理睬他。正巧,那几个在橱窗外观望的年轻人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从店外互相推搡撺掇着走了进来,轻声细语地向这边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孟文茵老师吗?” 孟文茵闻言又把头扭回来:“是我。” 几个年轻人闻言相识而笑,那目光里有着面对偶像时的紧张、以及期许着彼此能鼓起勇气开口的鼓励。 “请、请问您能给我们合个影吗?” 李游书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那几个年轻人的反应,觉得非常有意思。自己不崇拜任何人,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追星女孩的想法。有一次,他跟李清梦、蒋子夜、孔世杰一起出去吃饭,有三个姑娘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让他以为是想要偷袭的定戢会的人,险些一酒瓶招呼过去。好在孔世杰对这样的事情相当熟络,笑眯眯地冲那几个姑娘招手,跟她们合了影,李游书这才明白那些人都是天机社自称“心机女孩”的粉丝,不由得感慨爱豆文化、偶像产业都已经开始影响传统行业了。 合完了影,几人向孟文茵鞠躬道谢,随后便簇拥着离开了这家饮品店,离开时还不忘回头看看黄萧和李游书,窃窃私语着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被比自己大的人叫老师,是什么感觉啊?”待到那些人都走了,李游书向孟文茵问道。孟文茵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黄萧二十五岁,都还非常的年轻。 “没什么感觉,只是称呼罢了。”孟文茵笑笑,又转而问李游书,“那个……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赢陈玉鹏的吗?我太好奇了。” 李游书一摊手:“抱歉,打架的时候高度集中,赢了之后反倒是对过程忘得一干二净。何况于我而言格斗就是家常便饭,你能记得前天中午吃的什么吗?” 孟文茵闻言,好像真的开始回忆自己前天中午的餐食,想了半天后摇摇头:“确实是记不住。我懂了,原来跟人生死相搏是这个样子的。” “文茵,你好像对功夫更感兴趣似的,”魏若熙见孟文茵这么执着于李游书的故事,便笑道,“是因为唱戏太过熟悉,所以对不曾涉猎的格斗更感兴趣么?”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孟文茵笑了一下,眼神里更多是些无奈,“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跟你们一样,简简单单地学一样专业,安安静静地练练武。我……不是很喜欢抛头露面,有些累。” “嗯嗯嗯,我能理解的!”魏若熙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 李游书看的出来,孟文茵这姑娘功夫好,可能不下于自己和子夜,但碍于身份,所以极少有机会跟人动手的。虽然这跟梨园行与武行的割裂也不无关系,但黄萧身为惊春指传人,竟然只兢兢业业作经纪人,从来不与孟文茵练练,李游书实在是觉得无法理解。 这时间,黄萧看了看手机,随后轻轻拍下孟文茵的肩膀:“文茵,差不多该走了。” “啊?这不是才两点么?”孟文茵看了看黄萧手机,随后向他抱怨道,“不能再坐一会儿吗,我还想跟李游书、跟若熙再聊聊呢。难得能遇见朋友。” “王经理那边估计还等着咱们呢,你不让人家来接机就已经是很不给面子了,总得让人家尽尽地主之谊。不然他们会觉得你装清高,难相处的。”黄萧语重心长地劝着,随后又对李游书说,“加你的联系方式,待会儿我把电子门票发给你。等这几天演出结束,你要是还在江城的话,我再联系你。” “行啊,玩也好,吃饭也好,打架也好,我都奉陪。”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四人起身离开了饮品店,孟文茵挥手道别了新朋友,随后便转身离去。 这时间,李游书却忽然叫了一声:“诶,孟文茵。” “嗯?”孟文茵下意识回头,发现李游书身影如风、骤然踏至,还没等黄萧反应过来,李游书右手单指疾出,向着孟文茵的肩窝戳了过去。 这一下,黄萧和魏若熙都几乎愣在了原地。 “李游书,你干什么!”黄萧想要出手阻拦,然而出手却已经慢了。李游书笑得狠厉,简直像以全副的气力运起那指法,毫无征兆地便出手了。而孟文茵见李游书骤然出手,身体下意识地便动了起来。 隐隐间,李游书似乎看见有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自半空中降下,又好像是在呼应从孟文茵身体里升腾而起的气场。总之,有那么一个瞬间,孟文茵变成了别的什么人——她上台了。 “嗯?”当李游书指尖戳过去的时候,本还相隔一臂多远的孟文茵的身影,竟伴随哗啦啦的衣衫抖动之声,骤然逼到了他的近前。 是恒剧的老生台步,而且是最基本的步伐,远迈近落,走了个对角的斜线,虽然看似简单,却顿时便跨进了李游书的视觉盲区。 那步伐,竟与半步崩拳的步伐有相通之处。 当李游书想要转身再攻的时候,孟文茵忽然袖口一抖,将那袖子以水袖的手法弹过去“啪”地搡到李游书眼睛。当李游书反应过来之后,孟文茵右手已经扣住他肩膀,食指探出抵住了他的颈动脉。 这交手发生得过于草率,结束得过于迅速,以至于在魏若熙眼中,这短短的一个交手简直就是李游书自投罗网的玩闹。 “嘿嘿……”孟文茵的手指触感温热,且抵在李游书的颈上没有一丝松懈。无法,他只好一动不动,斜着眼睛看过去,笑道,“跟我想的一样,你们这一行能打不光因为基本功扎实,最重要的是你们会‘演’。” 透过无妄诀,李游书视野中将自己给制住的可不是个娇弱女子,而是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将军。 “唱得哪一出?《辕门斩子》杨延昭吧。” 这时,魏若熙和黄萧都走了过去,李游书便又看向黄萧,大大咧咧地问道:“我说,她这么厉害的功夫,你难道就忍心看她埋没了?” 到这时,孟文茵才意识到李游书这是在跟她玩闹,连忙从制服对方的状态里苏醒过来,收手并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我认真了。” 李游书摸了摸自己颈侧,发现竟然已经被孟文茵用指甲划开了一道小口。好在不深,没什么大碍。 “没事啦,我就是看你总憋着多难受。有时候也是需要发泄一下的嘛!” 说着,李游书再次凝视,在无妄诀的视野下,那笼罩于孟文茵身上的内气也缓缓消散,显露出那姑娘的本来面貌来。 危机解除,魏若熙连忙上前,凑到李游书脖子那边端详了一阵,见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嗔怪地瞪着他:“一惊一乍,跟个小孩似的。” “嘿嘿,我有分寸。” 黄萧则有些生气,但鉴于没有造成什么坏的结果,便叹了一声,对李游书说道:“虽然不确定你的实力,但有一样,孔世杰的评书说的很对——你还真是喜欢惹是生非。” “哎哟大男人那么紧张干什么,我都没打算还手的,玩嘛!”说着,李游书冲孟文茵俏皮地眨了下眼。 孟文茵抿嘴笑起来。她知道,李游书刚才向她发出的那招戳指根本就没运劲,即使自己反应不过来中了招,也只是被轻轻推一下而已。至于不还手,想必也是李游书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所以对她能恰到好处地收手怀揣十二分的信任。 作为仅仅是初次见面的朋友,李游书其人倒确实大方洒脱,非常有趣。 第三四九章 两对情侣 离去之际又回头看了眼李游书,孟文茵意犹未尽地微笑起来,在离去后低头思索了很久,甚至开始愉快地哼起曲子来。 黄萧见状眉头微皱,笑着问道:“让你出手,就这么高兴?” 孟文茵冲黄萧一仰头,神色轻快中略带些炫耀:“他夸我厉害呢,就没夸你!” “是是是,你厉害,我当然不如你了,”黄萧表现出低伏的态度来,随后又恢复到往日的冷静之中,“不过我听一个师兄说,他现在已经被定戢会给悬赏了,五百万的赏金,三百万的人头……我们来江城还有大事要做,这人,敬而远之的好。” 孟文茵闻言,瞪起眼睛来瞅着自己的经纪人:“干嘛?你这人真是的——单是看言谈举止也能看出来,李游书根本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妖魔鬼怪,又跟咱们的事情毫无瓜葛,干嘛要敬而远之。我就是一唱戏的,跟定戢会八竿子打不着,怕他们作甚?” “你就敢说,今天袭击你的人跟定戢会没有关系?” “肯定没有,”孟文茵说着眨眨眼睛,语气甚是坚定,以至于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态度在其中,“徐临观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狗,即使是待在他们的势力范围里,定戢会、临江集团也绝对不敢对我们有任何动作。” “可你不要忘了,他们两个死在钟城的时候,那小子也在钟城。虽然怀尔特队长没有从欧阳思嘴里问出实情,但这事即便是傻子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当这两个名字诡异地出现在黄萧嘴里时,孟文茵的语气也因之而低沉了许多,隐隐间流露出了令人悚然的压抑:“哼,他们俩会死,纯属活该。他们愿意跟着那个疯女人玩,玩到死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至于李游书,他确实跟我们的计划没有大关联,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的危险性。” 闻言,黄萧垂下眼去,做出了妥协:“既然你想跟他做朋友,我当然不会拦你。只是希望不要再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就好。” 而孟文茵得到了经纪人的答复后,便从那种令人深感压抑的威严中恢复了微笑,低声喃喃着:“李游书……呵呵,真是个有趣的人。” 听见她念叨那名字,黄萧默默无言、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眉头,随后以沉默的姿态伴在孟文茵身边,向前走去 而待到孟文茵和黄萧的身影远了,魏若熙才伸手在李游书的耳朵上揪了起来。虽然是想要表达生气的态度,但她的手法过于温柔,语气也好像对待小朋友一样和软,完全看不出她的气恼来:“瞧瞧你今天做的好事,我都替你捏一把汗了,我的李大少爷!” “哎哟,我怎么了?”李游书不解,挣扎着向魏若熙问道,“这不是偶遇了同仁,所以心情愉快么?怎么,你生气我贸然出手,不分青红皂白?” 魏若熙眉头微蹙,松手后叹了口气:“游书,你平日里明明对别人的感情变化视察入微,怎么自己捣蛋的时候反而就不会读气氛了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看我跟那个孟文茵有说有笑的,吃醋了,对不对?你肯定是吃醋了!若熙,我错啦我错啦,别生气,以后我跟女人说话都先跟你打报告、申请许可,可以吗?” 魏若熙闻言, 又好气又好笑地打量着李游书,见他确实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便跟他直言道:“你跟别的女声打打闹闹的,我干嘛要生气呢。习武之人有肢体接触在所难免的,我犯不上生气。” “那你是生气什么?” “说来也不是生气啦,”魏若熙拉着李游书,二人反方向往购物中心的纵深处走去,“我是看那个黄萧好像生气了,所以才说你不会看气氛。人家好心给咱们搞票,又对咱们十分讲礼数,你跟孟文茵太亲近的话,不合适。” “他生气就生气呗,就算是经纪人,那也不能把人管死啊。诶?你往里面走干什么,你饿啦?” 魏若熙看看四周:“随便乱走的,不过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那个黄萧,跟孟文茵不只是代理关系那么简单。” “哈?这你都能看出来?” “且不说咱们刚看见他们俩的时候,黄萧都把孟文茵抱在怀里,”魏若熙回忆着方才相处时她对黄萧和孟文茵的观察,沉声说道,“我发现,你跟孟文茵聊天的时候,他的目光就经常东躲西闪地落在你跟孟文茵中间,而且那个眼神……很复杂。” 李游书点点头,他对于女人的第六感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先前虽然也有过不信邪的时候,但自从被欧阳知初次见面便戳穿他隐瞒二叔的谎言后,他就再也不敢随便编谎话骗女人了。 况且魏若熙和欧阳知虽然不管从身材长相、还是气质性格方面都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们俩都是聪明人”。所以对魏若熙的分析,李游书给予了正视的态度。 “你接着说。” 而且不光是正视,李游书甚至开始对魏若熙的分析感兴趣起来。 魏若熙见李游书这么认真地盯着自己,笑着摇了摇头:“你关注的点到底在哪里啊,真是的……我觉得那个黄萧应该是对孟文茵特别上心的,而且已经不只是想作为一个经纪人的上心了。这种情况很常见,尤其是他们这种要经常待在一起的工作性质,很难保证黄萧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感情。” “可是我完全没感觉出他们俩有什么亲密关系诶……” “这就是问题所在啦,”魏若熙和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就上了扶梯,“孟文茵对待黄萧,从肢体动作和表情语气上就能看出来,很信任,但绝对不是恋人的亲密。而黄萧对孟文茵呢,则是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欲说还休的感觉,而且肯定非常在意。” 说话间,二人已经上了二层,李游书忽然回过神来,将魏若熙的旅行包从她肩上拿下来,拎在了自己手里:“嗯……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呢,难道是我太笨了?” “才不是!”对于李游书的贴心举动,魏若熙心里一暖,“是因为你全副精神都在孟文茵的功夫上,所以才连黄萧如狼似虎的眼神都视而不见了。” 魏若熙顿了一下,抬手指向从楼顶扯下来的招徕顾客的长长条幅:“我想吃这个。” “川式火锅很辣哦,你吃的了吗?” “可以点鸳鸯锅嘛。” 说完,魏若熙又将话题说了回去:“我知道,高手遇见高手那种惺惺相惜是很真实的。但是你和孟文茵毕竟男女有别,虽然是共鸣、是功夫上的相互吸引、是希望对方能跟自己毫无保留的渴求,但在黄萧看来,这难免有互相勾引的那种暧昧。不要说黄萧了,就连我在旁边看了都免不了有些吃醋的。” “说到底,你还是吃醋了呗。”李游书说着凑近魏若熙,赔罪道,“对不起啦,都是洒~家的错,以后我一定注意场合、注意气氛。不过你肯相信我跟她不是动感情,我倒是很感动的。” 魏若熙坏心眼一动,故作矫情地把李游书推开一些,说起风凉话来:“我魏若熙自然是不行啦——长相平平、毫无名气,功夫也不到家,跟人家恒玉大腕自然是比不了的。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当然入不了李少爷的法眼咯。这么一想,我干嘛要体谅呢,该是狠狠地羡慕人家孟老板才是啦!” 被魏若熙的调侃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李游书定在原地看着她哼哼唧唧向前走去,这才连忙又追了上去。 “给你买冰激凌吃,算补偿了还不行吗。” “一个可打发不了,我要两个。” “行~!” …… 午后,经过前天大雨的洗礼,鲤城的高温微微有些缓解,空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湿重,令人暴露其中便觉得粘稠。 “师竹,我洗好了,你……嗯?人呢?”徐苍从浴室里走出来,赤裸的上身显露出武人的健硕。今天是他们待在鲤城的最后一天,因为导师忽然联系邱师竹,旅行计划被打乱,二人只好提前结束了暑假,明天一早坐飞机回恒玉。 他们刚从外面回来,天气太热,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徐苍作为男生洗澡速度很快,所以就先洗了。这时间他从浴室出来,却找不见女友的影子,感到奇怪地走到衣柜去取自己的衣服,嘴里嘟哝着:“酒店里又没有认识的人,跑哪去了?” 而此时,被男友寻找着的邱师竹正在站在酒店走廊的尽头,透过窗户观瞧着远海的风景,回应着手中的电话。 “是,我清楚。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而且单纯逼迫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对不起,我失言了。” “是,是,再见。” 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邱师竹挂掉电话、瞧着手机屏幕,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愁绪。 “你不吹空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来自后方的询问令得邱师竹惊了一跳,她回身看去,发现是穿好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徐苍。洗过澡后,他整个人都显露出清爽的感觉来。 “讨厌,你吓了我一跳。” “我洗完澡找不到你,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呢。”徐苍神情如常,笑着指了指邱师竹手机,“你给谁打电话呢?” “我爸,”邱师竹苦笑着,将手机揣到了兜里,“说表弟总跟我姨妈吵架,说想要退学,去创业。” “哦,这么回事啊。有想法挺好的,关键要看能不能坚持下去。”徐苍说着拉起邱师竹的手,“不过他不是你亲弟弟,我就不自告奋勇借他启动资金了。” 邱师竹闻言一笑:“当然不用了,他们想做什么让他们去做,我们只要过我们自己的就行了,对吧?” 徐苍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哎呀,说起来明天回了恒玉,估计往后又免不了要被我爸指挥东指挥西的,想想就烦。” “不会的,你爸的生意都在南方,只有你哥哥在恒玉,你爸鞭长莫及。”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房间走去,窗外阳光明媚,酒店走廊里却依旧沉浸在一片令人深感悲愁的蒙昧与灰暗之中。 第三五〇章 美好假期不存在 吃过了饭,李游书和魏若熙到达了提前订好的酒店。房间很宽敞,规格跟在鲤城所住房间有的一比。两人本来想着晚上出去散步,看看江景,但到了酒店之后顿觉困意上来,反倒各自扣了一会儿手机后就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魏若熙醒来的时候,李游书已经在窗前静静地练习桩功了。她看着李游书沉稳的身形,自觉不该去打扰,便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直到李游书站够了,去浴室冲澡的时候才慢慢爬起来,挑了李游书的衬衫套在身上。 虽然不算矮个,但跟李游书一比魏若熙仍然显得娇小,此时她穿着李游书的衬衫,便更显其楚楚可爱。 李游书洗完了从浴室出来,魏若熙像唱戏一样冲他挥舞袖子,惹得他发笑:“你穿了我的,我可没法穿你的,会撑爆的。” “屋里冷,会着凉的。”见李游书赤膊走过来,魏若熙连忙将他衬衫从身上脱下想为他穿上,便显露出了只着内衣的曼妙身姿来。 李游书见状,上前抱住她笑道:“你怕我冷,自己就不怕冷吗?” 刚洗完澡的李游书身上还带着蒸汽的余温,加之热水一激,身体的热便都发散出来,魏若熙虽然脱下了衬衫,被他抱住却觉得滚烫。 “游书,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很卑鄙呢。”魏若熙伸手抱住李游书,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前。 “为什么?”李游书隐隐感觉到她那自责的想法,开口道,“你可不要说因为我刚死了女友你就趁虚而入,所以很卑鄙啊。” “难道不是么?”魏若熙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李游书,“我觉得自己于那位欧阳小姐来说,是罪孽深重、罪大恶极的。” 作为当事人,李游书无言以对、也无法可想,只好伸手抚过魏若熙的脸颊,将她凌乱的发丝都顺到耳鬓,笑着对她说道:“我洗好了,你也去洗洗吧。待会儿咱们去吃早饭,按照这边的叫法应该叫……过早?好像是吧。” 魏若熙见李游书安慰自己,不知是感动还是悲戚地抽了下鼻子,抬手揉揉眼睛,点头回应:“嗯,好呀。” 孟文茵的戏在明天,全段的《马前泼水》,李游书特别喜欢朱买臣他老婆逼迫他写休书时候二人的对唱——朱买臣对于妻子要离去的一再哀求,与他老婆那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模样,加上渐快的伴奏以及妻子崔氏颇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讥讽,简直不要太热闹。 整理好后,李游书和魏若熙便相伴出门,吃过早饭,直奔景点。 正值暑假尾声,游客依旧不少,好在李游书和魏若熙都是有耐心的人,而且习武之人,体力最佳,逛多久都觉不出累来。 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李游书决定结束对景点的游览,跟魏若熙一起回酒店重新整理,为晚上逛夜景做准备。回到酒店冲了个凉,又在床上瘫了个把小时后,二人于晚上七点出门,找了一家比较有当地特色的饭馆简单吃了些东西。 走在横跨长江的大桥上,江景与夜晚的市中心繁华景象尽收眼底。在璀璨辉煌的灯光中,魏若熙问了李游书这样一个问题。 “游书,你说这个地方,徐临观还能管得到么?” “不清楚,我觉得这里已经是中部地区了,也许反倒是文彬家的产业能管的更多一些吧。” “啊?文彬道长竟然是江夏人?还是个大户人家?” “应该吧,他姥爷那边比较有钱,不过现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按他的描述来看,应该是比你家还要阔绰的。” “那……这次你说来江城,他为什么眼睛都不眨就陪着蚩玲妹妹去云滇了?他难道不想回家乡看一看么?” 魏若熙这话勾起了李游书的回忆,对文彬遭遇深感同情的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文彬这哥们儿,命属实不好。他姥爷、他姥姥,他父母,全他妈死了。仅剩的姨妈对他相当不错,结果前不久一场变故,全家就剩姨夫还在icu里躺着,估计现在……阿弥陀佛,也已经去世了吧。” 魏若熙闻言一愣,她将自身情况代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感同身受的几乎要流出泪来。 “文道长怎么会这么惨呢?他……有仇家?” 李游书抬头看看夜空,由于城市的照明过于强烈、长江大桥上的灯光也璀璨夺目,天空中反倒看不见星星:“有一种人啊,命犯天煞孤星。这命格对自己没多大损害,但是对身边的亲朋好友那可是毁灭性打击,‘孤克六亲死八方’就是说的这个。他师父当年就因为看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才要带他上山,要帮他化解。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文道长。” “文道长好可怜啊……”闻言,魏若熙喃喃自语,而后又猛地一怔,伸手拽住了李游书的胳膊,“那你为什么还跟他关系那么亲近,你难道就不怕被他克死?我可不想你死。” “哈哈哈哈,”李游书扬天大笑,伸手在女友的肩上拍了拍,“我不怕。我当时听了他的故事,顿时火冒三丈,他妈的,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祸害人的贼老天,我势必要替他逆天改命、倒反天罡。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贵人的命——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命悬一线,被我爸救了;学呼吸法的时候差点嗝屁,被自己救了;山上练功的时候碰上坏蛋,被刘姨救了;到钟城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被杨爷和欧阳给救了;被柳仕良偷袭差点没命,也是艾琳娜救了我……” 说着,李游书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快乐了些:“结果到了鲤城,这不,又遇上了你。我觉得啊,我一定有个极好的命格,也可能是强运,所以我不介意分给文彬一些。要是能让他好过些的话,也值得了。” 看着李游书那晶晶发亮的双眼,魏若熙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呵呵呵,游书,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能打?” “才不是!”抬手打了下乱打岔的男友,魏若熙撅起嘴巴气哼哼反驳。 “我最喜欢你这种真实,这种发自真心想要让别人也得到幸福的模样,这种……不受束缚、洒脱自由的模样。这是很多人羡慕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不仅因为他们没有寻求自由的本事,更因为他们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魏若熙因为说了这样有些煽情的恭维话,脸微微有些发红,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可能你自己是觉不出来啦,毕竟是依着本心做事而已。但是在我眼里,你真的像个英雄。” “诶……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吗?”受到了魏若熙的夸奖,李游书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哎呀,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勉强接受了吧。” “对了,你跟文道长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一开始吧,我是跟柳仕良一伙,对付文彬的。因为他表哥想要在钟城借尸还魂,欧阳思不准。文彬他表哥也够缺德的,趁我们去看话剧的时候……” 说到这儿,李游书忽然停了下来,眯起眼睛看向了远方长桥的尽头。 察觉到李游书的异样,魏若熙也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有人……”无妄诀的感知之下,几个含带着陌生能量的人形正向着这边高速移动,其中也有习武之人标示性的内气,“而且还是很厉害的人。” 李游书话刚说完,只听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肉眼可见,一辆红色的小型轿车不知受到了什么力量,在巨响之中如同小孩手中的玩具般被高高掀上了半空,随后砰然坠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嘈杂和尖叫。 不等魏若熙从震惊中苏缓,桥上行驶着的汽车开始接二连三地飞上半空,向四面八方甩飞出去,有的落到其他车上、有的飞出大桥坠入江中、还有一辆在空中旋转着,向李游书这边赫然飞来! “若熙。”见状,李游书冷静地拉拉魏若熙衣袖,示意她躲远一些。魏若熙听从了李游书的安排,不无担忧地移步而去。 随后,面对那轰然飞来的深灰色长款轿车,李游书摆开形意拳三体式,待到那车子飞坠而来之时踏步前冲,一招横拳截住那巨大无比的沉坠之力,而后双手运画龙指、将十指深深嵌入坚硬车壳之中,同时以太极劲和呼吸法“知白守黑”向四面八方卸力、再卸力,直至在后退的滑行中将那车子最后的冲力也卸去之后,方才将其慢慢放回到了地上。 而此时,李游书脚下已经拖出了两道十几米的凹痕。 魏若熙见状,连忙冲上前去:“没事吧?” 李游书摆摆手,随后敲打引擎盖冲车里喊道:“没事了!出来吧!” 魏若熙这才意识到车里还有人。如果是空车的话,李游书完全可以以硬功将车子直接打飞出去,而不是费这么多力去接住它。 二人向车内看去,此时位于驾驶座的车子女主人早已因惊惧和死里逃生而恸哭悲号、泣不成声。 第三五一章 逆流而上 当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桥上忽然有车辆腾空而起,以空中转体两周半的架势向四面八方飞去,不管是什么人都要被吓一跳的。于是第一辆车停下,第一排车停下,后面的车紧跟着停下,整条大桥的交通便瘫痪了。 倒不是真吓得连踩油门的力气都没有,而是面前横七竖八地全是仰面朝天的、侧面着地的车辆,就算是范迪塞尔领着他的光头伐木累上演速度与激情,也没办法轻易翻越这样的障碍。 在一片各异的呼声和汽车警报的喧闹中,李游书将车门打开,冲那驾驶座上的女车主勉强一笑:“没事的话,赶紧出来吧,现在情况很危险。” 到这时,那女人才惊魂未甫地将手从脸上拿下来,以大花脸的妆容瞪着李游书,随后开始拼命点头、跌出车子,随着逃窜的行人一同跌跌撞撞地向大桥尽头奔去。 魏若熙上前一把搭住李游书的双臂,低头沉默。 李游书知道魏若熙是在用卸骨擒拿的敏锐手法检查他双臂,便任凭她这么做下去,不无吐槽地笑起来:“你也太小看我了,要是这样一点冲力就把我胳膊震坏,那我还练个什么武?” 魏若熙抬起头看向李游书:“胳膊没事,关节韧带都没有损伤。虽然你救了她我很高兴,但我宁可你不冒这种风险。” 话音刚落,又一辆汽车飞了过来。截停一辆还行,这接二连三地飞来就算是李游书也有些难以招架,当下搂住魏若熙的腰,他一个滑步向侧面退去,颇具歉意地看着那车轰然坠地、车主头破血流地昏死在气囊的包裹中。 “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下意识开口骂了一句,李游书目光射向那混乱的尽头,向魏若熙说道:“我去看看。” 魏若熙心领神会地点头:“我跟你一起。” 于是二人运气而起,身影如风般向着事发之地奔去。 越是靠近那边,喧闹和吵嚷就越是强烈,金属撞击之声、地面震颤就越是剧烈。无妄诀准确地感知着那头的情况,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地在李游书心里升腾。 大略地猜到李游书呼吸法的效果,魏若熙向他询问:“游书,多少人?” “四个,”准确地给出了人数,李游书沉着脸,起身翻越了一辆横在路上的轿车后继续说道,“两个超能力,两个武人,都在往我们这边过来,待会儿我们先观望,如果动手,你一定不要离我太远。” “知道。”一旦进入了战斗的状态,魏若熙的冷静沉着甚至超过李游书,以至于此时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冰冷了许多。 一辆摩托车被掀翻上天,骑手的头盔在翻飞中脱离了他的脑袋,本来因头盔遮蔽而听不分明的呼救声在半空变得骤然响亮起来。 紧接着,在层层叠叠、停滞不前的汽车中,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影进入到了李游书眼中。 那人的速度很快,但也没有到令人称道的地步,顶多就是跑酷的级别,只是跟身边那些无头苍蝇般乱窜的行人比起来要好很多。 当李游书再仔细观瞧时,才从他额角的血迹以及不停回头张望的神色中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是被追赶的。 也许此人就是被那四人追杀之人,虽然一看其人便是久经锻炼、身手不凡,但在李游书眼里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他此时正遭受着身后两个习武之人和两个超能力者的追杀,情况想来是凶多吉少的。 虽然想要将事情问个清楚,但是李游书见那人并不是这混乱的始作俑者,反而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样态,思索间不由得犹豫起来。 不等李游书拿主意,轰然巨响再次袭来,李游书抬头看去,就在那奔走之人身后的不远处,更多的汽车七零八落地飞上半空。 “游书,是那个人吗。”同样察觉到了那个男子,魏若熙向李游书询问道。这样的场合,若是魏若熙收敛气势,以一个无辜路人的状态靠近那人,反而比李游书大张旗鼓挥拳而去更容易擒住对方。 李游书抬手示意魏若熙不要轻举妄动,就在这时,一辆浅蓝色的跑车飞了过来,敞篷的跑车里见不到人,车主应该是慌张之下弃车而逃了。 听见身后的破空声,男人又一次回头看去——伴随渐近的阴影,那车子预设的落点就在他的头上。 几乎是瞬间,当男人知晓死到临头、不知所措之时,李游书的身影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骤然而至,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后衣领腾身飞旋,在车子轰然坠落造成的冲击中飞了出去。 二人滞空的短暂瞬间,男人似乎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也许是发现李游书的握力强到离谱,而且抓握之处还是难以回击的后衣领,便放弃了反击的念头。 伴随空中调整身子,李游书稳稳落地后将手松开,那男人踉跄了几步也随即站定,扭头看了过来。 李游书没说话,上下打量着男人,问道:“没事?” 男人摇摇头,毫无震惊之波澜地瞅着李游书,片刻后微微点头表示感谢,随后便转身飞奔而去,消失在了下车奔逃的人潮里。 看着那人逃走的背影,魏若熙小跑过去向李游书问道:“为什么帮他?” “他没功夫,如果车飞过去,就被砸死了,”不知怎的,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李游书竟隐隐间产生了一丝违和感,“那个人……还挺奇怪的。” 李游书话刚说完,巨响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拳头落在金属上的击打声纷至而来。 听见那声音,李游书和魏若熙回身看去,却见一个身材瘦长、面色灰暗的男子迈步而来,随手将阻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车子推搡拍击,那些均重在两吨的轿车便如同玩具一般向他的四面八方飞去了。 此时这边人群奔走呼号,没一会儿竟是被清了场,只剩李游书、魏若熙和横七竖八的汽车。 而在那畅行无阻的男人身后,若近若远地跟随着三人,一男两女。由于灯光乱闪,有些看不分明。 眯眼凝视着为首的男人,李游书低声道:“作乱之人,是他。” 与此同时,男人前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在如丧家犬般奔逃的人群之中,这样一个年轻人赫然站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不惧、不怒、不悲、不动,只是宛如磐石般地矗立着,便已经令人察觉到其周身而起的那股非同寻常的气势。 男人挑挑眉头,没有说话。李游书便也挑挑眉头,回以沉默。 当双方无言相对的时候,身后那男人忽然开口了,说的是英语。 “乌先生,为什么停下了?” 高瘦男子闻言,回头冲身后的询问者答道:“有人挡道。” “老乌,现在是能停下来的时候吗!”他身后一身清凉打扮的女人厉声训斥,“要是让董事长知道我们弄丢了‘那个’,之你说咱们是不是给以死谢罪啊!!” “姜芷,事情不是催着做就能做好的。”对于女子的训斥,男人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何况这小伙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闻言,女人不信邪地迈步走到不动声色的李游书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不是一般人?小帅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游书看看那女人,又扭头看看高瘦的灰面男人,说道:“跟女朋友散步,被你们给拦住了。” “其他人都跑,你为什么不跑?” “我有心脏病,跑不了。”李游书摊摊手,毫无惧色地回答道。 这时,那个用英语发问的年轻人向李游书走了过去:“你好,朋友。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脸、短发、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沾着血,往那边跑了?” 这时,李游书才在较近的距离下看清了这年轻人——是个外国人,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些,金发碧眼、骨骼硬朗,面容英俊、体格健硕,笑容非常随和,但也隐隐地流露出危险狂气。 他的描述,正是刚刚被李游书救下,已经奔逃而去之人的样貌。 李游书露出无奈的神色,冲那外国青年慢慢摇头:“没看见。” 这回答异常干脆,甚至失却了回忆的思索,让人觉得是明显说谎。可金发年轻人闻言,静静地瞅着李游书双眼没有作声,李游书也回以平静的目光,与那男人对视。 见二人对峙起来,男人身后另一名女子走了过来。也是个外国人,金色长发高高盘在脑后,异色瞳,皮肤苍白,但长相清冷漂亮。 见那女子靠近了李游书,危险的气息随之发散而来,魏若熙脸色一沉,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时间,李游书这边,年轻人那边,双方六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在几乎千钧一发的关头,年轻人忽然笑着开口了。 “这样啊,那打扰了。”年轻人豁达的笑容令人觉得心宽,随即,他抬手在李游书肩膀上拍了一下,不轻不重,也没有什么玄机,似乎只是示好的一点肢体接触而已。 随后,他冲那灰面男人一笑,又以目示意身边的金发女子可以退开。 “我们走吧。” 当灰面男人、叫嚣女子和金发姑娘三个从李游书两侧快步走过后,只剩那年轻人还与李游书面对面站着,笑语盈盈:“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如果有人问起来,请不要说见过我们,好么?” 李游书点点头,年轻人便也点头致意,最后一个消失在李游书眼前。 伴随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李游书与魏若熙回头看去,那几个人都已经不见了。 “呼……”轻舒一口气,李游书松了肩膀,便也向魏若熙露出虎口脱险后的笑容,“他们走了,咱们也走吧。” “吓死我了!”魏若熙此时也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对李游书说道,“你可真是胆大,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这人天生会演戏,骗人骗鬼都是一流。” 说罢,听见周围逐渐传来了消防和公安的警笛声,李游书、魏若熙相视一眼,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另一边,刚刚与李游书短暂对峙的四人在桥头停下,被呼为“姜芷”的女人有些懊丧地蹲下去,抱怨道:“惨了惨了,这下咱们四个可是没好果子吃了。都怪那几个文职,像他妈白痴一样,连枪都不会用吗!” 那外国青年这时向高瘦男人问道:“乌先生,您刚才说那小伙子不是寻常人,对么?” 男人闻言点头:“气息沉稳、双目有神,隐隐间有气旋缠绕身体。也许您看不出端倪,但在我看来,一定跟我和姜芷是一路人。” “哦……”青年闻言,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声,随即又露出了一丝欣喜而诡异的微笑,“没有在钟城遇见,竟然在江城碰上——我还真是个幸运的人。” 第三五二章 来客,与来客 “让,你说什么?”听见青年的话,一直无言的金发女生开了口,“难道那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目标?”她一开口,那精致美好却无生命力的面容便有了些生机,但还是难免让人误以为是雕像在开口说话。 青年胸有成竹地点头,语气中颇具自信与傲岸:“阿努什卡,我从那人身上闻到了维姬·奥尔森那怪女人独有的危险气味。还有方才扰乱我们工作的那个亡命之徒的气味,甚至……还有样品的气味——我都闻得见。想必这对你们来说太过困难,但这于我不过是天赋。只要再稍微加入些直觉与推断,得到答案就简单得令我打呵欠。” 名为阿努什卡的女子闻言,追问道:“这不是小事,如果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我们就能在处理了这件事情后额外地完成其他任务,先生一定会褒奖我们——所以严肃一点,你真的确定么?” “当然确定,”青年点点头,“如果连这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行刑队的副队长岂不是浪得虚名?阿努什卡,有怀疑精神是可敬的,但永远不要怀疑猎人的经验和直觉。”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把他给拦住!”在旁蹲坐的姜芷闻言,腾地站起身来吼道,“让·克朗,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跟丢了那小子导致样品丢失,可不要说我们定戢会玩忽职守,要怪就怪你们懈怠,鸭子送到嘴边都要让它飞了!” 被呼为“让·克朗”的年轻人笑起来,以优雅的姿态抬手示意姜芷安静:“姜小姐不要生气,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着急。但你似乎并不相信我身为塞洛斯科技作战部队副队长的实力,我觉得既然是合作,信赖彼此实力也该是重要一环的……” 话音一落,姜芷的侧脸无声地划开道口子、流下了鲜血。当她感觉面部刺痛,抬手摸到一手鲜红的时候,出离的愤怒便登时如同水银在狭长管道内升温那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到了她的眉心。 “你找死是吧……!!” “姜芷,停手。会长叫我们来,可不是为了跟塞洛斯宣战的。”倒是姓乌的那个高瘦男人十分稳重,出言压下了姜芷即将压抑不住的狂怒,并扭头对让·克朗说道,“克郎先生,姜芷她修炼的功夫催发心火,故而性子有些暴躁,见谅。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小伙子的身份,就不如有话直说吧。” 让·克朗点点头,对这个姓乌的表示了欣赏:“看来定戢会也不全都是不懂礼数的粗鲁生物、带着帽子的狗、穿着衣服的猫,如果像乌温先生您这样的人多一些,想必塞洛斯先生就能多放些精力在东亚市场这边,对于临江集团和定戢会,也就能高看几分了吧,呵呵呵……” 对于让·克朗的嘲讽,姜芷怒极反笑,不屑地扭过了头。 “前不久,我刚刚到了一趟钟城,那是个很不错的城市,秩序足够混乱、贫富的差距足够悬殊、阶级的壁垒足够坚实——值得一提的是,我并不是什么共产学说的拥护者,相反,我认为结合了基因理论的精英政治才是保持社会稳定发展的最佳模式——在那里,我见到了欧阳思,那也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过看的出来他刚刚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正处于迷茫的阶段,以至于连回答问题这样的小事都需要他的秘书代劳。” 虽然男子的谈吐很有吸引力,但眼下不是让他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不等乌温和姜芷开口,同行的阿努什卡已经出言提醒道:“让,说重点。” “抱歉,我总是这个样子,谈到感兴趣的东西就容易停不下来。说回正题——我去钟城,不仅是领了塞洛斯先生的命令去平定钟城的叛乱,还被要求追捕一个人,这很少见,塞洛斯科技是极少对某一独立个体感兴趣的,我们更多是研究族群、研究现象。”说着,男人顺着自己嗅觉指明的方向昂头看去,“因为这个男子的干扰,塞洛斯在钟城数年的巨大工程《artod计划》全面破产,并且有证据证明,此人与无铭公司的首席战力黑骑有着密切的联系。公司的高层一致认为,如果活捉了他,一定能得到更多关于无铭的情报。”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闻言,姜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这些都是你们塞洛斯那边的事情,跟定戢会有什么关系?” “女士,请听我说完——你知道我在钟城还碰见了什么人么?”让·克朗猜到接下来的人名会引起姜芷和乌温的兴趣,于是将那沉默拉得更长些后才开口道,“那就是同样领受命令、前去平叛钟城之乱的,你们定戢会总会的最高理事,副会长徐临观先生的亲卫,周青桐。” 周青桐之名一出,乌、姜二人果如他所料,眼神忽然一动。 “说到这,你们应该就已经明白了。那个女人,也与我一样带着针对某人的缉拿任务。但令我惊讶的是,她想要寻求的那个人,竟与我等塞洛斯的猎物惊人地重合了,呵呵呵……” 不等让·克朗将话说下去,姜芷已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难道,刚才那个小子就是李游书!!” “c'est ?a(答对了)!”高声欢呼,金发的异邦人对于姜芷这样的粗线条、暴脾气女人都学会了抢答而感到一丝欣慰,“我的故事总算讲的不至于太失败,就连姜小姐都能听得懂了!” 闻言,美女阿努什卡开口了:“让,你已经知晓了一切,为什么要在这里废话连篇,而不是赶紧行动起来、去把那个叫李游书的男人给捉起来?你是担心对方的战斗力过高,即便是乔克那样的实力都无法将其击败么?” “嗯……虽然在跟黑骑的作战记录里提到过这人,但我不认为他的危险程度有多么高,”让·克朗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毕竟只是对格斗技有研究的普通人类,与我等已经经过进化与蜕变的塞洛斯军团自然有着天壤之别。区区武术、拳法之流,听起来更像是舞蹈或者电影里虚构的情节。” 闻言,乌温和姜芷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但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有开口反驳。 “既然如此,该动身了。”说着,阿努什卡转身便要向已经几乎消失在他们视野中的李游书、魏若熙二人追去。 “等一等,等一等。不要着急我的阿努什卡,”让·克朗伸手拽住同伴,随后看向了乌温和姜芷,“对付这种武者,当然是他们自己人更有经验。” 闻言与姜芷对视一眼,乌温开口说道:“如果克朗先生和阿努什卡女士愿意帮助我们,任务能更早地完成,而且……” 说着,他将声音压低了些:“而且,这次的麻烦并不只是定戢会一方的责任,如果克朗先生不出手,于塞洛斯科技的企业形象而言,并无好处。” “乌先生说这话,是在威胁我么?”让·克朗笑眯眯地看着乌温,然而那微笑却仿佛醉酒呕吐过后、在旁人搀扶询问下显露的强颜,令人深感不适。 话音一落,一阵威压自四人头顶轰鸣落下,令得乌温和姜芷都深感惊慌、为之一振。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较真地出手,就连一向脾气急躁的姜芷都深感不妙:这法国佬,不过是几句话里话,难道是真的动了杀心?文化差异害死人啊!! 顶住了先发制人的威压,乌温内气外放,将对方那惊人的震慑给勉强撑住,而后于那惨淡的灰色长脸上瞪起双眼,沉声发问:“克朗先生……因为我一句话,就想要动手么?这对塞洛斯和临江集团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别说傻话了,我的朋友……”保持着那勉强的笑容,让·克朗的目光此刻却并不在乌温身上。 “你以为……这样的骇人气场……是我放出来的么?!” 此时,一直陪伴让·克朗左右、始终与其保持同一面向的阿努什卡猛地转身,看向了不远处一辆因交通拥堵而碰撞,此时瘫痪在桥上的高级轿车里。 乌温和姜芷见状,也都扭头向那轿车看去。武人的直觉、内气的修炼都在向他们传达出一个信息——那里面,坐着一个很危险的人。 在四人的注视之下,后排车门打开,一条纤长白皙的腿率先伸了出来。高跟鞋落下,鞋跟在地面上轻轻叩击,发出了清脆饱满的一声。 随后,身着白瓷色旗袍的身影微微躬身自车后排站出,向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位优雅、清丽,极其富有书卷气息的女子,看起来应该在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头长发如墨云般拢在脑后,旗袍之下是其修长的脖颈,以及错落有致、骨感而不失风韵的身材。 当那女人下车,站在四人面前的时候,乌温和姜芷就更加能确定,那震天动地的骇人威压,是这个女子所为。 “所以,你们明白我为何要让你们去追捕李游书了吗?”伴随那女人迈步而来,桥面上开始出现细密不易察觉的裂隙,较近的几辆廉价轿车的车壳发出“咔咔”响动,顿时瘪了下去,“如果乌先生和姜小姐觉得,自己能跟眼前这个女人一较高下的话,我……并不介意亲自去捉拿李游书!” 但乌温和姜芷都没有回答让·克朗,他们两个此时看着那端方持重、婉约清丽的女子,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谜团——这姑娘,是何门何派? 在七步之外停下了脚步,那身着旗袍的女子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以轻软的腔调开口说道:“我刚刚,听到你们提起一个人名,对么?” 虽然言笑晏晏,可四人却就是感觉不到半分的随和。 见他们不开口,女子便继续说道:“你们讲的那个李游书,我是知道的。我想要找他,有些事情想要询问,所以……”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能拜托你们先死一步么?” 第三五三章 妖女 眼前这身着旗袍的女子虽然相貌柔美、文雅秀丽,可一开口,却旋即扬起了十面埋伏、霸王卸甲的紧张气氛。 “能拜托你们先死一步么?” 闻言,乌温和姜芷皆已摆开架势,严阵以待。两道下沉劲力带来的微风卷起地面尘土,而后缓缓荡开,令得让·克朗和阿努什卡都眼神一变。 “嗯……离火掌、金风拳,原来你们两位还是武行的人。”见他们架势,姑娘微微一笑,冲二人欠身,“许久不曾回国,没想到刚一迈步,就收到了如此大礼……真是不胜荣幸了。” 乌温和姜芷闻言面面相觑,向那女子问道:“你也是武行人?” 姑娘摇头,不等开口答话,乌温、姜芷二人身后劲风呼啸,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迸发而出,向那女人挥去一拳。 拳风涌动、巨响轰鸣,阿努什卡的身影双腿离地,仿佛挂件儿似的被定在了女人的面前,拳锋距离对方鼻尖不过一寸距离。 “好久不见了,阿努什卡小姐,”那女人说着,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色旗袍,确认没有沾染尘土之后,方才有对那美艳风格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金发女子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一定要这么热烈地欢迎我么?” 说罢,女子对着阿努什卡的小腹屈指一弹,只听得远超那拳风的轰鸣如雷鸣般炸裂,阿努什卡的身躯便在众人眼前腾空而起,向着远处一座高楼呼啸而去,在将那大楼撞穿之后落向了更远的公园之中。 望着那烟尘中已经看不分明的身影,乌温和姜芷呆呆愣住,不知所措。 “刚刚那个……是法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姜芷扭头向乌温问道。 “邪魔外道,怪力乱神。”乌温的回答隐隐间透露着一丝嫌恶,眯起眼睛来瞅着那女人说道,“刚刚那不是法术,是定身法和附上了妖力的弹指!是妖术!” 听见乌温那急剧批判的话语,姑娘眉头一蹙,反而流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色来:“是妖术不假,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凶呢。” 法术于武学而言,殊途同归,皆是求道之路,只是更玄乎。然而其中总有人因小失大、剑走偏锋,甚至堕入魔道而不自知。 乌温祖上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乌温这一支,世代传习金风拳;而远房在望建省的那支,习练家传法术。至乌温这辈,远房却传来噩耗,当家人因习练凡人不可染指之法术,沾染邪祟而发狂,杀死了自己的次子。 “见蛇不打三分罪。你这样的妖女,竟然还有脸要好脸色?!” “略,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跟您聊了。”挨了骂,那女人却不急不恼地,只是冲着乌温吐吐舌头,反而于端秀之上更添了几分可爱的俏皮。 正吵闹间,乌温和姜芷身后,让·克朗手搭天棚,看着同伴远飞而去的身躯摇头叹息:“唉,阿努什卡又冲动了。我记得她之前明明有过跟过这位的战斗经历啊。” 说完,金发的男人迈步上前,走到两位武人中间轻轻拍了下他们的肩膀,低声道:“沿着大桥直走,第二个路口右转。李游书跟他的女友一起散步,不会走的很快,现在追,五分钟之内就能追上。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你还真是富有搞笑精神啊,”抱起膀子来,姑娘饶有兴味地看那三人窃窃私语,轻声笑道,“在我这边听来,你的嘱托简直就像明火执仗地呐喊,就差打开扬声器,想不听见都很难。” 话音一落,男人的身影腾身而至,蓄力至后仰的拳头向着那姑娘的头顶轰然砸下。霎时间便是地动山摇,方圆百米的大地和桥面都因为让·克朗那骇人的一拳而砸得震颤不止。 地面碎裂而涌起的一片扬尘中,两名武人定睛看去,却见让·克朗狞笑着按住了那毫发无伤的姑娘的肩膀:“让你听见我也不怕,只要能把你拦住令你无法追过去,那便是我的胜利。” “你倒是对自己的实力挺自信的哦?”那姑娘淡淡一笑,抬手对着让·克朗的眉心点去。 悚然之感攀附而上,令得让·克朗下意识地扭身躲闪。下一秒,一道惊雷从那姑娘指尖爆射而出,在空气中发出一阵耀眼夺目的电光后消散而去。 一瞬间,所有的汽车都被雷鸣惊扰,齐齐发出失措的警报声音。 乍然的雷鸣令乌温和姜芷都大为惊骇,而因家族关系对法术颇有研究的乌温更是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直到那刺眼而灼热的电光在空气中彻底消散后,方才百感交集、喟叹一声:“不可能,一个妖女……竟然、竟然能用五雷正法!” 雷霆为阴阳之气所生,雷为阳,霆为阴。依《洛书》五行之数,中央为五。而雷霆震动行天地之中气,故而名曰“五雷正法”。这门法术是内丹修行与法术修炼结合的大道,是天人感应、会聚为一的权能。乌温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一个行使妖术的女人,竟可以不遭天谴地使出这个道门威力堪称最圣之法术。这简直是令人大跌眼镜、不知所谓。 但显然,让·克朗也并非等闲之辈,在受到那姑娘的袭击之后,其躲闪而过的滞空身躯在半空中猛然扭转,一招下劈腿便向那姑娘砸了下去。 见状,身着旗袍的姑娘向后微微撤身,“嗖”地滑出了数米之远躲开了那招。 “缩地成寸,不可追!” “哎呀乌先生,你烦不烦啊,”见乌温还杵在那里对对方的法术做出品评,让·克朗开口抱怨起来,“难道我没有把任务好好地传达给你么?” 虽然乌温对这女人越发来了兴趣,但二人确实已经接到了任务,自然没有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而且让·克朗是塞洛斯科技的人,死活于他们而言也无多大关系,于是乌温扯住姜芷,高呼一声:“走!” 话音一落,二人登时都运内气于脚下,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几乎与汽车持平,眨眼间便是绝尘于千米之外了。 见他们终于走后,让·克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都走了,这下可以毫不留手地跟你过过招。” 那姑娘闻言,兀自低头浅浅一笑:“我还以为,堂堂塞洛斯科技行刑队的副队长,大名鼎鼎的让·克朗,只有这点本事呢。” “美丽的女士,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副队长,又有什么大名可言呢?” 让话音一落,远方传来剧烈骚动,眨眼之间,阿努什卡的身影自他身后的黑影之中疾驰而来,急刹车停在了他的身边。 “在以屠杀自己人而闻名的塞洛斯行刑队中,也以远超队长的残忍、嗜杀而为人忌惮的男人,得到‘猎人与屠夫’称号的你,为何还要如此谦虚呢?”那姑娘说着话,抬手在胸前的虚空中点点画画,伴随微红的纹路凌空悬浮,符箓的咒文变得清晰可见。 看着那极具中式风格的神秘花纹在女人手中逐渐成形,让·克朗眼含杀机,勾勾嘴角:“如此肮脏的绰号,自然不配在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面前提起。” “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个男人喊我‘妖女’,”不过寥寥几笔,那符箓便完成并开始显化威能,不一会儿功夫,阴风渐起,五瘟神的阴影于黑暗中走来,将那女人护在了其中,“所谓‘妖女’,在你们的文化中就是‘沟通恶魔的女巫’,是不被人接受的存在啊。” “但是在塞洛斯的档案中,您的代号却是‘神通’——据我所指,‘神通’便是能‘沟通上帝’之意!”说着,男人张开双臂,周围的空气便传来一阵剧烈到肉眼可见的波纹状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呼应男人的溢美之词,“所以在我看来,您便是如堕落天使一般的存在,是即将堕入地狱前那高洁犹存、却已然心灵腐烂的绝佳时刻——只有在那一瞬,才是堪称最美妙绝伦的形象!” 一番赞美后,男人收敛了气势,向那女子微微鞠躬:“现在,来自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之一、实力足以与黑骑起名的周神通小姐,请您接受我的挑战吧。” “呵呵,”周神通闻言,捂嘴轻笑一声,“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明明身负杀身害命之名,做起事来倒是相当优雅呢……” 话音一落,她的声音旋即冷然:“张、刘、赵、钟、史,五位将军,烦请出手。” …… 另一头,听见大桥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雷鸣,抬头看看这晴朗夜空,李游书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怎么看也不像要下雨啊。” 魏若熙自然也听见了雷鸣,拉着李游书的手轻轻跑动起来:“也许就是毫无征兆地下雨呢,咱们还是快走吧。” “没事,要是下雨,我就用内气燃火,烘着你。” “啊?那我岂不是要被你给蒸熟了?” 两人胡言乱语地调笑着,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就在此时,李游书的神色却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种严肃是通过眼神表达出来的,所以魏若熙稍稍留意便能察觉。 “又怎么了?”这个“又”字倒不是抱怨,而是对今天已经起过一波,唯恐一波又起的担忧。 李游书抬抬头,他以为是无妄诀搞错了:“为什么会有寺庙、道观里的那种内气和能量呢……” 但紧接着,比起已经远离他们的大桥那边的情况,两个以惊人速度接近的内气个体,倒是更加引起了李游书的注意。 那正是乌温和姜芷奔袭而来的身影。 “好家伙,看来今儿晚上是要跟我杠上了。”说着,李游书捏了捏拳头,“若熙,上次一打十三你没能看全程,今天让你再‘听我的雷声’!” 第三五四章 隐秘而煊赫 “这他妈的都是怎么回事啊……”在警笛的鸣叫与红蓝灯光的回闪中,几名干警守在大桥两端,对于眼前发生的情况,他们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现场虽然已经开始有序地疏散交通、营救被困在车中的受害者,吊车也已经到达现场,将落入桥下的,以及仰翻、侧翻,无法恢复的车辆给调整过来,但整条大桥上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硕哥,怎么会这样……是连环追尾?”一位年轻的警员观望着现场,向身边的同事问道。 身边同事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缓缓开口:“你见过几十辆车的连环追尾?能追成侧翻、仰翻,摔到河里去?”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能像电影里演得似的,《速度与激情》?《哥斯拉》?”那年轻警员被同事怼了,有些不高兴地还嘴,但一时也想不出会造成这种情况的缘由,嘟嘟哝哝地抱怨着,“本来今天晚上还要去跟我女朋友看电影来着,这倒好,天亮前能解决都算好的。” 这时,一位交通部门的同事也走了过来,冲二人点头道:“硕哥,小刘,辛苦了。” “你也辛苦,查出来什么原因没有?这么重大的事故。”名为王硕的警员上前,给那人递过去一支烟。 同事摆了摆手:“不抽了,老婆想要二胎,这半年不碰烟酒。” “哦哦,好事情。”王硕说着将烟收了回去。 “刚才我们去查了下监控,没看到什么猫腻。事故主要集中在西段,从桥西往桥东延伸,沿途车辆发生侧翻的情况相当多。掉到江里的车有十三辆,打捞上来的有五辆,逃生成功的车主几乎没有。虽然没有找到事故发生的原因,但是车壳上明显有受到撞击和敲打的痕迹,所以初步推测,只能是交通事故。” “唉,说的也是,”闻言,王硕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人为,那这可是一起相当严重的危害公共安全案件啊。” “硕哥,你的意思,这事儿是人干的?”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警员小刘这时间开口道,“这种事,你瞧瞧,这是人力能干出来的?” 王硕八字眉一蹙,神色里略带些冤相:“我胡说的罢了。毕竟什么可能都要猜测一下不是?后续咱们肯定得着手办这个案子,先考虑考虑,到时候再看嘛。” “王硕说的未必不对,”那名同事闻言,补充道,“刚才我们询问了几个没有受伤的群众,他们一致反映,说车子是被人给打飞的。” “哈?真是人?!”小刘难以置信地高呼起来。 “嗯,说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个子很高,长的很瘦,像个鬼一样;女的是外国人。哦对,还有一个人说,他的轿车后排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估计是被撞了脑袋,出现幻觉了吧。” “这可真是够离谱的……” 王硕闻言,眼神沉下去,看着地面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也陷入沉默之中,只有降水涌动、车辆啼鸣、人声鼎沸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得回去了。哦对了,你们来之前我听见打雷了,待会儿没准下雨。你们要是没带伞就去我那边拿啊,我车里每次都备着五六把伞,不用客气。”说着,那交通部门的警员便跟王硕小刘二人摆摆手,转身往事发地点那边去了。 至于王硕,他和他年轻的新同事小刘闻言,抬头望望天,又掏出手机来瞅了瞅天气预报,不约而同说道:“下雨?这种天?” …… 在远离大桥的一处僻静无人的公园之中,掀翻砖石草木的劲风轰鸣,忽然而起的劈斩与破风的撕扯相撞,爆裂在空气中,发出阵阵的巨响。 当名为阿努什卡的女子将赵公明幻化的瘟神化身一拳击碎后,周神通的五鬼符终于被彻底地破除。 “竟然能将瘟神化身给撕碎。看来,你们还是有些厉害本事的,”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身着旗袍的女子面带微笑,冲远处同样从容的让·克朗说道。 让·克朗笑了笑。与他那从容温雅的姿态截然相反,以一己之力缠斗五鬼、并将其全部打散的阿努什卡,此时正身姿低伏、喘息粗重,双目如同黑夜中的猛兽一般飘动着鬼火似的光芒。那美艳而冰冷的面容,因眉头紧蹙、眼神凶恶而充满野性,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凶暴。 “降灵术,我们也并非从未接触过,”抬手示意阿努什卡不需要再出手,男人冲周神通笑道,“只是能够召唤出如此清晰的灵体,确实是前所未见。” “过奖了,一般而言符箓之术是需要提前设坛准备的,否则神明不悦,就不予回应。不过事急从权,我与神明的亲和性又比较好,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神通小姐,有件事情我想要向您问清楚。”让盯住周神通,生怕她稍有个动作便又使出令他招架不住的把戏。 女人双手轻握于身前,笑道:“你问。” “您来江城,是为了什么?” “刚开始就告诉你了,找人。” “只是找人?”让·克朗的追问中有着咄咄逼人的语气,“区区一个李游书,能让六芒近卫亲自出马……我是不信的。” “呵呵呵呵,”闻言,周神通略带嘲讽地轻笑起来,“你该是比我清楚才对。毕竟身为行刑队的最强战力都亲自出马,这就足以说明这城市里,正在发生值得我亲自动身的事情。” 伴随周神通的轻笑,让·克朗那英俊的面容逐渐地沉入了阴霾。 “说的一点不错。只是……这样看来,我的任务就又多了一个。” “哦?”周神通歪歪脑袋,“是打算杀了我么?” “如果可以的话……” 伴随让·克朗的话语,空间中骤然响起布帛撕裂的声响。 “最好。” 话音一落,刺耳的斩击之声顿时如落雨般密集地响起,公园的地面、路边的灌木、低矮的小树、狭长的座椅,甚至距此不远处一个喷泉中央的铜铸雕塑,全都在那斩击中逐渐崩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遍体鳞伤变作被完全肢解的下场。 在那足以将碳基生物剁为肉泥的无形攻击之下,周神通静立原地。那攻击毫无征兆地袭来,却最终停在了距离她十几公分处的虚空之中,不再前进。 见状,让·克朗眯起了眼睛。 他能看见,周神通的周身似乎被包裹了一层透明壁障,如同粘稠液体般将那斩击给阻隔在外。虽然那壁障的表面因受到剧烈斩击而发出肉眼可见的震颤甚至是碎裂,但其仍然能够在受击后的瞬间便凭借自身浓稠液体的性质恢复原状,而后承受接下来更加猛烈细密的无形斩击。 “哦,这就是你的能力啊,真是了不起。”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护身壁障,周神通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能像你一样生来就有这样的过人天赋,想必我也不用苦修法术,把自己累得要死要活了。” 看着自己的密集攻击被周神通唤起的壁障给抵挡下来,让·克朗兴奋地瞪起眼睛,高声问道:“这又是什么?念力壁障么!” “幔天华盖护身法,防御用的法术罢了。说起来,反倒是你的攻击更像念力才对吧,只是念力多数都操作得比较粗糙,无法跟你一样在一瞬间同时进行如此多的细密操作。” 说罢,周神通掐诀而动,双手作“金刚伏魔印”,顿时罡风四起、地面微颤。在这震天动地的威压之下,让·克朗轻叩一下响指,朗声道:“不愧是六芒近卫,无铭公司于黑环罂战队、制裁佣兵团之上,最强的存在!!” 那恭维之声一落,四下空间登时扭曲,空气为之惊变,如同天灾般的飓风从让·克朗身后翻腾而起,以席卷万物之势将公园的一切存在都裹挟而入,若惊涛骇浪、似排山倒海,在掀起高山般的浪潮后,向着周神通那相较之下如一叶扁舟的纤弱身躯轰然压下。 “这是代表塞洛斯的问候,六芒近卫!!” 面对铺天盖地的汹涌浪潮,周神通不动如山,将那金刚伏魔印指诀对准了让·克朗和眼前袭来的狂潮,笑意盈盈间,已然出招。 “代神宣言: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 “你说,咱们两个能拿下李游书那小子么?”在追捕李游书的路上,姜芷心里打起鼓来,向身边乌温询问,“听说前不久在鲤城,十三个门派的高手把他截住,都被他以一人之力给打得落花流水。玄空剑拳那个,记得不?郑子墨,那小子功夫可以的,都败给他了!” 乌温闻言,微微一笑:“打不过也没关系。”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以咱们两个的本事,肯定不是那小子对手。那可是在北方能跟蒋家三少爷蒋子夜齐名的人,你觉得自己本事比蒋子夜怎样?” “那还用说?我能在他手里撑住三十招,就能吹一辈子了!” “那就是了,”乌温点头,二人虽然聊天,脚下追赶倒是一刻不停,“咱们是收钱办事,又不是给人当狗。会里给咱们多少工资,咱们就办多少钱的事情。咱们分会长中饱私囊,对待下属也极尽压榨。徐总会长再亲和,那也是远水不救近火,咱们没必要鞠躬尽瘁。” “嗯嗯,你说的可太对了!” “而且咱们得让塞洛斯科技那些人知道,他们是在跟咱们合作,而不是趾高气昂地在指挥咱们。” 说话间,二人已经转过了让·克朗指出的那个路口,向前一千多米的距离,远远地便在空旷街道上发现了李游书和魏若熙二人的身影。 “当然了,咱们还是得尽力而为,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乌温站定,而后拉住姜芷的衣袖,与她嘱咐道,“对付高手,没有什么阴招阳招的,你的离火掌动静太大,不适合藏匿。待会儿你跟着我,我先用金风拳拿下李游书,然后你出手,把那个女的给制住。” “没问题。” 短暂的战术商讨结束后,二人放轻脚步,慢慢地退入街边绿树遮蔽路灯带来的阴影之中…… 李游书和魏若熙兀自向前慢慢溜达着,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危险的到来。对于周围树梢、草丛之间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一辆大巴车以刚刚起步的缓慢速度从二人身边闹哄哄地驶过,那发动机的声响足以盖过周围一切的细微响动。 天助我也! 便在这个瞬间,乌温高瘦的身影骤然而起,在大巴的轰鸣、树梢的摇晃、阴影的遮蔽之下,向着毫无察觉到李游书本人出手袭去。 第三五五章 “喜相逢” 金风拳行的是肺金之气。金之位在西,乃是兵器杀伐之兆,主沉稳、肃杀、革除之意,而金之气于万物凋敝的秋日最盛,故秋风又名金凤。 金风拳,顾名思义如秋风一般,行拳沉稳、拳意肃杀、拳劲强横,乌温三十六岁,自四岁尚且记忆模糊之时起便已经开始修习金风拳,举手投足,早已与此拳合二为一,少见失手。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少不更事,只凭蛮勇逞一时之快。于这种真正的江湖人做事,还差得远呢。 以内气运劲,乌温在奔袭之中暗暗想着,眨眼便已经到达了触手可及之处。 小子,你虽然打下威名,可今日也得栽到我这大叔手里了! 当此令人屏息之际,乌温在公交轰鸣、树影晃动中骤然出手,那金风拳一招缠绕肺金之气的直拳强横而出,向李游书的后心窝狠狠打了过去! 中了! 是命中的手感,当那拳头落在李游书后心之时,乌温不忘再接再厉,抵在李游书后背的右拳再次攥紧,第二波内气顺着他的拳头再次打入李游书身体之中。他能感觉到,李游书的心脉已经受到了重创,甚至于连其他内脏都在他的拳劲和内气攻击下受到波及,回天乏术了。 狂喜袭来,令得男人灰暗的脸上显露喜色。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李游书的身躯失去了重心,踉跄着向前倒了下去。 随后,乌温亲眼所见——那身影消散了。 “啊?!”难以理解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乌温下意识地便把这现象往法术的方向上靠拢过去,“这是……障眼法!” “只是简单的内气化形而已,因为光线昏暗、我又比较擅长此道,所以你没有发现破绽。”一个声音出现在乌温身后,令其浑身上下都顿时打起冷战来。 “什么人!”怒喝一声,乌温回身打去,拳劲横扫而过落在不远处一颗树上,将一层树皮横向剥离打飞,露出两层表皮之下的形成层纹路。 “喂喂喂,你叶公好龙啊,”那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如影随形般响起在乌温的脑后,“刚刚不就是你主动来袭击我么,现在还反过来问是谁?” 闻言,乌温浑身一悚,登时呆在了原地。 为什么,刚刚自己回身去打,那小子竟然还是在自己身后。莫非,他以步法随着自己移动,保持着跟自己旋转时相同的角速度,以至于自己骤然回身去打,他躲闪过后仍然在我的身后? 若真如此,此时那人便是老鹰,乌温便是母鸡。 只是这一次,老鹰的速度显然快得离谱,母鸡的转速根本跟不上。 不过短短一瞬的猜测,乌温便抬腿向身后蹬去,企图将躲在自己身后之人给直接踹飞:“装神弄鬼!” 那一腿劲力十足,然而仍然是白白浪费功夫,踢中了空气。 又不见了?! 这下乌温彻底慌了神,以金风拳招架姿态站在原地,紧张兮兮地环视着四周,高声呼道:“现身!这么装神弄鬼的,算什么英雄!” 闻言,那声音于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传了过来:“你这话说的就有意思,刚才分明是你,借着公交车驶过的闹哄哄声音,盖住自己的脚步声来偷袭我。现在反而要责怪我在暗处窥伺你么?做人不能太双标啊大叔……” 最后那一声“大叔”晃晃悠悠、时远时近、若即若离,简直像是一个鬼魂在向乌温发出呜咽般,令得男人从脚底凉到了头顶。 到底是……什么功夫。 男子汉头顶一把火,肩上两盏灯,这种时候竟然会被装神弄鬼之辈给搞得毛骨悚然,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这么想着,乌温扭头看向姜芷藏匿的地方,高声道:“姜芷!出掌把这里照亮一些,快!” 然而乌温的呼喊只是变作回声飘荡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根本没有得到姜芷的回应。 “姜芷!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吗!” “着了吗!” “吗……” 仍旧没有回应。 正当乌温迷惑之际,名为姜芷的女人,其上半身从冬青丛中忽然探出,死人似的趴在了乌温的面前。 “姜芷!!” 这下乌温彻底慌了,他迈步向姜芷那边赶去,可迈了不过三步,那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大叔……她已经死了……” “滚蛋!”选择以距离最短的回身肘打向身后,乌温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快到如此随心所欲玩弄自己的地步。 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有命中,不仅如此,乌温的眼角甚至都不曾捕捉到飘忽身影的一丝一毫,就好像自己身后的那个东西就是不能被活人看见的魂灵,正在自己身后发出幽幽的、令人胆寒的回响。 “姜芷,姜芷你还活着没有!!”乌温一边寻找着鬼魂的踪影,一边向姜芷那头高声呼唤,企图得到她的回应。 可话音一落,姜芷那趴伏在地的身躯却忽然一抖,进而被什么东西给猛地拖回了冬青丛中,只留下一串干涸在地上的血迹。 “欺人太甚!!”怒喝一声,乌温见状抬起拳头,进而运转全身劲力向地面猛地砸了下去,伴随一声巨响,砖块和尘土呼啸而起,将周围的一切都吞没在了扬尘和灰霾之中,看不分明。 “我就不信了!你还真是个鬼魂不成!!”这么说着,乌温的眼睛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速转动,在自然沉降的灰尘之中寻找任何一丝带动扬尘的微风。 “哦,你想这样找我啊,办法倒是不错,只可惜有些笨。” 又是那声音! 又是那声音!! 这次,乌温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然而不等他看清那可恶至极、总是藏在自己身后之人,一个拳头已经停在了他的眼前。 伴随拳风,周围的尘土登时被吹得一干二净,将灰霾中乌温和那年轻人的身影一同显露了出来。 乌温没敢动——以那一拳的功力,若是落在自己脸上,恐怕脑袋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后猛地仰起,继而折断脑干,令他当场身亡。 “你是谁……”面对那发了慈悲、没有取走自己性命的拳头,乌温开口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叶公好龙。”说着,年轻人收回了拳头,冲乌温指了指自己,“我,李游书。难道不是你要找我么?” 就是他。乌温不至于记性差到刚见过面就忘。这就是之前自己在长江大桥上追杀那人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他就是李游书。 在这一刻,年轻人的样貌、令人拜服的实力、拳打定戢会一十三命高手的英雄事迹,在此一一归位,整合在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李游书……” “嗯哼,是我。”李游书点点头,随后非常随和地向男人伸手,“大叔,您怎么称呼?” 那架势,不过是想跟乌温握个手。 面对这年轻人的友善,乌温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我叫乌温,定戢会江夏分会的理事。我的朋友……” 说着,他看向那边的草丛之中。 “哦,她没事,”李游书说着,冲草丛喊了一声,“若熙,ok啦,把那个大姐给扛出来吧。” 话音一落,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样貌姣好的清丽姑娘扛着昏死的姜芷走了出来,还不忘冲李游书吐槽:“你可真行,我就只学了你一样傩戏,你是不用到滥不罢休是吧?” “好用嘛。”李游书说着松开了握乌温的手,向他介绍道,“鲤城魏家的三小姐,魏石老前辈的孙女,魏天时主任的的千金——魏若熙。” “那个……她……”顺手将姜芷扛到了肩上,乌温指指同伴,问道。 “哦,她没事,只是被打晕了,流了些鼻血而已。”魏若熙笑了笑,随后对李游书说道,“你竟然不认识乌家?金风拳和阴阳帖的传人诶。” “啊……啊~!我想起来了,”短暂的断片后,李游书的眼神恢复了光亮,“武、巫两开花的乌家,我想起来了!难怪刚才看您那拳法主肺金之气,威严肃杀,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那这位?” “她是姜家离火掌的传人,姜芷。” “我今晚好像干了件不太好的事情。”听闻又是名家,李游书脖子往后一缩,吐着舌头对魏若熙小声道。 乌温此时败军之将,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而魏若熙倒是知道从何处开口,笑着开了腔:“乌叔叔,您这么晚了追过来,是有急事吧?” 乌温面色有些窘迫,眼神也不自然地斜了出去,支吾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能不能先容我问问刚才……” “哦,那个啊,”李游书心领神会,开口答道,“那个是步法‘傩戏’和‘鬼影夜行’。一个是内气化形留下虚影的脱身功夫,另一个是利用人眨眼的空隙和障碍的掩护,以内气附着自身,将存在感消抹掉的步法。” 乌温闻言点头:“原来是这样……虽然听说,却从没见过,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 这时间,姜芷从乌温肩上醒了过来,见自己被扛着,李游书和魏若熙又站在对面,气急败坏地叫道:“哎呀哎呀!放我下来,我非要打死那小妮子不可!!” “行了姜芷,别叫了。”乌温制止了姜芷的嚎叫,随后对李游书说道,“看起来,你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当然了。”李游书被乌温这话弄得有些搞不清情况,眨眨眼答道。 “那就请你把样本还给我吧。” “什么样本?” “你不是说自己讲道理么?” “是啊,我讲道理啊,那你也得讲我听得懂的道理吧!”李游书笑起来,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还以为你们两位来袭击我是因为我的悬赏呢。合着不是?” 乌温和姜芷对视一眼,又看向李游书:“不是,我们是后来才知道你就是李游书、考虑到你赏金问题的,在那之前,我们只想从你身上取回样本。而且我们也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前几天那场十三人对你一个的厮杀我们都听说了,所以根本也不抱能打败你的希望——我们只是想要回样本。” “对不起啊大叔,我不知道你说的样本是什么东西。” “可是我们的同伴说,样本就在你身上。” “哎呀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嘛!!”被缠磨得有些急了,李游书一跺脚,抬高了音调,“你们说样本样本的,我哪知道是什么样本啊。咱们俩素昧平生,今晚才刚刚认识,我连你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要你个破样本干、什、么!!” 话音一落,只听得“当啷”一声响。在场四人低头看去,却见一个跟食指般粗细长短的透明容器在地上滚动着,慢慢停在了李游书的脚边。 四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才指着脚下的东西,颤声问道: “卧槽……这就是你们说的……样本……?” 第三五六章 从没理,到没礼 人生中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期而至。有时候是人,比如欧阳知和魏若熙,虽然她们都来的唐突草率,却出人意料地攥住了李游书的心;有时候是物,比如最初的自在取、现在的无妄诀,来的时候惊涛骇浪、电闪雷鸣,差点要了李游书的小命一条,可到关键时刻,却总是能救李游书于水火之中。 所以人生中的许多相遇,都是值得庆祝的。 但是李游书肯定,此时那个躺在自己脚边,里面装着淡蓝色液体的短小细玻璃棒,绝对,绝对,他妈的不是值得自己庆幸的东西。 “卧槽……这就是你们说的……样本……?” 指了指脚下那东西,李游书尴尬地向乌温、姜芷二人问道。虽然此时那东西掉在四人中间,但就凭刚才李游书蹦跶那几下和这东西落地的因果链条来看,它之前绝对就在李游书的口袋里。 站在对面的两人见状,各自咳嗽着缓解自己的尴尬,而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姜芷更是看向大马路,用嘴型说了一声“傻逼”。 “这……这玩意儿……”低头看着那短小细玻璃棒棒,李游书竟一时不知道是该捡起来,还是该一脚把它踢远些。 于是他好像求助似的,扭头冲女友魏若熙问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上?” 魏若熙此时也是满头问号地看着李游书:“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李游书,”这时,乌温开口了,“你说实话,刚才在桥上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碰上我们描述的那个人?” 李游书脑中闪过了那男人的面孔。随后,他便意识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自己出于好心,将男人从飞来的蓝色跑车下救出时,那家伙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当时李游书以为他是在挣脱自己的拉扯,并在意识到李游书更有力后便放弃了。但现在复盘一下,李游书意识到那一下挣扎似乎不是挣扎,而是在转移赃物。 就在那个瞬间,男人把这个所谓“样品”的短小细玻璃棒棒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淦,淦,淦! 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郝建与老太太! 想到这儿,李游书恍然大悟,但随即又对乌温笑了笑:“不,我确实没见过。所以这东西怎么跑到我裤子口袋里来的,我不清楚。也许是‘天赐的宝贝,给最爱的人’吧。” 听着李游书那不知所谓的狡辩,魏若熙在旁边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随后她弯下腰,将那短小细的玻璃棒棒捡起来。 看来是很结实的玻璃材质,以李游书那么猛烈的动作甩出口袋落在地上,竟然都没有碎掉,甚至于连一丝裂隙都没有,里面的淡蓝色液体一滴都没有漏出来。 “看来这件事是误会了,好在现在及时找到,没有给您那边造成什么损失,”魏若熙说着,将那容器双手向乌温递过去,“所谓‘结果好即一切好’,现在这东西物归原主,咱们的误会也就解开了。对吧,游书?” 魏若熙的圆场可谓完美,李游书连忙应承着点了点头:“嗯嗯嗯,若熙说的对。乌前辈,姜前辈,咱甭管这玩意儿是怎么落到我裤裆,不是,我裤兜里的,反正现在您寻来了,我奉还了,咱们呢,就两清了。对吧?” 说着,李游书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好像是确认一下里面除了手机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别到时候再闹出这样的破事,令人尴尬。 摸了一阵儿,确实没东西了,李游书又说道:“既然您二位不是冲我赏金来的,那咱们就是不打不相识,往后是朋友了。今天这件事,是我李游书草率了,我的不是,给您二位道歉。” 说罢,李游书拱拱手,冲那两人鞠了一躬。见状,乌温连忙去扶他,而姜芷则在旁边嗤嗤地憋着笑,令李游书觉得尴尬无比。 可是没办法——有错就要认,知错就改;挨打要立正,敢作敢当。今天这事儿自己不占理,被打脸了,也是活该。要怪就得怪那个自己救下的男人,悄摸地竟然就给自己口袋里塞了这么个东西,手法简直跟时祖门的小偷行家有的一比。以至于自己跟若熙走出这么远了都没感觉到口袋里有东西,丢人! “东西找到了,误会也就解开了,没关系。”东西到手,乌温也顺坡下驴,不再追问那个男人的事情。 尴尬之下,李游书的眼神乱瞟,不经意地落在了那短小细的玻璃棒棒上。 进而,他眼神出现了一丝颤动。 “诶诶诶,前辈,那个……我能多句嘴么?”当乌温正要伸手去接那容器的时候,李游书却一伸手罩在魏若熙手上,将那容器给攥到了自己手里。 乌温见状,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你说。” “虽说我拿了您的东西,是我的不对。但是有件事儿咱可得说道说道,”李游书说着,背过手将那东西给放到了身后,又说道,“今天晚上您在桥上可是挺横的,好家伙一桥的车啊,您就一掌一个、一拳一个的,都给人打飞了?” 魏若熙开始还不明白:自己平了这事儿,游书干嘛又要招惹?此时听了他的话,魏若熙方才明白,李游书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忘怀的。 闻言,乌温也噎了一下,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乌前辈,那可都是一条一条的人命。”李游书说着,又指了指大桥的方向,“咱们练武,可不是为了欺负普通人的,也不是为了给社会添乱的吧?” 乌温点点头:“今天……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而且那些人仰马翻也并非是我一人所为,比起另一名同伴,我只是将那些车推了推、搡了搡,没有下杀手。这事儿姜芷可以作证。” “嗯,那也行。算您还是没忘了祖宗的教诲。”李游书点点头,背着的手却是把那东西攥得更紧了些,“但是我还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逼的一位有师承、有地位的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呢?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宝贵样品,能让两位定戢会的武人,跟两个不知什么势力来的超能力者,合伙追杀一个可谓‘身无寸功’的男人呢?” “身无寸功”一词当然不是这么用的,但李游书故意曲解其意地用在此处却恰如其分,令“身怀武功”的乌温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下去。 面对质问,乌温似乎是在思索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回答李游书的问题。然而就在李游书话音落下的时候,那头却忽然响起一声爆燃,火光登时升腾而起,照亮了姜芷那眉头紧锁、杀气四伏的面庞。 “李游书,你别蹬鼻子上脸了!”咬着牙根对李游书警告了一句,姜芷掌心那烈火翻飞跃动、触目惊心,“你家大人难道没告诉过你,不该问的别问么?” 见状,李游书冷笑一声,握着那容器的左手依然背在身后,右手却是慢慢地伸了出来。 魏若熙在旁静静地看着,早已经暗暗地寻思好了:若是游书要出手,我便对付近些的乌温,金风拳虽然霸道,但跟五步穿心指比起来还是差些。就算是撕破了脸,也不能让他们轻看了游书,轻看了魏家。 “姜前辈,你说得对,好奇心害死猫,不该问的得少问。”谈笑间,李游书伸出的右手竟慢慢向着姜芷离火掌那火焰升腾的掌心盖了下去。 姜芷一惊,瞪着李游书厉声道:“你……你小子……!” 霎时间,二人掌心相对,一阵冷热相交的声音在掌间嗤嗤作响,闷热的蒸汽随即蒸腾而起,飘入了夏夜的空气之中。 是阴骨掌!看着那逐渐将离火掌之炽热压盖的阴寒之气,乌温心里惊呼道。 “但是姜前辈啊,有些事情,该问就得问。比如,跟你有仇的人,你能不问么?跟你有怨的人,你能不问么?把你曾经的恋人暗算致死的人,你……”伴随李游书逐渐加重的语气,最后一声尚未说完,掌上寒气顿时大增,将四人脚下周遭、方圆数米的地面全部都盖上了一层湿冷的薄霜,“能不问么?!” 尖叫一声,姜芷握住自己被冻伤的右手踉跄退去,乌温见状连忙走过去检查她的伤势。而李游书并不追赶,东西还在自己手里,他们便会再走过来。 “他妈的,我早该想到的。我在钟城杀了柳仕良,定戢会那龟儿子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快……所以,说说吧!”说着,李游书将手里那容器拿起来晃了晃,“定戢会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们合作的?这像卫生巾广告里的蓝色液体一样的样品,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辆开着远光灯的汽车轰然驶过,照亮了李游书手上的容器。那玻璃制的透明管子上,赫然印制着几个磨砂字母组成的单词——celos(塞洛斯)。 第三五七章 中断的战局 这件事,李游书是离开钟城之后才知道的。 并非只有一个人向他提及——最先向他说出真相的是爱丽丝,当钟城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向欧阳思询问了自家小姐的死因,并将欧阳思嘴里所言的欧阳知去世的真相告知了李游书。 第二个人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通过调查和推测,他隐晦地向李游书提出了几种可能。 第三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位是刘紫彤,她对李游书没有杀死欧阳思这件事表示了感谢,并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总而言之,李游书已经通过那几经转述的、真假难辨的碎片化信息将一切都拼凑了起来。他不是个蠢蛋,知道欧阳思不可能会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杀手。毕竟是父母双亡后除却祖父欧阳业兴外唯一与自己相依为命之人,没道理因为她对自己惨无人道的试验作出忤逆反抗,便要连血缘亲情都不顾。 塞洛斯的王八蛋女人,维姬·奥尔森,是她玩弄诡计欺骗欧阳思,令得欧阳家战力全数集结以对付李游书,导致身处出云科技秘密研究部的兄妹二人无人保护,混蛋乔克趁虚而入,导致如此悲剧。 虽然同时也得知了维姬·奥尔森被欧阳思亲手宰掉的消息,但李游书对这个所谓“塞洛斯科技”的组织可谓恨之入骨。 他的想法很简单——以后遇上塞洛斯科技的人,必狠揍之。 回到现在,当李游书以阴骨掌将姜芷的离火掌给全面压制并将其手掌冻伤之后,面色阴沉、声色俱厉地问道:“说说吧!定戢会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们合作的?这像卫生巾广告里的蓝色液体一样的样品,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我的离火掌竟然……!”姜芷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掌心,阴骨掌的刺骨寒意此时竟透过皮肤渗透下去,将她那炽热的行气路径给暂时冰封了起来。她不明白,此时尚属夏季,是离火掌最顺应天时的阶段,李游书此人却可逆天而行,以阴骨掌之功将自己离火掌的心火完全压盖,甚至将她的气脉都给冻伤。 这该是什么程度的深厚功力?! 乌温见状,一边将姜芷护在身后,一边摆开架势盯着李游书:“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是不知所谓!” “什么意思?不知所谓?非得我把话说的你脸上挂不住是吧。若熙,站到我身后去,待会儿打起来别溅到身上血。”一改先前的恭敬语气,李游书将手里那样品揣到了兜里,双拳捏得咔咔作响,拧眉瞪目盯着面前这俩人,“乌温,以习武之人的身份,我该对你讲点礼数的。但若是身为塞洛斯科技的走狗,那我就绝对没办法跟你和颜悦色地说话!” “塞洛斯”之名一出,乌温和姜芷皆为之一惊,面面相觑后压低声音向李游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哼哼哼,可巧。我在钟城,跟塞洛斯的狗东西结了弥天大仇。定戢会跟我有仇,塞洛斯也跟我有仇……哈哈哈哈,这下好了,俩王八蛋团伙竟然还勾结到了一起,热闹,真是热闹。”李游书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经五步穿心指脉络而成的罡气透体而出、轰然四散,将对面乌温和姜芷的气势给完全压倒下去。 魏若熙站在一边,静静看着李游书的举动。此时她已经彻底地明白了李游书如此愤怒的原因。虽然从客观角度出发,她应该上前阻拦李游书盛怒下的不理智举动,但以她本人的视角来看,她支持李游书这么做。 “我倒是不想为难你们,毕竟你们也不过是领钱办事,但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把样品的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不保证不会使用武力。” 说着,李游书已经摆开了架势。 箭已在弦上,先发制人吧! 往前探步猛进,乌温金风拳顺势而出,向李游书的胸口打去:“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得罪了!” “不不不……”看着那骤然而至的拳锋,李游书轻轻摇了下头,“该是我得罪了。” 下一刻,李游书左掌将乌温直拳下压阻挡,右手探掌而出,一招形意劈拳向乌温脑门直击而去。乌温见状连忙架起左臂格挡,虽然以肺金之气缠绕左臂加固了防御,可李游书此时也纵气落掌,那形意劈拳上肃杀之气甚至比乌温金风拳更胜,只一招便将对方打得踉跄退去,险些栽倒在地上。 姜芷见状来连忙纵身过去将乌温搀住,而后两人皆摆开架势,一时间熊熊烈火与烈烈金风缠绕而起,炽热的火焰旋风从二人脚下涌动而出,如猛虎伺机而动。 “看来你们今天是一定要守口如瓶了……”李游书看得真切,二人这是合击拳法,离火掌与金风拳配合,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而且二人不仅拳法相合,就连气息、内气都缠绕凝结,两个身影于那熊熊烈焰的掩映下几乎合成一个。 但即使这样李游书也并不畏缩,反而因此更起斗志:“也罢,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你们俩虽说找了个烂东家,但也是尽职尽责了。” 八极震脚撼动大地,李游书的气势也登时昂然:“那我就把你们打趴下,让你们心服口服地把知道的,都给我吐出来。” “上!”毫不犹豫地给了个指令,乌温、姜芷二人纵身而上,一人左掌探,一人右拳出,耀眼的赤金色火焰旋涡化作锐利的骑枪,向李游书的胸肺直击而去,“金风离火,正位凝命!” 而李游书这边岿然不动,实则已将阴骨掌之寒气藏于六阳龙钩指法,同时运起无妄诀摄人内气的气旋,给自己留好了后手。 魏若熙见状,脚下一拧、双目凝然,罡气隐隐于眼中闪动,也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间不容发、一触即发之际,东南方向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爆鸣。那一招合击之技距李游书已是咫尺之间,三人听见那声音却俱是一动,乌温、姜芷二人对视一眼,收束劲力、撤身而退,李游书这边也只是片刻迟疑,随后马上运起鬼影夜行之法快步移动到魏若熙身边,伸手抱住她腰向后撤去。 几乎是同时,快到看不清楚轮廓的东西自天空响声传来之处轰然坠来,重重地砸在了四人站立的街道之上。霎时间地面凹陷、尘土飞扬,那坠物带来的巨大冲击化作气浪向外扩散,将乌、姜、李、魏四人身影尽皆狠狠推出,若不是四人退得及时,恐怕稍慢一步便要被那东西给波及,登时给砸成一滩肉泥。 抬手一挥,李游书以拳风抵顶涌来的气浪与扬尘,随后在刷拉拉漫天飘落的树叶中定睛观瞧过去…… 是两个人。 这边乌温、姜芷二人也在漫天遮蔽之下,隐隐约约地看出了那坠落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怎么是你……” 在四人目光的汇集之处,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那巨大的凹坑之中走了出来。 “啊……好痛。”男人拍打着身上的落叶和灰土,狼狈中依然保持着矜持优雅的姿态,并在确认这灰尘根本无法彻底清除后,转身去那女人身上帮忙拍打,轻声说道,“这次多亏有阿努什卡在,不然我已经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各司其职而已,我的身体比较适合承受冲击。”那女人的头上落满了灰尘,身上的衣物也因为坠落在地的剧烈摩擦而破裂散碎,显露出健美的腰肢。但在那样骇人的坠落之下,女子**在外的皮肤竟没有一丝毁损,这着实令李游书都觉得有些惊讶。 不期而至之人,正是塞洛斯科技的让·克朗和阿努什卡。 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让·克朗发现了站在不远处、正呆若木鸡看着自己的乌温、姜芷二人,笑眯眯地张开手臂呼道:“salut, les gars(大家好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高兴我还能活着再见到你们。” 阿努什卡则向另一个方向看去,已经发现了李游书。 “让,是他。”阿努什卡的异色双瞳骤然明亮,伴随那慑人目光,李游书感觉头顶落下了一阵能被肌肤清晰感受的强烈威压。 “要狩猎么?” “不不不,阿努什卡,那家伙就算了,”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让·克朗将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时间,“是下班的时间了。看来今天不是个收获的日子,我们走。” 透过无妄诀,李游书静静端详着那方才已经见过面的一男一女,且不说他们自天际坠落下来后毫发无伤的状态,单是无妄诀的视野中那两团熊熊燃烧、远超乌姜二人的生命能量,他便可以断定这两个家伙实力惊人。 眼下,不是该贸然出手的时候。 “走?”姜芷闻言,冲着让·克朗嚷道,“那样本怎么办!” 闻言,让·克朗看向李游书:“比起样本,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况且样本留在李游书身上并无不妥,我们过几天再取。” 李游书冷笑一声:“哼,那我要是带着样本离开江城呢!” “为了一只猎物,猎人会在山里逛几个月之久,”让·克朗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魏若熙,露出了令人悚然的阴沉笑容,“而且不光是你,那个美丽姑娘的气味,我也已经记住了。” 那阴阳怪气的威胁令得李游书霎时间盛怒,脚下罡风轰鸣,将周身微尘尽数掀上半空。 “你试试看……!!”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耸起一道炸雷,闪电的光亮划破天空,将这条因遭到剧烈破坏而扬尘四起、灰霾一片的街道照得一片通明。 听见那雷声,让·克朗抬头看向夜空:“哼,真是难搞啊……阿努什卡,还有定戢会的两位,我们撤。” 而后,金发男人转过身去,又忽然一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李游书。 “很高兴认识你,李游书先生。我是塞洛斯科技战斗部,行刑部队的副队,让·克朗。” 话音一落,李游书的额上几乎青筋暴露、眉头拧出了一道竖纹。 塞、洛、斯!! 随后,四人的身影骤然而去,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游书,”在四人离去之后,魏若熙走到李游书身边,不知为何,她的神情看来是有些快乐甚至是兴奋的,“你又惹上麻烦了。” 李游书闻言收了杀气,对女友无奈一笑,抱怨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二人说着正要动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一阵狂风涌动,吹到了他们的后颈上。 回头看去,李游书下意识进入战时状态。 然而对面那人却抬起手来,慌忙辩解:“不急动手!我是好人。” 是个穿旗袍的漂亮姑娘。 第三五八章 漂亮女神棍 “嗯?” 眼前这女人没有任何的杀气,就那么站在那里,既不起架势,也没有佩武器,李游书见状,便收束内气,放下拳头,扭头跟魏若熙对视了一眼。 “你认识么?” 魏若熙摇摇头:“不认识,找你的吧。” “对对对,我是来找他的。”那女人点点头,随后迈步往这边走过来,高跟鞋在地上踩出“咚咚”的节奏声,非常好听。 虽然没有感受到进攻的气息,但李游书亦没有放松警惕,背到身后的右手暗暗地并做了剑指,心想那个女人若是敢耍诈,就点她的穴。死是死不了,也能暂时让她失去行动力了。 “嘿嘿,别紧张嘛。”好像看穿了李游书的心思,那女人放慢脚步,笑意盈盈地对李游书轻声道,“即便你想用点穴来对付我,也不一定能成功哦。”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蹙,便松开了右手,心里暗暗寻思:看来这姑娘懂得些功夫,只是看她这步子、这身形、这旗袍款式……完全不是方便活动的样子。也许是像咏春那种注重贴身短打、大开大合的踢腿较少的拳法,谁知道呢。 想着,李游书运起无妄诀看过去,并以言语回应女人:“怎么称呼?” “我叫周慕清,”那姑娘毫无防备地往这边走来,并在距离李游书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我是来找你的,李游书。”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呵呵,”周慕清说着,又扭头看看魏若熙,“我有个朋友,对你评价很高,所以我特意来见你。这位是你的……女友吧?” 魏若熙盯着周慕清,看起来神色不是很友善。从刚才她就发现周慕清的眼神很不对劲,作为李游书的女友,她当然不希望有杂七杂八的女人还对自己的男友垂涎。尤其是这种长相清丽、白璧无瑕,而且举手投足都无懈可击的女人。 周慕清问过去,李游书却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正在心里暗暗吃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发现自己无法看透那个女人。 这是头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无妄诀的探查能力被屏蔽、被隔绝了。在平日,李游书的无妄诀就好像贴在毛玻璃上的透明胶带,能够将玻璃那头的情况一窥而见。但这次,他面对的是一堵高墙,墙上缠着铁丝网、架着机关枪,正面两扇朱红大门,门上各有九九八十一个大门钉,挂着虎头大锁,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好像在向他发出警告。 敢偷看,就弄死你。 这女人,不简单。 见李游书似乎在发愣,周慕清又往前走了一步,并伸手在李游书的眼前晃了晃:“说话呀?你怎么——哎哎哎!”夜色昏沉,加上四周灯光昏暗、扬尘四起,周慕清走到李游书两步远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子,踩着高跟鞋的脚踝一歪,趔趄着便往李游书那边扑了过去。 李游书见状,自然下意识地伸手要扶。然而魏若熙却比他更快一步,纵身上前一把搀住了周慕清。 周慕清能感觉到,魏若熙的手劲儿不小。 身着旗袍的女子看向长发披肩的姑娘,只见昏暗之中、阴影之下,肤色白皙、笑容谦和的魏若熙笑得颇有几分干硬,隐隐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敌意来:“周阿姨……您自重。” 说完,她便将手松开了。 这话一出,李游书愣了下,“阿巴阿巴”地说不出话来,只用他那瞪得溜溜圆的眼睛去瞧魏若熙。 阿姨?这姑娘看来也不过二十几岁,就算大也比魏若熙大不超过两岁,她叫阿姨??? 吃醋了,绝对是吃醋了。 心里想着,李游书面色尴尬地伸手去拽拽魏若熙衣袖,示意她别这么咄咄逼人,万一把人惹毛了他未必打得过。但这么多的心理暗示魏若熙哪里听得懂,何况她此时看似冷静,实则心里早已有些沸腾起来,在李游书手伸来的时候“啪”地把他手给打掉,而后以同样危险的微笑看向李游书。 “怎么了游书,你有话说?” 她传达的意思倒是简单——敢为那个女人说一句话,你今晚就睡浴缸。 在这个瞬间,李游书开始明白李广成为什么害怕林回雪了。 “没、没……没有话说。” 闻言,周慕清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看看李游书,又对魏若熙说道:“小妹妹,我知道你男友长得帅,你稀罕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对这种风格的不感兴趣,你不用紧张,我来确实只是想交个朋友。” 魏若熙没回话,将信将疑地又看了看周慕清,用有些怨怼的口气对李游书说道:“呐,人家找你的。” 李游书嘿嘿笑着点头应承,随后看向了周慕清:“那个……你找我干嘛?” 周慕清开门见山,向李游书说道:“你应该认识黑骑吧?他说在钟城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小伙子,武艺高强,为人洒脱。我一听,他竟然在外办事还能遇见这等英雄?当然是想要认识认识的啦。” 虽然被周慕清这一通夸奖给搞得有些飘飘然,但李游书还是非常敏锐地指出了疑点所在:“黑骑我认识,可也只是一面之缘,对他了解不多,所以我对你的话也不能尽信。再就是,黑骑明明是在钟城遇见的我,而我本人行踪不定,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到了江城的?” “那可就纯属巧合了,而且事关机密任务,知道了反而对你是没有好处的,还是不要问了。”女人说着背起手,端详四下的阴暗环境,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巴来,“这地方也太暗了,我都看不清你们的脸……” 说着,她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只见一点莹莹光亮于她的指尖凝结,由一点逐渐扩大、再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篮球大小的光球。 在那光亮的照射下,李游书、魏若熙和周慕清的脸都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哟,这么清楚一看,原来不光是个秀气的人,”看清了李游书的相貌,周慕清不由得又凑近了大声夸赞起来,“嗯嗯,看面相,是个又苦又贵的命……这可真是万里无一了。” 虽然觉得这女人说的没错,但李游书听了难免心里觉得膈应,暗暗想到:大姐,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魏若熙在旁边不说话,只拿一双大眼睛瞪着周慕清。而周慕清则旁若无人地上下端详李游书的面容,那神色全然不是在看人的长相,反倒是那种趋向于专业的审视。 “我说周姐,你是相面的?”终于,受不了周慕清目光的李游书开口问道。 “还行吧,相面不是特别在行,但什么时候死还是能看个大概的,不过我更擅长的是看阳宅阴宅,因为跟布阵有异曲同工的意思。”说着,周慕清又拿起李游书左手来,另一只手捧过那光球在近处照了,弯腰端详李游书的掌纹。 看她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魏若熙也便不再说什么,反而有些兴趣地走去近前,默不作声地等待结果。 过了一会儿,周慕清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有些沉重地对李游书说道:“你……母亲死的很早啊。” 李游书闻言,浑身上下为之一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是李广成、林回雪收养的事情,除了身边近亲的二叔韩授、蒋雨生爷孙外,也就文彬和魏若熙等极少数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林回雪当年生的是龙凤胎。而这周慕清第一次见面竟然就将自己的身世道出,只能说她的看手相本事果然厉害! 这下,连魏若熙也一时间不知所措了。 李游书咽了口唾沫,像是试探似的缓缓问道:“那个……周姐姐。” “嗯?怎么了?”周慕清似乎在整理方才从李游书手上得到的信息,这时间听见他叫,抬眼看向他。 “您知道我亲爹是谁么?或者说……他还……” “还活着呢。”周慕清的语气十分肯定,而后又在手上掐了掐,也不知道是在掐算些什么,“太过具体的信息我也说不上,只能算出来你貌似还有兄弟,如果你想找你亲爹的话……往东北方向找吧。” “东北方向……好,东北方向。”李游书点点头,重复着周慕清的话。 “还有件事啊,李游书,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但凡事要实事求是,我这也是给你和这妹妹早做警示,”周慕清说着,不无悲悯地看向魏若熙,沉声道,“你的手相,总结一下就是:刀口舔血,一世英雄;孤鸿飘影,四处留情。” “啊?”李游书、魏若熙二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而后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事在人为嘛,而且我看手相也不怎么准,你们俩别当真啊,别当真……”意识到这会对二人的感情产生动摇,周慕清又赶紧出言补救,并连忙以其他的话题来转移了二人的注意力,“那个,我来的仓促,还没吃晚饭呢。你们俩能不能去陪我吃个宵夜?” 二人闻言,便把那不祥谶语给抛到脑后,跟周慕清点了点头。 另一边,在急速地狂奔了一段后,让·克朗终于在路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搭档阿努什卡,定戢会的同盟乌温和姜芷都跟在他身后,没有显露半分的疲倦。 “看来你们所谓的‘功夫’也并非只是像舞蹈一样的玩意儿,竟然能给予你们跟上我速度的体力,我得为先前的出言不逊而道歉了。”说着,让·克朗冲定戢会的两人微微欠身表达敬意。 而姜芷则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没去理会男人的恭维。乌温看看姜芷,随后对让·克朗问道:“克朗先生,请问那个女人是谁?” 他指的自然是突然出现,以眼花缭乱、五花八门之法术将两名塞洛斯科技战斗员一度压制的女人。 让·克朗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在定戢会两人的注视下开口了。 “两位,首先我得为今天对那突发事件的处理不当而感到抱歉。但当时以我自己为诱饵阻拦那个女人,由你们两位去追击李游书是最好的安排。毕竟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跟那个女人交战,下场绝不会好。” 让·克朗抬头望向夜空,天色明朗,弯月悬空。 “那个女人……是来自无铭的最强战力之一。” 第三五九章 塞洛斯 “无铭?”李游书和魏若熙面面相觑,魏若熙随后向周慕清问道,“你说的是总部在新约克的那家科技公司,卖手机的?” 周慕清正在吃面,听见魏若熙问,便把面条咬断后咀嚼着回答道:“那是幌子啦,真正的无铭公司从事军工产品、战争科技和武装劳务等领域,是市场遍及全球的军事科技公司,受到全世界过八成国家和地区政府的承认,堪称‘无疆土的帝国’。” 李游书撇了撇嘴:“是,所以这公司手底下最能打的人,一个跑去钟城度假,一个正坐在我的面前大吃热干面。” “看不出来,李游书你这弟弟说话倒是挺毒舌,处女座的吧?” “不知道,我连自己亲爹亲妈是谁都不知道,上哪去查出生日期。”李游书身份证上是七月二十三日的生日,应该是狮子座。 “哎呀,话题说岔了,”拿起汽水来喝了一口,周慕清忍不住打了个嗝,加上她吃面时那凶猛进食的模样,可以说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说回无铭啊,无铭现下的掌控者是名为叶审的叶先生。从他的爷爷辈起,无铭就已经建立了。所以说起这军火和雇佣军团,无铭可以说是国际上当之无愧的老字号。无铭要杀的人,绝对没活路;无铭要留的人,谁也碰不得。” “你这算是在跟我宣传企业文化么?”李游书挑挑眉毛,见周慕清已经把面条给吃完了但仍然看不出饱,便抬手招呼老板,“老板,再加一份腊肉 豆皮,一份鱼糕!” “好!” 得到了老板的回应后,李游书冲周慕清挑挑下巴:“你接着说。” “嘿嘿,谢谢你啊,”周慕清不好意思地冲李游书眨眨眼睛,“因为很久没回国了,这次又来的仓促,其实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我猜也是……”李游书说着扭头看看魏若熙,“你吃点么?我看你今晚吃的不多,要是饿了,我给你也叫点东西吃。” 魏若熙摇摇头:“都十一点了,这个时间吃什么都容易发胖的。” 周慕清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旗袍下的平坦小腹,随后担忧起来:“坏了,那我岂不是以后肚子都是一层一层的?” “你是哪里人啊?为什么很久没回国?”李游书从身后的冰柜里给自己也拿了一瓶冰镇汽水。 “我啊?我是辽东省的,因为无铭的总部在老美那边,我作为最高战力又得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所以就回家的少咯。”周慕清摊摊手,显露出遗憾的神色,“虽然叶先生故乡也在国内,但他从小就被送去国外读书,应该归类于侨胞那一类里吧……”说到这儿,周慕清压低声音,类似吐槽地窃窃私语,“不过,祖国应该也不想让一个世界军火之王重归怀抱,叶先生还是当他的无铭掌权人好了。” 魏若熙被周慕清的话给逗笑:“所以说,国内太平,你们无铭怎么还把生意给做到江城来了?” 这样直戳重点的提问令得周慕清迟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塞洛斯。他们来了,无铭便也不得不来。” “就跟上次钟城一样,维姬·奥尔森到了,黑骑也跟着到了。”眨眼间,李游书已经喝干了汽水,“为什么?你们跟塞洛斯有仇?” “差不多吧,”周慕清撇撇嘴,“一开始只是生意上有竞争,后来从竞争升级为冲突,又发展成战争,所以就成了仇家了。” “大多数结仇都是这样的。”李游书点了点头。 “本来呢,我是为了搜寻目标才用法术转移来江城的,结果没成想刚一现身,就听见让·克朗在说李游书这、李游书那的,所以我就想着任务先放一边,先来见识见识连黑骑先生都颇为赏识的小帅哥李游书,到底是什么人。” 李游书闻言沉吟:“原来是这样啊。” …… “塞洛斯科技的宗旨,就是以凡人的睿智、凡人的魂灵、凡人的天赋,去突破这造物给人类制造的枷锁——肉体的枷锁、思想的枷锁、灵魂的枷锁,一切之枷锁。所以,我们致力于各种神秘的研究,企图以一切可行之途径去触及高不可攀的神明的维度,甚至说,让我们人类自身成为神明……!”说道动情处,让·克朗停顿下来,而后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乌温和姜芷在旁看着,姜芷低声对搭档问道:“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他已经在那絮絮叨叨地介绍他塞洛斯的企业文化有接近半个小时了!” 这时,阿努什卡凑了过来,声音干硬而无情感地说道:“二位请体谅一下,如果不把塞洛斯本身说清,后面的无铭、以至于那个你们好奇的女人就都会变得难以解释。” 在乌温和姜芷的点头回应中,阿努什卡看向让·克朗的背影:“其实让就是因为把自己压抑得过于剧烈,所以才会时常显露出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陶醉行为来……” “塞洛斯科技在世界各地进行着对神秘的探究,并且拥有着诸多将神秘力量应用于科技武器的成功范例,有些机型甚至已经进行量产、可以投入到战争中进行大规模使用了。哦,对了!”将脑袋转回来盯着定戢会的二人,金发男子笑容灿烂地补充着,“你们知道么?整个塞洛斯科技之所以能够保持这样的高凝聚力,原因便在于它的创始人塞洛斯先生,他本身就是神迹的体现——他是不死而神圣的,我曾经有幸一睹其真容!”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传教。”姜芷还是忍不住低声吐槽一句。 见对面那两人没有给予回应,让·克朗稍有些失望地拍了拍手:“好吧好吧,看来二位对塞洛斯科技的事情并不那么感兴趣。想来也能理解,毕竟你们是凭借自身的后天磨练而勉强达到能与我们一较高下的程度,所以对我们这些天赋异禀之人的存在表现出不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不屑的背后恰恰就是你们的欣羡甚至是嫉恨,哈哈,失礼了。” 说着,让·克朗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无铭吧。” …… “啊?那不就是神经病么!”听过了周慕清对“塞洛斯科技”这家公司的介绍后,魏若熙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评价,“想要肉身成神?这恐怕是玄幻小说才敢采用的大胆设定……” 用筷子夹了一片鱼糕,周慕清闻言无奈地点头:“所以说,塞洛斯就是一帮异想天开、草菅人命的怪物组成的军团。在我看来,把他们比喻成‘拥有着核武器的三岁小孩’也不为过。所以我们无铭不仅是想要跟他们抢占国际市场、争夺话语权那么简单。我们更希望的是能够将这种足以掀翻整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给彻底抹除掉。” 对于这想法,李游书还是给出了赞许和肯定:“你们做的对,如果我是你们老板,我也会想办法把塞洛斯科技给清理掉。不管是对无铭自身而言,还是对外部的大环境而言,塞洛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尽管你们两家都是发战争财的黑心企业,但只要简单比对——哪怕只是因为你们老总流的也是长江黄河的血——我就能确定,无铭比塞洛斯更好。” “对嘛!”拍了下大腿,周慕清非常豪爽地拿起汽水跟李游书的空瓶碰了一下,“怪不得黑骑喜欢你,你这么有见地、会思考,我也喜欢你了!” 李游书笑笑,感觉在这露天的环境下,魏若熙已经披散了好久的头发,肯定觉得闷热无比,便把自己的头绳给解开扎到了魏若熙的头发上,并继续问道:“我知道,你来江城是秘密任务,我也不方便多问。但是打架的事情还是能问的吧?” 周慕清点点头:“这当然能问,你说。” “你们无铭的六芒近卫,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 “而说到无铭的战斗力,除却全是女子的黑环罂小队、被作为劳动力外派参与战争的制裁佣兵团,最令人觉得厌烦的,就是拥有‘六芒’之名的叶审的近卫队。” 在长足的等待过后,让·克朗似乎终于讲到了点上。 “所谓‘六芒’,顾名思义,星之六角。他们是整个无铭最强、最尖锐的存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拥有着足以覆灭一个国家的实力……” 说着,让·克朗掰起手指,将那六人的队伍细细道来。 “以黑色的洪流碾压对手,在无铭的掌权者叶审留学时,便已与其结下深厚友谊的黑骑;以挥刀之技艺触及神明之领域、令我等超能力者都为之色变的最强剑客,白刃;从地狱中盗走烈焰,即便是灵魂也能烧灼干净的邪恶巫师,诡焰;能够操纵重力场,用无形之力将对手碾压的引力代言人,格莱文特;于整个无铭之中也是默默无闻,却始终受到叶审重用与信赖的神秘一员,冷云;还有就是……” 说话间,男人的声音低沉下雨,双眼显露出了凶狠与忌惮的复杂光芒。 “能够熟练操纵名为‘法术’之技术,以千变万化的花招玩弄对手,即便是神灵见了也愿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的妖术师,周神通。” …… “哦,忘记告诉你们了,”操纵红纸裁剪的小人在桌面跳着滑稽舞蹈,周慕清笑嘻嘻看着李游书、魏若熙两人的惊喜神色,对他们说道,“刚刚你们应该听见雷声了吧?那也是我搞出来的法术,五雷正法。” 李游书闻言,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五雷正法?你说的是那个号称‘万法之首’、虽然流派繁多却皆尊天师张道陵为该法祖师的五雷正法?!” 周慕清点点头,微笑说道:“其实我会的还有不少。因为我这点小伎俩,他们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呢……” “你们也可以叫我,周神通。” 第三六〇章 闲谈逐渐深入 “哼,竟然有脸自号‘神通’,真是好大的脸。”听罢了让·克朗对周慕清的介绍,乌温冷哼一声,面露不悦之色,“区区邪魔外道,不过是盗了一线天机就敢自命不凡,恬不知耻。” 让·克朗闻言,意味深长地轻轻笑了一声:“呵呵……也许您对此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名号可能是假的,但本事是货真价实的。” “那也不过是取乱之术,终究要玩火自焚的。”乌温脑海中闪过远方堂哥修炼邪法走火入魔后的癫狂模样,不由得咬紧牙关,喃喃自语,“仅仅是一样邪术就足以令人神魂俱灭,那女人胆敢将各派法术甚至是邪魔外道的东西集于一身,在我看来简直是自掘坟墓,犹不知死!” 姜芷闻言,过去拍了拍乌温的肩膀:“诶老乌,你说这话,我可不认同——术无对错、人才有正邪,这好坏啊都该看用的人,关法术什么事呢?” 乌温叹了口气,向她解释道:“说得容易,那种得到神通之后的陶醉感,跟咱们习武的连出了绝招是一个道理,那种在玄妙中触摸到‘道’的快感,只是稍有窥伺就难以自拔了。” “哎呀哎呀,我懒得跟你叨叨叨的,没意思,”垮起个批脸来,姜芷扭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让·克朗,“让·克朗!那我问你,无铭公司的六芒近卫,跟你比谁更厉害?” 本来是想杀杀他的威风,哪知让·克朗闻言依旧是谦逊微笑的态度,摊手道:“我只是行刑队区区一名副队长,自然是比不了他们的。不要说我,我觉得即便是队长们亲临也根本不是对手,毕竟六芒是战斗力特化的整合,无铭真正用于大规模作战的、能够跟我等塞洛斯作战部各队规模对等的队伍,是黑环罂和制裁佣兵团。” “淦,那咱们那样本还怎么拿回来!” “放心,样本放在李游书那里很安全,总比在那个间谍身上要安全,更比在周神通身上要安全。” 这时,阿努什卡说话了:“周神通忽然来到江城,估计就是为了阻碍我们的计划。但样本现在在李游书手里,她又是去找李游书的。那岂不是意味着样本会从李游书转入她的手里?如果那样可就功亏一篑了。” 闻言,让克朗笑起来,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样品的事情十分重要,以我对无铭的了解,他们的人虽然彼此之间协作默契、互相信任,但对外却绝对不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你的意思,李游书和周神通会因为彼此信息的不对等,加之沟通中的人为障碍,把样本的事情自动略过去?” 让·克朗看看阿努什卡,又看看眼前定戢会的两名理事:“样本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这需要一点配合。” “您说,只要是我们能够帮忙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虽然这是塞洛斯自家的东西丢了,乌温颇有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但这个样本的安危确实关系到他跟姜芷的职务安全,所以当听到让·克朗如此波澜不惊、只是说需要配合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是松一口气的。 然而他的主动没有得到让·克朗的赞许。相反,金发男人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嗤笑,随后伸出食指来摇了摇,保持着身着西装的挺拔身姿笑道:“多谢乌先生,不过……只是您跟这位姜小姐,是帮不了我大忙的。” “您的意思……” “请带我去见你们定戢会的会长,至少,该是江夏省的分会长。” 饭吃的差不多了,周慕清跟李游书、魏若熙离开大排档,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天。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多,越是离开了大排档,往前的道路就越发冷清静谧,不见行人。 不管什么城市,夜生活都不是全面覆盖城市的,即便是江城也不例外。 “哎呀~!吃饱了吃饱了。真是多谢你啦游书,肯请我吃饭。”周慕清摸着自己的肚子,虽然方才她进食了远超同龄女性能够吃下的食物量,但却根本没有见她的身材因此而有变化,身着旗袍的身材依旧纤细窈窕。 “没什么,一顿饭而已。”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下,“不过我建议你赶紧让公司给你打钱,不然我觉得你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已经在催款啦,不用担心,今晚我必住这城市最好酒店的最好房间,哈哈哈!”周慕清看来应该是个对外端方、对友人极为随意的姑娘,大喇喇的性格倒确实像个辽东姑娘。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术士啊,那你岂不是腾云驾雾、降妖捉怪什么的都非常精通咯?”虽然知道修习法术的人跟习武之人之间其实是有交叉领域的——比如无定神通、三太子功这类,就是武道相结合的类型,说它是法术对,说它是功夫也未尝不可——但李游书其实对法术这领域仍然是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此时便非常感兴趣地向周神通询问。 周神通斜了李游书一眼:“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孙悟空吗?修习法术的限制比你们习武之人要严多了。你们习武之人的限制都是些基于道德的约束,什么‘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我们可不行,我们的限制是切切实实的禁制,有些根本做不了,有些若是强行突破,就会遭到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真麻烦。”李游书闻言失望地撇了下嘴,“我以为你们修习法术的人都能一任逍遥呢,这么看反而是我活得更自在。不过话说回来,一般人一辈子能练好一门法术就已经是不容易了,你为什么样样精通呢?” 这话倒是惹得周慕清笑起来,伸手在李游书的肩上拍了拍,看着那小伙子又清秀又英朗的俊俏面容说道:“你不也是个武术达人么——就好像修习武术需要有理论、有实践、有窍门一样,法术的修习只要摸清了门路,一样可以做到百学百会、触类旁通。只是大多数人不敢迈出这一步,毕竟这种行为在法术领域是对先辈、对同行的大不敬。” “那你为什么敢?” “我?”周慕清重复了一遍,随后似有感慨,抬头看向夜空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敢呢……” 然而话锋一转,周慕清又把话头引到了李游书身上。 “不过李游书,你好像跟我所理解的那种习武之人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李游书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呗。” “嗯……”周慕清端详着李游书,又扭头去看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的魏若熙,“我记得,你们习武之人应该都会仰仗名为‘内气’的能量物质,用‘呼吸法’来运行内气,以此产生不同的效果,对吧?” 李游书和魏若熙听着周慕清那颇具科学性的总结,相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周慕清也点了点头:“嗯。其实在我看来,‘武’就是普及化的‘超能力’,是为弱者打造的、能够让他们与天生强者战斗的技能。因为普及,所以即使是天生没有超能力的人也能修习武功——当然啦,也有一部分人连习武的天赋都没有,咱们就不讨论了——但是相对的,‘武’与‘超能力’想比,就显得下限和上限都较低。” 这话李游书虽然不服,但是也认。这人练一辈子武术,也许能一脚踹翻货车、能一拳打死大象,但要说化成一团没有实体的青烟、随便画出的东西能变成真实、通过黑色的液体进行空间瞬移…… 那是不可能滴~! 所以说,那些超能力者或是与生俱来、或是通过后天的刺激而觉醒,总而言之,他们较习武之人天然地占据了作战的优势。 但这并不意味着习武之人在面对超能力者时就一定会输,斯摩格·格林被唐雨寒活活砍死;画师乔克在柳仕良手底下也未必能走下十个回合。 “武”是对人体进行针对性攻击的特化技术,在这方面不是超能力能比拟的。 “所以呢周姐,在你看来,我的功夫跟常人有什么不一样?”三人说着转过了街角,魏若熙这时间正翻查手机寻找附近营业的酒吧,把手机上的结果展示给李游书:“你看这个怎么样?” 李游书点点头,又向周慕清询问:“喝点东西?” “行啊。”周慕清点头应承,让李游书前面带路,并向他解释,“李游书,你的武,确切的说是你的‘呼吸法’,在我看来也已经属于法术的领域了。虽然不是那种‘输出类’的法术,但在内外兼修、性命双全这方面,简直是上上乘的法术,即便是我也模仿不来。” “听你这意思,我还挺牛逼呢。展开说说?” “展开说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可能会有点麻烦,”说着,周慕清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那曼妙身姿的曲线便一展无余,“那我就跟聊聊这几年我的研究所得吧——李游书,你觉得习武之人的‘内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供能物质呗。” “那你觉得,内气这种物质又是由何产生的呢?” “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过是个练武的,那里能寻根溯源地研究这体系的问题呢?” 这时,魏若熙却忽然凑过去,伸手揽住李游书胳膊,开口说道:“周姐姐,内气应该是受到环境和人体影响而掺入了特有性质,因此产生的吧?因为我接触过国外的习武人,他们把自己的体内的能量称为‘查克拉’;道家的话,也会有‘炁’的概念,更不要说电影里那些所谓‘灵力’啊,‘魔力’啊什么的。” “哟,若熙妹妹见多识广啊。”周慕清冲魏若熙竖起拇指称赞道,“你男友是个实用主义,你倒是个研究派的。” “她?她可比我会琢磨多了。”李游书笑起来,扭头去看笑得可爱的魏若熙。 当三人向前慢慢走着的时候,一个蹲伏在暗处的身影从街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向李游书的背影投去一个紧张的目光。 随后,不知为何,那人忽然哀哀地低喘了一声,浑身颤抖着将脑袋靠在了墙上。 街灯照出了男人苍白疲惫的脸色,也照出了那已经散乱的背头、额角尚未擦去的血迹、满是尘土的西装——分明是把塞洛斯科技的不知名样本塞到李游书口袋里的那个流窜之人。 第三六一章 定戢会恐怖夜 恒玉时间零点三十二分,定戢会总部大厦已然陷入沉寂,只有楼顶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那是总会长徐参和其他几名最高理事的办公室。 今天是八月二十日,弟弟徐苍下午会坐飞机从鲤城回恒玉。徐参比徐苍大出六七岁,从小就对弟弟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很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不知道弟弟这次参加魏家的家主交接仪式有什么新奇的经历,电话聊总是说不清楚的,加上他那时候还因为老爹徐临观的种种行为惹得大为光火,根本没有探讨武学的心情。现在因为他女友小邱的原因提前回到恒玉,当哥哥的自然要给他接风,顺便跟他好好聊聊。 想到这儿,徐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头看表发现时间对他而言还不算太晚,所以又瘫在办公椅上望着天花板发愣,不想回家。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在旁人眼里,他是全国最大武术协会的总会会长,是在全国市场上占据半壁江山的临江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元阳太极官方承认的传承人。 这里面任何一个身份单拎出来,都足以羡煞旁人。他的同学里有从政的,现在已经混得几乎躺平,消极怠工;有从商的,小买卖半死不活、勉强支撑,大买卖很难绕过临江集团这个槛;其他做了打工人的,每个月为工资和柴米油盐的事情劳神费心。 所以说,本已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徐参,现在手里又端着铁饭碗,还是个文武全才,这样的他没有人不羡慕。 不过他自己倒是不这么看。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找一个节奏较慢、生活安逸的地方定居,每天打打拳、教教小朋友,没事儿就在河边散散步,去郊外开开车,也不失为愉悦的生活。 “明天……上午把文件批了,跟老爹商量一下那边合作的事情……”规划着明天的工作,徐参觉得有些麻烦。恒玉太大,如果出门的话,一天办完一件事情就是万幸了。 而且自打定戢会和临江集团挂了钩,不少由临江集团为定戢会打开的业务领域开始需要大量人手,资金是重要问题,身为临江集团财务部重要成员的徐徐参还需要密切关注这一部分。 想到这儿,他不免觉得有些心烦,手在桌子上快速敲打着,破罐子破摔地说了一句:“下午去接了徐苍,翘班,吃饭去。” 话音一落,他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可是听到了啊,有不自觉的徐某想要翘班跟弟弟出去吃饭。” 闻言,徐参抬眼看向办公室门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徐苍回来了嘛,我做哥哥的总不能不去接他,对吧?” 那女人看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微黄短发,心形脸,长相英气而坚毅,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她上身穿了件白色衬衣,外面套着收腰的西服马甲,下身是笔挺的阔腿西裤,脚上一双黑色的尖头高跟鞋,听到徐参的辩解便走进办公室,将手上的一摞文件放到了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一翘班,那些活儿就全都要挪到我那边去,真想狠狠给你一拳。” “你把我捶死,那你以后就是副会长的秘书了。他老人家可是个甩手掌柜,到时候更多的活压到你身上,直接给你来个过劳死。”徐参说着把那女人放到桌上的文件往旁边推了推,“都这个点了,我以为你回家了呢。怎么,已经变成不回家的工作狂啦?” 站在办公桌前的女人叫段向姿,是徐参的秘书,同时也是定戢会的十个最高理事之一,修习的是以摔、拍、穿、劈、钻五大掌法为基础的五行通背拳。 闻言,段向姿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到茶几旁边坐下,两腿搭上茶几,手抱在胸前:“妈的,跟狗男人吵架了,不想回去。” “因为什么?” “因为他出去蹦迪的时候认识个绿茶婊,前天晚上我回家,他洗澡的时候来了信息,我给打开看了一眼,结果是他跟那个骚娘们儿撩骚。” “啊这……一般做这种事应该都特别隐秘吧,你怎么会轻易打开他手机的?”徐参对于这种经典出墙行为想来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毕竟是自己的秘书在抱怨,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办事极富效率、性格雷厉风行、看来应该是跟恋爱无缘的秘书,在知道男友出轨之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哼,人脸解锁当然不行,但是他手机密码我是知道的,只是他不知道我知道而已。”冷笑一声,段向姿看来是有些焦躁,不自觉地抖起腿来。但是她功力很深,所以一抖腿,那整个桌子都开始乱晃。 “哎哎哎,巷子,你有火别往我的物件儿上撒好吧?” “向姿”念快了就成了“巷子”,徐参称呼段向姿的时候就一直是“巷子”“巷子”地叫她,段向姿也已经习惯了。 段向姿停止了抖腿,但是越想越生气:“奶奶的,就他那点破工资,要不是我,他得住桥洞里,还敢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那你当时怎么处理的这个事情?”徐参又问道。 “打了他一顿。” “啊这……” “好,打得好!出轨的男人,就是要狠狠打的!”窗边忽然而至的第三个声音令徐参和段向姿都猛地一震。 徐参虽然为人谦和有趣,但遇事却冷静果断,当下听见那自窗边而来的声音,他随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圆珠笔便掷了过去,元阳太极劲加上他自身的内气缠绕,使得那圆珠笔脱手而出,如同子弹一般快而凌厉,“噗嗤”一声便扎在了说话那人的脑袋上。 “啊呀呀呀呀,疼!” 伴随那边男人的惊呼,徐参和段向姿这才定睛看向窗边,却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像猴子似的蹲在窗框上,一手扒住窗沿一手不知苏措地挥舞着,看来是被徐参偷袭得中,痛不欲生了。 对方已经中了暗器,徐参迈步走过去,想要伸手把他从窗户上拽下来——十五层的楼,身上没有任何的保险措施,这个男人就胆敢攀援在定戢会会长的窗边,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要么就是求死。 “哎哟……哎呦……疼、疼死……” “下来。”徐参伸手去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想要用力把他从窗户上拽下来,结果腰上一拧,却发现对方单手扒住窗框,竟然像楔在墙上的钉子似的,根本拽不动。 虽然没有动真格,但是徐参多年习武,一举一动皆是腰马合一,此时对方一拽之下竟纹丝不动,也是令他暗暗吃了一惊。 不仅如此,那男人反而用无所适从的手一把捏住了徐参手腕,猛地抬起头向他怪笑起来:“嘻嘻嘻嘻!真是……疼死我啦!!” 令人作呕的一幕出现了——徐参丢出的那只圆珠笔这时竟然插在男人的右眼窝里,血泪伴随着“咕叽咕叽”的眼球破裂声流淌下来,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满地。 徐参暗器手法虽称不上绝顶,但也是一流水平,方才他明明是冲着额头出手,不可能会丢中男人的眼睛。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男人主动调整头部,用眼睛接了招。 这纯属自己作死。 这边段向姿看见了,也迈步走了过去。 “你是谁。”面色阴沉地盯着那半脸鲜血的男人,徐参冷冷问道。 “是来送信儿的。”说着,那男人从窗户上下来,左手抓着徐参,右手却一把攥住插进眼睛的圆珠笔毫不犹豫地将其给拔了出来,并在鲜血迸溅时将那圆珠笔刺向了徐参的脖子。 “放肆!”一声怒喝,段向姿挺身而进,一招掸手将男人手中圆珠笔打飞出去。与此同时,徐参以那被挟制的手腕轻轻一摆,反客为主将那男人给一百八十度翻转,头着地甩向地面。 “诶?”眼前的天旋地转出乎意料,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他的下巴颏已经重重摔在地上,伴随骨折脆响以及牙齿崩飞,那张脸顿时给徐参摔得鲜血四溅、毫无人形可言。 可男人仿佛僵尸,虽然受了如此重伤,仍然飞扑而起想要向徐参出手。段向姿抢一步踩下去,一脚踏断了他的脖子。 这下,脑颅以极度扭曲之角度歪斜着,男人终于不再动弹。 杀个人而已,小菜一碟的事情。徐参和段向姿对望一眼,随后看向那具尸体。 是个银色头发的年轻人,看手上皮肤年纪应该比徐参要小些,但此时已经摔得面目全非、看不清长相。 男人穿着十分专业的黑色战衣,虽然没有带武器,但即使是死尸也仍然向外发散着危险至极的恐怖气息。 “你认识么?”段向姿指指那银发年轻人的死尸,向徐参问道。 徐参摇摇头:“不认识。” “那看来是刺客,不过这种水准的刺客……真次。” “诶?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赖呀!” 静谧环境下,那年轻人的声音骤然响起,令徐参和段向姿都顿时毛骨悚然。二人下意识地向后飞身退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明明不再动弹的尸体。 慢慢地,慢慢地。那尸体发出了微微的抖动。 紧接着,右胳膊猛地抬起来按在了地上,随后是左胳膊,两条胳膊一起用力,将那鲜血涔涔的脑袋以及上身给撑了起来。 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下,那银发的年轻人摇晃着,站了起来。 虽然半边脸和满头银发都被染得鲜红的,但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抬手将自己那被摔烂的下巴扶正,又用手摸了摸眼球破裂流出、此时空空洞洞的右眼窝,开口说道:“不愧是定戢会的会长,只一招就把我给杀了。” “你不是还没死么?”徐参挑挑下巴,开口回答道。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伴随爽朗的笑,年轻人垂下头去摸了摸头发,也不知道是觉得被轻易杀死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疼痛而有些精神恍惚。 “你到底是谁?”见状,段向姿厉声问道。 “我啊……我是个送信儿的。” “你送谁的信?” “prdc……” 说话间,银发的年轻人再次抬起头看过来。令人难以想象,他的右眼处重现光明,歪斜碎裂的下巴恢复了原状,连发音都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我叫白狐,我代表prdc来向徐会长您送个信儿。” 第三六二章 警告 在听见prdc一词时,徐参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你……代表prdc?” “是的,我代表prdc而来,向您转达会议长的警告。”名为白狐的银发男人笑眯眯看着徐参,此时他的损伤已经全数消失,破裂的右眼重现光明、碎裂的下巴复健如初。也因此,他得以将自己虽遭血液沾染却俊朗的面容展露出来。 prdc,全称“国家最高决策会议”,是由官方设立的、为应对全球性超自然灾难和局部性威胁而设立的秘密机构。 如果白狐不是在唬人,那么此时,徐参就是在跟国家进行对话。 “你说自己是prdc的人,我们就一定要信吗?”段向姿不信邪,冲白狐投过去一个傲岸的神色。 而看到白狐在中了自己致命摔技,本已经头破血流、性命无存,此时又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后,徐参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不是唬人的。 果然,在段向姿抛去怀疑后,白狐便将自己的工作证件掏出来,向他们二人远远地展示了一下:“如果你们还是不信,我可以直接把手下给叫上楼来,想必你们两位再厉害,也顶不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机枪连射吧?” 闻言,徐参抬抬手,示意段向姿不要贸然出手。 “还有,从我出现在窗边开始,你们俩就已经被我安排的狙击手给锁定了。”看来白狐准备得非常充分,之前愿意以身犯险估计也只是兴之所至而已。 “白狐先生还是不要兜圈子、卖关子了,”面对这样近乎天罗地网的准备,徐参却也完全没有害怕,只是淡淡地回道,“不是有警告想要传达么?定戢会不是作奸犯科的地方,也不会听凭你们随意处置,不管是什么样的警告,请讲。若是我定戢会有地方做的不对,自然虚心接受、坚决改正。” “嗯,好。”闻言,白狐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早就听说定戢会的会长徐参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今日……啊不,应该说今夜一见,果然是非常讲道理。就是不知道,你老子是不是跟你一样,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人物了。” 徐参闻言脸色骤变,杀气随之而起:“你们……” “放心,根据老头子……对不起,我最近总是容易把心里话说出来。咳咳,根据会议长的指示,我们这次只负责传达警告,只有当人身安全遭到重大威胁的时候,才有选择动用武力的资格,所以你老子应该也是没事的,毕竟跟他进行交涉的同事……” “一般人根本威胁不了他。” 另一边,徐临观在恒玉燕南区的别墅,此刻也已经被身着黑色战衣的部队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严明有序地架枪将那别墅围住,却没有一人选择突入进去。 因为跟白狐同等身份、领导这支小队的人已经进入了别墅。 一个灿金色碎发的年轻人此时正站在客厅里,左手掐着周青桐的脖子将之高高举起,右手则有一团炽烈夺目的火焰翻涌跳升。徐临观就站在距年轻人不远的卧室门边,见状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被高高掐起的周青桐发出“咔咔”的挣扎声,但那金发年轻人明显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临江集团董事长、定戢会副会长兼实际的掌权人,徐临观先生。” 闻言,徐临观握住了手里的枪,点头喝道:“是我,把我的护卫放下!” “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想要开枪的,”无视了徐临观的命令,年轻人右手的火焰熄灭,随后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向着徐临观不远处一个巨大白瓷花瓶指了过去。 伴随“咻”的一声,一道肉眼无法追踪轨迹的明亮射线爆射而出,穿透白瓷花瓶、穿透瓷瓶后面的那面墙壁,最后斜斜射入地面不见了踪影。徐临观定睛看去,发现瓷瓶上留下了一对圆润的对穿伤,墙壁上则是直通向卧室的贯通伤——这样的穿透力和温度,若是打在人身上顿时便能烧成焦炭。 此刻,周青桐看着那年轻人展现的骇人能力,一时间难以理解。 那是……什么?!是离火掌么!! 不可能,离火掌对火焰的操纵精度达不到那样的高水准,甚至于所有的武学都达不到那样的高水准。 是法术?也不是,火焰的法术多是以大面积的火浪席卷敌人,没有那种科技感十足的激光类攻击模式。 是超能力!! 金发年轻人觉得时机合适了,便松开手将周青桐丢向沙发,并发出了声调低沉的警告:“别再出手,我不想杀女人不代表我不会杀。” 说罢,他看向徐临观。客厅明亮的灯光之下,那年轻人的双眼竟放出了远超灯光的炽烈金光。 “徐先生,我代表prdc,向您转达会议长的警告。”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北亚烽火刚熄,东岸无铭蠢动,南洋塞洛斯盘桓。乌合之众,不可胜数。望徐会长以大局为重,切莫见小利而忘命。武学之于华夏,乃文明之保障;定戢会之于国家,乃重要之团体。同室操戈,不仁;煮豆燃萁,不义;尺布斗粟而不容,不智;自相鱼肉而通敌,不忠。今日之割舍,他日当倍还,言尽于此,望君慎重。” 将信上的文字读完,白狐走到徐参面前,把那张质量上乘的信纸连带信封递给徐参:“给,好好读读,好好想想。会议长年纪大了,能给你亲手写封信,一方面是看得起你,一方面也说明你已经被他划到危险名单里了。” 徐参接过那信端详起来,信纸是表面微微粗糙、利于书写的质地,红色的边框和纵列间隔上用毛笔写的行楷,端正大气。信件末尾还盖了一个闲章,以示写信之人对此事的重视,又表达出自己对收信人的亲近。 压低了声音,白狐对徐参笑道:“会议长把塞洛斯和无铭的事情都直接明说,可见你跟你老子闯祸不小,好自为之吧。” 说罢,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联络仪来,下达了命令:“任务完成,收队。” “徐先生,人老心慈不代表没有火性,会议长很少给人事前警告。”徐临观宅邸中,金色碎发的年轻人也已经宣读了内容相同的信件,并在临行前又对徐临观说了一句。 “说白了,能劝你,就能杀你。” 待到人走后,周青桐踉跄着走到徐临观跟前,鞠躬道歉:“先生,对不起。我不是他的对手。” “可以理解,不用道歉,”徐临观没有理会周青桐,只是有些懊丧地走到沙发那边,重重坐了下去,“那是prdc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人,你能打的赢他就怪了!” 周青桐闻言眉头紧蹙,犹豫着问道:“那我们的计划……” “看来不得不缓一缓了,”看着手里那封狂草写就的信件,徐临观面沉似水、阴云密布,将信狠狠攥在了手里,“他说的没错——能劝你,就能杀你!” …… “什么‘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狗屁,”将酒杯放到桌上,周慕清向坐在对面的李游书、魏若熙阐述道,“在我看来,天时决定地利,地利决定人和,什么样的气候造就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环境创造什么样的民族,对吧?” 李游书和魏若熙点头:“对对对,你接着说。” “不过有一点孟子说的不错:人是重要的一环。人能够适应地利,也能适应天时,更能影响甚至是改变前两者。其实这天地初开之时,世间是只有一种能量的,但随着气候和环境演化,以及生物的作用,才慢慢在各个相对独立的大洲大洋、文明区域里产生了性质各异的能量——道家说是‘炁’,佛家说的是‘缘’,阿三那边叫‘查克拉’,西方那边的炼金术叫‘元素’、叫‘魔力’,甚至说还有一些超能力者,他们管支撑自身超能力的能量叫做‘灵力’。我也见过一种流派,能够直接将自身的灵魂作为消耗品,或是塑形、或是质变,然后用于战斗,但灵魂说到底,也是靠能量来维持和修补的。” 这时间,周慕清身后走过一个男人,凑到她旁边的位置低声道:“美女你好,方不方便我……” “不方便,滚蛋。” 一句话撵走了那男人后,周慕清继续对李游书说道:“各种各样的能量,说白了也只是那最初的能量在受到天、地、人三才演化后,才拥有了不同的性质。最开始,大陆环洋、文明封闭、少有来往,不同质的能量也只能在自己独立的系统中流转。可是现在不同了,全球互通,能量也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流动,各种杂七杂八的能量悬浮在我们四周……” 说着,周慕清指了指李游书:“而你,李游书。你的呼吸法,能够将那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人的不同能量,全数吸纳进自己的身体,而且将他们研磨、粉碎,化作他们曾经在天地初开诞生之时,最纯净、最简单、最本真的状态。” 李游书看着周慕清,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能够清晰地将他无妄诀最基础的功能表述出来。 看着李游书那凝重严肃的神色,周慕清长呼出口气,随后喝干了杯中酒,这才继续说道。 “而我,将那最纯净、最简单、最本真的能量状态,称为‘生机’。” “李游书,你,能够化自身为这天地间最强大的一口炉鼎——一切的能量皆可以被你承纳,一切的能量皆可以被你炼化,一切的能量……皆可以化做你的生机。” “李游书,你本身,便是这世间最强的一线生机。” 第三六三章 归属 凌晨三点左右,酒吧也即将打烊,周慕清同李游书并魏若熙在酒吧门口辞别。这时外面确然已寂静暗淡,除却昏黄的路灯从此处一直照亮至彼方,街道上再寻到一辆车子,亦看不见一个行人。就连本闷热潮湿的空气,都因这份冷落而变得略略有了些温凉的感觉。 魏若熙是有些喝醉了的,这时间倚靠在李游书肩上,脚步微有些虚浮地站着。而李游书则扶着魏若熙,企图用手机找到一辆网约车。 周慕清也没有醉,不过看得出来她兴致很好,也许是因为黑骑的推荐没有让她失望,她确实在故乡找到了这样一位令她感到欢欣的年轻人:“李游书,我今天给你断的命格不是在骗你,你此生虽然是富贵豪侠,但免不了受些苦难——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李游书闻言垂下头去,在灯光的照射下喃喃:“人生在世,谁人不苦呢。” 周慕清扭头看向空旷的街道,听见李游书的话不由得也意味深长地呼出口气来:“生活的苦压不死人,你这种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问题在于,如果是因为太过特立独行而不被这世界容纳呢?” “你的意思,跟你一样么?”闻言,李游书看向周慕清。通过他的眼神,周慕清发现了穿透的力量,那目光仿佛直达深海的一缕微弱光芒,将她灵魂深处一直不为人所见的昏暗给窥伺一角。 于是,女人笑起来,伸手在李游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对,我们之所以去国怀乡,就是因为过分的特立独行,落得无人肯接纳的下场。说简单些,我也好,黑骑先生也罢,我们都是怪胎。如果我们生活在常人的世界里,会掀翻他们的世界。” “所以你们只能自己创造一个能栖身的世界啊……”李游书发出一声感叹,“塞洛斯也好,无铭也罢,表面看来也许不过是个科技公司、军火公司,是没有疆土的政权。可实际上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过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在我们这些常人眼中,那是妖魔居所;在你们眼中,想必就是真正能接纳你们的地方,是类似于‘家’的地方吧。” 周慕清微微抿嘴,嘴角勾勒起一个淡然的弧度,露出了看来清浅却极富深意的笑容。 “李游书,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去到那个地方的。” 闻言,李游书看看魏若熙,此时脸颊微红的少女牵着他的左手,将脑袋倚靠在他肩上小猫似的蹭着,与她初次见面时那夜醉酒的张狂看来判若两人。 于是李游书将脸颊贴到魏若熙的额头上,那里淡淡地传来些洗发露的清甜味道,还可以听见魏若熙已经半梦半醒的鼻息。 短暂的沉默后,李游书给出了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了吧。” “啊哈哈哈哈,说的也对,谁不希望能够和乐地与家人、与朋友生活在一起呢……”远方,一辆深灰色的轿车向这边驶来,周慕清迎着那灯光发出爽朗的笑声,回应了李游书的回应,“那我祝福你,以后也能像今天这样轻松快乐地活着,跟这位若熙妹妹一起。”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李游书看看手机,对周慕清道:“是我叫的车,先走了。你能自己去酒店对吧?” 周慕清点头:“你去吧。如果过几天把事情完成,还有空余时间的话,我会去找你玩的。拿着这个,”她手里是一张符箓,被叠成了粽子样式的小小三角形,“如果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把这个点燃。” 接过那符箓揣在兜里,李游书谢过了周慕清,打开车门把魏若熙扶了进去,随后自己也钻进了后排。他一上车,司机便向他问好,并再次确认了目的地。 临行前,那司机看了看车外的周慕清,向李游书问道:“小伙子,这么晚了,你让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不觉得危险吗?” 李游书摸摸魏若熙的头,给她调整了一个能舒适靠在自己身上的角度,答道:“不需要,她比一般犯罪分子要危险得多。” “哦……?”那司机觉得新奇,又瞅了一眼周慕清,“警察?” “工种的话,类似特种兵吧,我觉得。” …… 魏若熙酒量不能说差,加上习武之身,呼吸法精纯,回酒店的路上就已经把酒醒的差不多了。 当她慢慢恢复了清醒后,便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被李游书抱在怀里。男友的身体非常温暖,在开了冷风的车里尤为合适。而且那透过薄薄衣物即可感受到的肌肉也异常坚实,便是这样的肌肉在支撑着李游书那惊人的技艺、那深不见底的功夫,用来做枕头属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于是魏若熙悄悄地抬头去看了眼,发现李游书这时正闭目养神,便又悄悄地把头缩了回去。 但这样的微小举动依然没有逃过男友的敏锐洞察:“醒了?” 想要继续依偎的计谋没能得逞,魏若熙有些丧气地鼓起嘴巴,从李游书怀里脱身坐了起来:“嗯,醒了。” 路上没车,司机对路况又很娴熟,这时间听见后排两位客人说话,笑着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魏若熙:“小姑娘酒量不错啊,上车的时候还醉醺醺的,这时候就好了。” “她能喝。”李游书笑着回了一句,随后又见魏若熙嘟着嘴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便凑过去问道,“怎么了你?嘴巴噘得都能挂上个尿壶了。” 李清梦小时候不怎么说话,但是经常提出一些很离奇的要求。五岁生日的时候,李游书想要个木头做的开山大斧,李清梦却想买个坦克。 大斧是比较好满足的,不要说木头的,就算是铁的李广成也能给李游书弄来,前提是他抬得动。但坦克……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愿望得不到满足,李清梦不会像平常孩子似的,或是央告或是哭闹种种,她会以一种极为懊丧的神色把嘴巴嘟起来,伸的老长老长,看起来就好像是动漫卡通形象里的那种章鱼。 而每每到这种时候,李广成都会觉得万般棘手。毕竟是亲闺女的愿望,做父亲的当然是尽量去满足,但是弄坦克这种事属实是强人所难了,这就把李广成给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甚至于对李游书说出过这样的话: “唉,游书啊,你以后不要想着当老师、当科学家、当园丁和教授了,你就去打拼一番,当个军火商吧,这样你妹妹就有坦克可以开了。” 而林回雪则会有些生气,指着李清梦说:“你瞧瞧,你瞧瞧!都是你给惯的,一有点事情满足不了,立马就把嘴巴撅起来,嘟得都能挂上个尿壶了!” 每次林回雪使用这种巧妙的言辞,李游书都会笑的打滚。所以他对“嘴上都能挂个尿壶”这个比方一直都牢记于心。此刻见女友也嘴巴撅得老高,不由得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 魏若熙听见李游书的玩笑话,自己忍不住也“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对李游书道:“谁嘴巴能挂尿壶,真讨厌!” “听口音,你们俩该是一个北方的,一个南方的吧?”司机师傅开车,乘客五湖四海,所以对各地口音都有了解,当下一听李游书说话爽利干脆、发音标准;又听魏若熙语气和软、声音温柔,便知道两人肯定不在一处。 “我是东原省的,她是闽中省人。” “一起来江城玩的吧?” “嗯哼。” 跟司机师傅聊了没几分钟,车子已经驶到了酒店门口。李游书和魏若熙下了车。待到那车子走了,李游书才笑起来,一把抱住了魏若熙:“你还说不是嘴巴能挂尿壶,我分明就是看你不开心了。说,怎么回事?难道你又吃周慕清的醋?” 魏若熙哼了一声,倒是不抵抗李游书的拥抱:“谁吃她的醋,她都快人老珠黄了,旗袍款式也那么老气,我何苦跟徐娘争风吃醋。” “那你是气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周慕清,李游书便再想不出理由了。 “略,不告诉你。”魏若熙冲李游书吐个舌头,转身往酒店里小跑而去。李游书见状也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的脚步也进了酒店。 其实魏若熙生气的点简单又好笑——如果刚刚自己在车上醒过来之后,李游书还愿意一直那样抱着自己,像照顾醉酒自己时一样体贴温柔,那就好极了。 回了房间,魏若熙在浴室洗澡,李游书歪在床上看手机。浴室的门开着,魏若熙在浴缸里躺着向李游书询问:“孟文茵的戏,是在几点?” “是晚上,咱们使劲儿睡,睡到自然醒然后出去溜达溜达,吃点东西,然后去听戏,时间刚刚好。”李游书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当了,这时间非常干脆地回答了魏若熙。 “你说周慕清来江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可能……跟那个叫让什么玩意儿来着?” “让·克朗。” “啊对,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吧。” “啊?要是这样,要是这样的话……”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魏若熙似乎有些着急似的,向李游书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游书,既然周慕清的任务可能跟让·克朗有关系,而让·克朗又跟乌温、姜芷两人有勾结,他们今夜追上咱们是为了样本,那……” 闻言,李游书也是一怔,一个骨碌坐起身来,掏了掏口袋,将那短小细玻璃棒棒捏在手里,迎着灯光端详着玻璃管上的“celos”字样和里面的淡蓝色液体,喃喃道:“那可能……周慕清也是为了这样本来的吧……” “要给她么?”魏若熙靠回到浴缸里,向李游书问道。 “当然不给她了,这东西是那个男的给我的,我要是转手给了周慕清,人家回头来问我要怎么办?” “那乌温、姜芷问你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给?” “那更不行,他们说样本是他们的,就一定是他们的?上面虽然印着塞洛斯的字样,但也不是塞洛斯的人交到我手里的——谁给我的,我原封不动还给谁。我越是瞎鼓捣、乱送人,越是容易把咱们两个也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那岂不是自讨苦吃?我还得去光明城弄明白我二叔的事情呢,怎么能莫名其妙在这里耽误时间。” “嗯嗯,你说得对。” 得到了魏若熙的肯定后,李游书站起身来,将那样本放到了自己的旅行包夹层里,眯起眼睛来思索道:“奶奶的,竟然把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那个失主要是真上门来要,免不了要被我胖揍一顿!” 第三六 四章 委婉的命令 早上十点,定戢会江夏省分会迎来了两位客人。 江夏分会的会长庞高朗今年四十七岁,是从恒玉那边自愿下降来到江夏省的最高理事之一。 “好啦,我记住了。这周末一定不迟到,好吧?”男人坐在办公椅上打电话,说着话便站起了身来,看着窗外的风景笑道,“不会的,爸爸这次一定把事情都推掉,关着机陪你从头看到尾。” 电话那头是一个姑娘的声音:“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可不许耍赖。” “好,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那是女儿庞盈,她买了三张话剧票,要求周六晚上一家三口一起去看。鉴于庞高朗经常要事缠身,所以庞盈提前打电话通知,要求他一定不要临时改主意,冷落女儿一片好心。 挂掉电话后,早已察觉到有人在门口等候,庞高朗沉声道:“有事就说。” 年轻的女秘书走进办公室:“会长,乌温和姜芷来了。” “看来事情办完了。”庞高朗点点头,“让他们俩进来吧。” 按照总会那边的指示,最近会有一个国外的科技公司跟临江集团进行产品交接,而乌温和姜芷是他派去负责保护临江集团工作人员以及产品安全的护卫。乌家和姜家在江城是世交,所以两人的配合应该也比其他理事要好一些。 庞高朗不知道那个产品是什么东西,自从徐家父子掌管了定戢会,这种安排定戢会给临江集团做苦力的事情时常发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们……”面对庞高朗的指令,秘书欲言又止地嗫嚅着,在整理了一下语言后才开口,“他们两位,带了客人来。” “客人?”庞高朗闻言眉头一皱,“什么客人?” “是两位外国来的,一男一女,好像说是——” “是非常可信又非常可靠的朋友啦,总而言之。”打断了秘书的话,忽然出现在庞高朗身后的声音令其目光骤然阴沉下来。 “会长,就、就是他们两位!” 回身看去,一个身穿西装、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简约的异邦女子,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会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女子坐姿端正好似军人,面容冷艳而不苟言笑,看来是颇具威慑力的。而那男人却是半躺在沙发上,两手垫着脑袋,两腿搭在茶几上,一副纨绔子弟的嚣张模样。 “哦?”庞高朗凝视着沙发上两人,随后露出了并不和善的笑容,“两位就是乌温和姜芷的朋友?” 年轻人笑了笑,摆手道:“朋友谈不上,只能说是暂时的合作吧。” 这时间,乌温和姜芷冲进了办公室,异口同声叫道:“会长!” 庞高朗回头看了看两人,没说话,又回头看向那年轻人:“虽然定戢会不拒来客,但你这么不请自来、嚣张跋扈,会不会太放肆了些?” “哼……?”年轻人慵懒地看向庞高朗,声音粘滞地回道,“不要说你区区一个分会,就算是在恒玉的定戢会总会,我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哈哈!狂妄!!” 一声轻笑过后,庞高朗身影骤然而至,脚步虽然轻盈,落脚的最后一步却踏得极重,将整个办公室的楼板都震得开始乱颤。 见庞高朗来的凶悍,女子刚要起身,却被身边搭档一把给拉住了胳膊。 “阿努什卡,不急,坐着。” “还有心情坐?倒是临危不乱啊。”庞高朗一挑眉,而后高高抬起的右腿猛落,如同战斧般地劈斩下来。 见状,年轻人这才抬了抬眼:“就基础作战能力来看……还行。” 瞬间,庞高朗的脚跟重重砸向年轻人头顶,却被一道不可视的壁障给抵挡了下来。一时间劲风爆涌、空气震动,茶几上的茶具噼里啪啦地原地爆开,狂风掀翻桌面书籍,将文件纸张刷拉拉吹得满屋乱飞。 那年轻秘书不过是个文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见状尖叫一声,几乎要被那劲风给掀翻在地。多亏姜芷从旁把她一把扶住,而后对乌温说道:“会长很少亲自出手,看来是很看得起这俩人的。” 乌温点点头,看向与让·克朗僵持起来的庞高朗:“不愧是总会那边的最高理事之一,谭腿之凌厉,难得一见。” 但是攻击被阻断了。在两人短暂的僵持过后,庞高朗后翻撤身,阿努什卡紧接着便冲了过去。 “竟然让女人代自己出手,可耻。”以低沉的言语向让·克朗发出嘲讽后,庞高朗纵身而去,毫不手软地向阿努什卡发动了攻击。 就在这时,男人却忽然发出了命令。 “阿努什卡,停。” 令行禁止,已经进入庞高朗攻击范围的女子闻言骤然停手,可庞高朗的变线踢却已经抽弹而至,“啪”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又是一阵劲风呼啸,这一招干脆利落,自上而下的劲力将这姑娘踢得猛往地面一探头,呆在那里动弹不得。庞高朗为之一惊,连忙抽身向后退去。 见状,乌温和姜芷也为之侧目——庞高朗的腿法之狠辣凌厉,即便在定戢会内部也是居于顶点之人。定戢会的最高理事资格标准很多,但有一样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功夫必须深厚,必须能打。不然,还怎么在高手云集的定戢会内部博得一席之地呢。 那女人虽然是对命令极尽恪守,令人称叹,但如今她结结实实中了庞高朗一招变线踢,估计脑袋里早已经被震成了一滩浆糊,活不成了。 “哈哈哈哈哈,会长先生,我是命令女人出手的人,可您却是直接对女性出手的人,这下你比我要恶劣很多了!”冲庞高朗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后,让·克朗冲中招的女人招了招手,“抱歉了阿努什卡,请回来吧。” 闻言,一动不动的女人抬起了头,用极为阴沉的目光盯住庞高朗。令人惊讶,当她抬起头时,不光看起来没事,额头上甚至都没有一点擦伤。 但那个瞬间,庞高朗有种被狼盯住了的感觉。 慢慢直起身后,阿努什卡瞅着庞高朗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向后退了几步,站回到让·克朗身边。 “那么……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无视了站在门边的乌温、姜芷,以及还站在那里颇有些惊讶的庞高朗,让·克朗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西装,随后慢慢踱步至这位分会长面前,“我是塞洛斯科技战斗部行刑搜捕队的副队长,让·克朗;我身边这位,是冲锋压制队的战斗员,阿努什卡·洛萨。” 当听到“塞洛斯”一词的时候,庞高朗实则已经受到了触动。虽然现在身在分会相对清闲,可当时在总会出任最高理事的时候,塞洛斯科技的名号他也是略有耳闻的。且他作为为数不多的分会长也知道,临江集团、定戢会此时正是在跟这个国外的企业进行合作。 所以,一件来自塞洛斯科技交接给临江集团的货物,此时正在自己任职的省份、甚至精确到城市里流通,而他却对此毫不关心,只是简简单单地派出了两名理事。 最过分的是,总会根本没有说这是塞洛斯的货! 短暂的思索过后,庞高朗马上变了一副嘴脸,笑着向让·克朗伸出手去,而年轻人却在那分会长即将伸手的时候戏耍一般将手抽了回来。整理着西装衣领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出来,庞会长实力很强。” “哪里哪里,这位小姐在我的全力一击下仍然毫发无伤,这才是真的强中手。”庞高朗说着冲阿努什卡挑大拇指,而那女人却只是眨眨眼睛,便算是给予了回应。 让·克朗笑了笑,随后又慢慢走回去,坐回到沙发上。庞高朗见状,回头看看乌温和姜芷:“你们两位,进来坐。小王,你出去吧。” 秘书恨不能赶紧出去,听见这命令只后悔没多长两条腿,急得踉跄着便逃出了办公室。而乌温和姜芷则点头应承着,迈步走进办公室里坐了下来。 “二位喝点什么?”庞高朗也坐下来,向塞洛斯科技来的“两位朋友”问道。 让摆了摆手:“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来知会一声的。”说着,他便以微笑的姿态看向庞高朗,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说话间便流露出了危险的光芒。 “您应该知道,昨天,有一件从塞洛斯科技发出的货物在江城,与临江集团交接。而乌先生和姜小姐,就是您派去负责保护货物安全和临江集团交易代表的人。对么?” 看了看乌温和姜芷,庞高朗茫然地点了点头:“啊……啊对,对。是这样的。出什么问题了吗?” 难道……那个货丢了? “哈哈哈哈,要是没有出问题,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跟您叙旧吗?”说着,让·克朗轻轻拍了下手掌。瞬间,一道剧烈的斩击纵向落在了距离他身后不远的书柜上。那两米多高的书柜应声断裂,一分为二,轰然坠地。 此情此景,令得庞高朗、乌温和姜芷都大为震撼。 这是……超能力! 难怪他敢这么跟我们叫板…… 一时间,各种想法在三人脑中纷乱呈现,而让·克朗却不会给他们慢慢消化的时间,开口道:“问题很大,而且足以让我感到恼火——那个货物是塞洛斯委托给临江集团负责运送的重要样本,而在昨天,那东西被两个人给劫走了。我们捕获了其中一个,但他在被捕的瞬间便服毒自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在庞高朗惊讶的神色下,让·克朗指了指自己:“那名被我们捕获的间谍,是我们塞洛斯方的,而那个带着样本逃窜的人却是……” “你们临江集团的。” “可是……”庞高朗刚想推卸责任,说定戢会和临江集团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随即又意识到这种推卸责任的行为会让身为副会长和临江集团董事长的徐临观更加难做,这将间接影响到自己,所以又连忙改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定戢会江夏分会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协助您,将那个失落的样本找回来。” 目的达成了,让·克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好极了,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看得出来您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不需要我说的太过直接,这样对我们双方都不好。等过几天,我会亲自来定戢会寻找帮手,到时候还希望会长您能够不吝于提供人手,塞洛斯一定深表感谢。” 随后,让·克朗在阿努什卡的陪同下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会长先生,还有乌先生和姜小姐,再会。” 话音一落,二人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门口。 见对方瞬间消失,庞高朗阴着脸看了乌温和姜芷一眼,随后颇为恼怒地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他妈的,也没人跟我说是塞洛斯的东西啊……” 嘟哝着,男人向总会长徐参打去了电话。 第三六五章 好戏开场 李游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整。因为凌晨三点才回宾馆,加之魏若熙在浴缸里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所以他早上大概到五点多才彻底睡下。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魏若熙正在梳妆镜前面盯着自己的黑眼圈,嘴巴又噘得“能挂上一个尿壶”。 “看来熬夜确实会让人变得难看诶。”从镜子里看见李游书醒过来,魏若熙冲男友抱怨着,随后又转过身扑到床上,双手捧住李游书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奇怪,怎么你就没事呢?” “可能是我的呼吸法吧,周慕清不也说了么,我是个炉鼎,是生机啥玩意儿的。”其实李游书对周慕清的称赞是半信半疑的。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呼吸法,这世上比自己厉害的习武之人未尝没有,远的不说,近的蒋雨生师公、李广成老爹,不用呼吸法估计都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揉搓,自己哪里就如周慕清所言是“这世上最强的一线生机”,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去吹。 闻言,魏若熙做出一个央告的神色来:“那,你把你的呼吸法也教给我吧?” “那玩意儿好乱教的吗!”李游书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抱住魏若熙跟她倒在床上,“我这个呼吸法,当年修炼的时候差点害死我,吐血没有一斤也有八两,好家伙那现场,赶上凶案了都。” 李游书说着在半空中挥了挥手,好像指点江山似的向魏若熙展现自己当时修炼“自在取”吐成血人的惨状。 “啊?那我还是不练了。” 收拾过后,李游书和魏若熙去吃了个迟来的午饭,随后在市中心的商场里闲逛。李游书在钟城时挣的钱还剩下些,而魏若熙得了比武的两百万利钱,其中一百万还给爷爷回本,剩下的一百万给了妈妈七十万,自己揣了三十万。 “你说,要是以后给你一个亿,你做什么?”吃饭的时候,魏若熙向李游书问道,“虽然我觉得一个亿也不难挣,不过平常人家有个一个亿应该也够用了。” 李游书想了想:“一个亿啊……说实话要是拿去给我二叔入股,他都不稀罕。但如果我真有一个亿,我肯定先买个小别墅,然后买几辆摩托车。” “你还喜欢骑摩托呢?” “我都考过证了,准备回恒玉就买一辆。你喜欢,我送你辆?” “我不喜欢摩托,我还是喜欢跑车。” “哦对,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就是开着超跑。不过超跑我可买不起,还是等以后发了横财再说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李游书的手机却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谁啊?这个点儿来找我。”嘟哝了一句,李游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低头一看,登时眼睛晶晶放光,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难得能从男友脸上发现这样的神采,魏若熙笑着凑过去问道:“谁给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小姐姐?” “哼哼,女人可不能让我高兴成这样。”说着,李游书将手机屏幕展示给魏若熙,“是我二叔!” …… “什么?您给的这个指令也太……” 庞高朗的电话打过去后,徐参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烦心事。庞高朗跟他汇报了这次塞洛斯的人找来商讨样品的事情,徐参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便留下个“你去找副会长商量”的指示后便把电话挂掉了。 后来庞高朗又给徐临观打了电话,那头听起来语气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但至少还是有处理此事的想法的。 “好好的货物,怎么就丢了呢?”电话那头徐临观的声音听来十分低沉。 “说是有间谍渗透进来,一个被擒住,另一个携带着样品逃走了。逃走的……还是临江集团的人。” “什么?” “可能是塞洛斯那头推卸责任,徐董您倒是不用太……” “不,塞洛斯那头是用不着跟我们推卸责任的,如果他们说间谍是出在咱们这头,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咱们自己人当了叛徒。” “那您的意思?” “那货物很重要,关系到临江集团和定戢会在塞洛斯科技的信誉问题,虽然出事的责任要两头均摊,但在国内,尤其在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尚且能够控制的范围里,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恐怕今后与塞洛斯科技的合作都会变得困难……高朗啊。” “是。”难得徐临观会如此亲切地称呼自己,庞高朗听了连忙隔空点头哈腰,予以回应。 “我知道,你这人有自己的算盘。作最高理事,身在恒玉,那就是在徐参的眼皮子底下,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去了江城,天高皇帝远,你的那点小偷小摸、小贪小腐,我也就不过问了。” 这话虽然说得十分平常,却是一语中的地戳在了庞高朗的心思上,令其连忙下意识挺直了腰板:“不……徐董,庞某不敢。” “不,你敢,而且还很大胆。”听徐临观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在斥责庞高朗,反而带着几分欣赏似的,“有本事的人,贪是没有错的。只要能办好事、不被捉,随便你怎么贪。高朗,这次的事情如果你能处理好,我不仅不会罚你,我还会好好奖赏你。” 闻言,庞高朗松了口气,连忙回应徐临观的要求:“是,庞某一定不负所托。” “还有件事需要嘱咐你一句。” “董事长请讲,庞某谨记在心。” “这次跟塞洛斯合作的事情,不要大张旗鼓、最好也不要让总会长知道。” “啊?啊……是,记住了。” “对待塞洛斯那帮人的态度,也是要保持距离,若即若离。既不要显示出过分的亲近,也不要失却了作为合作方的欢迎。” 就是因为这句要求,令得庞高朗摸不着头脑地说出了最开始的话语:“什么?您给的这个指令也太……” “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如果做事太过招摇,保不齐会人仰马翻。”回忆起昨晚prdc的人径直闯入自己宅邸、打伤自己护卫、撂下狠话便扬长而去的场面,徐临观不由得牙关紧咬、面色阴沉至极,低声喃喃道,“有些事情,立场坚定下来就不能随意改变。但行事方式要因时而变,不能硬碰硬。所以,我们跟塞洛斯采取迂回态度,尽可能疏远地保持亲近。我知道这其中的难度很大,也知道你能做到。” 庞高朗也是年近五十的人,对于关系的处理可谓得心应手,虽然这要求多少沾点强人所难,但也在可控制范围内,所以点头答应了。 “是,庞某一定尽力而为。” ……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从上学的时候起,李游书就经常觉得上午的四个小时特别难捱,而下午的时间却过得飞快。这也可能是因为上午精神头好,所以学校经常安排语数英这种主科在上午,而李游书比较喜欢的历史和体育课都安排在下午。毕竟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因为李游书和魏若熙午饭吃的晚,晚上并不怎样地饿,所以他们胡乱吃了些就去了剧院。检票人员看了李游书提供的电子票,立刻就显露出肃穆的神色,领着二人上了二层一个包厢。 李游书探头往包厢看了看,发现已经有人双手插兜面朝舞台,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哟,你已经来啦?” 站在李游书面前的,便是孟文茵的经纪人黄萧。 “文茵到了,我必然得跟着到。从来只有我们冲锋陷阵,没有作缩头乌龟的道理。”说着,黄萧往那圆桌边抬手相让,“坐吧,待会儿估计还会有人来送水果和饮料。多亏了你,文茵今天的状态比先前几次演出都好,还没上台我就能看出来。你今晚算是有耳福了。” 没等李游书作答,黄萧又笑了起来,自嘲地摇了摇头:“我看,这经纪人你来当比较合适。反倒是我,该全心全意帮她处理合同,少干涉些她的生活才是。” “不留下来唠会儿?”李游书冲黄萧挑挑下巴。 “不了,我还得去跟剧院经理和当地文旅局的人应付。”黄萧倒是雷厉风行,一边说着一边便出了包厢,以背影冲李游书挥了挥手,“回见。” 说罢,男人一转身,消失在了拐角。 李游书撇撇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跟魏若熙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他跟我赌气呢?” “嗯,我也觉得。可能是吃你的醋呢吧。” 二人胡乱地猜测了一会儿,听见演出即将开始的提示音响起,便落了座。这是魏若熙少有的几次现场听戏,还是在这么好的位置,心里自然是十分期待的。至于李游书,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让我们移步至这剧院之外,热闹的街上,警员王硕正在剧院不远的一处便利店门口抽着烟,不知道在等谁。从昨夜忙到今晨,终于交班,他得以回家修整,此时则穿着便衣,一手汽水、一手香烟,快乐似神仙。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背心裤衩的男人溜溜达达走到了便利店门口另一侧,什么也没要。 一时间,二人门神似的守在门两边,沉默无语。 第三六六章 幸福的牺牲 “走上前来苦哀告,贤妻且把怒气消。逼写休书事非小,贤妻未犯七出条。” “不管它七也好来八也好,老娘我只认路一条。另攀高枝须趁早,不随你穷酸成饿殍!” “休看为夫穷潦倒,满腹诗书志气高。青云有路终须到,脱却了蓝衫换紫袍。 ” “打一盆凉水照一照,你哪有福相半分毫。腰中无有钱半吊,肚里倒有草一包。 ” “男儿汉凭才不凭貌,奉劝贤妻莫小瞧。” “穷酸背时又倒灶,散伙散伙早散伙,散伙老娘我就乐逍遥~!” “呵呵呵呵,她的唱词好有趣啊!”二楼包厢里,魏若熙被唱词逗得轻笑起来,李游书见她高兴,心里便松口气。先前他还一直担心魏若熙听不进去,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游书,他这个老婆,为什么这么尖酸刻薄呢?”往李游书那边凑了凑,魏若熙一边笑一边向李游书问道。正是因为舞台的肃穆感和角色唱词的肆意形成一种张力,才产生一种出乎意料的笑点。 “爽文剧情嘛,现在她老婆说的越难听、越势利、越无情,他的境况越惨,等后面他当了官,回去打他前妻的脸就越爽,哈哈。”李游书听着台上唱朱买臣的孟文茵,不光是她的唱腔、她的声音,还有她扮演的朱买臣在戏台上那穷困潦倒的样态、那被妻子逼写休书的窘迫全都在动作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不由得令他摇头感叹,“不得不说,孟文茵真是不得了的……唱的好,扮相也好,无懈可击!” 魏若熙看着李游书那赞叹不已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低声对他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民国时候的军阀,听了人一出戏,就恨不能把人家娶回家作姨太太。” “那些人肤浅得很,我可不是声色犬马的人,如果我是什么好色之辈的话,估摸着会要那位,”说着,李游书指了指跟孟文茵对唱、扮朱买臣妻子崔氏的花旦,“那位扮的是泼辣旦,花旦里的一种,就是举止放荡、说话锋利的女性。比如《翠屏山》里的潘巧云,就是典型了。那位老师唱得也非常好,不光扮相好看,我看过照片,本人长的也非常漂亮。咱们这次啊是来着了,待会儿没准还有返场呢。” “看不出来,你竟然会喜欢听戏。”魏若熙上下打量着男友,那眼神似乎是对他的形象有了新的认识。 “我?我在你的心里该是什么样子呢?”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跟这种事情不太搭边。” “哼哼~”李游书闻言笑了一声,“打打杀杀是我,舞文弄墨也是我。怎么样,你男友我是不是还挺有内涵的?” …… 便利店的门口,警员王硕喝了口汽水,随后瞥向站在门口另一侧的男人:“我说,你可是来晚了。” “那个人的资料找到了没有?”男人没有对自己的迟到表达歉意,反客为主地向王硕提出了问题。 “翻了好一会儿监控,通过信息采集系统查询找到的,”王硕说着,将手头一份文件递给了那男人,“找是找到了,你找这么个小伙子干什么?” “我把这次任务的目标放到他身上了。” “什么?!”王硕闻言抬高了音调,“你搞什么?闹得全城一片混乱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这种事情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学生身上!” 男人撇了下嘴,扭头看向王硕。这时,他的面貌显露出来,正是昨天那个被李游书搭救的男人。此时他脱去了西装、洗掉了发蜡,身穿背心短裤、脚上踩着人字拖,头顶的长发松散无力地垂落下来,俨然一副失意之人的扮相,全然没有了昨晚的那种干练和谨慎,想必即便是让·克朗与他对面而行,也绝对不会把昨日那个扰乱他们计划的间谍同眼前垂头丧气、全无精神的萧条之人联系在一起。 “他可不是什么无辜的学生,”男人的声音非常低沉,若是有车辆驶过,那轰鸣的声音瞬间便会将他的声音遮住,半点也听不分明,“他身上可是背着人命官司的——故意伤害、故意杀人、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要不是钟城的欧阳家把那些证据都给消抹掉,他现在可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啥?”王硕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顺手将烟灰弹去,“就他?看不出来啊我靠,一个学生,竟然这么厉害!” “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他已经跟无铭的人有联络了。” “无铭?”闻言,王朔又是一怔,“除了塞洛斯,连无铭的人现在都混进江城来了?!” 男人点点头,随后伸手问王硕要了支烟:“虽然现在还没有闹得天翻地覆,但情况也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我得赶在这之前抓紧时间把样本拿到手,然后离开江城。” “对对对,你赶紧走吧。”王硕回应着男人的话,做了个十分嫌弃的撵人的手势,“你真有脸说还没闹的天翻地覆——你知道昨天晚上大桥上死了多少人么?而且昌敬公园和荣横街两头也发现有类似恐怖袭击的爆炸痕迹,估计也是那帮人搞出来的吧。而且跟长江大桥上一样,摄像头什么都拍不到,我真是要被你们这些家伙给烦死了!你们早一天离开江城,我就早一天放下心来!” 王硕这话说的义正言辞,男人听了,不由得垂下头去,慢慢解开那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浮头的几张材料端详起来。 “李游书……嗯,好名字。” “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听到了,”男人依旧低着头,仔细查阅着李游书的信息,十八岁的孩子,除了基本信息、学习经历之外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别的数据,“嗯,这小伙子藏得很深,不过他昨夜救我时的身手不一般。那种身姿、手法、步速乃至臂力和握力,甚至能跟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那些人一较高下了……也许,可以想办法把他招募到基地里,他是个好苗子。” “那你倒是回应我一下啊!”王硕的语气有些恼,扭头冲那男人抱怨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生!” “注意你的措辞,王硕同志,”男人抽完了烟,将烟蒂扔到地上踩灭,把李游书的资料往档案里掖了掖,“在这里潜伏了几年,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警员了吧?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任务,自己的初衷。” 王硕闻言一噎,说不出话来。 见他没回话,男人一边将文件袋的封口缠起来一边说:“我并不是这混乱的始作俑者,请不要把昨夜大桥上的混乱归结到我为了总部拼命的努力上。若是单论危险程度,在临江集团里卧底的我,比在这城市里扮演警员的你要危险的多。单凭这个,你也不该对我大发牢骚。” “那你也——” “还有,我再重复一遍,请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沉浸在这虚假的扮演里难以自拔。诚然,江城是个安逸的城市,谁不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安定的生活呢。可是你当年选择了prdc这条路,这意味着你会比别人牺牲更多,也意味着这城市里每一个人的安宁,都有你的一份荣耀。请不要让自己当年的伟大选择蒙羞。” “那你也不该让无辜的群众来承受我们的痛苦!”被打断了话语的王硕似乎更加生起气来,但那神色又分明不是生气,而只是用那加重的语气来强调自己的观点,“葛鹏池我问你,我们隐秘机动小队作为卧底隐藏在各地,甚至于有些同事就连牺牲身份都得不到证明,我、我们!我们这么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国家安全、让人民生活安定吗!可是你昨天做的事情,怀揣着那么重要的样本,却带着它冲入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把它转移到一个与此事毫无瓜葛的年轻人身上,你这么做,还把我们的宗旨放在心里吗!” “那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才不得不做出的少数人的牺牲!!”被呼为“葛鹏池”的男人此时终于发出一声怒吼,抬高了腔调。这是他自接头后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怒喝,“你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只是为了维护治安、为了保卫人民安全么?我们在打仗啊王硕,我们在打一场看不见的仗!” 被同事的怒喝给震慑住,王硕怒目而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便利店的老板也听见了吵闹,从柜台里探出头来冲着葛鹏池问道:“想要点什么?” 看了眼老板,葛鹏池抬手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捋了一下。当然,没有发蜡的帮助,那些头发便又垂到了他的眼前:“要一盒玉溪,我待会儿进去拿。” 老板闻言缩回到柜台里,而葛鹏池则迈步走到王硕面前,低声道:“王硕,我们的敌人是塞洛斯,是无铭,是一切可能威胁到咱们整个国家的势力。你觉得这世上存在没有牺牲的胜利么?尤其是面对这样的敌人!如果昨夜我被擒住,那么半个月后,咱们整个国家也许都会因为我昨天的失误而陷入巨大的危机,会死人,是必要的牺牲。你懂么!” 王硕看来并不认同葛鹏池的观点,将头扭向了街道。就在他目力所及之处,行人似水、车马如流,霓虹照耀之下的城市显示出惊人的活力,人们轻松谈笑、结伴而行,仿佛昨天那起发生在大桥上的事件根本不足为道。 “刚才是我冲动了,很抱歉。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被自己的战友给否定,这对我来说是最难过的事情。”伸手拍了拍王硕的肩膀,葛鹏池低声道。随后他走进便利店,掏钱取走了自己要的那盒玉溪香烟。 葛鹏池走出便利店后,王硕看看同事,叹了口气:“你万事小心,如果出了问题,我回去接应你。” “知道了,我争取今晚把样本取回来,连夜离开江城。” 说完,那男人冲王硕点头致意,随后便拎着那份文件,快步向行人密集之处走去。而王硕只是站在那里,将最后一口汽水喝掉后,意味深长地凝视同事离去的背影。 第三六七章 梁上君子入我门 戏演完后,李游书和魏若熙等一楼观众走的差不多后,便相伴下了楼。这时间经纪人黄萧就在楼下等着,看见了李游书便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找我作甚?”逆着已经不多的离场人群而去,李游书走到黄萧面前问道。 “文茵说想见你,跟我来吧。”黄萧神色显得十分平淡,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领着李游书往后台走。 “诶等等等等!”见状,李游书伸手拽住了黄萧,“后台不好随便进吧。” 黄萧笑了下:“你既然知道后台不好随便进,便是知道后台的那些规矩。既然规矩你都懂,那你还害怕个什么劲儿?何况那边也已经打理的差不多了,若熙正在后台卸妆,进来看看吧。” 于是李游书点点头,领着魏若熙一起跟黄萧进了后台。 这时间,孟文茵已经把妆卸得差不多了,从镜子里看见了李游书,连忙向他招手:“这边这边!” 李游书四下看了看,随后走到孟文茵旁边去:“孟老板?您辛苦。” 孟文茵的状态比之第一次跟李游书见面时要松弛很多,脸上也有了更多的笑容:“今天我这《马前泼水》唱得还行?” “何止是还行,简直是行极了!” 李游书说着挑大拇指,又听见隔壁妆台那边,正在卸妆的花旦老师扭头看向这边:“要我说啊,跟文茵合作了这么多场,她今天的表现是最自如的。” 说着,那花旦老师上下打量着李游书,又冲孟文茵打趣道:“文茵,跟你一起合作这么久,就没见你跟今晚似的笑得这么多过。难道就是因为这位小帅哥?” 孟文茵闻言,那文静的脸上多少显露出些不好意思,探身去轻轻打了下花旦的胳膊:“您可别乱说。” “哎哟,喜欢就是喜欢嘛,藏着掖着的以后要后悔呢!”看得出来这位花旦老师性格十分直率,这性子演台上崔氏那泼辣个性倒是也相当合适,“那个小伙子,你叫什么?” “啊?我叫李游书。” “李游书,你觉得文茵怎么样?别看我们文茵在台上是老生,台下可是个文静有学问的好姑娘呢。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做饭也好吃。她要是跟了你,你在被窝里偷着乐吧!” 孟文茵见那老师说个没完,便扭头去看魏若熙,双手合十冲她做了个道歉的动作。魏若熙倒是挺豁达,抿着嘴笑了下,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李游书身后。 “老师,您玩笑话了。人家孟老师是角儿,多少的精英排着队追呢,我没那个资格,”说着,李游书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揽住魏若熙的肩膀,“而且我已经有对象了,我这位女友跟孟老师比也不遑多让。最重要跟我是同行,懂我。” 那花旦老师闻言哈哈大笑,冲李游书点头道:“好好好,那我可不能强人所难了。文茵,你还是准备准备,找下家吧。” “文茵才二十三岁,哪里就急着嫁人了。”这时,黄萧站到孟文茵和那花旦老师中间,成功地阻断了这在他听来十分刺耳的话题,“王老师您还是不要替她操这些心了,您不也还没嫁呢嘛?” “嘿,小黄,平时看不出来,你还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深提壶手啊。” “游书,我唱饿了,待会儿能一起吃个饭吗?”将妆容彻底卸下后,孟文茵转过身看向李游书,她肤色白皙、长相极为清丽,不施粉黛虽然显得眉毛有些淡薄,却也透着一股天然去雕饰的灵气。 李游书听天机社的郭翰丞先生说过,做曲艺一行的人很少能规律作息,但凡晚上有个演出,散场之后里里外外忙完了,差不多也就凌晨一两点钟了,再吃点宵夜之后洗漱睡觉,就三点了。 “成啊,正好我跟若熙今晚也没怎么吃,说实话我倒是有些饿了。”李游书完全没有在意孟文茵对她的称呼,扭头问魏若熙,“你饿不饿?” 魏若熙挑了下白眼,用思索的神色来掩盖自己对孟文茵那一声“游书”的嫌弃:“还好啦,吃点也是可以的。” 这时间,剧院的经理、文旅局的干部、电视台的记者都来到了后台,李游书便也知趣地往旁边稍稍,让孟文茵跟这些人员进行必要的应酬。看来孟文茵对这些事情是非常娴熟的,三言两语应付了那些人的阿谀,又跟记者很官方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后,便让黄萧替她来处理这些事情,自己到房间里换衣服去了。 等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后,孟文茵、黄萧便和李游书、魏若熙一起离开剧院,去到一家大排档吃饭。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饭店基本都打烊,能找到一家大排档也属实不易。 “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几天?”吃饭的时候,李游书问起孟文茵的行程来,“要是急着走的话,好歹跟我过过手再走啊。” 孟文茵看黄萧,黄萧则看手机:“嗯……本来是计划后天走的。这周在恒玉还有一场演出,挺重要的,很多前辈都要去参加。” “哦……”李游书点点头,稍微地有些遗憾,“那真是可惜了,这么隆重的演出,我竟然不得不错过。” “你不是在恒玉上学吗?一起回去不好么?”孟文茵闻言向李游书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不行啊,我要去一趟光明城。” 孟文茵和黄萧面面相觑:“去光明城干什么?旅游?” “办事,”李游书摸着下巴,露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探究。” “你是习武之人,想必是跟练武有关的事情吧。”提议没有得到李游书的响应,孟文茵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要是你肯一起回恒玉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比试一下的。” “之前不是都比过了吗,你厉害,我不如你。”笑嘻嘻地奉承了一下,李游书指指黄萧,“我是要跟惊春指过招。老黄说的没错,你现在是国粹大师,我不能伤到你,否则不光于你本人,于整个曲艺界都是极大的损失。” 李游书所谓的“比过了”,指的应该是上次分别时发起的突然袭击,虽然只是简单的嬉闹,但他却已经对孟文茵的功夫有了个大略的把握——那应该是一种脱胎于戏剧之中,非常体系而优雅的,又相当着重于再现人物神韵的武术。类似于沈庚那种三太子功以自身去展现哪吒三太子的神威,孟文茵的功夫,应该是建立在武术的基本功之上,会因为扮演人物的不同而出现不同的风格,展现出包括步法、拳法甚至是械斗风格的差异。 闻言,孟文茵泄了气,肩膀垮了下去,露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来:“难道你们武行里,也有因为身份原因而不能出手的例子吗?” “那不一样,”李游书紧跟着辩解道,“功夫本身就是为了战斗,不能去战斗的功夫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武行里哪怕这门武艺只剩一个传人,也断不能把他供起来、护起来,那是在祸害人家的东西。你又不是武行人,你是戏曲艺术家,虽然你以武行人身份跟我打,但你终究没办法把你艺术家的身份给摘掉,所以我还是下不了重手。” 这话似乎引起了黄萧的共鸣,只见他点着头,伸手在桌面轻轻点了两下:“不得不说,李游书的话让我对其人有了很大的改观。先前以为你只是个冒冒失失的二愣子,现在看来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哈?就因为我对你的雇主突然偷袭了一次,你就把我看成了个二愣子?”说着,李游书扭头看魏若熙,而魏若熙则因为自己先前的那些判断十分准确而感到沾沾自喜,坐在那边眼睛微闭、抿嘴微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文茵终于是又交到一个好朋友,我很高兴。有机会,我陪你打,让我也见识见识蒋雨生老前辈的徒孙是怎样的人物。” “行,我也挺想领教领教惊春指的本事。” 而孟文茵不能跟李游书打,精神头自然就放到了他的故事上:“游书,还是快给我讲讲,你把陈玉鹏打败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哈哈哈哈,你对我的事情就这么好奇?行,我给你讲讲。” …… 吃过了饭,跟孟文茵、黄萧二人告别后,李游书便跟魏若熙一起回到了酒店。路上,魏若熙冲李游书笑:“我看啊,孟文茵小姐就是喜欢你!” “别胡说,你这是护食行为。腰里揣着黄金三百两,看谁都像贼。” “我可不是在胡说!”魏若熙强调了一下,伸手戳戳李游书的脸颊,“女人最了解女人了,不要说她表现这么强烈,就算她眼神一动,我都能敏锐地感觉到!你可不要背着我去干那些脏心烂肺的事情,不然,我打鼻子一闻就能闻见!” “好好好,你明察秋毫,我无地自容。”李游书说着伸手去握住魏若熙戳自己脸的那只手,“但是我对孟文茵小姐可没什么想法,她那种名气那~么大的人,跟我不是一路人。” 两人说着进了酒店,坐电梯到房间楼层。刚一出电梯,李游书的脚步便停在了拐角处,并伸胳膊拦住了魏若熙的身子。 “怎么了?”见男友露出了严肃的神情,魏若熙有些不解。 李游书眯着眼睛看向他与魏若熙的房间,低声道:“细雨蒙蒙夜深沉,梁上君子入我门。” “有贼?” “不光是贼,还是个熟贼。”虽然是普通人的气,但李游书还是可以透过无妄诀从其中感知到独有的性质,一下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失主,主动找上门来了。” “啊?你说的,是昨晚那个人?” “嗯哼。”李游书点着头,迈步往那边走了过去,“你在这里别动,我去探探风。要是他出门跑,你就把他拿下。要是他翻窗……妈的这里九层,他拿命翻窗呢?” 但随即,李游书心里又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逼,他怎么进的我房间? 走到了门口,李游书旁若无人地刷卡,门锁发出响应门卡的“嘟噜噜噜”的音乐声,而后门闩“der~”一声弹开,李游书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做过很多设想——可能是迎面的拳击,可能是当胸的直踹,可能是手刀、肘击、刀锋,但李游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人拿枪顶住后脑勺。 “不许动。”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但很容易令李游书联想到昨夜那个身穿西装、梳着背头的特工形象。 于是,李游书把手举了起来:“那个……宝塔镇河妖?” “很抱歉擅自闯入你的房间,财物我分文未动,也没有翻看你们的私人物件。”男人抵在李游书头上的枪纹丝不动,可见面对李游书的闯入早有预料,而且并不排除一枪打爆他脑袋的可能。 “另外,对于昨天嫁祸给你的行为我深表抱歉,李游书。” 第三六八章 反客为主 “刚才吃饭的时候,有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吗?”往回走的路上,孟文茵向黄萧问道。 黄萧开着车,摇头回应:“看来他没有带在身上。要开门见山直接问么?” 孟文茵摇摇头,放松地靠在汽车后排座椅上,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那东西于他而言没什么用,他拿着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所以他必然是要把那个东西给送出去的,至于送给谁——是塞洛斯、是无铭、还是prdc,那就说不定了。” “要我说,跟他明抢又如何,”路上车已经很少了,两边街灯冷冰冰地站着,每一个灯泡都像一只圆睁的大眼,瞪着他们在道路上前行的车,“让·克朗虽然讨厌,但实力还是靠得住的。加上还有阿努什卡,我们三人合力,要抢一个样本不还是手到擒来?” “杀人容易,抢东西却难,”孟文茵摇摇头,算是否定了黄萧的这个提议,“你不要看李游书嘻嘻哈哈的就以为他是个会引颈受戮的软弱的人,看他的谈吐举止、行为做派,明显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人。若是我们逼得急了,惹他恼怒,恐怕他会握着样本跟我们玉石俱焚。” “你会不会太高看他了?再怎么刚烈的人,死还是怕的吧?难不成他能连命都敢不要?” “黄萧,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孟文茵说着,眼神逐渐深沉下去,“那个小哥恐怕跟咱们一样已经是在鬼门关走过的人了。那样的人,怎么会怕死呢。” 说着,孟文茵又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生气地问道:“等一下,什么叫‘你们三个’?你、我、让·克朗,加上阿努什卡,明明是四个人才对吧!” “没有算上你啊,”黄萧笑了笑,透过后视镜看向孟文茵,“你的重要程度不言自明,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许参战的事情么?” …… 听见男人直呼自己姓名,李游书倒是有些惊讶,微微偏头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无可奉告。”男人说着用枪顶住李游书的脑袋,“把头扭回去,你应该不希望我的枪走火吧?” “你知不知道我功夫还不错?” “你功夫再好,能快过零距离的开枪么?” “确实是快不过,毕竟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无奈地耸了耸肩,李游书将头扭回去,向男人问道,“你找到自己的东西没有?” “找到了,感谢你帮我保管这个样本,他对我来说很重要。”男人说着单手持枪,用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李游书闻言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妈的,明明是你硬塞给我的。” “是,因为你救我的时候,我就深知你有能力保护这个样本,看来我没有看走眼。现在,转身去把门关上。” 于是李游书在男人的命令下慢慢挪到门口将门给关起来,并向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知道了,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诶诶诶,那你当我没问。”关门的时候,李游书斜着眼往门外看了看,先前他还说让魏若熙在门口堵那男人,可现在对方手里有枪,他反而希望魏若熙赶紧走,“不过就算不问,我也知道是跟塞洛斯有关的东西。” “看来你在钟城没少闯祸。” “耶?!你连我去过钟城都知道?” “当然。《artod计划》的事情、贫困者联盟的事情、还有你杀了柳仕良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光是你,菲利克斯·科林·耶格、唐雨寒、秦枫,你们几个人的一举一动,通通都被我们掌握着。” “啊哈!我知道了,你是国家的人对不对?”李游书嘴比心快,一下便猜到了男人的身份,“你肯定是什么秘密组织的人员,这次奉命来江城截获塞洛斯科技的样本,结果没想到对方的人太能打,都给你打急眼了,情急之下就只好把这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然后今晚再来个窦尔敦盗御马,对、不、对!” 李游书这边虽然嬉皮笑脸,可男人闻言脸上却依旧不苟言笑,并将手指在扳机上调整了一下:“李游书,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我也觉得太聪明不是好事,但是有时候大嘴巴更不是好事,比如我刚才那样,还有你的絮絮叨叨,对吧?”李游书大大咧咧地点了下头,又问道,“不过既然我已经说的八九不离十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有两个选择,”看来对这样的情况也并非没有料想,男人闻言,果断地给予了回复,“第一,你加入我们;第二,你死。” “那你怎么确认我不会假意逢迎,然后忽然袭击把你杀了?” “我不能确认,”男人手又调整了一下,“但是我手里有枪,而且我会在你同意加入后将你的个人身份传输给总部,如果你反手将我击杀,迎接你的将是你不能承受的代价——不光是你本人,你的家人和朋友,都会因为你的背信弃义而受到波及。” “啧,那还怪严重的。我本来打算这么干,但现在放弃了。” “所以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都不介绍一下企业背景,我实在没办法放心加入啊。” “我只能说我们的组织区别于一般的企业,跟塞洛斯、无铭完全不同。” “你说了等于没说,我刚刚都已经知道你是国家的人了,估计我要是入伙的话,怎么着也能是个公务员待遇。我怕的是你们把我当自杀小队那么对待,在我脖子里植入炸弹,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来个大开瓢,那我铁定是不干。” “废话真多,这么跟你说吧,我们——” 话还没说完,一记十分沉重的手刀重重落在了男人的脑后,将其打得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 感受到身后枪口松动,李游书转身一抓,将那手枪攥在手里“咔嚓”一声给捏了个粉碎。 “呼,真是够悬的,多亏有你。”说着,李游书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魏若熙,冲她嘿嘿一笑。 而魏若熙则有些埋怨地转身坐到了沙发上,抱着膀子瞪李游书:“多危险呀!” 原来,方才李游书被那人给威胁去关门的时候,已经向魏若熙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目光。他为人刚强,从来不会轻易向人求助,所以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一下就令得魏若熙知道他遇上了麻烦。 所以在李游书大声喧哗着跟那男人周旋的时候,魏若熙已经上楼顶找到了他们客房所对应的位置,然后从其上一跃而下,顺着窗户轻盈跳进了房间。她本身体态轻盈,加上有雪鸿舞功力加持,不要说屋里铺着地毯,就算放满了弹珠也不会蹭出半点声音。 不过,能一瞬间读懂李游书的眼神并快速地做出应对措施,魏若熙的想象力和决断力也非寻常姑娘家所能及了。 “奶奶的,当我这里是窑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逛窑子还得给钱呢!”骂骂咧咧地说着,李游书蹲下身去在男人身上摸索一阵,将那淡蓝色的样本又拿了回来,“若熙,来帮我个忙。” 魏若熙瞅了李游书一眼:“什么忙?刚脱离了危险,又要作妖啊?” “嘿嘿,”坏笑了一声,李游书指指脚下这男人,“帮我把他胳膊腿儿的关节都给摘了,咱们来个三堂会审。” …… 虽然引导性地透露了不少重要情报想要拉李游书入伙,可葛鹏池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溜儿,说话气人实在有一手,碎嘴子的程度堪比特别战斗力行动组那个最让人讨厌的白狐。 当他想要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如其来的冲击却令得葛鹏池眼前一黑,扑倒在地。那手刀的力道真是不小,他执行的任务不可胜数,可没想到今天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等他醒来,李游书和魏若熙二人正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桌上摆着一盏茶,茶旁边是些黑色的碎渣,还有被整整齐齐码成一排的子弹——看来,枪被李游书给打碎了。 葛鹏池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撑不住身子,腿也直不起来。 “行了大叔,别费劲了。”李游书制止了葛鹏池的挣扎,“你现在四肢关节都被摘掉,想要动,只能像蜗牛一样拱着走。” 葛鹏池叹了一声,脑后随即又传来一阵眩晕,抬眼看向魏若熙:“是这个姑娘打晕的我?” “是,我女朋友。你的关节也都是她摘掉的,是不是很厉害?”炫耀了一下魏若熙的手法,李游书脸色随即阴沉下来,“多的我也不说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奔主题如何?” 说着,他将右手往桌上一按,把那装着淡蓝色液体的玻璃管立在了葛鹏池面前。 “李游书,我再重申一遍,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可能会把你给害死。” “我知道,我李游书也不是第一次在鬼门关上溜达了,”李游书点点头,随后向男人说道,“但是我得提醒你,是你招惹我在先——如果你没有把这个狗屁东西塞到我口袋里,我昨夜也不可能会被定戢会和塞洛斯的人给截住。所以大叔,如果说我现在在阐述自己的不幸,那么这不幸你有绝大部分的责任。而我作为你行为的受害者,充分保有对你此行为的知情权,你觉得呢?” “讲道理,确实是这样。”男人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因为着了魏若熙的道而觉得丢人,“但是有些事情讲不了道理,就好像有些事情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一样。一旦出现,你的生活从此就没办法再恢复如常了。” “遗憾的是,你这样的人已经出现了,”李游书十分冷静地回答了男人,“在你之前,塞洛斯科技的人、无铭的人、定戢会的人、临江集团的人,我都接触过。虽然你们作所作为我并不清楚,但有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我的生活已经乱成了一团,少你一个不少,但是多你一个……” 说着,李游书凑近了男人,以自己那充满了威胁的笑容对男人说道: “却可以帮我把整个事情拼凑的更完整一些。” 第三六九章 招募与嘱托 李游书的语气异常坚定,葛鹏池看着这年轻人的双眼,他确认自己并没有看走眼——李游书,是个能成事的人。 “大叔,你想的怎么样了?”见葛鹏池望着自己不说话,李游书猜他是在心里数清优劣、阐明利害。一般做他这种工作的人被抓住了,都会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出发来判断自己是否该保持缄默的态度。 而李游书的想法也非常简单:他说,就听着,听听这人是不是好人,那样本是不是好货,然后做出判断;他不说,大不了拿着样本走。毕竟是塞洛斯科技研发出来的东西,十之八九没憋什么好屁,虽然自己不想惹麻烦,但有些事该横还是要横一些,尤其当自己有那个能力的时候。不然,可能要为当初自己明明有能力阻止却没有出手而后悔。 说到底,李游书虽然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骨子里却还是有着见义勇为的英雄色彩,这是从李广成和林回雪二人的背影中继承来的志气。 “哼……”闭上眼睛笑了一声,葛鹏池给予了答复,“既然你想知道,那就让你知道了吧。喂,姑娘,可以帮我把关节接回来么?” 魏若熙看看李游书,而李游书则抬手示意她不要上前:“我来接。” 随后在男人的注视下,李游书走过去坐下,接上男人的右臂并问道:“大叔,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呢。” “我叫葛鹏池。” “哦,葛大叔哈,”李游书点点头,脑袋随即猛地一抽,用指尖夹住了刺向眼睛的刀尖,“不是,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还有一边儿胳膊腿没接上呢,就想着要我的命了?” 葛鹏池笑了下,随后靠回沙发松开手,让手里的刀落到地毯上:“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下次你再碰上我这种人,永远都不要相信他嘴里所谓的‘投降’——与我们对敌,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死一个。而且,你也不要指望人家跟你单打独斗、拳拳到肉,我的隐蔽口袋里不光有刀,还有两根手刺、一把袖珍手枪和一个微型手雷,对付你应该也够用了吧。” “不好说。” “哼,说到底,你们武术家的宗旨是击倒对手。而我们做这种活的一旦确定要动手,是要置人于死地才会罢休的。” “哦,知道了。”李游书听着葛鹏池的话,不动声色地将一个金属片放到了桌上,随后挪到葛鹏池左臂那头去给他接胳膊和腿。 看到那金属片的时候,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男人眼神骤变闭了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被李游书放在桌上的金属片,是方才自己刺出那一刀的刀尖。就在自己挺刀刺向李游书眼睛的时候,因为看他用指尖夹住了刀所以就适可而止地收了力,没有继续刺过去。但此时葛鹏池才明白,当以指尖夹住自己刀尖的时候,李游书就已经发力把它震断了,若是他动了杀心,只需要夹着那折断的刀尖往自己喉咙上一划,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 在葛鹏池震惊的目光下,李游书替他将手臂和腿部接好,随后站起身来:“大叔,你说对了一半,武术家追求的当然是击倒敌人,但要说我们不会杀人,那你就说错了。” “我们只是不想杀人而已。比起你们这些刀刀枪枪的麻烦玩意儿,我们动动手,就能要人的命。” 魏若熙翘着腿坐在对面,虽然李游书嘱咐不能随便动手,但她还是横竖瞧着这个葛鹏池不是什么好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人,如果他身上看来还有半点像好人的迹象,也只能是因为他所代表的立场并非是外来势力而已了。 李游书坐回到魏若熙身边,在葛鹏池注视下将那样本攥回到手里,问道:“葛大叔,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问你答呢?” 葛鹏池抱起膀子来,冲魏若熙挑挑下巴:“让她也知道了,不见得好。” “哎呀你真是麻烦,要不跟你签个保密协议?” “哼,算了。”葛鹏池摇了摇头,“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国家最高决策会议’prdc下辖常规作战部队隐秘机动小队的队员,葛鹏池。” “prdc!” 见李游书一愣,葛鹏池挑了下眉毛:“怎么?你听说过我们?” “没有,完全没有。” “没有你装什么惊讶的!” “缓和气氛嘛。” 他妈的,我现在怎么有点后悔要跟着小子平和交谈了……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葛鹏池没好气地靠回沙发上:“prdc的工作大致分为两类,一是应对人类难以抵御的超自然类灾害事件,其中既包括对灾害的压制和平息;也包括未雨绸缪、在灾害发生之前就前去进行镇压,防患于未然的行动。” 李游书皱着眉头撇了撇嘴,又扭头看向魏若熙。至于魏若熙,她的表情也有些愕然,见李游书看自己,便冲他耸了耸肩。 “看来你们两个是没听明白,不过也罢,这方面的任务也并非是我们常规作战部队的活,”葛鹏池叹了口气,深知现在让他们两个年轻人知晓这些还为时过早,又说道,“而我们的另一类工作,就是应对境外势力的威胁,这也是常规作战部队的主要任务。” “这个我知道,经常有间谍伪装成大姐姐欺骗大学生让他们去一些重要基建项目拍照对吧?你们要抓的是不是就是这种?” “哼,差不多吧。”葛鹏池抿嘴一笑,觉得李游书打得这个比方还挺有意思,“不过我们针对的境外势力比较特殊——他国国家政权派出、刺探我国情报的那些都是交给国安部门的同志去解决。我们要对付的,是那些拥有特殊才能的极个别势力和团体。” 李游书抱着膀子,听闻他的解释后微微点头:“像塞洛斯、无铭这些,不能称为常规意义上的政权,虽然只是一个组织,战斗力却堪比国家,其中不乏足以颠覆世界的超能力者。你们要对付的是这样的怪东西,是吧?” “这样的组织实际上可不止塞洛斯、无铭两家。只是这两家当下资本最雄厚、实力最强横,在国际上的最有话语权。环绕着我国,零零星星地分布着超过两百个这样的组织,不过其中的大多数都在prdc的监控之下,对我们的态度多是敬而远之。也有少数在受到警告后依然敢挑战权威的,就被prdc灭了。” “这么看来,你们的工作就是担任‘隐秘的守护者’,很高尚啊。”听了葛鹏池的解释后,李游书对眼前这人多少有了些改观。 “呵呵,不要把我们想的那么光荣。”葛鹏池自嘲地笑了下,“实际上我们所做的工作,肮脏且令人发指。常常会出现昨夜在大桥上那种,为了保命而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的情况。” 李游书对此不置可否,昨夜在大桥上的事情到底该怪在葛鹏池身上,还是该怪在塞洛斯科技那几个杂碎身上,他一时也判断不出。 “李游书,我看过了你的资料,很干净。你打架、杀人的事情都还没有被记录在案。但是我知道你的身手很好,而且已经不只是‘很好’,而是可以被纳入高级战斗力的程度。” “你想招募我?” “你自己也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被你救下、把样本塞到你身上之后,我就去查阅了关于你的信息,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招募你的。”葛鹏池说着往前凑了凑,对李游书沉声道,“李游书,你的才华只埋没在人群中实在过于浪费了,不如把它用在合适的地方。” 这种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一向是魏若熙深感厌恶的。听了葛鹏池那番话,她下意识扭头去看李游书,却发现男友此时正低头沉思,并没有表现出被那话语撼动、或是被想象中的生活给吸引的憧憬。 他只是在思考。 见李游书不说话,葛鹏池又给予了更多的保证:“我知道这个年纪就参加工作对你来说可能过早了些,而且你可能在担心自己的学业问题。但薪资方面我们绝对不会吝啬,退休之后的待遇可谓优厚,如果你因公牺牲,你的家人也可以因此得到一份高额的补偿——大丈夫建功立业不看年龄,有些人活几十年也不过一事无成,多少人想……” 李游书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今天听戏之前的下午,他跟魏若熙吃饭时跟韩授聊天的内容。 “好小子,又捅娄子?”韩授的第一句话是这么来的。 而李游书是这么回的:“嘻嘻,正常操作。” 于是二人的聊天就此展开。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江城呢,我打算从江城去寒城。”李游书隐去了去万古楼的事情,他不想二叔知道自己正在探究他的过去。 “好啊。毕竟也快要开学了,开学之前再转转也好。” “二叔你在干嘛?” “开会呗,还能干嘛。他们在下面讲,我在上面听。听得无聊了就抠抠手机,这不,跟你聊起天来了。” “啊哈,您还真是好兴致。” “游书,有件事我得严正地像你嘱咐一下,你一定要听进去。” “您说。”韩授极少以这种严肃的口吻——即便是书面上也能被感受到——来跟李游书进行对话,这令他顿时下意识正襟危坐。 “我知道你在钟城、在鲤城跟不少人、不少团体、不少势力都打过交道,这是好事情,毕竟见得多才识得广。你能拥有比同龄人更开阔的视野,就能做出比同龄人更准确的判断。” 这段话算是韩授在给予李游书警告前的先行肯定。 随后,他才说出了这更重要的话。 “游书,现在你的本领已经完全地展露给了这些人,他们当中有人恨你、有人畏惧你、有人想要毁灭你,那就必然有人想要得到你的力量,让你受他们驱使、成为他们的大刀长矛。他们可能会用各种各样华丽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目的,让你看到粉饰的浮华、甚至是民族的大义。但是游书,你的人生终究是你的,在你没有把想学习的都学完、想知晓的都得知之前,不要轻易地去答应任何人的招募。你才刚刚十九岁,你的人生无限光明,没有必要如此早地做下决定。当你真的能够把一切都看穿、能够透过那些人的表演看清他们的本来面目后,再去做出自己的决定吧,这样你的决定才有与你生命相称的重量。” “……李游书,人活一世不易,不要甘于平庸的人是可耻的。”当李游书回过神来,葛鹏池正好把想要说的话给说完,他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显然,魏若熙对葛鹏池最后这句话是感到十分厌恶的,本着对李游书的尊重她才没有参与到两人的对话中,可如今这个男人所言满是诱惑和煽动,这不免让她银牙一咬,便要发作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李游书却忽然一伸手,轻轻地牵住了魏若熙的手。 屁股刚离开沙发的魏若熙顿时又坐了下来,扭头看向男友。 “游书……” 男友的神色很平静,这是出乎她意料的。不管是多么信念坚定的人,在暴露在语言的直接作用下都多少会受些影响,但李游书给她的感觉,却仿佛比常日那种摇摇晃晃的立场看来更加坚定了不少。 “没事,我有数。”女友坐下后,李游书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道。 第三七〇章 从心言·迟生变 看到李游书的笑容时,魏若熙心里就稳下来了——那种神态所表达出的内心的安定,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魏若熙都会支持。 “咳咳,”清了清嗓子,李游书强调着自己接下来所说之话语的重要性,随后微笑着开口了,“葛鹏池先生,首先呢,感谢你对我的重视。我一个小小的武人,竟然能入得了您这国家重要工作人员的法眼,属实是荣幸之至了。” 葛鹏池盯着李游书,这一个“首先”就有欲抑先扬之意,令他觉得事情恐怕不会顺利。 “说实话,您说的那些,我没听进去,”李游书换了一个端坐的姿态,以表达自己对葛鹏池招募的重视,以及自己所表达态度的严肃,“您所说的那些建功立业的话、那些不甘平凡的话,也许于那些一直平淡生活至今的年轻人们很有吸引力——是啊,长缨在手、壮志在胸,谁不渴望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有一次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壮举呢……” 李游书说着垂下头去,盯着反光的茶几惨淡一笑:“但是我的叔叔跟我说过,听人说话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听他没说什么。您此刻说的越是豪迈、越是动人,那与之相对的反面,痛苦与牺牲就越是惨烈。” 随着李游书的话语,葛鹏池眉头慢慢皱起,用鼻腔沉沉地“嗯”了一声。 “葛大叔,您别看我年轻,我也是已经走过几趟奈何桥的人了。若不是朋友舍命救了我,我李游书这时候连人带盒撑死不过十五斤。”回忆起艾琳娜死前与自己的道别之夜,李游书的眼中蓦地闪过了一丝悲怆,“因为死过了几次,所以我也知道人活着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不怕死,不代表就能随意将自己的生命献给某一样事业。我今年不过十九岁,您贵庚?” “三十六。”葛鹏池给了答案。 “嗯,您都有我两个大了。您是什么岁数成为特工的呢?二十五?二十七?还是三十岁?我虽然有些功夫在身上、杀过人、也闹出过不小的动静,但不可否认,我还太过年轻。有很多事情,我看的不够透彻,认识的不够全面。” “所以呢?”李游书说的话没有半分错误,葛鹏池也找不到再强留他的理由。他当年二十八岁加入prdc,因为战斗力并不优异所以被分配到常规作战组,出生入死,一晃八年。不可否认,此时的李游书还太年轻了,虽然还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但他心里也有已经料想到了事情的结果,只好眉头微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对于我的招募,你的回答是什么?” 李游书站起身来,以武行的拱手之礼冲葛鹏池深深鞠了一躬:“我现在还不是马革裹尸的时候,也不想再见到别人为了我而牺牲性命。所以对不住,等我再多历练几年,有了更加准确的判断力之后,再回答您这个问题吧。” 倒是出人意料,李游书并没有直接拒绝,这对葛鹏池来说已经算好事情。至于魏若熙,她对于李游书的冷静回答是十分满意的,这时间看着男友那郑重而深明的姿态不由得微笑起来。 “嗯……行吧!”于是葛鹏池拍了拍两腿膝盖,慢慢站起身来,“也是我操之过急了。仔细一想,你也确实只是个孩子。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了,见谅,年轻人。但是你的本领,我真的十分欣赏——没有超能力,即便是靠着一身武艺,你也足以在prdc内部的重要队伍里跻身上层战力了。” 李游书闻言又拱了拱手:“您抬举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单单是在这武行里,比我强的都不知有多少。” “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跟你合作。”葛鹏池笑起来,随后又指了指李游书的裤兜,“不过,样本你可得还给我。” “这个样本是什么?” “是个很危险的东西,我的任务就是带着它回到总部,想办法进行销毁。”葛鹏池说着,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呃……既然你不打算加入,那我也就不向你透露那么多具体的事情了。” “啊这,行行行,你快别跟我透露了,”听见“很危险”三个字,李游书连忙掏掏口袋,将那玻璃管拿出来就要往葛鹏池手里递,“既然是危险东西,那我可不敢随便揣着,你是国家的人,交给你就算是交还给国家了,以后可别再以邻为壑、塞到我口袋里了啊!” 葛鹏池笑起来,伸手要去接那东西。 便在这时,一声响亮而尖锐的爆鸣声自窗外传来。李游书和魏若熙敏锐察觉,同时腾身而起。李游书一手将样本再次揣回口袋,伸手拉住葛鹏池的胳膊;魏若熙则径自跟随李游书,三个身影飞身而出退出房间,站到了酒店的走廊中。 紧随其后,巨响和灰尘轰然涌动,从三人所在的房间之中扑朔而来。街道上的光亮顺着出现在房屋中的缝隙慢慢渗透进来,随后,那房间的三分之二在隆隆声中坠落下去,显露出了窗外城市的街道和远处霓虹闪烁的楼宇。 “游书,房间!”难以置信地指着洞开的房间,魏若熙扭头看向李游书,“房间被斩断了!” 李游书点点头,处变不惊地松开了手:“葛叔,看来现在把东西交给你也不见得就安全了。” 话音一落,自九层楼高度坠落下去的混凝土墙体发出巨响,灰霾在坠落的风声中涌动而起。而在那遮蔽光线的阴影里,两个人影慢慢显现出来。 “哎呀,我好像下手有些太重了!”那声音听来熟悉,悠闲、轻佻,以快意的口吻遮蔽危险的气息,令人为之紧张,“不过透过尘土的气味,还是可以闻见你们的,朋友们。” “谁他妈跟你是朋友。”语气低沉地骂了一句,李游书一发冲拳直击,阴手百步捶的隔空劲力向那若隐若现的身影飞去。 另一个身影抬手猛挥,将李游书的拳劲打散在男人面前。 “别这么冷漠嘛!对我来说,你可是非常重要的人。”阴沉之中传来响指轻叩的声音,伴随“啪”的一声,劲风自那人影周身骤起,将大楼断裂、废墟坠下而带起的烟尘尽数吹拂干净,显露出让·克朗和阿努什卡的身影。 “是你!”见到那人,葛鹏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是我。你的工作效率实在令我感到不悦,竟然这么晚才找到李游书,”让·克朗点着头,向葛鹏池回以抱怨,“你逃走的时候,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会再找到你的,到那时,我会取走你的性命,把你的尸体倒挂在树上被乌鸦啄食,这将是你作为一只臭虫还胆敢阻碍塞洛斯的最好的下场。” 听完那男人的威胁,李游书眯起眼睛问道:“你把酒店怎么了?” “我切断了它的一角,好将你们彻底地显露出来,”让·克朗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后,“这样的话,空间显得更加开阔一些,有助于我们双方发挥实力。” “当然,不包括他。他太弱了。” 话音一落,李游书顿感不妙,下意识抬手去替葛鹏池阻挡。果不其然,几乎是同时,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斩击落在了李游书的小臂上,将他衬衫的袖子给一击斩断。 对方只是说句话,便几乎能要了葛鹏池的性命。男人见状不由得瞠目结舌,看着从李游书胳膊上滑落下来的那截衣袖,顿时沁出一身冷汗来——如果不是李游书抬手阻挡,他的下场将是直接被斜向腰斩,变成两段。 抖了抖受击的手臂,李游书看看那斩击留下的浅浅白痕。斩击的力道很重,而且锋利度堪比刀锋,不过还在自己能用遍体铜人法抵挡下来的程度里。 “啊哈!”见李游书并没有受伤,让·克朗露出惊喜的神色,“李游书对吧?不愧是被总部要求生擒的人员之一,你果然很强!” 闻言,李游书向魏若熙投去为难的目光:“这下糟糕了,我竟然不止被一家机构悬赏,实在是……唉。” 魏若熙只是对李游书意味深长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不等男友给出对策便骤然纵身,向让·克朗飞驰而去。 这边自然也没有主将贸然迎敌的道理,见魏若熙奔袭而来,名为阿努什卡的冷艳女子自搭档身后抽身向魏若熙攻杀过去。 “这位女士,这么莽撞地冲过来简直就是自杀行为……”看着魏若熙与阿努什卡即将交手的身影,让·克朗于心中暗暗想道,“以为女人对女人,就是很公平的事情么?” “大错特错——阿努什卡,是不该被视为人类的。” 就在让·克朗理所当然地认为阿努什卡必胜、并扭头看向李游书和葛鹏池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魏若熙翩然而动,其身姿竟如风中翻飞的雪片,在冲向阿努什卡的惯性下骤然一折,以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难以实现的角度,向着让·克朗这边直奔而来。 而她身后,此时显露出的是李游书的身影。 “抱歉啊,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原则!”爆步前冲,炮捶直进,李游书的重拳出人意料地落在阿努什卡格挡的双臂上,在劲风缠绕的螺旋劲力推动之下,将那女人一举打飞向墙外,使其自九楼的高度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魏若熙向让·克朗飞起一脚,男人纹丝不动地轻声咳嗽,颈侧便忽然出现无形的壁障,将魏若熙极富冲击力的鞭腿给挡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游书方才明明还在走廊那边……”心中暗想,让·克朗再将目光移向走廊时,却发现李游书的身影正在葛鹏池惊讶的注视下,如同烟雾般化散而去。 是假的!! 狂喜之下,让·克朗放生而笑,随之又是一道不可视的冲击将魏若熙打飞出去。而后,金发碧眼的男人扭头看向李游书,露出了令人望而止步的诡异笑容:“你果然……是个好猎物!!” 李游书不甘示弱,冷笑一声摊开右掌。肺金领肾水,两种性质的内气相互搭配,金生水涌、肃杀阴寒,黑白双色于李游书掌上交缠,如同墨色滴入清水,泛起一阵扭曲而绵延的深沉。 “你也给我滚出去!!” 言毕,李游书骤然出掌,向那不速之客的头颅径直击去。 第三七一章 武技斗超能 这是因为魏若熙而生起的一次尝试。 “游书,你的心火之气跟文道长的相比,谁更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是文彬啊,那小子本身就是心火之气独领风骚,再加上他那呼吸法相得益彰,练得又是纯阳拳,你挑谁不好,偏要挑他跟我比。”李游书承认得很痛快,比不过就是比不过,没什么丢人的。 “哦……”在得知男友不是天下第一之后,魏若熙似乎略有些失望,随即又问道,“那你哪一门内气最盛呢?我觉得你对内气的操控如此得心应手,如果单精一门的话,应该也是百里无一的行家里手了。” 李游书闻言却是摊了摊手:“很遗憾,我并没有修炼独一门五行之气的天赋。我体内的五行五脏之气,齐头并进、不分高低。你该知道,体内某一属性的内气格外突出却不伤及身体是很难得的事情,不是随便拉出个人来都有资格学什么阴骨掌、惊春指的。” “诶?我有个想法。”魏若熙经常有想法,不然也不会有雪鸿舞和罡气卸骨这些令人眼前一亮的高超技艺了。 “你说。” “既然你五行之气齐头并进,那可不可以想办法,让某两种、或者三种属性的内气单独调动融合,产生不一样的效果呢?” “你倒是会想,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多危险?常人五脏六腑之气循环相生,调动内气之时无分你我,你想要单独调动其中几门,就势必要暂时地切断另外几门内气的流通、使相应器官内气流动不得通畅,那不是妥妥的自杀么?”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过吧,那是对常人而言。我可是李游书,即使五行之气齐头并进,也能使出单一性质的武功来。那么你说的那办法,也未尝不能试试。” 毕竟无妄诀可以再现各种行气路径,只要让不想流出的内气在路径内循环往复、自我消化,让需要的那几门属性显露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 成功了! 看着那黑白内气交相辉映的异样光芒,魏若熙顿时眼前一亮,顾不得被让·克朗打飞后起身,兴奋得直拍地毯:“成功了!游书你成功了!!” 肺金之气为白,肾水之气为黑。那光芒,正是肺金生肾水,同时生发两种内气的象征! “你也给我滚出去!!”伴随一声怒喝,李游书推掌而出,向着让·克朗头颈直击而去。男人下意识地抽身后撤,身前紧跟着便如先前一般,凭空产生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无形壁障,将李游书那看来充满杀伤力的掌击给抵挡了下来。 “又是这个……”眼瞅着自己的攻击被阻挡下来,李游书手臂发力挺进,心中暗想,“跟先前一样,这男人不光挡下了若熙的鞭腿,还能挡下我的攻击……” 虽然李游书企图大力出奇迹,但那屏障却似乎不受影响,分毫不退。 “这是什么东西?”而对面,与李游书僵持不下的让·克朗此时心里也是思绪翻飞,“寒冷、沉重、绵密,如同液体一般,是超能力么……不,情报里显示李游书是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那这应该也是跟乌温、姜芷一样的‘功夫’,但这显然不是他们两个所能达到的水准……” 呼吸、吐纳、发劲、阴阳五行。 东方的格斗技艺,实在神奇。 就在让·克朗兀自感叹的时候,刺骨的寒冷变得清晰起来——对面,李游书掌上那黑白交融的诡异气体,竟然在以纤毫如丝的形式钻入他升起在身前的壁障,一点点、一点点地侵蚀了过来。 肺金之气收敛而肃杀,肾水之气下沉而阴寒,二者相互作用,此时竟以无孔不入的态势缓慢渗透,令得那仿佛力场般的壁障都出现了纰漏。 “竟然……能够突破我的能力?!”让·克朗见状脸上又显狂喜,高声之下抬手一挥,李游书顿时只觉得自身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给包裹着斜推出去,不等他纵身躲闪,让·克朗的攻击已然令其双脚腾空、被那力量给狠狠拍在了天花板上。 “我靠!”身体撞上天花板的剧痛令李游书骂了一声,掌力也在受击后顿时消散。让·克朗狂笑起来,抬手冲着李游书屈指一弹。 危险! 李游书本能地侧头躲闪,洞穿的声响出现在他耳边不远,估计是楼板被让·克朗一招给打穿了。 “游书!”魏若熙见状,急运罡气于双手,打算冲过去与让·克朗交手。 “若熙,你保护葛鹏池,我有办法!”虽然此时情况危急,但李游书并没有失去冷静——葛鹏池是重要的信息来源,也是能够联系到prdc的重要枢纽。如果他死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奶奶的,你的超能力到底是什么啊!”那强力仍然没有消失,李游书被顶在天花板上难以挪动,骂骂咧咧地屈指回弹,以阴手百步捶的功法叠加一阳指的指力,将一蹙凝缩的劲力子弹也似地向让·克朗打过去。 “能力战就是信息战,如果随意透露了自己的能力,那就跟把头伸到铡刀下也没有区别了!” 让·克朗说着也挥手阻挡,将那弹指劲力给阻隔在半空。因此,李游书感觉到控制自己的力量削弱,以寸劲拍击天花板反冲,终于从那看似虚无缥缈却十分坚固的力量中脱身落地,而后马不停蹄向让·克朗冲了过去。 没想到李游书的攻势也能如此密集,让·克朗刚刚反应过来,李游书的身影已然冲到眼前。 “看我不打爆了你!”第一次尝试成功,李游书就有了放开手大干的勇气,当下肝木与心火之气同时而起,肝木之气流转不息,辅助火势产生更大的推力,二者结合推动李游书的身躯如火炮般向让·克朗直冲而去。但见断壁颓垣、灯火飘摇之中,炽烈火光从李游书紧握的右拳中通透而出,径直捶向让·克朗令人深感厌恶的狂笑面容。 在木、火二气支撑下,李游书的形意炮拳如虎添翼,此一招势必要取对方性命! “哼……”李游书这一招来势凶猛,即便是让·克朗也无法轻视,只见男人轻笑一声,而后双手张开仿佛祈祷,大有拥抱李游书的态势。但透过无妄诀,李游书却能察觉到,一个更为厚重坚实的墙壁正在他的面前升起,将让·克朗给保护起来。 “来吧!”男人的眼神似乎在说话,在向李游书发出嚣张至极的挑衅,“我会让你知道,你们所谓的‘功夫’,所谓的‘武术’,根本是一文不值的狗屁,在我的能力面前将毫无用处!” 不过令让·克朗惊讶的是,李游书也在笑。 面对自己的能力,面对生命的威胁,这男人竟然还有心情笑? 有什么好笑的?! 而李游书也以眼神回应了让·克朗的疑问:“我笑,因为你就是个傻憨憨!” 下一秒,火光刺目、炮声如雷,李游书那蕴含着无量灼热的重拳,在攻向让·克朗的瞬间调转方向,狠狠捶在了二人脚下的地板上。 瞬间,整个大楼都因为李游书这一拳而开始剧烈摇撼,而后以李游书落拳点为起始处,本已经受到让·克朗能力的攻击而松垮不堪的楼板,在李游书那奋力一拳下支解寸断,化为了根本无法落脚的一片碎石! 拳劲打碎水泥、烈焰熔化碎屑。在炽烈的焚风之中,让·克朗顿时脚下腾空,失去了平衡。 “那小子……” 在坠落前的瞬间,让·克朗终于明白了李游书那笑容的含义。 “他根本没打算打败我,而是要将我从他的领域内,驱逐出去!” 至于李游书,他此时正俯瞰让·克朗下落的身影,而后回头看了看魏若熙。 火焰升腾之中,他的辫子被气流吹拂而狂舞不止:“若熙,在这里等我。” 说完,站在大楼边缘的李游书向前倾身、自由落体,而后以鹤影在虚空中踏步加速,向让·克朗直奔而去。 在下坠的呼呼风声中,让·克朗挥舞双手,数不清的无形斩击凌空而去,而李游书接住“鹤影”的效果灵活腾挪,躲过对方所有的攻击后,以双臂为轴旋转加速,凌厉腿法带起如剑气般的劲风,向让·克朗的身躯径直落下。 此时正是空中,让·克朗纵然能够以力场将李游书的攻击阻挡,也根本没有其他的着力点可以让他减缓下落的冲势——不管中还是不中,李游书的这招下劈都将成为葬送让·克朗的铡刀! “我说了让你滚下去,你就得给我滚下去!!” 怒喝之下,李游书以“昆仑”硬化腿部,向着那来自塞洛斯的可憎男人轰然出击。 而面对李游书致命的进攻,让·克朗却发出了迄今为止最为狂傲的笑声:“呵哈哈哈!李游书,你果然是个好猎物!!!” 狂笑声中,李游书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他看见,下落的让·克朗身后,一个身影正以地面为反冲点蹬地而起,摆脱重力束缚向他直冲而来。 是那个不久前刚被他打下酒店的女人,阿努什卡。但此时,她的肤色变成光亮的深棕色,双眸散发幽幽绿光,如野兽般的凶悍透过那冷眸,一览无余。 第三七二章 危楼 虽然觉得对方不是从九层楼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的程度,但李游书也没有意料到阿努什卡在蹬地起跳的情况下竟然能够直接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径直向他飞升过来。 而且更令李游书觉得危险的是那女人的状态变化——不只是肤色和眼瞳的改变,透过无妄诀,李游书能察觉到那女人身体内部有一种陌生而神秘的力量在扩散开来,急速地充斥其身躯,并使那女人的身影笼罩在了一片死亡的沉寂之中。 李游书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绝对不能跟这个女人产生肢体接触,一下都不行。 当这样的警惕心产生后,本来打算给予让·克朗致命一击的李游书撤去了下劈腿的劲力,登时后撤,并于半空中再次使用“鹤影”垫步飞身,向侧面纵身逃窜躲开了阿努什卡自下而上的直线冲击。而让·克朗则趁此机会在空中调整身姿,在数次抵抗地心引力的、肉眼可见的减速后轻盈落地,抬头看向李游书滞空的身影。 “哼……看来申请让阿努什卡协助我是正确的选择。” 没有击中李游书,阿努什卡的身影在六层的高度停止了攀升,在重力作用下落回地面。而李游书则在空中垫步滞留,向阿努什卡下坠的身影连续出拳,以隔空的拳劲向其发起连续的进攻。 虽然下落的情况下毫无着力点,但阿努什卡却凭借强横的臂力硬是在半空中将李游书击来的隔空拳劲给尽数打碎。 “哼,看来我判断失误了,这女人比让·克朗更危险。”凝视着那冷艳健美的身姿,李游书露出一个遇见高手的冷厉笑容,双手合十将浑厚脾土和炽烈心火之气凝于掌上,两招手刀斜斩而过,通背劈挂的鞭劲甩出如岩浆般炽烈凝滞的燃烧气团,泼洒着向阿努什卡追击而去。 那是如同火山流星一般密不透风的攻击,阿努什卡眉头紧拧、眼中凶光凌厉,霎时间脚下奋力一蹬,顶着雨幕般的流星向李游书冲杀过去。 “哦……这可真是漂亮的景象。”抬手以能力挡下了飞溅下来的火雨,让·克朗轻笑着说道。 “只凭双腿的爆发力就可以蹬住空气踏空而行,逗我呢?”阿努什卡直冲而来,令李游书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不能与这女人进行肢体接触”的警告仍然牢记于心,提醒他连忙抽身躲闪逃开了女人的追击,并以居高临下的优势打出一数发百步捶隔空劲力,向那女人的身影给予重击。 那一拳劲力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阿努什卡的脸上。这是李游书下手极狠毒的一拳,若是普通人早就被砸得脊柱扭曲折断、命丧当场了。可阿努什卡冷峻的俏脸吃下这一击,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半分的影响,只是将被拳劲搡到的脸扭转回来,凝视着李游书向下坠去。 那眼神,俨然是在挑衅:“只是这种热度、这种力量,根本不能伤我分毫。” “哼,那我偏不能就让你这么跑了。”横眉立目,李游书抬手凝气,再次将肝木与心火之气结合,于手掌之上结成一个直径足有十米的巨大火球。 火龙只是唬人用的,要说破坏力,还是这种简单直接的攻击更有效果。 那火球如同黑夜里升起的烈阳,把那片区域照得如黄昏般橙红明亮。让·克朗身后,一个男人猛地冲上前去,哀求般说道:“克朗先生,我们该撤退了!” 闻言,让·克朗回头瞥了眼那男人:“不要急,这都才刚刚开始。乌温先生!请管好你们定戢会的人,不要因为他的行为而让阿努什卡光荣的战斗蒙羞。” 站在不远处的乌温闻言,上前拉住了那男人的胳膊:“别担心,既然让·克朗先生说没有危险,想必他会对这场战斗的结果负责的。” 男人闻言也不好再说话,欲言又止地退了回去。 “尝尝这个够不够热!”厉声呵斥,李游书将手中巨大火球甩脱出去,向着阿努什卡下坠的身影猛然砸下。炽烈的光芒、迎面而来的热浪令女人感到一丝震撼,但她随即便架起双臂,做好了迎击的—— 不,没能做好。虽然阿努什卡第一时间抬起手臂回防,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向上提了一下,导致那火球跟自己的距离骤然缩短,使她错过了防御的最佳时机。 在渐近的火光中,女人的眼神绕过火球,凌厉地射向了居于上空的李游书的身影:“该死,这样的小把戏……!” 头顶上,李游书坏笑着收束了劲力——那是曹鸿蒙的呼吸法“掌中乾坤”,将手掌所及之物进行高强度压缩的呼吸法。但如果针对空气使用,则可以在一定距离内产生强大的吸力。方才他便是用这个方法将下落的阿努什卡向上猛地拉了一把,让她更早地撞上了自己的火球。 然而,对方显然也没有让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的打算。面对已近在咫尺的火球,阿努什卡轻启双唇,轻轻地呼了口气。 “withered exhalation。” 因为火球的阻挡,李游书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但肉眼可见的,那火球被一阵紫灰色的烟雾给侵蚀了。 不等李游书明白过来发生啥事,深棕色的身影从消散的火光中跳升而来——阿努什卡不知用何方法将那火球突破,还将距离一举拉近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谢特!糟——” “糕”字还没出口,阿努什卡的拳锋已经落在了李游书的肩上。那一拳的劲力,比他先前遭受过的任何攻击都要沉重,要不是有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的双重保护,不要说脱臼,那一拳简直能将他的肩膀从身上直接血肉横飞地剜下来。 伴随一声爆鸣,李游书的身躯被阿努什卡狠狠向地面轰飞。 要命的不是下落的冲击,而是此时李游书的肩头——那个被阿努什卡击中的部位,衣物如同干枯的秋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蚀化作灰尘飘散而去。可以想见,用不了几秒,那诡异的影响就能够透过衣物影响到肉体本身,令李游书从肩膀开始逐渐风干脱水、而后变成干尸化作齑粉! 一边脚下踩踏虚空以“鹤影”步法逐渐减速,李游书将衬衫从身上扯下来用力丢掉,便见其果如他所料逐渐变为了灰黑的干枯之相,在风中消逝殆尽。 见李游书仍然能够滞空,阿努什卡知道自己那一拳效用不大,且能力的影响也没能杀死李游书,便也放弃了追击,向地面落去。 端详着二人凌空一战的让·克朗轻轻鼓掌,发出轻快的呼声:“果然,论机动力还是阿努什卡更胜一筹。” 随之,女人砰然坠地将地面砸下一个巨大的凹坑,而后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让·克朗身边。 “阿努什卡,辛苦你了。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初步地摸索了一下这位李游书先生的实力。”让·克朗冲女子微笑,而后抬头看向头顶上空。 没能将李游书击落,阿努什卡的脸色看来是有些不悦的,她也随着让·克朗的动作而抬头看去,眼中幽幽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让,这个猎物果然很棘手。” 李游书凌空踏步、逐渐攀升,俯瞰着酒店大楼下的情况——不光是让·克朗和阿努什卡,下面还守着几辆汽车和十来个人影。以无妄诀拓展了侦查范围,李游书发现楼下那些人除了塞洛斯的让·克朗和阿努什卡之外,其余全都是些修炼内气之人。 “哼,看来是有备而来。”这么看,该是定戢会的人了。不过纵然是江夏分会也不该只有这么些个人,也许是定戢会和塞洛斯这边起了什么争执,所以让·克朗只能调动这些人手。 虽然那些人开来不算什么,但世外总有高人,何况塞洛斯这两个家伙就已经够棘手的了。敌人,那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样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竟然让这帮人这么兴师动众……”想到这儿,李游书不免感到事态不妙,咋舌之余蹬步而起跳升至九层之上,回到了已经被破坏得大敞四开的房间。 见到李游书风风火火地下去,光着膀子上来,魏若熙连忙迎了上去:“游书!你怎么样?” 李游书摆摆手:“没事,跟他们周旋了一下,摸了摸对方的底。” 葛鹏池也走过来,向李游书焦急询问,“样本呢?样本怎么样!” 李游书将样本拿出来晃了晃:“样本没事,不过咱们也不能这么跟他们死磕,得想办法跑路了。” “李游书,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你把样本给我,我自己逃。”葛鹏池说着要伸手去夺样本,李游书却一抽手,将那样本又揣到了兜里。 “葛叔,外面可不只那两个人。虽然你作为特工训练有素,但要突围必然难过登天。” “怎么,他们还有帮手?”魏若熙说着便要往楼下看,李游书伸手把她给拉住,“不用看了,全是练武的,估摸着得是定戢会的人。” 魏若熙闻言眼珠一转,开始考虑对策:“那怎么办,咱们现在被包围,要不……咱们兵分两路,营造样本在葛鹏池身上的假象,你我两个下去周旋,让他走?” 李游书摇摇头:“下面的人个顶个的能打,如果他们以为样本在葛叔身上,估计很快就能追上并杀了他。而且看让·克朗那个态度,就算样本不在葛叔身上,那个神经病今天也势必要杀之而后快。” 当然,李游书也有自己的考虑:让·克朗和阿努什卡都十分危险,他不希望魏若熙因为他的莽撞而以身犯险。 葛鹏池倒是十分镇定,对即将降临到头上的灾祸不显半分的动摇和恐慌。 李游书的否决也很有道理,魏若熙一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向男友沉声道:“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至于就死路一条了。如果不分头走,恐怕很难逃得出去。” 李游书闻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问题是那两个人的超能力都很棘手,不好对付啊。不要说什么这个走、那个留的,就怕到时候走的走不脱、留的倒把命丢在了这里,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就在二人思索讨论的时候,大楼再次传来剧烈的晃动。走廊里此时已经满是尖叫和恐慌的呼号,住客不知所措地窜出房间往楼梯方向奔逃,有些失去理智的人则直奔电梯,还有的不肯放弃财物,拖着沉重的旅行箱、在大楼的摇撼下艰难移动。 就在这时,葛鹏池走向李游书,开口了。 “还有个办法。” “您说。” “我留下,你走。带着样本,走。” “放屁,那你不是死定了?!”虽然非亲非故,但见死不救不是李游书的性格。权衡利弊之下,魏若熙觉得扔下这个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家伙最好不过,但她知道李游书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所以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忽然,三人同时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偏移,继而才意识到是他们脚下的地板出现了明显的倾斜。以至于几个摆件和床品都已经倾斜而下,飞出了墙外。 惊疑不定之际,李游书走到了房间边缘向下张望:“难道他们要把这整栋大楼都给拆掉么!!” 第三七三章 杀与救 楼上的人看不见下面的情况。就在李游书和魏若熙讨论该如何脱身的时候,阿努什卡已经站在酒店的一角,身上保持那发亮的黝黑肤色,抬手触摸了大楼的墙壁。 伴随那修长手指的触碰,干枯的阴影从那接触的一点开始向外飞速扩散,霎时间笼罩了酒店的一到四层。 见状,在场的定戢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一名在乌温陪同下的年轻男人则走到了让·克朗身后,开口问询。 “克郎先生,”男人看来有二十来岁,面色老成、双眉紧锁,看来好像有团化不开的愁苦在心里,“那位阿努什卡小姐在做什么?” 让·克朗回头看了眼,冲那男人笑道:“副会长先生,如果碰上一只老鼠藏在箱子里,你该用什么办法让它出来?” “用诱饵。” “那如果是时间紧迫呢?” “放火烧掉箱子。” “嗯,好极了。” 让·克朗颔首表示赞同,伴随他的话语,那高耸的酒店大楼忽然发出一声哀鸣,随后像是关节恶化的老人那般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听见那恐怖的声响,那名副会长和乌温都顿时面露悚然,抬头看向那栋已经被削斩得十分落魄的大楼。 “发生了什么!”乌温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大楼确实发生了倾斜。 “克朗先生,你……你们做了什么!!” 已经完成任务的阿努什卡慢慢走回到让·克朗身边。 下一秒,三十多米的高楼以肉眼可见的角度向西北方向倒了下去。而让·克朗则在那酒店大楼轰然坠地的过程中慢慢转过身去,冲那名副会长和乌温露出个令人骇然的笑容。 “阿努什卡正在做的,就是放火烧掉箱子、逼出老鼠的事情。” 话音一落,酒店大楼轰然坠地,剧烈狂风掀起一阵狂妄的烟尘,将等待在不远处的定戢会一众人与车都吞没了进去。于此同时,金发碧眼的塞洛斯男人抬手一挥,无懈可击的壁障便将他与其搭档阿努什卡的身影保护起来,将一切奔涌而来的烟尘都排除在外,也将他们引起的这场悲剧与灾祸给阻隔在了外面。 质量巨大的酒店轰然倾倒,其冲击地面的震动向外扩散,令临近的几个街区都为之震颤起来。肆意倒塌的大楼砸在公路上,砸在街对面的沿街商铺上,砸在躲避不及的行人与车辆上,漫漫烟尘之中,罪魁祸首让·克朗与阿努什卡慢慢走向废墟,因无形力场的保护而不染尘埃。 咳嗽声此起彼伏,定戢会江夏分会的副会长谢天华以掌风吹散了周身的尘土,随后将跪伏在地的乌温搀扶起来:“乌先生,你怎么样!” “咳咳咳!我、我没事副会长。”乌温被这突如其来的灾厄给惊得忘记屏息,被烟尘呛得咳嗽不止,这才一时间呼吸困难跪在了地上。此时他收摄心神,以呼吸法调整了气息,很快恢复过来。 谢天华松了口气,随后扭头看向四周,显露出了不管谁人见此场景,都难免会流露出的愕然神色——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只有近处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像是在地狱的迷雾里擦肩而过的鬼魂。 虽然视觉的震撼首当其冲,但当意识到那复杂声音后,更多的恐慌与震颤便会涌上心头——碎石滑落的声音、车辆尖锐的警报声、更多的咳嗽呼号声以及很难相信是从人嘴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没有通知、没有预告,没有任何的预防措施,大楼就那么平白无故地倒塌了。这酒店里有旅客、有工作人员,不知道统共有多少人。但为了区区一个样本,塞洛斯科技的人竟然毫无恻隐地搞塌了一座九层的酒店,引起比昨夜长江大桥上更加严重的事故。 “草!草!!王八蛋——!!”想到这儿,谢天华狠狠地骂了出来,随后松开搀扶乌温的手,迈步向灰霾的纵深之处冲了过去。 “副会长!你去哪里!”乌温知道谢天华年轻气盛,虽然功夫了得但难免做事冲动。诚然,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遭到塞洛斯混账的肆意破坏,但凡是有些血性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但这件事后面还有着塞洛斯和临江集团、和定戢会的事情,甚至说是塞洛斯科技和这个国家的事情,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意气用事的! 更何况谢天华就这么莽撞地去跟让·克朗火并,那无异于自杀——那两个塞洛斯科技的怪物简直就是行走的灾厄,仅凭人力根本无法绞杀! 然而此时让·克朗和阿努什卡却早已迈步走在那废墟之中,走马观花似的找寻着他们图谋之人。 “我不认为对方是这么容易就会中招的人。”阿努什卡跟在让·克朗身后说道。一些血从废墟里渗出来,有些手从碎石下探出来,还有些残骸散乱在废墟之间。但她行走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更有威慑力,而且我让你这么做,李游书应该就会因为愤怒而主动冲过来吧。”让·克朗轻松地点了点头,随后察觉到身边不远处有砖石抖动的迹象,便扭头看了过去。 是一个中年妇女,下半身被土石掩埋,上身则挣扎着向让·克朗伸手。 “救……救命……” “很抱歉女士,”让·克朗用标准的中文向那妇女道了歉,“因为周围都是尘埃,我不能轻易解除自己的能力去救助你,那会令我与我的友人蒙尘。” “救命……求……” 在女人哀声请求下,让·克朗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我帮帮你。” 一声切裂的声响过后,妇女的脑袋被一分为二,鲜血喷涌而出。让·克朗将抬起的手指收回,冷笑起来:“我可以帮你早一些从痛苦里解脱,哼哼。” 阿努什卡静静地看着搭档的滥杀行径,漠不关心地抬起头来:“让,我好像看见他了。” “哦?”因为烟尘的覆盖,让·克朗那引以为傲的嗅觉此时受到影响,一时也难以找到李游书的身影,此时他随着搭档的提示抬起头来,笑道,“以为他的滞空能力能承受的上限就是他本人的体重……原来还能载人啊。” 天空之上,李游书一手揽住魏若熙的腰,一手拽着葛鹏池的胳膊,虽然拉着他们两个在半空中踏步有种负重登山的感觉,但勉强算是能够做到。但看见脚下那扬尘四起、废墟四散、哀鸿遍野的惨象后,怒火无可避免地窜上了他的脑袋。 “妈的……他们……!!” 见男友红了眼睛,魏若熙连忙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惊声道:“你不要冲动!他们这么做一是想要让你无法顾及我与葛鹏池,令你收尾不能相顾;二来就是用这种办法来激怒你,让你自投罗网的!” “若熙,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就看着他这么滥杀无辜么……!”对方明明就在无妄诀的透视范围内,而且想必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影,李游书也知道此时主动出击的风险。可看着脚下那惨象,尤其刚有一位无辜的受害者被让·克朗随手屠戮,他很难做到完全的冷静。 魏若熙的思路很清晰,并且阻止李游书的信念也很坚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既然能杀了柳仕良,就不难杀了那两个人!但是绝对不是现在,现在咱们最该做的是把葛鹏池和样本安全地带离现场!如果你贸然冲过去却被他们杀死了,不光酒店里那些人死得冤枉,葛鹏池也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我更是要为你报仇到死——那所有人就都白死了!” 魏若熙在李游书心里的分量终究是重过那些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当她说出她会为自己报仇到死的时候,李游书便已经从那怒火中烧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 是,他们不该死,但若熙也不该死,更不能死。 就在这时,又是熟悉的斩击凌空挥舞,以难以躲避的速度向李游书杀了过来。 “妈的,真是没完没了!”骂了一声,李游书便要蹬步撤身躲开斩击,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一手一人,“鹤影”的灵活度竟大大折扣,以至于此时令他连基本的近距离爆发位移都做不到! 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李游书的大危机,魏若熙眉头一拧,左手揽着李游书脖子,右手则凝练罡气骤然出指,五步穿心指的浓烈罡气附于指尖,令其得以一招刺出将那飞来的攻击给击溃抵消。 但随即,五步穿心指的副作用便开始折磨魏若熙,令其不受控制地咳出血来。 李游书见状连忙提运内气,垫步向地面降落,尚未落地便将葛鹏池扔到地上,腾出手将魏若熙横抱在怀里:“哎呀你干嘛呀,躲不开我还能用金钟罩护体,你可别再用穿心指了!” 魏若熙蜷在李游书怀里笑起来:“关心则乱,忘记了。” 葛鹏池被扔在一边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他也年轻过,知道在意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眼下的情况却令他不得不将自己最后一把手枪掏了出来。 “游书,他们来了。” 闻言,李游书扭头看向那头慢慢沉降下来的尘土,无妄诀早已清楚地看见,让·克朗和阿努什卡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于是他甩了甩散落到额前的头发,沉声道:“啊,看来今天逃是逃不了了。” 随后,那头传来男人的笑声:“李游书!把样品交出来,否则这样的无辜牺牲只会更多!” “你越是这么威胁我,我越是不会把样品拱手相让!”李游书说着,借助尘埃的掩映向后走了几步,做出了一个葛鹏池没有意料到的举动。 他把样本递给了魏若熙。 魏若熙十分冷静地接过了样本,随后不动声色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回头冲女友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李游书随即迈步向那头走去:“样本就在我手里,塞洛斯、无铭、prdc,我一个都信不过,想要样本,凭本事从我手里拿!!” 葛鹏池闻言一怔:李游书这说法,分明是不经意地向让·克朗说明,他已经与自己划清了界限。这样让·克朗本着样本优先的顺序就会向李游书发起进攻,从而让自己的安全得到了暂时的保障。 这小子……这种时候了还在想着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安危吗! 而此时,李游书心里却是这样告诉的自己:我李游书算不上是圣人,但也绝不是软蛋——触手可及之处,该救的、能救的,我不会不救! 第三七四章 神之子嗣 “喝!”一招劈空掌劲力横推直进,李游书骤然出手向让·克朗和阿努什卡的身影攻去。在无妄诀提运内气的功效之下,强横的大范围掌力凌空飞去,将塞洛斯那两个人形灾厄的身影笼罩吞没。 见对方出招凶猛,让·克朗也不让半分,抬手一挥带出一道纵向的劈斩,在李游书劈空掌的劲力之下逆流而上向对方攻杀过去。 李游书运起遍体铜人法挡下那斩击,又以步法鬼影夜行潜藏身影,悄无声息而难以察觉地向让·克朗游走过去。 一边攻击、一边以壁障抵挡了劈空掌的劲力,让·克朗双目乱窜,在烟尘与阴影中发现了李游书的踪迹。 “找到你了!!”一声狂啸过后,不可视的冲击顺着男人的视线轰过去,将沿途的废墟震成一片齑粉。而李游书的身体顿时也被那轰击吞噬,右半身顿时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 正当让·克朗为胜利感到欣喜,内气化形的虚影登时消散而去,李游书真身自男人头顶骤然落下,一招少林大悲掌金光四溢,劈头盖脸地拍了下来。 见状,不等让·克朗再次出手,阿努什卡已然纵身而上,抬手与李游书的大悲掌相抗。二人掌风相冲,金色佛光与诡谲的黑光撞击,地面废墟顿时被掌风劲力震得四散炸裂,扬尘灰霾也因之荡然无存。 定睛观瞧,便可发现虽然顶住了李游书的落掌,但阿努什卡依旧被那从天而降的一掌震得不轻,脚下已经不知何时踏出两个深深的凹坑。 在搭档为自己当下攻击后,让·克朗紧跟着出招,细密如网的攻击从四面八方包裹上去,将李游书的身体给一举吞噬。 而李游书也不甘示弱,见对方企图以这种包抄的形式将自己绞杀,更是左手离火掌、右手阴骨掌,以冰火两重天的攻击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令得对方那如念力般的攻击登时化散,进而双掌齐出,以“龙抬头”内气化形之技将心火、肾水一炽一寒两气凌空挥击,向让·克朗与阿努什卡同时攻去。 “呵哈哈哈!阿努什卡,我们运气真是不错,真是不错啊!!”面对李游书一波又一波令人耳目一新的攻势,让·克朗快乐得几乎要流出泪来,“能以所谓‘功夫’达到这种程度的人,这还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阿努什卡也是冷静地点了点头:“方才那金色的光芒将我的能力给阻隔开了——你说的不错,除了她,我也从来不曾碰上第二个如此强横的武技之人。他的招数,甚至已经可以被看作是超能力了。” 言毕,二人同时出手,李游书的招数与他们的攻击相撞,爆炸的火光顿时掩盖了三人骤然向彼此冲杀而去的身影。 看着眼前这五光十色、光华漫天的震撼景象,手里端着枪一直想要从旁策应的葛鹏池都惊得呆了,扭头向魏若熙问道:“你……你男友,真的只是个武术家?” 魏若熙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游书的一招一式,点头回应了葛鹏池的问题:“是的,即便是不曾出现在武术史中的招式,但只要是经由那个男人打出来的拳法,那便足以被称为武术。” “不是姑娘,你跟我逗乐呢?你他妈给我翻译翻译,就这乒铃乓啷的,这火、这冰、这从天而降的金光掌法!!这他妈的叫武术?!!” 面对男人大惊小怪的嚷嚷,魏若熙却只是淡然一笑,而后说道:“葛鹏池先生,不要管游书用的是什么,在我眼里,那都无疑是武术。如果在你看来,那样的技艺已经不能再被成为武术,只能说明在你们的世界,武术是不配与超能力对抗的低档次的东西……你们认知里的武术,只是一种表演。” “但在我们的世界,这才是武术,这才是我们以血和汗换来的成果。” 话音一落,撞钟般的空灵巨响传遍战场,李游书的身影一路飞来,最后双脚踩地刹车停在了魏若熙面前。 立刻从那种傲岸的姿态中转变过来,魏若熙奔走上前,关切地向李游书询问:“游书,你没受伤吧?” “别过来。”抬手阻止女友上前,李游书发出一声深沉的擤气,而后将胸口干枯剥蚀的金钟罩内气从身上剥离脱落,有惊无险地化解了阿努什卡的攻击。 “我知道了……”抬眼看向那肤色黝黑的冷艳女子,李游书低沉的声音远远传去,“你的能力,是让触碰到的东西干枯风化,对吧!不管是衣服、大楼,还是内气,人体——动的、静的,活的、死的,只要是经由你那双手触碰的,都会沾染上‘干枯’的属性,在脱水中中逐渐变成尘埃。” 阿努什卡似乎并不忌惮别人对自己能力的看穿,毕竟她能力的外在表现非常明显,稍微观察几次也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没错,这就是我的能力。不过准确来说,这是我的血统。” “血统……”闻言,李游书眼前闪过了不死的艾琳娜——不死之身并非是她身为人类而掌握了超能力,而是她身为非人之物而与生俱来的种族属性。 以此类推,这个女人,想必也不是人类。 “这么说,你并非人类血统了。”对付非人之物是非常棘手的,不要说拥有人形的艾琳娜能让柳仕良连带另外几个暗杀小队的队长一起出手都不占优势,单是由《artod计划》制造出的那些残次品怪物,都曾令李游书吃过苦头。 阿努什卡看了看让·克朗,似乎是向他寻求帮助。而男人也对她的注视心领神会,略带些陶醉神色地往前迈了一步:“可悲的无见识的生物,让我来解答你的问题——你说的没错,阿努什卡确实非人类血统,但她也并非全然的非人之物。其身之美丽、其力之强大、其技之优雅,正是那难得一见的血统造就。” “阿努什卡,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哈?”李游书挑了下眉毛,“半人半神?你吓唬谁呢?”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凡人。但作为转述之人,我有义务将她想要表达的一切都尽数阐明,”让·克朗说着,抬手向那边的李游书三人重新、隆重地展示自己的搭档,那足够美丽、足够强大的女人,确实仿佛在诉说某种异域的神明威严,“非人的睿智之血,本已是万分稀少的存在,而其中又以神明最高高在上、难以追寻。然而在历史长河中,总有通过各种祈祷和招徕仪式为神明诞下子嗣的女子——阿努什卡·洛萨的母亲,就曾是其中一位。” 顿了一下,在看到对面逐渐惊讶的神色后,让·克朗满意地继续说道。 “而她体内所流淌着的属于父亲的血液,是来自埃及的伟大神明,被称作“在其山岳之上者(he who is upon his mountain),在防腐之地者(he who is in the place of embalming),使用天平衡量心脏的重量,将亡灵引导去往来世……” “伟大神明,其名,阿努比斯!” 当让·克朗将那神圣之名道出时,李游书和魏若熙的身躯都为之一震,而葛鹏池更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见状,让·克朗发出轻笑,抖动双肩对李游书说道:“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当阿努什卡展现神名血统之时,这如其父亲一般的深沉肤色,这如胡狼一般的双眸,还有将一切都引向干枯消弭的神迹。呵呵,呵哈哈哈!惧怕吧,颤抖吧,你们这些愚昧而不知神威的凡人,拜倒在……” 话未说完,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刀挥舞的铁骨铮铮之声。 一道剑气——凌厉、强横、干脆而霸道,从李游书的脑后废物而来,斩过废墟、穿透光影、撕裂空气,而后从李游书的身侧一闪而过,以连神明都难以阻遏的速度轰然而至,沉重至极地落在了神子阿努什卡的肩上! 在那瞬间,让·克朗高傲而轻蔑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到,他的搭档,那个从无败绩、甚至是从无伤痕的神的子嗣,此时竟倒了下去。 “啊~我以为是多厉害的神呢,原来被砍了也会流血啊。” 一个声音从李游书背后悠悠响起,令得他无法控制地、缓缓地回头望去。 “啧,这不是一样么,红色的流淌的血液,不见得是神的孩子就脸上有光啊。”男人说着,将那出鞘的长刀缓缓收回,周围的杀气也仿佛随之被收入鞘中。 “你这小子也真是的,走到哪就把麻烦带到哪,惹人嫌有一手的。”收刀入鞘后,男人紧接着又冲李游书抱怨起来,可李游书看着他却只是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男人见他沉默,便笑起来。而后更加傲然地迈开步伐,向李游书走了过去。 “怎么了,阿巴阿巴,都不会说话了?” 看着那自顾自与李游书嬉笑的男人,让·克朗的脸骤然阴沉了下去:“你,是谁……!!” 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那挥刀一斩便令神明子嗣受伤流血之人,冲塞洛斯的恶徒投以蔑视的目光,而后道出身份。 “我?我是他大哥。” “恒玉,唐家护国刀,唐雨寒!” 第三七五章 宝塔镇河妖 在迸溅的血光之中,金发碧眼的让·克朗,那举重若轻的态度终于在此刻涣散——虽然隶属不同的队伍,但阿努什卡因身份的特殊性而经常被调动至他身边与其合作。多少年来,这个已被验明正身的阿努比斯之女都是一台高效的作战机器,冷酷、狠辣、干脆利落。没有武器能在她完美的身体上留下过痕迹,没有敌人能在她骇人的能力下逃出生天。 没错,这就是身为神的子嗣所享有的凡人根本无以匹敌的权能,匍匐在地的生物根本连伤害到她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方才。 多少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肌肤的痛楚,阿努什卡单膝跪地的同时,摸到了自己奔涌而出的热血。 “怎么回事……”让·克朗看着蹲伏下去的搭档,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什么,那个人能伤害你?” 听见了男人的疑问,唐雨寒把手从李游书肩上拿下来,冲那头高声喊道:“哈?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被刀砍到就会出血、被枪射中就会留个窟窿,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就算她身体里流着什么神的血,她不还是长了个人的模样么,那会受伤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时,李游书终于从惊喜中清醒过来,向唐雨寒问道:“老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也有脸问啊,还不是因为你干的事情太过离谱,我真是怕你莫名其妙死在路上,”唐雨寒斜斜地瞥了眼李游书,虽然语气中颇具嫌弃的意味,但终究还是面带笑意,耸肩说道,“你应该见过我哥了吧,那个大邋遢是定戢会总部的理事嘛,他人还没回鲤城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是怎么被徐临观给认出来、怎么被悬赏、怎么杀出重围、怎么跟那十三个高手互殴。还有……” 说着,唐雨寒又看了眼魏若熙:“你是怎么把人魏家的三小姐给拐跑的。” 唐雨洺和魏若鹏是好朋友,身为双方家人,魏若熙也是见过唐雨寒的,此时听见这位唐家的哥哥调侃自己,她脸色一红躲过唐雨寒的目光,低声嗫嚅:“雨寒哥,你也拿我开玩笑?” “诶……我表达得这么扭曲吗?这是好事啊,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误会。”唐雨寒说着又抬眼看向李游书,“说句实在话,虽然这么做对欧阳知有点不公平,但你能从她的死里走出来,我也是为你高兴的。” 李游书说话比唐雨寒还胡搅蛮缠:“哥们儿,咱大哥不笑二哥,你跟秦枫不也是苏卿莲姐姐刚死没多久就认识了吗。” “我发现你这个小 逼登气人有一手的,我这刚回家没有一周,好心好意来找你,结果你就这么对待我?” “哎呀开个玩笑嘛,我这是看见你高兴的,我只会心疼giegie~!” 见对面二人此时竟然兴致高昂地聊起天来,让·克朗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都不易被察觉地颤抖起来。 “你们两个,太得意忘形了吧。”那如同恶鬼低语的声音传来,终于令李游书和唐雨寒将注意力放到了对面,“只是令阿努什卡受伤,就以为已经胜利了吗……不过是区区增加了一个剑客,以为会让结果发生逆转么。” 让·克朗凝视着对面二人,虽然不觉得自己有输的可能,但不怎么的,看着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姿,竟让他感到些微的恐惧。 “一个武人,一个剑客……不过如此罢了。” 伴随让·克朗的低语,他四周的空气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颤动。紧跟着,男人周身十余米范围内的碎石瓦砾、钢筋混凝土块发出窸窸窣窣的颤动,在他缓缓抬起双臂的过程中随之一同升起,悬浮在了让·克朗四周。与此同时,受伤的阿努什卡站起身来,月光洒下照亮其身,肉眼可见她被刀锋剑气切裂的衣裳之下,深刻的刀伤已然止血,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虽然四周慢慢地开始响起警笛的鸣叫,但让·克朗显然并不在意自己行踪被曝光的可能。此时他在这城中最关心的三样东西——样本、葛鹏池和李游书都近在眼前,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可能。 而看到阿努什卡起身后,唐雨寒也是略感棘手地咋舌:“我实在对女人没有下刀的欲望。难不成非得把她腰斩了才肯罢休?” “跟那个女人皮肤接触的东西都会化成灰,你要是心疼刀的话,还是用剑气跟她砍吧。”李游书说着摆开架势,并回头冲魏若熙、葛鹏池二人低声道,“站远一些,动真格的,可能波及的范围就更大了。” 说着,李游书往口袋里摸了摸,周慕清送他的召唤符箓还在,如果发现对方难以战胜的话,还有这个后手可以用。 但李游书又不是很想用,一来人家刚送给你你就给用了,显得很不珍重;二是葛鹏池所属prdc作为国家组织应该是既与塞洛斯对立、也与无铭对立的,所以那个样本葛鹏池不会还给让·克朗,更不会转交周慕清。而且周慕清此行的目的未必就不是样本,要不到,不排除她会明抢的可能。凭她那压倒性的法术实力,李游书是绝对抢不过她的。何况哪有为了外人的东西跟好朋友打架的道理呢。 所以为了不让多方为难,李游书还是忍了忍,让那叠好的符箓继续躺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魏若熙虽然想要上阵帮助李游书,可身边还有葛鹏池这么个拖油瓶,加上唐雨寒神兵天降解了燃眉之急,她也就没有出手的迫切。更重要的是让·克朗的超能力距离感控制的很好,而阿努什卡的能力导致无法与其近身作战,魏若熙的卸骨擒拿术对付他们两个都有一定困难。 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战斗里,弱者的主动退场就是对强者最好的配合。当然,她也不属于弱者就是了,只是跟李游书、唐雨寒之流比,多少还是差些。 “李游书,交出样本,饶你不死。”让·克朗发出了最后通牒,“你是公司点名要活捉去基地的目标,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哼,我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兄弟面前还能让你给欺负了,岂不是搞得我很没面子?” “等你被我踩在脚下的时候,不要说什么面子,你连尊严都要被踏得稀碎!”一声狂笑后,让·克朗猛烈挥手,悬浮于他周围的大小石块争先恐后向对面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身影飞去。 见状,唐雨寒抽刀出鞘,一阵冷然的杀意随刀刃流畅滑出,在唐雨寒的挥舞之下向对面爆射而去。 瞬间,那不足为道的石块便被剑气的洪流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剑气则长驱直入、一路高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向让·克朗冲杀而去。 让·克朗并不畏惧,抬手在胸前轻轻一挥,又是无形的持久劈斩纵向矗立在他面前,将那剑气的洪流给分为两半,向他两侧分流而去。 “只是挥舞刀刃就能产生这样的冲击波么……”细听着如瀑布般的剑气轰鸣之声,让·克朗喃喃低语。 下一秒,男人骤然一愣,而后猛回头看去——阿努什卡已经比自己更快一步地冲过去,将从后攻来的唐雨寒的长刀以坚韧双臂给挡了下来。 长刀刀锋擦过那黑亮的皮肤,顿时带起一阵激烈耀眼的火花,唐雨寒与阿努什卡的身影在半空中僵持了瞬间,而后各自向后退去。 “果然跟游书说的一样,”随手挥甩,唐雨寒将附着在刀刃上受到阿努什卡影响开始风化剥蚀的内气甩掉,手中长刀铮铮作响,“对于我们这些偏向于近战的武人而言,你还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小臂在抵挡刀刃的过程中又被斩出一道狭长的鲜红,阿努什卡看了眼迅速愈合了的刀口,随后向唐雨寒说道:“你也有脸说自己偏向于近战么?” 就在二人短短一次对话的功夫,六个李游书已经从各个方向猴子似的吱哇乱叫,营造着一种声势浩大的模样向让·克朗这边冲来。 “又是骗术么,哼。”轻笑一声,让·克朗自六神游身步法中准确地找到了李游书的真身,“气味可是藏不住的!” “靠,倒是把这个给忘了。”说着,李游书双手以“昆仑”和金钟罩硬化,迎接下让·克朗的一记斩击,而后以太极劲在双手中搬运那斩击的劲力,将之一股脑回敬给了让·克朗。 就在二人激战的时候,那边阿努什卡又对唐雨寒开口道:“而且你误解了一件事情,你跟李游书都误解了。” “误解了什么?” “你们都以为我的能力只能靠肢体接触才可以发动,这就是你们对我最大的误解,”说着,阿努什卡轻启的双唇中飘出了一股紫黑色的气体,“实则,一切来自我身体的产物,都可以带上致命的枯萎。” 说罢,女人向前一吹,那紫黑的气体顿时化作汹涌的云雾,铺天盖地向唐雨寒涌了过去。所过之处,砖石风化、地面开裂、人手化作腐骨,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的气息。 “啧,果然是个棘手的女人。早知道就去跟那个男人打了,应该不会这么麻烦。”面对难以脱身的死之洪流,唐雨寒眉头微蹙,对此情况表现出一丝的棘手。而在他抱怨的时候,阿努什卡已经紧跟那阵骇人云雾直冲而来,打算以气体的包围和自身的攻击将唐雨寒一举击溃。 于那浓黑的死亡气息里发现了阿努什卡穷追而来的身影,唐雨寒知道自己不管是逃脱还是领死,结果都会影响到李游书那边的战斗。 想到这儿,唐雨寒挥刀猛击,细密的剑气刀网向对面袭去,却被那浓度极高的死之浓雾给化解开来,根本无法将之冲散。 “哎呀……事情还真是变得麻烦起来了。本来我是不想这么草率就用出来的,毕竟游书和其他人也在场,要是波及到他们就不好了。不过这团口气看来应该不是剑气就能冲散的程度……” “嗯,没办法了,既然事态如此,那也不好再藏着掖着。” 于是男人握刀的手调转,反握长刀、刀尖冲地,凝视着那阿努比斯神之女带来的昭示万物凋零的灰霾,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而那头,正与让·克朗激战不下的李游书身子一僵,以大悲掌推开让·克朗后扭头看向了唐雨寒的战场。 “老唐要用呼吸法么……” 黑烟之中,察觉到那擎刀男人气势骤变,阿努什卡也本能地想要停住脚步。但这样的察觉已经迟了,唐雨寒的刀尖往下轻轻一点,而后开口道出了他呼吸法之名。 “镇妖。” 而后,天平倾斜了。 第三七六章 入我领域,便为妖人 众所周知,唐雨寒是个杠头,别人越让他做什么,他就越不做什么;别人越禁止他做什么,以身犯险他都要试试。 给呼吸法起名的时候也是,父亲唐昌荣、哥哥唐雨洺当时都给过他很多建议,并警告他呼吸法的名字不好乱起,毕竟是用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名字起得不好,将来跟人生死相搏赢了,人家问你“我是输在了什么功夫上”,唐雨寒可能就要回答“你输在了我的‘霹雳娇娃爱豆斩’之下”——多牙碜。 本来是好言相劝,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唐昌荣非常明白唐雨寒的不靠谱,一来二去唠叨得次数有点多,唐雨寒听烦了,就想着:既然是呼吸法的名字,那只要显得比别人厉害就行了吧。 于是第一个名字取出来,叫“盖地虎”。 唐昌荣听了,险些要给他把牙打了去。 于是唐雨寒把那个呼吸法又熟练了几遍后,第二天给出了第二个名字——“镇河妖”。 这下连唐雨洺都想要加入到打他的行列之中。 “你是跟《智取威虎山》杠上是吧?不是盖地虎,就是镇河妖,怎么的,你要上山去当土匪啊?” 面对哥哥的质疑,唐雨寒最终做出了妥协:镇还是要镇的,不然压不倒对面。毕竟唐雨洺的呼吸法“佛身血”听来实在是又邪乎又帅气,自己取一个“镇河妖”,也怪不赖的。 当然,唐雨洺的回应是:“‘镇河妖’这名,白瞎了你一身的艺术细菌。” 最后唐雨寒略作修改,结合呼吸法特点给出了最终的名字—— “镇妖。” 当唐雨寒将刀尖向地面轻轻一点,念出其呼吸法之名后,战况便从胶着的状态下仿佛遭到利刃劈斩一般,顿时明朗了起来。 阿努什卡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好像被骤然压上了一座大山,虽然有止步的想法,但身体的惯性还是致使其向前又踉跄了几步,随后一下趴在了地上。 出人意料的,那女人轻盈的身姿坠地,竟然令地面顿时被砸下一个大坑,尘土飞扬、大地震颤、龟裂四起。 地动山摇般的摇撼感传来,李游书身子一晃险些没能站住,而距他不远处,让·克朗的身体也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李游书瞅准时机纵身而去,向让·克朗出招攻杀。 “以为我脚下摇晃就对付不了你吗!”抬手一挥,让·克朗故技重施,以不可视的阻挡将李游书的勾拳抵挡在了胸前。 然而李游书冷哼一声,显然是胸有成竹。但见他那被阻遏下来的拳头一攥,肾水、肺金、心火三气暴起,心火剧烈的推动力和爆发力令肾水、肺金之气加速渗透,令他的重拳几乎在一瞬间、也是首次将那壁障给彻底突破,向让·克朗的面门挥舞而去。 这样的情况超出让·克朗的意料,男人抽身后撤,怒喝一声挥手舞动,如同铡刀般的斩击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向李游书剁去,同时,三层更加坚实的壁障在让·克朗面前叠加,再次阻挡下李游书的重拳。 然而双气叠加产生的爆炸效果仍然不容小觑,一瞬撤去了与心火之气相克的肾水,李游书以肺金的沉重搭配心火的炽烈,一举将火力提升至最大,让那灼热的余波向四面八方爆涌而去,将围杀而来的攻击尽数抵顶,并将脚下尚且站立不稳、无力抵挡的让·克朗连人带盾狠狠打飞了出去。 “用出这么多次,就算是猴子也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李游书看着被自己打飞出去几十米后缓缓停下的让·克朗,高声向他呼道,“你的能力!我知道了!!” …… “怎么回事!”看着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的境况,趴在地上的阿努什卡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惊愕之中,“这……是重力场!” 不仅是她本人,而是一定范围里的一切——废墟、残骸、砖石、尘埃,乃至她方才释放出的那些足以将万物都变为风化沙尘的死亡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唐雨寒那淡然的呼声中沉坠下去,以至在互相的研磨、碾压中自毁消散。 “啊,应该不算是重力场吧,”阿努什卡视野中出现了唐雨寒的鞋子,随后又见男人蹲下来,将那冰凉的刀刃抵在了她的脖子上,“给你科普一下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再遇见剑客,你心里就有数了:但凡用刀剑之人,他们的修炼是一个从外放到内敛的过程——一开始将刀抽出刀鞘,这是外放的第一步,很多人练刀剑几十年都拔不好一把刀;第二步是将内气沿刀刃外放,慢慢地掌握了远程攻击的能力;第三步呢,就是在剑气上附加各种特效,这就因人而异了,不一而足。” 阿努什卡听不懂,但大体能明白点。而且她发现,在唐雨寒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体貌似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压盖,并努力着开始抬起自己的手指。 “嗯,看来你已经开始慢慢抵抗我的呼吸法了,”见阿努什卡开始挣扎,唐雨寒倒是也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至于内敛的过程,可能就更加玄幻一些了:刀剑虽然能够以剑气的方式进行攻击,但其挥舞之术的本体,还是以‘刃’去攻击,去砍、去挑、去劈、去刺,所以在一次又一次地挥刀中,我们这些刀客、剑客,慢慢的就会产生一个被称为‘圈境’的东西。” 顿了一下,唐雨寒抬头看向远方,发现李游书竟然也在跟让·克朗交谈,便又将头扭回来:“所谓圈境啊,就是自己手中所持之物在长年累月的挥舞中产生的一个凝结自身杀气、意念和内气的领域,是自己最能以‘刃’去施加影响的空间范围。一旦你们踏入到这个圈子里,就面临着被我们肆意宰割的危险,明白么?” “所以……你的能力……”慢慢地,连手腕也可以活动了,阿努什卡一双狼眼盯着唐雨寒,在黑夜中放出愈发阴寒的光来。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把圈境特化了,这是我呼吸法的基础。我可以将自身圈境中的攻击成倍地加压。拿刚才那个瞬间举例,你闯进我的圈境后,我打开了呼吸法,随之只是做了一个‘用刀尖轻轻压一下’的动作,而后这动作就被成倍的特化,变成了从天空降落下来的、自上而下的强烈压制,将你的攻击、你本人、还有这个领域内所有的事物都给狠狠压在了地上。” “我的呼吸法名为‘镇妖’,在这个国家是‘压制、降服、禁锢妖怪’的意思——在我的圈境里,你就是妖怪,而我能做的,就是镇杀妖怪。” “即便你是神的子女,入我领域,便为妖人。” 说着,唐雨寒将抵在对方脖子上的刀拿开,随后站了起来:“不过‘镇妖’毕竟是个瞬时的领域,现在这个领域因为我的移动而消失,所以作用在你身上的我的剑技效果也在逐渐淡化,这就是你可以慢慢移动身体的原因。” 阿努什卡抬抬头,仰视着唐雨寒的脸冷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趁刚才那个时机杀了我?”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唐雨寒笑了下,那是个友善而寻常的笑容,“杀人很容易,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做的事情。何况你虽然不是人类,但毕竟长了个美丽女人的外形,我没办法轻易对妇孺下手。不过作为你的对手,我对你的战斗力表示尊重,明白么?美丽和强大并不冲突,不要因为自己长得美丽就好像该天生脆弱似的,那是世俗的误解。” 阿努什卡闻言,怔怔地望了眼唐雨寒:“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是么?作为能把神的女儿砍伤的人,可能奇怪点也不意外吧。”唐雨寒说着挺刀离开,以背影向阿努什卡留下一句话,“‘镇妖’的效果应该还需要过一会儿才能解开,如果你强行进行突破想必也能提早逃离。但我告诉你,刚才我的刀碰触你的脖子却没被腐蚀,因为我已经找到对付你的办法了。” 唐雨寒的刀刃上传来了“铮铮嗡嗡”的混声,那听来像是…… 像是链锯。 “只要将内气附着在刀刃上,让其以超高速进行同方向的运动,那种会令触摸之物干涸腐朽的能力便会被常换常新的内气给抵挡下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就是这个道理。”肉眼可见的光泽在刀刃上闪耀,那便是唐雨寒内气高速流动的光华,“而且这样的内气缠绕方式也提高了刀刃的锋利度,现在我手里的刀,蹭一下就能把你的胳膊砍下来。” 言毕,唐雨寒的身影骤然而逝,向着那头让·克朗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去。 而阿努什卡在意识到对方打算偷袭让·克朗之后猛地撑起身子,果然开始拼尽全力地抵抗“镇妖”的束缚,在一声长啸从其中挣扎出来后,摇晃着向唐雨寒追了过去。 …… 九层的大厦造就的废墟砸坏街区、拦截街道,使得消防和公共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到达现场后都一时间难以突入废墟最内部。而在那里,正是李游书和让·克朗僵持的战场。 “我已经知道你的能力了。”说着,李游书的目光透过垂落在额前的发丝凌厉射去,落在金发碧眼的让·克朗身上。 “知道?你真的知道吗?还是你自己以为知道?”让·克朗笑了下,双手插兜、从容不迫地向李游书问道。 “用过这么多次,就算是猴子也能看明白是什么原理了。”抬手指向让·克朗,李游书沉声道,“你的能力并非是制造力场,而是制造物质。你斩断大楼,是在制造物质的瞬间产生隔断空间内重叠物的效果;而那些斩击,则是你控制产生之物移动的效果;你之所以能够阻挡我的攻击,也是因为创造了壁障的物质。所以你的攻击才那么灵活、那么繁复。我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电影也看得多了,普通的念力超能力者,可没法把自己的念力细化到如此精准的程度。加上你的壁障能够被我渗透而不是被抵消,就更能说明那绝对是物质而非力场!” 面对李游书的分析,让·克朗的脸色逐渐阴沉、再阴沉,而后又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果然啊……李游书,你,”抬手指向李游书,让·克朗的神情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猎物。” 话音一落,李游书警觉起来。 他的头顶,传来了重物坠落的轰鸣风声。 第三七七章 绝境顿悟 “李游书,你说对了。”在那重物坠落的轰鸣风声之中,让·克朗的笑容愈发阴沉下去。 “我的能力,跟你猜测的几乎吻合。但知道了我的能力,你又能做什么呢——物质带来质量,质量创造威力,你能抵挡下来么,从天而降的一幢大楼?!” 闻言,李游书眼神一动,眉头紧拧抬眼看向天空。无妄诀的视野之中,那夹带了让·克朗薄弱能量的透明物质,终于因为其巨大的形体和质量而首次被李游书成功观测。 让·克朗不是夸大其词,在二人的头顶上,确实有着一个如五层联排举民楼般大小的长方体物质,正在重力作用下向着地面砸下来。 “该死!”牙关一咬,李游书看向让·克朗厉声喝道,“如果你在这里把我杀死,那样本也会被毁的!” “不不不,你在吓我,这没有用。我知道这样的攻击是杀不死你的,在方才与你的战斗中,我发现你拥有着非常强的破坏力,强到足以打出这大楼坠落一样的巨大动能;你也拥有可以抵御我斩击的防御能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力在保护你,但那坠落下来的冲力也伤不到你;当然,你更可以一走了之,毕竟你还能踩踏空气,在半空中行走!” 让·克朗虽然看起来狂傲不羁,但实际上却已经在战斗中将李游书的实力给摸了个清楚:“李游书,你所掌握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我明白为什么《artod计划》会在你到达钟城之后破产,为什么徐临观那个家伙会对你那么忌惮,为什么总部那边特别要求活捉你!” 那因坠落而压盖下来的轰鸣声同样引起了魏若熙和葛鹏池的注意。魏若熙眉头紧锁,看着李游书的背影喃喃:“游书,小心啊……” 坠落的大楼愈发逼近,李游书下意识向后撤身,退到了魏若熙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快走,这里很快就要被夷为平地了,老唐!老唐——!!” 听见李游书呼喊,本打算偷袭让·克朗,砍下他胳膊的唐雨寒只得作罢,快步回到了李游书身边。 “游书,他是不是打算用什么东西把咱们砸死?”同样听到了轰鸣之声,虽然看不见那坠落而来的大楼,但唐雨寒仍然本能地向李游书问道。 “你有办法阻挡下来吗?”这种时候,李游书也只好向唐雨寒求助。 “啧……我擅长斩断,可不擅长粉碎啊。就算我把那个东西一刀两断,掉落下来的部分也会扩大灾害的范围,还不如不砍。”说着,唐雨寒抬起刀往外面指了指,“消防、医疗、警方都已经到了,肯定还有围观的人,如果我斩断那东西,估计受到波及的人会更多。” “可是逃已经来不及了。”李游书的眼神狰狞可怖,直直地射向站在那头狂妄轻笑的让·克朗,“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要杀害无辜以作乐,不能让他得逞!” “李游书!”远远地呼喊着对手的名字,让·克朗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把样本交出来,乖乖跟我走。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妈的……你说让我们死,我们就得死么!!”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李游书咬牙切齿地攥紧了双拳。可随即,魏若熙的手轻轻抚在了他的拳头上。 女友的手十分柔软,可是却冰凉而颤抖。那寒冷令得李游书顿时冷静下来,扭头看向魏若熙,一时间思绪翻飞不止。 现在不能硬拼,而且要好好保护若熙。 如果真的没办法,就只能让老唐出手了。 单纯的拳脚根本无法将如此大体积、大质量的东西在短时间内粉碎,而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在对付让·克朗那构造物质时的效果也并不见得十分有效。 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具威力的办法来阻止这场灾祸吗! 也许需要新的招式,对,新的招式…… 瞬间,李游书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场景。那是初遇让·克朗这个混账东西的夜晚,当听见那隆隆雷声的时候,这王八蛋明显是退缩了。 他究竟是惧怕周慕清,还是惧怕周慕清的五雷正法,亦或是二者兼有…… 至少要试一下! 想到这儿,李游书顿时沉静下来,抬头看向那转眼便至的坠落之物开口问道:“老唐,你最多能把一栋五层的大楼砍成什么程度?” “那么大的体积……六块吧。” “好,待会儿我给你个提示,你就冲咱们头顶砍。” “你要干什么?” “赌一把!” 此时,阿努什卡一路赶回到让·克朗身边:“让,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辛苦你了朋友。”说着,让·克朗抬手指了指天空,“我在等待这个街区的毁灭,顺便看看这个李游书打算以什么样的办法来逃脱我的制裁,哼哼哼……” “虽然总部没有让我们收敛,但你这么大肆破坏,会让总部跟这个国家的关系更加紧张。”阿努什卡冷静地端详着在尘埃中若隐若现的那巨大物体的线条,开口说道。她倒是没有劝阻让·克朗的意思,毕竟这人总是喜欢搞一些有直觉震撼力的场面,太过常见了。 “没关系,塞洛斯正在扩张发展,没有为了区区一个政权而做出让步的必要,”让·克朗笑着,挑挑下巴示意阿努什卡看那边李游书等人手足无措的模样,“我们应该让他们知道,阻挡塞洛斯进军的步伐,下场就只有被毁灭。而这个城市,就首当其冲成为坟墓的第一块基石吧。” 让·克朗刚说完,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怒吼:“塞洛斯——!!!” 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工作单位,让·克朗回头看去,发现来人身影腾空骤然而至,连忙抬手以无形之物创造出一个悬浮的铁笼,将来人给砰地关了进去。 那人来的莽撞,因为看不见让·克朗的能力所以狠狠撞在了栏杆上,顿时鼻腔破裂流出血来。但他仍然十分固执地挥舞着拳头,看来是怒火中烧了。 二人定睛看去,发现这愣头青竟然是协助他们一起捉拿李游书的定戢会副会长谢天华。 “副会长先生,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想做了你!!”谢天华此时双目瞪得血红,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让·克朗的牢笼上,却并不能在向前突破半分,“为什么要弄倒大楼,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你混蛋!!!” 闻言,让·克朗跟阿努什卡对视了一眼,而后嗤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个而生气?哦,也对。这里是你的家乡,他们是你的同乡,我杀死他们,你会愤怒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副会长先生,现在就愤怒未免太早了些。” 男人说着指向身后,在上空,隆隆之声已经近在咫尺。 “马上,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这里啦!!” “轰——!!!” 不属于下坠之物的轰鸣令得让·克朗的呼声戛然而止——仿佛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破黑夜,如同将空间本身都切裂的斩击直冲向天空。在让·克朗的视角中,自己创造出来的那沉坠之物,竟在那道苍白耀眼的刀光之下瞬间肢解,并在那强力一斩的冲劲儿推动之下,被暂时地顶回了天空。 “让,你的攻击好像被阻止了。”感觉到搭档创造的攻击被抵顶回去,阿努什卡略有些惊讶地喃喃道。 “哼,不过是苟延残喘,被分割成仍然质量巨大的碎块,反而会徒增受灾的范围,那帮愚蠢的猪猡!” 然而就在让·克朗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时候,一个身影闪烁着蓝色的弧光,高高跃上了半空。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个城区、正在散步的周慕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了天空。 “这气息……难道……是李游书?” 众目睽睽之下,李游书以“鹤影”垫步而上,跃上了数百米的高空,向着被唐雨寒切裂并顶飞的不可视之物奔去。 “五气朝元,一尘不染,能清能净,是曰无漏,肝为东魂之木,肺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肾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宫之土。” 无妄诀的行气路径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颤动,那是李游书在解析。 那个女人,虽然使用的是法术,但终究也是寻道之路。虽然留下的是名为“炁”的物质,但也能被分解、被消化。 而能被分解、被消化,就肯定也能被解析。 眼前闪烁着电光,李游书牙关咬紧、攥住双拳,以越来越快的加速冲向那即将重新落回地面的巨大坠物。 供能的物质可能不同,但至少运行周天的理念必然同一。 于是,奥秘在此解开。 双眼开始闪烁起雷霆的明亮光辉,李游书重复着从周慕清之炁那里解析来的奥妙,语速逐渐加快:“是以圣人眼不视而魂归于肝,耳不闻而精在于肾,舌不味而神在于心,鼻不香而魄在于肺,四肢不动而意在于脾。故曰攒簇五雷,斩除五漏,寂然不动为道之体,感而遂通为道之用……” 混元一气,天地得之,千变万化;生灵得之,感天地、动鬼神,呼吸风云雷雨,无所不至! 当电光闪耀缠绕李游书其身,将整个夜空照亮的刹那过后,雷声响彻天地。 第三七八章 雷霆万钧 当天空响彻雷鸣之时,已经被唐雨寒那惊人一斩给扰乱心神的让·克朗面如死灰,脸上的表情一再地僵硬了下去。 伴随李游书腾空的身影,晴朗的夜空霎时间乌云密布。阴霾之下,雷鸣滚滚,闪电如同上帝的长鞭自云端猛烈甩下,而后如怪蟒蛟龙绕李游书的身躯盘绕旋转、闪耀光芒。数道闪电以肉眼可见的光柱向地面袭去,李游书的身躯成为了连接这片天地雷霆的微不可视又无可忽视的枢纽。 耳边传来雷鸣与风声,李游书感觉周围氧气逐渐稀薄,那是他攀升至一定海拔后必然会遭遇的事情。但无妄诀在复制周慕清所使的五雷正法的同时,也同样在大功率的强行扯引周遭氧分进入李游书身体,使他能够得到跟在地面等量、甚至更多的氧分供应。 “五雷正法何其高深玄妙,岂是我一介习武之人能随便参透的法术……”距离那巨大的坠物越来越近,李游书心中暗暗思索着,“何况习武之人更加信赖的是自己的身躯,引导天地雷霆这种事情,不是武人该去做的。” 所以这并非五雷正法,只是将周慕清的法术进行了简化,将五雷正法的主体程序凝练在体内,以李游书自己的身体去承接天雷,而后以缠绕雷霆、无限焦热的身躯,去将接触之物破坏殆尽的武术! “这便是独属于我李游书的五雷正法·mini~!” 在雷霆的环绕之下,李游书的身躯步步攀升,向着被唐雨寒分割的六块陨石冲了过去。 “怎么可能……导引天然雷电这种事情,在这个国家难道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身侧话音传来,让·克朗本能地抬手格挡,然而魏若熙的攻击比之更快一步,伴随雪鸿舞飘然而至的身影,缠绕罡气的一拳正中其蜷曲防御的右臂,将其打得向左侧飞身退却,滑出十几米外方才停住身体。 “嘁,”感觉到手臂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克朗凝视过去,声音低沉嘶哑地嗫嚅道,“主动来送死啊,女人……!” “能够以小周天引发大周天的共鸣从而操纵天雷这种事情,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到的。”无视了对方的羞辱,魏若熙甩甩手臂,紧紧盯住男人的身影。于此同时,唐雨寒的刀尖从她身侧刺出,将企图攻击魏若熙的阿努什卡给逼退出去。 看着眉头紧皱的让·克朗,魏若熙的神采中熠熠有了傲岸的光芒:“但你的对手是李游书,你就应该明白——当你说要与他生死决斗之时,他就会想尽一切连你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办法来打败你!” 伴随魏若熙的话语,天空中李游书那微弱到如残烛的一点亮光向更高处飞去,仿佛倒行的流星般斜斜升上夜空,继而撞上了谁人都看不见、却分明能够感受到的从天而降之物。 远方的天空随即传来一声炸雷,天穹下的一切——即便是空间本身——都仿佛受到那能量的波动而剧烈地震颤起来。 随后,江城市黄武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闪烁雷光的阴霾天空。在那里,焦灼耀眼的闪电细密地织成了一张电网,在浓云之下摩擦回闪、释放出难以估量的破坏力,将那被分割成六块的巨大坠物给彻底包裹、焚烧、粉碎,将整个夜空都照得如同白昼般刺目通明。 李游书做到了,他解析周慕清的雷法之术而进行了改编的自创功法,此时正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将那坠向地面的不可视之物从内到外地彻底破坏,令其尚未触及地面便要在雷霆万钧之下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 当热量在一定空间内持续贮存,就会在超过临界点后突破束缚爆发出去——在李游书以那雷霆之力反击让·克朗的天空坠物之时,闪电持续的攻击在烧毁它们的同时也为其中注入了热能。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的天空坠物闪耀出了暴露其轮廓的光芒,而后在电网的包围之下轰鸣爆发,于阴云中结成连片的耀眼火光,并将李游书那缠绕闪电的身影也一同吞没了进去。 那壮丽的绝景,旁观者此生估计都不会再遇见第二次——明明是无光的夜空,此时却如同黄昏时日光照耀下的远海,火焰烧灼昏黑的浓云,橙红而绚烂的光彩于夜的包裹下海浪般翻滚不休。 抬头看着自己竭力创造出的灾厄在李游书、唐雨寒兄弟二人的合力反击下化为虚无,让·克朗忘记了右臂的疼痛,脸上因愤怒而暴起的青筋令其面目如魑魅般狰狞恐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爆炸掩盖了魏若熙微弱的脚步声,但仍然被男人给察觉到。见那女人又冲杀过来,让·克朗想要出手,然而右臂刚一挥出,便脱离控制般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方才那一拳,魏若熙熟练地将罡气垫入他的右臂关节中,致使让·克朗的右臂失去了行动能力。 见状,魏若熙纵身追击过去,对让·克朗沉声说道:“看来你虽然拥有超能力,但肉体却也只是普通人的水准。制造出那样大质量的攻击,想必此时你的能力也进入到疲软期里,以至于刚刚明明能跟游书打得有来有回,这时候却连我都对付不了。” “但只凭你也根本杀不了我。”金发碧眼的男人对于魏若熙的分析不置可否,虽然右臂无法运动,但左手随即抬起,召唤数道劈斩向魏若熙的身影袭去。 以翩然身姿躲闪掉了那精度远不如前的攻击,魏若熙身影腾挪之间已近在眼前:“你说的对,我没有能力杀死你。即便你现在正处于弱势,我也没有将你杀死的实力和想法……” 男人轻叩响指,防不胜防的攻击从头顶袭来,魏若熙于空中发力,扭转身躯躲过了那招,而后借助自身在空中旋转的加速掸手挥击,一招凌厉的指爪在阴暗的黑夜下拽过三道明亮的光痕,瞬间撕裂了让·克朗左肩令其鲜血飙飞而出。 “咳!”出乎意料的一招,血光之中,男人的脸上显露出吃痛神色——让塞洛斯的杀手首次负伤的,竟然是他最没有瞧在眼中的女人。 魏若熙纤长的手指上缠绕着罡气的灿金之色,让·克朗的鲜血随着罡气的飘散而一同消弭而去,不曾在她手指上沾染分毫。 以刀鞘空击产生短促而强大的推力,唐雨寒将阿努什卡打退几步,扭头看向魏若熙那头:“哦……游书竟然把那个都教给她了。” 那指爪、那架势,赫然便是龙文斋的独门手法,六阳龙钩。 没错,卸骨擒拿虽然强力,但短板过于明显。五步穿心指又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奇招,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使用。所以我只能去学——雪鸿舞也好,拳脚功夫也罢,必须不断地学习,才能跟上游书。 这么想着,魏若熙变爪为掌,乘胜追击。 而让·克朗的眼中则闪过了恼怒的阴寒光芒,而后向着不远处挥动手臂。 紧跟着,一个人影向这边飞过来,猛地停在了魏若熙面前。 是谢天华,他方才还被让·克朗以能力囚禁在了不可视的牢笼之中。而此时却已然成为了男人的挡箭牌。 魏若熙见状也是一愣,突进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别停下!”自知被塞洛斯的混蛋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无可奈何,谢天华咬牙切齿地向魏若熙大喊一声,想要拼尽全力挣脱束缚、转身给予让·克朗最后一击。然而把谢天华当做了物品的男人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一声尖锐爆鸣响动,十余发凝练通透的飞弹瞬间洞穿谢天华的身躯,以超越子弹的速度向魏若熙爆射而去。 那攻击近在咫尺,即便魏若熙早有预料且马上以雪鸿舞飞速躲闪,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擦伤,大腿和右臂上顿时迸出血来。 “咳咳咳!噗哈!”躯干和四肢瞬间被攻击打得千疮百孔,被让·克朗拿来作了挡箭牌的谢天华喷血不止,虽然身体遭到控制却倔强地扭头,以眼角的寒光瞪着身后冷笑不止的让·克朗。 “让·克朗……你……你个混蛋!!咳啊!!” 无视着对方的咒骂并轻吹一声口哨,让·克朗将谢天华随手丢出去,而后抬手一挥,从虚空中浮现的五面壁障将腿部受伤、一时无法脱身的魏若熙笼罩其中。 冲那壁障寸劲发力、短促出击,魏若熙发现自己缠绕了罡气的寸拳竟不能撼动那壁障分毫。说来也是,连李游书那样堪称怪力的铁拳都难以撼动的墙壁,她又怎么可能以自身的力量去打破呢。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让我吃了苦头啊,呵呵。”斜着眼睛看向头顶,火浪仍然裹挟着浓云在天空中翻滚燃烧,李游书的身影自从爆炸过后便不曾看见自天际坠落的迹象,“你那个男友,看来是牺牲自己来保全了你们吧,这样一来……我的样本岂不是也毁了……!” 说着,让·克朗抬起手来,天空中涌下的热浪卷起一阵烟尘,在那灰土之中,魏若熙大致地看出了在男人手中凝结之物的轮廓——那是一杆圆锥状的骑士枪。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被那个混账间谍带走的好。既然李游书这么看重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你,那我就把他努力的成果给毁了吧……” 远处,被阿努什卡追击不停的唐雨寒瞥见了魏若熙的不利战况,想要前去帮忙却苦于被阿努什卡给拖住脚步。 “难道你就不能就此作罢么?”唐雨寒低吟之中抽刀而出,经“镇妖”而增幅的横向斩击袭去,将抱臂格挡的阿努什卡向后打出十余米的距离。 借助这时机,唐雨寒抽身而去,却紧跟着又被那女人的身影给拦了下来。 “不会让你走的……”虽然肌肤拥有足以抵御子弹和火箭炮的坚韧程度,但阿努什卡的双臂仍然被唐雨寒威力惊人的斩击给削去了骨肉,显露出两条小臂森森的白骨。 但也就在她说话的功夫里,新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将被削去的皮肉填补恢复,令血淋淋的伤口复原如初:“你是我的猎物,我不会让你去妨碍让的猎杀。” 那头,双目中血丝密布的让·克朗高呼一声:“该去死了!” 然而不等他出手,在逐渐沉寂下来的雷鸣与爆燃中,一声枪响令得这片废墟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第三七九章 英雄重新登场 枪响过后,一颗子弹停在了让·克朗眼角的位置。 “哼……还真是惊魂一刻啊。”抬抬手指将眼角的子弹给拨落在地后,让·克朗向远处投去了目光。 在那里,双手持枪的葛鹏池正眼神冷厉地盯着他。 三分钟前,当李游书的身影冲向那自天空坠落的庞然大物之时,魏若熙对他低语了一句:“你应该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吧?” 面对一个女子这样的询问,葛鹏池自然不能说“我不行,你得保护我”这样的话。虽然无法参与到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但自保总还是能够做到的。 随后,他便见到了魏若熙同样矫健不落下风的身手,以及李游书缠绕雷霆、震天动地的壮举。 当回过神来,竟然死人了。让·克朗将一个男人做了挡箭牌,并透过那副肉身发动攻击偷袭了魏若熙,使用能力将她给困住。 此时那位持刀的友人与塞洛斯的女战斗员僵持不下,李游书又被火光吞没了身影不知所踪。李游书危难出手、仗义相救,如今他的女友陷入困境,葛鹏池虽然是个见死不救惯了的特工,可手却下意识地把枪举了起来。 然而失败了,这有些超乎意料,毕竟让·克朗刚刚释放了那么巨大的一击,应该正处于疲惫的状态才对。按着这个想法,葛鹏池才敢暗暗开枪偷袭的。 可即便如此还是失败了,葛鹏池根本想不到,即便使出了那般骇人的一招之后,让·克朗仍然保留着如此多的余力。其行刑捕杀队副队长的名号,看来也并非是浪得虚名。 “碍事。”让·克朗说着随手一弹,一道凌厉的无形弹丸飞驰而去,葛鹏池见状急忙飞扑出去,这才勉强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这算是个不轻不重的警告,让·克朗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放在那弹指可灭的普通人身上,继而回神看向魏若熙。 “哦……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当再将头转回来的时候,让·克朗的脸色出现了离奇的欣喜,“都怪我刚才太过愤怒,以至于都放弃了应有的猜测——这位女士身上,样本的气味竟然如此浓烈……” 说着,让·克朗收紧了牢笼,将魏若熙禁锢在更加难以活动的范围里:“把样本交出来,女士。这样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毕竟你并不在我应当剿灭的名单里面。” “住手!!”见让·克朗似乎在跟魏若熙谈及样本的事情,葛鹏池连忙又开了两枪,他的袖珍手枪里子弹本就不多,先前执行任务时又用过一次、来不及补充子弹,打完这两枪之后就彻底没有子弹了。 面对那砰砰两枪,让·克朗又是极淡然地一挥手,随即便将那两发子弹给弹到了地上,笑着对魏若熙说道:“我不是个喜欢侮辱别人遗体的人,所以不要逼我先杀了你,再从你的尸体上找东西。” 魏若熙闻言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叫‘死到临头尤不自知’么?” “那是你们国家的俗语么?” “差不多吧,”魏若熙说着,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确认样本没有因为自己运动剧烈而碎掉,心里松一口气,更有了说话的底气,“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明明都快要变成一具尸体了,还在这里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呵呵,呵哈哈哈,一具尸体?” “是啊,”魏若熙说着更加放肆起来,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仰着头对让·克朗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已经跟尸体差不多了吗?” 让·克朗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抬手朝向魏若熙,做好了用身边那杆凝结的透明骑枪随时戳穿她的准备:“这位女士,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如果你是觉得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那边的剑客来救你,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阿努什卡身为神的子嗣,虽然会一时落入下风,但绝对能够将你的朋友彻底杀死。” “哼哼,”面对让·克朗死亡的威胁,魏若熙却只是轻笑,难得地在战斗里显露出了平日里对待李游书的那种轻松和可爱,“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向唐雨寒求助,而不是在向我的男友求助呢?” “你说李游书?他现在都已经被烧成灰烬、不知所踪了,你竟然还妄想他能——” 惊雷一闪,让·克朗的话音戛然而止。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爆射出一股混杂了疑惑、恐惧和愤怒的光芒,并随即解开了对魏若熙的禁锢,并将那本来用以诛杀魏若熙的骑枪以极大的暴力投射了出去。投速之快令得让·克朗身后骤然掀起一阵劲风,将他被魏若熙划伤流下的血液都吹得凌空飞散。 闪电划过一串刺眼的光芒,魏若熙只听见不远处传来阿努什卡“啊”的一声惨叫,又听见身后刮起一阵狂风,最后是鞋子踏在碎石上的轻微的声响。 当她抬头看时,李游书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这生死相搏呢,你就坐下了?”笑着伸手摸了摸魏若熙的脑袋,李游书冲女友问道。 魏若熙嘻嘻笑了一下,随后在李游书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赶到的——刚才那招真漂亮,辛苦你了。” 而此时,让·克朗已经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当雷鸣响起的时刻,他看到一个身影带着令人恐惧的电弧骤然落地。几乎是瞬间的思索过后,让·克朗便将魏若熙的牢笼解开,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身边已然凝结多时的那杆骑枪之上,而后便拼尽全身实力、以最大的劲道将骑枪投射了过去。 他可以肯定,那个落地的身影就是李游书。 不可视的投枪飙射而出,向着落地未稳的身影刺去。让·克朗火力全开的一击,该是快到常人肉眼难以捕捉、威力足以穿透装甲车的。然而虽然模糊且刺眼,但让·克朗亲眼所见,那个人影以更快的速度侧身闪过了投射,并在其经过自己眼前时,出手稳稳将那杆投枪抓在了手里! 让·克朗创造的不可视之物是以固体状态存在的,所以被感触到是情有可原,但要说抓在手里——常人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配上高速旋转的状态,还是用肉眼不能观测的不可视的攻击,恐怕只有鬼才会想到抓住那个东西。 但确实抓住了,缠绕着闪电的身影不仅将那骑枪抓在了手里,更是在让·克朗来不及将自己能力解除的那个瞬间,攥住骑枪一路爆冲而去,将其狠狠插进了正与唐雨寒激斗的阿努什卡的肩窝中。 所以,魏若熙才会在那个瞬间听见阿努什卡“啊”的惨叫。 做完了这些,李游书才赶奔魏若熙身后停下。而他自落地到来到女友身边,只花了两秒钟的时间。称不上光速,但也已经足够快,足够迅捷。 “嘻嘻,你又救了我,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当着让·克朗的面,魏若熙踮起脚,在李游书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而李游书也是很自然地笑着摸了摸魏若熙的头:“因为关乎你跟老唐的性命,我哪有不拼命的道理。” 正在这时,“噌噌噌”三声斩切破风,李游书抱住魏若熙向前重踏,八极拳的震脚功力硬撼大地,将地面碎石震上半空,把让·克朗袭来的三招尽数挡了下来。在阻拦攻击的同时飞身后撤,李游书将魏若熙抱回了葛鹏池身边。 “辛苦你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在这里看着我打吧。”说着,李游书又扭头看看葛鹏池,点头道,“葛叔,刚才多谢了。” 他指的是葛鹏池为了拖延时间而冲让·克朗开枪的事情。 葛鹏池见李游书又好模好样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由得又是惊骇、又是宽心,最终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沉沉的长叹,冲眼前年轻人点了点头:“去吧。” 于是李游书扭头看向那边,让·克朗在等着他。 没有说话,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但眼神足以传达一切,那种想要与对方一决生死的诉求,在彼此的目光中表达得更为激烈。 “我速战速决。”一语以蔽之,李游书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魏若熙身边。只见冷光一闪、电弧爆鸣,下一秒,李游书的拳头距离让·克朗的胸口,便只剩下了不到几公分的距离。 此时,将让·克朗用能力构筑的不可视骑枪化为灰烬后,阿努什卡看向站在那边的唐雨寒,脸色颇为不悦。 “哎呀……你是在怪我没有乘胜追击是吧?”用刀背拍了拍肩膀,唐雨寒盯着那女人傲而冷的面容,懒洋洋地说道,“其实我赶航班,所以现在脑袋还有些昏沉,再就是我喜欢单挑,单挑的话,杀你也就杀你了。但是我兄弟下手伤了你,我又砍了你,这等于二对一,不太地道。” 说着,唐雨寒扭头看向了让·克朗那边:“而且……我觉得你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的长官可能快要挂了。” 闻言,阿努什卡也扭头看过去,在她超敏锐的感官之下、近乎定格的时间画面之中,身缠闪电的李游书正向让·克朗挥出他的重拳。 那本来没什么好怕的,让·克朗的能力最擅长后发而先至,他只需要以比李游书更快的速度创造多层壁障,就足以将李游书的进路给阻挡下来。 当然,这只是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李游书猛进的身躯四周,全部都是折射了他周身电光而微微显露了轮廓的碎片——那是让·克朗的能力被打碎后的模样。也就是说,在那一瞬,李游书已经以那缠绕雷霆的身躯和重拳,一路撞碎男人创造的壁障,突入到了他最为薄弱、最为无力的距离之内! 在以刹那的时间中看清了眼前的战况、推测出即将出现的败果,阿努什卡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与唐雨寒的僵持,转身向让·克朗那边冲了过去。 一道剧烈的冲击落在了阿努什卡的后脑上,女人先是一愣,回头看时,唐雨寒手持刀鞘的身影已经在她的视野中模糊了下去…… “抱歉啊,胜之不武了。”说着,唐雨寒冲阿努什卡倒下的身影拜了拜,“不过你这神的后代原来也怕被打后脑啊,果然小时候看的不是《大英雄狄青》,是《大英雄闷棍》。” 而那头,遭受了李游书截心一掌的让·克朗,正满脸疑惑不解地看着胸口闪烁跳升的电光,感觉李游书的身影正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而后,他的视野便在一阵沉重的摔落后,变为了仍有着火浪余韵翻涌的黑色夜空。 第三八〇章 告一段落 八月二十一日凌晨1:27,当警方踏入这栋倒塌大楼形成的废墟后,天空下起一场大雨。泥泞、崎岖的废墟中,多个部门对受灾人员进行了联合搜救。最终得救的幸存者只有三人,更多的无辜群众在这起酒店高楼坍塌的事件中丧生。 “怎么会!”当从手机里得知了又一起事故的发生后,在家休息的警员王硕腾地站起身来,而后又在女友的询问下坐了回去。 “是塞洛斯那个样本的任务么?”与王硕一样,他的女友也是prdc派驻江城的卧底,平日里以记者的身份探查可能存在的威胁,与王硕在总部时便是同事,“昨天大桥上的事情,加上今天,都是塞洛斯的人做的?” 王硕沉沉点头:“葛鹏池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那我们应该想办法帮助他,至少应该提供一定的帮助。”这种时候,女友收敛了平日里的娇弱温良,显露出作为特工冷静而干练的底色。 “昨天我已经提供过帮助了,只是没告诉你罢了。”王硕点起一根烟来,有些懊丧地紧皱眉头,“塞洛斯的人竟然敢深入腹地城市来,足见这个样本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葛鹏池危险了。” “那怎么办?” “我们的主要任务不变,这几天多关注一下塞洛斯的动向。静观其变,等待葛鹏池联系我们,”说着,王硕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目光深沉地盯着手机,“如果他不幸牺牲了,我们就有必要向总部申请接续他的任务。不论用何种办法,一定不能让那份样本落入塞洛斯科技的人手中。” …… 巷道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差不多精疲力尽的李游书被唐雨寒搀扶着,身边陪同魏若熙和葛鹏池。 “哎呀你行不行啊,才刚出了一掌把人打飞,就虚成这个样子?”李游书精壮,体重不轻,唐雨寒扛着他实在不轻松。 李游书虽然身上没力气,嘴上倒是还有不少精气神,当下听了唐雨寒的话嘟嘟哝哝地回敬:“淦了,跟自己兄弟还这么多抱怨,你到底是不是我好大哥?” “好不好大哥的,再这么扛你一段,我都被压成好大锅了。” “我也没想到这个功法这么消耗内气,靠,”无妄诀在一刻不停地摄取着外界的能量,但这依旧不能短时间内填补李游书使用那雷霆缠身之功后巨大的内气消耗缺口,以至于此时令他整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无法挪动半步,“感觉就好像把所有内气、所有能量、所有气血都拿出来用了个干净,比脸还干净,比裤兜还干净!我现在,就是个被抽空了的臭皮囊!” “没那个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救下若熙之后乖乖地等在那里,让我把他们都一刀一个砍了不就完了嘛!” “你瞎吹什么牛逼呢,还一刀一个,那一个小姑娘你砍半天都拿不下,要不是我拼了老命——” “哎呀,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李游书未等得把话说完,便被魏若熙揪着腮帮子给强行制止了吵闹,“咱们现在这么狼狈,你跟雨寒哥还有心情拌嘴吵架呢!” “你干嘛叫他那么亲?还雨寒哥。” “雨洺哥跟我大哥哥是同学朋友,我跟雨寒哥是认识的呀!” “好家伙,合着你们武行圈子里拿我李游书当外人了。” “诶,打住。这话就偏颇了,我可不认识什么诡仙门的,也不认识三花奇门家的,更不认识蛊仙门的小妞儿。要说交朋友,还得是你!”唐雨寒坏笑起来,阴阳怪气地回敬了李游书。 终于,在旁的葛鹏池听不下去了:“三位,咱们能不能先找个藏身的地方再吵啊……” 唐雨寒闻言回头上下打量了眼葛鹏池,嘴上低声说道:“脚步虚浮、目光不定,身无根骨、脊无中正——你不是武行人,你谁啊?” “哎呀我一步也挨不动了,你背我,你背我!”李游书打岔,松开魏若熙便往唐雨寒身上扑过去,把他那好大哥压得一个趔趄。 “嘿你大爷的,倒真是不拿我当外人啦!你快跟我说这爷们儿是哪家的啊,怎这么厚脸皮啊一路跟着咱们?我跟你说啊,虽说我这当哥哥的也不该总啰嗦你,但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总得眼睛擦亮了点儿,不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结交,知道吗!” “……” “雨寒哥,他好像睡着了。” 闻言,唐雨寒这才安静了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沉稳下去:“呼……终于睡着了。” 说着,他把李游书的身子往上耸了下,以便于背得更稳当些,同时向魏若熙苦笑:“若熙,游书今天这一仗打得可是不轻松啊,我看了心里都忍不住提一口气。” 魏若熙点点头,神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随后,唐雨寒又侧目观瞧葛鹏池。 “爷们儿,刚才我是说笑,您别见怪。但是人行走江湖,总得自报个家门。说说吧,今儿个游书这么拼死拼活,是不是你引起来的?” 当唐雨寒认真言语的时候,他那向后瞥去的目光就变成了一把长刀,随着周身阴寒杀气升腾而起,一击刺穿葛鹏池的心魄,令其顿时冷汗大起、毛骨悚然。 而魏若熙见状则上前一步拦下了唐雨寒的致命凝视,开口道。 “雨寒哥,还是我来解释吧。” …… “让,醒醒。” 朦胧中,让·克朗感觉到有人在推搡他。战斗员的身份令其第一时间惊醒,并同时发动能力将自己的身体给保护了起来。 而将其唤醒的女人见他依然保持着高度的作战警惕,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而后坐了回去:“你没事就好。” 让·克朗头脑昏沉地坐起来,随后向四下观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栋高楼的天台之上。而此时坐在他身边、将她唤醒的正是阿努什卡。她的血统被隐藏下去,肤色便恢复了往日的白皙,整体的形象在夜色间变得明亮起来。并且她的衣物因为战斗而破损多处,经过她手进行了简单的撕扯,修改过后的打扮又多了些随性和自由,令眼前这女人变得像是一个生活在正常人类社会中的美丽姑娘。 “是你救了我?” “我醒来的比较早而已。”被唐雨寒打晕后,阿努什卡只是昏厥了不到两分钟便清醒过来,而后她发现打飞了让·克朗后,李游书便招呼着唐雨寒一起撤离了现场,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于是她爬起来,很快地恢复了清醒和体力,扛着让·克朗离开了那里。 “哼哼,看来,我们竟然输给了两个普通人啊,阿努什卡。”很快便从自己的既得信息中推断出了前因后果,让·克朗不失风度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而后盘腿坐在阿努什卡身边,开口笑道。 在昏过去的前一秒,他记得李游书身缠闪电,从他女友那边爆射而来。其速度之快令自己毫无反应之力,多亏先前那短暂的观察,自己才提前架起了六道壁障来阻挡他的身形。 然而那六道壁障几乎是一瞬间便被李游书给全数突破,随后一招推掌重重落在了让·克朗的胸口,将其打得横飞出去。 随后,胸口发闷、意识模糊,让·克朗就此晕过去。 阿努什卡摇了摇头:“那种对人特化的攻击方式,能够挥剑成风的臂力,能够让雷霆缠绕身体的技艺——如果仅仅因为他们并非天赋异禀、拥有与生俱来之能力,就把他们判断为普通人,那实在是有失偏颇了。请原谅我的冒犯,让·克朗副队长,但他们确实拥有杀死我们的实力。至少,他们二人合力,能把我们其中一个杀死。” 确实啊…… 让·克朗没有出声,心里却已经暗暗地点头同意了。 “另外,让,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 “什么事?” “你把定戢会的副会长给杀了。” “哦对,你不说,我险些都要忘记了。” “但是你确实杀了,而且杀得毫无道理。”阿努什卡虽然是在指出让的错误,但语气中却毫无批评的色彩,只是淡然地陈述事实,“这会让我们跟定戢会、跟临江集团的关系恶化,虽然他们对总部而言只是一些用于人海战术的低廉劳动力,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跟他们适当地打好关系。总部也是这么嘱托的。” “是是是~!对于这件事我还是要做出检讨的,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把那些依附于我们的谨小慎微的势力当作奴隶甚至是家畜看待,这是我的错误。”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让·克朗闻言,垂下头去发出一声冷笑:“哼,没想到只是以戏耍的心态来对待这个任务竟然会吃苦头,这次是我的失误了,我表示万分的抱歉,阿努什卡。” “不用向我道歉,我的伤势可以快速恢复,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在你诞生之前就已经遇见过许多辜负了我的人,在你之后也会遇见,但你绝对不是辜负我信任的那一个。你只是出现了小小的失误,作为一个已经与你有五年合作经历的搭档,我可以如此断定。” 让·克朗点点头,在搭档的鼓励下露出一个淡然而富深意的笑容。他站起来,走到了天台边缘俯瞰着这座城市,随后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天亮之后,我会联络定戢会。而你,阿努什卡,你有另外一个任务。” “你说。” 男人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美女搭档:“我要你去找那个女人,请她来帮助我们杀死李游书和他的同伴——对付专业的领域,就要请出领域的专家,不是么?所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就是这个意思。” “但她身份特殊,未必会愿意冒险帮助我们。” “所以我才要你去找她,而不是我亲自去,”让·克朗耸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如果是我去的话,她可能仅仅因为看我不顺眼就把我杀死。而你,应该跟她关系还不错。” 说完,在阿努什卡的默许下,让·克朗转身看向江城的夜色,喃喃笑道:“找个地方休息吧,阿努什卡,我也需要些时间来休憩……la vengeance est un plat qui se mange froid(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三八一章 浅析 天光大亮,九点多钟的时候,李游书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似的难受。 听见那头气息颤动,靠坐沙发、怀中抱刀的唐雨寒斜着眼睛问了一声:“醒了?” 闻言,坐在李游书旁边已经困顿不堪的魏若熙惊醒过来,下意识呼道:“游书!” “啊,我没事。”李游书冲魏若熙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哈欠,见女友眼圈发青不由得眉头一蹙,“你没睡?” “我说你没死,她不信,非要守在你旁边。不过这也正常,你昨晚打得几乎力竭,睡得好像昏死。要是若熙还有心情埋头大睡,那才是奇怪了。” 唐雨寒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边“嗤啦”一声将两边窗帘全数拉开,光线透过大敞四亮的窗户陡然照进房间,令得李游书忍不住眯起眼来。 “我们现在在哪?”李游书看着窗外的高楼开口问道。他对江城不甚熟悉,好不容易才对酒店附近的路径有了些把握,结果又被迫转移了阵地。 魏若熙回答了他的问题:“咱们这是在江滨区,已经离开黄武区了。” “嗯……”闻言,李游书心里多少放下心来,但随即又问道,“昨晚,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那可是一整栋酒店大楼坍塌,当然会死很多人。”唐雨寒说着看向李游书,“若熙已经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做的这些事情,对错我不多评价,但你是带着若熙诶,不应该尽可能地躲避这些危险吗?” 李游书冲着好大哥尴尬一笑:“树欲静风不止,我倒是想跟若熙简简单单地旅行,但是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些麻烦的事情,实在是推不开啊。” 唐雨寒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坐到床边去:“多亏咱俩聊天比较频繁,你前不久刚跟我说要来江城,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说实话,我要是因为你闯祸而训斥你,那纯属五十步笑百步,遭天谴的。不过该夸还是要夸,你昨天的表现真是帅极了。那是什么功夫?噼里啪啦放电的那个,你从哪学的?” “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李游书一个骨碌又躺回到床上去,望着天花板答道,“认识了一个术士,然后就从她那里偷来了道门的五雷正法。但是法术这号东西,咱用不了。所以我就换了个方式,让天雷缠绕在自己身上,不外放、而内敛,进而强化自己的身体,附带强光和灼烧效果。通过实践得出的结果来看……还是不错的。”李游书说着回忆起昨晚最后一掌痛殴让·克朗的情形,不由得心中大感畅快,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提振。 “行啦,别臭美了。知道你会鼓捣。”唐雨寒嘴上是损他,但实际上心里对这个结拜兄弟的本事还是颇感敬佩的,从钟城相遇起他第一眼见到李游书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数,李游书只是年轻,等将来历练的多了,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李游书笑笑,然后拍拍床示意魏若熙也躺下来,但是魏若熙性子里是腼腆的,见唐雨寒还在旁边,便不好意思当面给他狗粮吃,摆了摆手。 但李游书怎么可能是因为兄弟在旁边就被绊手绊脚的人,趁魏若熙一个不注意伸手拉住她胳膊,略微发力便把女友拉到了自己身边。魏若熙往李游书身边一倒,脸色唰地便一片绯红,难为情地侧着身子,把脑袋埋在了李游书的怀里。而李游书则紧紧抱着她,露出了一副相当满足的神色。 生死相搏之后能把恋人轻轻软软、小鸟依人的身躯抱在怀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舒坦了呢,也就只有醉酒的第二天喝上一碗羊汤、秃噜一碗拉面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唐雨寒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亲密举动的人,见二人抱在一起也是觉得温馨,但又非常知趣从床边退开,坐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诶对了,秦枫怎么没跟你一起?”跟女友腻歪了一会儿,李游书又探头去看唐雨寒,向他问道。 “她回沽门老家去了。她说自打回了国,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实在没脸回家。现在总算找到了个像样的归宿,想回家看看她爷爷,”那个被秦枫称为“像样归宿”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刀放到茶几上,“其实我来找你不光是担心你的安危,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你怎么了?” “我哥这不是跟我爸去鲤城了嘛,你肯定也见过了。他们俩在鲤城,我妈就闲的无聊,整天要我嫂子带着我那个小侄子回家。她们两个女人在一起,简直能把我烦死,”唐雨寒说着翻了下白眼,几乎已经在脑海中重温了这几天居家的折磨,“我妈最能念叨的就是我到处乱跑,不着家,说要找个老婆,这样我心就收了。老天爷,我才二十五岁,就要给我讨老婆?至于我嫂子,她人倒是不坏,有头脑、有素质,但就有一点不好,唯学历论。整天嘟囔我去考更高的学历,我真不是吹,别看她是个博士,做生意可未必比得上我!做生意它就不是个学历管大用的活儿,你在国内想做好生意,不看人情、不靠交际,办不成的……” 看来自己这好大哥回趟家是受了一肚子委屈,平日里字字珠玑、难得调侃,这时间竟然跟个连珠炮似的嘟嘟嘟嘟输出不停。李游书躺在床上耐心听着,并跟魏若熙不时对视,相互交换着心里的感受。 终于,唐雨寒长叹了一声,将话头带回到了正事儿上:“唉,说多了都是泪,不说也罢。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嗯……”李游书闻言便松开了魏若熙,又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实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葛鹏池招惹我在先,但这事情毕竟非同小可,要是让塞洛斯的人把他杀了,我也是于心不忍。” “那你想怎样?把他一路护送回恒玉?” “回恒玉干什么?” “prdc的总部在恒玉啊,”唐雨寒往东北的方向一指,显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来,“难道你在恒玉上了一年学,都从来没有参观过prdc的总部建筑群么?我记得我上学那会儿学校组织爱国宣传和国防教育,还带着我们去到里面参观过呢。” “哈?”李游书眉头一紧,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大二才有国防教育那门课,可是可是可是,我以为prdc是个秘密到谁都不知道的组织呢!” “嗐,人家工作内容高度机密罢了,组织本身要是死咬着牙说没有,反而是欲盖弥彰。” “这么说倒也是……诶?葛鹏池跑哪去了?” “在隔壁,”唐雨寒把手往隔壁房间一指,“我信不过他,让他自己掏钱滚去隔壁休息。妈的给我兄弟害成这个样子,我不打他一顿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老唐,殴打国家工作人员是犯法的。”李游书调侃了一句,又扭头看魏若熙,“样本呢?给他没有?” 魏若熙摇了摇头,拍了派自己的口袋答道:“昨天找到这家酒店就已经很晚了,葛鹏池体力跟不上就径直去休息,我怕你出事就一直守在你身边,所以样本也没有来得及给他。” “嗯,倒也没什么,等他找来的时候再给他就好。” “游书,我有句话觉得当讲又当讲,我就直说了。”这时唐雨寒又开口了,他这话说的一反套路,让李游书连“不当讲就别说”这句经典反击都没能说出口,还害他差点咬到舌头。 唐雨寒站起身来,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风景,这家酒店比李游书找到的前一家酒店看来是更烧钱的,此时他们的房间大概在六十多层的位置上,整个城区的盛景一览无余:“我觉得你昨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如待会儿把那个样本还给那个叫什么……葛鹏池的,然后任他自去就好了。毕竟在这之前他应该也独自完成过不少任务,从来也没有什么李游书站出来帮他。因为这次碰巧遇见了李游书,李游书就必须得帮他到底,没这个道理。何况这件事情根本与你没有关系,我猜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过多地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可能反而会反受其害。” 闻言,魏若熙坐起在李游书身边,对唐雨寒的提议点头表示十二分的赞同。 而听见自己好大哥都直言不讳了,李游书自然也该把这话充分考虑进去。毕竟唐雨寒自始都是个冷静而敏锐的人,所以他的判断是很少出错的。 就在李游书沉思的片刻之际,门外却忽然传来闷闷的人语,似乎是一男一女在讨论什么事情,然而没几句话的功夫那对话便骤然变得激烈起来,进而变成了令人为之一惊的吵嚷。 不等唐雨寒打算迈步出门去看,他们房间的门便被猛地撞开,葛鹏池的身影连滚带爬地飞进了房间,唐雨寒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其拦下,防止他从门口一路飞去,撞碎落地窗跌落楼下。 “没想到这城市已经变得这么热闹了……”门外是个女人的声音,那音色虽然清亮,但却同时透着阵阵的寒意和厌恶,“哼哼,塞洛斯、临江集团的定戢会,现在竟然连prdc都想着来掺和一脚。” 李游书听见那声音,却是跟魏若熙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想掺和也就罢了,至少该派个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人来吧,常规作战部队的卧底间谍竟然还当起了搅屎棍……真是令人光火。” 女人说着便迈步走进了房间,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板上毫无动静,但随着那倩丽身影的出现,李游书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周姐姐?” 听见李游书的声音,周慕清顿时停住脚步往床上看了过去。在短暂地确认过李游书安然无恙后,女人的脸上露出了轻松而愉快的神情,并用近乎欢脱的口吻说道:“呀,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而此时江城的汉津区,在大门正了正领带后,让·克朗再次踏进了定戢会江夏省分会的大门。 第三八二章 拉拢 “是吗,嗯,嗯,好的,我知道了。真的是非常痛心,天华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出了这种意外,我这个作上司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遗体告别那天请通知我,我一定到。” 办公室里,定戢会江厦分会的会长庞高朗挂掉电话后,整张脸都拉得像驴脸一样,脸色也是阴沉可怖,略带狰狞。 谢天华副会长死了,本来他是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可现在却成了棺材里的尸体,就连自己死了这件事情都没办法亲自传达,需要其母亲来代为转告。 昨天晚上,让·克朗忽然来到这边,说是打算要人去找样本、间谍和李游书。本着徐临观嘱托“既不能太过亲近,又不能失却热情”的宗旨,庞高朗让分会长谢天华带十几个人帮忙支援,并暗中知会谢天华不可轻举妄动,尽量作壁上观。 根据乌温后来的陈述,谢天华肯定是照做了,而其他定戢会的理事和成员们也都是一致地认同了这个说法。毕竟在让·克朗和阿努什卡首度进入李游书房间并与其发生激烈战斗的时候,没有一个定戢会成员主动出击,也没人进入酒店前去包抄。这即是谢天华听取了会长意见并谨慎行动的证明。 但他还是死了。以他的空门拳造诣,应该不会因为区区大楼倒塌就被波及身死,所以定然是他杀。 谢天华这小伙子是个很不错的人,看事情透彻,又不会多嘴多舌。就是因为这,庞高朗才将他提拔作了分会的副会长,毕竟作为一个贪欲深重之人,能留在身边的一定得是少说话的人。庞高朗也知道谢天华对自己的事情又清楚又不屑,要不是自己颇有才干,把整个江厦分会打理得井井有条,恐怕当上分会长的谢天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架空自己。 所以现在谢天华死了,庞高朗心里是又轻松、又棘手的纠结。而且死了人毕竟算不得好事,所以此刻心情还是非常糟糕的。 就在这时,秘书小王敲了敲门:“会长,有人找。” “就说我不在。”随意地挥了挥手,庞高朗以最平常的借口打发道。 “可是来的是那位。” “哪位?” “是我。” 这一次,来人没有忽然出现,也没有嚣张地瘫坐沙发,更没有带那个看来战斗力十足的女侍从——仅仅是一人,让·克朗可谓只身创大营。 心里早已经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庞高朗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贵足踏贱地,您这可是第二次了。” “呵呵,会长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唐突冒昧的打扰。毕竟我也是执行任务,您也是执行任务,我们都不过是被各自上司指挥的可怜人而已。” 这样的言语不免令庞高朗心里起疑:这家伙先前分明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二大爷姿态,怎么这时候反倒这么谦虚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得好好防着点这老外作妖。 想到这儿,庞高朗食指交叉撑在桌面上,以八风吹不动、油盐不得进的抵制语气,开口说道:“怎么,难道塞洛斯来的克朗先生也懂得待人的礼仪了?” 小声地在那秘书耳边低语一声“辛苦你带路了,美丽的小姐”后,让·克朗在王秘书心荡神驰的注视下走到了办公桌前面,对眼前这脸色颇为难看的男人说道:“对于谢天华先生的死,我是深感痛苦的。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失误,令定戢会牺牲了这样的一位人才。” “所以,克朗先生,首先请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抬眼看着站在桌前这金发碧眼的男人,庞高朗沉声发问,引得胸前那木质的办公写字桌都产生共鸣颤动起来,“我的副会长谢天华,究竟是怎么死的?” 按照乌温的说法,谢天华对于让·克朗肆意屠杀平民、毁坏城内设施的行为感到极为愤怒,而后便冲进废墟中去向他兴师问罪。等到乌温追进去的时候,李游书已经不见了,让·克朗和他的搭档也不见了,只剩下谢天华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插了许多的钢筋。 听见这问题,让·克朗保持着笑容,但却陷入了短暂而可疑的沉默。他知道阿努什卡为了伪造谢天华的死亡真相,用钢筋把他被让·克朗能力洞穿的位置给重新刺穿了一遍。但那只是用来欺骗普通人的手段,庞高朗不是普通人。 过了一会儿,在庞高朗的逼视下,男人才开口说道:“这很重要么?” “当然,因为他是我的重要助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我要弄清楚他的死因。” “咳咳,”闻言,让·克朗咳嗽了一声,“非常抱歉,副会长先生其实是死于……我与一个女人的交手过程中。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而混乱,但他却忽然闯入战斗,从而被我的攻击误伤,就那么死了。” 他说的并非全然是谎言,但也确实将自己囚禁谢天华、将其当作对付魏若熙的肉盾和障眼法一事给遮掩了过去。 “是么……”虽然得到了捏造的答案,但庞高朗依然阴着脸,目光中的狠厉没有半分松动,“那么我希望让·克朗先生下次行动的时候,能够谨慎思考过后再指挥定戢会的成员。他们每个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术家,每个人的死都是对武术一门的巨大损失。而且……并非所有定戢会成员都会完全听命于这个协会,我所知道,谢天华的好友中就有几位重情重义又脾气暴躁的,因为个人恩怨而将人暗杀也做过不少次。” 说着,在让·克朗的注视下,庞高朗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所以,这并非是劝导而是警告。” 他在乎谢天华死亡的真相么?不,庞高朗并不在乎,甚至于跟让·克朗一样不在乎。但谢天华的死是个机会,是一个能够帮他多少争取些交涉中主动权的机会。上面徐参阴晴不定、徐临观态度笼统,而对面塞洛斯的人又气势凌人,这对庞高朗来说压力实在过大,所以他想要借着这次事件来向让·克朗传达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要以为你是塞洛斯的人,我们就要听任你草菅人命。如果惹恼了我们,无非是一拍两散,甚至于让你没办法活着回去。 放狠话谁都会,庞高朗也完全是唬人的,没有徐临观的命令,他不敢随随便便撂挑子不干。但不让罢工,可没说不准唬人。 在庞高朗眼里,听了他那一席话后的让·克朗果然是畏缩了,他有些发汗地松了松领带:“原来是这样……这是我的疏忽了,真希望能够提前向您询问这些。非常抱歉,会长先生。我无意与定戢会为敌,也非常尊重你们高深的格斗技术,希望您能够将我的敬意传达给战士们。” 看着让·克朗那看来略显焦灼的神情,庞高朗心中冷笑:终究是直肠子的外国人,稍微演点戏就给吓成这个样子。 但既然对方服软了,而且毕竟是在这个合作关系中居于压制位的塞洛斯一方,庞高朗也是见好就收地站起身来:“看来我对您也是有些误解的,从您方才的言语中,我能感受到您对定戢会的尊重,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欣慰。如此,我们的合作便可以继续下去了,克朗先生。” 说着,庞高朗伸出手去。而让·克朗更是伸出双手探身与那男人相握,极尽真诚地点头,同时以目光传达着自己的真挚情感。 让·克朗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怂蛋。区区一个定戢会,在他眼里确实是不入流的东西。可即便是牛马驴骡,也有因为心情不佳而拒绝拉磨的时候,所以适当的退让是有助于继续好好操纵这些消耗品为自己卖命的。 但有一件事他改变了态度,那就是经过昨晚一战,他对于所谓的“功夫”和“武术”有了全新的改观。其实在李游书之前,塞洛斯内部就已经有人向他展示过了所谓“武功”为何物,但让·克朗当时是深感怀疑的,他觉得那不是格斗技,而更像是一种巫师的法术。 但在昨天,他才明白这个国家的格斗技并不是像超能力一样,分类明确、有一定之规。在这片土地上,能够看到一种让·克朗已经许久不曾于这世界中体会过的精神——和而不同,兼容并包。 等到与庞高朗告别,离开定戢会办公楼后,让·克朗便向阿努什卡打去了电话。 阿努什卡是个很注重效率的人,从来不等别人,也不会让别人等。但这次她却让搭档等了好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阿努什卡,你那边怎么样?”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让·克朗向搭档询问他安排的任务进度。 但是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阿努什卡的声音,而是一个听来低沉的男人的声响:“她很好,也祝你好,副队长克朗。” “是你?”让·克朗听见那声音,碧蓝色的双眸缓缓眯成了两条缝隙。以“副队长克朗(krone vice captain)”这样颠倒的语序,并且明知他是法国人还固执地用英语与其对话的,只有一个。 “没错,是我。许久不见,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那个男人的回答官方而冷漠,令人根本猜不透他这越俎代庖的接听行为背后到底有何打算。 “作为直接听命于塞洛斯议会的秘密行动队成员,你能记得我,该是我的荣幸。”让·克朗也极客套地回应了男人,并笑着问道,“如果我没猜错,阿努什卡现在正与她进行对话吧?” “是的,而且看来她快要成功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期待她的加入。现在的情况称不上好,我很需要她的帮助。当然,也需要你的。” “那就要看她有没有动手的兴致了……” 挂掉了电话,男人轻哼一声,将阿努什卡不加任何装饰和保护措施的手机放到桌上,而后转身上楼梯,慢慢走到了复式房间的二层上。 在那里,阿努什卡正背对着男人的视线,与坐在对面的一个女人低声交谈。 而坐在阿努什卡对面,正一边剥着开心果、一边端起茶杯来喝茶,静静听着她所言所语的女人,正是名伶孟文茵。 第三八三章 通天之塔 “慕清姐姐,冷静,冷静。”由于事态来的过于紧急,李游书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你这么愣里愣怔地冲进来,该不会是想要给我们来个连锅端吧?” 周慕清闻言噗嗤笑了出来:“连锅端?我为什么要连锅端?” 那头被周慕清搞得极为狼狈的葛鹏池依然没有放弃抵抗,虽然手枪在昨夜打空了弹夹,但此时还是非常倔强地抄起了匕首:“李游书,跟无铭的人用不着多废话,你赶紧找机会走吧!我来断后!” “走?走什么走?她跟我是朋友,”李游书扭头向葛鹏池解释,“昨天晚上我放电的功夫就是从她这里学来的。诶老唐!忘了跟你说了,这位是周慕清,是黑骑的同事呢。” 唐雨寒一听,脑中便闪过那个与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懒散男人:“黑骑啊……原来他是无铭的人。” 而周慕清这时也是被搞得一头雾水:“游书,这个prdc的废物,你也认识?” “哎哎哎,周姐,你这么说人家就不好了吧。”气氛一时松弛下来,李游书连忙走到床头柜里去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来穿上,冲身后周慕清解释道,“葛鹏池是我昨晚才认识的人。虽然操作是操蛋了些,但人还算是个好人。” “算是?”听见李游书的评价,葛鹏池也是稍有些迷惑地扭头看过去。 周慕清大略地扫了眼屋里的人——李游书、魏若熙是认识的。葛鹏池是个铁废物,根本连自己一招都挡不下来,威胁程度可以忽略不计。而在场看来最有威胁的那个头发蓬松后梳、一身黑衣的男人在接住葛鹏池后,便坐回到沙发上不再动作,身上没有杀气,没有对自己出手的打算。 看那杆放在桌上、离他不远的长刀,应该是个实力强横的刀客。 想着,周慕清便也收敛了杀气,有些无奈地迈步坐到了李游书的床边——因为那里距离葛鹏池更远一些,而靠近她喜欢相处的李游书和魏若熙——瞅着李游书因躲避阿努什卡能力扔掉衬衫而裸露的上半身,惊讶说道:“原来你还有纹身啊,我都不知道诶!” “你只跟我见过一面,要是知道才不对劲吧?”李游书说着走到背包那边去找了身衣服,随后又满脸疑惑地看向魏若熙,“咱们的包不应该已经被废墟埋了吗?为什么……” “我才没有你那么傻呢,”冲李游书吐了下舌头,魏若熙指指葛鹏池,“你用步法带我们逃出大楼坍塌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他把咱们的包都带上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你没看到罢了。” “难怪我说怎么‘鹤影’都带不动,原来不光是若熙和葛鹏池俩人的体重,还有我们俩的旅行包啊……”心里默默想着,李游书翻出一件短袖衫来穿上,又扭头问周慕清,“周姐,你来做什么?” 而周慕清此时已经被李游书臂膀上的龙纹给吸引了目光,一边凑过去端详着一边回答李游书的问题:“你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从那雷霆里感觉到了你的内气,所以就按图索骥地找到这里来了。本来是想很礼貌地敲敲门,结果又碰见那个prdc的晦气家伙说话气我,所以一怒之下就把他打进了你的房间。在这之前,我可不知道你们两个还认识。” “也是昨天刚认识。”将袖子撸上去好让周慕清把那龙纹端详清楚,李游书忽然意识到周慕清会不会因为葛鹏池而觊觎样本,心里不由得暗暗打起鼓来。 而葛鹏池更是直接,虽然当下安全,却仍然不放松警惕地向李游书问道:“李游书,虽然我知道你接触过无铭的人,但没想到竟然是规格这么高的人!” “啊?”李游书扭头看了眼葛鹏池,又回头看看周慕清,“虽然我知道你跟黑骑一样厉害,但上次吃饭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你地位有多高啊。” 周慕清耸耸肩:“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毕竟你是跟我周慕清这个人交朋友,又不是跟我的地位交朋友。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六芒近卫除了是叶先生的贴身保镖之外,也拥有着仅次于叶先生的军队指挥权。不过我基本上都是单干,很少指挥打仗。就这么回事儿。” 闻言,李游书也是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哦,那挺好的。” 见他们俩一唱一和,葛鹏池几乎是难以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只好叹了口气,随后一屁股坐到了唐雨寒对面的沙发上,并沉声道:“既然是李游书的朋友,我也无可奈何,但我事先声明,样本并不在我的身上,也许在昨晚的战斗中就已经遗失了。” 魏若熙本来就不喜欢葛鹏池,听他这么说心里暗暗骂道:“放屁,明明还在我身上。这家伙说谎都不打草稿,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对游书说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李游书听了这话也是心里打鼓:虽然样本确实不在葛鹏池身上,但人家周慕清又不是傻子,道门法术找个东西应该也是容易的很,还用得着听信你一面之词?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慕清看了看李游书、魏若熙和葛鹏池三人,耸起了肩膀:“样本?什么样本?”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李游书低声向她问道:“周姐姐,你不用因为是我的朋友就不好意思,我李游书交朋友向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是不是为了从塞洛斯科技的人手里抢走样本才来到江城的?” “不是啊。”周慕清的回答可谓不假思索,根本没有半分的掩藏和捏造之意在其中,“你说的样本……是《babel计划》的血清样本?” 李游书哪里知道,便扭头又看向葛鹏池。 葛鹏池此时正背对着众人,听见周慕清的疑问,沉默再三后方才站了起来,满脸严肃地答道:“没错,就是塞洛斯科技《babel计划》的血清样本,这是我们潜伏在塞洛斯科技的同事用生命换来的重要样本,因为它,我的同事牺牲了,我在临江集团潜藏多年的身份也暴露——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才得手,说什么我也不会轻易把它交给你!” “草,又一个计划,这塞洛斯科技怎么这么多计划……”继《artod计划》之后,李游书终于又听见了一个新名词,《babel计划》。 然而面对葛鹏池的坚持,周慕清却只是感到莫名其妙,摆了摆手:“你误会了,那种东西我们不稀罕。我们无铭跟塞洛斯的疯子不一样。我们的宗旨是人既生来为人,便应当发挥人的光和热,不可以随意地放弃作为人的身份、作为人的光荣、作为人的灵魂。而且我们无铭的研究方向也一直集中在提高单兵作战能力的装备制造上,塞洛斯那种草菅人命、粗制滥造的行径,我们是根本看不上眼的。” 这话说的李游书云里雾里;而魏若熙只是在一边静静听着、慢慢从周慕清的话语里推理线索;至于唐雨寒,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事情,这时间就半瘫在沙发上抠抠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争论。 面对周慕清的回答,在场最为惊讶的倒还是葛鹏池,只见他两眼瞪得溜圆,似乎是一时无法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你说……你们根本不想要那个血清?” “对啊,”周慕清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对葛鹏池说道,“我来江城是因为北亚战场上塞洛斯科技的人基本撤退,我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来江城杀一个人。你以为呢?是为了来参与到你们这无聊的狗抢屎游戏里吗?真是搞笑。所以我才讨厌prdc的人,大多数都不懂变通、不听解释、不信人言。死脑筋就算了,实力还差,真讨厌!” 抱怨完了,周慕清将李游书的袖子拉下去:“你这纹身倒是漂亮得很哦。” “还行吧。”对于周慕清话题转移之突兀,李游书已经不放在心上。他此时心里比较好奇的是《babel计划》是什么东西。 如果向葛鹏池问是在探听国家机密,那跟周慕清打听,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反正她是无铭的人,说的是塞洛斯的东西,其中跟prdc没有半毛钱关系。 看出李游书好奇,周慕清便无视了葛鹏池,拉着李游书和魏若熙两人坐到自己旁边,还特意让魏若熙坐在中间将自己跟李游书隔开,像个知心好大姐似的说道:“游书,你是不是想知道《babel计划》是什么?” 李游书点点头,而后又冲唐雨寒招手:“老唐,来听来听!” 于是唐雨寒也起身坐到床边,加入到这围炉夜话一样的气氛中。 “我跟你们说啊,塞洛斯科技他们就是一群疯子,整天就是想着要肉身成神,并且围绕这个核心展开了三个大计划,”周慕清压低声音说着,而后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个,被称为《artod计划》就是《人造神明计划》,是用科技手段进行人体改造,创造出拥有超能力的怪物,之前你们在钟城应该也已经见过了;第二个是《dem计划》,而第三个,就是这个《babel计划》,《巴别塔计划》。” 周慕清的声音压得很低,神秘兮兮的样子又惹人想笑:“所谓《babel计划》,其实是一份血清计划,被此血清影响的人将会得到极大的体能提升,但代价就是中枢神经被一种病毒感染,而塞洛斯科技又掌握着这种病毒的母本,拥有以母本操控子病毒的技术。所以说,这个《babel计划》,就是一个能够创造绝对服从的超强力军团之计划。” 听到这儿,魏若熙已经沁出一身的冷汗,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里的血清样本。在确认其没有损坏后方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经纪人黄萧在酒店客厅观望风景。与孟文茵在二楼会面的阿努什卡正神情严肃、语气诚恳地向她说着。 “其实,是让·克朗命令我来请您出手的,他深知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也明白您身份特殊,不该轻易出手。所以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这决定。《artod计划》已经破产,《babel计划》能否成功进行,也许就取决于您是否帮助我们……” 听着阿努什卡极富诚意的请求,一直沉默不语的孟文茵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终于开口轻声哼唱起来。 那是花旦的唱词,但从她口中唱出却也柔中带刚、不失韵味。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第三八四章 真实身份 下楼的脚步声引起黄萧的注意,男人将咖啡放到桌上,将手里的书也扣到茶几上,随后扭头看向走下楼梯的阿努什卡·洛萨。 女人自然是感受到了黄萧的目光,但她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以目光回敬目光。两人互不言语,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的、无言的对峙。虽然安静,但谈不上友好。 当阿努什卡迈步走下最后一栋台阶的时候,黄萧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看来略有些诡异的气氛。 “你的手机。”男人说着,将手机递给了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点点头,走过去接过了手机。她个子很高,跟一米八多的黄萧比起来也只是相差个头顶的高度,当她走近的时候,那隐约透出兽性微光的双眸,以及虽然肤色白皙却分离度极高的腰腹和手臂肌群,都散发着足以压倒黄萧的威势。 “所以,”当女人从自己手中取回手机的时候,黄萧开口问道,“你的劝说达到预期效果了么?” 阿努什卡闻言几乎平视地看着黄萧,冷淡回答道:“我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这要看她的想法。” “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黄萧看着阿努什卡,神情平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作为秘密行动队最为重要的成员之一,她不应该因为你们的无能而背负暴露身份的危险。” “你的态度,与《babel计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肖(shaw)。”阿努什卡冷言以对,而后将手机揣进口袋,“时间不早了,克朗副队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已经跟她说过,如果想要参与这次任务,就直接联系克朗副队。” 说完,阿努什卡便径直向门口走去,将黄萧给丢在了身后。 至于黄萧,他对于这女人的无礼并不觉得讨厌——因为客套在同事之间是多少有些赘余的东西——只是回头冲她又吆喝了一声。 “诶。” 阿努什卡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闻言又回头看去:“什么事?” “在塞洛斯,你可以叫我肖,毕竟是我的名字之一,”黄萧冲阿努什卡笑了一下,“但现在,在我的出生之地,你该叫我‘黄萧’。” “明白了,黄萧。”点了点头,阿努什卡转动门把,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关闭,以听功确认对方已经渐渐走远之后,黄萧面无表情地走到房门前,将门闩锁好,而后转身上了二层。 在那里,孟文茵正用两指捏起一颗开心果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的同时翻看着手机。黄萧走过去,将一个倒扣的杯子放正,往杯里倒了些茶水。 孟文茵见黄萧在自己对面落了座,便将自己剥好的一小碟开心果推过去。黄萧笑着摇摇头:“你费力剥的,我可不想贪这个便宜。”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努什卡了,上次见应该还是……两年前去执行任务,跟她见过一面,对吧。”孟文茵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茶杯端了起来。 黄萧双目沉沉,没有开口回答。 “你应该知道她找我来是为了什么。”见黄萧不说话,孟文茵又主动开口。 黄萧点了点头:“她拿不下一个目标,要你帮忙出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孟文茵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盯着黄萧的双眼说道,“她说对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还是个没有超能力的武人。昨天的雷云和闪电,就是那个人弄出来的。如果能以武技令让·克朗和阿努什卡这档实力的人都感到棘手,想必确实是很难对付的。” “所以呢,你要动手么?” “我知道,你的态度又坚定又明确——卧底孟文茵该做的是当戏子,而戏子孟文茵该做的事就是唱戏。” “我从来没说的这么露骨过,而且你在我眼里也不是戏子,而是一名戏曲表演艺术家。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至少在态度上。” “多谢抬举,你在我眼里也是个好经纪人。拿着一份的工资,干着经纪人和助理两份钱的活。不过表演者也好,经纪人也好,都不是咱们本来的身份,对么?” 孟文茵说着探身去提起烧开的水壶,将开水放到一边待其冷却备用,绿茶柔嫩的芽儿是经不住滚烫开水的。 “在国内待的久了,也是许久没有再动过手。正好,这次就当打打牙祭了怎么样?我的……副队长。” 孟文茵说着,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 闻言,黄萧挑挑眉,而后无奈地笑叹一声,站了起来:“遵命。那么请容我去将这次任务先行记录入档,塞洛斯科技秘密行动队,东亚大区分队……” “孟文茵队长。” 目送黄萧离开二层,孟文茵又轻轻敲打着桌面哼唱着恒剧的唱词。而黄萧则慢慢下楼的同时看向一楼客厅外的景色,在明媚的阳光里皱起眉头,眼神却如雨夜般的阴沉下去。 …… “原来这个样本是用来制造‘听话僵尸大队’的啊,”从魏若熙手里取来后,李游书捏着那装满蓝色血清的玻璃管,喃喃自语道,“那咱们直接把它销毁不就好了?万事大吉。” 闻言,葛鹏池腾地站了起来:“不可以!这个样本是高浓度的原液,如果贸然破坏,其挥发产生的气体都足以将人感染,更不要说渗漏,到时候整个江城就毁于一旦了!” “哦……”于是李游书捏着那样本,对葛鹏池说道,“那prdc就有办法销毁咯?” “如果以科研部的科技实力来看,应该是可以销毁的。”葛鹏池说着走过去,从李游书手里接过了样本,小心翼翼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只是没想到,无铭的人竟然对这个样本完全没有兴趣。” 周慕清笑起来,伸手指了指李游书:“比起东西,我们无铭更看重人才。所以我才会对李游书这么上心的。” “不过我已经拒绝prdc的招募了,”李游书为难地笑了下,抬手压下了周慕清指着自己的手,“所以无铭的招募我也不会去的。” “说什么呢,我们无铭才不会用童工。” “我已经成年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总该给你几年时间去体验一下什么是想做的,什么是该做的,等你有个大致的把握之后再做决定吧!”周慕清的话竟与韩授的意思不谋而合,不由得令李游书对其心生敬佩。而葛鹏池听见这个话,再回想自己昨晚对李游书拉拢的劝诱,不由得有些尴尬。 而唐雨寒这时间坐在床上,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我想吃饭。” 这句话起了个头,李游书、魏若熙也顿时觉得饿得够呛。李游书让他们稍等片刻,去浴室冲洗了一下,众人便动身出酒店,觅食去了。 …… 恒玉,下午一点半。 阴暗的房间里拉着窗帘,徐苍一个人躺在玩偶大熊的怀抱里玩游戏。他在恒玉买了一套房子,这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当游戏厅和放映室的。 女友邱师竹今天早上一早就回了学校,而他因为闲来没事做,朋友又多还在外面度假未归,百无聊赖所以就干脆自己窝在家里打游戏。 这时间,一条雪白的萨摩耶犬拱开房门走进了游戏厅,徐苍斜了它一眼:“你进来干嘛?” 大狗哈嗤哈嗤地喘着气,跑到徐苍身边慢慢蜷了下来。它是徐苍和邱师竹养的狗,平日里徐苍是不怎么照顾它的,顶多就是倒个狗粮倒个水,偶尔跟邱师竹出去遛弯儿的时候顺便溜溜它,这狗力气大得很,有时候不留意还拽不住它。 于是徐苍将游戏暂停,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狗头,另一只手去摸过那瓶喝了一半的玻璃瓶可乐,他觉得可乐喝起来最可口的包装就是玻璃瓶。 随后,他开始回忆昨天的事情。 飞机落地,哥哥徐参已经在候机口等待多时,兄弟俩闲扯了几句,三人便驱车前往饭店。吃饭的时候,徐参跟徐苍说起了凌晨时分遭遇的prdc的警告。 “嗯……”听完徐参的复述,徐苍已然面沉似水,引得邱师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动筷子,只好如坐针毡地在旁边看他。 徐参对邱师竹是不避讳的,毕竟天马行空的徐苍难得会跟一个女生谈恋爱谈这么久,其人品和性格可见一斑。 “哥,你说咱爸玩的这么大,真没事儿么?”想了一会儿,徐苍又拿起筷子来,但手停在空中没有动。 徐参也是一脸无奈:“咱爸想要干的事,我多少都能明白。但这次这件事情我实在是不明所以,放着国内的生意不做,去跟国外的势力勾三搭四,这下好了,引的麻烦上门了。” “呀,他该不会是觉得没几天好日子可过,想要把资产都转移到国外去吧?坏了坏了,那老哥你这定戢会会长也当不了多久了。”徐苍说着扭头看邱师竹,而邱师竹则是眉头紧蹙地摇头,表示“这样的事情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懂”。 “反正我觉得,咱爸是在密谋什么大事情,而且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贼阴暗、贼阴险、贼可怕的那种事情。那个塞洛斯科技,恐怕不是好东西。”徐参用了三个形容词以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怀疑,“但是我又一时拿不到证据,所以没法做出判断。说来也是奇怪,我在临江集团里也有工作,却从来没有发现猫腻……奇怪,太奇怪了。” “哥,反正我觉得,咱爸这两年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了,这次悬赏李游书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徐苍回想起父亲众目睽睽之下下达悬赏令的场景,不由得极为嫌弃地撇了撇嘴,“虽然说上阵父子兵,但你一定得小心。如果可以,能劝劝最好,劝不了的话……就那么着吧,至少你要全身而退。咱妈看来这辈子是不会再结婚了,虽然她不要咱们养,可咱们俩总得照顾她的,对吧。” “嗯。”徐参听着弟弟的话,欣慰地点点头,“不说这个了,吃饭。” 定戢会和临江集团的捆绑不是什么好事情。老爹那头经常做些脏手的活,而大哥却是为人正直明快的人。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关系越是紧密,父亲所作所为的不利影响就越是会波及到大哥身上,受到prdc的警告还只是个开始…… 想到这儿,徐苍已经喝光了汽水,他松开摸狗的手,随后对它说道:“我要打游戏了,你要是不走就乖乖在旁边躺着,听到没有?” 白色的大狗听懂了他的话,蜷在一边不再动弹。 “呼……”游戏继续,徐苍的心神却久久没有在集中上去,“塞洛斯啊……” 第三八五章 道别的前奏 “周姐,既然你不是来抢样本,而是来杀人的……你要杀谁啊?让·克朗吗?”吃饭的时候,李游书又不经意间提起了这个问题。 周慕清摆摆手:“就他?他也配——我是来杀一个危险分子的。” “危险分子?还有比你更危险的分子么?” “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我可就很尴尬了。”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脑袋,周慕清随后解释道,“我啊,是来杀一个卧底的。” “卧底?” “对,杀一个卧底。”周慕清压低声音,对李游书耳语,“你看,就好像那个葛鹏池身为prdc的人却在临江集团卧底,他这种还是普普通通的。我要杀的那个人,是塞洛斯派遣在咱们国家的超~级卧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任务。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身手了得、是非常有天赋的杀手。无铭许多被派往这国家执行任务和建交的人,最终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哦……”李游书闻言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实际上他对这种事情是没多少兴趣的,电影看太多已经腻了。 “本来呢,这是境内的事情,我们无铭是管不着的。但是因为无铭的很多外交人员和受官方允许的任务人员也死于其手,所以叶先生才派我来杀他。这也是受了prdc默许的行动。” 最后一道菜上来,唐雨寒、魏若熙和葛鹏池都在吃东西,只有周慕清还在神秘兮兮地跟李游书说着:“虽然对方过于神秘,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人也没有超能力。他跟你一样,是个武人,而且是个高手。” “哦?”说道武艺的事情,李游书就不困了,“原来你们的世界里也有武技达人啊。” “当然了,只要是有一技之长、足够强大,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人都有成为战斗员的机会。你以为超能力者那么好找,一抓一大把的吗?”周慕清说着拍了拍胸脯,“我不就是没有超能力的人吗,都跻身六芒之列了。而且我们之中有一位以剑技而闻名——喏,跟你那个结拜哥哥唐雨寒一样——他老人家的刀法简直是艺术,实力比我、比另外几个六芒成员,甚至比黑骑都还要强呢。” “啧,真长脸。” “所以啊,你好好练吧!”周慕清说着弹了李游书脑袋一下,“你身怀神功,又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前途必然无可限量滴!” 聊了几句,唐雨寒和魏若熙也加入到闲聊的行列里,几人年岁相仿,又经历丰富,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酒而谈,甚是欢欣。 只有葛鹏池此时愁眉不展,大概是在考虑样本已经到手、危机暂时解除,接下来该如何离开江城的事情。 李游书本来就起得晚,又因为酒店里周慕清突然造访耽误了时间,加上他洗澡的时候磨洋工,导致他们到饭店的时候就已经不早,吃完饭都快下午三点了。 “你们没事,我就先走了。你那个召来符箓还作数,记得用,随叫随到。”吃完了饭,周慕清便要走,临走时给李游书嘱咐了一句。 李游书点头:“那当然了,就算你说不作数了,我也得耍个赖。如果我是游戏玩家,你就是不可多得的无敌npc助战,我怎么会平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呵呵,就你会说。”周慕清笑起来,随即看向李游书的胸肺位置,似乎是在使用什么法术进行透视,“嗯,恢复得很好,甚至说比之前还要好。也许是雷法在增强你的体质,你的行气路径比之前要更加强韧了。” 这件事李游书也深有体会。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暗暗地通过内视去观察了自己的行气路径——内壁没有变厚,但却变得更加强韧、更加富有弹性,这有助于大功率的内气输送,也有利于承受多重属性内气交融时产生的影响,使各种性质的内气在交混时能够更加稳定、对自己的不利影响更小。 实际上,每次李游书绝处逢生、超负荷运转无妄诀之后,它总是会在恢复的过程中变得愈发强健的,这跟增肌实际上是撕裂肌肉纤维令其再生是一个道理。但问题是李游书本身就足够强,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场合屈指可数,这就好像那些已经通过撸铁把自己练到一个瓶颈、不得不开始打药增肌的健美运动员一样。 当然,练武可没有什么药可以打、可以吃。练武也不是到了瓶颈就绝对不会前进的事情,有些人能够临危顿悟、豁然开朗而突破瓶颈;而一步一个脚印、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从而以相对平和的方式突破瓶颈者也不在少数。不过,更多的还是一曝十寒,在瓶颈之下止步的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习武之人,只要不把修炼放下,就总会有进步。 “这还是得益于周姐你的五雷正法,只是我把它正法歪用,你不会生气吧?”李游书说着,冲周慕清笑嘿嘿地问道。 周慕清很豁达,伸手拍拍李游书的肩膀:“你说说你,在武学上看得明白,怎么在法术上反而就琢磨不开了呢——招数有好坏吗?戳眼、撩阴、双峰贯耳,这些招数难道就是不正派的吗,不见得吧?法术也是一个道理啊,什么妖法、邪法、正法的,只要不是因恶念而起,怎么用都不会出错的。何况五雷正法虽然是导引天雷的攻击型法术,但它运行小周天的修养之法同样也是可以用来锤炼自身性命的,所以你把它内敛而非外放,也并非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而后,周慕清又伸出手去,轻轻整理起了李游书额前垂落的头发,她个子在一米六七,给李游书整理头发的时候仰着头,眼神温情脉脉,看来简直就像是李游书的亲姐姐。 “退一万步讲,这五雷正法现在到了你手里,你能把它进行修改后用在自己身上,那它就不再是五雷正法,而是你李游书自创的功夫了。你想怎么用,只要不损害你的身体,不还是你说了算?” 李游书闻言便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回见。”周慕清冲李游书抿嘴一笑,又冲另外两人告别,“回见了若熙,还有雨寒老哥。” “咱们两个同年好不好。”唐雨寒不喜欢这个“老”字,他觉得周慕清看起来比自己要成熟很多。 “但你就是比我大半年。”冲唐雨寒耸了下肩,周慕清随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便在众人的告别声中钻进去,扬长而去了。 送走了周慕清,李游书因为她那一席话说的心情美妙,又扭头去问葛鹏池:“葛叔,您接下来想怎么着?继续留在江城么?” “呵呵,这地方对我来说简直是龙潭虎穴,我是断不会多留了。”苦笑一声,葛鹏池的声音里掩盖着十分明显的疲惫。这太正常了,他只是个经过了高强度战术训练的特工,又不比习武之人能够调动体内元气裨补缺漏,从十九号李游书来到这里之后——甚至于更前的那段时间里——葛鹏池都一直处于高度集中、疲于奔命的状态,并在这期间查得了李游书的信息,经历了两场生死恶战。 当然,他只是负责生死,是李游书进行了恶战。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而言,只是被夹在一群超能力者和一群习武之人的战斗之中,就已经是足够致命的事情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江城回恒玉?” “这个样本十分重要,而塞洛斯的人没能夺回必然也是在全力搜寻我的踪迹,所以我打算与总部那边的人联络,派遣专机和实力更强的作战人员来负责样本的运输,”说着,葛鹏池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毕竟这东西要是上飞机、坐高铁都不好带,没准人家还要让我喝一口呢。” “实力更强的人……真期待啊。”虽然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跟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但李游书听见有高手不由得还是浮想联翩。 这个安排很好,既不会再折腾李游书,也保证了样本的安全、不至于让李游书昨夜的努力白费,唐雨寒在旁听了也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说到这儿,葛鹏池伸了个懒腰:“哎呀……估计总部那边的人明天才会到,今天我就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我老了,不比你这年轻人,昨夜那么一把折腾,几天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不光是额角的擦伤,透过无妄诀看过去,李游书仅仅是在体表就已经找到了葛鹏池一十三处外伤,再往里,左侧三根肋骨有断裂过的迹象,肝脏有破裂后愈合的痕迹,胃部也被切除了一小部分。 说这是“战士的勋章”属实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这些损伤却令得李游书对这男人多了几分敬意:他确实是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他的事业,即使他的事业看起来是那样隐秘而黯淡,也完全没有掩盖他作为一个真男人的耀眼之处。 …… 恒玉prdc总部,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基地,满头银发的年轻人正瘫在大厅里玩弹力球,他扔的很随意,那球也弹得很随意,有时候会落回他手里,有时候会弹到别处去,经由路过的工作人员捡起来交还到他手中。 最后一次,那个球打到墙上,而后落到了路过此处的金发年轻人的头上。 在那个瞬间,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抱歉啊星辰,我没看到你在。”银发年轻人连忙主动向同事承认错误,在对方尚未因此而爆发之前。 而被呼为“星辰”的年轻人则停顿着看了看银发,随后冲他招手:“老大找你。” “找我?” 随后,两人并肩走进了写着“组长办公室”的房间里,房间不算大,一个看来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结实、军人气质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见两人进去,开门见山地说道:“白狐,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在基地里玩弹力球,就扣你工资。” “啊……好……”想到老大肯定是透过监控发现了自己,白狐斜着眼睛、心虚地应承道。 “上次你们去给定戢会和临江集团下达警告的任务做的非常好,我还害怕你们俩按着平常的任务习惯是要大开杀戒的。没想到你们俩也会跟人好好说话、好好沟通啊。” 星辰没说话,神情淡漠地盯着桌面;而白狐则笑得奸诈滑头:“您教的好,您教的好……” “是这样,刚刚又有新的任务派下来,需要你们俩去执行一下。” “什么任务啊?” “有两位常规作战组的卧底同事截获了塞洛斯科技的血清武器,其中一位牺牲,另外一位被困在江城,需要你们俩去接应。” 白狐闻言撇了撇嘴:“所以说,这个常规作战组就是逊诶。” “不要随便质疑别人的牺牲啊,你这个家伙。”冲白狐竖起中指,上司说着将一份任务文件推了过去,“现在在江城的势力不少,都在这里了。你们明天动身,要小心行事。” 星辰拿起了那份文件,而白狐则说:“知道啦,我们执行任务从来就没出过危险的。” 闻言,中年男人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对白狐抱怨道: “我不是怕你们出危险,我是怕你们,尤其是你!给江城带去危险!” 第三八六章 野心 “啊?你不回来吃饭了?”接到女友的电话,说晚上有聚会不回去了,徐苍看看桌子上买的小龙虾和烧烤,顿时觉得自己制造惊喜纯属多余,“上哪吃饭?” “还没定下来,说是东来顺,不过有同学说想吃点便宜的,所以正讨论着呢。” “那你们喝酒么?” “不喝酒,只是简单聚餐而已。别问啦,我们不喝酒,也不去蹦迪。吃完了饭我舍友会开车送我回家的。倒是你,别给我把门反锁了啊。” 一句话打消了所有疑心后,徐苍简单地“哦”了一声,随后又抱怨起来:“这种时候不更应该带着各自男友显摆一下吗?怎么,我是个富二代,委屈你啦?” “哎呀不~是!你有毒哦!”被徐苍的话逗笑,邱师竹娇嗔地骂了他一句,又解释道,“是因为班里聚嘛,有对象也不会带的,不然有人带、有人不带,到时候均摊不好算。何况班级聚餐本来就很尴尬,要不是转过年来快要毕业,大家找工作的找工作、考博士的考博士,凑不齐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聚会,我连这次都不想来。” “行吧行吧,我还给你买的小龙虾和烤串呢。” “那你帮我留点,我回去吃。” “你去下馆子,还在乎我这点儿小龙虾?” “笨蛋徐苍,我当然不是在乎小龙虾,我在乎的是你呀。” “诶唷,小嘴儿蜜甜嘿!”学着恒玉口音调侃了一句,徐苍便也不再浪费女友时间了,“那你去吃饭吧,我在家跟哎呦喂过二人世界了。” “哎呦喂”是那条萨摩耶大白狗的名字。 “好啦,我很快就回去。” 挂了电话,徐苍瞅着这一桌子的东西顿时有些发愁——女友不在家,他可谓是食欲大减,没了吃饭的兴致,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孤寡老人吃饭都少了。 “要不……找我哥?这个点儿他应该还在定戢会没回家呢。”说干就干,徐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开始给徐参打电话。 电话滴了一声,又滴了一声…… 第三声的时候,徐参接起来了:“喂,小苍。” “老哥,你在哪儿呢?我这买了好多小龙虾和烤串,吃不上了,你不过来跟我吃点喝点?”徐苍开门见山,向哥哥送出了邀请。 不过出乎意料,向来对弟弟的请求不会拒绝的徐参今天却一反常态:“呃……抱歉啊,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啊?怎么的,有事儿啊?” “嗯,”徐参点点头,脸色看起来是有些沉重的,“挺麻烦的事情,不太好处理。要不……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我请你去吃小龙虾,怎么样。” “那也行,没想到你还真挺忙的。”徐苍能体谅哥哥,所以很豁达地点头应下了,“忙完了记得联系我啊,我把你请我吃饭这事儿给写到备忘录里了。” “哈哈哈哈,行,那你独享美食吧,我先挂了。” 将手机放到桌上,徐苍疑惑地拿起一串烤五花来,喃喃自语:“这说有事,竟然都撞到一起去了?真是奇怪……” 而定戢会办公室里,徐参把电话挂掉后,坐在对面的男人便开口问道:“徐苍啊?” “嗯,找我吃饭。” “吃什么龙肝凤胆,还特地找你。” “小龙虾和烤串而已,抓住夏天的尾巴嘛。” “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吃这些高油脂高热量的烧烤食物,一点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尤其你们还是习武之人,不懂得养护。” “得啦,您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鸭子就别笑话老鹅撅腚了。”徐参笑了下,跟坐在对面的徐临观打趣道。而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的秘书段向姿闻言,强忍笑意抿了抿嘴。站在徐临观身后的周青桐倒是一如往常的不苟言笑,看起来就跟个木头人一样。 徐临观喝了口水,随后十分严肃地看着长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当然知道了,您不就是想跟我商量一下江夏省那边的事情么?”徐参无奈地撇嘴,而后正襟危坐对父亲说道,“对于上次prdc的警告,看那封信件的内容我多少是能明白点。但具体的,您没跟我说过。” 徐临观点点头:“连累你了。” “没什么连累的,只是一个警告而已。更何况您是我亲爸爸,我当然不会怪您。”徐参说着,神情便更加严肃了些,“但是这毕竟不是小事,prdc啊,国家都找上门来了,上一个被这么干的人想要让自己的企业变成央行,他活该。但是咱们做的事情……是不是比他还过分啊?” 徐临观没有正面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先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知道塞洛斯的老本行是做什么的吗?” “什么?”一边说着,徐参一边回头看了眼段向姿。段向姿也非常识趣,点点头便离开了办公室,而周青桐也跟着她一起离开,整个办公室里便只剩了徐临观和徐参父子两人。 徐临观又喝了口水,随后说道:“塞洛斯,他们的本业是军火制造。他们是一家总部设在埃尔斯米尔岛上、以生物实验和军火售卖为主业的战争公司。” “我就知道……”闻言,徐参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您跟他们走的那么近,您是想要跟他们取取经是吧?” 临江集团在国外也建有数家武器制造工厂和军火贸易公司,徐参虽然也是最近刚知道,但不难理解徐临观为什么会和塞洛斯的人密切联络。 “不,不只是学习。我要跟他们合作,徐参,我要从合作开始,一步一步地把咱们临江自己的武器制造领域建立起来。” 徐参闻言,把眼睛眯了起来:“爸,您好日子过够了?” 面对儿子的吐槽,徐临观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国内市场,咱们和风云集团各占半壁江山已经将近十年,长期僵持不下。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把这个国家的南北市场一统在我的手中。” “那也没必要造军火啊。” “统一市场只是第一步,”徐临观抬眼看着长子,从他阴沉的目光中,徐参看见了十分危险的野心和真实不虚的渴望,“儿子,韩授的格局太小了,他只是个商人,想的是挣钱、花钱,想的是他儿子和他侄子的事情。而我,我要让临江集团成为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极有分量的存在,不仅是这个国家,我要让prdc、让塞洛斯、让无铭,让这世界上所有的政权都对我们另眼相待。” 这下,徐参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到prdc的警告,也开始明白为什么人有了钱反而更加不得满足了——如果钱是跪着挣来的,那恐怕有钱了的人就势必要再站着把面子挣回来。就是这么点儿简单的道理,但却也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动力。 “爸,虽然这么说是在泼冷水,但您今年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您现在忽然想这么一出,想当‘战争之王’,尼古拉斯·凯奇?”徐参说着,摆出了一个“我不能理解”的神态瞅着父亲,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还是说,这个事情您已经计划了好多年,从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 徐临观点了下头:“所以我说你比徐苍聪明。在他眼里,我做的事情永远都令人无法理解。但你能看懂我的心思。” 徐参闻言,往沙发后背上一靠,眉头便紧皱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您能罢手……这太危险不说,在我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爸,人活一世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重要的是自己能满意。我妈就是个追求自足的人,她现在就过的很快乐啊。” “所以我跟你妈离婚了。何况她那种快乐,是我最为不屑一顾的。在我看来,在尚且可以发力的岁月就选择安稳度日,那就是在浪费人生。” 怪不得您总是对徐苍吹胡子瞪眼的…… 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徐参定定瞧着父亲,过了许久方才又开了口:“爸,您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佩服。但为了您,为了小苍,为了我妈和我自己,我不能允许您做这种事情——您想要让这个世界另眼相待,换种说法就是要跟整个世界为敌,即便您已经运筹帷幄,也势必走得步步惊心。” 说着,徐参便站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全然忘了这是他自己的办公室。他知道父亲不是个会被轻易说服的人,他也只能在将来用实际行动传达他对于此事反对态度的坚决。 而面对长子的离去,徐临观只是开口说道:“你应该收到庞高朗的电话了吧?” 徐参站住,而后点头应道:“是,我让他去问您。” “是这样,塞洛斯最近有一份非常重要的货物要从总部运往澳洲分部进行技术性处理,由于领空领海等问题,途中需要从陆地穿过我国境内。我跟庞高朗说了,事情要办,行踪要藏。剩下的,你不用担心。” “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说完,徐参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而徐临观则笑着摇了摇头,端起了茶杯。 “果然,流着那个女人的血,多少都会变得有些软弱。你多少还比你弟弟强些。” 第三八七章 塞洛斯的会合 在徐参跟徐临观就“是否应该继续与塞洛斯科技进行合作”以及“对于这次塞洛斯货物于江城丢失,定戢会是否应该继续投入人力进行搜寻帮助”这两件事情进行争论的夜晚,引起一切风云旋涡的城市江城里,也正不声不响地耸动着诡秘与不祥。 两个人影站在天台上,迎面而来的一阵湿热的风令人深感不快,但让·克朗依然十分体面地穿着一身西装,在等待的过程中轻轻整理了下领带。阿努什卡则穿着相对随意,短背心和短裤,腰腹与修长双腿一如往常地裸露在外,便于散热。 当通往天台的铁门被轻轻打开之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阿努什卡,你的任务总算是完成的不错。”看着那熟悉而危险的身影渐渐走近,让·克朗的心脏开始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没错,她来了。 想要开口表示欢迎以及表达感谢,但让·克朗还未及开口,在黄萧陪同之下缓步走来的孟文茵便开门见山:“让·克朗,原来这世上也有你处理不了的事情。” “我比较擅长大规模的围捕猎杀,可不擅长讨要东西。”让·克朗笑了下,随后冲女人欠身致意,“好久不见了,孟文茵队长。” 随后,他又看向黄萧,用他称呼自己的颠倒语序回敬了对方:“还有……副队长黄萧。” “我不过是东亚分区一个小小的队长,论权限可比不了你身为总部行刑捕杀队的副队长的权力。”孟文茵抱着膀子,摆出一副极为傲岸的姿态来对让·克朗说道,“而且你让阿努什卡来传达你的意思,竟不亲自登门来求我——按照这个生我养我的国家的习俗,你的邀请可被视为是没有诚意的。” 面对孟文茵的兴师问罪,让·克朗也只是不卑不亢地笑了下,解释道:“行刑队虽然规模庞大,但仍然在帕特里克部长的指挥下行动;秘密行动队规模虽小,却受议会的直接指挥。所以在我心里您的权限是远高于我的。另外,对于没有亲自去拜访您这件事,我深感抱歉。因为我本身需要去处理一个年轻人的死,所以没能亲自去拜访您。况且以我的身份,尤其以以臭名昭著的‘猎人与屠夫’身份去拜访您,估计会被您的副队长毫不留情地撵走。” 说着,让·克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而如果肖……不,我是说黄萧副队长想要阻拦我的话,我一定会让他的血溅在墙上。到那时,您就更不可能会答应我的邀请了。综上所述,让阿努什卡去见您,才是明智之举。” “哼……”孟文茵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然而却是极为阴寒的冷笑,“你是不是对我副队长的能力有所低估?黄萧想要杀你,想来也并没有那么难。” 闻言,让·克朗也回以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的微笑:“哈哈哈哈,是您对我的战斗力有所低估吧……” 说话间,二人凝视彼此的眼神都逐渐开始染上恶意。 “队长,可以了。”这时,黄萧从旁轻轻拍了下孟文茵的肩膀,而阿努什卡更是直接站到了让·克朗的身侧,随时准备将二人给拉开。 “既然我们是来帮忙的,就没必要跟他起冲突。”盯着让·克朗那副看来挑衅味十足的神情,黄萧沉声说道,“何况行刑队的人都很难缠,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刚才的话是用中文说的,让·克朗听不懂。而孟文茵闻言便点点头,随后将已经紧绷起来的肌肉给松弛了下去:“嗯,你说得对。” 随后,她向让·克朗问道:“你有多少人?” “定戢会那边的态度非常模糊,虽然说是会提供帮助,但实际给的人手不会超过一百。”让·克朗看来早已经看穿了徐临观和庞高朗的嘴脸,冷笑着说道,“就是不知道秘密行动队在江城附近有多少人了。” “对付四个人,需要几百人么?”孟文茵歪歪脑袋,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能想象凭一人之力改变天象、召来雷电的人有多厉害么?何苦经昨晚那一战,他们未必不会寻求增援。毕竟你我是在prdc的地盘上,他们的人,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嗯,那我明白了。黄萧,”孟文茵略略回头看向自己的副队长,“替我联系一下分散在江夏省附近的秘密行动队成员,既然要玩,就玩个大的。” 面对孟文茵的命令,让·克朗和阿努什卡都显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他们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慷慨至此,愿意动用如此多的人手来帮助他们。 黄萧闻言更是没有回应,表示质疑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我的命令有什么传达不周的地方么?”面对黄萧的沉默,孟文茵回头看了他一眼,霎时间,不容置疑的威压伴随那委婉女子的眼神一同压下来,令得黄萧顿时一悚,连忙从自己经纪人的做派中恢复过来。 “是,我这就传达命令。” 至于对面让·克朗和阿努什卡,在感受到孟文茵那非比寻常的威压之后也顿时变了脸色——那含带莫名神圣意味之气息所传达的,分明是抗命即斩的坚决。作为跟自己相识十数年、搭档近十年的副队长,孟文茵依然能如此冷酷地传达命令,实在令让·克朗觉得后脊发凉。 在黄萧点头领命之后,孟文茵倒是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气势,点着头转身往天台的通道那边离去:“秘密行动队的队员从各处赶来的话,最快也需要一夜,所以行动请定在明天。可以么?” 让·克朗点点头:“我本来也是这种想法。” “那就回见了。” 目送孟文茵和黄萧二人离开后,让·克朗就觉得自己胸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扭头看看阿努什卡,从对方的眼神中他明显感觉到,她也是那种感受。 “你能感觉到么?”于是让·克朗开口问道,“不管经历多少次,总还是会让人觉得像是第一次体验一样,浓稠到令人窒息。” 阿努什卡也点了点头:“虽然是凡人之躯,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英武不凡的气息,简直比我的血统还要更加浓厚。那种气息,只有在数百年间偶尔的几次梦境中,才从我该死的父亲的幻影之中得以感受过。” “喂,这么辱骂自己的父亲有些过分了吧……” 无视了让·克朗的吐槽,阿努什卡继续说道:“我可以肯定孟文茵并没有神明的血统,但是她却可以肆意地去‘扮演’神明……” “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啊,”让·克朗说着叹了口气,“那种分明是人类,却能够随随便便就像神明一样战斗的人,我是说什么都不想与她为敌的。” …… “你不该这么武断的!”在楼梯里往下走的时候,黄萧终于没忍住喊了出来,“你难道要为了一时兴起,就暴露我们在江夏省所有的秘密行动队队员吗!” 孟文茵将脚步停下来,在阴暗昏沉的楼道中回头看向自己的经纪人,此时,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雅,全然没有了身为发号施令者的威严。黄萧知道,这意味着孟文茵已经变回了平日里的孟文茵,在这样的状态下,自己就不再是她的下属,而是她的经纪人,这也意味着孟文茵会温柔地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而不是做一个不容置疑的长官。 “毕竟是《babel计划》的重要一环,《artod计划》虽然说是仍有余地,但实际上已经与破产无异。所以这次样本的保护就显得尤为重要。” “但是有你我二人还不够么?不过是对付让·克朗说的三个武人和一个普通人而已!” “黄萧,我上台演出几年了?” “八年。” “嗯哼,”孟文茵点点头,“我十四岁上台,如今已经八年。你是亲眼见证我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小戏子,在我成为所谓‘艺术家’之后从我师父手里把我接走,成为我的经纪人——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变得多吗?” 黄萧点点头:“你变得特别多。你原来特别爱笑,也特别活泼吵闹,但你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是了,”孟文茵说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能保证塞洛斯派驻在这国家的秘密行动队人员,都不会变么?这是个好国家,咱们去其他国家做交流演出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像这里一样安全、一样和谐、一样祥和。你觉得从基地那种腥风血雨之地被派来卧底在这种幸福的国度,真的还会跟以前一样保持着那份战斗心和警惕心么?” “你的意思……要趁机清理叛徒?”黄萧明白,秘密行动队的成员就是植入到这国家内部的重要炸弹,当塞洛斯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毫无犹豫地在所属的区域掀起滔天巨浪。但如果这些人长年累月,因为安逸幸福的生活而失去了那份锐利、那份危险,变成了一颗哑弹,甚至于自曝身份,变成了敌人的炸弹、反过来危害塞洛斯呢。 “这种活,交给让·克朗这种专业人士来做不正是物尽其用么。”孟文茵看看黄萧,不置可否地笑着转过身去,继续往那阴暗又略有些潮湿的漆黑台阶延伸之处走下去。 而在孟文茵之后慢慢走下台阶的黄萧,看着前面搭档那白皙而柔美的后颈、挽起如墨云的黑发,眼神却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波动。 因为此刻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他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记录下了当晚的她与让·克朗的短暂会面。 “八月二十一日,20:08,秘密行动队东亚大区队长孟文茵、副队长黄萧,与行刑捕杀队副队长让·克朗、强攻压制队战斗员阿努什卡·洛萨完成接触。” 写完这个,他将内容保存,而后轻轻叹了一声,用足以被孟文茵听见的音量抱怨了一句:“事情看来要变得麻烦起来了。” 第三八八章 灾变 “芜湖!我的若~熙起床,芜湖~!” “嗯……”耳边传来李游书学习闹钟的怪叫声,魏若熙又是困顿又是好笑地翻了个身,想要伸手抱住李游书,却发现身边的被子下面空空如也,李游书早就已经起床并站到她的床边了。 魏若熙很贪睡,她觉得被窝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地方,同时也是这颗星球上引力最大的地方。所谓“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就是这么个道理。另外魏若熙还觉得这句俗语也许是传自东北地区,因为按着他们的语言习惯,这句俗语的口音就变成“好吃不如饺zhe,舒服不如躺着”,这样才押韵。 没有在床上摸到男友后,魏若熙便闭着眼睛,非常敏捷地翻了个身,伸手拉住了李游书的胳膊:“我睁不开眼睛。” “来,我帮你。”李游书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撑开魏若熙的眼皮,“这样是不是就能撑开了……哎呀你不要翻白眼,吓我一跳。” 在李游书的打扰下,睡意逐渐退去的魏若熙睁开惺忪睡眼,向他问道:“老狼老狼,几点啦?” “早上九点十分,是不是也不早啦?” “嗯,确实是不早了,”魏若熙点点头,随后向李游书伸手,“你把我抱去浴室吧,我走不动。” 李游书当然乐得帮这个忙,伸手把魏若熙横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我发现你自打跟我在一起之后是越来越低龄化了。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半个月,我就得给你买奶嘴给你含着。” 魏若熙伸手拽住李游书的耳朵:“喂!你把女友的依赖给看成什么累赘了!” 李游书哎哟哟叫了几声,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可把你扔到浴缸里去了啊。” “浴缸里又没水,你吓唬谁呢嗯?” 这时,房间传来门铃响,李游书想要放下魏若熙,但魏若熙又紧紧抱着他脖子叫:“没穿鞋,没穿鞋!” 于是李游书就这么抱着魏若熙一路走到门边,从猫眼里望见是唐雨寒,便艰难地给他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唐雨寒就伸手遮住了眼睛:“哎哟呵,抱歉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过都九点多了,你们还玩呢?” “玩个屁啊,你也别遮着眼了,她穿着睡衣呢。”李游书说着转身又把魏若熙抱回到床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穿鞋子,自己去洗漱!” 魏若熙皱起鼻子来,冲李游书故作凶巴巴地哼了一声。 而李游书则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转身去跟轻车熟路坐到沙发上的唐雨寒问道:“你吃早饭了?” 唐雨寒点点头:“吃过了。吃饭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然后又沿着街上遛了遛弯儿,这才回来的。”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游书,那个……”这时,魏若熙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细若游丝地问道,“你跟雨寒哥能不能……出去聊?我想洗个澡,雨寒哥在这儿,不方便。” 李游书和唐雨寒出了房间,伸手去敲葛鹏池房间的门。但是许久没有回应,李游书便觉得葛鹏池大概是已经离开了,毕竟prdc的作战人员总不能特地跑到酒店来支援他,肯定得选择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会合。 于是二人下了楼,临路过前台的时候还特地问了一句隔壁房间是不是已经退房。前台的接待小姐帮李游书查了下,说是今天早上六点多退的房,对客人的记忆跟李游书的描述也相差不大。 确认了葛鹏池已经离开,李游书觉得这件看来多少有些离奇的事情总算与自己再无瓜葛,他便可以放下心继续和魏若熙往西,去寒城和光明城。可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学会的五雷正法·迷你版都找不到坏蛋用来当试验品,而且prdc后续增援来的战斗员到底有多厉害也不能体会,就觉得多少有些遗憾。 李游书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一方面希望别有麻烦来找自己,另一方面又很渴望与人交手过招、体验战斗的刺激。 大概,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在寻求安定与追求刺激之间摇摆不定的吧。 上了大街,早上九点的太阳还并不那么毒辣,李游书和唐雨寒两人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恒玉?” “啊,我打算再往西,去趟寒城,再去趟光明城。”李游书一边说一边往路两边端详着,毕竟魏若熙和他都还没有吃早饭,他要带一份儿回去。 “光明城?你要去万古楼?” “哟,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一直对你二叔的事情很上心吗,我猜你应该就是要去万古楼查一查。毕竟那地方是功夫的藏宝库,要是在那里都没有线索的话,其他的也就很难找了。” “唉,实话告诉你。我觉得我二叔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是个魔头。” “这话怎么说?” “我之前在贫困者联盟的基地里那晚,跟你聊过吧?我的呼吸法有一部分是我二叔教给我,又经过我自己融合而成的。” “是啊,我知道。” “那份呼吸法的特性,”李游书说着伸手在唐雨寒肩膀上放下一根手指,“就是能够夺走别人的内气。” 李游书话音一落,一股明显的吸力出现在唐雨寒肩上,紧跟着,他便发现自己的内气似乎被抽离了一小部分,下意识地抖动肩膀挣开了李游书的手指:“我靠,这么牛逼?” 除了牛逼,唐雨寒还想到一个词叫“缺德”,但是没说出来。 李游书挑了下眉:“在鲤城和那十三个高手对战的时候用出来了。有个老大爷一眼认出来,硬说我这呼吸法是邪功,叫什么什么……噬嗑令?嗯,然后说他师父当年就是死于这门功夫。我就跟他打呀,噼里啪啦一顿打,到后来就给他整趴下了。” “卧槽,李游书,你都开始殴打老年人了?” “大哥,‘老年人’这种定义,其实是暗含着‘年老体衰’这层潜在含义的,不适合咱们武行里的这些个老前辈。你信不信你去跟我师公单挑,他能够你把屎都打出来。” “别了别了,蒋老爷子现在可以说是咱们武行天花板级别的人物,你让我去找他单挑。那估计我也就是被一巴掌干挺的份儿,都不带扛第二下的。” “这不就得了,你还说我打老年人呢,我那是自保。诶你等一下,这边有个早点摊子,我要买点儿东西吃。”李游书说着冲早点摊的老板喊了一声,“大叔,我要两份热干面,要一份烧麦,有吧?” “有!等哈。” 李游书叉着腰站在摊前等着,继续跟唐雨寒说:“然后我打赢了那个老人家,他跟我说要是想知道什么是噬嗑令,就去万古楼。我寻思着我二叔可能跟那个噬嗑令有关联,所以打算去万古楼看看,就算没关系,也权当旅游了。” “嗯,你这想法倒是挺好,我也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去问问,总得摸清楚了才好下结论。而且都已经是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就算跟你二叔有关系,也只是一段陈年往事,管不到现在的。” 李游书点点头,又不由得叹了口气:“但如果我二叔跟这个有关系,事情就又奇怪起来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唐雨寒也就没再问。李游书想说的是——如果这个噬嗑令跟我二叔有关系,那他的功夫到底是怎么废的?他老婆又是怎么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死去的呢? 带着这个心事,李游书拎了两个纸碗盛着的热干面和烧麦,跟唐雨寒溜溜达达往回走。 “你呢老哥,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陪你玩儿呗,你不嫌弃吧?”唐雨寒从家里逃出来,总不好转头又杀回去,再听老妈的唠叨不说,还会听到亲爹和亲哥的嘲讽,那实在是“大叫唤地狱”。 “这有什么嫌弃的,多一个人,出了问题就多一分保障,我可不觉得自己的麻烦事儿会止步于此。而且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当初我在思明遇见了文彬,他还说要跟我一起上路,结果到了鲤城接着就变了主意,领着一妹子往云滇省去了。”之前在钟城也跟唐雨寒说起过文彬这号人,所以这时候李游书说起这事情来,跟唐雨寒都是多少感到亲近而熟悉的。 “好家伙,虽说真武那边儿属于正一派,没说不让娶妻生子,但他这刚下山的道长,撩妹神速啊。” 李游书于是又对文彬其人其事大大地吐槽了一阵,便与唐雨寒回到了酒店。魏若熙只是起床冲凉,不洗头发,所以这时间便已经整理好,还对于李游书买回早饭的贴心行为大大地赞扬了一番。 吃过了早饭,李游书跟魏若熙传达了唐雨寒想要同行的意思,魏若熙也十分欢迎,反正唐雨寒总不至于晚上要跟李游书一个屋睡,抢走自己的男友。 上午就这么匆匆而过,下午三人又去到了另外一处景点游玩了一下,唐雨寒的刀一度引起了行人们的注意,被李游书抱怨出门就不该带着这么显眼的东西。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日落西山,三人从景点离开后便打车往市中心去,准备觅食。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三人一边聊着待会儿吃什么,一年又跟司机师傅征求建议,就在李游书对于“经常吃辣的人会不会更容易得肛肠疾病”跟唐雨寒进行辩论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等着啊,我先打个电话。”传达了并没有认输的意思后,李游书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徐苍。 “好家伙,怎么是他啊……”疑问过后,李游书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对面开门见山:“李游书,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江城?”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翻我爸的文件看见的,你现在马上离开江城,再不走的话等那地方变成修罗场,你就走不了了!!” “啥?”李游书听了心里一惊,但随即,剧烈的震颤便一语成谶地自远方传来,令得这辆出租车都原地向上弹起了一瞬。 三人连忙交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大街上此时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家指着震动传来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 而李游书则在魏若熙和唐雨寒的陪同下向前走了几步,无妄诀已经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根本用不着无妄诀,李游书刚下车没有三秒钟,只听得“嗵”的一声巨响,更加强烈的震撼自远处发生,远超夏日暑气的炎热迎面而来。热浪席卷之下,李游书看见一道肉眼可见的恐怖火光如同跃上海面的鲸鱼那般冲向天空,将几辆汽车、几个人影也随之一同高高带入天空,进而焚化变作了飘扬的灰尘。 一瞬间,大楼、路灯、街道、行车和绿化,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那火焰蒸腾鲜血所带来的异样的橙红色彩。 李游书以为是开玩笑,但此时亲眼所见,他才意识到徐苍所谓的“修罗场”似乎并不是一种夸张——他那刚刚告别了危机,与结拜兄弟、女友共同度过了平和一天的快乐氛围,于此骤然破碎。 第三八九章 父子相谈·杀机骤起 “喂!李游书!喂!!”伴随轰鸣之声,那边的信号已然中断。徐苍又抬高声音叫了几遍,没有再听见李游书的回应,便眉头紧蹙地挂掉了电话。 骂了一句后,徐苍将徐临观桌上的那份文件给扣上,起身坐回到沙发那头。过了没一会儿,徐临观开门走进办公室,扭头看看徐苍,又远远看了眼自己的桌子,开口问道:“你动我文件干什么?” “啊?”徐苍闻言看向父亲,直接供认不讳,“您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你脸上了。”徐临观说着坐到徐苍对面,“打电话通知你好朋友李游书了?” “也……称不上是好朋友。但关系总还是不错的。”徐苍挠挠脸颊,被父亲当面戳穿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这次来,倒是也因为他。之前在鲤城的时候,我答应帮他说道说道,所以现在来找您撤了他的悬赏。” “他要是肯加入定戢会的话,我当然愿意给他撤掉悬赏。不光撤掉悬赏,以他的实力,在协会里做一名最高理事都是绰绰有余的。” “爸,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老子、他二叔都跟您不对付。当初还是陈玉鹏主动来挑事儿又被他给挑了,您觉得他还能来给您、给我哥打下手?” 徐临观沉声而应,点头说道:“既然他腰杆儿硬,那就必然得经得起捶打。这悬赏是我当着几乎全武行的精英、天下的名门做出的,你让我撤掉,可不光是在打我的脸,也是在打定戢会、打你哥的脸。” “得,看来我这求情是不好使了。”好在总有预料,徐苍也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又看了看桌上的文件,转而问道,“那,您那文件是怎么来的?咱家是商人,怎么连人家prdc做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儿子,这世上最无孔不入的两样东西就是权和钱。prdc里的人,那也是人。也要衣食住行、也有七情六欲——是人,十之八九就爱钱。这情报,也是我花钱买来的。” “好家伙,那您这一个买、一个卖,你们这是窃取国家秘密情报罪,还是对向犯嘞!” 徐临观对于徐苍嬉皮笑脸、不把正事当正事的态度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这时间只是见怪不怪地往沙发上靠了靠:“咱家做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昨天已经跟你哥哥聊过了,你的态度想必跟他一样,都是极反对的吧。” “您要是说总给人打闷棍、下绊子,这事儿我确实是挺反对的。您要是说造军火、跟境外势力勾勾搭搭,那我就更加嗤之以鼻了。” “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这么让你瞧不上?” “我不是瞧不上您的人,您能创立临江集团,把控长江以南的主要市场,甚至还将定戢会也纳入囊中,您的魄力、您的远见,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分中肯地评价着父亲的成就,徐苍一边说一边往前坐了坐,“但是我没有您这么大的格局,我也没有您这么强的野心,所以哪怕是为了我哥,为了我妈,我也不想您再继续干下去。” “你的说法,真是跟你哥哥一模一样。” “是,这恰好说明我们俩都是您亲儿子。” “呵呵,呵呵呵呵……”徐临观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网上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家里总是老大被揉搓,老二被宠着。昨天跟你哥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拿我没办法,可今天跟你说这事儿,你分明跟他论调一样,我却感觉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着,徐临观看向面前的次子。他明明长得跟前妻更像,但却不知为何在他眼里比长子徐参更富心机与灵气,更应该继承自己的野心。 “徐苍,说你不如你哥,那是激励你。你们都是我儿子,但我能感觉出来,你明显比你哥更不安分、更多想法、更多躁动,我打下的这些东西,徐参可能会平心静气地放弃掉,但是……”伸手指了指徐苍,徐临观的双眼射出一阵坚定而犀利的光芒,“你绝对不会。就算你咬着牙、跺着脚地要跟我创造的一切划清界限,也总有一天会受命运摆布而不得不继承这些——临江也好、定戢也罢,我好像天生就是为了留给你,才有此成就一般。” 徐临观这话是难得的发自肺腑,令得徐苍都不得不放下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假面,端正了态度来对待父亲对自己的评价。 “行了,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李游书的悬赏么,现在我给了答复,你的事情也就办完了。我呢,也已经把想问的都问了,咱们俩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扭头看看窗外,日渐西沉,徐临观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过几天我就要从恒玉回淮陵,临江总部那边需要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今晚我请你和你哥哥吃饭,你去隔壁叫他来吧。” 难得父亲会跟自己这么平心静气地交谈,徐苍点点头,起身往隔壁定戢会会长办公室走去。 另一边,江城黄武区,直冲苍穹的火光将围观者面容照得一片橙红。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嘶吼尖叫,也有立刻撒腿奔逃的、钻进车里仓皇而去的。事发地明明距离这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恐惧却已经随着热浪一路冲刷到这边来,影响了那些围观群众。 “淦了,这是爆炸么?”距离有些太远,李游书用无妄诀看不太分明。但通过对那火焰的解析,李游书可以肯定那规模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火焰不是内气所为,而是一种强大而与生俱来的生命能量。 也就是超能力。 面对那滔天火浪,唐雨寒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而魏若熙则紧张兮兮地站在李游书身边,准备随时劝说他不要轻易去靠近那是非之地。 随后,她便看见李游书的眼睛亮起光来。 每每他感到兴奋的时候,都会闪烁这样的光泽。那就好像蚊子见了血、狼碰上了肉,是一种本能。 但是该劝阻还是要劝阻的,毕竟尝试一百次也许就有一次成功,而一次的成功也许就恰好能让李游书远离死亡的威胁:“游书,你……” 然而剩下的话还没等说完,魏若熙便发现李游书眼中的光芒骤然变幻,战斗时独有的凌厉和凶悍一览无余。那是危险的讯号,说明有着什么杀机正飞速袭来。 不等魏若熙找到那危机所在,李游书竟将身子站到了她身边,并顺势抬起手臂运起遍体铜人法。不过唐雨寒的察觉似乎比李游书更为透彻,在李游书还未纵身之前便已经站到了更前方的位置,并在一瞬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刀。 虽然唐雨寒的刀只是拔出了一截,但那一截却几乎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便将从那边飞来的什么东西给挡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刚合适。 霎时间,一串绚烂的火花亮起在唐雨寒的身前,其迸溅之激烈,令得站在他身后的李游书、魏若熙二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二人都很明白,能够引起唐雨寒的兴趣而主动去承接下来的招式,必然跟刀剑有着必然的联系。 在二人面前,唐雨寒单手握刀,将那飞来的一道紫黑色剑气以刀刃拦截下来,并在抵抗的过程中露出了一丝狞笑。 “粗糙、野蛮,但是……” “很够劲儿!” 说罢,唐雨寒完全地抽刀而出,以他强横的臂力将那道凶悍的剑气给强行挥斩,打散在了自己面前。 劲风涌动,吹拂好大哥后梳的中长发和宽松的黑衣,李游书连忙在唐雨寒挡下剑气后走上前去:“妈的,又是大火、又是剑气,那头到底在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又是轰鸣的巨响接二连三地传来,这次没有任何的征兆,不远处的一栋百货大楼的二层和三层便骤然爆裂开来,玻璃碎片和商场内的人影像碎纸片儿似的呼啦啦飞上半空,向着四面八方散落出去。紧接着行人、车辆,甚至是街边的绿树都被拔地而起,泥沙便也涌上天空,带起一阵遮天蔽日的尘霾。 其他人也许看不明白,但李游书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最肆无忌惮、最草菅人命的爆炸之中,分明是受到了透明之物的攻击,这才显示出如此的惨象。 “妈的……又是让·克朗那个混蛋!”李游书说着便咬紧了牙关,“他肯定是找到了葛鹏池,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要去,我当然和你一起。”将刀插回鞘里,唐雨寒顺手拍了拍爱刀,“你还嫌弃我出门带刀,现在发挥用处了吧!” 而魏若熙自然是听从李游书意见的,其他的事情还能劝阻一下,但这是昨天之事件的连锁反应,所以李游书要去她没有道理阻拦。 “我先行一步,你们万事小心!”李游书说完纵身而起,以“鹤影”步法凌空踏步,以居高临下的有利视角一边找寻着事发之地,一边向那边奔了过去。 第三九〇章 炼狱中的激战 事故中心并不难找,李游书只要向着温度飞速攀升的地点靠近,便很快地俯瞰到了一处堪称地狱的景象。 火焰,到处都是升腾的火焰。在烟熏火燎的浓烟和热浪之中,隐约可见仰翻的车辆、歪斜的灯柱和熔化的地面。但更多的还是尸首,被火焰烧灼而焦糊的、因遭受轰击而破碎的、被刀刃劈砍而断裂的,横七竖八、遍横四野。 眼前的景象令李游书感到一阵作呕,虽然十五岁那年就已经亲眼见过死人、亲手埋过尸体,但被一击毙命、毫无惨象的尸体,跟尸山血海、断肢残骸相比还是有巨大差别的。 在火焰爆鸣、巨响轰鸣之中,李游书还听见了非常明显的枪声和指挥声。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紧蹙眉头的李游书喃喃而语之时,又是一阵骇人的劲风轰鸣四散,将凌空而行的他吹得险些衰落下去。 距离已经不远,李游书感受到劲风中传来的汹涌杀机,落地向那边赶了过去。虽然人还没到,但无妄诀已经看见了事发之地的全景…… 该怎么说呢。 这样的人员构成,实在太过复杂了。 在李游书向战场奔去的同时,在那修罗场的中央所在,一辆侧翻的轿车后面藏了几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穿便衣而蒙面,在向外窥探的刹那抬手将一颗子弹打飞,而后对于此刻棘手的事态报以满目的怒火。 “副队长,对面虽然没几个人,但火力太猛,我们被压制了!” “确实,”面对自己的部下的抱怨,男人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而后沉声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黄萧扭头向站在车外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发出了呵斥。听得出来,他的怒喝即便在嘈杂中也依然凌厉,其中含带着明显的恨意:“让·克朗!你敢骗我们?!” 而在他视线所及之处,身穿西装的让·克朗面色阴沉,扭头对黄萧说道:“我并没有骗你们,到昨天为止,与那个该死的间谍同行的还只是三个格斗家。我早就说过,prdc不可能没有准备。” 话音刚落,又是一片火海自天空中压盖下来。让·克朗见状抬手一挥,以不可视的壁障将那火浪挡下,但仍然被烈焰的余波给灼的连连后退:“而且我们这次只是试探性地进攻,没有将全部兵力都带来实在是万幸,不是么?” 在火焰于众人眼前散开之时,那施放滔天火浪的身影从天而降,在火焰的推动下向让·克朗直冲而去,一脚踏在了他的屏障之上。巨大的冲力下,让·克朗的身躯又是忍不住向后退却,被压得几乎要跪下去。 见状,黄萧也只能不忿地“嘁”一声,纵身向让·克朗奔去支援。 脚踩屏障的金发年轻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让·克朗,冷淡地问道:“你是塞洛斯科技的?还是无铭的?” “你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你的!”让·克朗咬紧牙关丝毫不让,虽然被一度压制却仍然倔强地创造了不可视的巨斧从侧面袭击,向着对方的颈项斩杀过去,“你是prdc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星辰!” 于喧闹中听见了破风之声,星辰抬手一握,将那足有十三米长、三吨多重的巨斧利刃给稳稳当当抓在了手里。 “这能力,我想起来了。我也知道你,我在资料里看见过。”伴随左手渐变赤红,高温从星辰的手掌中传达过去,终于将那无形无影的巨斧给点燃出一个红亮的轮廓,并使其在短短两秒的时间中砰然化散,瞬间升华在了空气中。 在男人惊讶的注视下,星辰将燃起烈焰的右拳举了起来,一双眼眸散发出杀机浓重的金色光芒:“你是塞洛斯科技行刑捕杀队的副队长,让·克朗。你的能力虽然很强,但我可以轻易将火焰提升到它所不能承受的熔点之上,去死吧。” 说罢,缠绕着烈焰的重拳狠狠落在了让·克朗的屏障之上,几乎在瞬间将那无形的阻碍给轰开一个炽热空洞,进而向让·克朗真身轰击而去。 行刑捕杀队的副队长自然不会引颈受戮,在星辰向他落拳的瞬间,其身已然向后撤离,目睹自己的能力在对方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般毫无招架之力地崩解。 “该死……特战组的头号战斗力,不是白吹的。” 就在星辰游刃有余地收回拳头,打算继续向让·克朗追击而去的时候,一招缠绕着幽绿色疾风的指刺从左侧袭来,星辰便顺势躲闪,随后抬手放出一发火焰的幕墙将对方脚步阻遏,并在幕墙的阻挡下向那头的敌人放出三发他曾经在徐临观家中使出来过的、穿透力极为强悍的火焰射线。 灵敏而机警地预感到了攻击,黄萧低伏身姿躲开了那头射来的攻击,随后一招惊春指突破火焰壁障,向着星辰胸膛攻杀。 面对这不温不火的攻击,星辰下意识抬手格挡,然而他的衣袖却在一瞬间被撕扯碾压化作了散碎的布条。在意识到那缠绕于对方指尖的绿色旋风足以将自己的肉体撕裂的刹那,星辰的身体骤然燃起了护身的烈焰,感受到热浪爆涌的黄萧瞬间后撤,并非常干脆地将被点燃的衣袖给扯断下来。 “那不是超能力,”在熊熊的火光中,星辰的金色双瞳变得更加明亮起来,“你不是超能力者,你是……” 黄萧没有回答,将燃烧的衣袖丢向星辰企图在遮掩其视线的瞬间抽身上前发动攻击。然而那衣袖在距离星辰其人三步之处便被彻底燃烧殆尽,化作了一片灰黑。 “这就是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实力……”盯着那熊熊燃烧的人影,黄萧默然以对,心中暗暗思索,“虽然火焰操纵的超能力不算罕见,但能够将火焰温度提升到这个层次,不管是热度还是范围,亦或是对火焰操纵的熟练度和灵巧度,都是无可比拟的完美。” 金发的星辰漠然注视着黄萧,又扭头看看让·克朗,开口道:“我的任务不是杀掉你们,所以你们只要自行退去,我不会要你们的命。如果你们执意抢夺葛鹏池和他身上的样本,那么我不得不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话虽然一个面色阴沉冷静、一个狂笑激动,但黄萧和让·克朗听见那话心里都是猛地一颤:这男人,难道还有余力?! 接下来,星辰的举动解答了他们心中的疑惑——飞舞的火焰逐渐衰弱下去,但他脚下的大地却开始变得更加赤红,并随即从内而外地透出了亮红色的、蓄势待发的光芒,仿佛岩浆爆发前的恐怖征兆。 进而,星辰脚下的沥青混凝土泛起了深黑粘稠的气泡,路面沸腾了。 若不是让·克朗以能力下意识地创造了抵御高温的防护、黄萧以内气护体,他们两个仅仅是站在这个距离上就足以被星辰点燃。 就在让·克朗和黄萧一时不知如何进攻之时,东边方向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呼唤:“金毛,接球!!” 伴随那呼声,一个被紫黑色斩击推飞的人影从远处一路撞开被掀翻的车辆,向星辰这边飞了过来。 下意识地抬手,星辰以炽热的高温将那人接了下来,伴随皮肤挥发、血液蒸腾的“嗤啦”声,阿努什卡的惨叫惊心动魄地响起在街道上。前有斩击,后是烈焰,即便是神之子嗣这时间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嗯?没有被直接烧穿么,非常坚硬的皮肤。”星辰说着将那女人丢在了地上,虽然没有按照预想中那样以高温将对方胸膛洞穿,但这样也足以使她暂时地失去抵抗力。 “阿努什卡!”当看清倒在星辰脚边之人是自己搭档的时候,让·克朗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随即便打算以能力强行从对方手中将阿努什卡抢出来。 不等他动手,又是两道身影从远处一路飞驰而来,并在众人头顶上空向彼此挥刀劈斩,僵持,并最终分开。 银发的少年落到星辰身边,他的左臂正在以令人觉得恶心的速度再生。 “你怎么让人把胳膊卸掉了?”抬脚踩在阿努什卡背上,星辰向白狐问道。 “就这个,”指了指他们脚下的阿努什卡,“这女人的能力能让触摸到的东西瞬间腐化,我中招了,所以把左臂切下来了。可能因为你周身温度过高,足以形成一个不接触对方的高温镀层,所以没有中招。” 说话的功夫,白狐的左臂已经完成了再生。 “哦。”星辰点了点头,暂时将温度降下,随即抬眼看向对面。与白狐对峙战斗,并在此时回到同伴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周身缠绕灰黑色烟气而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其人手持一双同样弥漫灰烟的短戟,隐隐间似有红色的长胡须在热浪吹拂下飘动。 白狐看看对面,用胳膊肘捅了下星辰:“你对手是两个,我对手也是两个。我可已经拿下一个了啊。” “你对付两个女人,竟然还有脸跟我说一个两个的问题。” “那我不跟你争,咱们合兵一处对付他们,你说怎么样?” “不,”星辰摇头否决了白狐的提议,抬手指了指枪声大作的方向,“咱们人少,对方人多。你去保护葛鹏池和其他同事,我来对付这三个。” 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潜入战场的李游书脚步轻盈,运起鬼影夜行身法来穿梭于这片狼藉之地。 “啧,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四下观望着,李游书放慢了脚步,并用无妄诀查探着一定范围内的人员构成。 果然,高温的最中心就是战斗发生的地方,那里有……六个?好像是六个。这里面有两个十分熟悉,就是阴魂不散的让·克朗和阿努什卡。 至于另外四个,由于烈焰扭曲了能量场,李游书有些看不分明,也没有放在心上,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继续迈步往前走。 “就这个破坏程度,很快就会有人报警了吧……竟然在市中心的大街上闹成这个样子,塞洛斯的王八蛋果然都是一群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正当李游书自言自语之时,一个人影从他身侧骤然出手,挥拳朝他打了过来。 这也在李游书的意料之内,只见他身子一闪,右手捏住那人手腕,轻松地用“知白守黑”将其摔翻在地。 沉重的摔打令那人陷入短暂的窒息,李游书也不急着追击,就静静地等那男人起身反击,还颇有挑衅意味地向他勾了勾手。 “来,快用你的超能力来跟我打一打。” 第三九一章 深入战场 这小子,难道早就发现我了……!! 视野里天地倒转,被李游书摔翻在地的男人只觉得脊椎和内脏各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击,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似的剧痛。而其中最危险的一处损伤在于后脑,估计已经磕破了,而且在疼痛的同时还伴随剧烈的眩晕和呕吐感,非常致命。 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让·克朗先生提起的敌人之一。要在这里打倒他! 想到这儿,那名蒙面的超能力者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李游书挑挑眉,而后握起了右手的拳头。 “一招,就一招,”李游书盯着那人开口说道,“我就打趴你。” 对方沉默,而后骤然出手向李游书打去。 下一秒,二十五米外的消防栓被那人一拳打歪,而李游书的身影却已经站到了其人身后。 “大哥,这也算超能力?”看着那伸长如面条一般的胳膊,李游书又是嫌弃又是不解地将手搭在那人颈子上,“不就是让胳膊伸长吗,我用阴手百步捶打得比你还远嘞!” 又一次天旋地转,男人的太阳穴磕在地上,鲜血在地面呈现散射状飙出,登时晕了过去。 将男人摔晕后,李游书又继续向前探查。从方才的交手中他多少能够明白一些事情——超能力者往往因为天赋过人而疏于后天的训练,所以他们的肉体搏击水平普遍不及习武之人高,抗击打能力更是脆的像纸人一样。所以跟超能力者交战,没必要跟他们硬怼。武人擅长的是短距离、短时间、高爆发的刺杀战,瞅准这一点下手,超能力者也就不足为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从到钟城遇见了艾琳娜和菲利克斯之后,李游书就好像打开新世界大门一样接触到越来越多的超能力者,不好好寻思一下战术必然得吃亏。 其实不光是超能力者,以后会遇见什么东西,犹未可知。 想到这儿,李游书抬手将飞来的子弹给拨落在地,准确无误地看向来袭之人。 “怎么可能!”男人双手持枪大惊失色,心里随之惊呼,“徒手将子弹打落在地,这得是什么样的动态视觉和坚硬肉体!” 抽身而上,李游书的手按在了那人的面门上。心里还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枪啊,枪比超能力适应得更早一些。只要不是针对要害部位的特殊攻击,手枪子弹基本可以挡掉,突击步枪难度相对大,狙击步枪更难些。再往上的程度,躲避的性价比就比硬挡要高了。 伴随眼前的黑暗,来自塞洛斯秘密行动队的男人只觉得重心不受控制地向后偏移,想要反抗的努力没有一丝成效,就这么被那扎了辫子的年轻人给狠狠按在了地上。 将对方按倒在地后,李游书松手站了起来:“你也是塞洛斯的人?” 头晕目眩地看着李游书,男人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力量都随着李游书的一招制敌而消散、不剩分毫,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还以为,只有队长和副队长才有能打落子弹的实力……难怪克朗副队长会向她寻求帮助……” “我问你是不是塞洛斯的人,别答非所问。” “你找阎王爷问比较好。” 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李游书将对方抬起的手枪踢飞出去,也顺带着将男人手腕也踢了个粉碎,随后在他的忍痛声中继续向前走去了。 看来对方就是塞洛斯科技的人,可见葛鹏池猜得不错,让·克朗在没能取回样本之后果然开始召集人手大规模地进行搜捕。 转眼间,李游书已经来到了枪声最为激烈的地方。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两只手能数过来的数人正接连不断地向对面射击,手枪步枪都有,看来准备相当充分。其中一人更是以掌心向对面发射能量波,一度将对面给压制下去。 “又是超能力……”李游书搜寻着葛鹏池的身影,但随机被交战中的一人给发现。那人叫一声“干什么的!”,调转枪口指向了李游书。 李游书见状举起双手:“误会,大大的良民。” “你是怎么过来的!” “散步……散过来的。”说话间,李游书往下一蹲,像是巧合般躲过了对面射来的子弹,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样来面对那些人。 这时,举枪对准李游书之人身边,一名队友厉声喝道:“别管他,继续作战!坚持到队长和副队长们结束那边的战斗来支援,在这之前一定要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这片街区!” 拖住他们……那看来就是不让对面走,这边肯定是塞洛斯的人。 心里想着,李游书又被那举枪的男人给盘问:“其他人都往外跑,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李游书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嘶哑的呼喊:“抓住他!抓住他!!” 闻言,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却见之前被李游书踢断了手腕的人此时踉踉跄跄追了上来,手上、肩上、脸上全是血污、却仍然穷追不舍地瞪着李游书向队友呼道:“小吴,骁勇,开枪!他是李游书,就是克朗副队长提起的那个目标之一!!” “碍事。”还没等打入敌人内部就被点破了身份,李游书心里自然不爽,提脚跟将一块砖石往身后踢过去砸昏了报信之人,他脚下猛蹬,纵身向不远处敌人冲去。 来不及拯救队友,塞洛斯的众人发声喊,纷纷调转枪头对准了李游书:“他就是李游书,开枪,开枪!!” “开枪?我给你开香槟!”本来已经与那些人没多少距离可言,李游书这震脚发劲又势如出弓之箭,只眨下眼睛的功夫便到了那些人面前。多方人多,李游书觉得自己若是用拳头恐怕不好快速得手,当下第二发震脚摇撼大地令对方众人无处立足,再以八极拳铁山靠猛地撞过去。蛮牛般的劲力将首当其冲第一人的肋骨尽数撞断,而后那冲劲儿层层透体而过,霎时间便将那七八个塞洛斯的战斗员全部靠翻在地,保龄球瓶似的满地乱滚。 见对方倒地,李游书便放下心来一脚一个都给踢昏过去。最后一人终于挣扎着把步枪捡了起来,来不及起身便以卧地的姿势向李游书开枪射击。而李游书则一串腾空翻躲闪而过,并在翻身的过程中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落地一瞬向对方猛地砸下,力道之大令那石头直接楔在了对方的脑壳上。 “哎哟喂,希望人没事。”在一阵“哎哟哎哇”乱叫的声音中,李游书把满地的枪械都踩得稀巴烂,随后举起双手冲高呼,“葛鹏池!葛鹏池在不在!” 在李游书将这边塞洛斯众人拿下的功夫,对面听不见枪声已经听了火,这时间又听见他吆喝,葛鹏池率先从远处一个电箱后面探出头来:“李游书?!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真有脸说啊大叔,这上午刚离开酒店,下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你这特工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 “事出突然,而且我也没想到从总部来的主力竟然是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人,他们行事一向不着调,我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葛鹏池抱怨着,冲身后吆喝一声,“兄弟几个出来吧,没事儿了!” 话音落下,过了得有了十多秒,方才有三人从不同的藏身处现身向葛鹏池这边走过来:“我说老葛,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年轻武术家?” 葛鹏池点点头,伸手指向对面:“你没听塞洛斯那头都没动静了吗,都是李游书刚才打趴下的!” “哟,可以啊小伙子。”队友闻言兴奋地上下打量着,伸手拍打李游书肩膀,“我叫王再新,prdc常规作战部队的,跟老葛是同事!今天这事儿谢谢你了啊!” 李游书摇摇头,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对面又有声音,定睛观瞧竟然是方才一个被他打晕的漏网之鱼这时摇晃着朝这边举起了手臂。 是那个异能之人,他的手心能够放出冲击波! “当心。”李游书刚想出手,那边剑气已经飞来唰地将那人手臂给斩了下来。不等那异能者诧异,紧随而来的两道剑气便斩过他的脖子和腰,将他径直砍成了三段——原来是唐雨寒和魏若熙也顺利赶到,及时出手解了围。 李游书冲女友和大哥挥了挥手,又向葛鹏池问道:“你们怎么会在城中心发生战斗呢?” “别提了,我们本来约定在一家书店见面,结果塞洛斯的人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我的行踪,我一路逃,觉得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方便动手。结果没想到让·克朗竟然直接发动了这么大范围的袭击,多亏特战组的同事们出手及时救了我的命,可我说要撤,他们偏说要在这里把塞洛斯的主力一网打尽,结果战斗规模就因为他们的介入而扩大到这个地步了!” 葛鹏池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是火焰冲天,掀翻破车碎石,扬起阴霾尘埃。 火光之中,李游书眉头紧蹙,扭头问葛鹏池:“塞洛斯的人就刚才那些吗?” “不好说!可能还有更多埋伏在街巷的交汇点处,等待将脱身的我们一举包围!!”轰鸣震耳,令葛鹏池不得不抬高了声音。 一旁王再新开口劝道:“老葛,咱们先撤离吧!凭特战组那两个怪胎的本事肯定不会有事的,但样本绝对不能丢!现在不走,待会儿塞洛斯的增援如果到了,恐怕就更走不了了!” “可要是没有他们,咱们几个人的本事就算能逃出去也……” “当心。”忽然的推搡令葛鹏池戛然而止,李游书将他推开,继而一发冲天的踹击将飞来的物体给一击两段。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李游书踢断的竟是一支利箭。 伴随箭杆落地的声音,远处五个人影正向这边飞奔而来。见对方明目张胆,葛鹏池也是心中骇然,厉声道:“是塞洛斯,做好战斗准备!” 但李游书摇头否定了他的结论:“不,不是塞洛斯。” “是定戢会的人。” 距离此处遥远的商厦楼顶,一身穿黑色紧身服的女子将手中黑色长弓垂下,墨镜遮掩的面庞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哟,竟然能用踢击截停我的箭,真不愧是拳打定戢会一十三名豪杰的高手高高手呢。” 女子占据了绝佳的地势,见五个身影已经向李游书冲去,便移目看向不远处火焰升腾的另个激烈战场:“没想到在定戢会混闲职的我,有一天也能看见这样惊心动魄的战斗,真是不错。” 高楼之上吹起一股清风,将女人鲻鱼头发型吹得微微发颤。她坐下去,两腿垂在楼外耷拉着,轻声笑道。 “静观其变吧。” 第三九二章 克敌制胜 “游书,刚才那个是……”抬手招架了对方的踢击,魏若熙抽身退到李游书身侧,轻声问道。 一招大悲掌将袭来的三人推飞出去,李游书回答魏若熙的问题:“是射术,而且技术非常精湛,堪称天赋卓绝。刚才我踢出那一脚,如果稍有差池可能就被射穿小腿了。” “现在咱们三个,对方五个,加上那个弓手就是六个,咱们该怎么办?”魏若熙不喜欢葛鹏池,所以也根本没把他那边的四个人算在战斗力里,而且就算算进去了,葛鹏池四个也基本上是笼子耳朵、瞎子眼睛——无用的摆设而已。 说话间,对面三人中一人率先突破大悲掌的推击向这边攻来,李游书以截拳道手法将对方进攻一一拆开,向魏若熙说道:“没事,虽然离得远,但我多少还能感受到那人的内气,对方已经没有进攻的打算了。而且现在天色渐暗,我们跟定戢会的人近身缠斗,她出手未必就十拿九稳。” “哼,不愧是李广成的儿子,说的头头是道!”见李游书说着话就轻松拆了他招,与李游书拼拳的男人脚下一搭勾住李游书的小腿跟腱,顺势下压打算破坏其重心令李游书跪倒。 结果勾倒是勾上了,男人腿上用力使劲儿一扳,却发现李游书脚步扎实沉稳有如生根,根本无法扳动分毫。 “想摔我?”李游书见状反客为主,脚下反向一使劲儿便将那人腿给掰回去,那人见状连忙顺着他的劲力向后侧倒下,防止被李游书给折断了膝盖。 这一下可是漏了破绽,那人往下倒,李游书的勾拳可是正往上迎着,只听“砰”一声响,李游书冲天一拳竟将那人鼻子打破,拳劲之足把对方满腔鼻血打成血雾在空气里绽开。这一拳打得那人鼻梁骨折、两眼昏花。不等对方彻底体会那痛疼,李游书乘胜追击一手撕住他头发、一手从对方裆下跨过,一个掼跤功夫给那人扔出去十多米远,摔在一处公共长椅上,把那椅子也给砸了个粉碎。 “游书真棒!”魏若熙说着,扭头看见其余两个也冲过来,摆开架势严阵以待。李游书则更爱主动出击,从魏若熙身侧掠过时说了一句:“你对付女的,我对付男的。” 于是魏若熙点头应下,待李游书跟男方作战之时便迈步向女武师走去。 于此同时,唐雨寒挥刀激战定戢会其余二人,虽然以一把长刀对战一杆大枪、一柄大刀却也丝毫不落下风,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之声虽如乐器奏鸣、实则暗藏杀机。 “扎!!”枪手厉声一呵,手到枪到,向着唐雨寒直刺而去。枪本身占有距离优势,加之一条龙的结构,穿透力惊人。面对对方劲力沉稳、四平八正的一枪,唐雨寒也不敢轻易去接,用刀鞘略略一架向后便退。 侧目观瞧,枪手发现已经有人倒了,声音低沉地对刀客道:“老许,杨利来被挑了。” “他正手无力,反手不精,步法松散,反应迟钝,被第一个拿下也正常。”刀客神色平淡,手里的大板刀一头杵在地上,看来十分沉重,“不过实话实说,听说恒玉唐家护国刀是战阵的刀法,号称武行刀法第一霸道,我却也没觉得有多厉害。” 唐雨寒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下:“那都是人家捧,到底配不配还得看自己。您两位这六合枪,这八卦门战身刀,倒是厉害得紧啊。” 六合枪,一说是集霸王项羽、常山赵子龙、冷面寒枪俏罗成、六郎杨延昭、白马银枪高思继、小霸王项鸿这六家枪法于一身,故曰“六合”;另一种说法则是要里三合“精气神”,外三合“腰手眼”统一。此枪法注重扎实、手法讲求明快,是真正传统而大道至简的枪术,武行里练六合枪的不少,但真正能练到得意处的却并不多。 战身刀是八卦门的兵器,其形状大略是从狗头铡上卸下的铡刀模样。传闻当年八卦门的前辈收徒传业,为避免兵器轻便,徒弟心浮气躁拿来胡乱劈砍、华而不实,故而找到这沉重的大刀令徒弟习练,要的就是每次出手都要实实在在、落到实处。战身刀立起来有一人高,重能达十斤,出手时需一手握刀柄、一手持刀背,还需配合灵活的步伐方能巧妙运用,却不是要用蛮力大力挥舞的。 如此两门兵器,合力围攻唐雨寒一时也拿他不下。虽然嘴上挑衅企图令唐雨寒气急露出破绽,可那刀客和枪手心里清楚,打出手他们俩便无任何保留,全力合击仍占不到便宜,心里是佩服不已的。 “虽然我也有意多见识见识二位的本事,不过这六合大枪、八卦门战身刀我也看了不是第一次了,”见二人不说话,唐雨寒便笑着抖了抖宽松袖子,而后把刀鞘挂回到腰上,“何况那头情况也不容许我逗留,从现在开始,咱们就速战速决吧。” 说罢,唐雨寒改为了双手握刀,一阵凌冽的杀气顿时死他背后扑面而来,令得那枪手和刀客身上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来了啊。” 给予了最后的警告后,唐雨寒纵身而上,举刀向刀客劈了下去。其步迅捷、其势逼人、其刀破风,刀客见状大惊,连忙举刀去挡。只见两人身影一错,寒光乍现、火花迸溅、金铁交鸣。唐雨寒后脚落地之时,厚重的战身刀上慢慢浮现一道裂隙,而后刀身自中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刀客胸膛随之泼出一串血迹,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只一个交错,唐雨寒便以手中爱刀以力破巧,刀刃对刀刃地斩断了刀客手中的镔铁战身刀。 枪手大惊,一招中平扎枪向唐雨寒刺去。唐雨寒见状便侧身躲闪,枪手更不给他出刀的机会,扭转狼腰将大杆子一抖,那枪吃了力,如同怪蛇似的摇摆,枪身便向唐雨寒甩打过去。 唐雨寒更是眼疾手快,见那枪杆子甩过来一招力劈华山,自上而下只一刀,将那长枪白蜡杆儿上的亮银枪头并缭乱红缨给砍了下来。 失策!枪手大惊,抽棍入手回身便逃。唐雨寒见状纵身追赶,二人一前一后跑不出十步,枪手忽然猛回头,一招回马枪向唐雨寒面门捣去。他虽然没了枪头,可手上身上依旧劲力十足,就算以木棍截面去捣一下,要打断唐雨寒鼻梁、打碎他眼球也是很简单的。 但唐雨寒毕竟是唐雨寒,见那回马枪来,他脚步一拧,持刀的双手自下而上掀起一道霹雳剑气,竟不偏不倚将那白蜡枪杆儿从中间一分为二,剑气余波沿着枪杆一路向枪手袭去。 枪手见状惊呼一声,下意识松了手,那剑气“嚓”一声撕裂他胸前衣物,重创其胸口。 不给枪手反击的机会,唐雨寒上前一步将对手蹬翻,一脚踩住他右臂,将刀尖抵在了他胸口上。 “投降不投降?”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飞来落在地上——是跟李游书、魏若熙对战的一男一女,男人脸被打得七荤八素不成样子,女的则双臂无力浑身颤抖,显然是被魏若熙拆了关节使不出力。 十分钟不到,三人便破了五人的合围。不管是李游书、唐雨寒还是魏若熙,他们的战斗都精彩而极富观赏性。在旁观战的葛鹏池四人本因为他们的近身缠斗插不上手只好观战,可看完了战斗全程后又觉得他们的助战对李游书三人而言,可能纯属多余。 “你打得还挺快的嘛,”冲唐雨寒挤挤眼,李游书对大哥的刀术给予了赞扬,“六合枪和战身刀,我对付起来都觉得棘手。” “我兄弟能掀翻钟城鲤城,我当哥哥的总不能拉了大胯吧?”收刀入鞘,唐雨寒扭头看向来自prdc的那四人,“葛鹏池,除了还在作战的那俩,只有你们四个是吧?” 葛鹏池点点头,又连忙向李游书警告道:“那边的战斗你们可千万别想着掺和进去,特战组的人虽然没有原则,但唯独讨厌别人插入他们的战斗。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很少配合,波及到自己人致死也是很可能的!” 李游书闻言吐了下舌头:“略,那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他们的战斗位移迅速,这里很可能就会变成战场中心哦。” 说完,李游书忽然眼神一动,抬手将一支飞箭抓在了手里。 见状,除却唐雨寒外,其余人又马上警惕了起来。 李游书倒是没怎么害怕,因为那支箭上没有缠绕内气,分明不是为了袭击他才射来的。 于是他看向箭杆,上面拴着一张纸片。李游书拿下来看了眼,发现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和字母拼凑的东西,似乎……是个账户。 而账户下面则是三个俊秀的蝇头小楷: “联系我。” 第三九三章 你寄吧谁啊 “联系我?”字倒是写的不错,但李游书打眼儿一瞅就知道对方肯定又是个喜欢搞事的人,故而将那纸条放手里揉成一团随意扔在了地上,“你寄吧谁啊,还要我联系你。” 随后,李游书冲身边的几人摆摆手:“没事了,咱们还是赶紧想出个对策来吧——是走是留,是战是降,总不能跟木偶一样呆在这里坐以待毙。” “李游书,你走吧。我知道你没有掺和这些事情的热切,所以我也不需要你太把我的性命当回事。”葛鹏池说着轻轻推了李游书一把,“你说得对,你还年轻,犯不着为这些跟你无关的事情大费心力,快走吧。” 唐雨寒和魏若熙闻言都在旁默默点了点头,对葛鹏池的说法表示赞同。 “行,你用不着我,那我也就不上凑了。”见葛鹏池极力地推辞,李游书也懒得腆着脸上凑,扭头对女友大哥二人说道,“那咱们就走吧,要是再呆下去,恐怕事情就更——” 话未说完,李游书的身影伴随一阵劲风忽然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唐雨寒最先意识到问题所在,在李游书消失的刹那便扭头冲他飞去的方向厉声呼道:“游书!!妈的……那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而魏若熙紧随其后扭头看去,发现李游书的身影已经难以靠肉眼追寻到踪迹,不由得也大惊失色,纵身便要去追赶。 就在这时,危机又起,唐雨寒一个迈步窜到魏若熙身侧,挥刀便砍。这一次,剑气凝练内收附着于刀刃之上,唐雨寒斜斩挥出,将飞来的路灯柱一刀两断,并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三米多深的刀痕。 被斩断的路灯柱向两边翻滚而去,沿途又带起一阵轰鸣巨响和飞扬的尘埃。 “若熙,游书不会有事的,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吧。” “可是……!”魏若熙还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却随着视野中出现的事物而停在了唇角——看着那一步步走来的人影,她的第一反应是有鬼。 到这时,葛鹏池才反应过来:李游书刚才被什么东西给撞飞,跟那东西一起飞出去了!! 但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顺着唐雨寒和魏若熙的目光,他也发现了百米外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来人步履蹒跚、浑身鲜血,因为太阳落山而逐渐阴暗的天色之下,其一头银发还可被辨别出来,但也被血污染得斑驳赤红。他双手各拎一把长刀,左手长刀刀身断裂只剩半截,右手完整的刀身上则遍布缺口变得如锯子一般。他的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如果仔细观瞧,则不难发现他的左肩上有一处深入心脏的斜斩伤口,令人侧目的鲜血正是从那伤口中奔涌而出的。 见到那人身影,就连葛鹏池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冲身边三名队友问道:“那、那个是……?” 虽然心中都存疑,但彼此之间以眼神确认后,prdc常规作战组的另外三名同事还是点头确认了:“是,是白狐。” “那个是你们的队友?”唐雨寒双手持刀眯起眼睛凝视那摇摇晃晃而来的人影,语气不快,“若熙,站到我身后去,一步也不要挪动。” 魏若熙点头答应,不敢违拗。她跟唐雨寒一样感受到了自对面而来的血腥杀气,自己若是这个时候背对此人找寻李游书,被瞬间追击虐杀的可能性在十之八九上。 也就在她点头的时候,刀光一闪,那男人竟在相隔数十米的距离上将手中断刀奋力一甩,向唐雨寒飞掷而来。 动作干脆地抬刀一挡,唐雨寒将飞来的断刀弹飞。也在同时,那人狂奔而来,在唐雨寒弹飞其断刀的同时高高举起了右手长刀。唐雨寒见状右手便正握为反握,以右手为轴左手下压,急速地挑刀向对方咽喉撩斩。 对方见唐雨寒刀光闪动比他更快一步,连忙中断出招后仰空翻,擦着刀尖躲过那一撩。而唐雨寒则顺势跨步而出,以反握长刀的姿势与那人错身而过。只听见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花迸溅而起,那人便扑通一声歪倒在地,右手长刀刀身也在空中划过几圈后当朗朗落在了地上。 唐雨寒甩脱鲜血、收刀入鞘,回身看了眼,发现那人还在地上抽搐,似乎并没有死透。他虽然长途奔袭的轻功习练不佳,但配合刀法而成的短距离爆发步法堪称一绝,即便是李游书最擅长的摘星阁踏罡风步法也相形见绌。方才他反握长刀错身而过,实则已经将剑气附着刀身,并借助爆发力在错身时发动贴身的斩击,意图将这疯子给拦腰斩断。 但对方显然也颇有几分本领,本能地察觉到了唐雨寒的攻势,他一瞬便收刀在腰侧,打算用刀身去抵挡唐雨寒的贴身斩,但他那把刀本就已经残破不堪,又怎么可能是唐雨寒爱刀的对手,不过坚持了0.3秒的时间便被斩断,没能完成保护主人的任务。 而二人这短促而激烈的交锋不过发生在短短4秒的时间里,在旁想要出口阻拦二人的葛鹏池,连“白狐别动手,是自己人”这句话都还没说完,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是自己人!”迟来的阻止和白狐的噗通落地声重叠在了一起,葛鹏池双手抱头惊呼,“你他妈……!为什么你从来就不听人把话说完呢!!” 看着围拢过去的葛鹏池四人,唐雨寒扭头确认魏若熙无恙,随后沉思起来:“对方虽然刀法烂得像坨屎,但却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先手以投掷来遮蔽我的目光,选择了最有力的劈斩作为直进后的攻击方式;以后空翻这种高难度的姿态向后躲闪,就避免了直接后撤可能遭到我挺刀直刺的可能。” 心里想着,唐雨寒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的攻击不像是人在挥舞,而更像是一只叼着长刀的野兽。与专精于环首刀的我不同,这个人使用的是一种理念,不管用任何的武器都可以套用的战斗习惯。就这么被我杀掉,实在有些……” “哎呀我,是自己人你早放屁嘛!害我白白挨了一刀!”忽然,那头围拢下的哀声引得唐雨寒一怔——被自己长刀斩过,虽然靠刀身阻挡而没有落得变为两段的下场,但那人被震颤内气的刀刃削斩,肠道、肝脏都受到了重大破坏,应该确实是死了才对。 在唐雨寒和魏若熙的惊疑中,银发的男子一个骨碌从地上坐起来,而后冲唐雨寒呲牙笑道:“你好厉害,不如去特战组做我的刀术教练吧!” “你为什么没死?”没有回应对方的邀请,唐雨寒开门见山问道。他发现不仅是自己的斩击,刚才那足以致命的肩伤这时间也不见了,裂开的衣物下面是平滑苍白、没有任何伤痕的肌肤。 男人拍拍屁股站起身,在葛鹏池四人的簇拥下走向唐雨寒:“我是个不死之身,拥有急速的肉体再生能力——不过这么描述似乎有失偏颇,但你可以按超速再生理解就是了——我叫白狐,是prdc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成员。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唐雨寒,恒玉唐家护国刀的传人,我见过你老子唐昌荣。” 唐雨寒眯起眼睛跟白狐那满是鲜血的手握了一下。 随后,白狐又扭头看向在一边不说话的姑娘:“你的话,应该就是葛鹏池报告里说的魏若熙,鲤城魏家的三小姐,著名医学院士魏天时的女儿,你父亲经常被请去我们基地做研究的。不过我手上都是血,就不跟你握了。” 说完,白狐便不再理会魏若熙,向四下观望找寻着什么。 “诶?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在这里?”没有找到想要的人,白狐扭头向葛鹏池问道,“你说的那个李游书去哪里了?” 闻言,唐雨寒无奈地拍了下脑袋,魏若熙则扭头看向李游书消失的方向。只有葛鹏池愤愤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骂道:“你大爷的,你刚才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把人给撞飞了,现在又搁这儿找人?!” “哈?!”面对这斥责, 白狐也顿时露出难以置信和大惊失色的双重神情,“坏了坏了,得快点儿找到他!李游书现在有危险啦!” “什么意思?”唐雨寒、魏若熙异口同声问道。 “刚才那个把李游书带着撞飞出去的是敌人!我负责往这边来增援,结果遭到对方阻拦,就出招把他打飞了。但那个人强的离谱,我刚才那一身伤都是他搞出来的!” …… “靠!什么东西!!”刚才还跟老唐、若熙说着话呢,李游书忽然就觉得视线模糊、身体剧痛,在短暂的诧异后,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上并被带着一路远飞,于是他立刻使出遍体铜人法来保护自己免受障碍物的碰撞损伤,并开始尝试着双脚着地增大摩擦,企图将这飞行中的东西给截停下来。 但是这将李游书推飞的漆黑之物动力十足,李游书几经努力的截停根本没能起到作用。于是他开始运起无妄诀寻找这东西的动力所在,发现原来真正推动他飞行不止的,竟是对面一道紫黑色的强力斩击。只因为他与斩击中间隔着那黑咕隆咚、看不清轮廓的家伙,所以一时间没能发现。 这就好办了,李游书立刻增大了无妄诀的吸力,将那斩击给纳入了他的豪夺范围,很快地将其给衰弱化。 但随即,他又发现在自己的能量摄取范围内,那被斩击推动的漆黑之物竟然也开始逐渐缩小,变得越来越接近人类的轮廓。 三秒之后,李游书已经足以凭腿部力量将这斩击截停,探身一招画龙指将那斩击给扯碎后,终于站稳了身子。 而此时,他距离战斗发生的那边似乎已经隔了四条街区之远了。 “哎呀……真的是烦死了!”抱怨了一句,李游书又低头看向地上的东西——依旧被漆黑的烟气包裹着,看不清楚内容。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黑不溜丢的东西是内气,而这人该是用自家功夫施展了什么本领,在战斗中被那紫色的斩击给打飞,这才把自己也给一路撞飞出去的。 虽然很想马上赶回去,但把一个昏迷的家伙这么丢在路边似乎也不太好,尤其他还无意识地使用着内气,这样的场面让旁人看见了免不了要吓一跳。于是李游书蹲下身去将手放在那看似是人形之物的胸口上,发动无妄诀将乌漆嘛黑的内气给全数吸入了掌中。 “所以,你又是谁啊?” 当黑色的外壳逐渐剥落,内里的真相显露在眼前时,李游书显然是吃了一惊。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竟是孟文茵。 第三九四章 女弓手 “咦呀——?!!”当借着路边灯光看清此人后,李游书发出了一声不成人动静的怪叫。意识到这边虽然行人稀少但仍有人影,他连忙左手捂住了嘴,又连忙将按在对方胸上的右手也给拿了起来。 “孟孟孟孟……孟文茵……?!” 此时孟文茵平躺在地上,看样态可能暂时昏迷不醒。虽然李游书以无妄诀将她身上那些飘忽不定却并不呛人的灰黑内气给吸收掉部分,但仍有残余在她身上、面庞上袅袅浮现,不时地构成着一定形状又松散开来。 仔细地端详了一阵,李游书发现那烟气在孟文茵脸上似乎在扭曲成什么花纹一样的东西,像是恒剧的脸谱。再结合那黯淡中微有些赤红的长髯、在其双手上时有时无的双戟幻影,李游书便可以肯定,她此时扮演的应该是恒剧《战宛城》中的黄脸典韦。 “嗯?这算是什么功夫呢?”瞅着孟文茵这迟迟不散的内气,李游书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之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好像变的是杨六郎,这次又变成了典韦……难不成这是个可以随便变身的功夫?不知道能不能变成恐龙战队啊,go go power rangers~!” 耍宝结束后,李游书才意识到人家孟文茵还昏迷着。虽然一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孟文茵会突然出现在那样混乱的战场上,但偶像的光环过于耀眼,偶像的胸部过于柔软,单凭这两样李游书就没有弃之不理的理由。 于是他双手合十冲着天空拜了拜,又冲着孟文茵拜了拜:“天地良心,刚才是一时失误才摸到的,不是有意为之。接下来还得抱她一段路,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游书良心大大地揣在中间,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有没有的,你自己心里才最清楚吧!” “唉,竟然跟到这里来了。”听见头顶响起的声音,已经将孟文茵抱起的李游书叹了口气,而后纵身一跃跳上路灯,一记鞭腿狠狠踢向那个蹲坐路灯之上的人影。 对方向后空翻跳下路灯,躲过了李游书的一招。李游书也用“鹤影”垫步一点点从半空落下来,见对方没有进攻的欲望也没有再出手,只是说道:“我以为你是个男的,没想到竟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大美女,嗯?” 此时站在李游书面前的,正是那个在大楼弯弓搭箭向他施以狙击,还为其留下了联系方式的女子。 “诶……早知道应该把弓藏起来了。”那女子说着回头见了眼背上的弓囊箭壶,失望地叹了一声,“还想让你猜猜我是谁的。” “我可不想猜,我现在有要紧事做,不跟你闲扯淡了,再见。”李游书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前走去,那女弓手见状不泄气,又迈步跟上去问道,“喂!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谁吗?我可知道你是谁,龙文斋蒋雨生先生的徒孙,承蒙拳馆李广成的儿子,你是李游书!” 李游书闻言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着:“认识我的人多了去了,定戢会那头是个人就认识我。” “哎呀,那你快问问我是谁!” “不想问。” “嗖”的一声,女弓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将箭头抵在了李游书的下颌上,哼声哼气地说道:“快问!你不问我就攮死你!” 李游书面无惧色地瞅着眼前这女人——个子不矮,应该有……一米七五,再踩上那双高帮靴子,就几乎跟自己差不多高了;瓜子脸,眉形细长,杏仁眼眼角上挑,鼻梁高挺,鼻头尖而微翘,嘴唇饱满而不至臃肿蠢笨,加上她那一头短发,看来跟欧阳知竟多少有些相似的性感;加之这女子身材傲人,终究是令得李游书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你怎么这么嘴硬啊,唉!”见李游书还是沉默不语,女弓手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份狠毒,转着箭杆把箭插回箭壶,“该说不说,你真是个硬汉哈。” 至此,李游书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谁,”他看着女弓手,眉头微蹙开口道,“你不是江厦分会的人——你叫方澜,东原省庆仪市六十三中的,我见过你。” “哎?!你见过我?!!”方澜闻言大惊,整个人都陷入到惊喜而又惶惑的震颤之中,“你你你你,你在哪里见过……” “在我们学校门口,你表弟让人给打了,你来找场子,把一高二的给踹到我们学校传达室里。”李游书复述得非常详尽,毕竟他当时也是在旁目睹的人之一,“你功夫不错,我当时还特地去找了个同学问过你,你的大名在混混里传得相当开。而且我知道你家也是开拳馆的,不过开在泉城而非庆仪。你家……你家好像也是定戢会的元老了,我记得我妈说你爷爷跟我姥爷还是同一届的定戢会理事。说你们方家两样绝活,射术最精。” 在对方惊讶的神色中,李游书冲老乡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李游书一番话说完,只见方澜那张脸由白转红,转眼便烧起来似的,随即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发出了“嘤嘤”的难为情的声音。 李游书则费解地盯着方澜问道:“干嘛,你当年可是可飒可飒一女中豪杰,怎么现在说起光荣历史反倒无地自容了?” “没想到你对我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这样……” “我不会因为第一印象就对人产生偏见,何况上学时候的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你弟弟被人欺负,你打回去,说明你有性格,我不讨厌。”李游书说着继续往前走去,而方澜则将手放下来,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在李游书屁股后面。 听见靴子的声音,李游书回头问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方澜磕磕巴巴地给了个答复:“我……我跟着你怎么了?你是悬赏犯,我是定戢会的人,我当然有理由跟着你啦。” “那正好,你要是愿意跟着就跟着,不过你得帮我干活,”李游书说着便将怀里的孟文茵递给方澜,“这是我偶像,你帮我好好抱着。你伺候好了,没准儿我心情好,就跟你过过招。” “这是谁啊?我以为是你朋友呢。” “都说了是偶像嘛。” “唱歌的?跳舞的?还是女团爱豆?” “孟文茵啊,恒剧表演艺术家呀!” “唱戏的啊……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个。” 方澜跟在李游书后面,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李游书四下观望,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就这家了,我去开房间。” …… 进了酒店,李游书刷开房门,让方澜把孟文茵放到床上,而后低头以无妄诀透视她的行气路径,仔细检查是否有损伤。方澜在旁边看着,有些好奇地伸手在李游书面前晃了晃:“你是变态吗?怎么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路上还摸了人家的……咦~!” “我在检查她的行气路径,她受了伤,不知道情况如何。” “那你不早说,放着我来。”方澜闻言眉头一皱,径直坐到床边去将手搭在了孟文茵的脉搏上。 李游书见状这才想起来,方澜家两样绝活,远有射术、近有活杀手。活杀手是集合了经脉穴位、五行五气、阴阳气血等医学理论而成的拳法,所谓“活杀”,便是既能活人,也能杀人的意思。 “她怎么样?” “嘘,专业人士办事,安静一点。”见李游书此时有求于己,方澜反倒有些小得意似的端起了架子。 过了一会儿,方澜轻轻咳嗽了一下,拍拍手站起身来:“啥事儿都没有,内脏康健、气路齐全。” “呼,那就好那就好。”悬心落地,李游书坐到了另外一张床上,轻拍着胸膛去摸手机,“她要是出事,那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看你这样,还真是有个粉丝的态度。”见李游书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方澜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孟文茵几眼,“一个唱戏的,就这么让你魂牵梦萦?” 李游书没回答这个问题,拿起手机来一看,雪花屏,稀碎。 “淦。”骂了一声,李游书便把手机丢到了床上,继而向方澜问道,“毕业之后,你去了哪里。” “三秦师范大学,在长乐市。” “你口音没被带偏了,实在算你厉害。” “我倒是知道你哦,你去了恒玉大学,你妹妹也是。哎哟你们兄妹俩可真厉害哟,我可比不了。”方澜说着摆了摆手,虽然嘴上奉承,脸上倒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那你跑到江夏来做什么?” “玩呗,我姨妈在江城定居嘛。”方澜将弓囊箭壶放下来,坐到了李游书对面,“我已经来这儿半个月了,想着这几天就走。结果江夏分会联系我,让我协助他们办事儿。后来你到了,我认出你来,记得有悬赏500万要抓你,所以我就出现在你眼前咯。” 李游书点点头,没再说话。 “诶,你就不害怕我现在出手拿你啊?” “你要是想拿我,刚才我抱着她两手不便的时候你就可以出手了,何必等到在这种弓箭都不好发挥的逼仄房间里。” 方澜挑挑眉,抬眼看向李游书那清秀的眉目:“话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不知道,我们家办事儿很少过问缘由,知道越多下场越惨。” “嗯,那最好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你们定戢会现在在跟一群王八蛋合作就可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劝你还是别在定戢会里待着了。” “哦。”见李游书谈起这事情就面色阴沉,方澜便知趣地不再问了。 于是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静谧房间里,李游书眉头紧蹙、低头沉思,而方澜则撑着胳膊倒在床上,不时偷偷拿眼去瞧着李游书。 过了好一会儿,那半卧于床、身材修长的女生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你上大学之后,有没有……那个……” “你问我有没有谈恋爱啊?我有女朋友,鲤城人。” 似乎对这答案早有心理预期,方澜鼓着腮帮子兀自点头,而后说道:“我看见了,就是那个魏家的三小姐是吧……嗯,挺好的,配的上你,挺好的。” 李游书偷出一丝目光来,便瞧见了那姑娘略有些失落的神情,加之她给自己留了联系方式,心里对她跟着自己的原因便猜出个大概来。 便在这时,伴随一阵忽然响亮的咳嗽声,孟文茵醒过来了。 第三九五章 失联 “啊!”惊呼一声,孟文茵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紧接着其周身便腾地冒出一股子浓厚缭绕的黑烟将其裹覆起来。 方澜见状连忙从床位跳开,弯弓搭箭瞄准了孟文茵。 而李游书则抬手制止她放箭,并向孟文茵呼道:“孟老板?” 听见李游书叫,孟文茵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只是稀松平常一个宾馆房间,心里已经平定了七八分,虽然方澜此时一副箭在弦上的模样,但扭头看见了李游书,孟文茵还是松了口气,全身松弛倒在了床上。 “哎哎哎,孟老板你怎么的?”李游书连忙上前蹲到窗边向孟文茵问道。 “哈……哈……”孟文茵喘着粗气,看来似乎心有余悸。朝着天花板望了一阵后,她才平定了呼吸,扭头看向李游书,眼神深邃而委屈地笑了一下,“游书,是你救了我吗?” “救谈不上,凭你的功夫,那剑气伤不到你。我只是让你提前停下来罢了。”李游书见孟文茵笑了,便也笑起来,“你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跟黄萧在市中心逛街,结果碰上了恐怖袭击,我跟黄萧被人群冲散找不到他,为了保护小朋友才漏了功夫。” 李游书闻言眉头微蹙,沉沉点头:“只能说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了,不过好在逢凶化吉,已经没事了。别的你就不用想了,先躺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嗯。” 随后,李游书起身跟方澜道:“行啦,把弓箭收起来,多吓人。” 方澜噘着嘴冲李游书哼了一声,倒是顺从他的劝阻把弓箭放到了床边。 孟文茵看向方澜,开口问道:“游书,这位……” “哦,我老乡,也算……同学?”李游书说着扭头看方澜,向她征求意见。 “你说是就是吧,哼。”方澜说着冲孟文茵点头致意,“孟小姐是吧,我叫方澜,定戢会总会的理事。” 孟文茵点点头:“我叫孟文茵,幸会。” “行啦你就别客套了孟老板,乖乖躺下吧。”李游书说着又灵光一现,“不过你倒是可以给黄萧打个电话,我手机被摔了个稀巴烂,已经不能用了。” 于是孟文茵摸摸口袋,捧出了一手比李游书手机下场还惨的碎渣子:“游书,我的手机也……” “啊这,”扭头看看方澜,李游书哀求似的拜了拜,“方大姐,别告诉我你的手机也碎了啊!” “我手机没碎,但是没电了。”幸灾乐祸地冲李游书吐了下舌头,方澜答道。 孟文茵坐起身来,看得出来她功夫底子很深,短短的躺了一会儿便调息恢复了自己的精神:“那太好了,游书不如你就陪我散散心吧,要是让黄萧找到我,那我肯定马上就要回恒玉去了!” 这话倒是李游书没想到的。他平日里把银行卡带在身上,刚才下意识摸了银行卡付房费,现在想的是赶紧去买个新手机好联系魏若熙和唐雨寒,结果没想到孟文茵想的竟然是暂时地藏匿起来。 “呃……”李游书一时拿不出注意,便想办法岔开了话题,“孟小姐,你还没吃饭呢吧?” 孟文茵点点头,方澜也凑了过去:“我也没吃饭。” “那咱们先去吃饭吧。” …… “你说这小子,手机竟然关机了,他可真成啊!”将手机随手一丢,唐雨寒坐到沙发上抱起膀子来生闷气。而魏若熙则在另一处坐着,也是十分不安地拿着手机,却终究没有再去做无用功、徒增忧愁。 抬眼见魏若熙一脸忧色,唐雨寒眉头微蹙,开口劝道:“若熙啊,你不用太过担心,凭游书的本事,连柳仕良都杀不了他,寻常东西就更是碰不了他一根毫毛了。” 魏若熙还是蹙着眉,听唐雨寒宽慰自己便点了点头,可一点头,存在眼底的泪水便扑簌簌抖落下来。 唐雨寒见状也是慌了神:“你你你你别哭嘛,你哭又哭不回游书,那小子指不定手机被撞碎了,也在想办法联系咱们呢。” 魏若熙擦擦眼泪,说话有些哽咽:“我、我就是担心游书而已,我没事。” 看着魏若熙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唐雨寒也只能是心急如焚,一时间没有什么办法。嘴上骂道:“真他娘的该死,塞洛斯也是,prdc也是,蛇鼠一窝,没个好东西。” 就在白狐说出李游书飞走的原因后,唐雨寒和魏若熙立刻便想要动身去追赶,但紧跟着又被不远处拔地而起的火焰给吸引了目光。 在升腾的火焰中,金发的星辰慢慢走来。 “诶——!你打赢了吗?”白狐明知故问,冲着搭档高高挥手。 “他们的几个主力都撤离了,深追无益,”星辰脚步极快地走到了葛鹏池面前,开口问道:“样本呢?”他的神色给人感觉就是“如果样本丢了,你也不用活了”。 葛鹏池身上一悚,连忙将样本掏出来展示:“好好的。” “嗯。那就好。”随即,星辰又扭头看向唐雨寒和魏若熙,“这两个是什么人?” “是我之前说的那位,李游书的哥哥和女友。” 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星辰继续问道:“他们知道样本的事情么?”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落入冰点。唐雨寒能察觉到,站在对面的金发男人虽然面无表情,既无悲愁也无哀乐,但其周身的气息却在问出这问题之后骤然变得沉重起来——那分明是动了杀心。 葛鹏池闻言一愣,结结巴巴说道:“不、不知道,他们不知道。” “葛鹏池同事,你我虽然同属prdc,但既然总部选择动用了我们特别战斗力行动组,做事就要遵守我们特战组的规定。”说着,星辰一双金色的眼瞳看向葛鹏池,“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样本的事情。” 唐雨寒的回答打破了星辰的凌人盛气:“干什么干什么,恃强凌弱啊!我们知道样本的事情,你不用再难为葛鹏池了。” 面对唐雨寒的回答,星辰扭头冲白狐说道:“按特战组规章第13条处理。” 闻言,白狐颇有些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直言道:“一定要这样?!人家可是好意帮了咱们,你现在反过来恩将仇报可不地道啊!” “事情该怎么办就要怎么办,”星辰抬起的右手已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焰,“如果一切情况都能用特例来脱离审判,那法度就等同于无物。” 寒光一闪,唐雨寒先发制人挥刀向星辰斩去,男人灵活地后下腰躲过那一刀,抬腿向唐雨寒猛踢过去。唐雨寒侧身躲闪,拉着魏若熙向后猛退,嘴里低声念叨:“丫还真是不长人肠子,游书现在不在真是因祸得福了。” 星辰见状还要追击,但燃烧的身躯却被伸来的手给狠狠按住了肩膀。 回身看去,星辰发现阻拦自己的是搭档白狐。他的右手被烧得不成样子,火焰升腾中时隐时现那森然白骨,手上的皮肤和肌肉都在火焰中反复地毁灭又重生,狰狞恐怖。 “星辰,”白狐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向星辰说道,“我呢,比较随心。我觉得这件事儿让他们知道了也无妨,而且他们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不见得就比你我要弱。你算是行善积德,给咱们的队伍留下几粒种子不行么?万一他们以后就加入到咱特战组了呢?” 虽然是笑谈,但星辰也能明显从白狐的笑容中看出深意——你非要动手,我就不得不跟你动手,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葛鹏池四人、唐雨寒和魏若熙的注视下,紧张的氛围在星辰与白狐中间变得愈发浓厚、愈发强烈,最终在第七秒的时候仿佛一个装了水的气球,“啵”一声绽开了水花。 “好。”一声回应过后,火焰熄灭下去,星辰选择了退让,“看得出来你不是开玩笑,那我听你一次。” 滚滚黑烟和焦糊气息中,白狐将烤熟的手收了回来:“我就知道你会给我这个面子。” 可就是这一耽搁,当魏若熙和唐雨寒再追过去的时候,早就不见李游书的人影了。 回到现在,魏若熙擦擦眼泪,向唐雨寒说道:“至少白狐保护了我们,也不能说他们就全都是坏人。” “嗯,你别急,我想个找游书的办法,我想个办法,想个……” “诶,有了。”灵光一闪,唐雨寒走到沙发边拿起了刀,“若熙,你在酒店等着,明天中午之前,我唐雨寒一定还你个完完整整的李游书。” 说罢,唐雨寒迈步向门外走去,魏若熙连忙开口问:“雨寒哥,你去哪里!” “我去把江厦分会掀了,打服了他们,他们必然会替咱们想办法找游书,毕竟今天那五个人还有那个弓手都是定戢会的,说明这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说着,唐雨寒不等魏若熙阻拦便打开了门,然而门口正好有一人打算敲门,唐雨寒一开门,他便敲了个空,颇有些狼狈。 “你找谁?”看着面前高挺而含蓄的戴眼镜男人,唐雨寒歪头问道。 “那个……请问魏若熙小姐……” 话没说完,听见那人声音的魏若熙已经站了出来,冲那人焦急呼道:“黄萧先生,请您帮帮我,您一定得帮帮我!” 第三九六章 登门自曝 “您一定得帮帮我,帮我找到游书!” 魏若熙说着往前走,而唐雨寒则抬手将她给拦了下来。 “若熙,话说回来……”凝视着站在门口的黄萧,唐雨寒能感觉出这人气息沉稳、桩功扎实,面对自己以内气进行的试探波澜不惊、纹丝不动,是个硬手,“这位先生是你请来的,还是他不请自来的?” 魏若熙一愣,顿时从张皇中清醒过来:对啊,为什么黄萧会找到这边来? 面对唐雨寒的质问,黄萧淡然一笑,抬手扶了扶装饰用的平光眼镜:“很抱歉,我是动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找到魏小姐的,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希望您见谅。” 唐雨寒将手搭在刀柄上回头看了眼魏若熙,他跟黄萧之间不过半步,这个距离要出刀并不容易,但对唐雨寒来说割对方喉咙也并非难事:“若熙,你觉得呢?” 魏若熙看看黄萧,对李游书的挂念终于让她迈出了平日里按性格绝不会贸然迈出的一步。 “雨寒哥,让他进来吧。” 进了房间,魏若熙、唐雨寒和黄萧三人围绕小小的圆茶几落座,魏若熙把唐雨寒和黄萧互相介绍后,这三方的“会晤”算是正式开始了。 为了能让谈话平和且完整地继续下去,黄萧开门见山,先给两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呃……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首先得告诉两位,李游书没事,他现在应该正跟我的雇主孟文茵小姐待在一起。” “你这个‘应该’就说的十分可疑,”唐雨寒抱着刀盯住黄萧,在知道其人是惊春指一派的高手后更加地警惕起来,“话说回来,我们刚丢了李游书,你就能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你,难道也是什么奇怪组织的人?” 刀,在颤抖。并非是唐雨寒所为,只是刀在他臂弯中沉眠,忽然感觉到了主人的杀气,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响应了唐雨寒,睁开了眼睛、抖动了身躯。 “哦……这就是环首名刀‘龙行’,近距离看的话压迫力实在是令人胆寒。”对着唐雨寒手中的刀奉承了一句后,黄萧将眼镜摘下来放到了桌上,“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普通的经纪人——经纪人算是我最重要的面具,是我谋生的手段,但我的真实身份是塞洛斯科技的秘……” 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长刀出鞘之音,精钢刀身铮铮作响,唐雨寒的长刀“龙行”已经架在了黄萧的脖子上。那一瞬间,刀刃冰凉的触感顺脖颈传来,令黄萧一时哑然,只得抬手表示无辜。 “雨寒哥!”魏若熙见状连忙抬手攥住了唐雨寒手腕,“先别急着动手,不管怎么说,他能帮我们找到游书!” “若熙,我已经受够了这些人,尤其是这个塞洛斯科技。钟城也好,定戢总会那边也好,现在的江城也罢,只要是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指定没有好事情发生,”唐雨寒阴着脸,一字一句给予回应,“不用他,我们一样可以找到游书。” 但此时冷静的魏若熙态度也十分坚决,握住唐雨寒手腕的五指开始发力:“雨寒哥,你冷静一点,听他把话说完。既然我们让他进了屋子,就应该允许他把要表达的给全数说出来。之后,我们再做判断。” 黄萧举着双手,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微笑:“唐先生放心,如果我是为了袭击你们而来,那我早就动手了。而且我现在负伤之躯,你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位我都不是对手。” 他说着便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小臂处斑驳的烧伤看来经过呼吸法调养、即将痊愈。但带着这样的伤确实会影响动作,他自认此时不是魏若熙、唐雨寒对手也算有自知之明。 受到阻拦的唐雨寒瞧了魏若熙一会儿,最后笑了起来:“哼,没想到当年那个没主见的小姑娘,现在都已经在教我做事了。” 魏若熙听见这话便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为了游书。” “嗯,这倒是。所以我才不跟你生气,如果你不是为了找游书,亦或是个男的,我现在可能已经跟你动手了。”唐雨寒收刀入鞘,靠回沙发上冲黄萧挑挑下巴,“你接着说吧。” 黄萧冲魏若熙点头致意表示感谢,随后便继续说道:“我是塞洛斯科技秘密行动队,分属东亚大区的副队长黄萧。” “你们分区这么细致么?” “是的,因为我们的兵力会渗透到各个国家和地区,为了方便管理,我们对塞洛斯基地之外的全球进行了简单的区域划分。” 而听了黄萧的自我介绍后,魏若熙则非常敏锐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黄萧先生,按您所说。那孟文茵小姐莫非……也是塞洛斯科技的人。” 唐雨寒闻言心中暗想:一个经纪人,一个唱戏的,藏得可真深啊。 “魏小姐猜的不错,文茵是我的队长,东亚大区的总队长。”黄萧说着露出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我跟文茵都是孤儿,自幼被塞洛斯科技在我国的成员收养并培训,定期接受基地总部的检阅——我们从来不需要潜入,因为我们自产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于这个国家了。” 他的语气看来平和,淡然的神色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但魏若熙只要跟他的眼神稍微接触,便可以发现那简单的自述之中所含带着的不为人知的辛酸。黄萧所谓“自产生之时便已经存在”,听起来却更像是刺耳的“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决定”。 唐雨寒闻言也终于沉下了躁动的心,等待黄萧将话说下去。 “我们秘密行动队的任务,就是潜伏于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以各种身份、各种姿态生活在其中,一方面进行简单的任务,或是查探情报、或是帮助进入所在国境的同事执行任务;另一方面,则是在总部对某国宣告战争之时发动突然袭击,进行各种破坏和暗杀活动——在塞洛斯诞生的这几十年间,已经有超过两位数的国家因与塞洛斯交恶而遭受过这样的威胁,其中大部分政权在秘密行动队的破坏下覆灭,还有少部分选择了妥协,并与塞洛斯建立了所谓的‘贸易往来’。” 唐雨寒不失时机地吐槽了一句:“我尼玛,冬日战士?” “你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吧。”黄萧闻言笑了下,回应道。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今天你们也参与了市中心的那个战斗,对吗!”魏若熙站起身来,话语中颇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定戢会和塞洛斯合作,所以在围捕葛鹏池的时候既有塞洛斯的人在,也有定戢会的人在。当我们跟定戢会的人对决的时候,那头更加激烈的战斗就是你们塞洛斯的人引发的。” 黄萧看向魏若熙,抬手示意她请坐:“你猜的很对。在让·克朗输给李游书之后,他就去找了文茵,请求我们帮助他。他不光看中了文茵的实力,更是看重她统领下位于国内的塞洛斯秘密行动组成员的兵力。” 看着魏若熙缓缓坐下,黄萧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还只是派遣了极少数先行到达的成员。但我们也同样没有料到prdc会舍得派出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两员强者来保护样本。” 魏若熙灵光乍现,终于联系黄萧的上下文做出了推断:“你说游书现在可能和孟小姐在一起——难道被白狐打飞、撞着游书一路消失的,就是……” 黄萧点点头:“是的。我们不是特战组成员的对手,所以暂时地选择了撤退。随后让·克朗通过定戢会的那几人了解到,李游书在战胜他们后本来打算直接离开,却被一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庞然大物给撞飞出去不见了踪影。那个,就是文茵。” …… “喏。”在酒店楼下的小卖铺门口,李游书递给方澜一瓶汽水,“这算是你帮我做苦力,还帮忙义诊的酬劳了。还有待会儿那顿饭,也算我的。” 方澜接过汽水,屈指一弹把瓶盖弹飞,冲李游书得意地笑了一声:“哼,谁还缺你顿饭是怎的。我是看得起你才帮你的,一般人我还懒得搭理呢。” 李游书也笑起来,扭头看向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大街:“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让徐临观厌恶至极、不惜下五百万赏金的人,竟然跟你是老乡,还是同一级的同学?” 方澜喝口汽水,气泡从倒悬的瓶口咚咚地往瓶底涌动,她细长脖颈下的喉咙也伴随下咽而微微耸动着。一口气喝了半瓶饮料后,方澜才对李游书说道:“你早认识我,我也早认识你的。你之前去我们学校参加过活动对吧?” “啊……大概吧,我没印象。我自从练成了呼吸法之后,对于学校的事情就不怎么上心了。” “哦!”方澜失望又气愤地应了一声,“你去我们学校做演讲,我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的。当时只是觉得你该是个很安静、很文弱的人,后来上了大学、开始接触定戢会的事情后,我才发现你李游书竟然是个打废了陈玉鹏的凶神恶煞。” “哈哈哈哈哈!”李游书仰头大笑,笑得路过行人都瞪他,“看来我们两个正好是反着的啊——我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结果你本人还是个挺腼腆的姑娘,因为我知道你过去的事情就羞得不好意思;而我呢,你以为我是个文弱书呆子,可却没想到我是个硬茬,对吗?” 方澜咬着嘴唇抬头望天,又偷偷看李游书一眼,问道:“那,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可得实话告诉我。” “你说。” “你跟这个孟文茵真的没关系么?” “我这是第三次见她,我能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三次见,她就一口一个‘游书’地叫你?我才不信呢,”方澜撇撇嘴,又喝了口汽水,“我看你应该不是那种死渣男,既然你有女友了,就不要再去勾搭别的女人了。” “哼,你管的还挺宽。” “我、我的意思是!你既然……” “既然什么?” 李游书扭头看去,灯光之下方澜不知想到什么,此时竟然脸色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嗫嚅模样:“我的意思……既然、既然你跟孟文茵都,那,我……” 这种谜语人行为李游书是很难搞懂的,好在他也不用搞懂——就在他想要开口问“你到底想说啥”的时候,孟文茵终于从酒店里小跑着奔了出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第三九七章 假面之假面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孟文茵一边喊着一边从酒店里小跑出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露腰短衫,下半身是牛仔热裤,一双玉腿白皙盈透、微微显露青色血管,脚踩一双高帮的帆布鞋,整体气质看来是清纯无瑕的,仿佛跟李游书一样还是大学校园里涉世未深的学生。 李游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姑娘看来…… 嗯,就是很漂亮。 李游书思忖的功夫,孟文茵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他反应过来,平淡地笑了一下:“就女生而言,你洗澡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因为是短发嘛,所以干得快。”孟文茵说着在头上抓了两把,又看看方澜同样对女性而言算不得长的鲻鱼头,而后笑起来,“这么看,咱们三个竟然是游书的头发最长呢。” 方澜更是不客气,直接上手揪了揪李游书的辫子:“大男人扎什么辫子?” “因为短发发型需要经常修剪,但扎辫子的话就不用刻意去烫染或是做造型,我嫌麻烦,”李游书耸了耸肩,抬手指向大街的方向,“走啦,吃饭。我快饿死了。待会儿吃完饭我还要去买手机,多亏手机卡没坏,不然可真就失联了。” “那,那游书你不陪我一起藏起来了吗?我还不想让黄萧找到我呢!”闻言,孟文茵上前拉住李游书手腕,眉头紧蹙地露出一副委屈模样,低声哀求道,“求求你,我现在可就只有你一个朋友在身边了。” 不要说孟文茵是李游书的偶像,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一个姑娘,有着这样和软的语气、这样依人的姿态、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李游书也没有了甩手拒绝的狠心,当下也只好为难地蹙起了眉头:“这个……魏小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先联系下若熙和我大哥,然后咱们再做打算?你不就是不想见黄萧么,你可以跟黄萧报个平安,然后把他丢下,和我们一起在江城多玩几天,你看怎么样?” “可,可是……”孟文茵嘟起嘴来,完全不似初次见面时那种冷漠而排斥,“可是我跟你大哥又不认识,而且……我怕魏小姐会误会。” 李游书汗颜:“你这么牵着我,就已经让很多人误会了……” 方澜在旁抱着膀子瞅着李游书,虽然那男人周身气场没有因为孟文茵的拉扯而产生一丝波动,但这场面还是令方澜有些不屑,翻着白眼儿用口型悄悄在旁边说了一句。 “真不要脸。” …… “你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酒店房间里,得知了黄萧真实身份的唐雨寒进而问道,“我们对你的身份其实并不感兴趣,而且我们不是什么无良记者,对你那个戏子雇主的身份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就算你说李游书现在跟你老板在一起,也不见得就百分百的安全,毕竟她孟文茵也是塞洛斯科技的人,更是个身怀绝技的人,依照惯例来看塞洛斯的人都是很危险的。” 黄萧摇摇头:“不会的。文茵对李游书印象很好,平日里跟我交谈的时候就能听出她对李游书的欣赏,所以我才断定他不会出事。”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到游书呢?”别的魏若熙不关心,她现在只想知道李游书的安危以及他的所在。虽然知道李游书此生跟冒险是再脱不开了,但她还是尽量希望自己能守在平平安安的李游书身边。 “对不起,恐怕这个问题我一时半会也无法给你答复了,魏小姐。”黄萧眉头微蹙,向魏若熙致以歉意,“因为此刻,孟文茵也跟李游书一样处于失联当中。” “啊……”自己男友跟孟文茵待在一起,两个人都处于失联状态,而李游书酷爱孟文茵的戏,孟文茵又对李游书颇有几分欣赏。越是这么想着,魏若熙心里越是颤抖和紧张起来——他们现在会不会正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毕竟李游书就是她用非常手段从死去的欧阳知那里抢来的,所以她也很担心有一天会有别的女人用非常手段把李游书也抢走,这是很有可能的。一想到当时那“我不如人家孟老板”的调侃此时可能会化作现实,要说魏若熙稳坐钓鱼台一点不慌,那纯属是吹逼了。 然而唐雨寒抬高音调的一声阴阳怪气却把魏若熙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哦~!!我说呢,黄大经纪人,啊不,黄大副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还以为你是特地为了帮我们找李游书,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啊!”既然不是帮忙找他,那黄萧主动登门就是为了另外的事情,瞬间看穿对方的心思后,唐雨寒又起戒心,颇有些不耐烦地盯住眼前男人,“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这次来找若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可不要说是无谓的关心,那我不介意替我老弟李游书把你那不安分的狗头给剁下来。” “看不出来,唐家的二公子原来是个暴脾气。” “我这脾气是因人而异,对于真心实意的人,我就好;对于虚情假意的人,我就烂。比如现在,再摆烂下去,我可能真的要让你血溅三尺了。” 当事情不再涉及李游书,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变得更加激烈起来,魏若熙连忙从中调停,开口道:“雨寒哥你先别动手。黄先生,既然你找不到游书,那请问你前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不要说雨寒哥怀疑你,大晚上的你明知游书不在还来找我,难免令人生疑。” 面对魏若熙的质疑,黄萧不由得叹了口气:“若熙小姐,我来并不只是为了找你,同样也是为了找唐先生。倒不如说,我找唐先生的目的更占主要才是。” 唐雨寒、魏若熙闻言面面相觑。 见二人有了听下去的意思,黄萧正襟危坐,换了一副更为严肃的姿态:“是这样的。先前跟二位说,我是塞洛斯科技派驻本国的秘密卧底。但实际上,这是我揭开经纪人身份后的第二张面具——我的真实身份,依然没有完全露出来。” “哈?” 在唐、魏二人惊疑的注视下,黄萧露出一个苦涩而艰难的笑容,透过这笑容,已然可见他为了掩盖自己身份而做出的激烈挣扎和不懈努力:“我的真正身份,是prdc安插在塞洛斯科技的卧底,塞洛斯派我监视这个国家,殊不知他们的东亚大区队长孟文茵已经被来自prdc的我给长期监视了。” …… “监视你?”餐桌上,听完孟文茵的抱怨,李游书不解地看看方澜,又看回孟文茵,“黄萧监视你什么了?” 孟文茵眉头微蹙、贝齿轻咬红唇,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难为情模样:“他……他经常会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虽然只是看我也没什么,但是那种眼神总是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可能是你想多了吧,人家经纪人这行干了那么多年,你又是他的老雇主了,他怎么会对你心生歹意呢。”话虽如此,可李游书回想魏若熙分析过黄萧对孟文茵的情感,不由得还是替这姑娘担忧了一把。 “你那个经纪人多大了?”方澜嚼着几根豆芽向孟文茵发问。 “他好像……二十八岁了。” “哦,那你呢?” “我二十二。” “咦,你都二十二的人了,还缠着游书一副离了他就活不了的样子,真的是怪得很,”方澜今年二十岁,听了对方的年龄还不忘先狠狠吐槽一把,然后又在孟文茵委屈的注视下继续道,“不过说实话,性侵案件中熟人作案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多,你如果真的不放心还是跟他解约了吧,省的到时候真被他伤害了,后悔都来不及。” 李游书瞪了方澜一眼:“你会不会说话?人家俩人合作小十年了,你红口白牙一张一碰,就让人家散伙啊?再说了,黄萧要是想作案,他还用等到现在吗?当年孟小姐初出茅庐涉世不深的时候就下手,不是更手到擒来?” 方澜吐了吐舌头:“你这么一说,反倒是你看来更像个有作案经验的人。” “去你的,”李游书十分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又去安慰孟文茵,“没事的,可能他只是在考虑事情。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子,考虑事情变得专注了,在旁人看来就很奇怪,孟小姐也不用太担心了。” 孟文茵见李游书凑自己挺近,又有几分赧然地笑道:“游书,你别叫我孟小姐,你叫我文茵吧。” “哎呀,你是艺术家,我是听戏的,我叫你文茵实在是心里惶恐啊。” “可你也是我的朋友——多亏了你,我这次在台上才能放松发挥。何况我已经叫你游书,即便投桃报李,你也该叫我文茵才是。” 方澜是个跟外人、跟熟人都放得开,唯独在有好感的人面前无力发挥的类型,此时看孟文茵对着李游书一通输出,直感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亲上,她却也无法可想,只能狠狠又去夹了一筷子豆芽塞到嘴里,看神情可谓郁闷到了极点。心里暗暗地抱怨着: ”真是的,这孟文茵还挺会撩……果然越是看来文静清秀的女人,实际上没准儿就越不是好东西!” 不过面对孟文茵那看来清纯而略带诱惑的笑颜,李游书也只是波澜不惊地一笑:“那行,文茵。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啊。” “就是你的功夫,”李游书指指孟文茵,眼里满是好奇,“我记得第一次你变成了杨延昭,这次你又变成了典韦,还有那周身的黑气,你这是什么功夫?” 孟文茵闻言,垂眼笑道:“呵呵,原来游书对我学的武艺感兴趣啊——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伶门一脉,功夫除却台上步法、手法、腿法、身法、兵刃外,还有最最高深的‘演武之法’。” “演武之法?” “嗯,把自己在台上扮演的角色代入到自己身上,让你的内气也附带上扮演之人的气势,让自己真真正正地成为那个人,这就是独属于我们伶门的功夫——既然是戏子,不光要打,更要演呀。我们这也算是发挥所长了。演技越好,能够扮演的人就越多,演得也越像。至于那灰黑色的烟气,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内气就略显驳杂丑恶,见笑啦。” 终于得到了答案,李游书心里一个石头落了地。但随即,他眯起双眼,低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魏小……不,文茵。你跟塞洛斯,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孟文茵前去端水杯的手颤了一下。 而后,她扭头看向了李游书。 第三九八章 恳求 房间里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就连那质量极好的时钟,其秒针走过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在这房间中一清二楚地响动着。 过了许久,鼓掌声——不如说是干脆而简短的巴掌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唐雨寒一边拍着手掌,一边双目沉沉地瞧着眼前面色严肃的黄萧,而后在魏若熙的注视下冷笑不止:“哼,哼哼哼。那我还真是,我还真是失敬了哈。我该怎么称呼您这位双面间谍?碟中谍?还是……大内黑寡妇?” “雨寒哥。”轻轻地拽了一下唐雨寒,魏若熙示意他说的有些过分了。 唐雨寒倒是对自己所言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不管是什么prdc亦或是塞洛斯和无铭,在他眼里都是令人厌烦的,是影响到李游书、魏若熙和他在这和平国度里的正常生活的。所以他厌恶这些组织,就好像当时在钟城那个暗恋张娜的大刘扰乱自己生活时性质一样,就是那么讨厌。 黄萧仍然垂着眼,面对唐雨寒的冷嘲热讽既不反击、也不接受。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摇了摇头:“唐先生,我知道您为什么讨厌我们,不得不说,在舍小就大这方面,我们的所作所为确实称不上人道、也算不上正义。但正是贯彻这样的原则,整个国家才得以安宁康泰。当年你们是接收福利的大多数,而如今,因为你们的强大、你们的独特,你们不得不成为被这原则所贯彻的,被迫做出牺牲的极少数——是我们扰乱了你们的生活,请容我道歉。” 说着,黄萧站起身冲唐雨寒九十度鞠了一躬。 唐雨寒吃软不吃硬,见黄萧态度诚恳,一时间也没了什么气,抬手说道:“哎呀行了行了,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又不是靠花钱就能弥补的损失,道歉就更没用了,搞得他妈像遗体告别一样。” 顿了一下,唐雨寒看着直起腰的黄萧,继续说道:“我自己被打扰到倒也就罢了,关键是李游书和魏若熙两个还是在校学生,人家只是趁着暑假出来玩,好家伙就莫名其妙被你那个同事塞了个小玻璃管儿,碰上了塞洛斯,摊上这么些个麻烦事儿——你们办事能不能靠谱一点啊?” “是是是,对于这件事实在是抱歉,等这次任务结束,样本安全送达基地后,我会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的。” 魏若熙看唐雨寒把黄萧数落的点头不住,也被这场面给惹得笑起来,开口问道:“黄先生,你说你从小被塞洛斯的人训练,那你是为何又成为了prdc的特工呢?” 黄萧回想起曾经的种种,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我虽然从小被灌输的思想都是杀手思维,但不代表我就没有了基本的善恶观念。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即便在被培养时这种观念相当淡薄……可能也是随着成年后接触到越来越多在金钱与正义之间选择了后者的前辈,所以才会觉醒过来,并接受了prdc的招揽吧。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慨颇多的。” 诶……这可真是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啊,不会是说出来迷惑若熙这天真丫头的吧?唐雨寒心里笑了一声,终究没把话说出口。 “既然您是……文茵小姐难道不是吗?” “文茵她性子比较执拗,我曾经试探性地跟她闲聊过几次,但是她态度坚决,从来没有弃暗投明的打算。”说到自己在意的人,黄萧不由得叹了一声。 “那黄先生,你告诉我们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言语兜兜转转,谈话几经波折,魏若熙终于还是把这次会面的中心点给挑明了,“我跟雨寒哥都不是小说家,对您的身份其实并不挂心。您既然主动登门,还自明身份,我就不得不怀疑您是有求于我们,尤其是游书。” 黄萧点点头,而后双手交叠放到腿上,声音低沉、态度诚恳地对眼前两位武人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解决这次《babel计划》造成的江城危机。” “危机?还有什么危机?”唐雨寒挑起单边眉毛,这样他表情中透露的疑惑感就更加强烈,“样本已经到了葛鹏池手中,你卧底的塞洛斯的人加上增援都打不过那两个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家伙,想必样本很快就会被送去你们总部,这么如愿以偿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危机可言?” “不,事情还远没到尘埃落定的地步!”闻言,黄萧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今天塞洛斯之所以会选择撤退,只是因为文茵麾下秘密行动队的成员没有全数到达。实际上就在我们撤退后的三十分钟里,从江夏省各个城市、以及相邻省份距离较近的秘密行动队成员已经监视了整个江城的交通要道,潜伏于各处人流密集之场所。而且他们前赴后继地赶来,数量会越来越多。根据我的估算,最终集结的人数将在四千到五千不等,而其中拥有超能力的个体更是占到了百分之六十……” 未完的话语被唐雨寒接续:“而葛鹏池他们一行只有六个人,其中四个常规作战组的人战斗力等同于无,所以是那个星辰和白狐,他们两个,要面对五千人的兵力,同时还需要保护好样本。” “是的。虽然我知道他们二位战斗力堪称无敌,但一来对方人多势众,二来即便他们两个不惧,战斗的余波也势必会给江城带来毁灭性打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国家,可若是为了样本而毁灭了江城,那反而是提前害了国家。” “嘶……”唐雨寒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严重的事态,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跑来跟我们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和盘托出干嘛?” 黄萧为难地皱起眉头,看了看唐雨寒,又看了看魏若熙:“其实,我是希望您,尤其希望李游书能够帮助我,来一招瞒天过海,把样本带出江城。” “瞒天过海?你想让我们去找葛鹏池要样本,由我老弟李游书带样本一路去恒玉交给prdc,是吧。” “我知道这样无疑又是对你们的一次冒犯,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说着,黄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看来与样本玻璃管十分契合的外壳,“葛鹏池今天之所以会被塞洛斯追踪,是因为样本中的子病毒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放射性物质,只要用这个材质的外壳进行包裹,就能有效隔断辐射。如今江城发生如此规模的战斗,加上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同事都极力保护葛鹏池,塞洛斯的人肯定坚信样本就在葛鹏池身上,在所有兵力都集中于葛鹏池的时候,就是李游书神不知鬼不觉带样本逃出包围的最佳时机!” 这一通话说下来,黄萧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而魏若熙闻言则缄默不语,不予回应。她早就料到,黄萧自曝prdc卧底身份,下一步就该是利用她盖世无双好男友李游书的时候了。 这种提议,唐雨寒的态度向来是“我不建议,但游书愿意,我就不拦着”,所以他只是扭头去看魏若熙。 黄萧也知道魏若熙的心思,他看着眼前这秀气而端庄的少女,沉思良久后还是开口了:“若熙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希望自己的男友涉险,没有人愿意,我也不愿意文茵再做这些工作,所以我一直反对她亮功夫。但是……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babel计划》如果真的被塞洛斯对接成功,到时不光是我国,就连整个世界都会陷入到塞洛斯制造的恐慌之中。而如今能够拯救这局面的,能够以不那么显眼的身份、却足以保护样本的强横实力,扭转整个江城局势的,就只有你们三位,只有李游书了!” 说着,黄萧腾地站了起来,向魏若熙又深深拱手行礼:“我作为prdc的人,更是作为一名习武之人,求你了!!” 面对这样的请求,面对黄萧的长拜不起,魏若熙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抬手捏着鼻梁给出了答复。 “只要游书同意了,就行。” …… “诶?”看着李游书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孟文茵脸色疑惑中带着些许害怕,“游书,塞洛斯……是什么?” “我听说塞洛斯科技中有一位潜伏在咱们国家的间谍,其人并无超能力却以功夫见长,实力强悍、手法狠毒,而且专挑无铭军工的外交人员下手。”李游书一字一句地说着,就连旁边方澜都能明显感觉到他那已经接近拷问的气势,“巧的是,我最近刚刚结识了一位无铭的六芒近卫,她的任务,就是在这名间谍兼暗杀人员近期到达江城的时候,将其杀死。” 直视着孟文茵双眼,李游书压低了他的声音,以低沉嗓音逼问道:“周神通要找的人,是你吧?” 而后,李游书听到了抽泣声。 “诶?”愣了一愣,李游书从孟文茵耳边退开,定睛看时,眼前清纯无瑕的文静面容已经挂上了泪痕。 只见孟文茵委屈地颤抖着,泪眼婆娑还倔强地用手腕去揉搓着眼睛,嘤嘤说道:“什么塞洛斯……什么无铭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这下李游书是完全地慌了,而方澜也站起身来用筷子狠狠敲了下李游书的脑袋:“你是狗吧!人家跟你有说有笑的,你反手把人家弄哭?!” “我我我,我不是!我这,我……”李游书结结巴巴百口莫辩,最后急得一拍脑袋,蹲到孟文茵面前去哀声告饶,“文茵?孟小姐?孟老板!哎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的。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一时犯傻啦!” 孟文茵眼睛揉得通红,抽泣着说道:“你、你刚才好凶。” “我我我,我那是装的,装的。” 方澜在旁煽风点火:“他不是装的,他就是天生一副狼顾鹰视之相!” “去去去!哎呀文茵,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你提个要求,我补偿你行不行?” “好啊!” 孟文茵闻言破涕为笑,伸手按住了李游书的肩膀。 “我要你陪我一天,就从今晚十二点开始!” 第三九九章 变相三陪 面对孟文茵的要求,李游书再次陷入到了为难的境地中:“这……” 方澜闻言也是一怔:“耍赖的吧?” “游书,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说要补偿我,那就得说话算话,”两手按着李游书肩膀,孟文茵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冲蹲在面前的李游书微笑,“还是说,游书你能跟定戢会闹得天翻地覆,却不敢应付我这样一个弱女子?” “唉!” 一声长叹过后,李游书给出了答复:“好啦好啦,谁让我自作孽呢,答应你就是了,反正就一天而已。” 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笑容出现在了孟文茵的脸上:“好极了。” “你快放手啊,手劲儿不小,按得我都站不起来,腿要蹲麻啦!” “诶……就这么答应了?”方澜此时已经陷入到了大脑短路的状态,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文茵和李游书二人的互动,觉得他们俩一个敢说、一个敢应,简直是离天下之大谱。 站起身后,李游书看着面前孟文茵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轻叹了一声,心里思忖:“看反应,应该不是她。可如果不是她,从战场那头飞过来把我撞飞这件事也太可疑了……嗯,希望不是吧。” 吃过了饭,时间来到晚上九点,方澜自知多呆无益,再死皮赖脸地跟着李游书就显得自己过于无趣了,于是在饭店门口跟二人辞别。 “我走了。”看着李游书和孟文茵,方澜不知为何觉得二人站在一起莫名的登对,反倒是自己横在中间多少有些多余了。 “你去哪啊?”李游书这时候反倒不希望方澜走,毕竟她一走自己就跟孟文茵独处,缺个见证人往后的事情可能说不清道不明,很危险。 方澜淡然一笑:“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抓你的打算,今天跟着你也单纯是想要看看这个我印象中的李游书在现实里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 “那现在你见到了,你觉得如何呢?”李游书张开手,冲方澜笑道。 “该怎么说呢……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方澜的表述能力有限,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就给了一个“了不起”的形容,随后说道,“真可惜你已经有女友了,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宝藏……呵呵,怪就怪我自己没早点下手吧。” 说完,方澜露出了豁达而灿烂的笑容,将提在手里的弓囊箭壶背到了身后:“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李游书。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会的,希望到那时候你也已经有所属才好。”李游书冲她挥挥手,“顺便一提,我已经把你的账户记住了,等买到新手机我会联系你的。” 方澜闻言点头,转身向大街上走去,并挥手李游书告别。 目送方澜离开后,李游书轻舒口气,而孟文茵则在旁不动神色地说道:“游书很受女生欢迎。” 侧头看了眼面色沉静无甚波澜的孟文茵,李游书觉得这人竟然能在欢脱和沉静两张面孔、两种气氛之间切换自如,不由得感叹一声唱戏的真是不一般:“其实我跟男人交往得更痛快些,数量也比女性朋友多得多。” “对啊,因为男性都向跟你当兄弟,而女生却都想给你当恋人,”孟文茵非常透彻地看穿了李游书的人际关系实质,沉静中带着一点笑意地说道,“兄弟能有很多,一百零八个也不嫌多。但恋人自始始终只能有一个,而其他的则要向后退却,即使能跟你保持较为亲近的关系,心里也知道你终究是属于别的女人的。所以才会有方小姐这样的女生满含遗憾地跟你擦身而过。” 李游书双手插兜扭头看向车水马龙的大街,在那里,霓虹闪烁、人潮涌动,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四面八方而去,擦肩而过者岂止千万。 “我终究是没办法回应所有人的啊,哈哈。”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下,随后向孟文茵问道,“所以呢?虽然答应要陪你一天是从今晚的十二点开始,但毕竟现在我们就已经待在一起了,现在是九点多,这多余的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当我送给你吧。” 孟文茵点点头:“那就多谢的慷慨咯。” “不过,在你提出你的第一个要求之前,请允许我先去买个手机,”李游书当然也有自己的需求,不能因为要陪着孟文茵就不顾自己的境况,“第一,对于老唐和若熙来说我现在是生死未卜,所以我需要先报个平安;二是接下来的一切事情,没有手机支付都会变得很麻烦,你懂得。” ……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唐雨寒向黄萧提出了新的问题,不过自打黄萧亮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他的态度就比一开始要稍微有些好转,毕竟塞洛斯是祸害,而prdc却是保卫国家的机关,在唐雨寒心里自然天壤之别,“你跟葛鹏池那头亮明身份没有?万一我们贸然去拜访,提出这个战术,结果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那两位以为我们才是坏人,抬手把我们给灭了怎么办?” 黄萧将桌上的眼镜拿起来,又从茶几上抽了张抽纸,开始向着镜片哈气,继而擦着镜片解释道:“我不能把真实身份亮出来,这是我身为卧底最基本的一项规定——与常规作战组的隐秘行动小队不同,我的潜藏是不被记录在案的,只有直属的上司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即便我去向他亮明身份,以葛鹏池和特战组那两个人的层级,也根本无力核查、不会相信。” 顿了一下,黄萧将擦好的眼镜戴上:“而且prdc内部也并非就没有叛徒,万一亮明身份后反被叛徒给告知了塞洛斯总部,我的潜伏行动就破灭了。我们就是这样相互渗透、相互欺诈的,见笑。不过他们是知道我们的代号的,到时你只需要说‘是蛆虫的安排’,他们就会知道一切。” “呃……你的代号,还真是……” “因为我是潜伏在最肮脏、最血腥、最黑暗的塞洛斯之中,所以以蛆虫自居是最合适的了。”黄萧笑着站了起来,冲唐雨寒和魏若熙拱手施礼,“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了,我会尽快地找到文茵和李游书先生的下落,以便计划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送走黄萧后,魏若熙忧心忡忡地走回茶几边坐下,出神地瞧着黄萧留在桌上的那个用来隔断样本辐射的外壳,沉默不语。 而唐雨寒则站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不想自己的男友再涉险?那你刚才就不该答应黄萧。” “我的希望,和游书的希望不一样的。”魏若熙摇摇头,喃喃说道,“我明白,游书想要的是波澜壮阔的人生,至少该是跌宕起伏的人生。而我的存在会成为牵绊他的绳索,让他无力俯仰、束手束脚。” “这就是所谓甜蜜的束缚吧,”唐雨寒安慰着魏若熙,走到自己所坐的沙发位置将刀拿起来,“他从你的身上得到了陪伴的快乐、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就没道理把你作为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他该尊重你的意见、考虑你的想法,就好像你现在在尊重他的意见、考虑他的想法。两个人相处,就是应该双向交互的,所以你会因为同意了他的冒险而担忧难过,而他也会以完璧归赵的结局来回应你的宽容。你没有错,你担心说明你很爱他,他也会用他的方式爱你的。” 说着,唐雨寒左手提刀,右手轻轻拍了拍魏若熙的肩膀:“而且你该庆幸,自己还能多少地参与到游书的经历中,为他分担危机、共进共退。放在欧阳知身上,这是足以让她感到嫉妒的事情。早休息吧,也许明天一觉醒来,李游书就又出现在你身边了。” “记得把门锁好。” 伴随唐雨寒最后的嘱托,房门关闭。魏若熙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手交握、眼神深沉地望着茶几深邃漆黑的桌面,一时无语。 …… “嗯,这个就不错。”赶着旗舰店下班前最后的十五分钟,李游书成功买到了手机。因为积蓄还算宽裕,李游书很痛快地买下了当下型号最新的一款手机,并刷卡结算了费用。同时,他还给孟文茵也买了同样的手机,很快就从手机支付软件里收到了孟文茵的回款。 “没有白要你东西的道理,你有钱,我也不是穷光蛋。”当李游书说这手机可以送给她的时候,孟文茵是这么说的。 “这买个手机还耽误不少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插入电话卡并进行了一系列操作之后,恢复了通讯的李游书看看表,发现时间也已经不早,“不知道若熙这时间睡了没有,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当他自言自语、有些犹豫的时候,孟文茵一伸手遮住了他的手机屏幕:“你可以直接给他们发消息,这样他们就算睡着也不会被惊醒;若是醒着就能直接收到消息。好啦,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现在该陪我去办事了吧?” 李游书闻言点头:“那你说吧,有什么吩咐?” “陪我去蹦迪。” “嗯?”李游书脸色一僵。 孟文茵十分严肃地抬头盯着李游书,一字一句地重复了她的要求:“我说——陪、我、蹦、迪!” 李游书经常喝大酒,但很少去蹦迪。他觉得迪厅过分吵闹,而且昏暗的环境容易让人忽视时间的流逝,最重要的是迪厅的酒死贵,虽然家里称得上富庶,尤其二叔经常给他和清梦些“娇惯的补助”,但勤俭持家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李游书更喜欢的是背着行李到山上去,晚上在更加接近星空的海拔上支起一个篝火,听着身边木柴燃烧劈啪作响的声音、火焰升腾时发出的熊熊燃烧之声、山风穿梭于林间的轻吟浅唱、林间窸窸窣窣的生灵的声响,还有在锅子里咕嘟嘟泛起气泡的热汤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喝上一口烈酒,配上自己煮的肉,很多的体悟就会在独处中生发出来。如果这时有一个友人陪同,二人一边喝酒一边瞅着火焰聊些深沉些的话题,就更加有了活着的实感。 但李游书终究还是陪着孟文茵去了——阴暗的环境、震颤五脏的音浪、五彩斑斓的射灯,还有不知摆弄什么的dj、在舞台上越跳衣服越少的兔女郎、不知何时就会莫名其妙凑过来敬酒的酒吧仔和销酒妹,装出一副很熟络很敬佩的模样来,跟孟文茵和李游书推杯换盏。 每到这个时候,李游书就会在心里骂:“操你大爷,要喝酒就自己带,别来赖我花钱买的酒喝!” 不过孟文茵似乎对这样的环境感到异常兴奋,有时指着台上的dj说好帅,有时又对天上飘下来的纸条发出欢呼。李游书倒是很淡定,他特地挑了一个采景全面的卡座,为的就是能让孟文茵看清这个迪厅的全貌。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孟文茵的侧脸,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变成了侧脸优美的轮廓,变成她眼中兴奋的星光,变成她少见的放声欢呼。到此时,这姑娘仿佛终于放下了她的职业束缚,变成了一个真正自由的、放纵的、可以去体会兴奋与快乐的人。 看了一会儿,李游书慢慢地啜饮着扭头看向乱光照耀下的人群,心中自言。 “看来她挺开心的,开心就好。” “话说,我是不是变相成了她的三陪了?” 第四〇〇章 舞池纠纷 “游书,你怎么不喝?”在动感十足的打碟声中,孟文茵凑到李游书耳边高声问道。 “我喝着呢,你没看到而已。”李游书说着拿起一片西瓜来递给孟文茵,“多吃水果、多喝水,可以帮助排出酒精。你要是喝个烂醉,明天可能要浪费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躺在床上。” “放心,我不会喝醉的,”孟文茵说着拿起杯子跟李游书碰了下,“我呼吸法的修炼也还蛮扎实的。” 李游书当然不至于坏到跟魏若熙一样去封住对方的行气路径,但想到自己被魏若熙强奸的那晚,不由得失声笑起来:“话说,你不用保养嗓子吗?” “偶尔放纵一次嘛,而且最近最大的一次演出就是前天那场,所以我现阶段也算是难得清闲咯。” 李游书点点头:“那就行,我主要怕你喝坏了嗓子,那我得去上吊。” “哪有那么容易坏的!”孟文茵笑得开心,一双眼睛荡出剔透而澄澈的光来,看了令人心动,“别坐着啦,跟我去跳舞!” “我不会的。” “哪有什么会不会,不都是乱晃嘛!走啦!”孟文茵说着伸手去拉李游书,李游书拗不过,便起身跟她走下卡座,来到了迪厅台下的弹簧舞池里。舞池上人很多,都是些喝到兴头的年轻人,弹簧装置摇晃,那些人便跟着上下左右地晃动脑袋、挥舞手臂,李游书又没醉,站在里面只是觉得那些人快乐自由又放纵,却觉得自己跟此处有些格格不入。 孟文茵没那么多考虑,在昏暗的舞池中忘我地晃着,见李游书站在旁边左右张望、毫无沉浸感可言,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凑过去问道:“你怎么不蹦?!” 李游书无奈地笑了下:“我站桩站习惯了,这里越是摇晃,我反而越想站稳。” 孟文茵被李游书的话逗笑,伸手抓住他一条胳膊:“你就乱晃嘛,就当是陪我了。” 李游书点点头,便也随着音乐和人群一同轻轻蹦跳起来。反正以拳击的跳步频率来,要跟他们同频乱晃倒也是简单得很。 于是孟文茵更加高兴,伸手抱住李游书的脖子,一蹦一跳地试图与他视线齐平,她个子不如李游书高,所以每蹦一下都用出很多力气,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短发也伴随身体的起落而飞舞起来,在李游书眼里变成一个跃动的精灵般的美丽存在。 就在气氛热烈、欢乐沸腾之时,孟文茵忽然脸色一边,猛回身抓住了什么东西。 李游书见状也顿时收起了笑容,向着孟文茵转身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那里,一只男人的手被孟文茵抓住。 “怎么,他揩你油了?”李游书凑到孟文茵耳边低声道。 孟文茵收敛了笑容,十分不悦地盯着那只手的主人——一个看来二十多岁、烫着一头蓬松锡纸烫、脸色已经带六分醉意的男生。 对方明显也对孟文茵把自己拽住的行为感到诧异,瞪着一双眼睛去瞅着孟文茵,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相当灿烂而又放肆的笑容,晃着手机大声嚷道:“怎么啦?要联系方式吗小姐姐?” “给我道歉。”孟文茵的声音很轻,在喧闹的舞池中根本听不清楚,但她的嘴型确实是被对方给读懂了,那年轻人被孟文茵毫无掩饰地拆穿,笑容顿时变作一声冷笑,颇为不屑地看向了别处。 “给我道歉。”孟文茵又重复了一遍。 年轻人眯起眼睛,有些挑衅地回道:“道什么歉?你有病吧!” 说着,他便要抽手而去,身子一晃后却怔住了——扯不动,自己被那女人握住的胳膊纹丝不动,那女人握住自己的手也纹丝不动。那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强力胶粘在了一个雕像上。 “放手,放手!”年轻人仗着酒劲儿用力拉扯手臂,然而孟文茵却依旧面色阴沉地盯着他,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他妈……”孟文茵的坚持激怒了年轻人,他怒骂一声,抬起了拳头,“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 说是最后一遍,可他的拳头却没有丝毫等待便向孟文茵的脸落下去。 “啪”的一声,李游书的手从侧面伸来,将年轻人的拳头给拦了下来。他意识到这年轻人出了全力,面对孟文茵那副无瑕的面容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这样的恼羞成怒倒恰是坐实了做贼心虚。 “哥们儿,道个歉又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里走路不小心碰人家一下都得有声‘不好意思’呢,你现在跟一姑娘大呼小叫的,即便你之前没做什么,就冲刚才那一拳也得道个歉了。”李游书沉声而言,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年轻人耳中。 周围依然是放纵的狂舞和震耳的喧闹,几乎没有人发现舞池之上发生的事情。只有临近的顾客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个不会被王八拳之臂展波及到的空间出来,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这下,那年轻人一手被魏若熙给抓着,一手被李游书给抓着,而且发现两手都撤不回来,便有些慌张地、用看怪胎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对男女,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对不起!行了吧!” “哥们儿,道歉没有你这个语气的。”李游书说着开始用力,将对方拳头的骨头捏得咔咔作响,那年轻人吃痛,脸色从桀骜嚣张骤然变得痛苦起来,龇牙咧嘴对魏若熙说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次孟文茵终于松了手,李游书见状也松了手,那年轻人握着自己的拳头往后踉跄了一下,撞得其他跳舞的人都扭头来看。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孟文茵撂下这么句话后,便噘着嘴跟李游书耳语道,“真晦气,咱们回去接着喝酒吧,不跳了。” 李游书笑笑,点头回应:“好。” 于是二人在那年轻人又是愤懑、又是异样的目光中走下舞池,往卡座的方向去了。 “妈的!臭碧池,穿成这样不就是挨摸的吗!装什么玉洁冰清,草!”在迟来的辱骂中,另外几个年轻人越过人群走到了年轻人身边,见他脸色极差且骂骂咧咧,便都问道:“王哥,怎么的了?” “妈的,你们死哪去了!”同伴凑过来,年轻人便开始把怒火转移到他们身上,“请你们喝酒的时候一个个都跟拱猪食槽子似的上凑,我他妈吃瘪的时候就没个人影儿了!” 几个年轻人受了无端指责,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叫嚷起来:“啊?王哥你让谁给惹到了?走走走,咱们搞他!” 李游书和孟文茵落了座,孟文茵好像还有些气,抱着膀子坐到李游书身边,脚踩酒桌边沿儿,气哼哼地瞪着那个舞池。 李游书见她不开心,便笑着倒了杯酒给她:“好了,别生气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少见但未必没有,以后注意就是了。” “刚才要不是你拦下他,我准要打他一顿,哼。”孟文茵接过李游书递来的酒,跟他碰了一下。 “我就是怕你在这闹事,这才先发制人的,”李游书拿起一颗圣女果放到嘴里,“你大小是个名人,如果被报道在这种地方打架伤人,影响不好。我可不想让你的经纪人追究责任,赔不起。” 孟文茵被李游书逗笑,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呵呵,黄萧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坏呢,只有对方违约的时候他才会往死里打官司,平日里他人可好了。” “那你还说他色眯眯地看你。” “一码归一码嘛,而且我说的不是‘色眯眯’,只是眼神有些怪而已!”孟文茵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用词,随后却忽然感觉自己左侧落下一个人影。 扭头看去,孟文茵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方才那个摸她的锡纸烫年轻人。而也就在这时,李游书身边,还有那个年轻人身边,大大小小地坐下了五个人,把本来宽敞的卡座围得有些拥挤起来。 “嗨美女,又见面了。”那年轻人冲孟文茵笑着,随后向她伸手,“我叫王松虎,江城大学的,你怎么称呼?” 孟文茵有些嫌恶地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叫尹文萌。” “啊,好名字。尹小姐,刚才在舞池那边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啊?” “有没有误会,你自己清楚。”孟文茵说着拿起酒杯来没好气地喝了一口,而王松虎闻言也只是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又看向李游书。 “这位是你男友?” “不……” “对,”孟文茵刚想否认,李游书却开口抢断她的话并看向王松虎,“我是她男友。有什么指教?要是来请我们喝酒的,我不反对。要是来蹭酒喝的,我不怎么欢迎。” “哈哈哈哈!原来是心疼酒啊。”王松虎大笑起来,跟那另外五个朋友交换眼神。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摇着头笑道:“穷逼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随后,王松虎冲一个服务员招手:“一个黑桃a大套,一个马爹利名仕!” 孟文茵听不懂,李游书闻言却是有些丧气地翻白眼看了看天花板——刚才那两样,加起来大概八万块钱。这王松虎看来是有钱,但怎么说呢……这样的点单思路听来就是很豪横,又很莽撞。 见孟文茵和李游书二人脸上都不起波澜,王松虎眼中多少有些疑惑,又向孟文茵问道:“尹小姐平日不怎么来吗?” 孟文茵点点头,干硬地回了一句:“忙。” “你是做……” “演员。” “哈,相逢便是有缘,今晚的酒就让我请了。” 演员?外围吧!心里骂着,王松虎又走到李游书身边坐下,掏出烟盒来:“哥们儿,抽烟么?” 李游书摇摇头:“我有肺病。” 王松虎笑了下,自己点上了一支:“放屁呢,有病的人能抓得我拳头疼,那我不成纯纯的废物,成饼干人了?糊弄鬼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王松虎带来的另外五人眯着眼凝视李游书,好像随时要起身来打他似的。 点上烟后,王松虎又开口了:“哥们儿,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 “赌喝酒,”王松虎抽了口烟,很嚣张把烟雾吐到李游书脸上,“我赌你绝对喝不过我。” “拿什么赌?” “就拿你女朋友。你先趴下的话,今晚这女人我就带走了。” 李游书笑了下:“那……我要是不赌呢?” “那我就把你打个半死,然后再把你女朋友带走,一回事。”说着,王松虎狞笑起来,“你劝你还是赌,要不然白挨一顿打。” “嘿嘿!” 出乎王松虎的意料,面前这个看来清秀似娘炮、扎着辫子的年轻人竟然捂嘴嘿了一声,那模样好像是……憋不住笑了? 孟文茵自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私语之中,李游书忽然耸动肩膀笑了出来。 随后,她从李游书的嘴型里读出了他的回应。 “那喝呗。” 第四〇一章 整活行家 这场在迪厅中发生,由名为王松虎的年轻人提出、由李游书应战、以孟文茵为赌注的斗酒,在开始后的第三分钟落下了帷幕。 “那喝呗。”李游书笑着,冲挑衅的王松虎点了点头。 看着对方略有些诡异的笑容,王松虎彻底地蒙了——平常跟人争强斗狠,自己总是因为家里有钱有势而能压人一头。可这次,反而是他心里没有底了。 服务员很快地把酒水送来,红桃a香槟大套里是粉金、绿金、紫金、白金、黄金五种颜色的香槟,带几瓶芙丝矿泉水。名士马爹利套餐里则顾名思义是一瓶名士马爹利酒,赠送十五支气泡酒和四瓶调饮马爹利用的饮料。至于果盘和气氛纸巾之类的,不一而足。 在等酒的过程中,孟文茵凑到李游书身边问道:“游书,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要跟我斗酒,我要是输了呢,你就要去陪他一晚。”李游书耸耸肩,向孟文茵直言不讳。 “那你答应了?” “答应了呗,稳赚不赔的买卖干嘛不答应。” 孟文茵闻言眉头一皱,在李游书耳朵上狠狠拽了一下:“我就是我,你怎么能拿我来作赌注呢!那我不成了你的东西了吗!” 李游书任孟文茵折磨自己,笑着说道:“是是是,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把我打个半死,然后再霸占你,我这也是为了你在拼命啊。” 孟文茵也知道李游书是在保护自己,但一想到自己好像成了他的什么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从心底浮现上来,把她的脸烧得通红。 李游书的东西么…… 随着这想法,那种被李游书掌握控制的场景越发清晰地被孟文茵构筑了出来,以至于她自己都一时惊讶于自己放荡的想象力。 “诶?你怎么了?”见孟文茵忽然收了手并转入沉默之中,李游书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可李游书越是问,那种被李游书所有的被支配感就越是强烈,令得孟文茵更加羞赧地垂下头去,希冀迪厅的阴暗能够将自己一脸红晕给遮掩起来,不要让李游书看见自己想来多少有些变态的兴奋。 “尹小姐,麻烦你在旁边坐吧,”王松虎指挥着朋友往酒桶里倒饮料,对孟文茵笑道,“如果你也想喝,就自便吧。我跟你这位男友把酒言欢一下。” “诶~!不用把酒言欢了,文绉绉的怪恶心,”李游书说着径直站起身来,上前制止了忙活起来的服务员,把他即将开封并混同饮料倒入酒桶的那瓶名士马爹尼酒拿在手里看了看,“40%vol……嗯,还行。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王大少爷。” 说罢,在众人呆愣的注视之下,李游书屈指一弹,将修长的瓶颈直接弹断,而后仰头痛饮起来。 这一举动发生得过于突然,众人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见状,王松虎六人皆是下意识腾地站了起来,而后便都看的呆了——伴随李游书喉结耸动,那瓶酒的水平面肉眼可见地下降,再下降……过了不到一分钟,一瓶七百毫升、酒精度四十的干邑白兰地便被李游书喝了个精光。 他的喝法,就简直像是夏天上完体育课的男生,大汗淋漓地抱着篮球走进学校商店买一瓶冰镇的冰红茶,仰头痛饮之际还要把塑料瓶身嘬得咔咔作响。实际上,王松虎怀疑李游书也完全可以把这个玻璃瓶身给嘬响,只是他担心吓到自己所以没那么做。 于是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大家就好像看一个不要命的疯子似的去看李游书——没有人敢这么喝。且不说其酒精度,就算是那辛辣的口感也会令人难以忍受,所以才会有用饮料调饮的喝法,毕竟来迪厅蹦迪喝酒图的是快乐,而在嘴里燃火显然并不是快乐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的一瓶酒,李游书像是喝啤酒似的把它灌了下去。其勇利程度,让人都不敢去想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会有何下场。 将空酒瓶轻轻放到了桌上,李游书此时看来还是清醒之极的。他坐下去,而后轻拍同样坐下的王松虎的肩膀:“你觉得我这酒量如何?要试一试吗?” 王松虎没说话,算是默认认输了。但他觉得用不了几分钟李游书就该醉倒下去了,到时候自己要玩“尹文萌”则更加方便。 然而,李游书又给他上了一课。 “对了,你也说‘相逢即是有缘’。你这么慷慨,花好几万请我跟我女朋友喝酒,兄弟我也实在是无以为报,”说话间,李游书从对方的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定睛观瞧了一下那镶嵌古典图纹的打火机身,“哟,卡地亚的,讲究。那我就用这个给你整个活儿。” 说罢,李游书轻盈站起身将打火机打开,随后仰头对准高高在上的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这儿,孟文茵似乎已经猜到李游书要做什么了—— 伴随“轰”的一声,刺目慑人的火球透过打火机从李游书口中呼出,在一瞬变作了照亮阴暗迪厅的烈阳。感受到一阵热浪从后而来,舞池中疯狂摇动的众人以为是迪厅新出的娱乐项目,纷纷发出惊喜的欢呼,将气氛推得更加热烈喧嚣起来。 于是李游书再接再厉,将裹挟着酒精的内气呼出八团之多。耀眼的火光照亮了王松虎等人的骇然神色,也照亮了孟文茵的欣喜面容。 翻滚的烈焰在众人头顶逐渐消失后,李游书转回身,笑着将打火机扣好丢还王松虎,又扭头环视了一圈同坐的王松虎的朋友——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和李游书对视了——而后拿起了桌上那瓶粉金瓶身的黑桃a香槟。 “虽然是你花钱请,但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不然搞得好像我用女朋友的大腿换你的酒喝。”李游书提着那瓶香槟对王松虎说了句,而后向孟文茵伸手。 孟文茵十分配合地伸手去扶着李游书站了起来,但她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双手揽住李游书脖子轻盈一跃,跳到了他怀里。 这举动虽然在李游书意料之外,但气氛到这儿了,李游书哈哈大笑,将孟文茵横抱在怀里冲王松虎晃了晃那瓶粉金色黑桃a香槟:“这一瓶,就当你揩油的赔偿了,再见。” 说罢,李游书抱着孟文茵潇洒转身,向着迪厅的门口走去。 王松虎呆呆坐在那卡座上,此时他的所在成了整个迪厅气氛最为低沉、最为冰冷的所在。 过了好一会儿,王松虎才从那呆愣中回过神来,向身边那几人说道:“追。” 闻言,那几人都“啊”了一声,因为李游书先前的表现而心生怯意,不敢动弹:“王哥,那小子……怕不是真有两下子,要不算了……” “算了?!”王松虎两眼一瞪,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算了就算了?那个小子敢让我丢人,我能就这么算了?!!你们马上去给我截住他!他喝了一瓶,他妈的一整瓶洋酒,我就不信他能清醒着走出五百米去!快去——!!!” 而此时,李游书正抱着孟文茵在深夜的街道上静静走着,他步子走的很慢、很稳,丝毫没有看出醉酒的迹象。 “你身上,怎么没有酒味?”怀里抱着那瓶香槟,孟文茵低声向李游书问道。李游书的臂膀和胸膛圈成一个坚实的座椅,将她十分安全地护在其中,令她安心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害羞。 李游书笑了下:“刚才都被我呼呼呼吹出去了。那是我的呼吸法,我能把身体里的特定物质给提纯,是不是挺好玩?” “怪不得你敢跟他打那个赌。” “其实就算我不用呼吸法,他也未必就能喝得过我。”说到这儿,李游书颇有些骄傲地扬起了脑袋,“这样子喝酒,纯属浪费,没有灵魂。不过跟那种混混喝,我早就没有兴致了。要不是怕节外生枝,我早揍他了。” “你一个大学生,祖国的栋梁,每天在学校里就是吃喝嫖赌吗?”孟文茵在李游书怀里坐直了些,一手搂住李游书脖子问道。 “怎么会,课业也是蛮重的,而且还要跟同辈、前辈切磋武功,相当充实。话说你打算让我抱多久?还不快下来。” “我崴到脚了,下不来。”孟文茵将头靠在李游书肩窝上,语气中多了一丝丝的撒娇。她虽然修习呼吸法,但多少还是沾了些酒气,这时间觉得脸上发烫,身子也不自觉地松弛下去,就更喜欢呆在李游书怀里了。 李游书也没拒绝,便抱着她一路往前走着:“文茵,你在哪里上的大学?” “我没上大学。” “我记得你师父是教授啊,你……” “我与其说是老师的学生,不如说是师父的徒弟,从小学艺,文化课反倒很差。那个……你嫌弃我学历低啊?” “怎么会,那孟子都说了:舜是个种田的,傅说是个泥瓦匠,胶鬲是个鱼贩子,管仲蹲大牢,孙叔敖是无业游民,百里奚就值五张羊皮——有能耐的人未必就有高贵起点。有些人上一辈子学也是衣冠禽兽,有些人在田里干活,却懂得深刻的道理,有知识不代表就有文化的。” “不愧是恒玉大学的高材生,说话这么好听。” “这可是真心话。” 孟文茵闻言浅笑,江边夜风吹拂而过,带来一阵清爽的感觉。在李游书怀中,沉静的姑娘微闭双眸,轻轻哼唱起来: “为什么你不在~问山风你会回来~”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 第四〇二章 降维打击 当孟文茵轻声哼唱之时,江边夜风轻柔和婉,暑气于子时的夜晚缓缓退却,已在夏末显露的轻微凉爽终于被闲散而行的二人感受到。 “原来你不止会唱戏啊,”孟文茵虽然唱的是老生,可她本音也是极轻柔婉转的,在李游书听来同样可爱,令他下意识地出口夸赞道,“你这个水平,去当个歌手也完全可以了。” “一通百通嘛,哼。”孟文茵笑起来,调侃道,“总不好你抱着我,我给你唱个《定军山》吧?要不来一个《击鼓骂曹》?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唱。” “哈哈哈哈,那还是免了,你要是唱起来,会让我觉得自己抱着个祢衡。”李游书大笑起来,情绪慢慢地收束后便转为了沉静的轻笑,“咱们去哪呢?” “去那边吧,”魏若熙指了指江边的堤岸,江面倒映着天上的月和桥上的灯,无限的光亮都在水中变作荡漾着的粼粼波光,“我想去吹吹风。” “行。” 就在李游书准备抱孟文茵调转方向离开大路的时候,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李游书闻声而笑:“得,看来得先解决一下手头的事情。” 于是孟文茵从李游书怀里跳下来,因为在这样的美好夜晚、美好气氛下被打扰到而颇为怨恨地瞪了过去——方才跟他们闹事并被李游书一通操作给折服的王松虎一行人,此时卷土重来并在首脑的指挥下将他们俩包围了起来。 除却最初的六人之外,李游书发现这次来的足有二十多个,稍微一包抄便把他和孟文茵围得水泄不通。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王松虎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两位,又见面了。”说着,颇为嚣张的年轻人甩动一头烫染的蓬松发型看向李游书,发现他依旧面色平常、神色冷静,全无醉酒的模样,惊讶之余蹙眉笑骂,“草,还真挺能喝,没醉死你?” 李游书挑挑下巴,冲对方还以嗤笑:“我要是三杯就醉,也不敢拿自己的女朋友跟你赌啊,傻帽。怎么?杀回来是舍不得你的酒,还是舍不得我女朋友?能十分钟里叫来这么多人,看来你还算有点人缘。” 万松虎没料到李游书面对如此的数量压制还泰然自若,难以置信之际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卧槽,你蛮翻咧(还挺厉害),没挨过打是怎么的?还是觉得我真不敢打你?” “那随便咯,你要打就打嘛,不要废话囊些个(那么多)。”李游书一边说一边拍拍孟文茵肩膀,示意她可以先退出这个圈外等候,毕竟王松虎是想要她的人,不要她的命,决计不会伤害她。 “你行不行啊,用不用我帮你?”孟文茵低声问了一句。再高的高高手,面对人海战术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现实毕竟不是无双割草游戏。稍有个不注意就会吃对方的拳头,先前在鲤城李游书也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 但这次的敌人跟自己存在质的差距,李游书回头冲孟文茵笑了下:“你只要抱好那瓶酒就行,好说不说的,五千多块钱呢。” 李游书的冷静给了孟文茵底气,她点点头,随后转身向圈外走去。围堵的几人看向王松虎,在得到他的确认后为孟文茵让开了一条路。 当包围圈再次闭合,二十多人的围拢之下就只剩李游书一个了。 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王松虎因此发出了底气十足的嗤笑:“小子,待会儿哭的时候别说我们欺负你,现在可不是《三国演义》里一个一个单挑,更不是西部牛仔捉对开枪。你现在跪下来给我道歉,兴许我心情好,就饶过你。” 对方的威胁李游书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依然是形象松松垮垮地掏着耳朵,开口问道:“那我要是不跪,或者说反过来要你来跪我,兴许我心情好就饶过你呢?” 四面八方传来哄堂大笑,算是这帮人对于李游书不知天高地厚的回应。 王松虎点上一支烟,扭头看了眼在旁观瞧的一个路人,在冲他说了句“滚”、并确认对方没有报警地离开后又看向了李游书:“会喷个火,能的你不知道姓什么了。我们二十多个人,你两只手两条腿,再能打能打赢几个?” 王松虎话音一落,忽觉迎面一阵劲风砰然而起,将他嘴里刚刚点起的烟给吹灭下去。乱飞的锡纸烫发型扫到他的眼睛,迫使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脸,但耳边响起的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却令他心中感到一阵骇然。 “我操,怎么回事?!” 待到那阵劲风停息,王松虎定睛看去时,李游书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站在那里,但他周围离他最近的那一圈人,却已经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或是抽搐不停、或是一动不动。而不知不觉间,包围李游书的其余人开始无意识地向后退却,让那原本促狭的包围圈顿时变得宽敞了起来。 在王松虎惊讶的注视下,李游书哈哈大笑,耸肩道:“你数错了——我只有两条腿,但我有八只手,你看不见而已。” 他们看不见,孟文茵看得见。六只手臂此时正在李游书的身后招展开来,虽然她是北方人,但这门功夫却是她师父曾经说过的,跟她伶门“演武”之法颇有相通之处的一门功夫。 闽中思明,三太子功。 李游书还算体贴,觉得如果把三太子功的显化真身完全暴露可能会吓着他们,如果用毕方鸣或五雷正法那种功夫恐怕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所以只是小小地施展了一下三太子功,正好是对付包围的绝佳功夫。 “你……你是什么怪物……”看着自己一瞬间便被打趴下的六七个同伴,王松虎瞪起眼睛来瞅着李游书,他的目光中透露着十分困惑的情感。 面对对方的质问,李游书歪歪脑袋,挑衅般地回应了一声:“我?我就是个跟女友出门蹦迪的人而已。不是你要跟我打的么?怕了?” “啊!!”李游书身后,一个高壮的年轻人发声喊突然袭击,举起手中甩棍向李游书后脑打去,这声呼喊仿佛是开战的讯号,在那青年的呼喝下众人呼应而起,再次向李游书冲了过去。而王松虎本人却已经不想再去面对眼前的怪物,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的手下可以更加严密地将李游书包围起来,并在一阵喧哗、呼喊、惨叫声中看向了孟文茵。 妈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在把自己心中“挟持人质”的战术美化一遍后,王松虎迈步向孟文茵走了过去。 孟文茵这时间正在那静静观望着包围圈里的情况,因为人影纷乱、呼喊嘈杂,只能看见李游书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在其中闪烁,并不能瞧得分明。就在她眉头微蹙,考虑着要不要也上去帮把手快些结束这纷争的时候,已经闯入她三步之内的王松虎伸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尹小姐,你男朋友很豪横嘛!” 孟文茵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王松虎的踪迹,只是她没有将对方当回事,所以任凭他攥着自己的手腕,抬眼瞧了瞧他,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而在王松虎眼中,孟文茵在迪厅昏暗环境中看不分明的面容此时展露于光下,白皙盈透、文静而乖巧的脸庞令得他心中愈发地垂涎起来。加上他在舞池的时候与这美丽女生的腿根部位进行过“亲密接触”,这时间将她的容貌、她的穿着、她的触感结合起来,令得他几乎把持不住行凶的冲动。 见孟文茵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王松虎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尹小姐,你男友是决计打不过这么多人的,你现在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让我的朋友们停手,你说如何?” 然而孟文茵还是没有理他。 “嘁!”当王松虎因为遭到漠视而深感不爽、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那边围堵殴打李游书的动静明显变得不对了。 怎么回事,十几个人打一个都要这么久吗!心里抱怨着,王松虎扭头看去,却发现……他们已经全都倒下了。 “诶,”李游书一记勾拳击中最后一人的心窝,而后在惨叫中将那人径直用拳头挑了起来,一步步向王松虎走去,“你刚才是不是跟我女朋友说,我绝对打不过你这么多人?” 说罢,他便将那人丢到了王松虎脚下。 王松虎自然是没有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况的,一个人能打赢二十个?扯淡呢?更可怕的是,他只不过眼睛在“尹文萌”的身上游走了片刻,出言威胁了一句的功夫,李游书竟然就把那十数的围堵之人给全数打趴了! “你,你干什么!”见李游书步步逼近,王松虎开始慌张起来,伸手抓起孟文茵的手腕威胁道,“你难道想让我——” 话未说完,王松虎感觉自己的手腕失去了知觉。 他觉得战栗、觉得痛楚,于是低头看了看抓着孟文茵的那只手,手腕已经脱臼了。 “咦……咦呀!!!”看着自己那扭曲畸形、肿胀剧痛的手腕,王松虎发出一声怪叫,扑通坐在了地上。 此时在他眼中,这一男一女简直就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外道邪魔。 “怎样?还要打他一顿出出气吗?”李游书指指在地上吓破胆的王松虎,向孟文茵问道。 孟文茵摇头:“不了,没必要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想去江边坐了,咱们回酒店吧。” “好啊。” 李游书点头,随后和孟文茵并肩离开。阴影挪走,灯光再次照到了王松虎的脸上,他忽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哦,对了,王松……王松虎是吧?”就在他扭头看向横七竖八、满地乱爬的同伙时,孟文茵又回头叫了他一声。 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孟文茵笑着晃了晃酒瓶:“要是再让我碰上你,就这样。” 说着,她也学着李游书的样子,抬起一根手指对着瓶颈横向一扫,将那瓶口部分径直打飞出去,并留下了平滑的切口。 几经颠簸,香槟中的泡沫奔涌而出。孟文茵对瓶喝了一口,又将酒递给李游书。李游书便也笑着接过,同样对瓶而饮。二人将酒喝着、晃着、浇在地上,随后身影便并肩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四〇三章 夏夜的禁忌 现在是凌晨零点二十五分,如果位于江城黄武区的珞瑜酒店12层上还有人没有睡去,便能透过自己房间的门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的闷响。那是脚步重重踏在厚实地毯上的声音,虽然只响了几声,但却十分清楚明了,好像有大象在酒店的走廊里打架似的。 而且,伴随那脚步声还有一男一女似乎争吵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且颇有几分急促的感觉,女人的声音则同样低低的,却偶尔会因为情绪激动而抬高一些,发出有些尖锐的破音来。 这有什么呢,也许是情侣、也许是新婚夫妇,在外出度假的途中产生了矛盾,所以会有这样的声响产生,这很正常。于是大多数旅客听见这声音,也只是抬头略微地听一下,而后便低头看手机、或是翻个身关灯入睡了。 外人不在乎,李游书是在乎的——因为他就是这争吵的当事人。 五分钟前,回到酒店的李游书在前台给自己开了个房间。虽然给孟文茵开的那间是双床房,但哪有跟她睡同一个房间的道理。孟文茵没表态,在旁边静静地等李游书把房间开完,随后便跟着他上了12层。 “你的房间在7层,你跟着我干嘛?”见孟文茵没按电梯,李游书以为是她忘了。 但孟文茵只是笑笑,说道:“现在快十二点半了,也就是说我要求的二十四个小时已经开始计时。我当然得尽可能地利用这段时间啦——我要去你房间,你陪我聊天。” 李游书翻起个白眼、垮起个批脸,虽然想要开口拒绝,但看着孟文茵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最终还是浑身泄气地垂下头去:“行,谁让我答应你了呢……” 于是孟文茵哼着小调跟在李游书屁股后面,两人便出电梯到了李游书的房间门口。 不过李游书是个“大聪明”,在李清梦嘴里跟蒋子夜并称“卧龙凤雏”的存在。他拿出房卡往房间门口放的时候,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些狐疑:这姑娘到底想干什么呢……我得防着点。 当房间门卡刷过的“滴”声一响,李游书果然顿觉身后杀气骤起。当下一个下蹲,孟文茵的手刀在他头顶划过,传来破空的声响。 “你干嘛?”李游书嘴上说着,身体却反射性地开始还击,一招游龙八卦掌身法从门口逼仄的环境中抽出,趟步站到了走廊里。 孟文茵不答话,只是冲他一笑便冲了过去。李游书心里吃了一惊:坏了坏了,这姑娘喝过酒,脑子坏掉了。 于是二人在走廊里过了几招腿法,这才把楼层地面跺得砰砰直响。但很快李游书便意识到事情不对,想要反应却也已经来不及——在以身法闪过李游书的正拳后,孟文茵径直而入,一把抱住李游书并吻了上去。 李游书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同时下意识往后退去。随后,他发现自己在跟孟文茵过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房间门口,一退,正好进了房间。 脑袋放空的李游书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房间的地毯上,双手兀自还有些倔强地撑住了身子。而孟文茵双眸微闭,顺着李游书的身体一同倒下去,便顺顺当当地骑在了他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忘乎所以地与他亲吻着。 于是在这瞬间,李游书放弃了思考。 过了半分钟时间,孟文茵松开李游书,双颊微红地望着他。而李游书则回以呆愣愣的目光,过了好久才回神问道:“你疯了?!” 孟文茵呵呵笑起来,仍然骑着李游书不下:“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李游书眯起眼睛凝望着眼前的女人,沉默半晌后又才开口:“你这种行为,正常人很难把持得住。尤其你在我眼里还有偶像光环,就更难拒绝了。” “那你就不要拒绝啊。”孟文茵说着凑近李游书,她的身上散发出一阵清香,但还有些微醺的酒气,两种味道缠绕在一起,让李游书分辨不出眼下这女人到底是在清醒地举止还是在沉醉地胡闹。 “你图个什么呢?你明知道我不会离开若熙的,你这样……” 话没说完,李游书的嘴便又被孟文茵用嘴巴给堵了起来。 去他妈的,爱咋地咋地吧! 李游书心一横,伸手扶住了孟文茵的腰,对她的亲吻给予了回应。 当手指碰触到其细软腰肢的那一刻,李游书感觉到孟文茵的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而后便更加松弛地、仿佛冰激凌般地化在了他的怀里。同时,在得到李游书反馈后,孟文茵对他的亲吻给予了更加剧烈的回应。 当二人再次分开的时候,一丝藕断丝连的涎液在二人唇间缓缓断开,孟文茵湿润的嘴唇和湿润的双眼,在李游书眼中都那样想要亵玩。 平日里沉稳、温和而又微有些疏离的孟文茵,此时就在自己的面前、在自己怀中、在自己臂弯之间。 “游书,魏小姐是打心底地爱着你,她图的是你的一世,”与李游书深情对望着,孟文茵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但是我不图一世,我只图一时。” 于是李游书抱住孟文茵,起身将她扔到了床上,而后失去理智地按住了她的胳膊。孟文茵没有反抗,只是用一副沉醉的模样迎向此刻在她眼中完美无比的李游书。 没错,魏若熙小姐,原谅我吧。在今夜,以至于到明天的二十四点前,你的男友被我夺走了。 想到这儿,孟文茵的两颊变得更加滚烫起来,将自己的脸贴到李游书的肩颈之间。 对,大概只有今夜,游书会是我的。 …… 因为担心李游书,魏若熙一夜的睡眠都并不安宁。早上七点,她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而后慢慢坐起身来,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垂落在她的手臂、肩颈和后背上,将她那看来十分娇弱的背影给遮掩了起来。 抱着膝盖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彻底清醒的魏若熙拿起了手机。 而后,她看见了李游书的消息。 “我没事,现在在外面办事,后天早上见。” 消息是昨晚发的,也许自己关机太早所以没有看见,但此时魏若熙悬着的心着了地,不由得悲喜交加地长舒了口气。 但随即,她便想到了一件事——游书现在会是跟那个孟文茵小姐在一起吗…… “喂,喂!”欧阳知敲打着李游书的视野,二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发出“咚咚”的声响。无妄诀幻化的恐龙已经变了副模样,以更加细长的身姿在旁观瞧着。 “快醒醒啦!不然你的二十四个小时就不剩多少啦!快起床——!!!” 在梦境中欧阳知的催促下,李游书睁开了眼睛。 当他醒来时,孟文茵已经醒了许久。此时她穿着李游书的衬衫,光着两条腿蜷在沙发上,正静静地喝着咖啡、翻看杂志。 这样的场景李游书想象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想过第一次契合了自己幻象的人,既不是欧阳知也不是魏若熙,而是孟文茵。她的侧脸线条清晰,长长的睫毛向上微翘,乖巧而淡然的模样,在李游书面前变成了欧阳知和魏若熙的重合。 感觉到身上十分酸痛,坐在床上的李游书发出了一阵难受的低吟。听见他的声音,孟文茵捧着咖啡看向他,甜甜地笑了起来:“你醒啦?我以为你会多睡会儿呢。” “那岂不是对客户的不负责任……”李游书一边说着一边扭动手臂,心里为昨晚的事情而深感愧疚,但终究是做了,并不后悔,“啧,玩大了,浑身疼。” “要不是你明天就要回魏小姐那边去,我肯定会在你身上留下些痕迹的。”说着,孟文茵光脚下地,一路小跑扑到了李游书身上,笑嘻嘻地问道,“怎样?跟奴家春宵一刻,公子可还快活?” 李游书被问得有些脸红,扭头躲过对方的目光:“对不起若熙。” 孟文茵闻言,眼中热烈的光微微地衰弱下去,却依旧笑着回应了李游书:“那还算你有良心的。不过这样,我就算你默认很快活了。” “孟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游书不解地看着孟文茵,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困惑,“我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一个艺术家如此垂青。” 面对这个问题,孟文茵慢慢抬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脸颊,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快活而又悲伤的光来:“游书,喜欢从来是不讲道理的,你这都不懂么?而且……” 顿了一下,孟文茵垂下头去,保持着那副面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了。我……只是喜欢你,很喜欢。而且我说了,我只图一时。” 在李游书迷惑的目光下,孟文茵下了床,回头冲李游书笑道:“收拾一下,我们去吃早饭。然后,我要提我的要求了哦。” “你想做什么?”李游书坐在床上向她问道。 “我想你陪我去海洋馆。” “海洋馆?” “嗯,海洋馆。怎么,很奇怪吗?” “不……只是……呵呵呵,哈哈哈哈!” 在孟文茵的注视下,李游书笑了。他笑得很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可是那笑容,在孟文茵看来却令人动容。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笑够了,李游书摆摆手,“只是想到我的初恋女友了,所以觉得很感慨,原来人生是这么有趣。” 在刚入学的时候,李游书曾经写过一个剧本,讲述两个孤舟一样的男女在海洋馆遇见彼此,最终却失之交臂的故事。 后来,他的第一任女友斥责他作为男友的失职,甚至于连一个出去玩的方案都拿不出来。 李游书的回答也很干脆——那就去海洋馆吧,我想去看一看。 但随即,他得到的回答是: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太无聊了!!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想!” 此时,望着孟文茵那困惑的面容,李游书在心里自嘲道。 所以,我跟文茵现在,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呢…… 第四〇四章 谈判·鳞波 “怎么,又在想他的事情呢?”甩手在魏若熙眼前一晃,唐雨寒低声问道。 魏若熙一晃之下回神,扭头对唐雨寒说道:“没,就是……唉,是,我在想游书呢。” “他不是说没事了么?肯定不会骗你的。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少了胳膊缺了腿,第一时间就会跟你提分手。既然他没有,那就说明没事。” 随后,唐雨寒看向了对面。他与魏若熙此刻正坐在一处酒店大堂的休息区,他的位置正对电梯,方便他第一时间掌握对方的动向。 于是就掌握到了。 电梯门打开,三个男人的身影从电梯里径直走出来——为首的是葛鹏池,他的精神状态看来比前两天好了些,但终究还是显得十分疲惫;他的左右两边各跟着一个年轻人,左边的是银发的白狐,右边则是金发的星辰,三人迎面而来,唐雨寒顿时便感觉到了那两个特别战斗力行动组成员所施加的压迫力。 但看得出来葛鹏池的态度是很好的,他走在前面最为急切,落座后低声向唐雨寒问道:“我没有把所在地址告诉你们,也没有给你我的联系方式,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联系到我的?” 唐雨寒也回以低声的答复:“是你们的人,叫‘蛆虫’的告诉我的。” 葛鹏池闻言一惊:“他跟你们见过了?” 唐雨寒点点头:“见过了,还给了我这个。” 说着,他便将那个用来裹覆样本、将辐射隔绝的外壳放到了桌上:“根据他的说法,你们昨天之所以被塞洛斯追到,就是因为样本内所含的放射性元素被追踪所以才会被轻易发现。这个保护层可以帮助隔绝样本的辐射,用它包裹样本应该就追不到了。” 星辰站在旁边四下观望着,时刻确认有无可疑人等的靠近。他向来话少,所以这种交涉都是不怎么参与的。而每到这种时候,即是好搭档白狐的主场,听见唐雨寒的话,他双手接过那外壳并笑盈盈说道:“虽然,但是恐怕现在整个江城都已经被塞洛斯科技的人给包围了吧?我们的情况堪忧哦。” 唐雨寒冲白狐挑了下眉,他不讨厌白狐,反而应该说很喜欢他为人处世的风格,但对星辰其人的性格则不敢恭维:“你倒是清楚得很啊。确实,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他想出了一个计划,要我转述给你们。” “请讲。”葛鹏池正襟危坐,向唐雨寒开口请教。 “他的意思,就是让你们继续保持在江城的状态,甚至说招摇一些以吸引塞洛斯的火力,而这份样本由我们——我是指李游书、魏若熙和我——带出江城,护送回恒玉。” 闻言,葛鹏池迟疑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不想再麻烦游书……” “以他的性格,肯定会答应的。”唐雨寒耸耸肩,而后眼睛瞥向别处说道,“反倒是我,其实并不赞成这件事情。要不是事关国家安危,我才懒得跟你们打交道。” “我有异议,”这时,站在旁边的星辰却忽然开口了,“第一,我们为什么要信任你们,你们明明还是掌握着prdc重大机密的嫌疑人员,是白狐保举,我才没有对你们下杀手;第二,江城的情况真的如‘蛆虫’所说那么严峻么?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既然派出了特战组,就该对我们的战斗力有自信。” 唐雨寒本来就对星辰没好印象,这下更是阴下脸冷笑一声:“说实话,我也丝毫不在意你信任不信任,我只是来转述你们一个不敢露脸的自己人的消息。他的原话——现在塞洛斯秘密行动队的人已经把江城的主干道和公共场所都盯得死死的,你们几个只要一露面就免不了遭到追杀。而且这次围捕你们的人数有五千之多,这是蛆虫亲口告诉我的,他是打入塞洛斯内部的人,应该不会危言耸听吓唬同事玩。” “我知道,你能打,他也能打,”唐雨寒指了指白狐,继续说道,“但是你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没有个‘比例原则’之类的么——权力对人民的侵权必须符合目的性,采行最小侵害以及追求公益应有凌越私益的优越性。如果你大杀一通,结果江城付之一炬、葛鹏池本人受波及而阵亡,任务完成了,中部六省最大的一个城市也完了,你觉得到底哪头重要?” 这一通话把星辰说的没法回答,唐雨寒却还没说完:“还有老兄,你不要觉得我好像对你们的任务很热切似的,我来江城只不过是担心我兄弟的安危来看一看。倒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腆着脸来麻烦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这个‘蛆虫’你们应该是没见过本人的,我们也是只听了他一面之词便来找到你们,要不是他给了我们这个可以隔绝辐射的外包装——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管用——我还真是信不过他,所以如果事后出了问题也不要来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只是负责传达的人。” 说着,唐雨寒便提着刀站了起来,魏若熙见状便跟他站起身。葛鹏池和白狐见他要走,也连忙起身。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葛鹏池的联系方式蛆虫已经给我,我就不叨扰了。如果你们愿意合作,就等明天李游书回来之后再联系,如果你们不愿意也赶紧告诉我,那我真是感谢你们八辈儿祖宗了。若熙,我们走。” 唐雨寒正要动身离开,酒店大门处却忽然闯进了黑压压一支队伍。来者装备齐整、荷枪实弹,除领队之外全员蒙面。而领导这支队伍的人,赫然便是让·克朗。 “淦了,”唐雨寒见状骂了一声,拔刀在手扭头看向葛鹏池,“别的不说,至少关于那个样本具有可追踪放射性的事情,看来情报是很准确的。” 葛鹏池眉头一紧,电梯那头忽然传来了枪声。霎时间大厅里众人乱作一团,前台小姐躲进桌下;酒店顾客四散奔逃;保安想要上前阻拦,不等出手便被让·克朗身边一人开枪击毙了。 一下便从扫视中找到了星辰和白狐扎眼的发色,让·克朗冲那边几人打了个招呼:“bonjour(早上好),又见面了。” 不等几人回应,远处酒店的电梯门打开,惨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葛鹏池的三位同事,其中两人浑身弹孔地向外踉跄了几步,随后摔倒在地溅起瓢泼血迹,没了气息。另外那个叫王再新的队友被一只手掐住后颈,身体如同沙粒般的簌簌抖落在地,在最后向葛鹏池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后彻底化散成了一撮灰土,从而显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阿努什卡的身影。 “让,样本不在房间里。”没有从那三人身上搜出东西,阿努什卡向让·克朗喊道。 让·克朗点点头,发动能力弹开葛鹏池和白狐射来的子弹后沉声说道:“那就只能在他们身上了,射击。” 一声令下,塞洛斯众人弹如雨下,向着葛鹏池和唐雨寒五人的身影开枪齐射。唐雨寒舞动长刀将子弹弹开,掩护着魏若熙向后躲避,白狐则以自己的身体作肉盾为葛鹏池当下弹雨,并顺势将身旁的桌椅抡起来砸了过去。 “啧,刀断了可真是不方便!”自愈的身体将弹头颗颗排出体外,白狐扭头见唐雨寒细密的刀法将子弹全数挡开,不由得投去了羡慕的神情。 而星辰则在躲避子弹的同时向对面扔出了一颗巴掌大小的凝缩火球:“就你那种用法,一百把刀也不够你一次任务用。” 眼尖地发现了那火球,让·克朗一边发动能力张开结界,一边回头向手下高呼一声:“找掩护!!” 大街之上,规模宏大的火焰从这家酒店的橱窗爆涌而出,霎时间以浓烟和热浪席卷了整条街区。 …… 吃过了早饭,李游书陪孟文茵来到了海洋馆。今天不是双休日,也不是节假日,所以海洋馆里除了还没开学的、还没上学的小朋友外,人并不算多。 抬头看着这二十多米高的巨大鱼缸,各色各样的海洋生物在其中沉浮游走,蓝绿色的波光倒映在孟文茵和李游书的脸上。随后,孟文茵向李游书问提出了这个问题:“游书喜欢什么样的鱼呢?” 李游书指了指眼下最大的那一只:“蝠鲼,我喜欢蝠鲼。因为像飞毯,而且他们的嘴巴贴在玻璃上就像笑脸,很可爱。文茵你喜欢哪种呢?” 孟文茵笑了笑:“这里没有,待会儿告诉你。” “你知道吗,我刚入学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剧本。男女主角因为各自恋人的离开而来到水族馆散心,却意外地相遇并相识,二人在相处中逐渐爱上对方,但当男主想要带女主离开那个只有严冬的城市的时候,女主却因为没有前进一步的勇气而拒绝,于是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了。”看着眼前的场景,李游书觉得这里很适合拍摄剧本中二人相遇的场景,但缺少一只能横向从头顶游过的巨大鲸鲨。 “诶……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后来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习武打架,对于写剧本这种事情的兴趣也就渐渐淡薄了。” “那你为什么喜欢挥舞拳头呢?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可能是因为拳拳到肉时更容易从拳头里理解到对方的情感吧——有些人可不是因为愤怒而挥拳的,反而恰恰能从他的拳锋中感觉到想要保护某人的决心,那是一种仿佛盾牌般的拳头,打在身上并不会觉得很痛,但却会让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却。” 魏若熙笑了笑,背着手转身向前走去:“我是没那种体验的啦,毕竟我的人生更多的是在演绎,根本没有去真正挥舞拳头的机会。走啦,我带你去看我喜欢的鱼。” “等等我。”李游书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当李游书离开时,一只深灰色的鲸鲨拖着庞大的身躯姗姗来迟,顺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一同离去了。 第四〇五章 有惊无险 “文茵,就生物学而言,这种东西应该不算是鱼……” “怎么?‘jellyfish’就不是‘fish’?”圆柱形的巨大浴缸边,孟文茵指着里面上下浮动的水母们笑道,“反正我就说是鱼了,所以你也要说是鱼。” “好吧,”李游书笑了下,走到缸边端详着里面被灯光照成五彩斑斓一片的水母们,“为什么喜欢水母?因为像伞一样很漂亮么?我听说在深海还有身体里栖息着发光藻类的水母,自成光源地在深海里飘荡。” 孟文茵瞅着那在水中一拱一拱的生物,喃喃自语:“你说,它们会考虑考虑我们为什么在看它们吗?比如现在,它们会不会觉得我的脸很大,眼睛瞪得很圆,它们会嫌弃我凑得太近,心里暗暗地骂我是个大傻逼?” “结构简单的生物一般都是靠本能生存吧,简单的新陈代谢和应激反应,仅此而已。”李游书说着走到另外一个缸前面,这里面的水母体型更大,拖着长长的丝带,好像水袖,“再说,你这么漂亮,它们不会嫌弃你的。” “如果真的有思维,想必水母会形成水母自己的审美标准吧——伞盖圆不圆、触手多不多,应该就不会觉得我这个灵长类好看啦。” 李游书笑笑,盯着缸里的水母继续说道:“听说有几种水母的寿命很长,还有些可以在水母和水螅之间转换,类似于人类的返老还童,如果不被捕食者吃掉,则是永生不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样会不会太可怜了,”孟文茵闻言眼神沉下去,笑容也不自觉地消失在脸上,“在海浪里沉浮,看不见、听不见,甚至于连‘我’的概念都没有形成,就只是随波逐流,活着,活着——游书,如果不明白活着的目的,那存在会不会像是被别人控制的事情?我觉得那是很可怕的,没办法想象的。” 李游书闻言也是一愣,将目光从那巨大水母上收回看向孟文茵:“对于人来说也许是这样的,正因为寿命有限,所以才需要寻求活着的意义。但你这个话题有些太沉重,而且我也尚且没有解决这个难题……也许这是个需要花一生去思考的问题。” 孟文茵见李游书说着说着有些犯傻,便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笑起来,走过去抱住了他:“虽然不知道关于活着的长久意义,但是至少今天的意义我已经实现了,所以我很开心。” 看着孟文茵贴在自己胸膛上的脑袋,李游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抬手去在她头上摸了摸,沉声道:“你高兴就行。” 就在二人于黑暗的展馆、浮游的水母之间相拥时,一个人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李游书眼前。 虽然水母馆环境黑暗,对方的样貌难以辨别,但仅凭无妄诀的观察李游书便认出了对方,并同时将怀里孟文茵抱得更紧了些。 孟文茵似乎察觉到了李游书的内气流动,低声说道:“你内气乱了哦。” “是,关心则乱嘛。”李游书边说着边冲对面那人稍稍偏了下头,示意对方有事去外面说。那人也非常配合,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水母馆。 而后,李游书松开了孟文茵:“我去趟厕所,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好。” 于是李游书离开水母馆,四下查探了一下随后向一个隐秘的角落走去。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周慕清。 “哟,一天没见,身边就换人了?”冲李游书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周慕清调侃道。 李游书摸摸脑袋,颇为难堪地将目光移开躲避周慕清的审视:“那个……这件事不要告诉若熙。” “哦,原来是脚踩两条船啊,”周慕清变本加厉地笑起来,伸手在李游书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当心腿跨得太大扯着蛋!” “哎呀哎呀,什么脚踩两条船,你不要诽谤我啊,破坏我跟若熙的感情,这是很不道德的。话说……你来干嘛,找我?” 周慕清冲李游书撇了撇嘴:“咦~!瞧把你美的,我闲的没事儿总找你干嘛?是你啊,总是跟我的任务撞到一起,我还没怪你碍事,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李游书听了也是满腹狐疑,眯着眼睛反诘:“你做任务,做到海洋馆儿里来了?杀鲸鱼啊?” “何止做到海洋馆里,”周慕清笑着冲水母馆的方向挑了下下巴,“我这任务,估计得做到你怀里去。” “哈?” “那个跟你一起的姑娘,她叫什么?” 李游书眉头一皱:“孟文茵啊,唱戏的。怎么了,你们无铭的老板也喜欢听戏,这是要你给接到基地去?” “哪儿跟哪儿啊,少贫,”周慕清严肃起来,凑到李游书跟前低声道,“那个女人,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 李游书一怔:“谁?你说……” “嗯哼,就是那个一直潜藏在这个国家的塞洛斯的间谍。用其他身份掩盖自己的真身,伺机暗杀要员或等待响应破坏的命令。”周慕清说着亮出一道符咒,其上散发着隐隐的幽蓝光泽,“虽然我也很难相信一个姑娘家会有这种手段,但她身上确实有我从无铭被杀害的外交人员尸体上提取的残魂。” 闻言,李游书当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如果周慕清没找错人,那昨晚自己企图诈孟文茵暴露身份的举动该是险些就能成功了的。然而这女人在敌我信息占有量不对等的情况下愣是演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让李游书放弃了对她的怀疑。 进一步想,那么昨晚以至于到刚才的任何时候,孟文茵随时有机会偷袭、甚至于杀死自己。 可她如果真是塞洛斯的人,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套取关于样本的事情,而只是跟自己单纯地玩乐呢? 莫非是母螳螂性格,玩够了再杀掉……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冒了身冷汗,向周慕清再次确认:“你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她她她……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会是塞洛斯的人。” 周慕清耸耸肩,应答得倒是十分轻巧:“实话实说,我并不确定。毕竟残魂这种东西会沾染在许多人身上,既包括杀死受害者的人,也包括后续处理尸体、解剖尸体的人身上,所以我并不能确定要找的人是否就是她本人。但有件事可以肯定——作为一个戏曲表演者,身上沾染死人的残魂一定是不正常的,即便她不是杀害那些人的凶手,也必然与凶手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那有什么办法能确定下来?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万一错杀了,我国的戏曲事业可是要遭受巨大损失的。” “是你小子的养鱼池要遭到巨大损失吧!真是的……这好说,如果残魂的浓度过高,到达了符咒的承受上限那凶手必然就是她无疑,你只要让我当着她的面去试一试就知道了。但我这个形象,只要是塞洛斯的高层尤其是那些作战人员基本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我也没办法贴脸去验证,很难办哦。” 李游书松了口气,给出了提议:“那没啥,那待会儿你就这样……” “嘿!”当孟文茵聚精会神瞧着一缸海月水母时,李游书从后面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倒是让聚精会神的她吓了一跳。 孟文茵跳了起来,回身向李游书嗔怪:“吓我一跳,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给你买了这个。” 李游书说着提出一个小桶,透明的小桶里装饰简约,一只个头小小的水母正在里面轻飘飘地游着。 “呀!”孟文茵接过那水母,向李游书问道,“送给我的?” “当然了,我可不养这个。”李游书笑笑,将那小水桶递到孟文茵手中,“不过这种水母寿命很短,而且经不起高温,所以如果有天暴毙了也是很有可能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孟文茵看着那在塑料桶中圆润轻盈、晶莹剔透的存在,抬眼看向李游书的时候眼睛都似乎在放出光来:“谢谢游书,你最好了!” 说着,她便凑过去在李游书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不含情欲、满是依赖的一吻印在李游书脸上,温柔的触感由脸颊被感知,恰在此时,周慕清的身影若无其事地经过了孟文茵身边。 李游书的心顿时跳起来——究竟因为孟文茵的轻吻还是因为周慕清的验证,他说不清,也许两者都有。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周慕清站在不远处冲李游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便径直转身,向着水母馆外的方向走去,很快地消失在了一片昏暗与交叠而过的人影中。 孟文茵亲过了李游书,见他眼神似乎在别处,便向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你在看什么?” “嗯……我在考虑中午吃点什么,让你一亲,把我亲饿了。”说着,李游书搔搔脸颊,似乎还在回味方才孟文茵吻过的触感,也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看来我们只能在海洋馆里吃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像样的餐馆。” “看看吧。” …… 火警和公安的车子前后停在了酒店门前,浓烟从这个酒店的大厅中滚滚涌动而出,而火焰正在浓烟中跳动,肉眼可见。 距离此处不远的高楼之上,让·克朗和阿努什卡站在大楼边缘观望着那头的动向,二人身后一应秘密行动组成员正在修整。 “刚才还真是惊险啊,多亏你及时出手把那个火焰给抵消了部分,不然就算是我也不能全数挡下来,”让·克朗回头看着那一应秘密行动组成员,其中一人摘下面罩,便是黄萧本人,“不过如你所愿,这次攻击没有损耗一兵一卒,你心爱的秘密行动组成员都没有受伤。” “毕竟只是诱导性的攻击,没有造成伤亡的必要。”黄萧神情淡然地走到天台边向酒店方向望了眼,“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围捕战术的必要性,我们无法从战斗力上正面突破特别战斗力行动组,这是无论多少人数都无法填补的差距。但我们可以靠这样的袭击向他们传达——如果不交出样本,这个城市将被我们一点一点地彻底破坏掉。” “哼……虽然这种温吞的战术不适合我,但眼下这也是最好的战术了。”让·克朗点了点头,又向黄萧问道,“孟文茵队长的下落明确了么?” 黄萧顿了一下,而后如实相告:“是的。但我觉得她遭到白狐的重创,有必要稍作休息。” “当然,有你在也是足够的,在我们进行最后的围捕之前,孟文茵队长有长足的休息时间。” 让·克朗盯着黄萧,嘴上虽然说得友好,眼神中却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来:“不过她可是嘱托我要对秘密行动队内部进行忠诚性甄别,所以如果我做出某些过激的行为……还望副队长黄萧你见谅。” 黄萧没有回答,回头看向自己的手下人等,回以意味深长的沉默。 见黄萧默认,让·克朗将西装脱下、将领带松开,递给在一边站着的阿努什卡,同时呵呵笑道:“不过定戢会那头态度有些消极,还是有必要给点警告的。” 第四〇六章 最后一夜 “你家老二岁数也不小了,还没有正经工作吗?如果你是担心徇私的问题,那可以让我来检验一下他的办事能力,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别提喽,他那个人自由惯了,别说上班,家都不怎么回。前一阵子倒是回来一趟,可能是我和他哥哥不在家,被他妈唠叨烦了,又跑了。他说想拍个电影,但一直找不到好本子好故事,我可没那个钱给他抛洒,上次去郭翰丞家坐了坐,他可跟我说了,‘要儿自养,要蟒自置’,小子要拍电影,自己筹钱去吧!” “那你这家这俩孩子都不像你啊,一个嘻嘻哈哈得过且过,一个自由散漫不服管教,难道嫂子年轻时是那种快活类型的?”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老婆的基因把他们俩给影响了。” 办公室里两个中年男人的闲聊一唱一和,很有意思——这里是风云集团总部大厦的董事长办公室,也就是韩授的办公室。此时坐在茶几那边跟他喝茶聊天的则是风云集团的大股东之一唐昌荣。 “那你家二公子这次又跑到哪儿去了?没准是去找好题材,顺便挣点大钱筹措电影的事情呢。”见唐昌荣对二儿子唐雨寒蛮多吐槽,韩授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 唐昌荣端着茶杯,冲韩授挑了下下巴:“你还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儿子就是冲着他结拜好兄弟、你侄子李游书去的。” “啊……”韩授愣了一下,也拿起茶杯来喝了口茶,“合着是去找游书的。” “你这个侄子倒是跟他老子一模一样,性格做派,小李广成一个。就是长得太俊了,还是林回雪的基因立了大功。” 两人谈着,秘书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董事长,有人来找您。” “谁啊?”韩授平常没多少事情,而且今天也没有会谈的预约,所以有些小意外。 “呃……”秘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韩授的亲信,否则也不会轻易露出那么富有戏剧性的表情,“是徐临观。” 此名一出,韩授和唐昌荣都显然有些意外,幽默的唐昌荣还回问了一句:“哪个徐临观?” “就是您所想的那位徐临观,临江集团的董事长。”秘书耸了下肩,冲门外歪歪脑袋,“就在休息区等着呢,您看……” 韩授一愣过后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姿态:“请进来呗,来的都是客。” 三分钟后,徐临观走进了办公室,韩授起身跟他握手,并将他让到了茶几这边来。唐昌荣起身跟徐临观打过招呼,三方便坐定了。 “不知道徐董事长大驾光临,也没被准备什么好茶。”韩授边说边给徐临观斟茶一碗。 徐临观摆摆手:“山不在高嘛,再说我也不是特地为了喝茶才来的。” “那您是有要事要谈?不如……今晚的饭局让我安排?”虽然知道徐临观绝非善类,但韩授也不是寻常人物,当下闻言开口问道。 他的邀请遭到了徐临观的拒绝:“不了,我今下午三点的飞机,回淮陵。这是路过,特地来跟韩董事长见一面。” “那您有事就说吧。” “韩董事长有没有拓展业务领域的想法?”回应了韩授有话直说的态度,徐临观开门见山地问道。 闻言,韩授和唐昌荣对视一眼,而后看向徐临观:“您的意思,想谈合作?” 徐临观笑笑,将手边一个公文袋递给了韩授:“这是个很不错的项目,如果能促成合作,将来的风云集团和临江集团前景都不可限量。” 韩授接过了公文袋却并没急着打开,只是将它放到了一边,为徐临观添茶:“徐董事长这么慷慨,我还真是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合作不合作的可以慢慢谈,不过我侄子李游书可还在您定戢会的黑名单上呢。” 徐临观闻言轻笑一声:“哼,要是韩董事长看过这文件之后愿意帮扶一把,李游书的悬赏随时都可以撤销掉。只是小朋友活力过于旺盛了,从陈玉鹏的事情开始,一件事接一件事,从庆仪到钟城、从钟城到思明,再到鲤城的魏家家宴上,如今他到了江城,依然是闹得不可开交啊。再这么下去,我定戢会的人都要被他打完了。” 话音一落,在场三人都哈哈大笑。然而笑完之后,各自沉静下来的三人却都在神色中潜藏了难以言喻的思量。 送走了徐临观后,韩授回到办公室,唐昌荣已经替他把那份文件给拆开:“我就知道这老兄没憋什么好屁。” “是什么?”韩授走过去,伸手接过那份文件。 “他想拉你上梁山!” …… “雨寒哥,你觉得游书现在在做什么?”上午的风波在星辰的一招凝缩火焰之下得到解决,与葛鹏池道别后,唐雨寒和魏若熙吃过午饭,这时间在咖啡厅里闲坐。两人都对这家店的咖啡怨言颇深,但由于找不到像样的消遣地方,又挂念李游书的安危,所以根本没心情移步。 唐雨寒闻言啧了一声,对魏若熙说道:“若熙啊,你今天已经不下十次地念叨游书了,你挂念归挂念,但你也得有点自我啊。那小子绝对没事我告诉你,而且现在没准儿正享什么清福呢。就把咱们撂在这儿担心,想想就觉得气人。” “那你觉得葛鹏池会同意黄萧的战略吗?” “他没有理由不同意,”唐雨寒望着橱窗外的行人,喝了口他看来几乎难以下咽的咖啡,用喝感冒冲剂的劲头咽了下去,“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那三个同事全都阵亡,这对他刺激估计不小。就算再怎么冷血、再怎么不近人情,当有超过两位数的无辜之人替你背负无妄之灾时,我觉得除了欧阳思那种杂碎人之外应该少有不为之而动容的。” 面对唐雨寒的陈述,魏若熙若有所思地沉默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唐雨寒也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游书那小子现在干什么呢……” “啊雨寒哥,你刚还说我呢!双标!” 而李游书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下午三点,李游书跟孟文茵离开了海洋馆,二人此时正在一家购物中心里逛街。 “你看这件,好看吗?”孟文茵从试衣间里出来,向李游书展示自己的衣装,明黄色的贝雷帽与上衣搭配黑白格长裙,虽然多少有些惹眼但穿在孟文茵身上足够跃动俏皮,李游书坐在那里点头称好,脚边已经放了三四提的衣服。 看来天下九成九的女生都是热衷于购物和穿搭的。在对第四次走出试衣间的孟文茵点头后,李游书心里这么想着。 “这些一共是八千六百二十三,先生您是刷卡还是手机支付?” “咳咳,”李游书咳嗽了一下,抬头望天儿地向导购回应道,“钱……都在她的手机里呢。” 孟文茵被逗笑,对导购说:“我来付。” 当导购扫过孟文茵的手机,在她操作手机界面进行支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您男友好帅啊,而且还把钱都放到您这边,好羡慕。” 孟文茵闻言扭头看看李游书,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对我确实很好的。” 离开专柜,把大包小包的衣服发了快递,李游书跟孟文茵又在购物中心里找了家甜品店休息了一会儿。这样的日常李游书觉得非常闲适恬淡,令他那颗终日躁动的心也有了片刻的安歇。 只是,当给孟文茵许诺的一天时间过成了日常,时间的流逝也仿佛开始加速。到下午五点,两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又找了家餐馆吃了东西,时间便到了八点多。 “唉,我还剩不到四个小时了。”出餐馆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孟文茵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时间,叹道。 李游书笑了笑:“那你对我今天的服务还算满意?” “何止是满意,简直是相当满意。”说着,孟文茵去牵住了李游书的手,“都已经在一起呆整天了,你难道就没有对我产生些许的感情吗?还是说魏若熙小姐在你心里的地位就那么不可撼动?” 李游书连忙故作正色,对孟文茵说道:“差不多得了啊,你是不把我抢到手不罢休是吧?看不出来你还是喜欢抢别人吃食的女人。” “没办法,谁让你太好呢。”孟文茵说着贴到李游书身上去,见他不反抗,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张开手与他十指交握,而后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神色,“游书,以后还有机会能再跟今天这样吗?” “恐怕是不行喽,”李游书回答得很干脆,好像已经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久,这时间不假思索地便给了答案,“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以后将会是前途无量、一片光明的,而我的前路则渺茫不知方向,且除了习武之外没有任何的乐趣可言——说到底,你比我更像个正常人。” 孟文茵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束下去,仍然握着李游书的手不愿松开。 “文茵,我之所以不希望你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这个。”一辆轿车从二人身边驶过,轰鸣声略微地压过李游书的声音,却将他接下来的话更加明显地衬托出来—— “你今天越是喜欢我,对我越好,当今天结束、明天你我分道扬镳的时候,你我就越是会觉得依依不舍。说到底,不管是你的身份,还是我的身份,我们今天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在饮鸩止渴、徒增痛苦而已。就好像……就好像不顾一切地对酒痛饮,第二天醒来除了晕眩和干渴外,什么都得不到,甚至于连前夜畅饮的欢愉也一并忘记了。” 面对李游书的比喻,孟文茵只是以沉默的点头回应,但身体却更加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孟文茵抬眼看向李游书:“那,最后再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孟文茵的眼神澄澈见底,仿佛能够通过其双眸直接看见她干净的灵魂,拥有这样干净眼神的女生,又怎么可能是塞洛斯杀人害命的奸邪之辈呢。 十五分钟后,一家已经打烊了的拳馆二层,两个身影越窗而入,随后打开了大厅的灯。 大厅十分宽敞,可以跟李游书家的承蒙拳馆一比,孟文茵环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大厅,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擂台上。 似乎已经觉察到她的想法,李游书开口道:“你想……” 孟文茵笑起来,好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一路向前走着而后轻身一跃跳上擂台,回身看向李游书。 “恒玉市,伶门演武孟文茵,请赐教!” 第四〇七章 生死切磋 看着孟文茵跳上擂台顿时英姿飒爽的身影,李游书先是一愣,而后便哑然失笑,摇头叹道:“你这家伙……” “来吧,”冲李游书招招手,孟文茵的双眼放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那是区别于与李游书春风一度时迷离的兴奋,是神满气足的熠熠光彩,“我的二十四小时愿望清单,这也该是最后一个了。” 李游书将头发散开,重新绑好后看向孟文茵:“好,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不过这不该是最后一个,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愿望要去实现的。” 说着,男人一跃跳上擂台,向孟文茵拱手施礼:“庆仪市李游书,献丑了!” 霎时间,二人内气轰鸣而起,将各自长发吹得纷乱飞舞,将空无一人的大厅中无数沙袋吹得吱呀乱晃,整个擂台也因为二人内气的碰撞而受到剧烈摇撼,开始发出不易被察觉的声响。 下一秒,二人的身影骤然一闪消失在原地,随后沉重的拳击与迅捷的掸手交叠一处,内气碰撞炸裂,炸雷般的巨响传遍整个大厅。 这是首次,李游书在孟文茵面前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杀气肆意横飞,战斗时不自觉而起的恶意滚滚沸腾。 看着那快意恣睢的笑,孟文茵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同样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来。二人身影交错而过,孟文茵回手出拳,李游书曲臂格挡,那看来纤长骨干的五指所握成的拳头打在他臂膀上,轰然而起的内气竟将李游书给打得向后滑出好远,险些跌下擂台。 孟文茵见状笑起来,再次迈步向李游书冲去,她的身法依然是轻盈迅捷的,且在移动中掺入特殊的摇摆,从而产生了多重的残影干扰李游书的视线。那样的身姿、那样的形体,看起来与魏若熙的雪鸿舞颇为相似。 但无妄诀不是盖的,从多重的残影中精确锁定了孟文茵,李游书一招咏春摊手架开了她的攻击,并在其惊讶的刹那搭手而上,以蛇拳的指法向她喉间袭去。 后仰一闪,孟文茵抬腿回击,被早有预料的李游书给躲闪过去。 第一波试探结束,二人向后退却,默契地回到各自擂台一角对望彼此。 笑意盈盈、杀气涌动。 “你的台步走的真好看,又是戏,又是武,了不起。你怎么样?还能打?”方才只能算是热身,李游书的兴致才刚刚起来。 他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怎么,才活动了这么一会儿,你就累了?” 于是李游书轻笑一声,将衬衣的第三个扣子解开以便散热,而后将无妄诀的运行强度进一步提升:“我还怕你这就不行了,害我白白这么认真呢。” “哈哈,那真是好极了,看来我们都过于担心彼此了,”孟文茵向前迈步,而后抬手向着虚空轻轻一握,黑色的内气霎时从她手中延展化作了一杆大关刀,“要是伤到你,可别怪我啊!” “放心,倒是你该小心一点,好在我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到你的!” 言毕,二人向彼此对冲,李游书凝视那杆长刀,金钟罩的瑞光在其右手小臂蔓延缠绕,在长刀横向劈斩而来之时构成坚实的护甲,为李游书提供坚不可摧的防御,挡下了那致命的劈斩。 伴随重击过后撞钟般的空灵巨响,李游书被大刀挥斩而来的巨大力道给打得向后退了几步,从体感判断,那内气化作的刀刃无疑是货真价实的长刀,并非徒有其表的虚幻内气。自己若是毫无防备地去用胳膊挡,下半辈子就只能当神雕大侠西狂杨过了。 “真家伙啊!”惊叹一声,李游书抽身闪过孟文茵的第二刀,一招截心腿向对方胸口踹去,孟文茵毫不含糊,将刀刃往地上一杵,抬刀杆格挡,同样被李游书的怪力给踹的向后连连后退,在擂台边缘停住后摆了个架势,横刀而视。 隐隐间,李游书已经望见了一位将军的影子。 “好家伙,这次演得可不得了……你们伶门演武的人个个都这么厉害吗,还是说只有你天赋异禀,所以由此成就?” “你猜猜看。”说着,孟文茵拖动长刀再次向李游书斩杀,那柄大刀不光拥有刀刃的锋利,也同样拥有马战大刀的厚重,与它一比,孟文茵的身体就显得愈发娇小起来。 双手凝气,李游书沉沉一笑:“这么厉害的功夫,估计也只有你做得到了!” 阴手百步捶劲力凝结,心火之气推动的隔空拳劲如同出膛炮弹,抢在长刀劈下之前打向了孟文茵。威风凛凛的姑娘见状横刀凌空一斩,缠绕了心火之气的拳劲爆炸开来,浓烟顿时将她的身影吞没了进去。 不等李游书追击,他的两发隔空拳劲中,其中一个竟回敬而来,令得他连忙空翻后撤方才躲闪过去。回头看时,一个沙袋已经被炸裂,内容物簌簌抖落出来。 “是以兵刃旋转兵刃的功夫,因此对劲力把控异常精准,足以把我的拳劲也给返还回来么……” 李游书刹那思索,那长刀又是狂舞而起,孟文茵舞动大刀一通鹞子翻身将尚未全然弥漫的烟火给尽数吹散。 “怎样,好玩吗,这样的小把戏。”奇袭未能得手,李游书向她嘻嘻一笑,“不过还真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春秋刀法啊。” 孟文茵此时已经没有了笑容,她眯眼睛凝视李游书,周身气势早已不是平常的孟文茵,而确切化作了一位沉稳严肃、威风凛凛的将军。 见对方不言语,李游书也垂下眼去摇头,无奈一笑:“哼,也罢,不能打扰了你的表演啊。”说罢,他便将垂下的眼神看向了孟文茵。 电光,在他的眼中闪烁起来。 大厅中的灯管不约而地接触不良,仿佛受到李游书的影响开始忽明忽灭。孟文茵察觉到头顶的光线变化,再看李游书时,肉眼可见的电弧在他周身和地面之间接二连三地跳跃联结。 于是少女更加正襟危立,黑色的内气如火焰般升腾而起将其周身彻底缠绕包围,朦胧间传来她已经成了戏腔的询问:“此物,是何妖法?” 在黑色内气涌动掀起的阴风之中,李游书抬起了右臂:“嘘为云雨,嘻为雷霆。此乃五雷正法……mini版本啦~!” “哼,趣甚!”灰霾之中,一如熊似虎的身影冲破灰黑烟幕大踏步骤然降临在李游书面前,遮天蔽日地向李游书高高举起了手中关刀,整个擂台都因为那沉重步法的重压而几乎支撑不住,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此时那攻击在李游书眼中虽然有所放慢却仍然是急速万钧,令得他连忙向侧里抽身闪躲。长刀劈空落在擂台上,劲力却顺着擂台一路向前爆开,最后停在了三十米外的一处墙壁上,将墙体震得簌簌发抖,让整个大厅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乱晃起来。 “厉害啊,杨延昭、典韦,这次又是谁?”称道一句后,李游书缠绕着雷霆的重拳猛击那巨影的侧肋,却被对方曲臂格挡下来。那巨影趁势抬腿侧踢,巨大的力道将李游书直接踹出擂台,向着场外飞去。 “好重……!若不是用‘知白守黑’化解了一下,可能肚子都被踹烂了!” 李游书在空中调转身形,踩住其中一个沙袋而后蹬步发力,以呼吸法“鹤影”冲回擂台,对方见李游书飞回,舞动长刀挥出无数灰黑的斩击,企图将李游书进击的身影截停。而李游书则辗转腾挪,身影灵动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鹤影”、踏罡风、鬼影夜行、傩戏幻身、六神游身,甚至于魏若熙的雪鸿舞,一切的身法在此刻全数使出,李游书勉强地从对方密不透风的挥斩中拉近了距离。而就在李游书重回擂台,距敌不过七步之处,孟文茵早已双手握刀严阵以待。 李游书定睛看去,对方那七尺身躯、五柳长髯、丹凤双眼,无风自动、不怒自威,不是汉寿亭侯关云长又是何人! “哈哈!”一声喜出望外的狂笑在电流声中响彻大厅,李游书紧咬一口钢牙,双拳五指五气汇作混元一气,而又天人感应化作滚滚雷霆,若不是此时在室内,李游书的功法肯定会引起天空的共鸣,吸引雷霆落于自身得到增幅。但对手毕竟是孟文茵,何况这场地是借来,不好肆意破坏。但即便如此,那灼热无方的蓝色电光仍然在对峙中被紧紧攥在了李游书无坚不催的双拳之中。 “哼哼哼……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功夫!关二爷是吧!哈哈哈哈!”伴随狂笑,李游书脚下一蹬、身子一拧,霎时间加速冲向孟文茵,电流在整个大厅之中疯狂流窜、焦热难耐的空气被李游书的拳头攥得愈发扭曲,“好极了!好极了——!!!” 以内气覆盖自身、变作武圣之躯的孟文茵望着李游书,同样以狠厉的笑容予以回应,自下而上地撩起了手中那杆漆黑的青龙偃月。 在此刻,她的心中正暗暗地发出感叹: “真正的游书,原来是如此耀眼啊……” 而在李游书的眼中,此刻的孟文茵也同样的强大、同样的完美、同样的威风凛凛。 刹那的永恒,强者的共鸣。 而后,拳出如雷、刀斩长虹。 第四〇八章 不讲武德 当缠绕着闪电的亮银色身影,与那灰黑无光的武圣长刀相撞之时,一道劲力碰撞所成的涟漪自二人的接触点向外扩散开来。 光芒,远超一切的光芒照耀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将这空间内的一切都吞没进刺眼的光明。而在那光明之下,黑色的常暗如影随形,无以明辨又无处不在地与那刺眼的光明相伴升腾。 这便是李游书的五雷之气与孟文茵的灰黑内气,在相撞相持产生的高温中蒸发构筑而成的、常人难以理解的盛景。 而后,爆炸产生的气浪向外扩散,如利刃一般将擂台的绳索、悬垂的沙袋、大厅外围所有的门窗玻璃都尽数破坏,令得整个拳馆都回荡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与碎裂声中。 同时,李游书和孟文茵的身影终于在剧烈的空间波动中显现,二人同时被对方神来一手产生的难以遏制的巨大反冲抛出,而后各自于空中调整身姿,轻盈落地。 电闪与雷鸣、狂风与震颤,在二人相离的时刻开始走向停息。 当一切声响都慢慢走向沉静之时,万籁俱寂中便开始缓缓响起了喘息的声音——那是身中半刀的李游书、和腹受半拳的孟文茵各自缓解痛苦的深呼吸。 “哈……哈……”肩上狭长的刀口溢出鲜血,李游书斜着眼睛望了望,满不在意地调整肌肉夹住伤口止血,同时无妄诀调动的生机开始向伤口处游走填充,恢复伤势。 而在那头,灰黑的内气化散而去,武圣关公的幻影消弭殆尽,孟文茵的身躯从内气的裹覆之下显露出来,虽然困难地喘息着,脸上却是挂着满足的笑容。 “哈……你,你没事吧?”李游书向孟文茵的方向走去,“停战了,停战了,咱们俩各自顶了对方半招,中了对方半招——仅是半招,你我就已经是这副下场了,凭咱俩的本事,想要决出胜负今晚恐怕非死一个不行,算我输了……不,不能说算,是我投降了,可以吧。” 孟文茵闻言松懈下来,慢慢后退一步冲李游书说道:“平手就平手,不用因为我是女生就让着我。” 话刚说完,她忽然脱力跪了下去,躬身呕出一口血来。 李游书见状一惊,连忙赶奔过去:“哎哎哎,你怎么了!” “没事……”孟文茵摆了摆手,“吃了你半拳,要是没受伤那才是奇怪了。刚才你说,这是五雷正法,你到底是个武人还是个道士?” 李游书走到孟文茵身边伸手冲她的背部轻抚上去:“之前认识了一个术士,从她那里学来的。你别动啊,这办法我平常只用作内收,还从来没尝试过外放,要是出了差池就不好了。” 说罢,李游书将流经自己行气路径、已经被其经脉温润过后的内气再次研磨,使其恢复到细碎的生机状态、化去其本源的生猛,以手掌为媒介向孟文茵的背部输送过去。 感觉到李游书输送而来的从未体会过的能量,孟文茵多少有些惊讶,但本能地便开始将其向被伤及的心肺处输送。 令人惊讶,不过是刚输送过去,那些能量便好像受到了浓度差的影响而自动向伤口填补,并且效果显著地修补着伤势,令孟文茵觉得顿时好了许多。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懂医术啊。” “这哪里算什么医术,不过是……”本来想说“死马当活马医”,但李游书转念一想这不是骂人么,赶紧改口道,“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能帮到你还真是,哈哈,万幸,万幸。” “呵呵,你这人啊,真是谦虚得很呢……” 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孟文茵将剩下的半句留在了嘴里——自己那半刀、和李游书的半拳毫无比较性可言,如果是以命相搏,恐怕现在她已经死在李游书手里了吧。 “游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是怎么把自己锤炼到如此地步的?在这样一个和平年代,你虽然身负武学,却竟然也在战斗中有着杀死别人和被别人杀死的觉悟。我不明白。” 面对孟文茵的问题,李游书的眼神随之一动,思索过后露出了一个沉沉的笑容:“也许跟心态有很大关系吧。” “是心态问题吗?” “大概,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本来就该是个死人,所以觉得自己被捡来的这条命随时被收回也是理所应当。至于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那我是应该纠正一下。我从来都不想随意地剥夺别人的性命,迄今为止,也只是杀过柳仕良而已。” 孟文茵点点头,李游书输送过来能量已经将她的伤口给尽数修复:“游书,如果可以的话,我果然还是希望能……” “咳啊!!!” 孟文茵话未说完,李游书与其相接触的手掌忽然消失,随后便响起一声长枪贯穿血肉、鲜血喷涌而出,夹带李游书苦闷咳嗽的不祥混响。 孟文茵第一时间飞身而起,向后撤步的同时定睛看去,然而身后的景象仍然让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男人的身影弓步前冲,修长的手臂、尖锐的手指构成一条直线,在幽绿的螺旋狂风之下构成不坚不催的长枪,直直地刺入了李游书的肩窝,并在孟文茵亲眼目睹眼前场景的瞬间过后,以爆发的劲力将李游书完全推飞了出去。 始料未及的一击,即便是李游书也毫无防备,整个人在旋转中骤然飞驰,而后重重砸在了大厅另一头的墙壁上。 “游书!!”一声凄厉的呼喊过后,孟文茵毫无犹豫飞身而去,一柄铜锤由内气显化、凝练在其手中。 对方在打飞李游书后便转身看向孟文茵放下了双手,既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只是任凭孟文茵在极端愤怒之下挥舞铜锤,将他给狠狠砸在了地上。 惊讶与愤怒的情绪将孟文茵的思绪完全占据,令她在将对手打翻在地后扑上去,用膝盖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心窝处,并舞动手中武器在那人脸上又补了一锤,直将对方打得血溅三尺、毫无还手之力后才停了下来。 而后,孟文茵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黄萧,你找死!!” 袭击李游书之人,正是她的经纪人黄萧。 “我看见这里一片狼藉,以为他要对你不利,所以就出手了。”黄萧面沉似水、神色平静,语气带着常日不曾出现的冷漠感。虽然此时额角、嘴角和鼻腔都被打破,鲜血流淌而下,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痛苦的神色。 当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之时,这个男人的态度便会坚如磐石。 “你用惊春指,会死人的!!” “但是在我眼里,你才是随时可能会死的那一个。” “闭嘴!”孟文茵说着起身放开了黄萧,转身向李游书奔去。而黄萧则擦着嘴角的血迹坐起身,扭头看着孟文茵离去的背影。 到这时,几乎被镶在墙里的李游书才从墙体中滑落出来,伴随簌簌抖落的墙皮和水泥碎屑,慢慢地靠墙坐了下去。 “游书!”孟文茵冲过去,一下跪到李游书身边上下检查他的伤势,“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啊!” “啊……”此时李游书想说的只有一个字,“疼。” 当然疼,肩膀附近方才在对招时吃了孟文茵半刀,虽然已经开始用无妄诀加以恢复,可他又没有超速再生的异能,哪有那么快就恢复!现在好了,黄萧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虽然李游书身体下意识地摆动躲开要害被戳中了肩窝,但那推进的劲力还是将他肩部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扯开,哪有不疼的道理。 要不是黄萧是孟文茵的经纪人,李游书现在恐怕早就怒火中烧要去跟他拼命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孟文茵不懂医术,这时间见李游书肩上往外迸血,早已经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李游书倒是十分冷静,冲她笑道:“我还没死呢,给。” 说着,他将手机递给了孟文茵:“给她打电话,就说求她出诊。” 十五分钟后,方澜的身影翻窗而入。 “啊……”尚未走近,方澜便已经闻到了李游书身上的血腥味道,皱着眉头抱怨起来,“你们未免玩的也太大了吧?”经过黄萧之时,她还不忘吐槽一句,“怎么这儿还有一个,这个伤得不重,不过还是得加钱。”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李游书冲方澜惨然一笑,“快救救我狗命一条吧。” 这种伤势,如果单靠无妄诀来修复虽然也可以,但会相对慢一些。李游书等不起——如果明天回去被魏若熙看见了,免不了要看一天的臭脸。还要挨一顿“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责骂。 方澜冲孟文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开一点,而后蹲下身非常粗暴而干脆地扯开了李游书的衣服。 “哦,伤的还挺重的。”方澜说着凑近了李游书的肩窝处仔细观瞧,“洞穿伤,骨骼受到严重挫伤;刀伤还好,就是有二次伤害的痕迹。哦……” 一边沉吟一边回头望去,方澜已经变了脸色:“我知道了,是那个混蛋偷袭你是吧?王八东西,待会一准儿治死你。” 孟文茵闻言在旁愁眉紧皱、自责非常。而黄萧受了斥责却只是看着擂台的方向沉默不语,毫无愧疚模样。 “别别别,他不是有心的。”李游书拉住方澜,“那你看我还有得救吗?” “开玩笑,你现在可是在方家人面前,我要是治不好你,恐怕就没有人能治得好了!”方澜做了个“战术后仰”的动作,随后便非常熟练地从自己的盒式弓囊里取出一瓶消毒水给自己冲洗双手,又将剩下的消毒水浇在李游书的伤口上,“以你的体格,这样的外伤本就不重,也就是出血量有些大,吃点好的补补气血也就可以了——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了哦。” 消毒水刺激伤口的感觉酸爽无比,李游书翻翻白眼,忍住没有喊出来。 方澜将自己的手抚上李游书的伤口,嘴里还慢慢念叨着:“用内气在指尖凝成硬质的针和软质的线,一边缝合的同时,这些内气线也可以化散进入伤口,加速它的愈合。” 很快地缝合了伤口,方澜又转而看向李游书的肩窝:“啧……这里可就稍微有些麻烦了,你对内气的操控程度如何?” “马马虎虎吧。” “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要是这里的伤口得不到修复,阴天下雨会疼不说,以后练功也会有障碍。” “啊……”李游书闻言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那实话实说,挺好的。” “好就行,就怕你说不好。”方澜松了口气,将右手并作了剑指,“那我就要开始刺激你的穴道了,你要尝试着主动推动内气向我牵引的方向施压,懂吗?” 随后不等李游书回应,在指尖凝出一根内气砭针,方澜毫不犹豫地向第一个穴位刺去。 第四〇八章 告别与警告 李游书能感觉到,当那内气化针刺入自己穴位之后,他的内气便从起始之处不受控制地开始游走过去。按照方澜的嘱托,他控制行气路径向那牵引力所在的方向施压,并感觉到肩部很快地出现了暖融融的迹象。 似乎已经知道了李游书的体验,方澜开口解释道:“通过刺激肩部穴道,加速血液和内气在你的伤处流动,同时有序规划其在诸穴道间的游走顺序,便可以令其向不同的性质进行转化——现在你的内气,一部分在化作构成骨骼的钙质等物质填补骨骼处的擦伤,另一部分则在化作血肉填补伤口。虽然肉眼很难辨别,但估计用不了半小时,你的伤口就会被新肉覆盖、恢复如初了。” 李游书点点头,寻思着如果自己以无妄诀里应外合,应该能恢复得更快。 “刚刚缝合用的线,还有内气化作的长针会在你的穴位中存留到伤势完全恢复,而后就会变成普通的内气消散,不用担心拆线和起针的问题。”方澜一边说着一边跪坐在李游书身边,用纱布为他包扎伤口,并不忘责怪一句,“刚才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我还发现你的脑部存在一点损伤,不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视为无——是之前在鲤城对付那些家伙搞的吧?如果你的游历总是要伴随这样要命伤势的话,我觉得你还是换个活法比较好。” 她言语沉静,专注时眼神中便少一丝戾气、多一分温柔,加之五官立体、脖颈修长,在灯光下包扎时的侧颜简直美如画中人。 李游书闻言感慨:“‘愿世间无病,宁药架满尘’,不愧是医者父母心啊。” “我不是拿你当病人,你这种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伤患在我眼里啊……”方澜说着站起身,在李游书的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那就是纯纯的牛马。” “哈哈哈哈惭愧惭愧,我也希望此生无病无灾,可惜入了武行,少不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拳脚无眼,难免受罪。” 方澜撇了撇嘴,将用过的消毒水空瓶放回箭囊里:“随便你,我是觉得你长得这么好,要是哪天打坏了脸毁了容,怪可惜的。你自己非要作践自己,我也拦不住。”叹了一声,方澜扭头看看孟文茵,又看向擂台崩塌、沙袋破碎、满目疮痍狼藉的大厅,“不过啊,该说不说的,我觉得跟人拼命的时候受点伤值得,至少是捡了条命回来。你不过是跟人家切磋,就把自己给弄成这个样子,有病吧?” 李游书和孟文茵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些愧疚地垂下头去。 方澜这也算是用抱怨的口吻给出了劝告,说完了,她又走到孟文茵身边不由分说地去把了她的脉。 “嗯,你倒是没受什么伤……不对,是已经修复了。”当下一惊,方澜回头看向李游书,“是你治好的,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你的内气特性。” 李游书笑了笑:“献丑献丑,只是应急处理,主要还是文茵功夫好,伤得不重,所以才治好了,纯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你谦虚,我也不逼你把治法说出来。不过该夸奖你一下,修复得堪称完美。这也跟她自己天赋秉异,懂得因势利导有关。不过还是应该夸奖你一下。” 检查完了李游书和孟文茵,方澜才终于走到了黄萧面前:“他又是谁打的?” “我。”孟文茵颇为不悦地瞅了黄萧一眼,“他偷袭游书,肩上那个洞就是他捅出来的,活该。” 黄萧没说话,挨了孟文茵两锤,他现在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 “小哥,你是惊春指一门的啊。”从李游书的伤口识别出了黄萧的流派,方澜一边蹲下检查他头上的伤口一边说,“下手挺狠啊,恐怕本意不是朝着肩膀去的吧?” 黄萧有些抗拒地偏了偏头,但在医生的扶正下屈服了:“关心则乱。” “嗯,好一个关心则乱,也不知道关的是哪门子的心,能让你乱到想杀人。”方澜嘴上不饶人,一语便把黄萧给点破,令他郁郁而不得言说。 “问题不大,皮外伤回去上点药就行。头晕是吧?要是担心脑震荡就去医院查查,不过以你的功力睡一觉,自己调养调养也就差不多了。” 终于把三个病号都看完了,方澜又回到了李游书面前。李游书向她开口道谢:“出诊费……贵吗?” “拉倒吧,我还能真要你的钱不成?真是的。” 李游书傻憨憨笑着给予回应,再没说别的。于是大厅里便陷入一阵悠长的寂静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孟文茵忽然又生起气来,走到黄萧那边质问道:“黄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对啊,刚才光顾着治疗伤痛,倒是把这个给忘了!李游书心中暗想,向着那头对峙的两人投去目光。 黄萧显然是心里有鬼,面对孟文茵的质问躲闪目光。但拗不过雇主的坚持,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定位了你的电话卡,其实你昨晚恢复通讯、给我留言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了……” “你跟踪我!”孟文茵眉头一皱,气得又要抬手去打,方澜连忙出言阻拦:“诶诶诶,我刚诊断完,可别再打了。” 于是孟文茵又冲黄萧哼了一声,抱着膀子站在原地瞪他。 见此场景,方澜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好一个关心则乱哦……啧啧。” 面对孟文茵的指责,黄萧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可能觉得头还是晕的厉害,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才向雇主开口:“文茵,你该回去了。” “去哪?”孟文茵斜着眼睛瞅了他一下。 “最近还有一场演出,你忘了吧。”黄萧冲孟文茵笑了笑,因为此时状态不佳,他的笑容看来有些勉强,但明显是带着方才挨了她那重锤的理解和宽容,“如果再处理一下的话,可能合作方那头会不高兴的。” 孟文茵闻言眼神一动,随后也意识到自己跟李游书的二十四小时即将结束,便没好气地又瞪了眼黄萧,转身走到了还坐在墙根的李游书跟前。 “游书,你觉得怎么样了?”抬手将他垂落下来的发丝捋顺了些,孟文茵换了副口气,十分体贴温和地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回以轻松笑容:“不打紧,至少是不疼了。” “嗯,那就好。”孟文茵闻言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来,“今天谢谢你了,陪我这么长时间,去了那么多地方。虽然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但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再跟你有这样的经历。” 面对孟文茵的坚持和憧憬,李游书终于还是回以尊重,点了下头。 将手机掏出来看见上面显示的21:56,孟文茵伸手在李游书脖子上戳了一下:“明明时间还没到的,但已经被黄萧那家伙给败坏了心情,我就不继续让你看着心烦了。不过你记住,你还欠我两个小时哦。” 说着,孟文茵冲李游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再见啦,游书。” 在孟文茵在黄萧注视下从窗户跳出拳馆后,黄萧扭头看向了李游书,那眼神冷峻而严厉,不怀好意。 方澜见状,冲方才的病患凝视过去:“怎么,还想行凶?” 黄萧没理会方澜的警告,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李游书面前,开口道:“李游书,我知道文茵喜欢你,虽然在我看来你不值得她喜欢,但能被她看上眼,说明你不是一般人。” 李游书抬头看着黄萧,对方个子很高,背光而站降下一团阴影将李游书遮住,令他多少觉得有些不爽。 见李游书没回应,黄萧便继续说道:“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出现在文茵面前。说到底,她不是个武人,她是个演员,唱戏才是她的天职,格斗不是。她越是沉溺于厮杀,就越是容易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所以即便是为了她好,你也不该再出现在文茵的生活里。” 黄萧说完转过身去,向着孟文茵离去的那扇窗户走去,留下了最后一句: “何况,你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黄萧走后,方澜倚着墙坐下去,靠在李游书身边望着孟文茵和黄萧离去的窗口:“妈的,那哥们儿还挺臭屁,连女人都抢不过你,还满嘴牛逼吹得震天响。我就觉得你跟孟文茵很般配,虽然你已经是有女友的人了,这一点应该批评啊。” 李游书在那思索着,出神。 “诶,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双眼还是出神的状态,但李游书回答了方澜的问题,“而且我本身也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昨晚加今天,于我而言就该是一场梦,应该赶紧忘记、应该当作它从来没有发生。” 方澜瞅着李游书那怅然若失的神色,忍不住哼笑一声:“虽然你的理性告诉你应该如此,不过你的真实想法、你的欲望通过你的神色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你嘴上说的这么回事儿嘛!”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帮忙了。” “这没什么,你请我吃宵夜就好了。” …… 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魏若熙的房间门被敲响了。 本就浅眠的魏若熙一下坐起身来,来不及开灯、来不及穿鞋子便赤着脚跳下床,一路踩着地毯奔向门口。 透过猫眼,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身影。 “游书!”猛地打开门来,魏若熙喜极而泣扑到李游书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而李游书则安抚着怀里颤抖的女友,伸手摸着她的后背和脑袋:“怎么了?我不是跟你报过平安了吗,怎么还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 魏若熙抬头看着男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他没有缺斤少两,而后才破涕为笑,埋怨道:“你还说,我这么担心你,你跑哪去了!” “我啊?嗯……这个说来话长了。”李游书说着走进房间把房门闩好,而后拉着魏若熙走到茶几那边让她坐下,“你知道把我撞飞的人是谁么?” “我知道啊,孟文茵嘛。” 话音一落,李游书愣在那里,一阵燥热顿时透体而出令他觉得浑身发汗,迟疑着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是黄萧告诉我的。” “哈?黄萧?” 第四一〇章 各自身后 李游书做鬼心虚,所以听魏若熙一下说出孟文茵的名字,整个人顿时都冒出一身汗。但随即又听她说是黄萧告诉她孟文茵的事情,惶然顿时便化作了迷惑,转而向她询问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魏若熙自然把来龙去脉都跟李游书讲了一遍,李游书听罢了事情经过,整个人都迷糊了起来——他以为孟文茵是塞洛斯的人,结果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是;他信了她的话,深信她不是,结果周神通昨日现身又说她是;之后周神通用自己的符咒前去印证,反而又证明了孟文茵的清白,确实不是。 这倒好,黄萧直接来了个自报家门——孟文茵,她就是塞洛斯科技的人! 几经反转,答案终于还是李游书不想要的那个。 看着李游书那凝重的神色,魏若熙还自顾自地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我明白,知道自己的偶像是最讨厌的塞洛斯的人,心里难免会觉得不能接受。但好在昨天的战斗她没有伤害我们,所以也不至于就全然把她看作敌人。” 李游书点点头,心里还是犯嘀咕:既然是塞洛斯科技的人,怎么没有执行总部要求活捉我的命令,甚至于连样本的事情都只字未提呢? “说起来,你被她撞飞之后,做了什么?”见李游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魏若熙难免好奇,开口向他问道。 李游书回过神来,向魏若熙复述当时的经过:“嗐,我把撞飞我的东西截停下来,这才发现是孟文茵,她那时候已经晕过去了,我就把她送去休息。” 魏若熙听得很认真,但李游书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心虚了,而且看见女友那么一本正经的神色,他心里就更是发虚:“哦对,那个弓手,用箭射我那个,她竟然还是我老乡。” “是你老乡?难怪没对你下杀手,你运气真不错。” “嘻嘻,我也觉得。她不光没伤我,还替孟文茵把脉疗伤,要是知道孟文茵是塞洛斯的人啊,我就不让她那么干了!”拐了个弯儿,话还是得说回来,于是李游书思索片刻,使用了“先发制人”、“避重就轻”的套路,“不过若熙,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 魏若熙闻言脸色一变,但她似乎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在李游书说出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随后说道:“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尽量。” 李游书垂下头,嗫嚅着向魏若熙“坦白”道:“昨天,那个……我其实不是办正事儿去了。我是跟偶像吃了个饭,问了些戏曲的事情,然后找了个拳馆切磋了一下。这不,”他说着将那件已经沾染血迹、破损不堪的衬衫脱下,露出自己的绷带来,“还吃了她半招,给伤到了。” 这样的“坦白”属实是魏若熙没想到的,她以为李游书会跟孟文茵发生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当然,她的猜测合理而准确,且李游书断不敢承认——可李游书最后的坦白却只是吃了个饭、聊了个天、打了个架,这就无形间卸下了她的心理负担,加上看见男友负伤,她一时间又失了理智,早就忘了什么坦白不坦白的,只茫然错愕地问道:“伤、伤的重不重?她是塞洛斯的人,她该不会是奔着杀你的心跟你切磋的吧?” 李游书耸耸肩:“谁知道呢,我是万万没想到她是塞洛斯的人。还以为昨天是追星日呢,合着我是自己作死去了。” 心有余悸地盯着李游书的绷带,魏若熙轻轻拍了拍胸脯。安定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安心啦,伤口已经由我的老乡进行治疗了,她家可是圣手神医,救死扶伤的。”伸手搂过魏若熙,李游书将脸贴到她的额头上,“而且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有惊无险,福大命大。” 魏若熙伏在李游书怀里,感觉他的身躯一如既往的坚实温暖,便伸手在他伤口的绷带上轻轻摩挲着:“开学之前,不要离开我这么久了。” “嗯。”李游书点点头,将魏若熙抱得更紧了些,像是企图用她的气味来沾染自己,以将孟文茵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给彻底掩盖掉一般。 知道唐雨寒是个夜猫子,李游书又去隔壁跟他说了声,便回屋与魏若熙睡了。 第二天,李游书拆开绑带洗了个澡,刀伤和肩伤已经平复如初,毫无疤痕。 “你小子,把我们撂下,自己跟偶像去吃喝玩乐?”九点左右,唐雨寒去找到李游书跟他商议关于计划的事情,但说正事儿之前还是得先从调侃开始,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比笑话兄弟更让人觉得快乐呢,“哎呀真是艳福不浅,只是没料到‘介娘们儿不四好银’,现在想想是不是后怕啊我的兄嘚?” 李游书翻着白眼儿瞅了大哥一眼:“少笑话人成不成?” “不过说起来真奇怪啊,”听过了李游书关于与孟文茵相处的概述后,唐雨寒产生了跟他一样的疑问,“为什么她既没有问你关于样本的事情,也没有想要出手抓你呢?不是说塞洛斯有明确任务,要活捉你去他们基地吗?” “可能是不想因为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五百万小钱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你想想看,一个唱戏的,拿住了一个武行败类,那少说也得是高高高手水准,以后免不了要被人们多加注意。这样的话,对她掩藏身份没有好处。” 闻言,一直在旁喝茶不语的魏若熙忽然笑起来:“也可能是她单纯看游书帅,所以不舍得抓你,只垂涎你的美色呢。” 这本是个玩笑话,唐雨寒听了也是冲李游书挤鼻子弄眼地调侃,但李游书却是心里有鬼地挠了挠脸颊,对此没有做出回应。 虽然大家嘻嘻哈哈跟平日一样,可魏若熙笑谈过后、举杯饮茶的时候,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看向李游书,心里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过唐雨寒作为男人,粗犷的神经倒是令他没有察觉到李游书的心事:“行了行了,谁还没个丢人的时候。我在钟城肠子都快让秦枫踹出来了,那才是真丢人。不说这个了,跟你谈个正事儿——知道黄萧为什么来找咱们了吗?” …… “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你已经有十二个小时没有理我了。”黄萧把一杯咖啡放到孟文茵桌前,随后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如果你因为昨天的事情记恨我,我向你道歉。但你作为队长,一切该以任务为重,等这次任务完成过后,你要打要骂,或是干脆以演员的身份辞退我这个经纪人、从此与我不相往来都可以。你喜欢李游书,就去追他,把他从他女友手里抢走,我也……” “够了。”孟文茵打断了黄萧的话,“不许你再提李游书,你不配。” 黄萧闻言面色一瞬阴沉,而后轻轻叹了一声:“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嗯?” “黄萧,我是队长,你是副队长,我要做什么轮不着你指手画脚。”望着比自己大六岁的男人,孟文茵脸色阴沉、声音狠厉,“不要因为自己年长就一副教训人的态度,难道迄今为止,我做出过什么令团队受损失的事情吗!” 黄萧撇撇嘴,阐明了自己的观点:“队长的选定依据是个体战斗力,并不是判断力。而副队长的作用就是在察觉到队长的思维出现偏差后即使地提出建议,要求补正。所以不管你正确与否,我都是在行使自己的职权。至于你说的损失问题,我认为在没有受伤、任务尚未完成的情况下拒绝第一时间归队,令整个队伍随时面临失去指挥的可能,就是身为队长给秘密行动队带来的最大的损失。” “你!” 面对孟文茵气红了的脸,黄萧终于还是显露了告饶的态度:“哎呀好啦,咱们俩吵架又不是第一次。虽然这次讨论的事情非常重大,但我还是跟你主动套近乎道歉了,你也别生气了,好么?” 说着,他便走到了孟文茵身后,为她不轻不重地捏起了肩膀:“咱们俩的身份过于复杂——作为经纪人,我不允许你贸然出手或是受伤;作为副队长,我得遵从你的命令并为你出谋划策;但作为一个跟你从小相识的大哥,我看见李游书跟你交手还让你受伤,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你啊。” “你最好是这样么想的……”孟文茵不是傻子,黄萧对他那过多的保护,要说只是站在一个大哥的立场,那这大哥当的属实是有些鬼畜了。 虽然黄萧就在身后委婉地求饶,可孟文茵的思绪此时却不自觉地便开始游离,并暗暗想着:“游书这时候,该是跟魏若熙重聚了吧……” 随后,一阵针刺般的幻痛出现在心脏上,令她眼神颤动并皱紧了眉头。她开始理解李游书的意思——刚刚分别不到一天,她的心里就已然开始怀念那个夜晚,怀念依偎在他身边的安定、与他缠绵时的热烈、与他五指相扣时的心动。 往后,又该如何呢。 至于黄萧,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孟文茵的这句呢喃,但由于对方背对自己,他得以显露出自己的真实神色。那是担忧、迟疑、思虑交缠在一起,被重重心事压住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黄萧说话了。 “文茵,我得告诉你一个事情。” 第四一一章 前夕 “虽然知道你没事我很高兴,但你们最近做的事情可是越来越过分了吧……”公园的花坛边,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俯一仰坐在那里,白天的公园没什么人,多是些带孩子的老头老太。 天气阴沉、空气闷热,两个穿着随意的男人像是无所归的闲汉般靠坐在一起,实则却是在商量着可能摇撼整个江城的大事。 面对王硕的责备,葛鹏池略带些歉意地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料到他们会追踪到我的位置。造成这么一连串的事故发生,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的本意并非如此,这跟大桥上的避险事件是有本质区别的。” 葛鹏池的辩解没有引起王硕的共鸣,他只是点点头,而后便看向不远处倒吊在单杠上的白狐以及在单杠下跟白狐闲聊的星辰:“那两个家伙是谁?” “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同事,负责来保护样本的安全。” “嗯?!”王硕闻言一惊,“连特战组的人都被派来保护你?难怪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特战组堪称整个prdc平均战斗力最高的一个分组,但也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教组,是在执行任务期间造成公共财产损失最大的组。其实这也跟他们执行的任务类型有很大关系,不能全然归责于组员。 “根据卧底在塞洛斯科技的战斗人员的透露,现在江城已经被塞洛斯的人给全面监视起来,可以说插翅难逃了。”葛鹏池平静地阐述着当下的困境,面色之沉重足以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王硕闻言又是一惊:“到底还想让这个城市怎样?” “不怎样,不会让它怎样。我们有了新的计划,”葛鹏池平静地说着,不知道他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要让其他人来运输这份样本,而我们将会作为欺骗部队吸引塞洛斯的火力,直到那份样本安全到达总部。” “又是那个小伙子?”王硕记得那个人,叫李游书的年轻人,“他不该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不该。” 面对王硕同样沉重的话语,葛鹏池沉默了。 二人皆不说话,不约而同地盯着远处白狐和星辰的身影。此刻,他们的心里都因为那两个人的存在而替这个城市捏一把汗。 “金毛,你说那个‘蛆虫’到底是谁呢?”在天地翻转的视野中,白狐喃喃向星辰发问,“会不会是前天跟咱们交手时,那四人中的一个?” “让·克朗肯定不是,那种人单单是看眼睛就知道是个十足的疯子,追求混乱的狂人,从事不了卧底这种高难度的作业。”星辰平静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那言语越是平静,对让·克朗的嘲笑意味就越是丰富。 闻言,白狐很难不支持地点了点头:“我同意。另外三个的话,那个有湮灭能力的女人应该也不是,虽然外表看来冷艳疏离,但骨子里却太乖太服从,不像是能当大事的风格。” 星辰也点了点头。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让我们来做这么简单的工作,多少是有些瞧不起人。” “诶,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塞洛斯的《babel计划》成功了,那得是怎样的生灵涂炭,咱们这次任务也属于‘铁肩担道义’了。” “我是觉得,塞洛斯的毁灭是早晚的事情,就算这个《babel计划》进行到底,也是于事无补的。”星辰看见白狐头上沾了一只小虫,伸手去用力一抓,结果虫子没抓到,把白狐从单杠上拽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 “哎哟我!你干嘛!” “抱歉,我看见有虫子。”向他解释了一下,星辰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势头正盛,但我觉得塞洛斯迟早有一天要毁灭在无铭手里。” “为什么不能是毁灭在咱们伟光正的prdc的手里?” “prdc充当的是长城的角色,负责御敌,但很少主动向外扩张。所以拥有毁灭塞洛斯力量的几个组织里,只能是无铭来完成这个事情。而且现在正处于扩张中的无铭也很乐得做这件事情……” 看着那头从单杠上摔下来的白狐,葛鹏池终于结束了沉默,站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土,扭头冲王硕笑了笑:“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要回恒玉去提交临江集团的犯罪证据。也不枉我这些年在其中卧底,总算是有所收获了。” “那恭喜你了,希望有机会能再见。”王硕回以微笑,与葛鹏池握了握手。 回去的路上,白狐向葛鹏池询问:“专门找他做什么?浪费时间。” “我们还有吸引敌人火力的任务,希望王硕可以帮助疏散交通和人口密集区域,减少无辜受害的人数。” “哦,那你还算是体贴。”白狐说着用胳膊肘捣了下身边的星辰,“话说回来,你好像从来对战斗中扩大的灾害不以为然,对吧?” 星辰点了点头:“我对人类没有好感,所以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我是个偏向社群主义的人,只要身边亲近的人类不会出事,其他人就无所谓了。” “哎……还真是冷血啊。你这么说,刚刚死了三位同事的老葛会很生气的。”显然比起星辰的态度,白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才更让葛鹏池觉得生气。但是他没有发作,只是有些难堪地笑了一下:“我的话,没有关系。”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大体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人之所以会被称为“特别战斗力”,不光因为他们的战斗力达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格异于常人,以他们的价值观来看待人类,根本不会被社会容纳。 所有跟他们生气是无意义的,尤其是依赖他们战斗能力的当下。 公园距离三人新的栖身处不远,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这家新酒店的大堂里。虽然布局有所不同,但几乎是跟昨天同样的位置上,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那里等候着他们。 “哟,来的真早啊。”看见唐雨寒的身影,白狐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昨天跟他一起的那个小姐姐没有来?” 星辰和葛鹏池没接话,三人走到唐雨寒对面坐了下来。 “李游书呢?”接头的人员不增反减,这令葛鹏池有些意外,“难道你们还没找到他?” 唐雨寒摇头:“人已经找到了,只是他觉得很累,所以想要休息一下。不过是运送一瓶药液的事情,用不着他亲自出面跟你们交涉。你们只需要把事情交代一下,剩下的我们自然可以理清头绪。” 葛鹏池点点头,他明白唐雨寒自始至终对他们都没有多少好印象,至于原因,他多少清楚一些。不过归结起来就是三点:一是因为星辰险些跟他们兵戎相见,第一印象不好;二是他们的出现令李游书的麻烦一波接着一波;三是葛鹏池很弱,而唐雨寒不喜欢累赘菜鸡,尤其作为男人。 于是葛鹏池点点头,从口袋中将已经密封好的样本拿了出来。因为被黑色的外壳包裹,样本的体积变大一圈,从一个手指的规格变成了一个矿泉水瓶大小。 唐雨寒看看桌上的样本,又看看葛鹏池的脸,等待他开口。 “经过昨天的商量,我们三人还是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葛鹏池说着将样本往前推了一下,“我们现在位于江滨区,今晚八点,我们将开始向西南方向的南夏区进发,吸引塞洛斯科技的火力。而后,由你们带着样本从滨江区向东北方向,穿过黄武区和新城区离开江城。车子的话……希望你们能自备吧。” 唐雨寒点点头:“知道了。” “请一定记住时间,晚上八点。”葛鹏池重复了一遍,“我们的人数极其有限,很难拖住他们全部的步伐。一旦他们察觉到样本不在我们手中,很可能第一时间怀疑到李游书身上,所以还请你们在我们吸引火力的时间里迅速撤离出去。” “嗯,这个我明白,。” 将样本放到背包里,唐雨寒径直起身,冲葛鹏池和白狐点了点头:“希望你们的任务能顺利完成,我们既然受人之托,一定尽力而为。再会。” 看着唐雨寒离去的身影,星辰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把样本托付给这么一群人身上,实在不能令人安心。” 白狐闻言,伸手拍拍搭档的肩膀,为他宽心:“毕竟是‘蛆虫’的安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连他都信赖李游书一行人的实力,你就勉强的信赖一下他吧,毕竟你也不能凡事都亲力亲为。” 而后,白狐揉搓着头上的银色头发,有些倦意转身往电梯去,随口说道:“哎哟今晚上免不了又是伤筋动骨,我还是去补个觉吧。还以为能见到李游书本人,结果是白期待一场,切~!” 跟在白狐星辰二人身后,葛鹏池的想法却比较简单:扛过今晚,万事大吉。只要自己别死了就好。 而此时,白狐心心念念的李游书又在何处呢—— “啊——!!!我不想回恒玉!我还要去光明城呐!!”四仰八叉地在床上打滚,李游书发出了不甘的呐喊,“但是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又不想放弃,怎么办若熙,人生的抉择真是困难重重啊!!” 魏若熙坐在沙发那边,习惯了李游书的鬼哭狼嚎,她将手里的书扣到桌上,而后慢悠悠走到床边,趁李游书不注意一下扑到了他身上:“狗男人就是事儿多!” “哎哟!偷袭我嗯???”李游书被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压得叫了一声,抬手去挠魏若熙的腋窝和侧肋。魏若熙怕痒,被李游书一挠便开始笑个不停,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蜷成了一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别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笑死。”见女友很快地便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李游书从床上坐起来,随后对魏若熙说道,“今晚可能还挺危险的,要不你在江城等我,我从恒玉送下东西马上回来?” 魏若熙这时间还笑得浑身无力,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在一边,听见李游书的话咽了口唾沫,随后抬手打了他一下:“你是不是脑袋缺根筋?搞这么麻烦。反正也快要开学了,这次回了恒玉就不要再乱跑,陪我在恒玉玩几天,我从恒玉回思明,你安安心心上课。听到没有?” “哦。” 李游书撅起嘴来,但随即又被魏若熙嘲讽道:“你瞧瞧你,还说我呢。你现在这个嘴巴,也能挂上个尿壶了!” “嘿哟,你还敢笑话我?”遭到了女友的嘲讽,李游书反手又朝魏若熙挠过去,把女友痒得吱哇乱叫。 “停停停,游书,我要问你个问题。” 李游书闻言停止了袭击:“什么问题,突然这么严肃。” “你昨天跟孟文茵在一起,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四一二章 只能勉强地原谅他 魏若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得李游书陷入到短暂的卡顿之中,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女友。 “诶……” “诶……?”孟文茵重复了一遍李游书的语气助词,抬手将自己笑得散开的头发捋到耳后,又去摸了摸李游书的脑袋,“这是需要你‘诶’半天的事情吗?” 李游书摇了摇头:“不是,那个……” 很奇怪,无妄诀的视野之中,魏若熙的内气没有丝毫波动。但现实之中,她周身却充斥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氛围。 李游书此人,说谎可以,但要想隐瞒昧良心的事情,演技就会顿时变得拙劣起来。如果审问自己的是魏若熙,那就更装不了了。 “嗯?”魏若熙在微笑,在等待李游书的回答。但其实通过李游书方才的反应,那迟疑、那嗫嚅、那闪烁的眼神,还有不似常日的呆傻反应,她便已经知晓了答案,“游书是有什么组织不出来的语言吗?” 脑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李游书的心却早已凉了半截。紧随而至,汗水开始从他的额角、两鬓沁出,只是还没有到汇集流下的程度——不过也快了。 该怎么回答呢?若是执意隐瞒下去,若熙会看穿我么?凭她锐利的眼光,想要看穿我堪比小丑的拙劣演技,该是易如反掌的吧…… 那接下来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如果是老妈的话,可能会直接下杀手无疑。不过我还没跟她结婚,她肯定不能杀我。但打我一顿还是有可能的,那也纯属自己活该了,该受着就得受着。 之后呢?她可能会离我而去? 想到这儿,李游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虽然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但对魏若熙的感情是实打实的,她若是就此离自己而去,那恐怕没有小半月是很难缓和过来的。 一时间,“纸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一应俗语在李游书的脑中字幕般连续奔走过去。令他本来就乱做一团的思绪更加无法理顺,几乎宕机。 但是面对这样的李游书,似乎早已得到答案的魏若熙更加显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歪歪脑袋向李游书轻声道:“游书,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女友,李游书终于还是放弃了欺骗的想法,打算将实情和盘托出。对方毕竟是魏若熙,第一次见面就能把自己死死捏在手里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打哈哈而过的戏言呢。 李游书,该啊,你该啊! 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李游书重重地叹了一声,好像把自己那可憎的卑怯灵魂都给吐出来似的,随后紧皱眉头抬眼看向了魏若熙。 “若熙,我……” 然而出乎意料的,不等李游书开口将实情道出,坐在床上的魏若熙往前挪了挪,而后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而浅地亲了一下。 这一举动令李游书再次宕机,坐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魏若熙则圈着他的脖子,眼中满是温柔地轻声笑道:“你刚刚,是不是差点把实话讲出来了?” 李游书已经下定决心想要说出实情,所以这时间丝毫没有因为魏若熙诈出他的真实态度而感到诧异或是生气,只是又连忙说道:“若熙,是我不对,你想要……” 然而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完,魏若熙用食指轻轻点住他的唇尖,仍然是那副温柔的态度:“你没有不对,能跟爱豆吃个饭、聊个天,还能在自己所长的领域与爱豆交流一番,这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也为游书感到高兴。所以游书没有不对。” 李游书搞不懂,眼中显露出一阵惶惑,但方才那赴死般的勇气退却下去,此时就只剩下了不安。 在他眼里,魏若熙变成了一片蔚蓝的海,无限温柔、无限宽容,但深海之下究竟有什么,海面之上的天空又有什么,他不知道;海上何时会阴云密布、海边何时会掀起风浪,他也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这个阴情难测、令他捉摸不定的,才是真正的魏若熙。他不该因为她的亲近而忘却对方的本性,忘记她藏在一片温柔可爱下的刚毅、敏锐与聪颖。 说到底,她跟欧阳知是一类人,李游书怎样地尊重欧阳知,就该怎样地尊重魏若熙才对。 “对不起。”想到这儿,李游书的眼神低沉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道歉。 魏若熙没有拒绝,她微微伏下身子,以上扬的角度去看了看李游书的神色,随后摸了摸他的脸颊,便起身走到了沙发那边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听见了抽泣声。 “若熙……”李游书站起来想要走到魏若熙那边去,但随即被她抬手给拒绝了。 “别过来,”魏若熙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仍然带着笑意,“对不起,我本来想装的更淡定些的,可就是忍不住……我、我不想让游书你觉得我好像因为男友被别人抢走了,就会脆弱到哭出来。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 李游书摇了摇头:“没有。” “好,我明白了。那这件事就不是我的错。”魏若熙点了点头,随后将腿拿到沙发上抱着膝盖不再说话。 李游书的心随着魏若熙的沉默而忐忑起来。在那个瞬间,他害怕了。 终于,在长达五分钟的抽泣、沉默和平复后,魏若熙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李游书坐过来:“游书,你让别的女人惦记,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毕竟她们都垂涎的男人最后选择了我,即便我炫耀,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对吧?” 李游书满脸歉意地坐了过去:“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有。”魏若熙以一个字否定了李游书的菲薄,随后还是非常依赖地将身子靠在了李游书的身上,“游书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但是、但是……” 说着,她的眼角又开始流下泪来,那泪水因为其身躯倾斜而顺着眼角流下去,洇湿在李游书的肩上,令他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但是我今天才意识到,我好像在游书心里,不是最好的。我做不到让你全心全意地爱我,而是被别的女人给勾引去。我难过,因为我嫉妒那个孟文茵小姐,她凭什么可以随便抢走我的人呢……” 李游书眉头紧蹙,他想要伸手去安抚魏若熙,但又觉得自己不配这么做。 “不过这么说,好像显得我很矫情、很下贱似的,”说到这儿,魏若熙又忽然破涕为笑,“明明是你做的不对,我干嘛要在这里为难自己呢。游书我问你,你爱那个孟文茵吗?因为更有共同语言,或者她跟你实力更接近,又或者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其实我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大概这就是我把那位欧阳知小姐从你心里赶走的报应吧。” 魏若熙的这个问题,李游书答不出来。他爱不爱孟文茵,虽然对方是实心实意地爱自己,但他到底是因为单纯的欲望、还是打心里想要与她在一起,他很难去得出答案。 但他可以肯定,眼下看着魏若熙这副模样,他是切实心痛的。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爱的是你。” “呵呵,你回答得这么快,搞得我都有些不相信你了。”魏若熙擦擦眼泪,随后抬头看着李游书,她觉得很诧异,曾经的几个男友,稍有差池、略有不顺心她便会弃如敝履、毫无可惜,但如今看着李游书,这个背着自己出去沾花惹草的狗男人,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狠下心来说出“分手”两个字,令她都想要忍不住狠狠责骂自己的软弱。 可这样的想法就好像是一根细长尖锐的钢针,在她的泪腺上狠狠扎了一下,令她那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从眼底涌出来,令她即使将嘴唇咬破也无法再抑制心里的悲愤,从沙发上跪坐起来抱着李游书号啕痛哭。 “你怎么能这样呢!游书!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已经崩溃的姑娘一边无力地指责着男友的行径,一边无力地抬手敲打男友的肩膀,发泄着自己的心痛。 哽咽的哭声在李游书怀中断断续续地发出,令得站在门口想要敲门的唐雨寒都愣在了原地:“卧槽?什么情况?” 而李游书此时也已经是无言以对,满怀愧疚地抬手将魏若熙那颤抖的身躯抱在了怀里,像个白痴一样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若熙,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大概过了一刻钟,魏若熙终于再次平静下来,但她哭得累了,蜷在李游书怀里动弹不得。李游书此时因为良心的谴责、剧烈的精神冲击而眼前发黑,同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终于,在那如大理石雕像似的僵直中,魏若熙开口了。 “我爱你。” 李游书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我爱你,游书。”魏若熙重复了一边,“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能原谅你这么对我,因为我们只是在恋爱,还没有真正结婚。但是我也只能容忍你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李游书又点了点头:“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魏若熙闻言,用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去攥住李游书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就好像要攥死他似的:“一定……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虽然放的是狠话,可她那语气却明显地随她的身子一同软了下去。 当李游书低头看她的时候,才意识到女友已经哭累了,这时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于是他将魏若熙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随后,早已经察觉到唐雨寒站在门口的他拉上窗帘、关掉吊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 另一边,定戢会的江夏分会一片狼藉。会长办公室中,狰狞鲜血遍布墙壁与地板,所有家具都横七竖八地歪在地上。到处都是斩切的痕迹、冲撞的痕迹、殴打的痕迹。 办公室里跪了一排人,里面有乌温,也有姜芷,还有一些其他的理事。他们每个人的脑后都被枪口顶着,有人在哭,有人则回以倔强而愤怒的目光。 而在办公室的另一侧,让·克朗正踩着分会长庞高朗的胸膛,狞笑道:“会长先生该不会真的以为凭你们所谓的‘功夫’就能跟我一较高下吧?我们有枪,有超能力,你们拿什么跟我们打呢?” 庞高朗的身体抽搐着,鲜血从他半截身躯中流出,但被腰斩的人已经毫无抵抗力可言了。 “虽然现在还是中午,不是杀人的正统时间,但好在我有阿努什卡——她会把你的尸体处理得一丝不剩,以至于人们想要寻找你曾在这世界存在的证据都找不到,呵呵。” 而此时,阿努什卡正如让·克朗所言,将庞高朗被斩下的下半身给化作了灰尘。不远处,一对母女瘫坐墙角、早已身亡——那便是庞高朗的妻女,她们被让·克朗抓来作了人质,并在庞高朗坚持拒绝调动全部定戢会人力抓捕葛鹏池后将二人残忍杀害。 “虽然您的家人早已死去,不过她们应该会等你一起上天堂吧,希望您安息。” 对庞高朗最后道别,让·克朗扭头看向被手下制服的一众定戢会理事:“剩下的,是想当我让·克朗的战士,还是想做会长先生的陪葬品呢……” 第四一三章 瘸驴破车出城去 当魏若熙从沉睡中醒来,昏暗一片的房间中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个人正背对自己靠坐床边,似乎是在等待自己醒来。 是李游书,他那扎得低低的短辫子出卖了他的身份。虽然背部挺直地靠坐在床帮上,但他的辫子却好像小猫的尾巴一样,不听话地偷懒瘫在了床上。 看着那可爱的一幕,魏若熙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去戳了戳李游书的短辫。 这一戳,便将李游书从等待中戳醒过来。他回头看去,发现魏若熙已经醒过来,便转身跪坐床边,满是歉意地冲她笑着:“你醒啦?” 魏若熙点点头,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向李游书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半天了,”李游书伸手将魏若熙的发丝捋了捋,“我刚想着要叫你起来呢,你就自己醒了——咱们该走了。” “哦对,还有任务。”魏若熙装了个恍然大悟的模样,但仍然赖在床上没有起来,伸手在李游书紧皱的眉头上摸了摸,“你怎么还不开心?我已经不生气了。” 李游书顺势握住魏若熙的手,用她的手摩挲着脸颊:“刚才守在你旁边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重视你。如果因为跟孟文茵的事,你从此消失在我的人生里,恐怕我会后悔一辈子。有些事需要些时间才能想明白,对不起若熙,这次是我不好,我真心向你道歉。” 昏暗中,魏若熙看向李游书的双眼。那种躲闪、犹豫、迟疑都不见了。 于是她笑起来,探身揽住李游书的脖子向他吻了上去:“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再不信你了。” 两人一时拥吻,静谧的空间中传来被子摩挲的声响、李游书和魏若熙深吻的吮吸声、还有魏若熙因此而响起的深深喘息和略略呻吟。 还有……唐雨寒的咳嗽声。 “咳咳!!草,过分了啊。” 魏若熙闻言一惊,伸手将床头灯打开,这才发现唐雨寒就坐在沙发的位置上,正抱着膀子抱着刀,闭目养神。 “雨雨雨雨雨寒哥!”结巴了半天,魏若熙从床上蹦下来,脸刷得便涨红起来,有些埋怨地打着李游书问道,“为什么雨寒哥也在屋里?!游书你怎么不……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唐雨寒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你们俩吵架的时候我就已经回来了,然后现在呢,我在等你醒过来啊丫头——已经下午六点半了,咱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准备时间,然后就要离开江城啦。” “我这不是……不知道么……”自己刚才都有些忘乎所以、想要拉李游书进被窝了,结果没料到唐雨寒竟然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魏若熙越想越是觉得难堪,冲李游书投去一个怨怼的目光,而后便灰溜溜向着浴室跑去,“我、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李游书笑着坐到沙发那边,唐雨寒用刀鞘狠狠敲了他一下:“小屁孩儿,作孽!这么好的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跟孟文茵也勾勾搭搭?!” 李游书往后躲了下,终究没快过唐雨寒被打到了手背,疼地“嘶”了一声:“哎哟哟,我那纯属色迷心窍了,以后再不会了!” “你最好是再不会了,不过我也信得过你,你是有定力的人。”斜了兄弟一眼,唐雨寒轻轻叹了一声,“事在人为啊游书,别作妖了,好吧?” “是是是大哥,我知道的。” 虽然交谈的声音很低,但脸色通红的魏若熙在镜前整理着仪容还是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抿嘴一笑。 …… 没一会儿功夫,魏若熙收拾好了。三人退了房下楼,唐雨寒已经买下了一辆不知道是几手的破轿车,以供他们离开江城。 李游书显然对这辆载具非常不满,刚一见到就指着向唐雨寒质问:“老唐,这他妈什么破烂玩意儿啊?!就这,就这嘿!”说着,他伸手在车门上抓了一下,险些把那松散的门子徒手卸下来,“你要靠它带咱们回恒玉?我都怀疑出不了江城它就散架啦!我买个带轮子的沙发都比它跑得好。” 面对李游书的质疑,魏若熙也是面带忧色地点头表示了赞同。 “哎呀,这个车虽然破是破了点儿,但恰恰说明它瓷实、抗造!”唐雨寒一边说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宝马良驹”,那一板一眼的模样竟莫名的有说服力,“再说了,咱们是执行秘密任务,又不是你考上了啥状元郎,那么招摇干什么?唯恐他们看不出来咱们手里有了不得的东西是吗?” 反正现在换车也来不及了,李游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打开了车门:“唉!只要别跑到半路只剩个车底盘了就行……” “放心吧,我都已经试驾了,好的很呢!” 三人开着车在城里转了转,在七点左右的时候找到一家餐馆,准备吃点晚饭然后就上路。可刚一落座,李游书就收到了方澜发来的消息: “你在哪里?” “谁啊?”见李游书眉头微蹙,魏若熙下意识凑过去问道。 “老乡。”李游书给她展示了一下,“那个弓手。” “女的?” “你不知道?” “你昨晚可没跟我说是女的。” “放心,只是老乡。” “若熙,游书也不是什么女人都看得上的,不用看太紧。”唐雨寒调侃一句,拿过菜单来点菜。 李游书也冲魏若熙笑笑,而后回复了一个定位:“我准备离开江城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方澜马上又发来了消息:“十分钟,我马上到。” “嗯?”这倒是出乎李游书的意料,令他自言自语起来,“这是准备送送?” 仅仅是五分钟的功夫方澜就出现在了这家餐馆的门口,她背着弓囊箭袋,扎着高高的马尾,但紧身裤上却肉眼可见有着三四道血痕、脸上也略带些狼狈的擦伤和尘土,看来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 见此情形,李游书连忙站了起来:“你怎么了?” 而唐雨寒远远看见方澜的身段又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嚯,我这兄嘚可真是厉害,喜欢他的妞儿各个都不赖。” 走进餐馆跟魏若熙、唐雨寒点头致意后,方澜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唐雨寒旁边的空位子上:“江厦分会完了。塞洛斯的混蛋今天中午闯到定戢会,杀了会长庞高朗一家,迫使投降的理事们成为他们的战斗力。我跟他们干了一架,趁乱逃出来,已经躲了一下午了。” 三人闻言皆是一惊,李游书开口问道:“他想做什么?你怎么不早点找我?” “我知道你是有大事要做的人,所以一开始没想打扰你,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这才想到联系你的。” 顿了一下,方澜喝口水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我不清楚,但有这么大的动作,毫无疑问是对准了之前抓捕的那几个人,也可能是对准了你。” 被指着的李游书与唐雨寒、魏若熙对视一眼,刚刚放松的心情不免又紧绷了起来:“难道计划让他们知道了……” 唐雨寒闻言也蹙起眉头:“难不成黄萧让他们给抓住了?” “没道理啊,都潜伏了十多年了,哪能因为跟你见了一面就被发现真实身份呢。”李游书摇头否认,但又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就在四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唐雨寒点的面端上了桌子。 “那个……方小姐?”刚才看李游书的备注好像是叫方澜来着,魏若熙向她问道,“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方澜向魏若熙笑了笑,摆手拒绝:“不用了,我现在心里胃里都火烧火燎的,吃不下。” “不管怎么说,既然黄萧和葛鹏池那两头都没有发来任务取消的消息,咱们就继续吧,”将一次性筷子从中间掰开,唐雨寒耸肩道。他的提议也得到了李游书和魏若熙的同意。 方澜又向李游书说道:“你说要离开江城,你带上我吧。就当帮我一把,如果有事我也能给你充当个战斗力。” 李游书现在可做不了主了,扭头去向魏若熙征求意见。 而他得到的答复是:“可以啊,你干嘛看我?” 于是在令人狐疑的变化之下,护送样本的三人组又新添一员。 第四一四章 数与质的战争 8月24日,晚七点五十三分。塞洛斯科技秘密行动队包围了江城市南夏区。 在直属队长孟文茵以及授权队长让·克朗的命令下,他们已经进入作战状态,按照两位队长的原话,“目标已经进入了我们的收网范围,如果顺利的话,任务在今夜就会完成”。 位于这个国家中部的五个省份——江夏省以及与其接壤的三湘省、中州省、白松省、庐井省,4800名塞洛斯秘密行动队的成员中,有接近3000人将整个江城给监视起来,保证目标通过任何道路或非道路向外移动,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并阻拦;同时,剩余的1800人被分为1200人和600人的两组,一组由行刑捕杀队的让·克朗和冲锋压制队战斗员阿努什卡·洛萨带领,负责正面进攻压制;而另一队则由秘密行动队队长孟文茵、副队长黄萧带领,负责包抄策应。 此外,在让·克朗的威逼利诱之下,定戢会江厦分会的500名理事也被安排进入了他的队伍,所以他手下的实际人数,统共有1700人。 对于如此规模的集结,秘密行动队的成员们都是感到十分诧异的,这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任务,而是指向了战争的层面。可实际上究竟会采取何种方式、以何种手段、通过何种途径来完成任务,取回《babel计划》的样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只要遵从四位领队者的命令,按计划行事即可。 而后,便有队员汇报,在一处公园中找到了目标葛鹏池的踪迹。 在众人于阴暗中集结之时,让·克朗向身边黄萧开口询问:“孟文茵队长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是的,在让·克朗看来,从前天那次在市中心阻截葛鹏池的战斗中,孟文茵被敌方白狐以一记紫黑色斩击打飞之后,其人便再也没有现身。 黄萧看了看手表,随后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单单是凭借着两千人的兵力,要将区区三人碾压也是轻而易举。队长在不在,区别不大。” “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对手是什么样的怪物,人数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是‘让眼前觉得纷杂’的程度。”让·克朗的微笑中掺杂着对黄萧回答的不满,但毕竟兵是从人家手里借来的,没有指手画脚的理由,但有些事情他还是要指明出来,“自从前天开始,对样本的追踪信号就变得十分微弱了,所以到如今也只能靠追踪葛鹏池的踪迹来进行围捕——副队长黄萧,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样本的放射性问题,并对此作出调整了?该是……什么人告诉他们的呢?” 看了眼让·克朗那阴险狡诈的神色,黄萧平静地摇头:“不清楚。如果你在怀疑孟文茵队长的话,还是省省吧。她自生下来就接受塞洛斯的养育、训练和编制,没有任何向敌人暴露不利于我方之信息的理由。” “哼哼。说的也是,”让·克朗点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一个公园中,“不过我还是希望孟文茵队长快点赶过来。” 说罢,他便向着葛鹏池所在的公园方向迈步走了过去。 当让·克朗迈步向前、阿努什卡紧随其后一同离开后,黄萧掏出联络仪来看了一眼。 上面有着孟文茵的回复:我已到位。 见此四字,黄萧不动神色地呼出口气,而后扭头冲身边的亲信说道:“待会儿听我指挥,随时准备后撤。” 公园里夜风习习,偶有蚊虫飞过发出嗡嗡的声响。葛鹏池平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仰面朝天,静静地抽着烟。 而后,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用不多时,伴随静谧却齐整的脚步声,身穿黑色战衣的人影黑压压地包围此处,将无数的枪口对准了他。 对于这样的包围,葛鹏池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抽着烟,男人将目光对准了从对面黑暗之中慢慢走来的让·克朗。 “又见面了啊。”开门见山地冲对方打了个招呼,葛鹏池不以为然地笑道。 让·克朗也回以微笑:“你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 葛鹏池点点头,面对环绕自己的枪口稳如泰山:“我大概能猜到,你已经把整个江城包围了,所以不管我用何种方式都难以离开江城。” “对于这一点你倒是猜测得异常正确。”让·克朗轻轻鼓掌,随后向男人伸出手去,“所以,把样本交出来吧,兴许我能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没有顺应对方的意思束手就擒,葛鹏池忽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若我孤身奋战,则即便全副武装也不可能逃出生天。但现在我身边可是有两个相当有力的搭档——” 说着,葛鹏池猛地掏出枪来瞄准了近在咫尺的让·克朗,并蹬地向后躺倒下去,高声呼道:“那我为什么不能把你们全数铲除,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基地去呢!!” 一声枪响,近在咫尺的子弹没能命中,被让·克朗早有防备地躲闪了过去。然而就在葛鹏池向后躺倒的瞬间,一道赤红色的激光从树丛中横向扫来,向包围此处、毫无防备的塞洛斯秘密行动队成员拦腰斩去。 那是光的凝缩,是热的延展,不知会通向何处的光线横扫战场,将沿途的一切都在瞬间灼烧、蒸发、碳化、升华,而后毫无阻滞地、畅通无阻地挥舞过去。 让·克朗与阿努什卡身手矫健,以极佳的动态视觉捕捉到那道赤红激光的同时飞身而起躲过了扫射,而那道激光在横扫战场之后,将包围公园的三百人先遣部队给一招秒杀,更是将整个公园所有高于正常人类腰部以上的障碍物尽数清扫,令其顿时变成一片视野开阔的绝佳战场。 让·克朗落地后向四下张望,身边除却阿努什卡之外竟然再无一人活命。当下明白自己被对方摆了一道,男人向着躺倒在地尚未来得及起身、以及那发射了赤红射线的树荫两处,打出了足以掀翻地皮的剧烈攻击。 霎时间,剧烈的火焰从阴影处轰鸣而来,将让·克朗的攻击给吞没进去。火光中白狐身影纵身而来,将葛鹏池拉起并向林中撤离。 “哈哈哈哈,塞洛斯也有这般落魄时候,痛快!!”被营救退回的葛鹏池仰天大笑,那笑声令让·克朗眉间血管狰狞跳动起来。 拍了拍葛鹏池的肩膀,白狐跟在星辰身后向林荫外走去:“行了,这第一枪由你打响,剩下的就让我们来吧。” 随后,星辰手中的火焰照亮二人的面庞,来自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两名战斗员毫无畏惧地走入让·克朗、阿努什卡的视野中,亦毫无畏惧地将自己的身躯展露在了填补上来的秘密行动队的数百枪口之下。 面对正面对敌的两人,身为令人畏惧、令人慑服,却从无人敢挑衅、无人敢反抗之行刑捕杀队副队长的让·克朗狰狞而笑,对二人厉声呼道:“只一招……三百人……!!不愧是特战组的队员,名不虚传啊!!!” 伴随他的呼啸,已然被清场的公园顿起一阵平地狂风,将那些被火焰射线腰斩而落地的多余部分吹上半空、研磨化作粉碎的微尘,飘散在众人头顶。 “这下,战场算是彻底清扫干净了,”双眼遍布血丝,让·克朗的笑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与狰狞,“虽然知道你们两位是堪称无敌的存在,但这场战争,由你们两个……” 伴随让·克朗的话语,架枪声、上膛声此起彼伏,清亮而恐怖。阿努什卡也于此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伴随半神血统的显露,她的肤色转而变为沉入夜色的棕黑。 “对上此处塞洛斯的两千人!到底是人数的压制能够胜利,还是绝对的实力能够令人拜服!!!”半空的飞尘之中,隐隐显露了让·克朗不知何时已经创造而出的巨大物质,只等凌空坠落,将白狐、星辰二人,以及藏匿在他们身后一片林荫中的葛鹏池砸成肉泥。 面对排山倒海的军势、天罗地网的包围,白狐轻笑着、打量着,而后轻拍搭档的肩膀:“近距离看的话,还是挺壮观的。” 星辰点头回应:“赶紧结束了战斗,打完收工。” 而他们得到的是让·克朗开枪的命令:“狂妄!!!” 如同庆贺的鞭炮,齐鸣的枪声过后,一道骇人的火柱直通向江城的夜空。 城市在震颤、天空在燃烧,整个南夏区的气温因之骤升。 两人对两千人的战争,开始了。 第四一五章 一路向北,然后翻车 直通天际的火柱仿佛一个遥远的信号,在晚上八点准时地爆发开来。 与此同时,位于江滨区的唐雨寒按照约定时间挂挡提速,驱车向东北方向的江城黄武区驶去。李游书坐在副驾驶上,因为无妄诀的影响而极为敏锐的感官令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西南方向。 “怎么了?”看着一脸凝重的兄弟,唐雨寒开口询问,“你感觉到什么了?” 坐在后排的魏若熙和方澜闻言都不敢言语,而李游书则在大街上的喧闹与车内的沉默中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那边已经开始了。” 西南,正是葛鹏池三人吸引塞洛斯火力的江夏区方向。 闻言,唐雨寒点了下头:“那看来计划是如期进行的,也算他们靠谱。” …… 江滨区最高的电视塔上,王硕静静地抽着烟,观望那道直冲天空、将浓云燃烧的火柱,又看了看手中那看来喑哑暗淡的烟头,感叹着将它暗灭在脚边。 “还好老葛提前通知我们疏散群众,要不然,这种规模的战斗不知道要造成多少受害者。这火柱,啧啧,规模得有两百亩地了吧?” “不止,”站在王硕旁边的人开口回答着,是个清亮而略带些男声的女人声音,“粗略计算的话,灾害面积应该有你说的三倍有余。” 王硕瞅了那女人一眼:“还是你们作战人员算的准啊。不过说实话,你们可真会给人安排活,一个让我清理南夏区,一个让我清理江城大剧院……你们知道我费了多少周折才证明自己的身份,让市政上那些人听了话吗?要不是总部那边战略部的李明哲老爷子亲自出面,恐怕今晚这江城就完了。” “这件事多谢你了,我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行动,所以情急之下只能联络你,毕竟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外人越少越好……我也要去准备一下截住李游书他们,先走一步,希望还能活着再见。” 说罢,那女人转身打算离开,又被王硕给叫住了:“诶,问你个事情。” “什么事,你说。” “从小就被他们养大、被他们训练的你,为什么最终会选择prdc呢?”王硕看着那女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女人沉默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中天明月,片刻后答道: “我虽然生死观念淡薄,没有在塞洛斯养成正确的人生观。但至少我还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说罢,女人略一挥手似乎道别,而后纵身一跃跳下高塔,消失在王硕眼中。 望着女人坠落下去、逐渐消失的身影,王硕长长地呼出口气,望着那到此时才逐渐熄灭、慢慢淡漠下去的火焰,意味深长地说道:“对与错吗……是想说对待生命的态度吧。哼,没想到我也有被这样的大人物拜托的一天,能在她牺牲前见本人一面,真不知道该说荣幸还是悲伤。” …… 车子开出去十分钟,坐在后排的魏若熙凑到副驾驶位置,将手机的内容展示给了李游书:“你看,真的开始了,好壮观啊。” 李游书闻言看手机,发现屏幕上正显示着出现在南夏区的滔天火焰。而事件发生的时间就在他们出发的时刻,晚八点整,分毫不差。 “这是……”看着网友录制的短视频中的滔天火柱,李游书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看看唐雨寒,又看看魏若熙,“是援护葛鹏池的家伙搞出来的?” 唐雨寒注意着路况,点头回应:“你是没看见,葛鹏池那两个搭档属实是不一般。尤其是那个叫星辰的,会放火,比咱们走心火一脉的功夫可厉害多了。” “是,我看出来了。”李游书当然明白,人难胜天,就算是他见识过的最强心火功法毕方鸣都不可能引燃这么大范围的火焰——那已经是人类无法创造的超自然现象了。 想到这儿,唐雨寒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黄萧说他们有五千人,我看就这种打法,五万人都不够他烧的。” “活该,烧死最好!”方澜坐在后排上狠狠地说道,“你们不知道,那个叫让·克朗的外国人简直就是个疯子,竟然连庞高朗的老婆和闺女都能眼睛不眨地杀掉——那种人没有人性,被毁灭就是最好的结局!” 几人一路说着,车子便驶过江滨区,进入了黄武区。 距离南夏区越远,李游书就越是觉得安心下来,将胳膊肘撑在没有玻璃的车窗上,他静静地观瞧着沿街的流光和飞驰而过的车辆,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 “没想到咱们国家里竟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看来走到哪里都未必就太平无事……”感叹着这几天来的遭遇,唐雨寒向李游书问道,“回去恒玉后,你想干点什么?” “陪若熙玩几天,等开学呗。” “我是问你未来的一整年想干点什么!” “哦,”会错意的李游书撇了下嘴,而后便思索着说道,“没想好呢。反正才大二,上课、练武,就这样吧。等国庆大假期的时候跟若熙见一面,反正在钟城打打杀杀攒的钱还剩下些,倒是不知道这种打黑拳的地方哪里还有。这种钱可真是好挣啊。” 魏若熙闻言面露笑意,并没说话。 唐雨寒点点头:“挺好的。我准备拍电影了,你要不要来给我当男主角?” “拍什么?那种网络大电影?堕落了啊。” “嘿你这小子,哥们儿我是那种亵渎艺术的人吗?真是低看我。” 魏若熙和方澜坐在后排,听兄弟俩斗嘴一时也是笑靥盈盈。此时,四人心里想的是同样的一件事——如果这是在自驾游的话,该是多美好、多自由。 然而。 伴随“嗵”的一声巨响,整辆车子忽然凌空翻滚起来,车中的四人顿时陷入了惊骇与失重之中。滞空三秒过后,这辆破旧的轿车顶棚着地重重摔落在地,在沿街行人的惊呼声中擦着火花一路滑行,最终狠狠撞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上,这才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数以百计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持枪将浓烟滚滚的汽车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街上的行人来说,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场面,看来简直像电影拍摄现场一样惊奇,但又透露出不和谐的诡异。 “他们在干什么?” “拍电影吧?不知道啊。” “拍电影拍到大马路上来?这里还是主干道呢!” “怎么没封闭路段?拍电影都要封路的。” 行人围绕的讨论声中,一声枪响打破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引发了行人更大声的惊呼和更慌乱的尖叫。 枪声和子弹射入车辆金属外壳的声音此起彼伏,跳动的火光中,黑衣人中领队模样的一人高声喊道:“不要停下,车里的人非常危险,不要停止射击!!” 三分钟后,几乎打光了所有的子弹,黑衣人们拔出匕首,围绕已经千疮百孔的破车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攻击并没有来自车内,而是来自头顶. 一声尖锐的爆鸣,唐雨寒的剑气轰然落下,瞬间将十数人的身影吞没了进去。李游书的毕方鸣火焰也紧随而至,将更多的人影笼罩在了火焰之中。 “回击!回击!!”领队之人大概明白了个中缘由——当他们用火箭弹攻击车头,令其凌空翻滚之时,车里的四人已经身手矫健地逃出了那辆破车,只是由于夜色深沉、浓烟滚滚,加之他们在暗处潜伏看不分明,这才没有发现李游书四人早已金蝉脱壳,让他们空对着一具车壳打光了子弹! 第四一六章 反伏击 忽然的攻击令本来围捕李游书的队伍自乱阵脚,当众人意识到攻击自上方而来的时候,已经有接近总人数三分之一的黑衣人倒在了李游书和唐雨寒狂风骤雨的攻击之下。 兄弟二人一波奇袭而后落地攻入敌阵,一个挥刀如风、一个拳出似炮,白晃晃的长刀和白晃晃的衬衫在黑压压的敌人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鲜血飙飞、哀嚎不断。 “别乱,别慌!!该死,队长还没有回来吗!”领队者还在尽最后的努力指挥着手下人,“不要自乱阵脚!控制组的人,把他们两个给——” 话未说完,一支漆黑的长箭从远处飞来,“噗嗤”一声穿透了领队之人的后脑。箭头从他嘴里刺出,以巨大的力道将其直接带翻在地,横死当场。 更远些的一棵树上,方澜弯弓搭箭,伴随弓弦震颤,箭无虚发。 神乎其技,不管是运动的、不动的亦或是乱动的,当方澜绷直的弓弦回弹之时,那漆黑的箭矢总能按着她的想法一路飞出,将她的目标准确射穿。那手法、那身姿,令得在旁观战的魏若熙情难自禁地发出感叹:“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方澜笑了一下:“无他,唯手熟尔。跟你男友李游书比可是差远了,你瞧。” 魏若熙闻言定睛看去,却见那一片漆黑如墨云的敌人之中,李游书身穿白色衬衫的身影格外扎眼。不过更令人觉得惊讶的是,向前迈出一步,他身后便会留下三五个倒下的身影,每挥舞一次拳头,他的面前就会多三五个飞出的身影——一路畅通、毫无阻遏,其勇猛的气概甚至于令尚未与其交战的黑衣人心生退意,令那漆黑的包围圈不由自主地分列开来。 不过这些黑衣人们看来也并非是一帮脓包,在他们意识到领队之人已经身亡,而李游书和唐雨寒仍然在他们队伍内部冲杀后,另一人的声音便随之响起:“防御组,组建包围圈!控制组,做好压制准备!!” 闻言,人群中几人开始有秩序地聚拢,唐雨寒的长刀第一次被阻挡下来。 “嗯?”当刀刃磕碰之时,唐雨寒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随后,他发现周围的人在远离他,将他包围在了七步大小的圈子里——是屏障,拥有屏障异能的成员组成了包围的态势,将他给隔绝在了屏障的围拢之中。 在不远处,李游书也遭到了同样的阻拦。 “超能力啊……”挥舞长刀将血水甩在透明的壁障上,唐雨寒将刀握得更紧了一些,“看来遇见了很值得斩杀的东西。” 无独有偶,李游书此时也握紧了双拳,摆开个半步崩拳的起手式:“哼。” 然而不等兄弟两个出手,不远处骚乱又起,黑衣人的身影接二连三放烟花般的升上了半空,而后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坠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一时间,刚刚形成了压制队形的黑衣人队伍再次陷入混乱,将李游书、唐雨寒控制住的阵型也不攻自破,化散开去。 见状,兄弟二人隔着人群互相递了个眼色,毫不犹豫地继续攻击。远处方澜也一刻不曾放弃援护,箭囊几乎都快被射空。 当站立的黑衣人身影逐渐稀薄时,唐雨寒停止了脚步,而好斗的李游书则继续向前,冲着最后的几个人影追去。 不过拳头还没挥到,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队长,为什么、为什么要——” 随后,一道斩击拖过肉眼可见的血痕,那五六个黑衣人便齐刷刷地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伴随人墙陷落,挥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李游书也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孟文茵。 当两人相视而立,身边尽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嚎的黑衣人时,气氛一时竟变得有些安静起来。唐雨寒远远地看着那场景,收刀入鞘、默然无言。而树冠上,方澜见那场面也不说话,只是扭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魏若熙。 哪里还有什么魏若熙,早就下树了。 “文茵……”开口的第一句,李游书还是忍不住直呼其名了。 而他得到了则是孟文茵略带辛酸的勉强笑容:“本来想早点赶回来,看来是没赶上的。你好啊,游书,还有……”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游书身后:“魏若熙小姐。” 魏若熙倒是很大方地,点头回应道:“孟小姐,好久不见。” 魏若熙话音刚落,李游书便骤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拉着她向后猛退了几步:“孟文茵,你是塞洛斯的人,对吗!” 孟文茵闻言一怔,想要往前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双目圆睁瞪着孟文茵,李游书紧跟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而黄萧也根本不是什么prdc的卧底!你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欺骗我们!对不对!!” 李游书的判断十分迅速:虽然不知道孟文茵出于何种原因而攻击自己的手下,但他们一行人会在黄武区遭到了塞洛斯成员的袭击,排除了还在与塞洛斯一行人鏖战的葛鹏池、星辰和白狐,那恐怕答案就只有一个——最先给出这个计划的黄萧骗了他们,他冒充了名为“蛆虫”之人的身份,诱骗葛鹏池将样本交到李游书手中,然后避开难以对付的特别战斗力行动组成员,集中兵力队伍力量对付更加薄弱的李游书、唐雨寒一环,所以身为队长的孟文茵才会在此设伏。 好一个避实就虚! 李游书瞪着孟文茵,确认了她敌人的身份,其危险程度足以令李游书用这样的眼神来对待:“为什么攻击自己的队员?总不能是为了博取信任吧!!” “游书,我——” “别解释,我现在真的很难相信你。”李游书抬手拒绝了孟文茵的话语,“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塞洛斯的人?为什么不问我关于样本的事情?你到底……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嘴上还在质问着,可李游书的神色却显然已经被矛盾困扰,无法再与孟文茵相对了。 面对这样困苦的李游书,孟文茵紧皱眉头闭上眼睛,看来似乎是在整理情绪。 过了一会儿,在行人逐渐靠拢观望的街道上,孟文茵给出了回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里面说。” 说着,她伸手指向众人身后。李游书回头看去,发现这里原来已经是江城大剧院,是孟文茵之前演出《马前泼水》的地方。 …… “克朗副队长,我们的火力不够了!!” “那就用身体去填上。”面对手下的哀嚎,让·克朗紧咬牙关下达了命令。 “可是!” 不等对方说完,一声撕裂响动,还想回嘴的手下被让·克朗挥动手刀斩下了头颅:“没有什么可是,服从命令是士兵的天职。” 说罢,他看向了对面。尸山血海之中,白狐手持从塞洛斯队员手中抢来的长刀和枪械,对着扑杀过去的敌人肆意开火。虽然本身也已经被枪林弹雨打得血肉横飞,但他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扣动扳机、扣动扳机,继续扣动扳机。 “难道他的能力是不死之身么!”狞视着白狐的身影,让·克朗冲阿努什卡怒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你给毁灭掉!” 阿努什卡的眼中此时竟也充满了恐惧,怔怔地摇着头:“我、我明明已经用能力侵蚀了他不下十次,可是他的再生能力甚至比我的湮灭更……不,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说着,阿努什卡看向让·克朗:“他的神性,他身体中也存在着神性!而且、而且他的神性比父亲阿努比斯的神性更高、更强!!” “什么……!!”让·克朗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白狐,“就凭他?!!” 一发子弹射来,让·克朗挥动手臂创造屏障将其弹飞,而后便看见了白狐挑衅般的笑容。 “该死的孟文茵和黄萧,他们的包抄还没有完成么!!” 与此同时,一名脸带烧伤的队员踉跄着奔来:“克朗副队长!” “问过了没有!为什么黄萧他们还没有……” “没有!根本就没有!!”队员的惊呼声令让·克朗一时愣住。 “黄萧副队长,他根本就没有执行包抄合围的命令!!” 第四一七章 惊人身份 时间倒回今天的上午,当黄萧向孟文茵就“偷袭李游书令其身受重伤”之事道过谦后,他又向队长传达了另外一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在孟文茵惊讶的神情中,黄萧言语平静地汇报了自己的计划,“利用一直没有出现的‘蛆虫’的身份,我们就可以将样本转移到更容易得手的李游书、唐雨寒一行人身上。而且还可以趁此机会让‘蛆虫’失去prdc的信任,把这个一直潜伏在我们其中的卧底给消弭掉。” 回过神来,孟文茵垂下头去拿起了咖啡:“那会害死李游书。” “不会的,我们只要取走样本就好——可以以魏若熙为要挟、可以使用麻醉烟雾、也可以打伤他的腿脚令他无法移动,手段多得是。” 黄萧说着坐到了孟文茵身边:“另外,让·克朗那边我们不通知,让他自己去对付特战组的那两个怪物就好。反正他那样的不可控因素,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到我们的计划中来,以免生出事端。” “你打算给他调度多少人?”喝了口咖啡,孟文茵向她的副队长问道。 “五百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咱们拿来对付李游书,没准单靠人数上的压制就足以让他丧失战意,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李游书了。”孟文茵闻言冷笑,又冲黄萧伸出两根手指来,“人多无用,让·克朗那边,给他一千两百人。” “这么多?!”比自己的预想人数多出两倍有余,黄萧疼一下站起身来,无法理解地大声问道,“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人!” “坐下说,吵得我头疼,”孟文茵瞅了黄萧一眼,内气的威压令得黄萧一时冷静下来,坐回到位子上,“让·克朗不是傻子,咱们安排三千人包围城市,剩余一千八百人你只给他五百,他一眼就能看出你有别的心思。” 每每到讨论战略的时候,孟文茵就会从平日里的姑娘做派里转变过来,这时候就算是平日里对她多番劝阻、总是干涉再三的黄萧也不敢指手画脚。 “那……你的意思……”吞吞吐吐地盯着孟文茵,黄萧继续问道,“是要让他安心跟prdc的人拼个死活,我们用小编制、高火力、高机动性的城市巷战阻截李游书?” 孟文茵将咖啡放下,点了下头:“一千二百人给让·克朗,剩下的六百人咱们事先藏一百,由我率领在黄武区江城大剧院阻击李游书。那里距离南夏区适中,你选择侧面包抄的战术,让·克朗负责正面压制的时候,你就可以趁其不备率领手下人赶往剧院,到时让·克朗就算察觉到也只能被特战组的人牵制,根本来不及跟我们作对。” 时间回到现在,面对星辰、白狐二人的惊人攻势,让·克朗统帅下的秘密行动队队员竟被他们反过来压制住,难以还击。 而得知了黄萧战斗中忽然撤离的消息后,让·克朗笑了起来。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伴随无法止息的笑声,让·克朗脸上所有的血管都鼓了起来,一时间,他的皮下如同爬满蠕虫般扭曲跳动着,将那狂笑的狰狞面容映衬得更加恐怖,“孟文茵、黄萧……你们两个混蛋敢耍我……?!” 火焰照亮夜空,阿努什卡在呼喊中将让·克朗护在了身后。 “让,当心!” 话音一落,星辰的火球如同陨石坠地,向地面狠狠砸了下来。 …… 另一头,李游书警惕着孟文茵,与唐雨寒、魏若熙、方澜三人一同踏进了黄武区的江城大剧院。很奇怪,平日里熙熙攘攘、座无虚席的大剧院今天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甚至于连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当这偌大的剧院安静下来的时候,竟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恐怖发毛的感觉。 为了取得李游书的信任,孟文茵迈步走在最前面,而四人则紧随其后。最终,五个人在戏台前停下,孟文茵便指着第一排的位子向他们说道:“坐吧。” 而后,她轻身一跃跳上戏台,坐在了戏台边儿上。 李游书拓展了无妄诀的领域,确认没有伏兵之后便跟唐雨寒点头致意,四人一同坐了下去。 “刚才的伏击实在抱歉,因为我专程去找人道谢,所以没能在你到达之前赶回来。”孟文茵见李游书对自己充满了警惕,不由得笑容里带了几分难过,“不过你该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李游书躲闪了孟文茵的目光,没有回话。 见状,孟文茵笑得更加勉强了些,扭头向在旁的唐雨寒询问起来:“我知道黄萧跟你们说过了,我是塞洛斯科技秘密行动队的东亚大区队长,而他是潜藏在塞洛斯的prdc卧底‘蛆虫’,对吗?” 唐雨寒点点头:“不过现在看来,他的话并不能全信。如果有机会,我想把他的嘴皮子给割下来。” “他确实骗了你们,他只是塞洛斯的人,仅此而已。”孟文茵抿了抿嘴,双手放在身前交握,而后满怀歉意地看着李游书,开口说道,“我才是那个‘蛆虫’。” 话音一落,李游书本已决意不再看她的眼睛猛地抬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才是那个‘蛆虫’。”孟文茵笑着,而后跳下戏台向他们四个鞠了一躬,“prdc最高隐秘部队,驻塞洛斯分队队长孟文茵,独立编号168367。我是三年前加入prdc的,在那之前,塞洛斯秘密行动队东亚大区的前一任队长将我抚养长大,教我戏曲、传我功夫——我生来,确实是塞洛斯科技的人。” 在李游书惊讶的注视下,孟文茵继续说道:“今天早上得知黄萧的计划之后,我第一时间做出判断,让他将主力交给让·克朗去消耗,这样可以借助特战组的同事们最大程度地打击潜伏于我国的秘密行动队的势力。而后由我带领一百人的小队负责拦截并转移你们,即便被识破了,以我们的实力也足以打败一百人的队伍。不过看来是晚了一步,你们已经把他们打赢了。” “文茵,你……”注视着孟文茵极为复杂的笑容,李游书百感交集地开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孟文茵则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我想保护你。” 第四一八章 诀别 “你说什么?”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李游书觉得满意。相反,孟文茵那一副坚决的态度令李游书难以理解。他皱起眉头,随后慢慢起身与站在面前的孟文茵长久地对视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在他心中沸腾起来。 “保护,我?!” 孟文茵在微笑,那笑容看来平缓和煦,丝毫没有因为李游书剧烈波动的情绪而产生受到影响:“作为prdc的成员,保护公民的人身财产不受损害是我们的职务。即便你们是身怀绝技之人也是一样。所以我会保护你们——请你们带着样本,从剧院的后门离开吧。” 唐雨寒闻言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抬眼问道:“那你呢?” “被安排到这边来堵截你们的人不多,我会尽我所能地将他们拖住。”孟文茵扭头看向唐雨寒,将她的计划如实相告,“而你们则要在这段时间内离开江城,赶回恒玉,将样本完好地送到prdc科研总部。” 说着,孟文茵又冲唐雨寒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结合她先前的行为,唐雨寒基本上已经相信了她的身份。加之李游书的探查也没有在地势如此适合包围的剧院中发现敌人,可见孟文茵所言非虚。 “如果你留下来断后,将面对多少敌人?”唐雨寒继续问道。 “并不多,这你们不用担心。” “胡说。”到这时,李游书终于又开口了,“五千人的队伍,即便有一半用来围城,剩下的两千五中拿出两千来对付葛鹏池那边,你也仍然要面对足足五百人……可你只有一个人。” 李游书话中有话——说白了,孟文茵这次是抱了赴死的打算。 魏若熙和方澜在一边坐着,这时间完全不参与他们的谈话。魏若熙想的是,如果她也凑过去,恐怕气氛会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而且这件事情她从头到尾也没有过多参与,只是跟着李游书、跟着唐雨寒在凑热闹而已。所以这个场合下,孟文茵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去发表意见的必要。 至于方澜,那就更没有插话的打算了。 面对李游书的质问,孟文茵闪烁其词地予以了回答:“人不会很多。车子就在后院停着,你们一路出了后门就能找到。” 随后,她将车钥匙抛给了李游书:“下次再举办演出可能就是在恒玉了,到时候,我再送你和魏小姐票,好吗?” 看着手中的车钥匙,李游书陷入了沉默。 “看来你留意已决,无论如何我们都没办法劝动你了,对么?”李游书将车钥匙丢给唐雨寒,盯着孟文茵诧异的神色说道,“老唐,你带若熙和方澜上车,给我五分钟。” 唐雨寒接过车钥匙,起身向剧院后门走去。 魏若熙迟疑了一下,但考虑到李游书坚决的语气后,便也跟着方澜一同离开了戏台。 “游书,你最好快点,现在这情况一刻都不好耽误。”唐雨寒踹开大门,留下这句话后便领着魏若熙、方澜离开了剧院。 待到几人脚步声走远,李游书和孟文茵对视良久,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游书往前走几步坐到了戏台上,向孟文茵伸手:“上来坐。” 孟文茵伸手让李游书把自己拉上去,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 看着这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剧院,这座、这灯、这台,李游书静默许久后方才说道:“你从小,就是被塞洛斯养大的?” “嗯。”孟文茵点点头,“我是孤儿,师父领养了我。他是塞洛斯的人,当时已至暮年,一来希望自己能有个传人,戏曲也好、功夫也好,都有人承袭下去;二来,塞洛斯也提出了让他培养新生代作战人员的要求——黄萧跟我,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只是黄萧因为没有学戏的天赋,所以被送去专门习练武功罢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那你……” “嘿嘿,四年前,我遇见了prdc会议安全保障组的副组长,”孟文茵回忆着过去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明明打败了我却没有选择杀我,这对于特工来说是不符合职业守则的。我以为他是觊觎我的身体,所以在被他生擒押送的期间还尝试过色诱,但是也没能成功。” 听到孟文茵的话,李游书脸上显露出一些窘迫来,毕竟他确实是被孟文茵给色诱成功,犯了错误的。 “最后他把我放了。我不明白,就去问他。” “那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语气很冷漠,说的也尽是些不近人情的话,‘你的身份非常特殊,同时又是值得拉拢的战斗力。我时刻监视着你,如果你继续塞洛斯的潜伏工作,对prdc造成损害,我就会杀了你’——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还真是很冷漠的人啊。”李游书点了点头。 孟文茵笑起来:“可是到最后,他却还是跟我说了句令我暖心的话。他说,‘我们都没有选择生在何处、养在何处的权利,但至少我们有做出选择的权利。你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为自己赢得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所以好好想想吧,是继续做毫无目标的卧底、杀手,还是重新找到一个归宿。哪怕是prdc这样冷血的地方,也不会将一个小姑娘拒之门外’。” 于是明了了始末,李游书恍然点头:“所以你就加入了啊。那你怎么不拉拢黄萧一起投诚?” “黄萧比我大六岁,早在我之前,prdc就已经规劝过他,能成功的话早就成了,”孟文茵的脸上显出一丝遗憾与悲伤,“但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一旦认定了某样信仰,即便见到了其他更为仁慈、更为优雅、更为完美的存在,也决计不会将腿迈出泥潭半步,哪怕最后烂掉在里面、化作淤泥的一部分、与它一同消亡殆尽。” “说白了就是个死杠头呗。” “呵呵,你要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话题告一段落,李游书长出口气,两腿耷拉在下边摇晃着,与孟文茵靠坐了一会儿后又说道:“不过说起来,你确实很合适做一个卧底,毕竟是需要演技的东西。” 孟文茵点点头:“是啊,都是我的演技。欺骗着塞洛斯、欺骗着黄萧,同时也欺骗着葛鹏池和特战组的同事,即便与他们拔刀相向、被白狐打飞出去都不曾暴露过身份。” 说着,这年轻有为的戏曲艺术家抬起头,张望着大厅射灯投下的灯光:“我在台上待的日子,我自己都已经数不清。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到底哪一个是我,也已经说不清了。有时候我在想,我唱戏、我杀人、我作卧底,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戏台,还是说这偌大的一个国家,其实不过就是我的一方台上江山……” 李游书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搞不懂了——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呢?感觉毫无目的可言,那时候我身上既没有样本、也没有情报,你又为什么要我陪你一天,白白浪费你的时间呢?” 他话音落下,整个大厅再次陷入到无言的静谧中。孟文茵在那沉默中垂下头去,以发丝的阴霾遮掩了她的面容。 过了许久,当脸上的红晕似有衰退后,她才向又扭过头看向李游书,向他投去一个悲伤的目光。 “如果没有任何目的,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冲呆呆望着自己的李游书笑道:“时间到了,你该走了,游书。” “文茵,你真的要……”剩下的话,李游书说不出口。 你真的要一心求死? 孟文茵的回答也含蓄而悲怆地,已经将她的决意表达了出来。 “如果还有机会,唱‘穆桂英’给你听。” 第四一九章 辕门 路边街灯不受控制地滋滋作响,而后在渐近的整齐脚步声中彻底熄灭下去。 不用三分钟,从阴影中、从街道上、从小巷里、从楼宇之间,身穿黑色战衣的身影如同过境的蝗虫,齐刷刷、黑压压地降临在黄武区的江城大剧院周围,霎时间将此地给围得水泄不通。 数以百计的塞洛斯成员倒在街上,有些昏厥、有些身亡。周围还有壮胆观瞧的闲人,但很快就因为那些黑衣之人凶戾的目光逼视而胆寒,逃窜而去。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黄萧的身影快步走出。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戴着面罩——自己的计谋已然得逞,对身份的刻意隐瞒已是往事,此时只需要在聚光灯下享受这计策带来的胜利就好。 prdc也好,让·克朗也好,都没能识破自己乔装“蛆虫”的计策,猪猡似的钻入这圈套之中。取回了《babel计划》的样本,自己将是最大的功臣,孟文茵也将与自己一同享用这荣光。 至于李游书一行人,他已经想好了:虽然孟文茵明确要求不可令他受伤,但黄萧不仅要让他受伤,还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确认他喉间的鲜血溅在自己身上、确认他双眼的瞳孔彻底涣散、确认他的脉搏确实消失,这样他才能安心。否则,知晓了自己身份之人存活于世,只会令人心神不安。 况且,李游书是可能将孟文茵夺走的人,那就更有了杀的必要。 想到这儿,黄萧俯身去查看被击败的队员,断骨的重击、整齐的刀口,确实是李游书和唐雨寒的手笔。 想必这时间,文茵已经跟剩下的人将他们给堵在剧场里了。 黄萧站起身,望着那江城最大的剧院下达了命令:“跟我进去。” …… 这是辆适合跑长途的私家轿车,油已经加满,车里十分整洁。 四人仍然坐在跟之前同样的位置上,只是跟之前车中的气氛不同,此时四人开车的开车、低头的低头,却没有人愿意先开口说话了。 唐雨寒怕自己犯困,打开车窗让夜风吹进。前方一片坦途,公共安全、消防、医院、新闻媒体,一辆又一辆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消失在他们来时的路上。那些车子,也许是去向江城剧院,也许是去向更远的南夏区,但这时间,都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魏若熙向前倾身,伸手扶在了李游书的肩上:“游书,你怎么不说话?” 李游书闻言,偏过头冲魏若熙笑了一下:“我在考虑回到恒玉之后该安排你住在哪里。我记得二叔在东兑区还有个空房,咱们可以先去那里住。” 以为李游书会担心孟文茵,得到这答案的魏若熙明知他是怕自己也跟着揪心甚至是起疑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却仍然无法配合男友的温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游书,我……” “不用说了,若熙。”注视着前方的唐雨寒打断了魏若熙的话,“你没有错。孟文茵就算以后被追了烈士,她勾引你男朋友也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情。你保护你的,她保护她的,这才是就事论事。” 魏若熙闻言垂下头去,神情中流露出了一丝悲伤。 而李游书则转身伸手摸了摸魏若熙的脑袋:“没关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并不是什么觉得对不起你、或是对不起我才做出的行为。” 于是方澜也开口了:“若熙,人类之所以能够共存不光是因为相互联结,也是因为在联结之中存在着互相尊重的平行与疏离。不要用‘抢男人’这种低档次的精神面貌来揣度孟文茵掩护我门离开的行为,说到底,她除了跟你男友有过一天的交集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让我们了解了的地方。我们该称赞她的行为,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要用有着距离感的视角来看待,并给予尊重。” 迎着夜风,方澜的鲻鱼头飘扬招展,掩映着她那深沉而静默的侧颜:“至少我们该明白,她确实救了我们。” 与此同时,敏锐察觉到了即将踏入剧院的脚步声,站立戏台中央的孟文茵冲那层层叠叠的观众席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而后站定身姿,开腔唱了起来。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三军与爷归、营、号~! 到明天午时三刻……” “嗵”的一声,剧院两侧的大门被重重推开,黑色的人潮涌进剧院,而后在黄萧的命令下严正有序地进入观众席,将枪口对准了戏台。 “成功~劳~!” 没有人说话,塞洛斯秘密行动队的成员们荷枪实弹、恭恭敬敬地等待着队长孟文茵的指示。 余音绕梁之下,传来了一人的鼓掌声。 “啪,啪,啪。” 伴随掌声,黄萧走向戏台:“好!” 孟文茵深吸口气,气息平稳地开口说道:“不是唱给你的。” “没关系,至少是很应景的。”黄萧笑眯眯走到戏台边上,纵身一跃跳上去,站到了孟文茵面前,“他们人呢?你已经杀了?” 摇了摇头,孟文茵并不看黄萧,只是注视着观众台,却又仿佛是在注视什么其他的方向:“走了。” “什么?”黄萧以为自己听错了,“走了?” “是,走了。”孟文茵声音干脆利落,仿佛在告诉黄萧——就是老娘放跑的。 “呃……呵呵,那是我来晚了。”一想到不能亲手杀了李游书,黄萧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但任务当前,李游书死走逃亡的意义不大,“样本到手了吧?” 孟文茵还是摇了摇头。 这摇头可就让黄萧摸不着头脑了,他眉头一皱,低声问道:“什么意思?样本没了?还是样本……不在李游书身上。” “在,样本安然无恙地在李游书身上,连样本、带隔绝辐射的外壳,都被他们完完整整地保护了下来。”说着,孟文茵终于扭头看向了黄萧,“但是我让他们走了,外面那些人,也有一部分是我杀的。” “你!”孟文茵的回答令黄萧一愣之后怒火上涌,险些开口责骂她。但看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冷静模样,黄萧又一时拿捏不明白个中缘由,厉声问道,“为什么要放走李游书,还要放跑样本!!” “黄萧,你的计划,不是冒充‘蛆虫’么?” “是啊!所以呢!这跟你放走李游书又有……” “什么关系”还没说出来,灵光一现的黄萧越说、声音越是弱了下去。 面对黄萧的变化,孟文茵笑了起来。 “你……你!!” 黄萧的所以然还没有说完,孟文茵的身影已然踏步而至,一发推掌狠狠打在了黄萧的心窝之上,将他从戏台打飞出去,连滚带爬地撞进了观众席间。 这样的内讧令秘密行动队的众人一时不明所以,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行动。靠近些的位置上,已经有队员上前将黄萧给搀扶了起来。 咬牙切齿地瞪着还在戏台上的队长,狼狈不堪的黄萧怒不可遏,声色俱厉地吼道:“孟文茵……你到底要做什么!!!” “嚯哈哈哈哈!”仰天长笑一声,孟文茵捋着没有挂在胸前的髯口,遥指黄萧笑道,“夏侯渊,我滴~儿!” “赶紧从你的蠢戏里给我清醒过来!”此时的黄萧已经彻底失控,目眦尽裂地瞪着孟文茵骂道,“孟文茵我问你,李游书和样本,一个不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轻笑一声,孟文茵高高抬手,内气化作的长枪顺势从她手心中展开。那烟波婉转的双眸猛地一睁,内气的威压顿时便令整个剧场为之震颤。 “干什么?杀贼!!” 第四二〇章 一剑能挡百万兵 孟文茵的一声“杀贼”响彻剧院,令得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心神。 而在一阵哗然之中,黄萧冲身边队员下了命令。 “开枪。” “可是副队长,她是……” “不是了!”黄萧一声怒喝,向手下吼道,“她是prdc安插在塞洛斯内的卧底,她就是‘蛆虫’!!现在我才是队长!我命令你们开枪!!!” 不等黄萧的命令被众人明晓,破空声骤起,长枪已然洞穿了远处一人的脑袋。孟文茵的身影紧跟那长枪而至,将其从敌人胸口拔出后挺枪而进,向着黄萧便刺杀过来。 下意识地抬手一拽,黄萧用手边的队员做肉盾顶住了孟文茵的一枪。从那凌厉的枪势之中,他能感觉到这女人没有留手的打算。 “文茵!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prdc的人的!” 孟文茵枪杆一抖,“刺啦”一声将被洞穿的尸体裂作两半,想要再刺时黄萧已经腾身而起,转移到了较远的位置。 与此同时,终于对事态开始明了过来的秘密行动队成员们扣动扳机,向孟文茵疯狂射击。 旋转枪杆将子弹弹飞,孟文茵冲杀至众人火线交错地带,在躲闪他们攻击的同时令子弹误伤同伴,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你们让开!!”喝止了自相残杀的行为,黄萧亲自出马,双手指枪之上肝木之气化作旋转的狂风,在剧院之中掀起一阵令人难以立足的气浪,向着孟文茵的身影攻杀过去。 孟文茵见状抬手挥舞,灰黑的烟气换作一面圆盾,在黄萧指法刺来之时与之相抵,令得大厅之中刮起了第二阵因内气相撞而产生的飓风。 黑衣之人们躲在椅背后避开汹涌气浪,在那几乎模糊了空间的二人攻势之下发出惊呼:“这、这就是队长级别的真正实力吗!!” 狂风之中凝望彼此,黄萧咬牙切齿低声吼道:“文茵,同事一场,别让我为难。现在你立刻让开,追上样本还来得及!” “哼,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过去了。”一声冷笑,孟文茵左手持盾,右手挺枪而刺。黄萧侧身闪过她的刺击,顺势一招下劈以凌厉的指法将那灰黑内气化作的长枪拦腰截断。 “就凭你这种不痛不痒的内气化形,根本不可能拦得住我。”提议遭到了孟文茵的拒绝,黄萧言语之间已然显露凶相,“这么多年过去,你该不会始终以为自己实力在我之上吧!” 一击侧踹重重落在了孟文茵的小腹上,黄萧的袭击效果显著,鲜血飙飞之下将孟文茵踢飞出去,重重砸进了剧院的墙中。 挥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黄萧言语间冷意非常:“不过是让了你几年,现在反倒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开枪!” 于是众人领命,向着孟文茵砸进墙壁的方向扣动扳机,子弹如雨般宣泄而去,啥时间将本已经扬尘四起的现场打出一阵更加浓厚的烟尘。 “停。”开枪后的半分钟叫停射击,黄萧已然察觉端倪,一招横扫带起凌厉的腿风,如同剑刃般的踢击远远地向孟文茵消失的方向冲去。 狂风顿时吹散烟尘,将踢击消散之处孟文茵的身影给显露出来。 “终于来了?”眯起眼睛凝望孟文茵的身姿,黄萧高声呼道,“梨园行的伶门演武,能够将自己演绎成为角色本人的可笑功夫——这次演的又是谁!” 孟文茵的女声、粗犷的男声如同走漏信号的电视,刺刺拉拉地交响着:“可笑功夫……你说……我伶门演武可笑?你说……这些年来都是让我?” 黑盔黑甲之下,烟气笼罩显露出将军身姿。 “可是黄萧,作为卧底,我何尝不是在隐藏实力呢。” 话音一落,不等黄萧看清她的真身,孟文茵骤然逼近,那高过两米的庞大身躯压下一阵劲风,瞬间将黄萧其人笼罩在了一片恐怖的阴影之中。 继而,那将军舞动手中兵刃,将根本来不及防御的黄萧给狠狠打飞了出去。 剧痛袭来,黄萧感觉到左侧两根肋骨被打断,停稳身子后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咳咳!” 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看来刚才那一招还伤及了内脏。虽然及时用内气进行了体内的防御,但还是没有逃离受伤的下场。 “混蛋小妮子……演的是谁啊……!!” 定睛观瞧,那被内气裹覆而变作两米巨汉的女人,其扮演的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装锏,挂鞍桥,上阵临敌锏法妙。晃三晃,摇三摇,兵见愁,鬼见跑,五虎上将命难逃。背弓带箭逞英豪,威风凛凛杀气高。要问此公名和姓,姓秦名琼字叔宝,好汉的英明四海漂! 塞洛斯一众见状还要开枪,孟文茵变作的秦琼双眼一瞪,挥舞手中瓦面金装锏,顿时愁云惨雾、狂风袭来,劲风呼啸之间早已将数十人掀飞出去。 “蠢货!那样的功夫你们也想靠枪来赢吗!控制组的人,用能力!!” 随着黄萧下令,数十人组成的小队发动异能,无数的辉光绳索从他们手中显现,而后向着孟文茵抛投过去。 孟文茵见状冷笑,灰烟之中人形骤变,秦叔宝的瓦面金装锏挥舞间化作了钢刀一口,将那飞来的数十根绳索给挥舞斩断。随后人影飞身而起,仗刀直杀入敌阵,砍瓜切菜般的将塞洛斯的人给剁翻在地。 “一群废物。”暗骂一声,黄萧纵身追去,经由肝木之气攀附的锋利手刀向孟文茵挥舞攻击。孟文茵见状回刀迎击,二人的攻击相撞又是一串火花连带内气的震颤与轰鸣。 黄萧凝视孟文茵那已经被内气包裹的脸庞,只觉得对方气力大得惊人,若是一再僵持恐怕也难逃被一刀两断的下场——身法灵动、刀法刚毅,此时的孟文茵又扮作了飞云浦的好汉武二郎。 “原来……你的功夫竟然能在短时间内饰演这么多角色……”闪身躲过了孟文茵的钢刀,黄萧提膝顶去,同样被对方给放了出去。二人拉开距离,塞洛斯的众人便顿时开枪射击。 虽然刀法密不透风,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稍有疏忽,孟文茵的右臂上中了一枪。好在内气裹覆如同一层坚实的铠甲,子弹打在手臂上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 “孟文茵……”狞视着眼前曾经的队长、曾经的搭档,慢慢冷静下来的黄萧一时也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以为孟文茵该是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为坚决地信赖塞洛斯、选择塞洛斯。 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来自于prdc的卧底,是一个已然将他、将他身后的四百多人视为了贼人的敌人。 孟文茵轻轻地喘息着,她的目光镇静而澄澈,似乎是早已经做好了将黄萧视为敌人、亦或是被他视为敌人的准备。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却没有料到自己身份的暴露是为了保护李游书,更没有料到自己身份暴露之后,紧跟着可能便是要迎接死亡。 不管如何,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孟文茵!!”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黄萧身后拥有着能量外放异能的攻击组已经一字排开,蓄能产生的耀眼光芒以及迎面而来的热浪令得大厅之中温度骤升,距离较近的座椅甚至由于高温开始融化自燃,“不,我该叫你‘蛆虫’!你这个塞洛斯的叛徒!!” 瞪着内气逐渐退却、重新显露了真身的孟文茵,黄萧下达了最后通牒:“立刻投降,否则我只能选择将你杀死……快二十年的交情了,不要逼我!!如果你束手就擒,兴许塞洛斯先生……可能饶你一命。” 面对那强光、那热浪,孟文茵只是微笑,灰黑的内气再次逸散,于回旋中化作戎装裙甲、护背靠旗。 这次,孟文茵的身形没有变化,依旧是那灵动婀娜的窈窕女身,然而那双凤牡丹绣甲胄、那背上四面无风自动的靠旗,乃至那头上双翎、虎头肩甲、手中钢枪。错不了,这才是真正能够展现孟文茵之灵魂的角色。 好一员女将,生的是娟秀英武、微风八面——急如闪电快如风,银刀红马越长空。巾帼女儿豪气壮,阵阵不落穆桂英! 终于,沉默许久的孟文茵,在面对黄萧的最后警告下开口了。 仍然是清丽的唱词,依然是婉转的曲调。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第四二一章 夕避长蛇 当孟文茵正在江城剧院与黄萧率领的一众人激战之时,驾车驶去的李游书一行人已经进入了江城东北方向的新城区,只要再往北开出一段距离,他们将彻底逃脱塞洛斯的监视,一路坦途。 “老唐,你以后有没有跟他们一样为国效力的打算?”望着窗外的景色,李游书突发奇想地问道。 唐雨寒摇摇头:“你快别笑话我了,就凭我?我一没那个本事,二也没那个觉悟。报效祖国,有人用武力,有人用智力。我唐家祖祖辈辈都给国家挥刀,到我爷爷那辈儿才刚停下,已经累了。相比于为国家挥刀,我还是为国家拍几部好电影,夯实一下文化产业吧!” 李游书闻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张望窗外的夜景。 “小子,你不会是想听葛鹏池的去那什么prdc吧?” “当然不是,我这才什么年纪啊。何况我才不需要别人来决定我的人生,我想要活成什么样子,我自己说了算。” 魏若熙闻言在后排笑道:“游书真是了不起。人活一辈子,很难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呢。” “若熙,这就是我兄弟的厉害之处了——人刚成年,有学历、有本事、会挣钱,你知不知道他做饭也是一绝?” 方澜闻言来了兴趣:“哟,你还会下厨?” “在山里住学的小门小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谦虚地摆了摆手,李游书果断停止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追捧。 就在此时,唐雨寒却忽然脸色骤变,高声一句:“坐稳了!” 而后汽车猛刹,唐雨寒方向盘猛打,轿车在空旷的街道上横向漂移,而后缓缓停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地面骤然出现一道裂痕,仿佛无形的铡刀自天空坠落。距离挺稳的轿车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 唐雨寒停车凭的是直觉,而李游书此时却把那东西看得一清二楚——这是让·克朗的能力创造的攻击,所以只能看见地面被斩切留下痕迹,却不能看清攻击之物的实体。 “该死的,大家下车。”极其冷静地骂了一句后,唐雨寒第一个抽刀下车。不等察觉敌人所在,无数的火球便从天空坠落下来。 感觉到自头顶而来的热度,唐雨寒拔刀出鞘,呼吸法‘镇妖’骤起,刀圈中被无限放大的轰击将头顶的火球给尽数击溃,而后烟尘之中便显露出了站立在半空中、正俯瞰他们的阿努什卡以及十余名黑衣人的身影。 见状,李游书牙关一咬,低声道:“妈的,咱们怕是被追上了。” “没事,这仨瓜俩枣的,还不够咱兄弟俩塞牙缝。”唐雨寒说着挥臂振刀,寒光冷刃在月下跃跃欲试。 此时魏若熙和方澜也已经下车,见头上呜呜泱泱站了十余人身影,其中还有曾让李游书、唐雨寒二人大费周折的阿努什卡,魏若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若熙,你跟方澜找个藏身处,我跟老唐来对付他们。” “游书,我、我想跟你一起!”回想起方澜射箭时的飒爽英姿,魏若熙不由得为自己不能帮助游书而感到愧疚,此时听了他的安排,她下意识开口说道。 李游书闻言,回头冲她一笑:“我不想让你受伤啊。” 说话间功夫,阿努什卡率先自半空中跃下,紧随她的十余人便也跳下来,以半圆之势将四人给堵在了路上。这是即将向城郊去的一条路,此时路上空旷静谧,没有任何的目击者,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点。 虽然还有话想说,但此时的情形也容不得魏若熙多做言语。当机立断,她选择听从李游书的建议,不给他添乱。 “那你小心。”点头之后,她便与方澜一同向着阴影之处奔去。 李游书回头,一瞥之后发现让·克朗竟然不在。 “你的长官呢?那个被我一巴掌打趴下的。”冲阿努什卡挑挑下巴,李游书问道。 阿努什卡神色依然冷静,仿佛从来没有悲喜忧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给你收尸还重要?” 无视了李游书的垃圾话,阿努什卡向他们伸手:“交出样本,另外三个都能活。” 李游书闻言冷笑:“合着就我得死呗!” “是去总部基地,生死,塞洛斯先生决定。”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一声叫骂,李游书腾身而起,“毕方鸣”“龙抬头”“无妄诀”三重叠加下的巨大火龙轰然降临,以惊人的态势向阿努什卡一行人冲了过去。 面对轰鸣而来的火龙,阿努什卡冲身边一人说道:“张开防御结界。今天已经见识过够多火焰了。” …… 与此同时,江城大剧院里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第二十分钟,被黄萧率领的五百人秘密行动队,在跟显露身份的孟文茵一番激战之后,已经剩下了不到十人。黄萧本人此时也是遍体鳞伤,额头上一道狭长伤口流下的鲜血令他整个左眼都睁不开,左臂肌腱断裂导致他此时只能以单臂迎敌。 而他们对面,孟文茵的遭遇也算不得好——虽然还保持着穆桂英的伶门演武之姿,但她身上的内气铠甲已经有七成被剥落,裸露在外的肉身上是刀伤、烧伤以及枪伤,腰侧拳头大小的一处贯穿伤里,鲜血滴滴答答在她身下汇成一片血泊,她明亮灵动的双目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变得迟滞暗淡起来。 以一人抵抗五百人的队伍,其中不乏实力仅次于黄萧的超能力者,能够鏖战至此,孟文茵可以说是尽力而为、且战功卓绝了。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黄萧的眼中这时间也已经没有愤怒可言,只是一片悲凉地望着遍体鳞伤的孟文茵,开口问道:“还打么……” 沉沉地点了下头,孟文茵的答案果断而坚决:“打。” “闹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游书……” “他都已经走了!” “我多拖住你们一回儿,游书就……多……” 话未说完,身后四面靠旗中的最后一面也掉落下去,孟文茵的伶门演武由于受损过重、失血过多终于无法再支持下去。灰黑烟雾化散而去,她那身受重伤的娇弱身姿向后一倒,跪坐到了地上。 面对这样的机会,剩余的最后七名秘密行动队队员等待黄萧的命令。 然而。 “停火。”一屁股坐到观众席的椅子上,黄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想打了。凭这样的兵力,就算追上李游书也做不了什么。你赢了,孟文茵。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身上去,是prdc的胜利。” 闻言,孟文茵先是一怔,而后便后知后觉地露出了放下心来的笑容,开口道:“黄萧,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 “觉得什么?” 戛然而止的话语令黄萧不解地抬头,可当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后,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裂的哀嚎。 “文茵——!!!” 第四二二章 邪魔登临 “喂喂喂,你们该不会只有这点本事吧?”尸堆的顶点,prdc特战组的白狐掐着让·克朗的脖子向他投以嗤笑,“你可是行刑捕杀队的副队长啊,听说在你手上死掉的塞洛斯的内部成员,用大货车都拉不过来,难道你只有这点本事?” 被他掐在手中高高举起的让·克朗血污满面,右臂被斩下、双腿骨折、半身烧伤,就连眼睛都被抠瞎了一个,其情况可谓悲惨。 星辰站在白狐身边,张望着另一个方向迟疑不前的秘密行动队队员们:“他犯了两个错误——主帅出马若是被斩了,对士气无异于空前的打击,而他却以为亲自出马有利于鼓舞士气;第二点是他以为自己的实力足以与我们相匹敌。” “不过第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错误,毕竟主将对主将,也算是正义的单挑。” “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不是很明确,”胜券在握,凝练的火焰飞弹从星辰手中飞出,远远向塞洛斯一众残党抛投而去,“咱们两个不是主帅,只是兵器。” “你都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啊。”白狐将让·克朗的身躯扔下尸山,而后又冲着他的脑袋毫无犹豫地开了两枪。男人中弹的脑袋剧烈抖动,而后身躯也随之抽搐了几下,看来是该死透了。 而远处,爆射而出的水柱汇聚成一片汹涌的水幕,将星辰炽烈的攻击给阻挡下来。伴随冷热交替产生的“嗤啦”巨响,大量的蒸汽弥漫开来,将这片战场笼罩在了昏昏的迷乱之中。 望着拥有同性质超能力的塞洛斯人员组合而成的水幕防御阵势,星辰神色平静地给予了称赞:“即便死了领队也能够如此镇静地进行作战,塞洛斯培养出来的士兵看来还是值得称道的,光这一点就比prdc的大部分队伍要强了。” “不对啊星辰,”这时,灵光一闪的白狐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说领队死亡之后依然能够持续地进行作战,恐怕还有个原因……” 说着,白狐指向了尸山之下已经不再动弹的让·克朗:“也许他在死之前,已经下达了‘死战到底’的命令。” “你的意思?” “从刚才开始,你有发现那个女的跑哪儿去了吗?” 伴随白狐的询问,让·克朗被其击穿头颅的身躯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而后便消失化散在了空气之中。 星辰与白狐二人见状皆是一愣。 “调虎离山。”星辰语气依然平静,但再次出手攻击时,那汹涌爆裂的火焰便足以说明其内里已然升腾的怒火。而白狐见状也是阴沉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被耍了,只以为他的能力能够创造不可见的物质,没想到只是懒得施加色彩而已。” 二人戳穿让·克朗之诡计的同时,由让·克朗率领的秘密行动队千二百人已经被杀的剩下五百人左右,而受其胁迫不得不参战的定戢会成员早已经在战斗中纷纷逃窜,不知所踪了。 反观特战组二人,白狐其身虽然已遍体鳞伤,可伤势的恢复堪称神速,除却看来一片破败的衣物和满脸的血污外,实则是活力充沛的状态;而星辰自始至终都以常人难以靠近的高温层保护着身躯,以至于半颗子弹都不曾擦碰过他的身躯便化作了液态。 但即使面对着能以两人之力压倒千余人的对手,秘密行动队的队员们也丝毫没有放弃战斗,此时除却开枪的队员外,拥有攻击性异能的人员也组织起来发动袭击。一时间,激光、电流、毒气的巨浪、飓风构筑的刀山,即便是钢铁之人也难以承受的巨额攻击迎面而来。 “这么看,倒像是我们被牵制住了似的,真丢人啊。”面对着压倒性的能量输出,白狐无奈一笑站到了星辰身后,“帮我挡一挡吧老兄,从肉泥状态恢复多少有些麻烦,还很痛。” 星辰没有拒绝,在白狐站到自己身后的时候便高高抬起了自己的右腿,冷言说道:“这个时间应该也快开出江城了,希望那几个习武的小子不要让我们失望。” 言毕,重踏触地,一道细长的火线从星辰脚下呈现弧状延展。 紧接着,横贯千米的半球状火幕拔地而起,将自对面而来的攻击尽数抵挡下来。高额能量碰撞的震颤轰鸣自南夏区向外扩散,化作永不止息的回音随气浪传遍江城的每个角落。 在冲天的火光、炙烤的高温下,葛鹏池藏在这公园中唯一一片还没有被夷为平地的树荫背后,紧张地观望着战况,下意识说道: “想必黄萧会拖延一下时间,游书,你们现在应该已经逃出江城了吧!” …… 伴随刺耳的破风声,一道无形的冲击准确无比地贯通了孟文茵的小腹,将其身躯狠狠钉穿在戏台之上。 当男人在黄萧的哀嚎声中踏入这遍布尸骸的大厅时,霎时间鲜血飙飞,本已经遍体鳞伤无力战斗的孟文茵遭此重创,双手握住无形的长枪,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惨叫声。 “文茵,文茵!!”伴随凄厉的惨叫,黄萧从位子上纵身而起,然而因为受伤过重加之失血,一阵剧烈的眩晕影响他的头脑,令其不等迈开脚步又狠狠摔在了地上。 但是他的嘶吼依然没有停止。挣扎着扬起脑袋,黄萧瞪着那走进大厅的男人的身影厉声怒骂:“让·克朗,为什么——!!!” 为什么? 伴随沉稳而间断的脚步声,让·克朗拾级而下,心中暗暗回答着黄萧的问题,在所剩甚少的队员的注视下向孟文茵走去。 我的能力,凝缩、挥出,于是击中、洞穿。理所应当,所以会胜利啊。这就是‘为什么’的答案,副会长黄萧。 用仅剩的右臂撑起身子,黄萧一声怒吼爆射而起,向让·克朗打出一记威力惊人的指刺:“我问你为什么要向我的队长出手!回答我!!!” 然而未能命中,黄萧攻击的身影因让·克朗能力发动拦截骤停,而后被让·克朗一记高踢命中下颌,双目失神地倒了下去。在黄萧倒下的瞬间,让·克朗再次发动异能,以从天而降的巨大斩击将整个观众席连带黄萧的右腿一分为二。 劲风暴起、烟尘翻涌,黄萧断腿的创口中喷出鲜血,令他继魏若熙之后也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哀嚎。 “黄萧!!”虽然已经自身难保,但看见搭档受此重创,虚弱至极的孟文茵还是向他发出一声哭喊。 在两人悲怆的状态之下,让·克朗垂下眼去,向凄惨的黄萧投以轻蔑的一瞥,确认他的行动能力几乎丧失后,继续向孟文茵的方向走去。 终于,走到了孟文茵面前的让·克朗解除能力,透明的长枪消失的刹那,孟文茵脱力向下跪倒,又中途被让·克朗掐住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至此,男人终于说话了:“所以,你们合伙将我支开,应该并不是为了在这内斗个你死我活的吧?孟文茵队长。” 孟文茵双腿离地,此时呼吸困难地踢蹬着双腿,仍然怒视面前的男人,没有丝毫软弱的迹象。 “嗯,我猜你也不会说。”让·克朗四下张望了片刻,“不过我能猜的出来,你应该是prdc的卧底吧,虽然黄萧想要趁我跟特战组的怪物战斗的时候趁机抢走功劳,却被自曝身份的你给拦住,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战况……呵呵,六百人的队伍,竟然被你给杀光了。” “让……克朗……你!”看着在男人手中几乎命悬一线的孟文茵,黄萧不顾腿伤向他咬牙叫道。 又是一道斩击飞去,黄萧艰难翻滚方才勉强闪过。让·克朗的眼神阴寒无比地射去,冷声笑道:“孟文茵是叛徒,而你将我出卖、中途撤离的行为则是抗命。身为行刑捕杀队的副队长,你们两个今天都该死在我的手里。”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了孟文茵:“所以我最后再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样本呢?” “第二,李游书去了哪里!” 第四二三章 谢幕之战 面对让·克朗的审问,孟文茵只是哼哼一笑,冲着他的脸吐了口血沫:“fils de pute(法语:你个狗 娘养的)!” 受到了友好的问候,让·克朗笑而不语,孟文茵的脸色却骤然变得扭曲起来——就在听到了她的辱骂后,让·克朗将手指戳进了她的贯通伤中用力搅动起来。 这样的剧痛即便是孟文茵也难以忍受,使她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来。 “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能大体猜到他们的去向,”折磨了一会儿,让·克朗将血淋淋的右手抽出来,狞笑不止,“既然吸引注意力的战斗发生在西南位置,他们必然是往东北方向逃窜。我已经让阿努什卡追过去了,他们跑不了!” 失血和剧痛的双重影响下,孟文茵的脸已经惨白一片不见血色,她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但还能听到话语,让·克朗的嗤笑、四周纷乱的轰响。 以及黄萧的声音。 “文茵!文茵!!” 虽然从小就不喜欢他,甚至说有些讨厌他的管束和算计;虽然现在是prdc的一员,跟他处于对立的立场。可是他终究还是那个跟自己自幼相识、从未分离过的黄萧。 “文茵!克朗,你给我放手!!!”察觉到孟文茵的气息逐渐衰弱、眼中向来灵动的光芒也逐渐淡化,黄萧不顾自己残废的境地,用力扶着观众席的椅子站起身来,摇晃着、挣扎着,而后握紧了右拳,伸出了食指。 好吧,既然到死你都不肯放下我,那我至少得回应一下你的关心。 这样想着,孟文茵的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声音开始变得沉稳起来。 “让·克朗,你知道塞洛斯内部一直有个不知真身、不明动向的卧底么?” 骤然松手,让·克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敏锐的直觉在发出警告:再不松手,那只手就要被折断了。 向侧里跳退着,让·克朗将孟文茵和黄萧的身影纳入视野,凝视二人的同时在心中自问:“两个命都只剩半条的人,为什么还会散发出如此凝重的杀气呢……” 见让·克朗不说话,孟文茵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见她招牌性地扬起手,以最后的内气召出了一杆长枪:“你们一直在寻找的、一直求而不得的那个‘蛆虫’,就是我。” 让·克朗闻言一怔,而后便露出了那标志性的诡异笑容:“原来就是你。”说着,他又扭头看向黄萧,“那你呢?为什么也要跟着这个叛徒一起阻止我?该死的黄萧。” 只剩一腿一臂的黄萧如独腿锡兵傲然挺立,手中旋转的幽绿指刺蓄势待发:“从小就是这样的,文茵做什么我都没办法指责。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现在她想要拖住你,哪怕多一秒钟也是好的。” 闻言,孟文茵看向黄萧,向他投去了一丝欣慰而又哀伤的目光。 真是个“没有原则”的男人,为了我要做到这一步吗。 黄萧应答的目光坚定无比。 如果是为了你,当然。 狂风随狂笑而起,让·克朗的狂暴异能波及整个大厅,将仅剩的那七名秘密行动队队员连带无数的尸体尽数搅碎,在这血腥绝望的场面之下,让·克朗发出了行刑的通告:“那你们两个就一起死吧!” 无惧无畏,孟文茵和黄萧二人正面迎敌,殊途同归地向敌人奔去。 …… 江城新城区已经是最外围的辖区,出了新城区就能到达县级市嫲城,塞洛斯的势力便再也追不上了。 但就在通向高速公路的一条僻静无人的城郊公路上,火焰、刀光、轰鸣震颤和剧烈的狂风在此持续不断地上演,阻碍着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李游书众人。 厚重的臂膀与沉重的拳击相撞,李游书将出拳的阿努什卡给硬生生顶飞出去。而后,肩部遭到侵蚀的脾土之气剥落,在阿努比斯神死亡之力的影响下崩裂风化,消弭而去。 “啧,这本事真是够棘手的!”近战不占优势,李游书只得用曹鸿蒙呼吸法“掌中乾坤”压缩心火、肝木两气塞入阴手百步捶的劲力之中,一次创造出能够隔空击出、触之即爆的炸劲向阿努什卡攻击,但阿努什卡那坚实的半神之躯即便是真正的手雷都难以对其产生伤害、连唐雨寒认真挥刀之下也只能造成轻伤,何况其本身还拥有着近乎不死的恢复力,李游书的攻击对她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 三五隔空拳劲落在阿努什卡猛进的身躯上,爆炸产生的浓烟瞬间笼罩了她的身躯。当那亮黑色的身影冲开烟雾准备向李游书挥拳进攻之时,阿努什卡却已经丢失了李游书的踪迹。 “哼,凭借浓烟躲避身形,简直像忍者一样。”说话间,神明之女挥舞手臂扬起拳风将浓烟吹散,而后迅速转动头颅与眼球寻找着李游书的踪迹。 去了什么地方…… 本能地凭借着风中的震颤找寻敌人的踪迹,然而此刻,阿努什卡却察觉不到李游书的半点影子。 而就在她警惕着黑夜街道的时候,握紧拳头的李游书早就已经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等候多时了。 鬼影夜行不光是潜入黑暗的身法,也是在体表以内气形成隐身涂层的功法,不光是在外呈现融入阴影的深黑,以内气形成的隐形涂层可以隔绝一切探查手段,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以鬼影夜行搭配出招前的刹那都不会被察觉的寸劲,李游书于阿努什卡身后一招寸劲崩拳正中后腰,将她打得一个踉跄。 “竟然在我身后!是什么时候……” 就在阿努什卡不能理解对方何时潜入自己身后的瞬间,李游书俯身前冲挟住其两腿,以掼跤功夫将阿努什卡给掀翻在地。惯性引发离心现象,令阿努什卡的额头重重撞在地上。不等其起身反打,李游书跪伏上去以膝盖压住其身,一击重拳落在了她脑干上。 在出拳的刹那,李游书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杀人的时候越发的果断了。自从杀了柳仕良之后,他出手时常常越过那条“不致死”的红线,以至于到现在要击断一个女人的脑干都变得如此干脆。 然而。 猛地一弓身,阿努什卡好像野牛似的,以其强悍的腹部核心力量将李游书给掀翻了出去。 滚地一个骨碌的功夫,李游书心里震惊不已:已经是下死手了,难道她的脑干也是铁打的?! 当他起身之际,阿努什卡的踢击已经袭来,他只得架起双臂运气格挡,但仍然被对方给踹了个七荤八素,打着滚地飞了出去。 一箭射倒了围攻唐雨寒的黑衣人之一,躲在暗处的方澜发现了李游书正处下风的情况:“不行,李游书虽然厉害,但跟那种怪物女人一比还是差一截。一力降十会,用技术对抗力量本来就是抓着剑尖儿与人搏斗,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我得帮他一把了。” 孟文茵闻言皱眉:“可你的箭要伤到她也不容易啊。” “没事,”方澜说着已经弯弓搭箭,“见识过气功、见识过横练,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连眼睛都射不穿的。” “咻”的一声,漆黑箭矢穿透树丛,突破空气的壁障发出破风之声,在月下划过一道漆黑长线向阿努什卡的眼睛射去。 虽然已经被察觉,但那射速惊人的长箭还是快过了阿努什卡的反应,在其眼睑划过一道血痕——缠绕了内气的箭矢最大程度地减小了摩擦力,其速度、穿透力都能达到了子弹的层级,而无声和轻便的特性又使得弓箭更加地适合暗杀。 在这个近乎无光的夜晚,方澜才是最大的威胁。 极力地躲避了,虽然没有伤到眼球但还是被妨碍了视野,当阿努什卡因疼痛而下意识闭眼、那视野昏黑的刹那,李游书的身影已经迈步逼到了她的近前。 “既然从外不行,那就试试内击!” 第四二四章 强敌追至 进攻的方向,大致可以分为三种——针对肌体的攻击、针对内脏的攻击和针对关节的攻击。 这样的分类相对笼统,且在实战中,一瞬的进攻常常会产生复合效果。但概而言之,刀刃能够刺伤人的肌体,再深些则伤及内脏;擒拿技术可以折断对手的关节,产生剧痛的同时令对手的机动力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格斗中最常用的一样东西,却最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拳头,并非针对肌体进行攻击。 殴打腹部,是为了触发肝脏包膜丰富的痛觉神经,引发剧痛令对手失去行动力;殴打脸颊与下巴,是为了引起颅骨内脑部的震颤,令对手在眩晕中失去意识;殴打侧肋,是为了引发骨折的疼痛效果。 拳头的效果,与其说如刀锋,不如说像重锤。 人之拳,是向内的攻击。 虽然,但是。 人之身,也并非那么容易突破的壁障。脂肪与肌肉可以缓冲、骨骼可以抵御,何况还有双臂的拦截与回防——这层层的壁障,并非那样容易突破。 虽然,但是。 自内气被察觉以来,武斗之技蓬勃而发。虽然如气功、横练等护身之法令人体成为了更强之盾,但人之拳,却一刻也不曾停止过磨练! “既然从外不行,那就试试内击!”当眼睛被方澜偷袭而错失视野的一瞬,阿努什卡听见了李游书这样的一声呼喊。 而后,她的腹部感觉到了硬质的突入。冰凉、坚实、凸起而略粗糙。 很明显,那是拳头。 这样的攻击她已经承受了许多,且在与李游书的交锋中她已然确认:这年轻人的手段极少能够伤及自己,因为“武”是很难进行能量外放、多以物理攻击为主的技术。而李游书的物理攻击,绝大多数都难以突破她半神的天性肉体。她的身躯——皮肤、肌肉,乃至骨骼和内脏,可以说每一个细胞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超高密度,所以人类的攻击产物少有能够将其伤害的存在。 可这次似乎不同,当李游书的拳锋落在她腹部之时,他冰凉的拳头骤然变得灼热,并且那被自己肌肤隔绝在外的热度在刹那便穿透了防护、向内渗透进来。 那是一瞬的事实,当阿努什卡的脑中清晰认识到这点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在爆燃劲力的推动之下飞上半空。旋转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明月的光辉和强烈的震颤,那是她已经重重衰落、仰面倒地的证明。 腹部剧痛,腹肌和肠道中有着燃烧般的灼痛感觉,而且比她曾经经受过的炙烤要强烈千万,只有前不久被名为星辰的敌人引发的那次烧伤能够相提并论。 当失去战斗力的阿努什卡躺在地面的凹坑之中,连哭喊的力气都被那体内熊熊烈焰燃尽之时,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无懈可击、引以为傲的身体并未被击溃,而是被穿透了。 吹去了拳上的烟雾,李游书远远地冲阿努什卡说道:“躺一会儿吧。” 当李游书抽身猛进,逼入阿努什卡门户之时,他用的是炮拳架势。这是他最擅长的架势,但更大的意图在于进攻。 那一拳,并非附和的内气,而是内气的瞬息万变。 在拳出之时,以肾水之气产生的渗透力带来强烈的柔劲,李游书成功地将内气以波动的形式穿透阿努什卡的身躯、打入其内里;而后,倒行逆施的肾水化作凝缩的肺金,将那波动迅速压缩起来;当达到了最大的压缩力后,肺金以下犯上,变作了升腾的心火。因肺金的消失,高压释放而产生一瞬的爆发,加之烈火推波助澜,于是拳劲制造的炸弹在阿努什卡的腹内爆炸开来。 如果说附和内气考验的是李游书的控制力;那么这一拳,则完美地展现了他对内气的变动力。 这一拳,即便是方澜和魏若熙全程观察之后也不免惊喜而困惑,心中都想着战斗结束之后去向李游书请教一番。 击倒了阿努什卡,李游书马不停蹄,纵身向唐雨寒那边赶去帮忙。而此时他的好大哥也已经抽刀断水,接连砍翻了五六人。 “嘁,看来你们这些擅用异能之人,也并非就强的离谱嘛。”招牌性地挥刀甩脱血迹后,唐雨寒举刀朝向那剩余的个位数敌人,刀刃之上流露出一片无血而自红的刀光,“来啊,咱们继续。” 话音一落,迎面而来的波动被唐雨寒察觉,男人将刀刃朝前立起,不费吹灰之力地劈开了袭来的念力。 “竟然连念力都……!!” 长刀横挥、念动力者人头落地,唐雨寒冷笑一声,在敌人诧异的目光中勾手挑衅:“只要是进入刀圈的东西,没有我斩不断的。” 几人见状脚步纷纷向后挪动,心生退意。 便在这时,李游书的身影从后闪出,一招飞身谭腿将其中二人狠狠踢晕,而后落地接扫堂腿,将其余人等扫翻在地。 “等等,我们可以谈谈!”眼见得死到临头,其中一个黑衣人给出了提议。 然而李游书却不这么想,说话间将腿高高抬了起来:“抱歉,跟塞洛斯的人没得谈,赶紧给我躺下!” 李游书的震脚能够撕裂大地、震颤空气,他抬腿认真的一踏之下,断无活命的道理可言。 “等一下,别!别杀——” “轰隆隆”如同雷鸣自脚下传来,李游书的重踏停在了半空,劲风与震颤令得脚下那黑衣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然而仅仅是一寸的距离,李游书的攻击却停下了。 不,是被阻遏了。 “哼,终于来了。”冷笑一声,李游书和唐雨寒下意识离开了这战斗的旋涡,重整旗鼓摆开架势,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在那里,熟悉的人影,不,熟悉的鬼影,如同从地狱之门后踏上云端的邪魔,以扑面的血腥、慑人的威压站立于半空,冷眼凝视着地面上的敌人和手下。 “是、是克朗副队……”缓缓起身中,有人认出了那个身影。 让·克朗一步步走下来,如同走在无形的台阶上一样平稳持重。当他降临到剩余人身边时,那些从李游书手中捡了条命的秘密行动队成员畏惧于他满身的鲜血和暴戾的氛围,无一开口。 “十二个人,位阶仅此于黄萧,精英中的精英,”环视着手下,让·克朗说话了,“现在还剩下五个。看来有必要向基地传达一下整编秘密行动队的提议了。废物的队员、废物的队长,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 剩余的五人闻言皆是一悚,纷纷鞠躬道歉:“请您原谅!” 可五人鞠躬,却只有四人直起了身子——刚刚向李游书投降的那个,在鞠躬的瞬间被让·克朗斩下了头颅。 “怎么,连你都受伤了?” 扭头看了眼踉跄而来的阿努什卡,让·克朗眉头微蹙,“说来也是,连我都被他打伤,你会受伤也并不奇怪。” 随后抬手挡下了唐雨寒的剑气,让·克朗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对面。 在那里,他迎上了李游书复杂的目光。 疑惑、惊讶、愤怒、恐惧——当然,无一是对他本人而来的。 于是嘴角一挑,让·克朗向李游书笑道:“有问题吗?” 嘴唇颤抖着,李游书向他发起质问:“你……你从哪里来……” “时间紧迫,我还是一并回答了吧——”看来让·克朗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将插兜的双手抽出,引发了天空、大地与空气的共振,地面龟裂、尘土飞扬,天昏地暗之下,狂笑的男人向李游书吼道。 “叛徒孟文茵、叛徒黄萧,二人已经被我亲手行刑,他们两个的脑袋,现在正紧贴着靠在戏台上呢——!!!” 第四二五章 行将狂战 当江城剧院再次传来脚步声时,来的竟是个身穿旗袍的女子。 她向前走着,长驱直入地进入大门、穿过售票前厅,而后到达了演出大厅的门前。 尚未开门,一阵难闻的血腥味便顺着门缝逸散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喃喃自语着,周神通将手指一挑,弹指而起的妖力推开大门,数百人的尸山血海、断臂残肢瞬间暴露在了她的眼前。血肉、布片、弹壳,无一成形。 抬手象征性地捂住口鼻,周神通黑着脸往前走去。高跟鞋踏在松软殷红的地毯上,血水便被挤压着从中洇出来,染红了她的细长鞋跟。 整个大厅的地毯都被血水喂饱了。 “啊,我刚买的,真是的。”娇声抱怨了一句,周神通自责于自己的疏忽,在空中画下一道符文,随即轻身跃起、踏空而行,向着损毁最为严重的戏台飘去。 越是靠近,她就越是看透了发生在戏台附近的战斗的惨烈。 最终,她的脚步落在戏台上——在那里,两个人头靠在一起,血腥、恐怖,又透露出些许的悲凉。 “这女的……”从女方残损的面皮中认出了些许特征,周神通皱起眉头来,“这女的不是跟李游书去海洋馆那个么,果然是跟塞洛斯有关系。” 说着,她又将另一个符文挪到了黄萧的头上。 霎时间血光闪亮,周神通确认了黄萧的身份:“原来是你。” 那个她一直寻找的,潜藏于这国家中暗杀无铭外交人员的塞洛斯卧底,就是黄萧本人。因为其经纪人身份空闲颇多,所以拥有着实施暗杀的充足时间;更因为其绝大多数时间都与孟文茵相伴,这才导致孟文茵身上沾染了他杀戮之人的残魂,险些被周神通误认。 看着头盖骨都被削去一块的黄萧的惨象,周神通轻叹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死了也好,省的我费劲儿了。” 说罢,她起身而去、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 “游……书……帮帮……” 周神通研究奇门异术、道法邪功,故而经常与阴魂打交道。绝大多数人的灵魂死后不久离体消散,而少数精神力、生机强大之人,死后灵魂能够存留数小时甚至几天。但能被她不通阴阳之术便用耳朵听见的灵魂的呼唤,从来都没遇见过——这得是何等的强大生机、又得是何等强烈的执念才能产生这种效果呢。 于是周神通掐诀念咒,双手食指中指抹过双眼,灵光聚于双目之际,一个婀娜身姿站在了她的眼前。 这下周神通认得更清楚了,就是在海洋馆跟李游书看水母的那姑娘。 “所以,你想说什么?”周神通见怪不怪,抱着膀子向姑娘的灵魂问道。 闻言,那女人的灵魂抱拳拱手,施礼相告:“我知道,您之前跟李游书有过交集,那天在海洋馆我也察觉到了您的踪迹。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知道您肯定是游书的朋友,我求您,救救游书。” “救他?怎么救?他怎么了?”周神通闻言眉头微蹙向她问道。能够进行正常沟通的灵魂可不多见,大多数离体的魂魄因为缺乏物质供应而变得飘忽,声音也多是失真而间断的,妥妥的谜语人。 那女人伸手指向东北方向:“新城区方向,让·克朗也在,再晚就……” 说到这儿,她的灵魂也终于因为内气的不断消散而变得模糊起来。能够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周神通点头应答着,伸手从口袋里抽出黄纸一张,以指尖鲜血写就符箓:“估计你跟李游书有些渊源,那我就帮你一把吧。” …… 李游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绝对不会问让·克朗第二遍,因为孟文茵惨烈下场的重复只会更加严重地摇撼他的心神,大战在即,他不允许自己因为心神不宁而出现疏漏。 但让·克朗显然是打算让李游书自乱阵脚,狂笑之下继续说道:“我斩断了她的手臂、撕开了她的双腿、划开了她的腹部,在她的右脸上留下从下颌到眉毛的纵伤,连皮下的骨骼都清晰可见!!” 躲在树上的魏若熙闻言捂住嘴巴,而方澜则紧咬牙关面色阴沉。她们两人都认得孟文茵,想到那娟秀姣好的面容、温雅恬淡的生命被让·克朗摧残到那般惨状,二人都不由得惊惧而愤怒的,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做下这般罪行的男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话间又十分傲慢地向李游书投去目光:“黄萧的话,作为叛徒就不用我多说了,下场必然是凄惨的。不过我倒是惊讶于他最后关头竟然选择跟孟文茵并肩作战,所以我把他归类于‘叛徒’而非‘过错者’,也算名至实归。” 说着,男人的目光顿时又变得狰狞起来:“所以啊,我才把他们两个的头颅放到一起了,血染的头颅就像并蒂樱桃,看来很是有趣啊!” 刹那间,李游书的身影已经窜到让·克朗眼前,一双血红双瞳死死盯住了他。男人早有防备地以能力将李游书阻遏下来。同时,十数根无形长枪从让·克朗身后袭来,密密麻麻地向李游书戳过去,将他曲臂格挡的身躯整个挑飞到半空之中。 “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陪你玩吗!!”忘乎所以的狂笑声中,李游书感觉到数以百计的箭雨在让·克朗的指挥下飞升而来,其攻击虽无形却有质,带起的破空声密集如雨,向半空中避无可避的李游书尽数射去。 剑气的洪流自下方爆涌,将射向李游书的箭雨给击溃冲散,但仍有少量的攻击遗漏,其中一支箭射在李游书肩上,在那里留下了不算深的伤口。 李游书飞身落下,撤回到唐雨寒身边。 “别冲动了,”双手持刀,唐雨寒目光沉静地盯住让·克朗,向李游书劝道,“他说这些垃圾话就是为了刺激你,你应该清楚。” 李游书点点头,将那无形的箭矢拔下丢在了地上:“抱歉,但我实在……” “这家伙比你我想象的要强啊,也许之前的那次战斗他一直都有所收敛。这次他被逼急了,恐怕要全力以赴了。” 说完,唐雨寒便感觉到身边亮起了刺眼的光芒。 伴随滋滋的电流声,李游书将衬衣扯开,亮出他右臂上已然被电光点亮、化作明亮图腾的花间龙纹。与此同时,他的双眼也迸发出夺目的光辉,闪电缠绕其身,致使其整个身影霎时间照亮了周遭的暗夜与昏黑。 “老唐,这家伙不能拖,得速战速决。” 而后,李游书向让·克朗呼道:“你听着,我会为孟文茵报仇。” “怎么?你也想把我的头斩下来么?”在让·克朗的指挥下,最后的四人加上阿努什卡已经严阵以待,“就凭你?!” 面对这挑衅,李游书还以震颤天地的狂啸。 “斩首……?我要把你给碎尸万段,让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第四二六章 声之形 伴随李游书一声狂啸,众人头顶的天空骤然响起滚滚雷鸣。霎时间浓云遮月,天昏地暗。喑哑的闪电在云层中翻腾,时隐时现地散发着光亮,令得云层下的大地为之震颤共鸣。 激动的情绪引发闪电爆涌,无数的电流扫击地面擦起激烈的火花。 见状,让·克朗双眼圆瞪,血丝遍布眼白之中,挥手冲手下人高呼:“上!杀了他!!” 于是除却阿努什卡,来自秘密行动队最后的四人并肩而上,双眼镭射、手中寒冰、金属化铁拳以及潜入黑夜的隐形,四人各施才能企图将李游书那狂怒之下奔腾的身影给截停下来。 塞洛斯是生产异能者的地方,在那里不要说区区放电,即便是能将自身化作带电能量体的人都存在,李游书这种在他们眼里算是放电的区区小把戏,想要战胜跟本不足为惧。 不过他们的判断存在着根本山的错误——李游书并非需要身上的闪电来进行攻击,那五气攒聚而生的闪电并非旨在进攻,而只是为李游书傲人的双拳增色罢了。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冲锋在前的金属化之躯被铁山靠撞碎、双眼的镭射无法捕捉其踪影、寒冰被闪电的炽烈逼退,而自以为躲藏天衣无缝的隐身之人被跃起的李游书临门一脚踩在了脸上。 “没空跟你们瞎胡闹!!!” 将脚下的人脸当做了垫脚石,李游书比那一声狂吼更加迅速地到达了让·克朗的面前,缠绕电流的重拳向他的面门猛击而去。阿努什卡见状从旁出手将李游书的重拳阻遏下来,被闪电波及的手臂顿觉一阵炽热麻痹,几乎无法动弹。 “你也给我滚开!”李游书反手嵌住阿努什卡手腕,一记过肩摔将其投飞出去。流动的闪电创造隔绝的镀层,阿努什卡触之即溃的腐化之力根本无法影响到李游书的身躯。 与此同时,唐雨寒紧随其后已经将释放镭射与坚冰的两个异能者给砍翻在地,并抬手一招剑气将滞空的阿努什卡打得更远了些。 在李游书摔飞阿努什卡的间隙,让·克朗瞅准机会发动能力,不可视的尖桩自地下涌出,霎时间将李游书给逼退回去。 闪电缠绕的身躯向后退却,唐雨寒的刀光便展开了第二轮的进攻。让·克朗的能力造就攻防一体的阵势,坚硬护盾防御剑气的同时,无形的箭雨几乎从四面八方无死角的射来。唐雨寒抽刀断水,护身刀法密不透风,将密集的攻击给尽数斩断弹飞,而后挺刀穿透无形壁障向让·克朗刺杀过去。 当唐雨寒的刀术终于一展之时,让·克朗的攻击也开始随着他的认真而愈发精确诡谲——自侧面而来的透明飞弹将刀尖撞击,让·克朗凭借这微弱的偏差挺身而近擦过刀身,挥拳向唐雨寒打了过来。 双手变单手持刀,唐雨寒屈肘回击,二人的攻击相撞一处,让·克朗挥拳的巨大力量将唐雨寒给径直顶飞出去。 “哼,小手段倒是不少。”感觉到大臂处的刺痛,唐雨寒垂眼看时,原来刚才肘击之时受了伤,胳膊上留下三个血窟窿。 将染血的不可视拳刺丢入空气中,让·克朗狞笑着看向了从唐雨寒身侧飞驰而来的电光。 闪电的速度岂是让·克朗所能企及,他能做的也只有在李游书攻杀之前便提早地张开防御,以数十层的坚壁层叠于身前,企图将李游书的身躯阻遏下来。 然而雷光闪烁划破夜色,李游书的身躯不仅在闪电加持之下达到肉眼难以捕捉的极速,其战斗力也在电流的加持下达到了前所未了高额伤害,虽然让·克朗此时杀意凝重、全力以赴,实力不可同日而语,然而面对有五雷正法加护的李游书也只是能勉强在其拳锋触及自己之时将他给阻拦下来。 “看来你只是空有一口大话,却并没有打败我的本事啊!”盯着李游书那明亮的双眼,让·克朗发出一声嗤笑,而后攻城锤似的重击从侧面袭来,李游书扭转身躯将其躲闪了过去,并在腾空的旋转中加速一记鞭腿,将让·克朗身前所有的防御都给踢了个粉碎。 便在这刹那之间,让·克朗逼近李游书,手中持握着其能力化作的不可见的武器,向李游书的头颅挥舞而来。 惊心动魄的瞬间,方澜那边飞来的利箭被侧面的护盾挡下,让·克朗因为片刻的防御而丢失了攻击李游书的最佳时机,被他落地后的一招回身探掌给拍飞出去。 可惜效果并不显著,让·克朗飞身后退双脚硬踏地面止住身姿,随后在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警惕凝视之下将西装外套和领带脱下,并将衬衣的袖子挽了起来。他在狰狞狂笑、在为这许久不曾相遇的刺激神经的战斗而喜悦。 并且他能看见,李游书周身的闪电衰退了下去。第一轮强攻以势均力敌结束。李游书的五雷正法虽然威力惊人,却是消耗极大的一门功夫,不足以长时间运转于其身躯。 “也许是我还没有掌握窍门,但至少现在,五雷正法还不能持久作战。”心里暗暗想着,李游书看向唐雨寒问道:“你的胳膊怎么样?” 唐雨寒摇头:“不严重。咱们速战速决的思路看来有些受挫啊。” “是,我们低估他了。”回想着方才将唐雨寒击飞的那一拳,李游书面色阴沉,低声说道,“我以为他只是异能强悍,肉身脆弱。没想到他扮猪吃老虎,肉体强横程度竟然不在那个半神女人之下!” “应该说是咱们想当然了。”闻言,唐雨寒苦笑一下,两人重摆架势做好了第二次进攻的准备,“不过想来那女人对他唯命是从,让·克朗这王八羔子没道理比她弱就是了。” 远远地瞧了眼横在自己与李游书、唐雨寒中间的四人,两人被李游书打得重伤、两人被唐雨寒砍翻在地,让·克朗冷笑一声,挥手间,重压从侧面横飞而来将那苟延残喘的几人拍成几滩碎肉飞出了道路,为陷入僵持的双方腾出了战场。 “强啊,真强啊……”对视许久之后,让·克朗终于对李、唐二人的功夫发出了盛赞,“因为你们,我对所谓的‘功夫’有了极大改观,如果孟文茵和黄萧能以全盛的状态与我对战,想必也就不会迎来被斩下头颅的结局了哼哼……” 闻言,李游书头上又是青筋暴起,跟唐雨寒低声道:“我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烦……” “毕竟关心则乱,可别再冲动了。” “你们两个!”这时,站在远处的让·克朗发出一声高呼,“作为对你们的一点奖励,我就把我的能力告诉你们吧。” 抬手将方澜射来的一支箭给握在了手里,让·克朗盯着李游书说道:“我的异能,来源于声音。” 声音…… 李游书眯起眼睛,下意识地运起了金钟罩护身。 “觉得奇怪么?声音?声音该怎样用于攻击,是声波吗?”让·克朗说着拍了下手,而那一声鼓掌瞬间化作短促的飞袭,被李游书凭借直觉挥手打飞出去。 而后,李游书道出了敌人能力的奥秘:“你可以把声音变成物质,供你操控。” “exact(正确)!”让·克朗对李游书的抢答回以称赞,“其实早在上次交战的时候你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声音无形、声音无质,而我的能力则是将其化为有形有质的不可视实体,百分百被光线通过的构造导致其无法被肉眼察觉,当然,它们的颜色构成由我控制。而作为物质来源的声音则永无止歇,这就是我的能力——forme du son(法语,声之形)。” 说罢,让·克朗张开手臂,将周身那细微的声响化作弹丸磕碰在地上引发更大的回音,以推雪球的方式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化作了壁障与利刃,向着李游书和唐雨寒发出了挑衅。 “来吧,看看你们的拳头还能否再触及我哪怕一英寸!武士们!!” 第四二七章 一招自有一招应 狂笑之中,滚滚雷鸣之下,让·克朗将自己的能力直白坦露。他的眼中写满了快意的癫狂,看来并不因为主动吐露情报而感到危机。 闻言,李游书和唐雨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而却都没有从对方眼中读到战术,不由得眉头紧蹙地轻叹了一声。 虽然已经被战斗的喜悦引得颅内发颤,但让·克朗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伸手向李游书笑道:“李游书,交出样本,也许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否则,不光是你和这名剑客,包括之前与你一同作战的那个女人我也一并杀死!” 说着,让·克朗已经毫无偏差地指向了方澜与魏若熙藏身的方向。也许是方才方澜射箭援护的时候,便已经被男人敏锐地察觉了方位。 李游书双拳紧握,咬牙冲让·克朗低吼道:“你敢!” “哼,看来你是非要我今天把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下来放在一起了!” 伴随让·克朗呼啸的挑衅,一阵狂风自远方吹来。李游书定睛凝望,以无妄诀观察到了来袭的动向——是刀刃,长约千米的刀刃在让·克朗的操纵下横向挥舞,向他与唐雨寒斩了过来。 这样的攻击,即便他和唐雨寒能够挡下,方澜与魏若熙都未必能从余波中全身而退。 “老唐!”于是在愈发临近的轰鸣之中,李游书看向唐雨寒高声呼道,“我负责防御,你负责攻击!!” 不等唐雨寒回话,李游书纵身而去将两臂架在身前,将那转眼挥来的巨刃给硬生生阻挡了下来。 对刀剑的敏感令得唐雨寒瞬间便察觉到了李游书所阻挡之物,当下他牙关一咬,双手持刀向让·克朗冲杀过去:“真有你的作风啊,游书!” 在僵持中发出一声怒吼,李游书虽然拼尽全力地去阻挡那千米长刀的挥舞,然而其质量挥舞下的惯性可想而知,李游书只以两脚作为着力点,能以遍体铜人法将那刀刃拦下而不被斩断便已属不易了。 在唐雨寒的奔袭和李游书的怒吼中,让·克朗再次发出惊喜的呼啸:“把它挡下了吗,李游书!!!” “安静一点吧。”一招前冲突刺,唐雨寒的长刀贯穿让·克朗的防御,由呼吸法“镇妖”增加威力的突刺变成了猛进的洪流,霎时间将让·克朗吞没进了掀翻地皮、在公路上留下深刻伤疤的一击。 与此同时,急眼的李游书屈膝抬肘,上下两头奋力出击,终于将那狭长的利刃给一击截断,并紧忙转身赶去支援唐雨寒的作战。 这边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在暗处观望的方澜眉头紧蹙,啧啧声不断:“哎哟,这样我还怎么援护啊,离得太近了。” 魏若熙也从旁观瞧,她方才似乎从李游书的挣扎中察觉到了攻击的真相,便开始明白再这样下去,即便方澜不会,她也将会变成李游书的累赘。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游书分心保护的。 想到这儿,魏若熙将放着样本的包放到方澜身后,在其全神贯注盯住战场动向的时候轻而无声地向后退着,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战场上瞬息万变,阿努什卡此时却从五百米开外的凹坑中摇晃着站起身来。方才被李游书摔投、又被唐雨寒一招打飞,此时的她已经远离战场。 但仅仅是从那阴云密布的天空、那尘土漫天的绝景中,她便足以意识到战斗进行到何种紧张的地步。 于是她摇晃脑袋缓解着头上的眩晕,又将掺杂了腹内烧焦灰土的一口脏血吐出,迈步打算重归战场。 然而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却从后而来,搭在了她的肩上:“别再去了,那里的战斗不该再有你去搅和。” 回身一招,阿努什卡以手刀将身后之人的脖颈一击斩断,然而既没有鲜血飙飞也没有人声嘶喘,被她杀死的女人微笑一下,“砰”地化作了一张纸人缓缓坠地。 而后,周神通的身影从另一处走了出来:“真是不听劝告的人,我从上学的时候就一直不喜欢太固执、太倔强的人。看来你是两点都有啊。” “是你!”见到那熟悉的浅色旗袍、熟悉的墨云发髻,阿努什卡低伏了身子,双眼登时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野兽光芒,“周神通!” “是是是,是我。”周神通不怎样耐烦地凌空坐了下去,如同坐在一张看不见的摇椅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我们两个没有作战的必要。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在这里观战,我不介意与你友好相处。可如果你执意要回去帮助让·克朗,我会跟着你一起搅局,看看是你们两个厉害,还是本来就压制你们、再加上李游书和唐雨寒的我们这边厉害。” 阿努什卡闻言回身看了看,又是一道惊人的冲击将扬尘掀上半空,将公路上的沥青混凝土打得四散碎裂,将路边的树木尽数拦腰折断。 权衡过后,阿努什卡向周神通说道:“为什么不去帮助李游书?” “我的任务不是帮他,”周神通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我的任务是杀死塞洛斯的暗杀人员,现在他死了,所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是个出几分钱、办几分事情的人,所以我没有帮助李游书的必要。” 夜深了,虽然那边是喧天的巨响,但周神通还是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继续说道:“再就是,他不会希望我这样一个外人帮他报仇雪恨,我觉得即便是唐雨寒从旁帮忙,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勉强才能接受的事情了——那个小弟弟是个不求人的性格,所以他锻炼至今才会那么强大吧。” 当远山之巅也传来山崩地裂的扬尘时,让·克朗开始觉得吃力了。 他没有低估唐雨寒——他敏锐、果决、毫无恻隐,所以其刀不可接触,一旦以肉身承受其斩击,下场只会比死亡更加悲惨。所以与唐雨寒对战,让·克朗是用尽浑身解数与其交手的。也只有这样,他的刀才可能被防御、他的进攻才可能被阻止。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低估了的,是李游书。 当自己的攻击被踢飞到远山之上时,让·克朗在长足的战斗中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小子似乎可以看见自己的攻击。当自己构筑壁障之时、当自己挥舞不可见之刀刃攻击之时、当自己倾注箭雨之时,唐雨寒也许是凭借着直觉和听觉在作战,而李游书却是真正地看见了。 方才将自己出其不意从后方落下的攻击踢飞,便是证明。 “李游书……你……能看见我的能力!” 赤裸上身、肌肉隆起的李游书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抬手指着让·克朗说道:“声音虽然无影无形,不代表你的异能就没有踪迹——只要是用生命构筑出来的手段,就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 而后,李游书纵身而上,身影骤然消失在黑夜之中。 让·克朗见状大惊,待要防御之时,唐雨寒的剑气接二连三地袭来,令得他只好集中精神对付那如雨似雾的密集剑气。 便这一个瞬间,沉重的一击落在了他的肩上,令让·克朗向后猛退了几步。 而后,得手的李游书显露了身形。他不说话,只是向着让·克朗快拳抢攻,将对方打得败退出去。 虽然肉体强韧程度也远超常人,但面对李游书的猛追猛打即便是让·克朗也难以招架。 但此时他真正觉得棘手的是另一件事情——没有声音。 我明白,你的能力需要声音才能发动;我还观察到,你自己产生的声音虽然同样可以被化为有形,但持续的时间却比非自己发出的声音要短得多! 如同踩在松软地毯上,李游书此时脚步无声、手法无声,举手投足、一招一式皆是无声。 “好多年不用,老爹教给我的都快要忘记了……”一招缓步撑捶骤然发力将让·克朗顶飞出去,李游书心中暗暗说道,“虽然只能算是一种技术而非成体系的拳法,但这本来用于给人打闷棍、下黑手的无声拳现在对付你却是再好不过的!看我不给你把屎都打出来!!” 第四二八章 正法 当李游书反手嵌住让·克朗手腕,一发截腿低踹落在他低伏侧脸上的时候,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以自身声音构筑的长枪向李游书刺去。 他有着自己的矜持——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声音才适合杀死敌人,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嘲讽。但自己高贵的声音不该被用来作为武器使用,所以在战斗中他多是任凭自己声音消散而去,绝不取用一分一毫的。 然而在此时,他终于放下了对自己能力的自矜,在怒吼中将自己的声音化作了武器。 李游书仍然不说话,只是侧身一闪,如同鬼魂般闪过了那凌厉迅捷的攻击。不说话的战斗其实是状态最好的战斗,开口一来容易泄气;二来容易游走精神、放松警惕;三来也可能被对方套出情报,平白自爆弱点,自讨苦吃。 要不是敌人经常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李游书还是倾向于安安静静把架打完、打完就收工的。 比如现在。 阴手百步捶不行,拳劲太过凌厉,难免砰砰作响;八极不行,震脚、擤气皆是响动,很难不出声音;形意不行,虎豹雷音、筋骨齐鸣,于让·克朗而言更是大大的破绽。 能用的不多,却也足够。 闪过攻击后,李游书抽身而上,挟住让·克朗的手腕只一个扭转,便令其身躯天旋地转之下脑袋重重摔在地上——太极与合气道并用,配合飞叶堂、时祖门以及鬼影夜行三家步法,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好用的很。 见此,唐雨寒在那边已然默默收刀入鞘,注视着李游书那边安静到令人觉得多少有些诡异的战斗。 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世界之中,又仿佛是跨越了数千年历史、重现在他眼中的沉默光影。李游书每一招都柔和而飘逸、毫无凌厉的炸劲、也无寸发的爆劲,只是快而匀速地出手,一次又一次地躲闪着让·克朗的进攻,搭配步法柔顺平滑地破坏他的重心,将其一次又一次地打飞、摔翻出去。 让·克朗在狂吼,但当李游书不再发声时,他赖以攻击的手段中绝大部分便无法再使用出来。 密密麻麻的箭雨、凝缩于手中的刀枪,向李游书攻杀而去之时却只是被躲闪、被如流水的手法摆开,根本无法触碰到他分毫。 至此,李游书即将兑现自己的诺言,在又一次以掌跟撑住让·克朗并发力令其后脑着地之时,他真的要将让·克朗打的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连续翻滚之后,让·克朗从地上艰难起身,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直接抒发,又将那怨恨的声音变成了最后也是最强的进攻,“难道你以为用不出声这样的小把戏就能打赢我吗!李游书——!!!” 怨恨之声掀起轰鸣的狂浪,那是与周慕清相抗衡的席卷天地的大范围攻击。进攻的巨响越滚越大、攻击的范围便愈发地拓宽,向着李游书和唐雨寒的身影席卷而来,誓要将其彻底吞没撕碎。 “哦哟哟……这可真是相当壮观啊,”远远搭手观望着让·克朗的声之巨浪,周神通不由得发出了感叹,“虽然直面的时候觉得也没什么,但从侧面观察确实能一窥其规模之宏大。说到底,让·克朗那种越响越大、越大越响的滚雪球攻击还真是有些作弊的感觉啊。” 阿努什卡看着那曾有目睹的攻击,开口说道:“他们赢不了的,让会把他们全部杀死。” 周慕清闻言笑了下,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阿努什卡不解,此时二人非敌对立场,说话便柔和了许多。 “你瞧。”抬手指向天空,周慕清解释道。 “雷云还没散呢。” …… “既然你不肯交出样本,那我就只能把你们全都给轰杀至渣了,”被李游书打得颇为狼狈,让·克朗此时双眼圆睁,歇斯底里地喊道,“给我去死吧,李游书!!” 而后,他的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并非是东西,那是个活人。 “最后一击了,爱死不死了。”低低地说了一句后,李游书的身躯再次缠绕起耀眼的电光。于此同时,他察觉到了从后方向着让·克朗奔袭而去的身影,片刻惊讶之后便微笑起来。 “真是闲不住啊,若熙。” 让·克朗撞上的正是魏若熙本人。因为他被李游书打得狼狈,又掀起那般轰鸣的狂浪,以至于魏若熙已经近在眼前的身影都直到撞上方才发现。 当男人因为其悄无声息地近身而大为惊骇之时,魏若熙一招冲天掌直击让·克朗下颌,一阵晕眩顿时令其眼前蓦地昏黑起来。 没有放弃这机会,魏若熙抽身转步,一通秦王绕柱走闪身到让·克朗身侧,搭手一搬一扣,“咔啪”一声将他的右臂给卸了下来。 脱臼的疼痛令得让·克朗更为恐惧,抬腿向魏若熙低扫而去,对方却如同翩跹起舞般地向后飞身而撤,并发出了一声快意的笑问。 “这样,足够了吗?!” 让·克朗没有理解其话语,但身后紧随而来的李游书的呼声却阐明了答案。 “足够了!!” 耀眼光辉冲破了怨声掀起的巨浪,李游书的身影如同突破云层的惊雷,自那浑浊一片、鸿蒙不清的轰鸣灰霾之中俯冲而来。 魏若熙这浅尝辄止的攻击,就是为了给李游书创造机会。 “李游书……你终于!你终于出——” 让·克朗的话语永远地停在了此刻,他所传达的本意,是李游书再度出声给了他进攻的机会,即便方才的巨浪不能将其掀翻,但李游书发出的电流声、呐喊声以及魏若熙的询问声都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然而,他张开防御的速度慢了。 当然是慢了,让·克朗防御的对象是李游书,可李游书出招的方向,却来自头顶,来自天空。 即便是一瞬的思索,又怎么可能快的过坠落的雷霆呢。 “五雷正法,就该这么用。”李游书一声冷言,挥手引下了落雷。 霎时间,在通天的暴雷光柱之下,让·克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裂的惨叫,而李游书不给他苟延的机会,加大功率地运转五雷正法引发天雷的共鸣,以自己身小周天导引大周天,向滥杀无辜、不可一世的男人降下天罚。 在闪烁的电光之下,李游书的双眼、肩头的龙纹刺眼夺目,将其身映照得如若神明:“混账东西,五雷正法就是对付你这种邪魔用的!!!” 持续的闪电轰击之下,路面迎来了最终也是最大的一次冲击,在电光之中,让·克朗发出凄裂的哀嚎,被那雷霆之力向地面轰击、再轰击。 “区区武人……竟然!呃啊——!!!”拼死挣扎,让·克朗撑起了他全部异能下的护盾,但没有任何用处——他的防御,在撑起的瞬间便被雷霆击碎,所有的所有,他的异能、他的身躯、他的魂灵,全部都要在这雷霆下化作余烬和残灰! 半空之中,临近透支的李游书咬牙不肯放弃,越是在电光下看见让·克朗的狰狞面孔,孟文茵临死前从他口中道出的惨象就越是逼真地出现在李游书眼前。虽然灼热的光辉将他的泪水蒸发,但他仍然为孟文茵死在这样的邪魔外道手中而感到无尽的悲哀和愤怒。 “李游书,杀了我,从此塞洛斯便不会放过你!!”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让·克朗发出了最后的怨怒与诅咒,“到时候不只是孟文茵,那个剑客,你的女人,你的父母和家人,你珍视的一切,全部!全部都要被毁灭!!呵哈哈哈哈——!!!” 伴随积蓄于地面的能量一朝爆发,雷鸣与闪电终于在大地的震颤之下彻底停息。李游书的身躯拖着长长的烟尾坠落下去,被魏若熙于半空中抱在了怀中、平安落地。 “游书,游书,”轻轻拍打着已经昏过去的李游书的脸颊,知道他是透支昏睡的魏若熙轻声道,“游书,你……不,我们赢了。” 第四二九章 明月照还 当李游书从昏迷中猛然起身清醒过来,距离那惊人落雷消失方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 此时,浓云散尽、天朗气清,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月光如雨似雾地洒落下来,令得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少了一丝残破,多了一份苍凉。 “这次醒的倒是挺快,看来一次比一次适应。”唐雨寒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李游书扭头看了眼,发现好大哥正坐在一侧等他起身,魏若熙则一直将他的头放在自己两腿之上,给他凑了个膝枕。 这时间见他醒来,女友惊喜地呼道:“游书,你觉得怎么样?” 李游书摇摇头,起身后将魏若熙也拉了起来,而后看向硝烟一片、残破不堪的公路:“让·克朗呢?” 方澜在旁答道:“死了,在那里。” 随着她指所方向,李游书看了过去——深陷的凹坑之中,龟裂中仍然散发着喑哑的火焰、滚滚浓烟从坑中冒出,而在浓烟与火焰的裹挟之中,一具焦黑的干尸正狰狞而笑,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便是被雷霆直接且持续命中的让·克朗。虽然没有了生机,但即便是他的尸体,狂笑之中仍然撒发出阵阵诡异而不祥的气息,令李游书即便远远地瞥上一眼都立刻心生厌恶。 “终于,终于把他杀了。”转过头来,李游书握了握拳头,沉吟道,“这样的话,文茵也就不算是白死了。” 魏若熙点点头:“孟小姐要是知道你为她报仇,地下有知一定也会感谢你的。” “她是为国捐躯,死的光荣。你呢,是为烈士报仇,同样值得称赞。”唐雨寒说着拍了拍李游书肩膀,下手稍微有些重,害得李游书差点一屁股坐回地上。 “不成不成,内气消耗有点多,我休息休息。”说话间,李游书早已开始用无妄诀填补能量缺口。其实他心里是有些诧异的——五雷正法的迷你版本,虽然能够引导雷霆落于自身,但怎么也不该是如同正版一样那么大威力、高持续的。而且那雷霆分明也没有完全落在自己身上,而是仿佛受到自己的感召,自顾自地冲向了让·克朗。 难道是老天爷开眼,让·克朗作恶多端,天打雷劈了? 正当李游书走神思索的时候,唐雨寒的抽刀声令他再次警惕了起来。 让·克朗尸骸所在滚滚浓烟之处,一个身影于迷茫中慢慢走来,而后穿过黑烟走入月光之下。 是让·克朗的搭档,阿努什卡·洛萨。 握刀在手,唐雨寒做出一个拔刀斩的姿势,呼吸法瞬息洞开,向对面女子低声询问道:“怎么,还有兴趣死战到底吗?” 阿努什卡摇摇头,而后回身看了看身后:“你赢了,确实是李游书杀了让。” 众人闻言定睛看去,却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阿努什卡身后走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当然了,我这人逢赌必赢,我说李游书胜,就算天降陨石砸死让·克朗,那也必须得是李游书胜!” 继阿努什卡之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无铭公司的周慕清。 “周姐姐?”这可真是意外来客,李游书惊喜地冲她挥手,“我没有用那个符箓啊,你怎么就来了?” 周慕清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这件事之后再说,阿努什卡·洛萨,既然胜负已分,你应该也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了吧?” 阿努什卡环视眼前众人——李游书、唐雨寒、孟文茵、方澜加上周慕清,就算她再怎么对自己的实力深感自信也不可能贸然与这么多人大动干戈。 于是冷艳的美女将半神血统退却下去,显露了白皙的肤色后冲他们说道:“这次是塞洛斯的败落,我认输。”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走到落雷凹坑边上,伸手在让·克朗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游书见状问道:“她刚才干什么呢?” “提取让·克朗可能还有活性的细胞,培养新的‘声之形’异能者。”周神通似乎已经对塞洛斯的这种操作见怪不怪了,“异能者说到底是十分稀缺的,尤其像让·克朗这种天生异能者就更加凤毛麟角。所以战斗结束后将死亡异能者细胞带回进行培养和移植,一直都是塞洛斯的传统。之前你应该也见过那个叫画师乔克的吧?他就是黑骑的仿制品,只不过差太多啦。” “咦……真没人性。”脑中对乔克的印象一闪而过,摇头对这样的行为表达了反对后,李游书扭头看了看周慕清,“我能劈死他,都是你帮了我吧?” 周慕清闻言一怔,而后便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我是怕你劈不干净,惹得外焦里嫩,死不透。刚才阿努什卡在旁边,我不敢说。毕竟你跟让·克朗的战斗是我说不上,她才答应也不上的,结果她是没料到我早有准备啦!” 李游书闻言无奈一笑,将口袋里周慕清送他的符箓抖开——里面朱砂笔写下的符文已经消耗殆尽了。 “你要找我,根本用不着什么召唤符,随时都能找到对吧,”回想起上一次周慕清推门便进的场面,李游书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所以我猜测,这张符箓应该是你送给我保命的,而非找你的。” 周慕清抬眼望黑天装傻充愣,从李游书手里把黄纸抽回来:“好心送你张五雷符,这不是很有效嘛!再说,这东西只是个增益装备,你能以自身五雷正法的周天激活它,这才是最重要的。” 轻叹一声后,李游书还是拱手向周慕清道谢:“不管怎么说,谢谢周姐姐助我一臂之力,总算是大仇得报了。” “哦,对了,说起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当李游书说起报仇的时候,周慕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符箓递给李游书,“这里面是一缕故人的残魂,我用拘魂符给留住了,你有空就自己放出来吧。” 说完,周慕清拍了拍李游书肩膀:“这次塞洛斯损兵折将不说,在这国家内潜伏的秘密行动队也多数暴露。这次prdc可谓是大获全胜,而你则是功不可没啊。” 李游书抿嘴一笑:“不过是路过而已,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多故事。” “我也算是这了不起的故事的见证者了,实在是荣幸的很,”周慕清说着露出一个笑容,向后退了几步,跟魏若熙、唐雨寒、方澜和李游书挥手,“prdc的任务,无铭的任务都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就去完成你们自己的任务吧。各位,后会有期。” 说罢,在李游书四人拱手相送下,周神通做起法术化作一股清风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在好大哥和女友的相伴下,李游书目送清风消散,又抬头望向中天明月,终于也发出了一声感慨良多的喟叹。 “终于……结束了。” 第四三〇章 夜 最后的鲜血飞溅半空,当这片公园的土地饱饮鲜血,在月光与火光下显露深红色泽之时,这场发生于江城市南夏区足以以灾害来形容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在燃烧的南夏区大街上,三个人影逆着奔流的人潮向外走去。人们被大火吸引了目光,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然而有直觉敏锐之人却在途径之时从那静默的三人身上闻出了线索的气息。可只是稍作迟疑,那三人身影便被后来的人群拥挤推搡着,消失不见了。 “啊呀……怎么来了这么多记者啊。”三人当中,身上染血最多,故而将外套兜帽戴起、把满脸血污遮掩的白狐发出了抱怨,“而且都没有人发现咱们就是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吗,看来新闻界的从业人员专业素质有待提高啊。” 星辰不说话,神色平常地走在另一侧,只是拿眼去观瞧逆向而行的人潮,而后闭上眼睛听着哄闹的脚步声。 至于葛鹏池,在被星辰、白狐二人保护之后,得以全身而退的同时也对身边这两位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同事肃然起敬——两人对近乎两千人的作战,他们不光在混战中保护了自己,甚至还将对手杀的几乎殆尽,只有极少的不到百人丧失战意流窜奔逃。 同事之间的传闻果然不假,特别战斗力行动组之人,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老葛,回去基地之后,你想到做些什么了没有?”见星辰以沉默回应了自己的吐槽,白狐又转而向葛鹏池询问,“这次战斗你牺牲不少,也立功不小,就算以此为由宣布退休,上头应该也是完全同意的。” 葛鹏池闻言一笑,点头说道:“先申请个长假,回家看看老婆和闺女吧。” “啊?你还有老婆孩儿啊!”白狐闻言一惊,“你这个职业,怎么敢组建家庭的?” “上面会给保护好的,而且有了家就有了牵绊,不容易叛变。”葛鹏池解释着,而后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颤,便拿出来看了一眼。 随后,惊喜的神色出现在男人脸上:“他们成功了!” “出江城了?”关心任务的星辰闻言开口问道。 “不光出了江城!他们、他们把让·克朗给杀了!” 葛鹏池惊喜交加的欢呼之下,白狐和星辰对视一眼,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此时双目之中却闪烁着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 而后,这次是不苟言笑的星辰先笑了。 “哼,”星辰俊俏立体的五官显露笑意,清浅而淡薄,却足以被白狐察觉到,“看来,是我小瞧他们了——” “武技,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与此同时,黄武区的江城大剧院燃起熊熊烈火,虽然消防团队已经尽最大努力进行扑救,然而那泛着青蓝色光芒的诡异火焰却迟迟不肯熄灭,直至偌大的剧院在焚烧中轰然倒塌,将发生在其中的一切都给予掩埋,并在掩埋中持续烧成了无法再加以分辨的灰烬之后,方才开始缓缓熄灭下去。 另外,在江城东北方向新城区通向城外的公路上,有人目击发生雷暴天气,并于第二天的道路中央发现了一具遭到雷击而亡的男子尸体。 没有人能推断出三者之间到底有着什么联系,然而在江城的市民之间,一则关于境外势力与国家秘密机构在江城打响了战争的传闻已然传播开来。 当晚,一辆载着四个年轻人的轿车一路向北,将冲天的大火、诡秘的黑衣团体、狂笑的异能之人,以及那电闪雷鸣、大地震颤、城池耸动给尽数抛在了脑后,向着首都恒玉的方向驶去。 …… 夜色愈发深沉,坐在车后排的方澜闭目养神,已然沉沉睡去。而魏若熙也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注视着高速公路上向身后流窜而去的光带。 前排,唐雨寒和李游书默默注视前路,无言。 汽车驶离江城已经有段时间,现在正在漆黑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偶尔有车从后方超过,或者在前方被他们超过。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开口说道:“下个休息区我跟你倒一倒,我来开车,你休息一下吧。” 唐雨寒摇头回绝了他的提议:“说实话,你开车我是不大放心的。尤其你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注意力涣散不说、反应估计也不如平时。所以还是我来开就好。” 李游书闻言点头,没有再继续让。唐雨寒的说法可谓准确,经历了跟让·克朗一战后,他现在确实感觉浑身迟滞、肌肉酸痛,虽然无妄诀已经在最大限度地填补缺漏,但精神上的沉重感并非只靠摄取生机就能恢复过来。 孟文茵死了,被让·克朗斩下了头颅。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孟文茵以一人之力阻拦五百多人,即便没死也肯定与黄萧斗的两败俱伤,所以让·克朗是完全有可能把他们两个都杀死的。 其实要验证很简单,打个电话就可以。但李游书不敢打,忐忑,终究还是未知,就会怀揣一丝希望;如果去验证了,希望可能会转化为绝望,让人更加的难以接受。 这时间,魏若熙也终于熬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在想孟文茵。”车外是飞驰的风,车里是空调的冷气,外面哄哄,里面也哄哄。在越发变得寻常、被人习惯的哄闹声中,唐雨寒向李游书开口问道。 李游书供认不讳:“是。” “你觉得她死了么?” “死了,”李游书点点头,“她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给我们断后,所以死掉才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兄弟,你能这么想就好。”唐雨寒有些感慨地说着,此时这景象就好像他第一次与李游书相识,开着那辆大货车带他前往贫困者联盟位于钟城城郊的基地那次一样,“我知道,你对那个孟文茵其实是有感情的。这东西就好像憋不住屎拉在裤子里一样,藏不住。” 李游书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靠,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恶心啊。” “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你对她有情,她对你有意,我怕她死了对你打击太大。”唐雨寒说着侧头看了看路标,确认了里程数后继续说道,“有些人吧,她就是这么奇怪,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又给你些体验不到的新鲜感觉。搞得你扔下不是、捡起来也不是,更严重的把自己折腾的里外不是人。若熙这样善解人意又会处理事情的姑娘不多。” 唐雨寒的话听来前言不搭后语,实际上是在告诉李游书——跟孟文茵的事情可以放在心里,但眼前魏若熙才是他最值得珍惜的人。 李游书闻言点头,随后也打了个哈欠。 “睡会儿吧,不用陪我聊天,我精神着呢。” “那,这是你说的啊,要是给自己整个疲劳驾驶翻了车,到时候赖你。”李游书说着往后仰了仰,想起周慕清临行前还给自己留了一张“拘魂符”,便将它抽出来看了看,嘴上嘟哝着,“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一道亮光自那符上微微闪烁,李游书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我靠,说睡就睡,还真是一点不含糊啊。”并不知道拘魂符之效用的唐雨寒见状,还是跟平日里一样吐槽了句,而后自顾自地专心开车去了。 至于李游书,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属于自己内景的那一方天地已经变了模样——青青草地、绿树浓阴,还有被他豢养的无妄诀幻化的恐龙,曾经与他畅谈仿佛依然活在世间的欧阳知…… 没了,全都没了。 这里只剩下了一片白地,无边的荒漠、无垠的苍白,什么都没了。 李游书不解,四下张望着曾经熟悉的陌生之地,茫然无措。 而就在他的环视之下,一双手从后把他的眼睛遮掩了起来。 “猜猜我是谁?” 第四三一章 归宿 那双手捂住李游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悚,猛地回身看了过去。 不是别人,正是孟文茵。 她出现在自己这儿,恐怕就真的说明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果然如李游书所料,自己还是有些控制不住,鼻子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李游书沉默中眼含悲怆,孟文茵也含泪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倒退几步,背着手说道:“哎呀,你怎么还哭起来了?搞得我也忍不住想哭。” 李游书笑了笑,他知道眼前这个孟文茵不是完整的她,这只是如周慕清所言,是一缕残魂,里面夹带着孟文茵的意识和内气,所以能够被自己的无妄诀摄取分析,显化于内景之中。说白了,不过是个无妄诀通过分析其内气从而模拟出来的幻象。 真正的孟文茵,已经死了。 但是假的又如何,只要能见她最后一面,即便是假的,李游书也不介意。 于是他迈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孟文茵。 是很真实的触感,甚至于连体温都很好地展现了出来。孟文茵被李游书抱住,便在呆愣与羞赧间回以拥抱,并闭上眼睛显露出了幸福的神色来:“没想到,即使已经身死也还能再与你拥抱一次,真是做鬼也满足了。” “为什么一定要送死呢。”当时情况紧迫,李游书实在想向孟文茵问清她不肯离去的缘由——她所谓保护公民的借口过于堂皇,以至于李游书听罢了虽然觉得合理却不能真正拾在心里。所以此时,就好像是对着残存的资料询问最初的程序,李游书向孟文茵问道。 孟文茵松开李游书,笑着对他说道:“难道你忘了吗?那天分开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满足了我所有最后的愿望。而你的回答是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愿望’,所以与你共同度过美好一天并不能算是最后的愿望。” 李游书记得,他当时还特意纠正了孟文茵的话,可此时再听来,他才猛然醒悟并开始自责于自己的疏忽。 “所以,你早就想死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李游书试探性地向她问道。 “对喽,”孟文茵点点头,头上的短发轻轻抖动着,“其实当让·克朗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能够将对塞洛斯而言极为重要的《babel计划》全线击溃、将潜藏的秘密行动队队员送入特战组的罗网之下,这样的好机会并不能多得,所以我宁可就此赴死也不想放跑了这次机会。” 说着,孟文茵冲李游书满足地一笑:“从此以后,塞洛斯的魔爪再也无力干扰到我们的国家啦,这是好事情!” 李游书看着孟文茵那全无惧色的笑容,虽然笑着,眉头却已然拧紧,不无心痛地说道:“何必呢……” “游书,我跟你不一样。”孟文茵伸手放在李游书胸口上,“我是个没有归宿的人,从小被塞洛斯养大,比唱戏更早学会的就是杀人。我虽然行走在自己的故乡,却感觉自己根本仿佛是一个被身体排异的毒瘤。即便后来加入到prdc里,也只是觉得自己更加成了一个既不被此处接纳,也早已背叛故旧巢穴之人。” 孟文茵说着,头低得更低了些:“游书,虽然这么说有些偏颇。但人活着如果没有归属感,那就好像灵魂被剜了个洞,不管用多少的欲望去填都填不上。我不想这样活着,与其这样,不如从死里找到意义。” 李游书站在对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孟文茵。曾经,他以为自己不知生母何人,被李广成扫地出门漂泊钟城就已经是大大的倒霉蛋,可如今看着孟文茵,他方才明白真正的不知归宿是何等凄凉。 “游书,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困不住的游龙,但是……”说着,孟文茵又抬起头来,伸手在李游书胸膛上指了一下,“你这里是满的——你有父母,有故乡,你还有妹妹,有唐雨寒那样的真心兄弟,有魏若熙小姐那样的知心爱人。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说着,孟文茵的身影开始变得飘忽起来,那是内气即将耗尽,虚影行将飘散的迹象。 李游书点点头,上前抱住了孟文茵:“记住了,我记住了。” “啊~!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舍得死掉了!没想到在赴死之前还能遇上自己一见钟情的人,能跟你一起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我真的不舍得死了啦!”孟文茵呜咽着闭上眼睛,手臂从后揽住李游书的肩膀,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锁骨之处。铿锵的心跳、温热的胸膛,为她即将消散的结局画上了最圆满的句号。 “不过能这样抱着你,就算是死也变得很安心啊……” “再见,游书。” 当李游书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然放亮。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唐雨寒静静端详前路,而坐在李游书后面的魏若熙则轻轻晃动着他,语气中略带几分焦急:“游书,你怎么哭了?” 从惺忪中彻底清醒,李游书坐直身子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两眼眼窝潮湿,看来是在梦中哭了一场。 脚边,那张拘魂符上以没有了符文,只剩黄色的纸条。 “没事,可能是压力太大,睡着之后就会哭。”随口应付了过去,李游书用袖子擦去泪痕,回头冲魏若熙笑道,“完了完了,被你抓到难看的时候了,回去之后不准提起这件事情啊!” 而后,他便在魏若熙担忧的目光中扭头向唐雨寒问道:“老唐,咱们到哪了?” “中州(省)和太燕(省)搭界儿,快要到恒玉了。” …… 一只海鸥盘旋于青空,看见女人手中的面包时俯冲而下,在她手边悬停着将面包叼走,而后迅速抖动脑袋吞进肚里,回到了天空。 “你不要喂它们太多东西,鸟都是直肠子,吃太多就会乱拉屎。”无铭公司名为黑骑的六芒近卫躺在沙滩椅上,见女人兴味高昂地投喂海鸥全然不顾待会儿可能抛下的粪雨,连忙将墨镜摘下来制止她。 闻言,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将面包收回去,扭头对黑骑说道:“虽然近期没有任务,但黑骑先生你竟然在这里身穿夏威夷衫和沙滩裤度假,简直是超脱了我的想象——我以为你是个工作狂呢。” 黑骑喝了口饮料,用遥控器操控遮阳板向下移动把自己遮得更严实了些:“我也是很注重生活的人,不是什么工作狂啦。叶先生送给我这栋海边别墅,就是怕我总是为他工作不知道休息。话说回来,你这次去江城的工作听说完成得不错啊。整个江城被prdc和塞洛斯搅得天翻地覆,你竟然还能顺利完成任务,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 周慕清闻言笑着看向前方,黑骑的三层别墅的房顶能够让她看见更远的海平面:“是啊,叶先生对我这次工作十分满意。可遗憾有二——一是我为了不留证据,用三昧真火烧了剧院,这做的并不好,却也是情急之下唯一的办法;二是这次任务我并没有真正出手,我也不是这次江城事件的中心角色。” “诶……连你周神通大驾亲临,都只是个见证者吗?” “嗯哼,”周慕清笑着看向黑骑,“黑骑,你猜猜看,这次让整个江城都震颤轰鸣的人,该是谁呢?” “这我怎么知道,总不能是……” 话说到一半,黑骑已经从周慕清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看见了答案。 “难道……又是那个小子?”说着,他便坐直了身子。 周慕清笑而不答,但实则早已将答案说了出来。 “啧啧,这么带劲儿的小老弟,不来入伙实在可惜了呀。”心照不宣地知晓了答案,黑骑摸着下巴思索道。 周神通笑笑,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他会的。” “何以见得?” “天赋异禀、躁动不安,生来有一种混沌的本性,年轻时仍努力想要融入社会的异类,”周慕清指指自己,指指黑骑,“李游书也是这种人。塞洛斯恨他、prdc防他,只有我们会真正接纳他的。” 而后,周慕清又看向了水天相接之处,迎面而来的粗犷的海风略带湿热。她笑着,而后抬手将一只落下了鸟粪的海鸥以掌心雷炸得粉碎。 “或迟或早,但李游书注定要与我们为伍的。” 第四三二章 总部之行 八月二十五日,李游书一行人将车开进了恒玉。 虽然是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家,但不管是李游书还是唐雨寒都没有提出先回家的要求。他们归程的首要地点是prdc总部基地——样本多在手里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多一分钟的麻烦。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他们进了恒玉后直接开车驶向了通路区。 通路区是恒玉的“行政区”,自前年开始所有的行政办公总部都集中到了通路区,为的是方便市民办理各项业务。 然而整个通路区建筑规模最大、动工最早、耗时最长的却是市民根本没有资格踏入的一处建筑群——最高决策会议prdc总部。 “葛鹏池说已经联系了人来交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别是那些不好伺候的,得了便宜卖乖,一脸二大爷模样,搞得我们好像活该倒霉给他们出工出力似的。”一边说着,唐雨寒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慢慢停到了总部a区的大门前。 一名站岗的工作人员见状抬手,示意车子停下,随后跑步至唐雨寒车窗边向他敬了个礼:“您好先生,这里禁止停车。” “我知道,我是来办事的。”唐雨寒看了他一眼,对那人的说话态度颇感满意,“请问那个……”说着,他拿起手机看了眼葛鹏池给他留的信息,“哦,韩裘组长在吗?” 那工作人员闻言脸色一变,蹙眉向唐雨寒问道:“您找韩裘先生做什么?” “送东西,”虽然是办事,但唐雨寒也没必要还没进门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于是跟李游书对视一眼,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就说,常规作战部队秘密行动队葛鹏池,向韩裘组长问好。” 那工作人员听罢了,将信将疑、又神色沉重地点点头,跑进哨站里拨打电话。而就在他们等待的期间,李游书已经开始打量这建筑群的规模了。 “一眼望不到边啊……” 魏若熙从后面凑过来,看着手机里的内容对李游书说道:“资料里说整个建筑群规模有四百多公顷,比你们学校还大。” 李游书点点头:“确实比我们学校大,真是壮观的很。” 方澜没说话,在车里睡了一晚有些落枕,这时间脖子僵直感觉甚是不妙。 过了大概三分钟,那名工作人员从哨站出来,对唐雨寒恭敬鞠躬:“韩裘组长说请您稍等,他马上出来接您。” 唐雨寒点点头,便抱着膀子往后一仰,短短地小憩起来。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身穿西装的人影向这边快步走来。人还没到,唐雨寒、李游书、魏若熙和方澜四人都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威压,一时间都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向那身影凝望过去。 是个青年人,看来大概也就接近三十岁,在李游书和唐雨寒的度量中应该是跟唐雨洺年龄相仿之人。男子长脸、侧背头,身材高挑而健硕,但又显露出灵敏与迅捷的步调,虽然是走着,但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毫无破绽的感觉。同时那一双眼睛冷漠而锐利,正是向车里四人施加威压的所在。 “好家伙,这刚见面就要试咱们的功夫啊这是。”李游书一笑,无妄诀瞬开,同样凶悍的威压向外扩张,将男人释放过来的威势给顶了回去。 见状,男人的神色先是一愣,而后严肃变作了微笑,收束气势放缓了步伐。 见对方不再挑衅,唐雨寒也抬手按住李游书肩头:“行了,人家地盘上,不好乱闯祸。” 而后,四人从车上下来聚到一处,男人便冲唐雨寒伸出手去:“抱歉了,刚才有些事情处理就耽误了片刻。我是prdc会议安全保障组的组长韩裘。唐公子,幸会。” “您认识我啊。”唐雨寒跟韩裘握了握手,因为觉得他跟大哥唐雨洺年纪相仿所以多了几分亲切感。 韩裘点头:“跟令尊有过几面之缘,也听说过你的名字。” 说着,韩裘又看向李游书:“要是没猜错,那你就是葛鹏池最近消息里三句话不离的李游书,对吗?” 李游书点点头:“韩组长幸会啊。” 韩裘又与方澜、魏若熙二人点头致意后,便向他们抬手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让人把车停好,咱们有话进去说吧。” 于是四人在韩裘的带领下穿过岗哨向prdc的正门走去。 “a区是prdc的对外办公区域,与其他行政部门的接洽工作都是在这边进行的。”韩裘领着众人一路向里走,路过的一些身穿正装的工作人员纷纷向他问好,他便也点头回应,并向李、唐二人说道,“你们两位如果在恒玉上学,之前应该也参观过基地吧。不过近几年因为事务繁忙,与高校那边的衔接已经取消,再往后就没得看了。” “哈,那我算是来着了。”李游书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而后看向唐雨寒,“你之前说你看过,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中呗,我大学在英国上的,上哪看prdc的基地。”唐雨寒随口一应,韩裘已经领着他们穿过了a区,向更深层的办公区域行进。 “再向里,是位于中心的会议长办公室和最高会议召开区域,我是会议安全保障组的组长,同时也是会议长邢国谭先生的护卫,”韩裘说着回身冲他们笑了笑,“不过我的办公区域不在这边,还劳烦各位多走几步。” 李游书当然不介意——苍白的回廊、充满科技感的仪器、身穿各种战衣和科研服装的工作人员,这是他习武十余年都不曾接触过的更加具有研究所气息的地方,他当然有多走几步的乐趣。 这时间,有个同样身穿西装的小伙子走过来同韩裘打了个招呼:“韩组长,忙呢?” 韩裘冲那人招招手:“不忙,秘密行动队的一个任务目标刚送过来,我正准备联系殷部长来处理一下。” “诶?秘密行动队?”那年轻人闻言一簇眉,“是江城的任务吧?白狐和星辰被指派去帮忙,怎么不是他们俩给送回来?” 韩裘正想回答,走廊那头传来一个粗犷男人的呼喊:“安德烈,不吃饭啦?” “来啦老大!”那年轻人闻言连忙应了一声,又回头对韩裘说道,“我刚跟老大从殷部长那边过来,他就在实验呢。他们做试验闹哄哄未必听得见你电话,你还不如直接找他去呢,我先走啦!” 说完,他便冲韩裘挥手道别,向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了。 看着安德烈奔忙而去的背影,韩裘无奈一笑:“龙敖组长还是那么清闲。” 这不过是李游书游览prdc基地的一个小小插曲,他自然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几年后,眼前的韩裘、那个名为“安德烈”的小伙子,还有将安德烈呼唤而去的中年男人,包括他未曾谋面的白狐和星辰——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了李游书亦敌亦友的立场之上,在这世界的暗处上演着波澜壮阔的宏大史诗。 而那一切的开端,又是另外两位年轻人的故事了。 第四三三章 又遭拦路 苍白的回廊、冷白的灯光、亮白的地砖——几经转折,韩裘终于领着李游书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那里并不是李游书想象中的“会议安全保障组组长办公室”,而是挂着“科研总部·科技研发局实验室”的标识。 其实就算不看标识,李游书也明白这里并非是行政区域——那与欧阳思的出云科技几乎同样构造的玻璃幕墙,以及透过幕墙可以观瞧其中数不清的仪器,于其间来回穿梭进行着试验和记录的、身穿科研服装的人员,无一不说明此处该是进行科技研究的试验场所。 韩裘冲里面张望一下,似乎是在寻找某个特定人员。过后,他回头向李游书问道:“那个,样本呢?” 李游书从包里掏出了经由外壳包裹的《babel计划》样本,递给了韩裘。 “难得来一趟,进来看看吧。”韩裘其人虽然面上看来冷漠,但实际上却是个十分热情的人,这时间向李游书招招手,又看向唐雨寒和那两位女生。 唐雨寒摇头,他对科研天生不感兴趣;而魏若熙和方澜也摆手拒绝了。 于是李游书在韩裘的带领下走进了这片与其说叫研究室,不如说是试验场的地方。韩裘和李游书站到一处反应炉的旁边,向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观测数据的男人高声呼道:“殷部长?殷部长!” 男人听见了韩裘的呼喊,一怔过后扭头看去。 是个有些岁数的人,应该比老爹李广成大一些,但看来是老很多的。李广成、林回雪二人调息养生、驻颜有术,尤其林回雪,小学的时候去接李游书、李清梦回家,经常被小朋友们问“是不是李游书的姐姐”。 “韩裘?”男人直呼其名,看来是跟韩裘很熟络的,即便是不熟,他那个岁数叫一声韩裘也是理所当然。 男人说着走过去,倒是很程式化地跟他握了个手:“会议长有什么指示?” “哈哈,不是会议长的事情,”韩裘笑起来,而后拍了拍李游书肩膀,“我有位朋友,来给您送东西!” “送东西?”男人眉头微蹙、满脸疑惑地接过了李游书手里的样本,而后将外壳打开仔细端详了片刻,抬头时脸上已然有了惊讶神色,“这是《babel计划》的血清母本!” 韩裘点点头:“是这位朋友从江城带回来的。” “哦哦哦,多谢多谢。老秦,老秦!” “诶!来啦来啦!”回应了男人的呼唤,一个看来也有些岁数的矮胖男人迈步走来,“怎么了部长?” 男人推推眼镜,有些不悦地回答道:“我只是代理部长,你该叫我局长还是叫局长!” 这时间,韩裘冲李游书笑道:“这位是科研总部下辖科技研发局的局长殷子懿先生,同时也是科研总部的代理部长。不过他好像不喜欢别人叫他部长。那个矮一些的,是科技研发局的副局长秦洪。” “哟,这这这!”在韩裘向李游书介绍的功夫,秦洪也认出了样本的真面目,“这别是塞洛斯《巴别计划》的样本吧!” “什么东西,让我也看看!”听见了殷子懿这边的谈话,一个跟唐雨寒差不多大的姑娘也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呀,这……这是什么东西?” 李游书在旁看着这两男一女、两老一少围在样本周围,不由得觉得好笑。 殷子懿见那姑娘凑过来,挥手驱赶她:“去去去,你是神秘勘探局的,总跑来这边妨碍我们工作干什么,边儿去边儿去!” “哼!不给我看,我还不稀罕呢!”姑娘被撵了,有些生气地冲殷子懿吐了下舌头,随后转头看向了韩裘这边,“耶?贵足踏贱地啊韩组长。” 韩裘闻言笑了笑:“哪里的话,我从事的都是粗活,所以不常来。” “可别这么说,你哥哥前不久来的时候,说的是‘我从事的不过是些笔头子工作,所以不常来’~!”姑娘学着男人嗓子模仿着所谓“韩裘哥哥”的声音,而后说道,“你们兄弟俩都是这样,奉承人有一手的。” 说完,她又把目光转到了李游书身上:“这位又是谁啊?不认识,面生。” 李游书不怕生,耸肩说道:“来观光。” “胡说,现在跟高校的合作都中断了,你观个屁的光!”姑娘上下打量着李游书,“看你这个子、这体格,又是作战部门招来的吧?跟着韩裘打下手呢?什么名字、什么异能?记得到时候来把能力录入啊,顺便一说,你这韩组长能力吓人,可别到时候被他给干碎了。” 说罢,那姑娘便不再理会李游书,转身往仪器纷繁之处走去了。 望着那姑娘的背影,李游书一时无话可说,韩裘则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她是殷子懿部长的千金,叫殷茜,同时也是科研总部下辖另一部门——神秘勘探局的副局长,因为神秘勘探局研究的都是超自然领域,所以她才会问你关于异能的事情……” “韩组长,您这办公单位,还真是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啊……” 殷子懿向韩裘、李游书道过谢,样本就算正式交接完毕。离开试验场,李游书、唐雨寒和魏若熙、方澜四人在韩裘的带领下向外走去。 这时,灵光一闪的李游书随口问道:“韩组长,您认不认识一个潜伏在塞洛斯内部,叫‘蛆虫’的卧底?” 此话一出,韩裘整个人像是被榔头楔了的钉子,直接僵在了原地。 李游书瞬间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话已出口便覆水难收,也只得站在那等待回应。唐雨寒和魏若熙在旁,都为韩裘的静立而捏了把汗,各自下意识地做好了将二人拦住的准备。 “那个……”然而,韩裘回头看向李游书,开口问道,“你认识她?” 李游书点点头:“认识,孟文茵。” 于是韩裘皱起了眉头:“这次江城,难道她也参与进去了?” “她牺牲了。”李游书毫不犹豫地将孟文茵的结局说了出来,“她为了掩护我们撤离,跟秘密行动队的人作战,被让·克朗杀害了。” “啊,这样啊。”韩裘闻言,眼神一瞬地落寞,随后便恢复了平静,“她是我先前执行任务时抓获的敌人,但最终却成为了同事。她是个很要强、也很了不起的女人,即使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伪装也依然没有迷失本心——那想必她是找到了能够为之奉献生命的人或者事情,所以才有慷慨赴死的勇气吧。” 说着,他将目光落在了李游书的身上:“你们能把样本带回来,就不算是白费了她的牺牲。” “是,”李游书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点头说道,“不仅是带回了样本,我把让·克朗给杀了。” 韩裘闻言又是一愣,而后眼中便闪过了明快的光:“是么,你、你做得好!” 正当两人感慨之际,纷乱的脚步声却忽然响动起来。 人很多,唐雨寒扭头的功夫便将手搭在了刀柄上:“韩组长,这是什么意思?” 一干身穿黑色战衣的人将走廊前后堵住,而后架枪瞄准了李游书。 “你们干什么?”韩裘见状眼睛一瞪,向那帮人沉声问道。 李游书看见,那些人的黑色战衣上,写着相当扎眼的“s.e”字样。 有人回答了韩裘的责问:“是我的命令。” 说话间,包围众人的队伍分列开来,让出了一个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的身影:“韩组长,是我下的命令。” “高藩组长,”韩裘眯起眼睛,“把你的秘密执行组撤下去,不然别怪我动手。” 名为高藩的男人摇了摇头:“根据情报显示,李游书与无铭公司的黑骑、周神通都有十分密切的交集,我有理由将他带走。” “秘密执行组是平叛组,不是审讯组。”韩裘闻言也是咄咄逼人,毫不退让,“何况没有会议长的命令,你就想在基地随便拿人么?!” “会议长的命令我会事后补上,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岂能因小失大白白走漏了情报,”说着,高藩抬手指了过来,“李游书,麻烦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四三四章 对峙 prdc秘密执行组(secret execute),名字虽然与葛鹏池所在隐秘行动队类似,但却是与隐秘行动队所隶属的常规特战组同等级的机构,是与特别战斗力行动组齐名的作战部门。 其主要职务,是对prdc内部通敌人员进行秘密 处刑,以及集中处理同级部门调送的重要情报,展开针对敌对势力的谍报工作。 此时将李游书一行人围堵的队员,其作战服上印制的“s.e”字样正是“秘密执行”的缩写。而出现在众人眼前,正与韩裘对峙的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则是秘密执行组的组长高藩。 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在prdc的基地之中,突如其来的包围令得李游书眉头微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游书,麻烦先跟我们走一趟吧。”当男人传达这样的信息时,那语气却毫无商量的迹象,全然是不可违背的命令。 不过李游书能看出来,眼前这男人很疲惫,但精神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也许并不是因为要捉拿的人是自己,而是因为与他对峙的人是韩裘——这个与自己二叔同姓之人,办起事来倒是跟风格婉转怀柔的二叔全然不同,是个只要认定便死磕到底的刚硬之人。 而听了这话,韩裘的脸色顿时也阴沉如雨夜,整个人的气场都因之而变得凝重肃杀起来:“高组长,敬重您是长辈,不要逼人太甚。” “我只是公事公办,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而已,”高藩虽然话说的咄咄逼人,可面对韩裘的警告却也下意识地向后退却几步,闪到了几名持枪队员的身后,“韩组长,这里可是基地中心区域,而我又是七人席位中的一员,难道你想要在这里以下犯上、捣毁基地不成。” 面对高藩的反咬,韩裘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李游书不过是来送东西的,要说他跟无铭有关系需要调查,那也需要经过申请取得许可令之后才能实施审问。您无凭无据随便抓人,即便李游书真的跟无铭有勾结,不走法定程序就要动手,我断不会让您随便带走他。” 顿了一下,韩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阴郁地瞅着高藩:“还有啊高组长,葛鹏池的任务是会议长全权交由我来处理的,你是怎么知道李游书的事情的?难不成除了我们主动送去的情报外,你还不经允许擅自动用权限翻查我们的情报不成!” “那看来是没的谈了。”高藩闻言不做解释,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向着将此处包围的秘密执行组一众队员抬手示意,“李游书,你自愿接受调查,今天谁也不会受伤。如果负隅顽抗,考虑一下你身边的朋友。” 李游书转头看了看魏若熙和方澜——虽然此处走廊狭长,秘密执行组将两头堵截是插翅难逃的地势,但他护着魏若熙、唐雨寒护着方澜,加上她们两个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将射来的子弹全数挡开也未必不可能。 但毕竟不是十拿十稳的事情,哪怕有九成九的胜算李游书也不愿意拿魏若熙的安全去涉险,但看高藩那个吊样,如果自己真的跟他们去接受了调查,恐怕不知道还能不能全胳膊全腿地走出这个prdc基地了。 见高藩冲自己这边说不动,又去劝降李游书,韩裘更加不屑一顾起来,冷笑着说道:“高组长,虽然你秘密执行组向来整备森严、训练有素,但该不会真觉得就凭这几条枪、几个人,就能从我韩裘手里抢人吧?” 话音一落,距离韩裘站立不远的地方,三道足有五米长的爪痕“噌”地出现在墙壁之上,防弹材质的墙壁竟因为爪痕的出现簌簌抖落灰尘,显得不堪一击。 那些秘密执行组的人见状也是大惊失色——虽然同属prdc,但秘密执行组和韩裘领导的会议安全保障组平日里交集甚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身为组长的韩裘战斗力竟然如此惊人。 韩裘的威胁毫无保留地传达过去,高藩见状面色也是一变,厉声道:“韩裘,你想做什么!” “高组长,我跟您比不了,您是坐办公室、运筹帷幄的统帅,我韩裘……”说着,男人的目光散发出阴森的兽性,但怪异之处又仿佛自空间裂隙中传来的其他维度的凝视,“唯一的本事就是能打,敢死。” 内讧,纯纯的内讧啊……在旁看着眼前这紧张万分的情况,李游书心里发出呼喊。老天爷啊,这可不是我挑拨离间或是怎样,看来他们自己内部关系就不怎么样,如果死了人,可千万别赖到我李游书头上哇! 就在剑拔弩张、韩裘即将以一人之力与秘密执行组火并之时,远远的忽然传来了一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秘密执行组成员都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将枪收了起来,并在领队之人一声“分列”的号令下向两边站立,将整个走廊给让了出来。 而听见那拐杖声,韩裘和高藩也停止了争执,共同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压或是内气的轰鸣,但李游书、唐雨寒四人在这骤然寂静的走廊中听见那拐杖声音,也纷纷扭头看了过去。 在那里,一位老人正拄着拐杖,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老人走的极为缓慢,身边陪同着一个身穿短袖衫的青年人。李游书实力很好,老远就看出来那个人跟眼前的韩裘十分相像,或者说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毫不为过。 而韩裘看见老人和青年人身影,下意识便迈步走了过去,口中叫道:“会议长,哥!” 摸不着头脑的情形下,李游书冲唐雨寒耳语道:“淦,他们的大领导来了。” 唐雨寒闻言点点头:“来得好,不怕他来,有理行遍天下,咱们今天是来送东西、来立功的,占着理呢!” 这时间,魏若熙也凑到了李游书身边去:“游书你看,跟我两个姐姐一样,双胞胎。”她指的自然是韩裘和另外那个青年人,“两个姐姐”便是她亲生双胞胎姐姐魏若煦和魏若照。 方澜这时间已经挽弓在手,向李游书问道:“怎么办?” 李游书抬手示意她不要乱动:“咱静观其变。话说你箭匣子里都没箭了吧?” “我自有办法。”虽然李游书、唐雨寒都已经冷静下来并揣起了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但方澜知道男生的松懈是不能相信的,他们常常就是因为这种在紧要关头莫名其妙的松懈而坏大事。 “会议长,您怎么亲自来了?”韩裘走到老人面前敬礼,而后向他问道。 老人看来干瘦而枯槁,但依旧精神矍铄、双目有神,而且李游书打眼儿一瞅就知道这老人家虽然老出了慈祥之气,但骨子里也是个狠厉老辣的角色。师公蒋雨生跟他一比,反倒可以退却严师的招牌,做一个慈眉善目好老头了。 老人还没说话,站在他旁边的韩裘的孪生兄弟面色平和地说道:“殷子懿局长发来解析样本计划的通知,我才知道原来东西已经送到。” “啊……我忘记告诉会议长,直接就送去科技研发局了……”面对兄弟的陈述,韩裘已经从中听出了责备的意味,“抱歉啊,哥。” 这时,老人终于抬手说话了:“好了韩舍,韩裘做的也无可厚非。倒是现在,”说着,他便扭头向同样走上前来的高藩问道,“你们两位在会议中心区域里干什么?一个调兵遣将、一个上房揭瓦,是要把prdc拆掉吗?” 高藩闻言连忙解释:“有关于无铭的情报指向那个人,我……” “哪个?”老人抢断了高藩的话,扭头看向了远远站在那头的众人。 几乎是眼神接触的一瞬,老人竟直接指向了李游书本人。 “你说的,是那个小朋友吧?” 第四三五章 会谈 见老人指向自己,李游书显然一愣:“诶?” 高藩顺着老人所指方向回头看去:“对,就是他。他叫李游书,是恒玉大学的学生。情报显示他在钟城与无铭军工的黑骑有过交际;而在江城又接触了另一名六芒,周慕清。” 老人点了点头:“哦!那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小朋友,小小年纪就已经跟那些人谈笑风生了。” 高藩闻言眉头一皱,但却终究不敢再回话。 老人远远地冲李游书点了下头,李游书也以拱手之礼回敬。而后,老人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声音喑哑地说道:“行了,年轻人认识几个邪魔外道很正常,你们就保证自己年轻时候没跟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打过交道吗?” “可是无铭……” 骤然之间,老人低垂的眉头猛地拧了起来,一双老眼竟发出了仿佛龙虎般的凶光:“高藩,你对我这个会议长的决定还有异议么!” 韩裘和他名为“韩舍”的哥哥闻言,也都向高藩投去了冷然的目光。 几乎是一瞬间,冷汗就从头皮沁了出来。高藩一躬到地,同时摇头回道:“老爷子,高藩不敢。” “嗯,那就行。”老人点了点头,又对韩裘说道,“那韩裘你把他们送出去吧,替我跟那几位小朋友道个歉,让他们受惊了。高藩,遣散队员,跟我来吧。” 安排下了一切后,老人便笑着跟李游书挥了挥手,转身径自离去。韩裘冲老人背影敬礼,而后便向李游书小跑过去。高藩则冲手下人使个眼色命他们自行散去,跟着老人与韩舍一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抱歉各位,事情解决了。”韩裘走到李游书面前冲他们歉意一笑,“多亏会议长出面,不然恐怕真的要打起来了。” 这时间危机解除,唐雨寒收刀入鞘,方澜也把弓背到了身后。李游书笑了笑,牵着魏若熙的手对韩裘说道:“看来不宜久留,我们还是不妨碍韩组长办公,先行一步了。” 韩裘也非常同意李游书的提议:“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想必这整个prdc除了之前在实验室遇见的那位神秘勘探局的殷茜副局长外,也就只有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龙敖组长能欢迎你们做客,这里不是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我也就不留你们了。” “刚刚那位老人家,就是会议长啊?”往外走的路上,李游书又向韩裘问起来,“哦,我这么直接问是不是不太礼貌?” 韩裘摇摇头:“没什么,你说的老人家,就是最高决策会议prdc的会议长邢国谭老先生。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是我的保护对象,同时也是我和哥哥韩舍的救命恩人。” “哦……”回想刚才邢国谭的言行举止,李游书点头说道,“感觉老人家是个很有魄力的铁腕人物啊。” 韩裘闻言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李游书的问题,反而问道:“李游书,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李游书不解:“哪里?” “小的时候,我被塞洛斯科技的人给抓走,成为了他们的试验品,”韩裘说着,目光变得有些暗淡,但其中却闪烁着仇恨的微光,“那时候我很小,所以记忆里只有关于塞洛斯的事情,对我的父母,故乡,一概都没有记忆了。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作为成功的试验品锻炼他们在我身上培养出的异能之外,就是杀人。” 话题忽然变得沉重,令得李游书和跟随在他身边的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韩裘继续说道:“到十三岁那年,基地被攻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邢国谭先生,他那时候还不是会议长。他救了我,把我带去曾经的prdc基地,传授我成为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常识,把我从一个即将成型的杀人机器给扭转了过来。甚至,他还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几经周折,找到了我的孪生兄弟,我亲哥韩舍。” 李游书闻言感慨万千地点着头,心里默默想道:塞洛斯竟然还偷小孩儿,这得是个什么脏心烂肺的地方…… 五分钟后,把李游书一行人送到了门口,韩裘再次冲他们敬礼道谢:“这次任务能够完成,多亏了各位的帮助。我谨代表prdc,代表葛鹏池和牺牲的孟文茵谢谢各位了。” …… 当韩裘送李游书一行人离开基地的时候,prdc会议长办公室里已经落座了会议长邢国谭、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以及特殊事件应对部部长、韩裘的哥哥韩舍。 这里面邢国谭最为年长,已经年近八十;而高藩四十多岁;韩舍则最为年轻,封顶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如此,算是三辈人的一次会谈——主要还是邢国谭和高藩——在此落成。 “高藩啊,你刚才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老人开门见山,既没有茶水可喝,也没有寒暄可讲,可见他此时对高藩的行为是多么的不满。 高藩也是非常干脆直接地摇头:“我觉得我做的没什么错误。先斩后奏往往能查出有效信息,这次白白放跑一个跟无铭有勾结的人,是我们的损失。” “那小朋友还是个学生,可能还不满二十岁,涉世未深的年纪,能知道无铭多少大秘密呢?”老人笑着摇摇头,对于高藩执着于李游书感到不解,“何况无铭这些年,对我们国家做过什么不利的举动么?塞洛斯一直在各国扩张侵略,而无铭则安守乐土,与我们进行着经济和政治上的往来。虽然态度依旧不明朗,但至少他们可没有像塞洛斯那样把人直接安插进我们的国家来啊。” 高藩沉着脸,也同样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叶审其人,虽然看来慈和但实则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而且做起事来心狠手辣,否则也不可能杀害他的亲生兄长。这种人,不能不防。” “那是他的家事,我不评价。但至少他在跟我进行事务商谈的时候,比你对我可尊敬得多了。”邢国谭意有所指地瞅着高藩,“自从你家公子那件事情起,多少年来你都一直郁郁寡欢、神经敏感,我建议你啊,有空还是多休息休息,放空大脑比较好。” 这时间,韩舍一直在旁安安静静地坐着。比起他的弟弟韩裘,他的神色较之更加温和平缓,但稍微一注意就不难发现其本性里远超韩裘的冷静甚至是冷漠。 那是一种决策者才会发散出来的气氛。 高藩听了邢国谭的劝告,知道他是好意,但难免因为他说起丑事而感到不忿,又开口反驳道:“会议长,无铭应该属于prdc!” “凭什么?就因为他爷爷是咱们国家的人,所以他就得把祖上基业都拱手相让?”邢国谭听高藩的辩驳有趣,忍不住笑起来,“可是高藩啊,人家叶审自从他爷爷辈儿起,就已经不是咱们国家的人了。无铭自成一国,即便我国只是默认其政权的合法性,并不进行书面的承认,那他叶审也是个无国籍人。那凭什么一个设立地点不在咱们国家、国籍也不是咱们国家的人,他的公司就得是咱们的东西呢?” 说着,老人摇着头走到了书柜那边翻查起来:“你呀,太急功近利了。你调查无铭没有错,未雨绸缪嘛。但不能越界,尤其不该损害我们自己公民的利益,知道吗?以后也别再说‘无铭该是prdc的’这种话了。” “我这还有本关于国际公法的书,你没事儿拿回去翻翻,每天就跟你那些锦衣卫一样的特……”话还没说完,老人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位置上已经没有了高藩的踪迹。 另一侧,韩舍无奈地耸耸肩:“他走了。” “呵呵,真是性急又听不得批评。”面对高藩这样的忤逆,邢国谭也只是一笑了之,表示了宽容,“韩舍,你觉得高藩这件事做的对吗?” 韩舍自然摇头:“于情于理,高藩都做的很不对。他最近精神状态一直都不算稳定,我觉得有必要卸下他秘密执行组组长的职务,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哼,他不安分,主要还是因为郭仁杰不安分啊。”想到了副会议长郭仁杰的事情,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韩舍则沉沉地望着茶几,说道: “高藩这么急躁,早晚会害死自己的。” 第四三六章 北地 这里是北纬八十度的埃尔斯米尔岛,其面积约为冰岛的两倍,岛屿地貌深受第四纪冰川的影响,冰川的压力使一部分陆地沉到海平面以下,冰川退却后没有回升到海平面以上,将一部分陆地隔成了岛屿,形成了埃尔斯米尔岛所属的北极群岛。 岛上的气温在冬季能够达到零下四十五度,而夏季则在七八度左右,然而南部岛上积雪并不厚重,多显露被苔藓地衣覆盖的荒原;最北端方才出现雪盖下的冰川和永冻层。 据统计,埃尔斯米尔岛的官方明示人口只有不足两百人。 然而。 “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女人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冰原,显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又是无聊的一天。” 这女子是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欧美人,标准的金发碧眼,立体五官。然而远观之下,则能透过短背心一窥其粗壮的手臂和发达的背肌,加上左侧小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狭长伤疤,虽然面孔姣好却很难能让男人产生亲近感。 不远处,另一个女人在翻看杂志,并对同伴的抱怨给予了回应:“对你来说,不打仗就是最大的无聊吧。” 明明共处一室,抱怨无聊的女子上身只穿一件短背心,而那翻看杂志的女人却身穿米白色长风衣,里面是黑色内衬和长裤,脚上一双看起来似乎是chistian louboutin定制款的黑色高跟鞋,看起来好像两人并不活在同一温度似的。 “上次跟无铭打了一仗后都过去多久了,所谓‘用进废退’,士兵不打仗,还有什么用呢。” “说真的伊莎贝尔,”同伴闻言合上了杂志,将棕黑的长发往后抬手一扬,开口问道,“如果有一天塞洛斯解散了,你该到哪里去呢?” 被同伴称为伊莎贝尔的女人闻言陷入沉默,过了许久之后方才扭头看向窗外的白雪,回答了她的问题:“可能会毫无目的地流浪吧,寻找下一个能让我战斗、让我长眠的地方。” 同伴闻言摇头:“不,这并不好伊莎贝尔,这一点都不好。你来给我做模特,我的衣服只有你配穿。” “哈哈哈,你可太抬举我了。”被称呼“伊莎贝尔”的女人闻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这么男性化的身体,怎么能穿得起你设计的衣服呢?说起来,你在加入塞洛斯之前似乎就是从事服装设计行业的,并且还非常有名对吧?真好啊……就算失业了也能重操旧业,我可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望着朋友的笑容,这位设计师也不由得笑起来:“不管去到哪里,人总是不该流浪的。” “说的是啊……” 就在两人感慨之际,房间的门被敲响,而后一个男人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对两位女士说道:“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喂!”伊莎贝尔生气地瞪着男人,“怎么可以乱闯女性的房间,太不讲礼数了!” 男人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抱歉。不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们说。” “你说就是了。”那名女设计师安稳地坐在那里,闻言只是将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向男人说道。 “让·克朗、孟文茵和黄萧,全都死了。” 话音一落,一滴咖啡从杯子里抖落出来,落在了女人米白色的风衣上,霎时间洇湿成一个咖啡色的实心圆。她把咖啡放回桌上,保持着和婉的微笑又问了一遍:“如果我没有听错,你说让,死了?” 男人点头:“虽然很难接受,但事实如此——在运送《babel计划》样本的途中遭遇拦截和反击,让·克朗向偶遇的孟文茵、黄萧求助,但prdc在此期间派去了特战组的成员……” 听到“特战组”的时候,女人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了起来,咖啡杯的握把伴随她指尖轻轻用力而“咔”地折断下来。 “又是特战组……这次他们派去的是谁?能杀死让的人,想必只有那个星辰能做到。” “不,不是的,”男人摇头否定了女人的猜测,“杀死让·克朗的是一个年轻人,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该国公民。” 伊莎贝尔这时间匆忙站起来,她一起身,便显露了比报信的男子更高的身高,看来是超过一米八的:“阿努什卡呢!” “活着呢,就是她把作战结果带回来的。” 闻言,伊莎贝尔扭头看向仍然坐在那边的同伴:“安杰利卡,我们该走了。” 此时站立在房间中的三人,那高而健硕的女子,是塞洛斯科技作战部,冲锋压制队的队长伊莎贝尔·金斯;而前身为设计师、在听到让·克朗死讯后面露愠色的女人,是同为塞洛斯作战部下辖行刑捕杀队的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进屋报讯的则是暗杀队队长鲁梅奥·梅森特斯。 几人互相点头,而后便各自起身一同走出房间。 窗外,冰原之上苍茫一片,偶尔有阵风刮过,吹起些冰盖上的晶粒飞上天空,而后被高达近千米、坐落于冰盖与山脊之上的塞洛斯基地的围墙阻挡下来。 …… 虽然作战人员之间仍然是消息传播开来的程度,可位于塞洛斯基地中心建筑内,名为塞洛斯议会的最高统帅层级已然聚集了起来。 会议室内,一名男子正抽着雪茄愁眉不展,而另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同样沉默不语。 两个男人不需要太多语言,但过分的沉默就显得压抑。终于,还是脸色苍白的男人率先说话了:“这次你的损失不小啊。” 不是什么中听的话,但却是在陈述事实。男人嘬着雪茄,眉头紧蹙,点头沉吟:“斯摩格·格林,乔克,让·克朗,孟文茵,黄萧……他们可都是顶尖中的顶尖,我现在除了悲伤,没有其他能够表达心情的词汇。” “我那边也很难办呢,东亚大区。”脸色苍白的男人出言安慰着同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连亲生女儿都死在了那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虽然《artod计划》破产,可欧阳思依然是塞洛斯的大客户之一。何况我根本不爱那个女儿,她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而已。” 此人,正是死于欧阳思复仇之手的维姬·奥尔森的父亲,塞洛斯科技国际市场部部长,安德里斯·奥尔森。 闻言,抽雪茄的男人拍了下桌子,高声抱怨道:“东亚大区,东亚大区!怎么事情全是出在东亚大区,真是奇怪啊!”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推门走进了会议室:“因为东亚大区是最有骨气的一片地区——确切的说,应该是东亚大陆区域——大西洋商圈、东太平洋圈,以及澳洲、南美,包括日韩,没有一个地方敢像prdc一样正面拒绝塞洛斯的合作要求并展开应对,即便是无铭的统领叶审本人也是出身于彼,我也为自己出身自那个国家而感到自豪。” 女子看来有三十出头年纪,身穿一身笔挺西装、脑后长发高高挽起,虽然长一双狐目,此刻却因为其发散的严肃气质而并不显露妖媚皮相。但即便再藏,女人那错落有致的身材和动人的容貌都无法遮掩,甚至于因为其正经的打扮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你还真好意思说,既然是那个国家生人,为什么不见你们战略部拿出对策来啊……”见有女士进屋,男人倒是很绅士地把雪茄放了起来,并开口抱怨着。 跟随那女子的脚步,更多的人走了进来,一个又一个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他们各自的位置上。 当最后一人踏进会议室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又都站了起来,迎接着即将落入首席位置上的男人。 令人惊讶的是,在众人的注目下,来人竟只是个看来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深黑的发色,白皙的皮肤,身穿西装的身躯看起来甚至略显单薄。可就是这样的身影,当他走入会议室的时候,却没有一人再敢作声。 第四三七章 遥远的危机 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年轻人走到了这狭长会议桌的首席位置,慢慢坐了下来。而后,一直陪同在他身边的、一身秘书打扮的年轻女子开口说道:“那么,请允许我记录与会人员。” “作战部部长,贝尔纳提诺先生。” 闻言,先前抽着雪茄的男人举手应答。他是个看起来有些矮胖的男人,但那双锐利的双眼和鹰钩鼻却显露出其凶猛的本性。 “国际市场部,安德里斯·奥尔森先生。” 面色苍白的男人点头致意,沉默无言。 “好的,科技研发部……是副部长先生吗?” “部长今天有重要的实验亲自参加,所以走不开。”皮肤黝黑、短发蜷曲的中年男人回答道。 “好的,那就把莫普提先生的名字记录下了。”秘书点头记录,随后看向一个还在摆弄着手机的男人,“汤普森先生,因为您总是听不见,所以我就直接叫您的名字了!” 闻言,男人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是,情报部的汤普森·威尔逊到了。” “战略部,白楚慈女士。” 那名身穿正装、一丝不苟的女人此时终于举手示意:“到。” 于是这么一位一位地,女秘书把在场的十几位到会人员点名结束,随后便冲坐在首席位置上的男子鞠躬,向后缓缓退了出去。 随后,一直沉默以待的年轻人在众人瞩目之下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开口说道:“感谢各位再次聚集于此。今日召开议会会议的原因,想必各位都已经清楚了吧。” 闻言,有人点头,有人沉默,有人则压力颇大地将头低了下去。 “贝尔纳提诺,不需羞愧,不需自责,”见自己的作战部部长此时垂头丧气,年轻人向他微笑说道,“胜负只是一时。何况《babel计划》的运送路线的制定是经过我参与并核实的,让·克朗战死,说明他尽最大努力地执行了命令。应该说,是我的决策出现了失误。之前与无铭在北亚的战争,也是一样。” 年轻人言语缓和而轻柔,与他那男生女相的妖媚相得益彰,更加显得那满桌经验丰富、老辣果敢的中年人此时众星拱月地聚集于他周围是一件看来多么诡异的事情。 不过在年轻人的安慰下,贝尔纳提诺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虽然如此,但任务失败我还是脱不了干系,希望您原谅。” “这次《babel计划》的样本失落,加之先前在钟城已经接近尾声的《artod计划》也突然破产,虽然无铭和prdc的反抗是主要原因,但我却从中看见了一个极为不安定的因素——”年轻人说着触摸了一下会议桌上的全息投影按钮,伴随屋内灯光黯淡下去,一个年轻人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 指着那人的投影,年轻人继续对手下说道:“就是这个年轻人,在《artod计划》陷落之时曾在钟城与欧阳思有密切接触,钟城叛乱之时,让·克朗曾经前去帮助镇压,与他同去的临江集团董事长徐临观的手下曾经向欧阳思询问其人的踪迹,却被欧阳思给遮掩了过去。” 年轻人说着滑动手指触控,又一副图片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江城的这次事件,此人更是作为凶手,亲手杀死了我们的让·克朗副队长。根据冲锋压制队战斗员阿努什卡·洛萨的描述,其人只是运用‘气’与‘功夫’的东亚大陆传统武技使用者,但其却以自身的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们的伟大计划。这实在令人不能理解,亲爱的白女士——” 说着,年轻人看向了战略部部长白楚慈的位置:“请问在您的故乡,使用着这种格斗技的人都能够达到如此程度么?” 白楚慈非常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虽然真正的武斗之人确实能够达到超强的破坏力,但做到施放雷霆、导引天雷的本领,根本就不是武术的领域。甚至于修习法术之人,至今为止在我认知中也只有两位能够做到这般地步,其中之一就是无铭的六芒近卫周神通。” 黑暗之中,李游书侧脸的投影清晰明确,其英朗的面貌也因为白楚慈的话语而被众人记在了心里。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明了了,”年轻人点头,关闭投影重新打开了灯光,“此人是足以威胁到我等的毒瘤,理应铲除。” “之前已经有过关于这人的悬赏了。”安德里斯·奥尔森提醒道。 “悬赏再加,而且要明确传达给地下世界的赏金猎人界,让他们知道在东亚大区还有这样的猎物存在。” 白楚慈此时又补充道:“首领,两大计划都已经破产,我们是否应该增加兵力保护《dem计划》的安全运行?” 年轻人沉沉点头:“你说的很对,这件事情就摆脱给科研部来做了。另外,情报部注意观察prdc的动向,看他们在得到血清样本后的后续行动。” “各位,我们与无铭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叶审的爪牙迟早会伸向塞洛斯,我们要趁这段时间进行整备,并时刻助力《dem计划》的进行。” 说完,年轻人便站了起来,在众人一同站起的注目下总结道:“其余的我会找你们单独谈谈,就先这样吧。” 待到年轻人走后,贝尔纳提诺摸着他的圆脑袋长舒口气:“还以为首领会杀了我呢,吓死我了。” “小点声,还没走远呢。”路过的时候,一位年轻的旁支小部长提醒道。 而坐在他对面的安德里斯·奥尔森则沉思不语,引得白楚慈走过去询问:“你觉得不对劲?” 男人闻言看向白楚慈:“你也察觉出来了?” “嗯,”虽然为人严肃,但白楚慈并非是不懂交流的人,相反,战略部的部长该是听取各方意见的信息集中之人才对,“三大支柱计划败坏其二,首领竟然一点着急的样子都不曾显露,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也许他是忙着把自己变年轻,所以对其他事情都不在意了。话说他真的是越活越年轻啊嘿!” “不应当……”摇头否定了贝尔纳提诺的玩笑,白楚慈沉思道,“也许从一开始,首领的真正意图就不在《artod计划》和《babel计划》上也说不定。” “你的猜测,很有可能。”奥尔森点头赞同,随后阐述了所有人都觉得可靠的理由。 “毕竟人造神明和神之军团,听起来都不如‘机械降神’那般诱人啊……” 第四三八章 塞洛斯 当塞洛斯议会紧急会议结束,众人各怀心事地散去后,主持会议的年轻男子迈着缓慢而轻盈的步伐向独属于自己的方向走去。他的女秘书如同木偶似的跟随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这年轻人长了一副难以辨认人种的面孔,令人怀疑其是否为混血血统。超过一米八的个头因为瘦削,在行走中有一种看来重心不稳的错觉。 另外,虽然长相英俊而柔和,但那年轻人行走在塞洛斯基地中的身影多少看来还是有些诡异,不光因为以如此年龄便在塞洛斯议会中占据着首席的位置,更因为他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足以扭曲正常空气的怪异氛围——仅仅是走在路上,那神秘而诡谲的气场便足以令观测之人的眼前产生色彩斑斓的幻觉,让人怀疑他人类的外表之下是否暗藏着非人的邪物。 而后,走廊中便响起了男人对他的呼喊:“塞洛斯先生!请您稍等!” 于是那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那位面色黝黑、蜷曲短发的年轻人,叫莫普提的。他是塞洛斯科技研发部的副部长,此时正手持一份文件快步向这边走过来。而他呼唤的男人,正是这极北之地、岛屿之巅的要塞主人,拥有着足以掀翻整个世界的经济、政治、科技和军事力量,以自身之名命名这不破要塞之人——塞洛斯科技的永远且唯一统领,塞洛斯本人。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何在这北地荒岛、官方统计只有百余人的岛屿上建起这高耸的宏伟要塞,按照塞洛斯内部从上到下所有工作人员的一致说法:当塞洛斯科技向他们伸出橄榄枝的时候,这个帝国就已然建立起来了。即便是溯源到地位最高、入职最早的几位部长身上,他们也只是耸耸肩,说自己也是被前一辈的人招募而来的,也就是说在更早的更早,塞洛斯科技已然存在。 而塞洛斯其人,仿佛漂浮于人类认知与历史记载之外的怪异神明。 看见黝黑矮瘦的莫普提赶奔过来,塞洛斯停下脚步,秘书见状便也连忙往后挪动几步,为塞洛斯清空了视野。 塞洛斯笑而不语,等待着到达自己面前的男人向他汇报事务。 “先生,非常抱歉在非会议期间打扰您,但是,”莫普提说着将手中一份密封的文件递予塞洛斯,阐明了来意,“部长要求我一定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再交给您。” 面对男人的呈递,塞洛斯以平和而略显傲慢的神色接过了那份文件:“哦,好极了。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肤色深黑的年轻人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因为部长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是密封的状态,所以内里究竟是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请您原谅。” 塞洛斯点了点头,年轻而俊朗的脸上显露笑意,伸手拍了拍他副部长手下的肩膀:“至少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很高兴,莫普提先生,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受到了塞洛斯的夸赞,男人受宠若惊地向他鞠躬致意:“感谢您的夸奖。” “不不不,我还没说完呢,年轻人。”将手中的文件晃了晃,塞洛斯竟把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要更加年长的人称为“年轻人”,但不管是他的秘书还是莫普提本人对此竟都没有任何的诧异。 听闻塞洛斯还有话没讲,莫普提连忙又向他请教:“您请说。” “你的部长海拉尔先生,对你的嘱托是……”塞洛斯说着回头看了看自己那谦和而笑、不言不语的女秘书,又对手下说道,“‘一定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对吗?那我的秘书十文字,算是什么呢?” 说话间,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从走廊的深处、仿佛隧道中的地铁、又如决堤的洪水般撞击过来,瞬间将年轻的副部长莫普提淹没在一阵窒息的紧张感之中。冷汗顺着他低垂的头颅流淌下来,从鬓角向下,到了下颌,而后无声地垂落,掉在了地上。 几乎只是一瞬的沉默,随后,男人几乎是要跪伏下去似的,以一种近乎于哭泣的哀求向塞洛斯说道:“这、这是我的失误!我认为十文字小姐是……是您的亲近之人,所以、所以才没有!” 期间,年轻的女秘书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副部长跪地求饶。而塞洛斯则是以微笑的面容和寒冷至极的目光盯着他,过了许久之后才向他微微抬手道:“请不要随便在我的面前哭泣,我虽然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但也并不是不能容忍手下犯错。比起作战部门连月来的失败,你的这点失误不算什么。” 然而莫普提心里知道,那是因为作战部部长贝尔纳提诺已经在塞洛斯任职数十年,劳苦功高、德高望重,而他初到塞洛斯,何况身居副职,被抬手诛灭根本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情。 眼前这男人,虽然此时仍然和颜悦色,但杀起人来却是毫不留情。他对待生命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服用食物一样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便能将他人的上半身轰成碎渣,天然地显露出一种比他人生命更加高贵的姿态。 但此时如果一味地求饶哭喊,恐怕只会让自己的上司更加觉得厌烦。 想到这儿,莫普提紧张地擦了擦汗,又将还没有挤出来的眼泪收回去,颤颤巍巍坐直身子,眼神已经不敢再与塞洛斯有接触:“请您原谅,以后我一定更加严谨地对待工作。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情……” “嗯,没有了,你可以走了,莫普提。” “是。” 收到了塞洛斯的宽恕,莫普提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连忙转身想着离开此处,离开自己这恐怖如食人怪兽的上司。 同时,莫普提的心中暗暗想道:“谢天谢地,看来这个怪物最近心情不错,总算是对手下多少有了些宽容,还以为今天势必——”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去了哪里,没人清楚。只是塞洛斯的面前,前一秒还在快步离去的莫普提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一片灰尘兀自向前飘散而去,慢慢落到了地上。 “这是……新的能力么?”到这时,女秘书才缓缓开口了,“真是干净纯粹的能力,太过赏心悦目以至于无法轻易地用言语表达感受。” 抬起的手慢慢放下后,塞洛斯回头看向自己的秘书:“战斗是很容易被运气左右结果的事情,而且塞洛斯的军队数十年来一直是胜多输少,所以我对贝尔纳提诺能多出几分宽容。但是科技研发部不行,任何的一点疏漏和不严谨,都会导致实验结果出现巨大偏差,尤其他们进行的是危险至极的试验,稍有不慎将反噬自身——这样的愚蠢副部长与其活着,反而死去更有价值。” 女秘书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塞洛斯先生,他说以为我是您的亲近之人,您却将他给杀死,那我十文字冬樱,到底算您的什么人呢?” 男人闻言只是微笑,看着将莫普提化作的那一撮齑粉,思索片刻后方才说道:“也许是比‘亲近之人’更加亲密的关系,但是我也不太好描述,你难住我了。” 说着,他便在这狭长无人的走廊中打开了文件,随后在默默的速读中显露狂喜之色。 “找到了……哼哼哼哼……终于找到了。” “新的‘配件’么?”秘书十文字冬樱在塞洛斯身后轻声问道。 男人点头,脸上狂喜的神色与那张俊秀的脸庞看来毫不相称,更加显得那脸仿佛面具般生硬地贴在他的头骨上:“十文字,我之所以对《artod计划》和《babel计划》都已然放弃,就是因为她,因为她!” 走廊之中因为塞洛斯的呼喊而骤然升起一阵阴森恐怖的旋风,将十文字冬樱的皮肤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的出来,您是非常高兴的。恭喜您。先生。” “让贝尔纳提诺来见我,”笑过了,塞洛斯的脸上已然恢复了平日的诡秘平和,转身向着本来的方向走去,并对秘书传达了命令,“顺便去告诉海拉尔,加紧《dem》计划的运作,找个更靠谱些的副部长来辅佐他吧。” 第四三九章 攒饭局 “我跟prdc并没有什么密切的交际,不过邢国谭老先生还是见过几次的。”办公室里,韩授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四位年轻人,向刚到公司的李游书问道,“怎么。你连他都见到了?” 李游书尴尬地笑了笑:“哎呀,让人冤枉了,还好老人家来帮我解围,万幸万幸。” “那位老人确实是个公正的人,不会随便冤屈了别人。可一旦确定了敌人的身份,便会不择手段地加以挞伐,毫不留情。”韩授一边说一边把开水烫过的茶杯放到四个年轻人面前,“在外面玩了这么久,忽然就有心情回学校了?” “嘿嘿,要开学了嘛,提早回来收收心。” 韩授闻言点头:“你这么说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我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你自己数数——钟城,思明,鲤城,江城,你是走到哪里,打到哪里杀到哪里,闹得你爸你妈你妹妹,跟着你提心吊胆。” “哎哟,那还不是被我爸扫地出门了,要是当时他没那么狠心踹的我吐血,我也不会搞得有家难回不是?”李游书十分严肃地跟韩授抱怨,端起了茶杯。 闻言,韩授回以笑容却没多说什么,毕竟李游书被踹的吐血都是因为自己教给他那门呼吸法。直到现在,这件事情除却了已死的欧阳知曾经猜到之外,就只有李游书的好兄弟唐雨寒知道,而唐雨寒知道这件事,也是经过了韩授的知会后允许李游书告诉的。至于为何韩授如此信任唐雨寒,也许因为他是唐昌荣的儿子,又是李游书的结拜兄弟,韩授不希望这种秘而不宣的苦闷也传承到侄子身上吧。 韩授心里暗暗想着,正好给魏若熙倒茶,魏若熙见状连忙点头道谢:“谢谢韩叔叔。” “不用这么客气,我跟你爷爷、你大伯和父亲都熟。不过说实话,你能看上游书,我还真是多少有些诧异了。” 李游书闻言一挑眉:“我怎么了?为啥若熙就不能看上我?” 韩授笑起来:“我觉得人家若熙该是喜欢文雅有书卷气的男生,不该是你这种整天打打杀杀的浪荡子,”说着,他透过李游书的白色衬衣看到了右臂上的龙纹,“好家伙,现在连纹身都搞起来了,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这是欧阳知给我纹的,留个纪念吧。不好看吗?不好看吗?”李游书说着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挽起,向韩授展示起来。 而韩授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对或是驳斥,反而十分细致地端详着龙纹说道:“别说,还真是挺不错的。” 说话的功夫,敲门声自办公室门口传来,身穿淡绿色长裙的姑娘抱怨着哥哥的胡来,大摇大摆走进了办公室:“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听二叔说你在江城又一场大战,害我跟着担心!” 进来的正是李清梦,继她之后,一个梳中分、穿盘扣衫的小伙子也跟了进来:“韩董事长,打扰了啊。” “不打扰不打扰,进来坐吧小孔先生。” “不敢不敢,我就是一说书的,哪里敢自称什么先生。您这么叫我,我师父知道了肯定又得拿话膈应我了。” 跟着李清梦进来的,是之前在鲤城参加过魏家家主交接,却像个幽灵似的从未现身,在李游书勇斗定戢会十三豪杰之后马上将其经历写进书中开了新坑的天机社当红相声演员,孔世杰。 “你滚出去,不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李游书喝了口茶,似乎还对孔世杰见死不救的行为颇感埋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不长人肠子,吃人饭不拉人屎。哥们儿平日里待你可不昧良心,关键时刻你撒丫子跑了,回头还写故事编排我。” 李清梦闻言走过去一把揪住哥哥的耳朵:“喂,你不要转移话题啊!咱妈不知道听哪个多嘴多舌的老娘们儿说的,知道你杀了柳仕良、又在鲤城杀出个‘千军万马避白袍’,回去之后把咱爸一顿好骂呢!” 李游书看向二叔和大哥求救,但得到的反馈并不如愿,只好向妹妹反驳:“你确定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你一个不小心让人砍了一刀,肚子上缝了好几针?” “你不要推卸责任!” “哎哟哟哟哟!若熙救命!” 魏若熙为难地笑着,冲李游书摇手:“这件事,我可没办法帮你了。” 而孔世杰这时间见李游书被李清梦控制住,便有了回嘴的勇气:“你瞧瞧,挨打了吧?你这经历啊,就是典型的‘妈见打’,我不写你的故事写谁的去?” 进而,他又扭头看见了方澜:“这位……” 方澜冲他一拱手:“我叫方澜。” “方澜?”天机社是武行第一大情报机构,康世杰一听这姓便有了大概,“穿杨百步、杀人医手,东原省的方家?” “嗯哼。” “哎呀,真是幸会幸会了。”孔世杰上前跟方澜拱手回礼,“我孔世杰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风云集团的董事长、‘千武’李广成前辈的千金、七大家魏家的三小姐、唐家护国刀的二公子,今天竟然全让我给见着了!” 唐雨寒上下打量着孔世杰,笑道:“死胖子,你瘦下来还挺帅的嘛。”他和孔世杰都是恒玉人,互相之间比李游书更早地认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韩授在旁边看着这一帮年轻人虽然没什么话能聊,但还是一脸微笑地在旁看着。 年轻人,总是有活力的。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有了提议:“既然已经回来了,把在恒玉的人都叫出来聚一聚吧。” “哟,那人可是不少了,”孔世杰闻言掰起手指头,“光这屋里就七……”看见韩授摆手剔除了自己,孔世杰又改口说,“啊,六位。现在蒋家哥仨都在家,黄鹤峰那个二愣子也在学校了,王伯仁在燕南区实习,苏琴从鲤城把楚筝给偷来了,还有……” 魏若熙闻言一惊,打断了孔世杰的话:“啊?我表姐也在啊?” “那可不,你姐姐是个拉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苏琴正好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儿了。” 唐雨寒嘴一撇:“哟,那我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儿了。” 在众人的笑声里,李清梦又对李游书说道:“哥,你这顿饭提议得真是时候,咱们待会儿还要去机场接个人,他正好也能参加今晚上的饭局。” “哟,国际友人啊?”李游书闻言向妹妹问道,“怎么,你找男朋友都给找到国外去了?” “哎呀什么呀,你就整天笑话我!” “不是国际男友,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话说到一半儿,李游书忽然一愣,随后慢慢站起身来看向韩授,“草,草草草草!二叔,难不成是?!” …… “在加利福尼亚的分公司实习,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现在我等于是……带薪休假吧,嗯。” 下午五点半,李游书、李清梦兄妹在机场接到了他们的堂哥,韩施。 “你可真行啊老韩,回来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李游书伸手捶了下韩施的肩膀,喜笑颜开的样子活像中了彩票。 对于堂弟这副模样,韩施多少有些纳闷,扭头问李清梦:“我走了应该才一个月稍多,他就这么想我了,难不成是在家被大伯给打怕了,指望我回去拦架?” 李清梦抿嘴笑着,对堂哥说道:“那,就得咱们这位李大少爷亲口跟你讲讲他这一个月里都干了些什么好大事啦!” 本来是李游书想要请客,但听说他回来,蒋子夜却抢着买单,又跟唐雨寒争了起来,最终唐雨寒一个吵不过蒋子文、蒋子健和蒋子夜兄弟仨,最终作罢了。 王伯仁因为要加班所以没能参加,最后聚在一起的是李游书、韩施、唐雨寒,以及蒋子夜和两个堂哥蒋子文、蒋子健,孔世杰、黄鹤峰,加上魏若熙、李清梦、方澜、苏琴、楚筝五个女生。 不过,除却韩施之外还有个意外之人被李游书请来了。 他就是徐苍。 第四四〇章 黑历史 “要不是黄鹤峰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已经回恒玉了,”席间,李游书跟徐苍聊起来,向他说道,“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说要带邱姐去琼南么?” “哎呀别提了,她导师毛病多,非把她叫回来了。”徐苍抱怨着,跟李游书、李清梦和韩施都碰了一下,“第一次见韩哥啊,那个……咱俩的爸虽然关系不大好,但就仅限于他们,咱们认识了,往后就是好朋友了,我干了啊。” 韩施闻言笑起来:“行,那我陪了。” 说是饭局,终究是逃不开喝酒的,李游书叫来的又都是些酒量奇佳的人,年轻人本来新陈代谢就好,再加上各自习武、降解酒精的能力超乎常人,喝起酒来根本没底。饭吃过第一个小时后,大家多少有些上头,男生开始吹牛逼——主要是听孔世杰吹李游书的牛逼,毕竟新坑《武游书》的主角就在眼前,一边吹还可以一边从他身上再搜刮些新的故事——女生呢,则开始聊起爱豆和男友的事情来。只是苏琴楚筝内部消化、李清梦又没人追、方澜也是单身,五个姑娘越发地就聊到了李游书身上。 “说实话若熙,我怎么看这个李游书,就怎么觉得不顺眼。”这几个人里对李游书最不满的就是楚筝,因为第一次见面李游书就坐在魏若熙的车里,而且魏若熙那时候还是梨花带雨的状态,她自然就把眼前的事情当成了“这兔崽子睡了我表妹还提裤子不认人”的渣男现场,所以对李游书总是带有第一印象的不满。 魏若熙酒量是这里面第二好的,此时稍微上头,思考能力犹在:“没有啊,游书对我挺好的,很温柔、也很体贴,我跟他出去玩了这几天,都没有冲我发过火的。” “对啊,我也觉得游书很好,多爽快的人!”苏琴附和了魏若熙对李游书的赞扬,引得“男友”楚筝吃醋地咬了她一口。 这里面最有发言权的还是李清梦,这时间她已经开始不顾形象地对瓶吹,并一边喝一边对身边的姑娘们说道:“他那只是一时表象而已……其实他是个特别能唠叨的人……” “能唠叨?没觉出来啊。”方澜个子高,酒量也是最好的一个,“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觉得他叽叽歪歪。” “那是他没碰上在乎的东西,”李清梦说着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小学的时候,男生喜欢收集‘水浒兵器谱’你们知道么?” 魏若熙、楚筝和苏琴都摇头,但方澜是老乡,深有同感地点头回应。 “那玩意儿其实材质不好嘛,就都是些不知道铜啊还是铁的,脆生得很,”李清梦说着比划了一下,“就,就这么长,谁看的到嘛!我们那时候上小学,中午不托管,他吃完饭不睡午觉,在客厅玩他的玩具兵器,然后下午上学就随手丢在沙发上了。” 魏若熙想象着李游书小时候自娱自乐的样子,不由得向圆桌对面正伸手捂孔世杰嘴的李游书投去一个好奇的目光。当然,那边男生喝得更多、闹得更热烈,李游书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李清梦喝了口啤酒,继续说道:“下午放学了,我比他早到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给他把那个什么弓来着……哥!”远远地叫了一声,李清梦向李游书问道,“那个弓箭叫什么来着?” “小李广花荣的天地日月弓!你赔我!”李游书思路清晰,非常迅速地给予了答复。 “你瞧瞧,还记得呢,当时就是这样,”李清梦说着学起李游书哭哭戚戚的模样来,“还去跟我妈告状,‘妹妹坐断了我的日月弓~!坐断了我的日月弓~!整个小卖铺就那么一个,以后都买不着了~!’” 魏若熙闻言被逗笑,向李清梦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确实再也买不到了,那东西就像福袋一样,五毛钱一个,得隔着袋子摸,有些兵器确实是有价无市。”李清梦耸耸肩,无奈地说道,“但是他后来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唠叨,一直唠叨,给我说烦了,我就骗他说女生厕所里有个小精灵,我改天去问小精灵要。于是我哥就憧憬着那位厕所精灵,没那么闹腾了。” “哇……清梦,你玩弄男人有一手的。”苏琴闻言早已经一脸讶异,感叹道。 “谁让他那么烦人的。”李清梦吐吐舌头,对苏琴的评价不置可否。 不过魏若熙倒是从李游书的黑历史里听出了别的意味来——李游书看来是个对珍视的东西十分念旧的人,并不会像普通小孩子一样,玩具坏了就随手一丢,再去另寻新欢。他的豁达是对别人,但念念不忘的心却留在了自己胸中。 那边几个女生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指指点点,李游书这头终于也意识到她们的交谈似乎是针对自己,便开口问道:“清梦,你又说我什么坏话!” 李清梦回以一哼:“没说!” 这时间,苏琴在旁却是沉吟起来:“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游书不光很潇洒,也有很可爱的一面啊。” 吃过了饭,几人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都各自散去了。方澜家在恒玉也有一套房子,没用李游书多做安排。 “怎样,还去喝第二场么?”人走的差不多了,唐雨寒又向李游书提议道。 “喝呗,反正又喝不死。”李游书点点头,又去看徐苍,“你去不去?” 徐苍耸肩:“去,当然去。我还有些事儿想跟你们聊呢。” “我就不去了,我跟大哥哥去二叔家住了。”李清梦和韩施关系很好,知道他坐飞机倒时差旅途劳顿,所以这时间很体贴地提出要跟他一起回去。 “若熙的话,肯定要跟我一起的。” 魏若熙一笑,跟李游书说道:“当然要跟着你。表姐跟着苏琴姐姐跑了,我只能跟着你咯。” “那还等什么,走呗!” …… 虽然街上没什么人了,但酒吧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唐雨寒要了个卡座,李游书和魏若熙坐在一起,徐苍则与蒋子夜玩骰子。 “你那俩堂哥,感觉很没意思啊。”徐苍跟蒋子夜碰杯的时候顺便吐槽了一句。 蒋子夜笑笑:“他们俩能玩到一起去,跟我反倒是没那么多共同语言。” “是啊,不然你也不会丢下他们俩跑来跟我喝大酒啦!”李游书一下扑倒蒋子夜身上,“哎哟,香喷喷啊小伙子!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捯饬的倒是很体面啊!” 蒋子夜把李游书推开,冲他竖起中指:“对不起,我对男人是没什么兴趣的。何况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就不要再考虑我了。” “那我现在退出,看你们两个谈恋爱还来得及吗?”魏若熙见状开起了他们的玩笑,得到了李游书“腐眼看人基”的评价。 这时间唐雨寒打着电话走回来,并在落座的时候拿捏十分精准地扣掉了电话,引得李游书、徐苍和蒋子夜都向他发问:“谁啊?” “还能有谁,秦枫啊。”唐雨寒坐下后非常熟练地铲冰块、倒酒点烟,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但随后又嘟哝了一句,“对了,她不让我抽。” 说着,他便把还没点起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你不是还有事儿跟我说么?”迪厅里很闹,但李游书对于徐苍想要跟自己聊的事情还是非常有兴趣,这时间顶着喧闹向他问道。 而徐苍则回以微笑,举杯跟他“叮”地碰了一下:“别急,玩完了再说。” 第四四一章 不得安 当李游书走出迪厅透气的时候,门口乱糟糟地坐着一群醒酒的人,有男有女,有玩手机的,有抱在一起亲嘴儿的。李游书默默瞅着大街,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这样喧闹的迪厅,这样静谧的夜晚,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跟孟文茵在一起的那晚。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环境,只可惜孟文茵这时间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心里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发出了一声叹息。 随之而来的,是蒋子夜的声音:“怎么了你?一个人在这里长吁短叹的。” 说着,蒋子夜将烟灭掉,走到李游书身边把一瓶喝了一半的冰红茶递给他:“给,他们兑洋酒用的,让我给偷拿出来了。” 李游书笑了下,接过冰红茶来喝了几口。在他喉头滑动、吞咽饮料的时候,蒋子夜四下看了看那些瘫坐圈椅或是瘫坐街头的人,若无其事地向李游书问道:“你是不是除了魏若熙之外,还有别的女人?” “操,你怎么这么说?”李游书一愣,向蒋子夜骂道。 蒋子夜从李游书手里夺过冰红茶,结果发现已经被李游书几口喝了个底儿掉,便用空瓶去打了他胳膊一下:“这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除了韩哥和清梦之外,就属我认识你最早、跟你待的时间最长,你撅起屁股来我都知道你要——” “行了行了,打住。”李游书在蒋子夜还没说出“你要拉什么屎”之前制止了他,“不要用这么恶心的形容,我吃不消。再就是我……” 说着,李游书压低了声音:“我确实在江城做了对不起若熙的事情,而且她已经原谅我了。子夜,你说这女人的原谅,能不能信?” “当然能信,她能原谅你,就已经是特别爱你的证明了,”蒋子夜说着比划了一个帽子的形状扣到李游书头上,“你角色转换一下,如果是魏若熙偷汉子让你知道了,你能做到彻底原谅她么——自己付出真心实意的恋人,就因为荷尔蒙分泌旺盛,自己一时不在身边就去跟别的男人上床,你受得了?” 李游书闻言脸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确……确实受不了。也许我根本做不到原谅,能不去把那个男的打死就很好了。” “这不就是了,”蒋子夜看着李游书,这时间他的神色冷静而理智,简直不像是李游书平日里认识的“大聪明”蒋子夜,“所以说你也别指望她能没有心理创伤,毕竟是你不干人事儿。你要是真在乎魏若熙,就得去重塑信任,明白吗?尤其她离开恒玉回家之后,你更得‘守身如玉’,别随便是个漂亮女人来一勾引,你就魂牵梦萦了。” “但是那个女的,唉。” “那个女的怎么了?她就算是天仙,你也不该……” “是孟文茵。”李游书凑到蒋子夜耳边,低声说道。 闻言,蒋子夜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是那个孟文茵?” “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 “……游书,我觉得我刚才说的有失偏颇,”沉吟半晌,蒋子夜换上一副崇敬的脸色,冲李游书竖起了大拇指,“哥们儿,你是这个。” “你他妈……唉,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李游书拍拍脑袋自责道,“你刚才的话说的很有道理,我是应该对若熙更好一些才对。要不是孟文茵是偶像,又是功夫极高的一位,我断然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这么说,梨园行的台上功夫是真的能打?” “那当然了,何止是能打,那简直是自成特色!” 就在李游书和蒋子夜的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两人专业领域的时候,徐苍、唐雨寒和魏若熙都从迪厅走了出来,看他们俩手舞足蹈的,魏若熙笑着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没啥,聊功夫的事情呢。”李游书脑筋转的快,回答的也并非谎言。 “走啦走啦,今天算是喝够了。”徐苍说着走过去拍拍李游书肩膀,“今天状态不佳,看来事情得下次再谈了。” 李游书闻言一挑眉:“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当然是重要,只是不紧迫。” “行,那到时候有空你再联系我得了。” 正当李游书背冲大街跟徐苍说话的时候,街对面一个徘徊的人影却引起了魏若熙的注意。 那是…… 当魏若熙凝望过去的时候,男人手中的东西已经对准了李游书。 下一秒,鲜血横飞,被魏若熙撞倒在地的李游书一时没有弄清状况,但在钟城经历过暗杀的他已经下意识地起身搀住孟文茵,并本能地看向了街对面——虽然已经将手里的狙击步枪扔掉并飞身逃窜,但李游书还是一眼就发现了那人的身影。大夏天身穿长风衣,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若熙,若熙!”看着倒在自己怀中已经失去意识的魏若熙,李游书顿时只觉得好像被人从后打了一闷棍,热血冲脑怒不可遏,几乎要晕过去。 与此同时,唐雨寒飞起一刀撇过一道剑气,但被那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并躲闪了过去。于是他与蒋子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动身追赶过去。 李游书以无妄诀勘察了魏若熙的情况,好在被击中的是肩膀,虽然鲜血洇湿衣衫,但并不致命。于是他抬头看向徐苍:“打急救电话。” 徐苍蹲下身压迫魏若熙的伤口止血,另一只手开始拨打急救中心电话并对李游书说道:“你去追,我来照顾她。” 李游书等的就是徐苍这句承诺,他站起身,而后满含怒火的目光向远处飞射而去,进而以“鹤影”腾空直起,在门口醒酒顾客的惊呼声中向着唐雨寒、蒋子夜二人追赶的方向追了过去。 看着李游书飞身而去、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徐苍眉头紧蹙,压迫魏若熙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染得一片鲜红。然而在剧痛之下,魏若熙却眉头微微颤动着,嘴里还喃喃自语:“游书……小心……” 徐苍闻言百感交集,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姑娘,做李游书的女人免不了要遭这个罪啊……” 第四四二章 一亿三千万 恒玉的八月末已经颇有几分凉意,李游书在圆月下凌空踏步、飞身而行,然而此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夜风、路灯、月光、脚下偶尔有一辆轿车逆向驶过,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现在将所有的内气都集中在了双目,无妄诀的观测能力被强行开到最大,血丝密布的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 此刻,李游书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杀了那个伤害魏若熙的王八蛋。 急剧敏锐化的感官之下,李游书很快地找到了那个身影。他在唐雨寒和蒋子夜的追击下急速逃窜,并不时地回身使用武器回击。男人上身那件迥异于季节的旧风衣中显然藏匿了许多的武器,除却了攻击李游书不成、被丢在原地的狙击步枪外,手枪、微型冲锋枪、匕首和烟雾弹,令人怀疑他怎么能在背负如此大重量的情况下长途逃窜、甚至连唐雨寒和蒋子夜两名高手都不能短时间追上。 “他妈的,这狗东西可真能跑!”唐雨寒不善长途奔袭,在追击的过程中持续施放剑气企图将那人给拦截,但对方显然也是经验十足,以曲折的路径和沿途的障碍物多次躲开了他的攻击。 蒋子夜此时眼中凶光毕露,虽然他的脚程要比那个刺客快出不少,但对方一听见脚步声接近便会回身以子弹干扰他们的速度、令其不能接近,烟雾弹更是一颗接一颗地扔出,阻碍着他们的视线。 唤作平日,这么难抓的猎物蒋子夜早就放弃追捕了。但这次不行,因为他企图伤害的是李游书,而实际伤害到的是无辜的魏若熙,二者不管是谁受伤,蒋子夜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人。 终于,唐雨寒眉头一拧,对蒋子夜高声喊道:“子夜!等不得了!移动中的时候我的呼吸法可能不那么稳定,要是误伤到你别怪!!” 就在唐雨寒言毕一瞬,蒋子夜感觉到自己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氛围给包裹了进去,虽然肉眼不可见,但手臂上的汗毛此时都本能地竖了起来。 蒋子夜明白了,唐雨寒的呼吸法是类似于展开某种领域的本领,如果高速移动,那么维持领域边界的稳定就会产生一定的困难。所以即将使用呼吸法的他才会先行给自己做出警告。 同样的,被追赶的刺客也感觉到了身后的诡异,他想要加快脚步逃窜出去,但“镇妖”的领域只要能捕捉一瞬,便也够了。 “你给我……”一招手速极快的拔刀斩自唐雨寒手中挥舞而过,对于像老鼠一样搞完破坏就逃走的人,他的愤怒和不屑是超出极点的,“趴下吧!!!” 下一秒,伴随一声剑气的轰鸣,被不知放大了多少倍的斩击横飞而去,其速度之快即便是实力强横的蒋子夜也选择了在唐雨寒出手前的瞬间蹲下身去这才来得及躲闪。 自听见唐雨寒对蒋子夜的警告时,男人便已经做好了随时躲闪的准备。在唐雨寒出手的刹那,虽然背对两人不知招式,但凭借经验他还是猜到了唐雨寒会以横向斩击出招,当下横身飞旋企图躲闪。 虽然这样会减慢逃跑的速度,令自己与对方的距离瞬间拉近,但总比被腰斩的强。 然而,有人不允许他那样做。 在众人不曾留意的天空之中,踏空而来的李游书如同扑食的猛禽,自男人头顶骤然落下的同时一脚狠狠踢在了他的脑袋上,将那名身材高大的刺客踹的登时眼前发昏向下摔去。与此同时,唐雨寒的剑气斩过,平滑顺畅、锋利无比地将其左腿膝关节以下的部分给斩了下来。 剧痛令得男人在口罩之下发出一声苦闷的哼声,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同时,将他阻遏下来的李游书已然落地。 在李游书的帮助下拦截成功,唐雨寒和蒋子夜都住了脚步,两人刚想开口向李游书询问魏若熙的情况,却见李游书径直走上去一脚踩在了男人被斩断的左腿上,伴随他用力一碾,鲜血再次飙飞出来,令那男人痛得发出一声哀嚎。 李游书没有理会男人的痛苦,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狞视一眼,将右拳贴在了他的下颌上。 寸劲骤发,清脆的骨折声音响起在无人的街道上。蒋子夜和唐雨寒见状都不阻拦,只是淡定地站在原地看李游书如何出手。 当那招寸劲拳锋冲过男人下颌后,他的口罩便伴随鲜血和碎齿一起飞了出去。而李游书却并不满意,将已经下颌骨折的男人再次拽过来,又是一拳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中拳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左腿已经被斩断、加上左侧脸颊也撕心裂肺的疼,此时他已经无力起身了。 面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李游书第三次靠近,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并发出了丧失理智的怒吼。 “说!!谁派你来的!!!” 中气十足的拷问声响彻街道,令得远处几辆泊车被触发警报,发出“呜呜喳喳”的刺耳声音。 男人并不说话,他的左脸吃了李游书两拳,此时颧骨、颌骨、眼眶都不同程度的骨折,左眼球破裂,牙齿也掉落了六颗左右,脑震荡更是逃不了了。 见他不说话,李游书瞪起眼睛,六阳龙钩毫不手软地抓进了男人的左臂、撕裂了他的肌肉:“说!!!” 面对此刻狰狞恐怖的李游书的面孔,男人却用余力掏出手枪对准了李游书的眉心,几乎零距离地扣动了扳机。 但是枪没有响,男人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手腕——在他拔枪的一瞬,李游书已经用手刀斩下了他持枪的手,令他继左腿之后,右臂也变成了断肢。 即便如此,男人还是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草……”见男人咬牙切齿却一言不发,李游书站起身来瞪着他,“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啊!!!” 砰的一声,震脚落在了男人的胸膛上,直达心肺的重击踏碎了他全部的肋骨,并令他的心脏遭受重创,险些停跳。 至此,唐雨寒和蒋子夜终于走了过去,向李游书说道:“冷静点,别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我知道,”李游书说着又是一脚,将那人的左臂也踏成了开放性骨折,“伤到若熙,我怎么可能让他说死就死!!” 面对李游书的怒视,男人回以同样阴沉的目光。而蒋子夜这时间走上去,向他的风衣外套内口袋摸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蒋子夜把一个钱包拿出来端详了片刻,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你孩子啊?” 男人闻言两眼一瞪:“你做什么!” 蒋子夜将照片放进了口袋:“不做什么,看你儿子长得精神,有机会我让家里查一下,登门叨扰。” “你!” “你什么你?”蒋子夜换了副口气,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地对那男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些不怕死的人,所以还是把实情说出来吧,这样至少能让你的孩子活命。你自己看着办。” 只是迟疑了刹那,四肢已断其三、被李游书两拳打得面目全非的男人终于还是开口了:“我是个赏金猎人,来杀你的。” “谁的悬赏?徐临观的吗!!”李游书怒吼着,同时心里庆幸徐苍不在,否则他得多么尴尬而愤怒。 可男人却摇了摇头:“我是自由猎人,并不是你们这些舞枪弄棒的落后人——这份悬赏是塞洛斯科技的,你在地下世界的赏金已经达到了一亿三千万,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来追杀你。” 男人道出了真相,然而李游书闻言却陷入了呆滞。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当时他应该把目击自己杀死让·克朗的阿努什卡一起杀掉! “李游书,你虽然年轻,但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就在李游书惊讶的时候,男人却忍着剧痛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引爆器,“当你敢于跟塞洛斯那些人拳脚相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声巨响过后,令整条街道都陷入震颤的爆炸从男人装满炸弹的外套中迸发而出,将李游书、唐雨寒和蒋子夜三人身影吞没了进去。 第四四三章 有惊无险 拳风呼啸,剑气轰鸣。浓重的硝烟被一瞬吹散,李游书、唐雨寒和蒋子夜三人安然无恙地从爆炸中走了出来。那个刺杀李游书的男人此时已经被自爆炸成了碎片,导致李游书没能问出其他的情报。 此时他被出离的愤怒支配头脑、一口钢牙咬得咔咔作响。怒视着男人化作碎肉的地方,心中暗暗怒吼: 塞洛斯……塞洛斯!!! 而唐雨寒和蒋子夜见此情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在蒋子夜出言道:“游书,咱们应该先去医院。魏若熙现在可能还很危险,再说,我们也没有麻烦徐苍的道理。” 蒋子夜的提醒令线索断裂、一时愤恨的李游书清醒过来,马上点头并对他们两个说道:“不该再连累你们,你们先回去吧。” “扯什么淡,你是我兄弟,我能就这么把你扔下么?”唐雨寒收刀入鞘,对李游书撵走他们、打算独自面对这问题的态度表达了不满。 蒋子夜也跟着摇头:“你现在不够冷静,我不能放心唐哥一个人看着你。” 面对他们俩的关心,李游书也只好叹了口气:“那咱们走吧。” …… 手术室外,李游书三人与徐苍会合,手术正在进行中,李游书坐在外面虽然身体没有颤动,但眼神中表露出的却是明显的心神不宁。 徐苍坐在他旁边,抱着膀子说道:“应该是小口径的狙击步枪,配备了相当先进的消音设备,所以开枪的瞬间甚至没有引起酒吧门口那些醉鬼们的注意。不过魏若熙也不是全无防备,在推开你的时候她好像用了魏家的独门罡气用以护体,所以子弹只是在她肩上狠狠地剜了一下便弹飞出去,没有打穿她的肩膀。” 这算是个好消息,李游书听了点点头,却终究没有多说话。对魏若熙的关心压过了愤怒,令他此刻情绪剧烈波动的身心都感受到了过载的巨大疲劳。 抽痛自双眼传来,追寻高速移动的刺客的身影让他的眼睛此时遭到超负荷的反噬,但终究是可以靠无妄诀再慢慢修复的,问题不大。 “他们是什么人?”徐苍看看坐在对面的唐雨寒,开口问道,“不会又是我老爸的人吧?那我现在就给李游书下跪。” 唐雨寒摇摇头:“不是,但也不完全不是。” “什么意思?”看了看唐雨寒,又扭头看看李游书,徐苍明白了过来,“是塞洛斯科技的人?” 长长地叹了一声,李游书因为疼痛而闭上眼睛,双手捂着脸说道:“不光是你爸,我现在他妈的也被塞洛斯给悬赏了,你猜有多少钱?” “几千万?” “哼,太便宜了,”说着,李游书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这颗脑袋,现在值一亿三千万!”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推开,仍然是医生率先走出来,李游书起身向他问道:“医生,情况怎么样?” “问题不大,她昏迷可能是因为受到了冲击所以暂时的眩晕,伤口虽然很深但也没有伤到骨头,已经消毒并缝合伤口了。” 这定心丸发的正是时候,李游书听了顿时松了口气,连连向医生道谢。 过了一会儿,昏睡的魏若熙被推了出来,李游书跟着车子到了病房,并对照护魏若熙的护士道:“我要转病房,单人间。” “可以,你来这边。” 半个小时后,楚筝在李游书的通知下赶了过来。 刚一见面,楚筝便毫不犹豫地向着李游书甩了一巴掌,令得整个走廊里都传来清脆的声响。面对楚筝的耳光,李游书站稳接好,并不说话。 “李游书,你搞什么!”上前一把揪住李游书的领子,楚筝双目狰狞地瞪着李游书,身为平面模特的俏脸此时显露凶狠之色,令人望而生畏,“我妹妹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李游书目光暗淡,低声对楚筝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种时候,“对不起”是李游书唯一能够回应的词汇,却也是楚筝此时最不想听到的无能应答。她抓着李游书领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已经将衣领扯破、将最上面两个扣子都给崩飞出去,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感到怒不可遏,向着李游书抬起了拳头。 这一下是真家伙,注入了内气的阴手百步捶,若是李游书以求死之心毫无防备地用脸去接,下场在半小时前已经目睹——就是跟那个刺客一样,眼球破裂、满脸骨折。 见状,唐雨寒上前一下抓住了楚筝的手腕:“一个伤了也就够了,别再弄出新的人命来,游书也不是故意用若熙作挡箭牌。” “唐雨寒,他是你兄弟你当然护着他,滚开!”楚筝扭头瞪了唐雨寒一眼,“我管他有心无心,我是个唯结果论,他让若熙受伤就该死!” 蒋子夜闻言也有些生气,走上前阻拦楚筝:“楚小姐,这里是医院,是恒玉,不是你鲤城魏家楚家的地盘,别太放肆了。” “怎么?仗着是恒玉地界就欺负人?”楚筝毫不退让,冲蒋子夜反诘,“合着你们几个大男人都保护不了若熙一个姑娘,现在反倒人多欺负人少啊!” 就在众人争吵不休、剑拔弩张几乎要动手的时候,徐苍打开了病房的门:“醒了。” 这一声“醒了”顿时便消弭了紧张的氛围,众人闻言惊喜,前前后后鱼贯而入,走进病房去看魏若熙的情况。 “若熙!”楚筝第一个赶奔进去,走到病床边向魏若熙喊道。 “姐……”魏若熙这时间还很虚弱,因为失血过多所以脸色、唇色都有些发白,不如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有活力。 “疼不疼啊?要不要喝水?”楚筝关切地握住魏若熙的右手向她问道。 见表姐一脸担忧,魏若熙倒是十分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不疼了,也不渴。游书呢?” 楚筝闻言一愣,但还是回头看了李游书一眼,示意他过来。 李游书迈步上前,在楚筝让开的位置上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魏若熙的脸,眼泪止不住地便落了下来。 魏若熙见他在哭,不由得笑着伸手去擦了擦他眼泪:“你这家伙,明明是我痛,你有什么好哭的。” 李游书抽了下鼻子,咽口唾沫,而后开口哽咽着只说了四个字:“是我不好。” “没关系,我自愿的。”魏若熙笑着,不知是因为见李游书为自己落泪而高兴、还是觉得大难不死心情不错,反而摸着李游书的脸,将他额前的头发都捋顺了些,开起了玩笑,“我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大哥哥和二哥哥肯定是要你陪葬的,嘿嘿。” 李游书点点头,对她的玩笑给予了回应:“躺着吧,看来我不用陪葬了。不过感觉你大哥哥要是知道我让你受伤,肯定能用穿心指在我身上戳出几十个透明窟窿来。” “哎哟,这件事情还是不告诉他们了。”魏若熙知道这会让李游书受到诘难,便做出了“秘而不宣”的要求,“不许你告诉我爸,也不要告诉我爷爷和其他人。反正这种伤用不了几天也就好了,咱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吗?” 楚筝此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插进话来:“哎呀你就知道护着他,行了行了,我们都不说好吧!你还是赶紧休息吧!” 说完,众人便都随声附和离开了病房,只留下细心的蒋子夜在病床边看着。 魏若熙看着蒋子夜,二人之前在鲤城已经见过,也算熟悉。这时间魏若熙才说想喝点水,蒋子夜便给她拿杯子兑了些温水,用吸管喂给她,并在她喝水的时候开口了。 与此同时,出了病房的楚筝拽住李游书,说出了跟屋里蒋子夜一样的话语。 “魏小姐,我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李游书,我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第四四四章 若离 “跟我?”魏若熙不明白蒋子夜跟自己有什么想说的,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蒋少爷,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游书吧?” “哪儿跟哪儿啊,我喜欢女人,这件事你不用担心。”蒋子夜笑了笑,而后将水杯放到了床头柜上。 魏若熙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喃喃道:“其实你们俩在迪厅门口说的我都听到了。谢谢你给出那样的建议,就算不是为我,我也觉得很高兴。” “不用谢,你这样的姑娘值得游书对你好。”蒋子夜走到病房门口,将虚掩的门关严实后坐回去,“那我就直接说了,要是魏小姐不喜欢听,就当我陪你闲聊天,好吧?” 魏若熙点了点头。 “魏小姐,经过了这件事,你还想要陪在游书身边么?” 一墙之隔外,谢过了唐雨寒和徐苍后,李游书送走了他们,回来跟楚筝说话。 “刚才是我有些急了,不该打你,别生气。”楚筝恢复理智之后,便向李游书开口道歉了。 李游书态度很好,也没有因为挨了打就怎么生气,只是苦笑着说道:“你打得对,我是应该挨打的。” 望着李游书那无奈的神色,楚筝叹了口气:“李游书,事到如今,你还想若熙陪在你身边么?” 而李游书的回应,是跟病房内面对蒋子夜问题的魏若熙同样的沉默。 “你知道么?游书现在已经是塞洛斯科技的猎物了,”见魏若熙不说话,蒋子夜并不理会她的沉默,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们给李游书下了多少赏金么——一亿三千万。魏小姐,你男朋友的人头值一亿三千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魏若熙点了点头:“我知道,为了一亿三千万,有些人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不会眨眼,更不要说威胁李游书的亲朋好友、至亲至爱了。” “你能理解就好。” “我当然理解,我谢谢你的关心。但蒋少爷,我魏若熙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我既然喜欢游书,爱游书,我就绝对不会因为面对威胁就弃他而去。我今天能为他挡枪,将来也会。” 面对魏若熙的执着,蒋子夜笑起来:“我知道魏小姐虽然看起来柔弱迁就,但实际上是敢爱敢恨、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因为害怕遭到牵连而离开游书,你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魏小姐,要你离开游书不只是为了你自己……” “这也是为了游书啊。” “这也是为了若熙啊。”李游书关于“再也不会让若熙受伤,更不会被那些混蛋给杀死”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楚筝觉得满意,她看着面前的李游书,继续说道,“我明白,你是不怕死,若熙也不怕,不要以为你们北方的人是豪杰,我们南方的武行就是怂蛋。但是李游书,你如果真的爱若熙,就该知道她与你生死相随这种事情虽然看来很美好、很壮烈,但如果今天为你挡枪的她被射中的地方是心脏,你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么?” 病房里,蒋子夜指了指心脏,对魏若熙说道:“如果今天你被击中心脏,那你觉得李游书还能这么平静地站在你面前么——他会哭死的,或者为了你去跟塞洛斯拼一个死活,然后不明不白地结束自己的性命。魏小姐,李游书已经承受过很多不幸,尤其光我知道的,欧阳知和孟文茵的死对他的打击就相当沉重,如果你也死了,他受不了的。” 此时魏若熙终于明白了蒋子夜劝告的真正含义,她沉默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病房苍白的天花板,听着自己身体的咚咚心跳,听着自己那规律的呼吸,过了许久之后方才重新开口。 “所以,我应该离开游书,对吗?” 蒋子夜没有点头,而是为自己做出这种拆散他们的劝告而羞愧地垂下了头:“至少,在他没有决定回归平静之前,你不该陪在他身边。” “嗯,我明白。” “所以,你明白么?”伸手去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楚筝以前所未有的正视对待了李游书,“说实话,我不是讨厌你。相反,我很欣赏你。鲤城的擂台上,你能一人之力挡住少林的一指禅,能面对百十人的围攻而全然不惧,你是个英雄。但是李游书,若熙她不是虞姬,她不该陪着霸王死,她该跟其他女生一样谈一场正常而快乐的恋爱,然后组建家庭。至少,我姥爷和舅妈是这样的想法。” 面对楚筝语重心长的劝说,李游书终究还是垂下了头。他明白楚筝对魏若熙的担忧,他也并非就是一心求刺激、不懂得跟若熙温存的莽汉,但如今的情况下,尤其是若熙为了他而身受枪伤的现下,他也许真的不该把若熙留在身边了。 所谓“生死相随”,也许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追求的东西。 …… 三天后,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还不到时候,但经过医生检查,魏若熙的伤口已经愈合,于是为她拆线并办理了出院。 李游书把魏若熙接去了韩授在恒玉的一间空房,并叫去了李清梦、韩施庆祝她康复。秦枫今天从沽门回恒玉,唐雨寒去接她,唐昌荣第一次见未来儿媳,免不了要安排一顿家宴,而蒋子夜则受邀参加一场慈善晚宴,所以没空。 魏若熙很高兴,因为能跟李游书的亲妹妹以及堂哥一起吃饭,意味着她的关系和李游书更近了一步。而李游书则十分热切地跟李清梦、韩施讲述他的若熙是如何厉害,如何能以卸骨擒拿挫败方奇嵩的少林硬功,又是如何能与让·克朗那样的超能力者搏斗、在最后关头为他创造了使用五雷正法的机会。 李清梦和韩施也都很喜欢魏若熙,因为她大家闺秀、为人谦和而温柔,并且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尽管自己刚刚出院可不管是吃饭还是聊天的时候都对李游书时刻照拂。 不过李清梦觉得很奇怪,因为她总是能够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就好像…… 这是最后一顿饭似的。 吃过了饭,李清梦和韩施在厨房洗碗,魏若熙坐在地毯上喝只剩个底儿的威士忌,李游书则坐在她旁边。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只是各自啜饮的声音轻微而此起彼伏着。 过了好久,二人又好像同时鼓足了勇气似的,不约而同向对方说了一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撞在一起,李游书和魏若熙都笑起来,随后魏若熙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窗外:“咱们……出去说?” 李游书点点头:“好。” 于是他跟厨房里的李清梦、韩施说一声要跟魏若熙下楼散步,随后便拉着魏若熙的手陪她到了楼下。小区的绿化做的很好,晚上有不少吃过晚饭的老人遛弯,也有小孩儿疯跑,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着,李游书不时地用些内气释放出来驱赶蚊蝇。 “游书,今晚我很开心,比咱们刚到恒玉的时候还要开心。” “为什么?” “因为这种家庭聚会的氛围更好,我喜欢跟清梦、跟韩授坐在一起。” “你喜欢当然好啦,以后就不会吵架了。”李游书笑了笑,他的手干爽而略微有些粗糙,握着魏若熙的手,令她觉得十分安稳。 “你也会喜欢大哥哥和二哥哥的。” “魏若鸿我当然不会觉得怎样,你大哥哥魏若鹏啊……嘶……”李游书说着倒吸一口冷气,“不可说,不可说。” 魏若熙笑起来,而后那笑容却忽然消失了。 不等李游书说话,魏若熙松开手站到他面前,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第四四五章 台上江山 魏若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李游书觉得有些诧异,然而当他发现怀中女友正在颤抖,并且轻薄衬衫的前襟似乎有泪水洇湿的触感后,方才意识到一件事——也许魏若熙要说的事情,跟自己要说的事情是同一件事。 有了预感,李游书便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魏若熙的头,轻声道:“姐姐,你不是比我还大么?为什么要整天呜呜呜地哭鼻子呢。” 感觉到李游书的抚摸,魏若熙更加难过地颤抖起来,并呜呜咽咽地哭着说道:“游书,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游书说着便将魏若熙抱得更紧了一些,“我现在的情况确实很危险,毕竟是一亿三千万,加上徐临观那五百万零头,实在是高的有些吓人了。而且塞洛斯的赏金,那可不是以我二叔的影响力就能消除的,所以这次我真的是情况危急了。” “可是我真的、我真的不舍得离开你。” “哈哈,若熙,我不会觉得你是贪生怕死之人的。”三天的思索已经让李游书做足了准备,何况蒋子夜在离开之后也已经跟他说过了劝说魏若熙离开的事情,有理有据、合乎逻辑,“应该说,眼下这情况我们互相远离才是最安全的。毕竟是以退为进嘛,等以后危机解除了,我照样还要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 李游书的劝慰平息了魏若熙的哽咽,她缩在李游书怀里,抬头看着他:“那你会不会又碰见第二个‘孟文茵’?” “呃……”果然是心里还惦记着,李游书这时略显尴尬地呆了一刹,随后抬手轻轻捏了下魏若熙的腮帮子,“再也不会有啦!” 得到了保证,魏若熙破涕为笑,举起了右手的小拇指:“那咱们拉钩,如果以后你安全了却把我忘了,就让雷劈死你。” 李游书闻言哈哈大笑,伸手去跟魏若熙拉钩并说道:“可是我会五雷正法,天雷已经劈不死我了,还是诅咒我洗脸的时候被水池子呛死吧!” “咦,好丢人的死法!” “所以才应该拿来起誓啊。” 距离二人不远处,一个诡异的身影正潜伏在草丛之中,瞪着那双鬼眼注视着此刻相拥的二人。 但随即,他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劳驾,你对我哥哥有什么意见么?” 当那人回身的时候,李清梦一记探花手封堵了他的气管,瞬间的窒息令那人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而韩施则恰到好处地将那人给扶住,不至于倒地发出异动。 “大哥哥,你杀过人么?”看着韩施手里的人,李清梦开口问道。 韩施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这种赏金猎人大多都是没有信息记录的,就算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我在老美那边有时候闲了也会做些刺激的事情。” 说着,韩施双臂缠上那人的脖子,一手从下挟住下颌、一手自上挟住头顶,并继续说道:“清梦,你不要杀人。我不希望你的手上也沾染血迹,好吗?” 李清梦点点头,看着韩施逐渐摆好的姿势。 “其实我也是能不杀就不杀的,不过为了游书……” 说着,韩施缠住那人脖子的双臂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脑袋被其直接扭转九十度横了起来,毫无声响地死去了。 “杀几个烦人的臭虫还是可以的。我去处理一下尸体,你上楼去吧。游书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李清梦点点头,随后又扭头看向李游书、魏若熙二人相拥的身影,眉头紧皱地说道:“如果我的爱情也一定要这么悲苦的话,我宁可不要。” 八月三十一日,李游书、李清梦和韩施在机场送别魏若熙,姑娘背着她离开鲤城时的双肩包,那背包跟离开鲤城时相比要破旧不少,有裂口、有开线、有掉皮。如果是平日,魏若熙早就会买个新包,可这个包上全是她与李游书的回忆,是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证明,她不舍得扔。 “那游书,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算是正式分手啦。”轻快的话语传达沉重的含义,魏若熙在即将登机时向李游书笑道,“所以下次,就该你来追我了。” 李游书双手插袋,发型较平日更松散一些,额前尽是自由的垂发,后面的辫子也是无力地耷拉着:“好啊,那下次我一定正经八百地追你。” “哼哼,那我等你。”魏若熙说着便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语气转而变得深沉凄楚起来。 “再见,游书。” 望着魏若熙离去的背影,李游书站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李清梦和韩施都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在他后面看着。 …… 此时,一切的起始之处,东原省庆仪市,承蒙拳馆。 “老——师——再——见——!” “嗯,同学们再见。” 送走了小朋友们,林回雪轻舒一口气,而后扭头看向了大街。 当年她就是在这个角度张望街道,等回了丈夫李广成和他怀里的李游书。 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老师,刚上完课?”这时间,一个年轻人路过教室,向林回雪问道。他是当年那个问林回雪是不是怀着小宝宝的孩子,如今已经是承蒙拳馆的散打教练了,他是林回雪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虽然没有修炼内气的天赋,但单论拳脚功夫也是个中好手,多次在全国级的比赛中斩获佳绩。 林回雪回头冲学生笑了笑:“是,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当年大着肚子还能带你们上课,现在对付一节课都觉得累得慌。” “现在的孩子啊都猴精猴精的,不好伺候啦!最近怎么不见师弟呢?自从上次他跟那个大爷切磋打赢了之后,就再也没见他来拳馆了。” 他说的自然是李游书打陈玉鹏那次。 林回雪一想,距离李游书离家出走似乎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哟小东,你怎么还不去上课?”这时间,李广成的声音传来,令得年轻人回头看去。 “正要去呢,看见老师刚下课,胡侃两句。那我先走了馆长。” “去吧。”李广成点点头,随后走到妻子面前伸了个懒腰,“哎呀,累死我了。再过几年我就上不了课啦,得趁着游书现在还不忙,让他时常回来当当代课老师。” 林回雪看着窗外,对丈夫说道:“也不知道游书现在在干什么。” “他呀,估计跟清梦、韩施一起吧。”李广成笑起来,也看向窗外的大街,“快要开学了,那小子总算能安分安分。” “当你李广成的儿子,哪里能安分的了呢。” “哈哈,你怎么不说当你林回雪的儿子才真是不安顿呢。” 夫妻俩互相调侃,但随后又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林回雪那清冷而年轻依旧的面容才终于又露出些微的笑意,开口说道: “也许游书天生就该是这种人吧。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了吗?他呀,是有那股子英雄气概的。” 李广成闻言也是沉沉点头:“嗯,咱儿子是个奇人,将来可能真的要掀起一场了不得的风云——庆仪、恒玉、钟城、思明、鲤城、江城,这偌大的山河都快装不下他了。这片大好的江山啊,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戏台子似的。” 闻言,林回雪捂嘴而笑,随口应答道: “呵呵,那可不就是台上江山么。” 第四四六章 毕业季 恒玉的夏初热得很快。冬天一过,春天短暂地停留,学校里的樱花只能在偶尔的几个夜晚得以一窥,而后便在不经意间消失了。 现在是六月份,再往后,阳光就会变得灼热、气温骤升。不少学生的缺课率也随着气温的飙升而飙升,以至最后无法参加结课的考试。 不过对于即将毕业的人来说,大学生活已经提前结束了。当大一到大三的学生还忙着上课、准备应付考试和结课论文的时候,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前路已然确认,保研成功的、考研成功的、不成功二战的,还有找到工作的、准备创业和回家继承家业的。 大体上,就是这几样未来。 不过这其中也有些情况比较复杂的年轻人,不能被清楚地归类于内—— 在梦中,有声音对李游书低声沉吟。 万古楼,去万古楼…… 而后,沉吟便成为了以一种震颤灵魂、令人难以招架的分贝进行的呼喊。 答案都在那里!! “呃啊!!!” 一声惊呼,李游书从梦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向前挥出了一拳。坐在床对面的年轻人见状侧身急闪,将李游书隔空而出的一拳躲闪过去,拳劲砰一声落在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 年轻人处变不惊,回头瞥了李游书一眼,随后转回椅子继续敲击键盘,并随口问了一句:“你做梦了。” 李游书点点头,下床穿好衣服经过年轻人走出房间,到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瓶一升的橙汁来咚咚咚喝了个干净,而后把空瓶随手一搁,走回房间向年轻人问道:“你跑到我屋里来干什么?” “有个ppt要做,来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你的电脑又不是不能用。”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电脑用起来不如你的电脑顺手,”文彬说着又转过身来,难得地冲李游书露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因为你比我有灵感,所以连你用的电脑都比我的电脑聪明些吧。” 李游书翻了个白眼儿:“什么跟什么啊都是,赶紧用啊。用完我还有半部电影没看完呢。” “你不用回学校么?”对于李游书一个午觉睡到下午三点半的行为,文彬表示了困惑,“虽然你快要毕业了,但现在应该也还是在校的时间吧,何况临近毕业应该有很多事情要结尾,也有很多同学和老师要道别,怎么你的反应反倒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似的,真的不用去学校?” 李游书挑挑眉毛,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回答文彬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没有回答的李游书看了看文彬的ppt,随后便转身离开,坐到了客厅里。 是啊,为什么我的反应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呢。 带着这个问题,李游书打开了手机。 手机上显示着一则通讯软件上发来的消息,是李游书的毕业文论导师的信息:“四点左右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嗯?”大学四年来,李游书虽然跟老师们关系不错,但也仅仅是能寒暄几句、互不打扰的程度。远不及那些在大一就已经决定要争取保研名额的同学那般,对老师表达着远超师生关系的热切。 所以现在,他并不理解这位教授同志为什么要让他去学校。 但师生之情终究还是有的,何况完成毕业论文的时候老师也给予了十分耐心的指导,所以他觉得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下定了决心后,李游书便用手机回复了消息。 “好的老师,四点一刻,准时到。” 而后,他便拍拍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回到卧室去换了一件更加像样的衣服,并伸手去对文彬说道:“我要回趟学校,用用你的车。” “是因为我问了个你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你才要回去的吗?”文彬眨眨眼睛,将口袋里的车钥匙拿出来递给了李游书。 李游书接过钥匙,从桌上拿了一个扎头发的皮筋儿:“不,是老师要找我。” “行,那你路上小心。” …… 车子一发动起来,音响随即放出一首轻缓的歌。 很熟悉,李游书记得好像有人为自己唱过。随即,他的目光向前延伸,在回忆中变得深邃起来。 “为什么你不在……问山风你会回来……” “啊。”灵光一闪,李游书抖了一下。 “是孟文茵。” 三年前,十八岁还是十九岁的暑假,他在江城遇见了那位叫孟文茵的名伶。两人一见如故,并导致他做出了有愧于前女友魏若熙的行为。 之后孟文茵为保护李游书而战死,那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回过神来,李游书换了首曲子,随后踩动油门提速,向着学校的方向驶去。 自从那年暑假的末尾李游书被塞洛斯科技悬赏后,他便过上了“半离群索居”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如若还生活在校园中,闻风而来的赏金猎人的攻击也许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学校的同学和老师来说却是致命波及。 所以这几年他一直都在韩授购买的一处公寓生活。李清梦也喜欢一个人生活,所以干脆搬来跟李游书住在一起,这个三室两厅的房子对兄妹两个来说终究还是太空,但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人来填充。 至于文彬,他只是来借住一段时间。那年他与李游书在鲤城告别,送蚩玲回到云滇省蛊仙门之后,便又开始四处游历并几次到恒玉跟李游书会面,现在他的身份是一家国学教育机构的高级教师,所以他方才才要跟李游书聊ppt的事情。 车子停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广场上,李游书从车上下来并锁上车子。时间在四点,从这里赶到老师办公室大概要二十多分钟,但那是以普通人的脚程来算。对李游书来说,五分钟就够。 下意识伸手勾了下车门把手,确认车子锁好后,李游书转身打算往学校的方向走。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住了他:“哥!” 李游书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妹妹李清梦在不远处冲他招手,她身边还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看来很是热闹。 “你干嘛去?”冲妹妹挑了下下巴,李游书问道。 “要毕业了,跟大家出来玩啊。”李清梦的手握在另一个男孩子的手上,那是一位戴着眼镜、对李游书有几分畏怯的男生。虽然畏怯,但他还是向李游书招了招手。见状,李游书很随意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清梦平日里成绩名列前茅,虽然对学校活动没什么热心可言,但仅仅是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几篇高质量的期刊论文便被学院看中,报送了研究生。至于那个她牵着手的是她的男友,名叫凌斐章。他是另一个学院的同学,一次偶然的机会下鼓起勇气跟李清梦表白,结果竟然就成功了。 李游书不喜欢这个凌斐章,是个不痛快的人。他也搞不懂李清梦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有时候觉得简直不是妹妹会做出的选择以至于怀疑是不是外星人绑架了李清梦,找了个替身来伪装成了她的样子。 李清梦的几个女性朋友都很喜欢李游书——高挺的个子、英俊的相貌,身材好、脾气好,不管是发型还是纹身都有十分自由的个性,令人一眼就觉得他该是个有故事的男生。 不管什么时候,有经历的人总是会多那么几分吸引力的。 而且她们也知道李游书三年来一直没有女友,虽然经常能发现文学院的蒋子夜跟他形影不离,但女生们还是能确定他们的性取向没有弯曲。现在是毕业,能表白的最后机会也都在这个时候了。 于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耳语中,李清梦无奈地笑着摇头,而后向李游书隔空喊话:“我们今晚要去吃烤肉,一起吧。” 李游书“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学校的方向:“我老师找我,你们先去玩。我办完事再联系你,好吧?” 于是李清梦点头应下,李游书便动身离开了广场。 见李游书走远了,凌斐章无自觉地长长叹了一声。李清梦被他这声叹气惹得发笑,向他问道:“怎么?你好像很怕我哥哥。” 阳光折射而后消散,露出凌斐章眼镜后那双十分好看的眼睛来:“是,我觉得你哥随时都能抬手打我似的。” “我哥才没有那么暴躁呢,虽然对你可能是有些不满意,可谈恋爱是咱们的事情,他可管不着。”李清梦说着晃了晃男友的手。 “走吧。” 第四四七章 君莫留 “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你忙什么呢?”系主任年纪不小了,是个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实际上风趣幽默的男人。这时间他正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并开口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闻言给予应答:“没做什么,我不住学校里,所以您见不到我。” “哦?你家是恒玉的,还是你在恒玉已经买房了?” “叔叔的房子,我暂住而已。” “嗯,这倒是蛮好,”将手头的事情结束了,系主任把笔记本扣上,走到李游书对面坐下来问道,“这不是快毕业了吗,我听学院的老师说,你既不考研、也不找工作、也不考公务员和事业编。李游书,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李游书耸耸肩,有些为难地对这位长辈答道:“没想好呢。不过我本身是对做研究没什么兴趣的,您应该也听说过我在学校的一些事情,我这辈子可能只对一件事情有兴趣,那就是练武。” “那你是打算以后当武术老师咯?”教授闻言推了推眼镜,神色平静、毫无惊讶地说道,“不过我还是提议你考虑一下升学的事情,今年已经不行了。但你可以读一个咱们系的预科,等今年冬天再参加研究生考试。你成绩不错,脑袋也灵光,尤其你的毕业论文我看过了,觉得非常不错。我认为你这样的人才不深造实在可惜,如果你考咱们系的研究生,我一定会好好带你做研究的。” 这对学生来说是何等殊荣,不言而喻。但李游书闻言却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向着他的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老师,谢谢您这么关照我。其实大学四年来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我是个随性的人,即便以后读取研究生甚至是转入研究领域能够让我活得更加体面,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快乐。” 教授闻言,语重心长地抬头看着这位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学生:“李游书,快乐的代价可是很沉重的。你刚毕业,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活得快乐的成本,比活得体面更加高昂。” 李游书直起身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同样坚定而深沉,拥有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是,我清楚。” 面对李游书的坚决态度,教授最终也露出了笑容:“呵呵呵,好。我的学生,不管是做什么,只要能不愧于心,能自得其乐,我都是支持的。” 说着,男人站起身并向李游书伸出手去:“那就祝贺你毕业,希望以后能够在你热爱的领域中听见你的的大名。” 李游书见状连忙去与教授握手,并沉沉地回以谢意:“谢谢您,谢谢。” 离开了办公室,李游书等待电梯的功夫低头看了看手机,没什么消息。舍友约他后天一起去喝散伙酒,他欣然允诺。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站在电梯间的蒋子夜“哦”了一声,李游书也“哦”了一声,随后走进电梯对他说道:“你来这边干嘛?” 蒋子夜笑了笑:“老师不舍得我走,让我留下读研究生。” 蒋子夜被祖父蒋雨生安排进了公司的管理层,因为老人觉得这三孙子也应该跟着两个已经管理公司多年的堂哥学学市井市侩、人情世故和商场的尔虞。过于逍遥自由、无拘无束,对人的成长并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 蒋子夜虽然不愿,但终究是爷爷的安排,去也就去了。 李游书闻言呵呵一笑:“那看来咱们俩处境一样。” 电梯间里除了二人之外还有其他的老师和学生,听见二人的谈话不由得都在心里感到诧异,有人猜测他们俩是富二代,有人觉得这俩人是在吹牛逼。 “不过终究还是毕业了啊。”略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声,蒋子夜笑道。三年过去,他还是一副像女生似的阴柔模样,尤其扎着丸子头、前额和两鬓被垂发遮掩,就更像是个看来有些骨相硬朗的姑娘。 李游书闻言也是顿觉感慨——这三年来他上学、练武,再就是处理那些想要狩猎他的赏金猎人。凭借同为赏金猎人的朋友菲利克斯·科林·耶格的影响力,有些猎人放弃了对李游书的狩猎,但更多的是被他这头猛兽给反咬,或是重伤、或是身死。 另外,自从塞洛斯的《babel计划》失落后,徐临观从恒玉退回淮陵打理他的临江集团,三年来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令人觉得诡异。 出了电梯,蒋子夜又向李游书问道:“最近有见到唐哥么?” 李游书摇头:“在戈壁取景呢。” 唐雨寒去年跟秦枫结了婚,现在已经是颇有名气的纪录片导演,最近正带着剧组去西北拍摄新作品,经常给李游书拍一些那边的风景。 顿了一下,李游书忽然扯住蒋子夜的胳膊哀求:“你待会儿陪我去赴宴,清梦的同学非要她拉上我一起,那么些女生,还有凌斐章,我应付不来。” 蒋子夜闻言一笑,调侃道:“怎么,女人应付不来,妹夫也应付不来吗?” “你别咒清梦啊我告诉你,”在李游书心里,凌斐章娶李清梦成为他妹夫这件事已经成了诅咒级别的事情,“她要是真跟凌斐章领证了,那我就愁死了。” “你愁什么?韩哥都没反对呢。人家凌斐章长得不赖,家里也算个中产,而且还是学霸中的学霸,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不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吧?” 李游书反驳道:“老韩那是忙的!他要是见过了那个姓凌的,肯定也不满意。” 韩施在国外毕业后就回国,被父亲韩授安排进了公司,现在正是第一个事业上升期,业务繁忙的程度让李游书看了都怕他过劳死。不过韩施好像对这种忙碌的日子还挺享受,李游书能理解,他跟蒋子夜一样是个能精准运行的机器,甚至于比蒋子夜更加一丝不苟,少些快意的随性。 “那我师伯怎么说?” “我爸……我爸好像对那家伙还挺满意的,不过也只是见过两次,一起吃过一顿饭。我爸比较喜欢知识分子大学霸,毕竟他不是。” 想到自己父亲都挺赞成这个事情,李游书不由得没了底气,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杆:“但是我妈不喜欢他!我妈说他是个闷葫芦,是个闷蛋!” “哦,丈母娘看不上啊,那这事儿黄了。”闻言,蒋子夜给出了结论,又转而问道,“说回来,最近有跟魏若熙联系么?” 终于,事情落到了李游书最在意的人身上。 一谈到魏若熙,李游书就有无限的遗憾和挂念,他沉默着,一直到蒋子夜想要再说话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她最近可能挺忙的,没怎么跟我聊天。” 自从三年前机场一别,李游书就再也没有跟魏若熙见过面。好几个假期他都想去看看魏若熙,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只能打电话聊天。偶尔楚筝或魏若鸿来恒玉,李游书也会向他们询问魏若熙的情况,得到的答复都是很笼统的“很好”“很忙”“很充实”之类的,令他觉得过于诡异。 “可能确实是忙,我记得她应该是研一了吧。” “嗯,她比咱们大一岁嘛,再就到研二了。” “那应该是忙的,没关系,不用担心。” 夏天的热度初现,空气中还有着春天的干燥,此刻勉强算是舒服的季节。 晚上,李游书赴约,跟李清梦的清一色漂亮朋友们吃了个饭,并第一次跟凌斐章喝了酒。如他所料,这哥们儿确实不能喝,估计连李清梦都不如。要不是喝了酒不能开车,他真想让备用司机李清梦跟她这个男友喝喝看看。 吃过了饭,李游书辞别蒋子夜,李清梦则跟着李游书回家。 “我真是不明白,你喜欢那小子啥?一点血性都没有,软趴趴的。”李游书一边抱怨一边用钥匙捅开了家门,又想起了柳仕如那边的方言,“恐怕是个趴耳朵哟!” “就是因为咱们家血气方刚的大猩猩太多了,我才想找个安静些的。”李清梦调侃着老爹和老哥,跟着他走进家门。 刚一进玄关,李游书就闻见了一股子香味,是文彬点起的好香。 “大晚上的咋还点起名贵香来了,做法事呢?”眉头一皱,李游书随口说着,换上拖鞋走进客厅,而后愣了一下。 文彬正在倒茶,而客厅里来了客人。 是二叔韩授和堂哥韩施,还有他母亲林回雪。 第四四八章 多歧路 “耶???”面对眼前这情况,李游书只能以疑惑来回应。 而李清梦跟着进来后发现林回雪也在,高兴地叫了一声“妈”便向她跑过去,一下扑在了林回雪怀里。 “嗯~!好重的酒气,你喝了多少酒啊?”林回雪闻见了李清梦身上沾染的酒味,伸手弹了下她的脑袋。 “不是我啊,是我哥喝的!”李清梦笑着歪在林回雪怀里,一股子小猫黏人的模样,“你闻闻,我嘴里根本没有酒味儿!” 于是林回雪又扭头看向李游书,嗔怪道:“你掉酒缸里了?喝这么多!” 李游书尴尬地笑着,跟二叔堂哥打了招呼,随后跟李广成挨骂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以乖巧的模样坐到了沙发上,对林回雪解释道:“您猜猜我跟谁喝的?” 林回雪白了他一眼:“还能是谁,人文彬才不会跟你喝酒,孔世杰现在忙着演出没空陪你闹。估计也就是子夜、雨寒,再不就是苏琴那丫头跟你喝。” “哈哈,您猜错了,您都~猜错了!”李游书眉头一挑,露出一副反派的怪笑模样来,“没想到吧,我是跟未来妹夫喝的!” 李清梦闻言猛地从林回雪怀里坐起身来,抬手向李游书搡了一下。她的八卦掌愈发精进,又从李游书那里学来了阴手百步捶的发劲,现在已经能够隔空出掌,在三米左右的距离空击敌人。 李游书见状一躲,那掌力余势落在了韩施的肩膀上,已经是不痛不痒的程度。 林回雪听儿子一说,神色复杂地说道:“你说那个凌斐什么的?” “妈,人家叫凌斐章,之前不是跟您吃过饭的吗!”见母亲连自己男友的名字都没记住,李清梦开口抱怨道。 “哎呀人老了记性不好,忘了忘了。”林回雪这么说是为了掩饰,实则她这些年来衰老缓慢,虽然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但外表看来却是才刚刚三十出头似的少妇气质,更不要什么记忆衰退的问题。 她只是不喜欢女儿男友那种类型,要是喜欢,她也不至于会嫁给李广成这样顶天立地的豪杰了。 李清梦嘟着嘴“哼”了一声,也不再跟母亲抬杠。 “你们怎么都来了?”于是李游书话锋一转,向二叔和母亲问道,“我爸跑哪儿去了?” “总得有个人来打理拳馆吧?而且你爸知道一见你肯定又要跟你吵架,所以就派我这个代表来祝你跟清梦毕业快乐了。” “那二叔和老韩来,也是为了这个?”李游书扭头看韩授,问道。 韩授点头:“还有件事,就是你们将来的打算——清梦倒是有着落了,游书你呢?你已经毕业了,应该考虑一下将来做什么吧。要不,你来我公司做事?你可以跟韩施配合,打虎亲兄弟嘛。” “咦,我才不呢。就算上班我也不去老韩那边,他那个部门肯定是朝九晚没数,加班到死。何况我本来就不打算上班。” 林回雪闻言一笑:“那你想干嘛?回家教拳?那好歹拳馆也算是有传承了。” 李游书又摇头:“也不去。” “哇靠,那你总不至于要啃老吧!”林回雪半开玩笑地盯着儿子,但心里已然狐疑起来,“这也不干那也不干,也不升学,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先出去一趟,”李游书从文彬茶盘里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有些事情要处理,有些问题要搞明白。” 林回雪不解,追问道:“出去?出去哪里?去多久?” 文彬看出来李游书口渴,给他又倒了杯茶。 “我要去寒城,时间……不定。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也可能更久。” 林回雪抱着女儿,见儿子没有目标也没有想法倒是有些生气了:“行啊,那你去吧。反正我和你爸不给你钱,你就一边旅游一边刷盘子赚钱吧!” 被掐断了资金流,李游书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切~!我才不吃您那套呢,本来我也没想问我爸和您要钱——我自己有攒钱。” “你一个月三千的生活费,吃饭除外还要喝大酒,隔三差五还得请子夜、雨寒那些小活计们吃饭,能攒下多少钱?几万大洋?”林回雪对于李游书的回答给予了怀疑,“游书,所谓‘穷家富路’,不是说出门在外应该多花钱,而是出门在外不得不多花钱——住宿、吃饭,这两大样就够你花的,你攒那一两万块钱不够点啥,还半年呢,你半个月就得饿死。” 李清梦、韩授和韩施也向李游书投去目光。林回雪说的一点不错,他想出去玩,尤其想玩个一年半载,总是需要许多经费的。虽然在林回雪、韩授眼里李游书还是个孩子,但也是该认真考虑事情的年纪了。 然而面对林回雪的质疑,李游书却微微一笑,说出了令她难以置信的数目。 “妈,您别觉得儿子是瞎吹——我现在手里有五百万。” “多少?!” “五百万。” 李游书没有瞎吹,更不是妄想。这三年他对付那些赏金猎人,或伤或杀,而那些赏金猎人本身又往往是悬赏在身的猎物。加之他每几天就要去地下拳馆打个比赛体验实战,一来二去就攒下一笔钱。他把本金拿给蒋子夜、唐雨寒帮忙理财,两人一个是龙文斋公司的少东家,一个是风云集团大股东的儿子,对市场行情的把握可谓精准,于是李游书的钱就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五百万,有些人一辈子可能都挣不出五百万,可李游书刚刚毕业,二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 面对这样的回答,林回雪呆愣了片刻,想要说些什么去反驳,可最终还是发出了无奈的笑:“唉,虽然不知道这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但至少不是违法所得……行,游书,我服了。你能挣出五百万,说明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那你就去吧。什么时候玩够了,回家也好,回恒玉也罢,我们都不拦着了。” 而韩施和李清梦二人对于李游书这种闷声发大财的行为也都是投去了惊讶的目光,一时无言。 文彬则是一副“李游书能整这些钱是理所当然”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地扮演着无情冷酷的倒茶机器。 …… 林回雪去韩授安排的别墅入住,韩施开车送她。李游书下楼送韩授离开,叔侄两个聊起了那个最为关键的话题。 “游书,你去寒城是为了做什么?” 面对二叔的提问,李游书直言不讳:“我知道您不打算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您想让我自己去查,这样我才能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听信您的一面之词,对吧?您从小就是这么教我们的,所以我也要去贯彻您的教导。” 韩授推推眼镜,看向李游书。 而李游书同样看向二叔,回以坚定的目光。 “我早该去了,我要从寒城去光明城,去万古楼。我要查明白什么是‘噬嗑令’,而那个被大家说是‘邪功’的、您传授给我的功夫又是什么。我会找到真相,堵住那些人的嘴,为您正名。” 面对李游书的坚决,韩授明显是愣了一下。 但随即,他却笑了:“要说你是捡来的,可你为什么这么像大哥和嫂子呢……呵呵。” 说着,男人伸手去拍拍李游书的肩膀:“你就尽情去查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比那些人更深入地了解真相,知道二叔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到那时,你责怪我也好,敬佩我也罢,二叔都认。” “一言为定。” 楼上,文彬收拾着茶桌,将还在燃着的残香轻点一下彻底熄灭。 “文彬,我帮你。”文彬是最近两个月才搬进来的,不过两个月的相处,李清梦早已对他熟悉。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行。”文彬说着,手边手机忽然传来了“嗡嗡”的响动。于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头随即轻轻皱了一下。 李清梦敏锐察觉,开口问道:“怎么了?” 文彬摇摇头,但嘴里还是脱口而出:“刚正经工作了没几天……看来这次我得陪李游书走一趟了。” 手机里是一则看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信息: 我在寒城,救我。 第四四九章 暗涌升 “嗯?他有五百万?!”当李广成从妻子口中得知儿子有五百万巨款的事情,不由得下意识地重复问了一遍,“他有五百万?!” “啊,不行么?你儿子有五百万是好事,难不成你还有意见?”林回雪回应着丈夫的疑问,“反正没偷没抢的,有就有呗。” 李广成愣愣的,在消化了这个信息之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嘿,嘿嘿!这小子有五百万!好家伙,他怎么挣来的啊?” “没准儿是跟子夜一起挣的呢,谁知道。”林回雪这时间已经洗过澡,正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看来是十分轻松的,“我说,既然已经这样了,让他去吧。他就是这么个孩子,你还能用铁链子铐着?” 本来是希望妻子代表自己去传达希望李游书继续消停下去的想法,结果没想到妻子反倒被策反了,李广成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那就让他去吧,只是将来如果儿子丢了你可别心疼。” “孩子总是要离开父母的,不要说游书,就算清梦早晚有一天也要跟我们分开,何必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另一头,李游书送走韩授上楼,却发现文彬还坐在沙发那边,一副愁眉不展、似有思绪在心的样子。 “怎么的,我要走,你怕没地方住么?”李游书说着坐到沙发上,向朋友问道,“没事,这房子你该住住,反正清梦也是要继续住在这里的。你要是有兴趣,把她从那个姓凌的手里抢走也行,我觉得你给我当妹夫倒是不错。” 文彬斜了李游书一眼:“清梦就在她房间里,你说话还是小点声吧。” “没事,她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 “我不是为了没地方住才愁的,”文彬看着李游书,而后将自己的手机推了过去,“我是因为这个。” 李游书抻着脖子过去看了一眼,顺势读出了屏幕里的信息:“我在寒城……救命???这谁啊?” “蚩玲。”文彬把手机收回来,“当时送她回云滇,我跟她说有危险随时联系我。只是没想到过了三年,这个消息还是来了。” “哟,她现在该是上大学了。”李游书数数年岁,当年见蚩玲的时候她还是个高二学生,现在该是大一结课,升大二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游书转而又道:“她跟你求救,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咱们一起去寒城,救她。” 文彬点点头:“我就是觉得这会打扰你的行程,所以才在这儿发愁。” “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李游书站起身来盯着文彬,“当年在鲤城,蚩玲为了帮我不惜显露了自己蛊仙门少门主的身份去施压,现在有机会帮到她,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了!” “可你的毕业典礼……” 蚩玲求救,文彬势必得尽快赶去,可毕业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又不能让李游书这就动身与自己同行。这是文彬的第二点疑虑。 “哎呀,毕业而已,走个形式罢了。我在或不在都是毕业生,都是这个大学出来的,这变不了。”李游书为人豁达,对于毕业拨穗的事情完全没放在心上,“救人要紧,咱们今晚就走。” 这时,李清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哥,错过了可就真是错过了。” 李游书扭头看去,却见李清梦倚在门框边,看来对他们的交谈已经听了多时。 于是他潇洒一笑,摆手道:“没关系,我不在乎。没能赶上毕业,没能出现在同学的毕业照片里,我都不在乎。我不需要被他们记住,我也会尽量地记住他们。但是如果蚩玲因为我们晚到一步而出了意外,那我恐怕才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李清梦轻叹一声:“好吧,那我到时候去你们学院说一声,大不了以后给你单独拍个个人照,给p进去就是了。” “嘿嘿,果然是你想的周到!” 说着,李游书掏出了手机:“那我就订机票了。” “那作为感谢,我来订酒店吧,”文彬说着也开始打开旅行软件,“这些年我外祖父的公司运营的不错,这点钱还是有的。” “对啊,你姥爷的遗产在你名下,你家是制药公司来着。” “嗯,也不是什么大公司,一年盈利只有二十个亿而已。” “草,布鲁斯·韦恩竟在我身边……” …… 此地中庆市,云滇省省会,西南部重要城市。中庆气候宜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有“春城”美称。 而这里,正悄然发生着剧变。 位于蟠龙区的大街上名为鼎卫拳馆的一家武馆里,气氛凝重肃杀,三方人员汇聚在一张会议桌前,剑拔弩张之势,危机一触即发。 这其中,身为东道主的鼎卫拳馆馆长,一位年过三十的精干男人开口说道:“各位都来了,那我就开门见山——我徒弟罗腾到底是你们哪家打伤的?!” 另外两方的代表,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姑娘,鹅蛋脸、小麦肤色,双眼却熠熠生辉的,看来精气神十足:“王文大哥,您这话什么意思?小腾让人给打伤了?” 而坐在另一侧的是个三四十的女人,打扮很艳丽,但陪衬她的妖艳也恰到好处。闻言,那女人仰在靠背上,轻笑道:“自己的徒弟被打伤了,把气发在我们身上么?王文馆长好大的气啊。” 男人闻言一记重拳落在桌上,将桌面打去一角,厉声喝道:“少他妈的在这里阴阳怪气!百草会的我倒不怎么怀疑,要不是小腾身上是中了毒的样子,我倒是想直接去问你们!还有,你一个外门的门长能代表蛊仙门么!蚩闲在哪里?让他来跟我说话!” “门长懒得来管你徒弟的事情,所以才派我来处理你的事情。”女人说着斜了王文一眼,“还有,我们自家分内外门,你一个外人就别说的这么顺嘴了。什么内门外门的,反正揍你都是绰绰有余。” “你说什么!!” 王文闻言一声怒吼。然而不等他动手,那女子却率先发难,起身向他猛地挥出了一掌。男人见状侧身一躲,虽然擦鼻尖闪过了那掌,眼前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眼球也传来一阵仿佛被压碎的剧痛。 “呃啊!!左卿舞,你他妈的敢、敢暗算我!!!” 女人闻言呵呵一笑,几乎是同时,她身后的两个随从一拥而上,将一时惊慌的几个王文的徒弟给打倒在地。而左卿舞本人则纵身而去,一指戳在王文人中之上将他打翻在地。王文吃了那招,又是疼痛又是愤怒地在地上踢蹬了半天,最后没了呼吸。 “哼,缅甸拳传进来,竟然成了这么稀松的本事。”对着王文的尸体冷嘲一声,左卿舞轻轻拍了拍手,而后又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百草会副会长,丁晨红。 姑娘此时已经失措,颤声问道:“左门长,您……” 女人微笑着,而后绕过桌子向丁晨红走去,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留下两道深深的凿痕。 “丁会长,我知道你比王文要理智的多……” “咱们聊聊?” 第四五〇章 祸事起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多,拳馆打烊、馆内无人,除却鼎卫拳馆、百草会和蛊仙门三方代表各带两名护卫之外,并没有别人。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左卿舞一招探掌施毒于王文双目,随后一招毒指“百花消”将其击杀。王文是缅甸拳高手,又精通内气流转,本来要对付左卿舞这样的脆生生的女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他方才怒火中烧失了方寸,不提防左卿舞用毒暗算,一时大意、落得身死。 左卿舞其人,时年三十六岁,蛊仙门的外门门长,擅长以毒入武,毒指最精。 “丁会长,我知道你比王文要理智的多,咱们聊聊?” 女人说着便绕过桌子,走到了丁晨红面前。 “您……您想聊什么?”丁晨红怯生生地盯着左卿舞,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身为百草会副会长虽然医术绝佳,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云滇最大中医医馆的主治医师之一,但武艺却并不见得多么厉害。她倒是不怕左卿舞毒她,她怕的是被左卿舞活活打死。 至于她身后的两个护卫,面对左卿舞的威胁虽然严阵以待,但心里却知败局已定,此时把丁晨红护在身后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丁晨红看出来这两个护卫害怕,便干脆抬手示意他们别装样子,乖乖站着得了。而左卿舞此时已经走到了丁晨红身边,轻轻往后一挪坐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瞅着这年轻的姑娘:“知道我为什么要杀王文吗?” 丁晨红摇了摇头,方才如果她出手救治的话,未必不能把王文所中左卿舞的致命毒素给解掉,但左卿舞势必不会让她那么做的。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种单纯的性格,”左卿舞说着摸了摸丁晨红的脸,“那年你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定戢会的代表来咱们中庆市与咱们三大门商谈,王文把人家代表的小腿给踢骨折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这件事丁晨红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位定戢会的代表态度还算不错,只是因为定戢会后面是临江集团做靠山,所以语气多少有些骄傲,可以理解。在对方提出接纳云滇三大门入定戢会的事情后,丁晨红的师父、百草会会长钟远清和婉地给予了拒绝;而蛊仙门门长蚩闲人如其名,并不喜欢受到管束所以也拒绝了定戢会代表的提议。 定戢会的代表见状便开始以武力相要挟,提出定戢会名下武馆万千,宗师人物不可胜数,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于是三大门中脾气最为火爆的鼎卫拳馆馆长王文便愤怒了,他当年三十一岁,南下出国学习缅甸拳,学成归国后创立拳馆,凭一身硬功夫打出名堂,让鼎卫拳馆成为云滇第一大武馆。 丁晨红闻言一愣:“仅仅是因为这……我知道了,蛊仙门,已经跟定戢会!” “嗯哼,”女人一点头,右眉微微一挑,“你猜对了。当年定戢会代表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归附的想法,只是蚩闲大哥听不进去,所以只好作罢。可现在不同,这次来找我们谈合作的……是会长徐参本人。” 什么会长不会长的,丁晨红并不在意,她师父就是会长,所以一个会长也没什么了不起:“既然这样,那你们尽管跟他们合作就是。” “不不不,不只是蛊仙门要与定戢会合作,”见丁晨红还没有搞明白状况,左卿舞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蛊仙门,鼎卫拳馆——不过现在王文死了,鼎卫拳馆完全可以看作是没有了——还有百草会,整个云滇的武行都要加入到定戢会之中。这就是我们做出的承诺。” “承诺,那徐参许给你们什么好处……” “杀了蚩闲,从此蛊仙门由内门和外门共治。” “可是左门长,你跟我说这些,我做不了主的。” 左卿舞伸手去拍拍丁晨红的肩膀:“你做不了主,你师父做得了。你是你师父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徒弟,你要是死了,他老人家的医术可就断了。” “你想拿我要挟我师父!” “这不是最有效的方式么?”左卿舞说着抬手一指,剧烈的冲击摇撼丁晨红的脑袋,令她顿时晕了过去。见状,后知后觉的百草会两名护卫终于出手,可左卿舞已然更快一步,一招将其中一人杀死,而另一个则被左卿舞两名护卫所杀。 “把她带走,再叫几个人来处理一下拳馆的痕迹,务必办得干干净净。”临行前又看了眼王文的尸体,左卿舞摇着头笑道,“堂堂鼎卫拳馆的馆长,最后竟然被我暗算而死,实在是太可笑了。” 两名护卫点头,而后离开这间办公室向拳馆外走去。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一个发色青黑的小伙子走进来,向左卿舞拱手:“师父,蚩琚门长有消息了。” “说说。” “事情很顺利,已经跟诡仙门的人联络上了。只有一点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需要我去帮忙么?”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那个……蚩玲跑了。” “啪”的一声,左卿舞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蚩玲那小妮子最麻烦,竟然偏偏让她给跑了!怀安,你跟那小妮子最熟悉,她对你也没有戒心,你马上去寒城帮忙,务必把她追到并杀了。哼,内门一代不如一代,蚩琚作为内门门长竟然能让蚩玲跑掉,真是可笑。” 年轻人点头,拱手道:“是,师父。”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影瞬间遁入夜色之中。 …… 恒玉定戢会总部,会长办公室里。 “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徐苍站在办公桌前,向着对面哥哥徐参高声问道,“你是不是安排了定戢会的人去寒城?你想做什么?” 面对弟弟的质问,徐参只是神色平静地给予了回复:“没什么,办些事情而已。这是定戢会的事情,你不是定戢会的人就不要多问了。” “开什么玩笑?当年咱们是怎么说的?现在咱爸消停了,你又要整这些幺蛾子?!”徐苍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要派人去寒城,而最近为什么又有消息说蛊仙门的人离开了云滇、前往了寒城,这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面对弟弟的质问,徐参没有任何的动容:“没事的话你就走吧,为了这点儿事情这么晚特意跑来也不值得。我手头还有些事情需要办,就不送你了。” “你!” 徐苍想要说下去,可终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瞪了哥哥一眼,转身而去离开了办公室。似乎是这两年的功夫,徐参的行为变得愈发让人难以捉摸,并且逐渐显露出父亲徐临观的那种冷血与残忍。徐苍不明白,当年说好一起阻止父亲玩火自焚的约定,如今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待到徐苍走后,徐参的秘书段向姿走进办公室,将一摞文件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这些,已经帮你写好了。” “谢谢。”徐参语气平缓地道了声谢,见段向姿不走又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段向姿指了指门口:“刚才,是徐苍么?” “是,来找我问事情。” “可我看他好像很生气。” “毕竟是年轻,火气大很正常。不过你的意思可能不是在问徐苍,而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派人去寒城,还要跟蛊仙门的人接头,对吗?” 段向姿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徐参笑了下:“以后我会告诉你,你先出去吧。” 段向姿闻言还想说点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跟徐参说些体己话,只能眉头微蹙地欠身,而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徐参变了,真的很难说。 第四五一章 寒城至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行车少了些。徐苍的跑车一路轰鸣,传达着他愤怒的情绪向家的方向驶去。 他很生气,因为他觉得徐参变了。曾经无话不谈的兄弟俩如今竟然会产生观念上的分歧。徐苍有些害怕,连哥哥那种人都开始变得像父亲一样冷漠而残忍,那么自己以后会不会因为基因的影响而逐渐向父亲靠拢过去,真的很难确定。 还是说,自己已经开始向父亲那边转变而没有觉察呢…… 家距离定戢会总部的距离本来就不远,徐苍把车子停在了车库里,随后思索着寒城那边的事情,从地下车库上楼,走进了客厅。 女友邱师竹这时间正在看电影,见徐苍走进来便向他招手:“去问过了?” 徐苍点头,有些苦闷地坐到女友身边:“很烦,我不知道我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阿西吧!” “怎么了,跟他吵架了?” “一点不给解释也就罢了,还撵我走!他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是有苦衷呢,谁知道。”邱师竹向徐苍劝慰道,随后便将身子下意识倚在了男友的身上,“而且我得说说你,你这几年也是脾气见长哦。” 两人研究生毕业后,邱师竹得到了一份风云集团的财会工作,徐苍则为自己的同学投资了一家酒吧,吃分红,权当闹玩。 徐苍揽着女友的肩膀,二人静静地坐着看了会儿电影,徐苍又忽然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寒城看一眼?” “哎哟你就不要去啦,万一发生很危险的事情怎么办。再说,你就真的放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么大、这么空的家里吗!”女友说着伸手去拽徐苍的耳朵。 徐苍吃了女友的招式,又觉得她说的在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紧张。我有点饿了,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即食的东西?” “我上午买了一盒麻薯团子,还没吃完就放冰箱里了。” 徐苍点点头,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嘿嘿!那就供我享用了!” 看着男友逃走的背影,邱师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平静神色中显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在她的眉宇之间一闪而过。 …… “我看你们两个,就是俩纯纯的大傻蛋!”凌晨四点,寒城国际机场往城市方向的高速上,柳仕如一边开车一边冲后视镜里的李游书、文彬二人破口大骂,“连夜坐飞机来寒城,干什么?赶着投胎啊?!” 她没化妆,此时脸色铁青、眼圈铁青,幸而本人倒是肤色白皙而略带媚相,算是天生丽质的类型。 挨了她的骂,李游书厚脸皮地笑着跟文彬低声道:“没变,还是个暴脾气。” 柳仕如没有听到李游书的话,自顾自地又对他发出指责:“还有,你要是想来,提前通知我行不行?上飞机、关手机之前跟我说要来,都不给我准备的机会!你瞅瞅,你瞅瞅!” 说着,柳仕如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真是的,烦死了!” “我就说咱们应该自己打车,你非要麻烦人家干嘛,挨骂了吧。”文彬冲李游书抱怨了一句,而后满怀歉意地对柳仕如说道,“打扰了,实在抱歉。” 这也是李游书的策略,他知道自己来叨扰,柳仕如肯定会对他一千个嫌弃、一万个责骂,毕竟她是个脾气比自己还暴躁的人,中间还隔着杀兄之仇这一层关系,半夜打电话跟人家说三小时后到机场,让她去接机,只要是个正常人没有不觉得讨厌的。 但如果是文彬开口了,那事情一瞬间就能解决——毕竟他是有面子的文彬啊。 果然,柳仕如听文彬开口了,气顿时就消了大半:“算了,要是李游书跟我道歉,我肯定觉得他是跟我挑衅,但文彬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算是勉为其难接受了。话说,你们来寒城来的真是时候啊。” 李游书闻言一愣:“怎么,你也知道那件事了?” “什么叫我也知道,这就是我家的事好不好。” 李游书和文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家?” “对啊,我大伯要跟定戢会的人接头,不是我家的事是谁家的事?” “卧槽?”李游书一惊,下意识骂了一句,“这寒城最近到底有多少事儿啊!” 后来经二人解释柳仕如方才意识到他们此刻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脸上顿时显露出了些许的尴尬:“哎呀我简直是个哈儿哟,以为你们也是听说我家的事情才要来的!合着是那个蛊仙门的姑娘出事了。” “不是,蚩玲的事情倒是不用你挂心,你家又是什么情况?你大伯家要跟定戢会接头?” “是噻,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定戢会的人来了寒城,跟我家、老刘家下了请柬,说是商量事情。我爸懒得去,我大伯倒是屁颠儿屁颠儿地就去了。” “然后呢?” 李游书这边问着,文彬已经把酒店的地址共享给了蚩玲,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并赶到了。 柳仕如气哼哼地提了提速:“然后?然后我大伯就说要以扶风掌的名义入定戢会,我爸不同意,我三叔又什么都不管,最近我们三家正吵呢。” 李游书看着外面深黑的天色,夏天凌晨四点左右天色应该已经蒙蒙亮,但寒城距离恒玉有一个时区,恒玉时间是四点,但当地时间是凌晨三点。 “当年从鲤城回来,你爸难道没说我把柳仕良杀了的事情么?”柳仕如的大伯柳朋因为柳仕良杀了他儿子柳仕言所以一直跟柳川不对付。但三年前李游书在钟城杀了柳仕如的哥哥柳仕良,并且这个消息柳仕如和柳家的家主柳川应该也已经传达了,为什么柳家还是一副分崩离析的样子呢。 柳仕如叹了口气:“哎呀,我哥哥死了,他儿子又活不过来,该生气还是生气,没变。” “这……一边儿是亲兄弟,一边儿是亲儿子,要我也不好选。” 听着柳仕如和李游书的谈话,文彬这时才开口说道:“就是不知道蚩玲跟这件事又有没有什么关联了。” “没有啊,肯定没有。我家的事情,我家里自己处理。反正我是没在家会上见过那个蚩玲的。但是我大伯跟定戢会那头可就不好说了,你们要是实在找不到线索,去把定戢会的代表绑了也不是不行。” “这次定戢会的代表,你知道有谁么?” “我啷个晓得,是我大伯去跟定戢会的人谈,我家又没的掺和。” 车子跑了大概一个半小时,而后便到达了文彬预定的那家酒店。 “看不出来,你一个道士竟然还挺有主意,这家酒店在市中心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的酒店了!” 文彬闻言一笑:“我已经不是道士了。” 自从被师父王天然道长撵下了谢罗山后,文彬三年游离期间多次回山上探望,并向他阐述自己所见所闻、所想所思,王天然道长每次只是捋着胡须笑,并不做评论,但对文彬这自小便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仍然是亲近至极的。 简单来说,文彬不是道士,但还有王道长之徒的身份。 “你要不是道士就把这一头长毛剪了吧,你这脸型换个短发肯定也好看,”柳仕如提着建议,又扭头对李游书说,“你看,他和蒋子夜虽然都是长头发,可风格却完全不一样嗷!” “毕竟他是扎着,子夜是挽着嘛。”李游书说着也摸了摸自己的短辫子,“我倒是觉得我这个刚刚好。” “你这个跟狗尾巴一样,好个屁。”几人说着进了酒店大堂,文彬上期说出了自己的预定信息,服务员便把三个房间的房卡都给了他。 “为什么三个房间,你们有钱烧的?” “这是什么话,”李游书闻言向柳仕如反驳道,“我一间,他一间,蚩玲一间。可不就得三间么。” 柳仕如点点头,没再说话。三年过去,如今她已经戒了烟,整个人的风格也从颓废、叛逆的感觉变成了一种干净清丽的气质。她最近刚剪了个法式刘海的齐腮短发,桃花眼略略地勾人,整个面容有一种纯欲的感觉。加之她双腿修长光洁,就更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了。 第四五二章 故人归 到了房间,文彬把房卡递给李游书,而后便自己进了房间。 “我打坐,你们先聊着。” 李游书则刷开了隔壁的房门,柳仕如困得不行,这时间走进去毫不避讳地扑到了大床上:“哎哟我,可让我休息休息吧!” “喂,不要穿着衣服上床!”李游书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到沙发上,对柳仕如的行为表示了谴责,但得到的却是嗤之以鼻:“老子凌晨一点被你call起来机场接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不许我在你床躺一下了?再说,我不穿着衣服上床,难道还要脱光了衣服上床吗?” “你他妈……” “诶,说起来你跟魏若熙怎么样了?”柳仕如记得当年在鲤城,李游书为魏若熙挡下方奇嵩的偷袭,后来听说他带着魏若熙去了江城,肯定是搞在一起了。 李游书斜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太八卦嗷!” “什么小姑娘家家,我跟你一样大好不好?” “哈?你不是柳仕良的……”话说出口了,李游书方才意识到柳仕良比自己大四五岁的样子,那柳仕如跟自己一样大也正常。 “所以呢,你跟魏若熙关系怎么样?该不会被甩了吧?” 李游书苦笑一下:“跟被甩了也差不多了。” “哈?什么叫差不多了?感情破裂了?” “她不怎么理我,其实那年江城之行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这下柳仕如可惊讶起来,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我去!那你就不担心她背着你跟别的小帅哥胡搞?你这三年有没有找小姐姐胡搞?” 他妈的,我要是被戴了绿帽子那真是妥妥的报应…… 心里想着,李游书瞪了柳仕如一眼:“你能不能别乌鸦嘴,万一一语成谶了我该怪她还是怪你?” “李游书,你真是可以,”柳仕如琢磨着,跟李游书挑起大拇指,“三年啊,要我男朋友都换了十几个了,你能在魏若熙一棵树上吊死,你可以。” 这话勾起了李游书的感慨,令他下意识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喟然长叹,说道:“说实话,我有的时候也会怀疑,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虽然我被人悬赏时刻有危险,但也不至于一面都不许见……” 这时间,房门响了。 “你在这儿等着。”敲门声总是可疑的,除了文彬之外也有可能是发现他踪迹的赏金猎人,所以李游书起身一边跟柳仕如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 看了看猫眼儿,有惊无险,是文彬。 李游书打开了门,发现门口不止站着文彬,还有个姑娘。 “你……”迟疑着,眼前这姑娘李游书几乎要认不出来了。眼前的女生有一米七的个头,短衫短裤,染成酒红色的长发高高扎起,鹅蛋脸、大大杏眼,小巧而微翘的鼻子,眉目之间透出些冷然的感觉。 她的双腿有着另一种美好,大腿微微有肉感但小腿却也十分纤细。另外那极为细的、裸露在外的纤腰上,在靠近肚脐的右下方纹着一个黑白的飞蛾图案,使得她看起来更加神秘而妖艳。 若不是周身散发出来的那阵不祥的内气,李游书还真不敢随便叫出对方的名字:“小董……啊不,蚩玲!” 那姑娘眉头微蹙,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李游书笑了笑:“游书哥。” 声音还是十分清亮的,是蚩玲没错。 “没想到三年没见,你变化竟然这么大。”李游书一边说着一边把蚩玲往屋里让,然而当那姑娘进入房间、李游书能够将她完整观察的时候,才发现她其实是略有些狼狈的——那短衫肩头破损、沾染血迹,领口的位置有被拉扯的松散,而短裤下的双腿也有好几个伤处,或是擦伤、或是还有些微微出血。 此时柳仕如起身,上下打量着蚩玲道:“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成了大美女了。” 蚩玲冲她一笑,虽然对柳仕如有些印象,记得她是柳家扶风掌的传人,但并不熟悉。 “坐坐坐,好家伙怎么给弄成这样子,怪不得你跟文彬说救你呢,你这是怎么了?”李游书指指沙发让他们坐下,而后去打开两瓶矿泉水倒进热水壶。 蚩玲在文彬的搀扶下坐到沙发上,柳仕如则去拨打了前台的电话,要药箱。 听见李游书问她发生什么事情,蚩玲咬咬牙,随后说道:“被追杀了。” 文彬没说话,只是尽可能地安抚着她颤抖的后背,看起来还跟三年前带着化名“董玲尔”的她外出时一样。 “你是蛊仙门的大小姐,谁敢追杀你?” “二大伯。”伤口看来还是很痛的,蚩玲此时面色不好,便歪在文彬肩上将头埋在他肩窝里缓解疼痛,文彬这三年见过了各色人物,也见识了风花雪月万种的风情,此时已经对男女之事视若无睹,但对于蚩玲的依偎还是显得有些羞赧,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令他的反应没有被察觉。 “二大伯是谁?”水慢慢烧着,李游书站在烧水壶旁追问。 “蛊仙门内外门,内门传巫蛊,外门擅毒术。追杀我的是内门的门长,二大伯蚩琚!” 得,又是个兄弟阋于墙的。李游书心里冷笑一声,想起了方才柳仕如说她大伯柳朋的事情来:“展开说说。” “游书哥,我都这样了你还开我的玩笑呢!”蚩玲又气又笑地瞪了李游书一眼,转而说道,“三天前,诡仙门的掌门刘见心给我爸发请柬,邀请他到寒城来,说是有要事商量。我爸才不喜欢跟闲杂人社交,所以就让我二大伯替他来办事,二大伯说要我一起,历练历练。我觉得没什么事,就跟着来了。” 闻言,李游书忽然一怔:“对啊,诡仙门好像也是寒城的门派。”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我大伯跟老刘家的人都被定戢会邀请了吗?你没认真听我说话!” “靠,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老刘家是诡仙门的人!” “那诡仙门的嫡传都是姓刘的,可不就是老刘家吗!” “是是是,真是服了你,”白了柳仕如一眼,李游书又转而去看蚩玲,“那看来是定戢会邀请了诡仙门和柳家人,但他们知道你家对定戢会没有好印象,所以就以诡仙门的名义来发出邀请,应该是这样。” 蚩玲点了点头:“到了之后,我才明白这是定戢会邀请诡仙门、柳家和蛊仙门,是想要再提合作的事情。不光是我们几个门派,而是整个西川省和云滇省所有流派的合作——定戢会想利用我家三大门之一的影响力,进而拉拢整个云滇。”蚩玲说着看了眼柳仕如,“这次会谈,柳家的人看来还挺热切的,代表诡仙门去参加会面的那个人也默许了合作。” “别看我噻,那是我大伯,又不是我家老汉儿。”柳仕如连忙撇清了关系。 没一会儿,药箱被送来了,文彬想要给她施药,但柳仕如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肯定笨手笨脚给蚩玲弄疼,所以就主动要求上药。 上药不管是下手重或轻,都免不了疼。蚩玲一边嘶嘶地倒吸冷气,一边继续说道:“我以为定戢会专程把我们从中庆请来寒城,是为了让我们无法跟百草会、鼎盛拳馆互相通气,可没想到!” 说话间,蚩玲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没想到爸爸的亲二哥,蛊仙门的内门门长,竟然想要我的命!当时他跟我爸提议带我一起来历练,就是为了能趁我爸爸不在,亲手杀了我!” 第四五三章 追命印 亲大爷要杀侄女,这种事确实不常见,但也不能说没有。在李游书印象里,好像舅舅疼外甥是真,大爷对侄子却不见得一定好。 “你逃出来之后联系你父亲了没有?”当年文彬送蚩玲回蛊仙门曾经见过她的父母一面,她父亲是个很有意思的大叔,说话幽默风趣又不失长辈的博学,对文彬其人也是十分的欣赏;而蚩玲的母亲则是个大大咧咧的女性,拳脚功夫厉害得吓人,蚩玲那种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看来应该就是遗传自她母亲。 蚩玲看着柳仕如细致地将她腿上伤口用创可贴贴好,说了声“谢谢仕如姐姐”后便回答了文彬的问题:“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我逃出来之后第一时间给我爸和我妈妈打电话,可他们两个都没有接电话……” “嗯,那倒是挺可疑的。”李游书摸摸下巴说道。李清梦的电话,李广成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接,“我怀疑这次不光是定戢会搞事情,你们蛊仙门内部也出乱子了。” 蚩玲闻言眉头紧蹙:“如果连游书哥都这么说,那可能真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二大伯在寒城,门里能跟我爸爸妈妈争高低的没有几个,总不能是左阿姨啊……” “左阿姨是哪个?”柳仕如给蚩玲包扎好伤口,这时间又坐回床上问道。 “是外门的门长,还是我妈妈的小学同学。”蚩玲说着脸色更加地愁苦下去,简直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水烧开了,李游书拿出几个杯子来,把酒店提供的茶包放进去冲泡好后端到了茶几上:“喝点水吧先,现在急也没什么用,重要的是你安全了。放心,有你文彬哥和游书哥,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帮你挡一挡。” 柳仕如闻言也说道:“我也保你。” 李游书一笑,半是调侃地问道:“怎么,你自家的事情都忙不完了,还有心情来管我们的事情?” “你刚才也听到了噻——柳家扶风掌一门,云滇诡仙门,寒城老刘家蛊仙门现在都被定戢会给勾引上了,我跟蚩玲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如果我大伯那头以扶风掌的名号跟定戢会联合,那我柳家的脸可就能放到地上踩两脚了。” 说着,柳仕如走过去坐到了蚩玲身边:“所以这件事我也得帮帮咱们的小蚩玲咯,当年你在鲤城体育馆一战,连蒋雨生老人家都对你和颜悦色的,我知道你本事肯定也不低。” 蚩玲笑了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那下一步我们做什么?”文彬理顺了思路,掰着手指头问道,“蚩玲救下来了,下一步咱们是先去见柳川先生,还是去找蚩玲的二大伯,亦或是去……绑了定戢会的代表?” “文彬哥,你这三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怎么现在连想法都变得有些阴险起来了……” 天色渐渐亮了,三人都困得受不住,各自去房间睡了。柳仕如懒得再回家,就在蚩玲的床上将就了一下。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李游书醒过来,他冲了个澡,正对着镜子吹头发的时候,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敲门声。 “催命呢?”李游书放下吹风机走到门口看了眼,发现是文彬。于是他打开门,满脸疑惑地看着对方:“怎么的?” 文彬一把拽住李游书手腕:“蚩玲出事了!” “哈?!!” 被文彬一路拖进他的房间,李游书发现她正仰倒在床上,长发散乱、满脸汗水,咬牙切齿的样子看来是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并倔强地忍耐着。 第一眼,李游书以为是误入了什么香艳现场,但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这才快步走进来,并以无妄诀向她的身体透视过去。 在她的心脏侧面,有一个泛着诡异紫光的印记散发律动,蚩玲的痛苦蜿蜒正是与那印记的律动息息相关。 “你身体里有东西,那是什么?” 蚩玲喘着粗气,因为扭动身体导致身上衣物十分凌乱,本来就显露腰肢的短衫现在更是连黑色内衣的边角都遮掩不住了。 “是……是蚩琚的巫术,追命印。”之前只是见门里的人用过,蚩玲没想到真正中了这招竟是如此痛苦,“他把印记打在我身体里,只要发动就会让我身体产生剧痛,迫、迫使我自己回去……啊!!” 一声哀嚎,蚩玲在床上翻了个身,俯身朝下用力攥住被单,疼得几乎要把被单撕破。 “游书,你有办法么?”文彬向李游书问道,“我想用纯阳内力延缓她的痛苦,可是那个巫术受热反而变得更加凶猛了!” “这追命印虽然是巫术,但应该也是内气演化……”李游书说着上前,将手按在了蚩玲的后背心脏位置,“我试试吧。” 无妄诀发动,强大的吸力自掌心直达心脏,作用在了那个紫色的印记之上。 过了大概十几秒后,那印记竟然在无妄诀的作用下化散成了散碎的紫色内气,而后肉眼可见地被李游书扯了出来。 伴随那紫色内气的抽离,蚩玲的脸色舒缓下来,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也慢慢地瘫软下去。 “游书哥,不痛了……” 那股内气在李游书手中凝缩成个圆球,而后被他一把攥碎。文彬见状松了口气,对李游书道谢:“多亏有你。” “小事,”李游书笑了笑,但危机解除后随即便开始没正行,坏笑着向坐起身来、衣衫凌乱的蚩玲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文彬房间里打滚,嗯?” 蚩玲一问之下红了脸颊,而文彬也尴尬地咳嗽着,伸手推了李游书一把:“那个……没事儿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们收拾好了就来找你。”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不是?行啊你小子。蚩玲你看见没,咱们文道长的真面目可是显露出来了啊,你以后可千万别……”连连调侃着,李游书话还没说完便被文彬推了出去。 …… 寒城临江集团旗下的蓝岸酒店,位于顶层的公司股东会议室内,五名男子正齐聚一堂。 位于首席位置的是个中年人,身穿西装、脸色疲惫;而下首四人,一个身穿深蓝色盘扣衫,面色灰黄、留着短发;第二个中年男人身穿普通短袖,脸型瘦削、眼神凌厉慑人;第三人看来有五十多岁,留着胡须,双目深沉似有心事;第四人身材健硕,但面容却令人一眼就能认出跟柳家家主柳川有关系。 “那个……”坐在上首的那位是这家蓝岸酒店的董事长,此时坐在下头的那几个人在他眼里全都是跟他不同世界的人,或者说该是怪物才对,“各位,关于今天的会谈……” 这时,上述四人中的第四个,柳川的大哥柳朋开口了:“蚩先生,有事情?” “嗯,”那个五十多岁的蓄须男人闻言点头,“打在小妮子身上的追命印,竟然被人给破除了。” 第四五四章 三大门 男人话音一落,另外几人的脸上明显都显露了惊讶的神色——蛊仙门内门门长蚩琚的巫武之术匪夷所思、奇诈诡谲,即便是他们这些功力深厚、经验老到的一干武行人也不敢随意与之为敌,可他现在却说,自己的巫术被人破除了? 那名面色瘦削的男人闻言,面无表情道:“蚩先生,蚩玲姑娘怎么说也是您蛊仙门的少主,能够破除您的巫术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刘堂主,我们蛊仙门有巫、蛊、毒、刀四门功夫,我侄女蚩玲精通刀术蛊术,但于巫术实则一窍不通,所以肯定是外人帮助她破除的。”蚩琚同样不苟言笑的,且只是泰然坐在那里便有一种令人忍不住冒冷汗的氛围渗透出来,与坐在他旁边的诡仙门代表、焦焕堂堂主刘文爵周身鬼气呼应起来。 闻言,坐在二人对面的柳朋说道:“她一个小姑娘,在寒城无亲无靠,是什么精通巫蛊之人能帮她破除招式……” 蚩琚摇了摇头,而后有些不满地笑了笑:“寒城地头上,这种事反倒是问你们两大家,扶风掌和诡仙门比较合适吧。柳朋老弟为什么反过来问我?” “巫蛊之术云滇独有,西川虽然与云滇毗邻,可我们修习的却是正统武术,并不晓得那些诡秘之法。”刘文爵跟柳朋对视一眼,虽然柳家和刘家平日里交集甚少,但现在蚩琚才是外人,容不得他乱扣帽子。 “哼哼哼哼……你们诡仙门的毒术也是臭名昭著,正统?不见得啊。” 说话间,蚩琚、刘文爵和柳朋三人之间杀气更盛,似乎下一个瞬间便要同时出手了。而坐在首席的那位董事长见状已经是汗如雨下,沉不住气站起身来,向那几人连声道:“别别别,各位别动手。几位来都是为了谋合作的,别伤了和气,别……别……” 说着,这名根本无力掌控局面的男人扭头看向坐的离自己最近、那四人中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男人。 “嗯?孙董是在看我么?”察觉到男人求助的目光,身穿深蓝盘扣衫的男人笑眯眯向他问道。 被称为“孙董”的男人连忙向他哀求起来:“穆大师,穆大爷!都已经这个场面了,您就快劝一劝吧!董事长的意思是让我协助您,可您也不能把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呀!” “嘿嘿,好嘛。”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圆寸头,人过中年,他那敦厚圆润的脑袋经他厚实手掌的抚摸,显露出一种莫名的可爱样子,“哎呀……这人上了年纪,就有些当不得大事,偏偏徐参会长这次让我来负责这件天大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呀。” 伴随他的言语,一道内气从男人体内爆发出来,瞬间产生凌冽的炸劲把另外三人互相拮抗的局面给破除,并令得整个大厅内所有的家具都为之产生了剧烈震颤——那是绝佳的技巧,并非以内气直接冲撞,而是将内气瞬间引爆产生冲击力,从而将另外三人透体而出的气息给撞散,是十分机巧而低能耗的手段。 对峙的局面被一招打破,三人同时向男人投去了目光。 “啊哈哈,大家不要急,不要急嘛,”男人随和地抬手,示意柳朋、刘文爵和蚩琚不要过于急躁,“虽然孙董没有功夫,但他说的话是没错的——大家来是谈合作的,不要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要动手。兵者不祥,能不动手咱们就不要动手了吧。” 蚩琚对定戢会的人并不熟悉,所以此时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柳朋和刘文爵闻言却都微微颔首,给予了回应:“既然连穆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们悉听尊便。” 定戢会最高理事穆瑞安,是十位最高理事中公认最强的一位,这是同为最高理事的段向姿、周青桐和唐雨洺几人都认同的事情。这次徐参请他来主持大局,可见其对此事的重视。 “谢谢三位,谢谢三位啦。”穆瑞安呵呵笑着,冲另外三人拱拱手,“其实这次西川省、云滇省与定戢会的武行联盟,徐临观先生和徐参会长都十分重视,不然也不会让我和孙立人董事长一起来主持大局。大家平日里可能确实有误会、有矛盾,但是俗话说得好,‘一笑泯恩仇’嘛。” 说着,穆瑞安便正式开始参与进了这次会谈之中。 “蚩门长刚才说,您侄女身上的追命印被人给破了,是吗?” 蚩琚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穆瑞安到底是什么水平,但就凭他方才引爆内气那一招便足见其对内气把控之精准。凡事不可轻举妄动,他没想到西川省内竟然也有能够将他巫术破除之人,所以现在多了几分小心。 “那中庆市那边,蛊仙门的本部有什么好消息吗?” “蚩闲夫妇被困就是最好的消息,我那个弟弟和弟媳最难对付,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能困住他们俩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基本能排除是蚩闲先生派来帮助女儿的人。”穆瑞安笑了笑,“那我们多少还能帮助些,从长计议吧。蚩玲姑娘是您的侄女,你想杀我们没有拦着的道理。另外,就是诡仙门和柳家您两大家了。” 柳朋抱着膀子坐在那里,闻言若无其事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弟弟那边,我会想办法的,不用穆先生多费心了。” 刘文爵则相对地动摇一些,面色忧虑地说道:“家父虽然是门长,但由旬堂和黑绳堂一直不和,门内五个分堂难以统一,希望穆先生能多给些时日,容我们诡仙门统一了内部意见,再与定戢会签订合约。” 穆瑞安闻言笑而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家和万事兴,当然是先处理家里的事情最好,最好。” …… “我老汉儿这几天心情不得好,待会儿你可不要随便说怪话气他,听到没有!”到了小院儿门口,柳仕如待要开门,又忽然回头向李游书警告道。 “哎呀我知道了,你别把我说的像个智障一样行不行!” “你就是个智障!” 说完,柳仕如推门而入走进小院儿,李游书、蚩玲跟进去,文彬则最后走进去并把院门给关上。寒城的夏初似乎不如恒玉那般燥热,露天的小院更显几分清凉。 “爸,我回来啦!”柳仕如一边叫着一边穿过过道,却听见院子里竟然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男人声音自然是父亲柳川,但她母亲患病去世已经多年,院子里有女人声音那必然是不对头的。 想到这儿,柳仕如加快脚步闯进院子,正好看见父亲柳川躺在摇椅上,竹木制的茶桌对面藤椅上坐着个女人,正跟他一边笑谈一边取杯饮茶。 看见柳仕如的身影,柳川冲她憋了下嘴:“哟,回来啦,怎么才回来。” “她是谁啊?”柳仕如看了眼那女人,见她似乎三十来岁年纪,身穿一件黑色束腰长裙,坐姿优雅、身材娇柔、长发垂肩,面容清丽婉约,但目光瞥向自己时却让她忍不住想要打寒战。 那女人听见柳仕如问自己,扭头向柳川笑道:“你女儿?” “啊,柳仕如。如如,叫刘阿姨。” 看两人态度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柳仕如便噘了下嘴,冲那女人叫道:“刘阿姨好。” “你昨晚不是去接朋友了吗,接到哪里去了?” 伴随柳川的疑问,李游书、文彬和蚩玲三人穿过走廊走了出来。李游书没多想便冲柳川拱手叫了一声:“柳叔好。” 文彬和蚩玲也都向他问好。 柳川点点头:“嗯……蛊仙门的小姑娘,真武派的小道长,还有杀了我儿子的李游书。” 李游书想说“如果能说李广成的儿子李游书”,“而不是杀了我儿子的李游书”的话,听起来就更正常一些了。 可是这话还没出口,却听见坐在藤椅上的女人惊呼了一声: “谁?!” 第四五五章 老熟人 当柳川叫出李游书名字来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明显地出现了激动的语气,高声问道:“谁?!” 坏了,又是个催命的? 心中暗想,李游书已然将内气运转而起,抬眼向那边定睛看去。 不仔细看不知道,当李游书将那女人收入眼中并仔细观察时,内气的流转顿时便随着他那惊讶的神色而一同停止下来。 感觉到李游书内气的止息,文彬和柳仕如都向他投去了目光:“熟人?” “啊……啊……!”结巴了两句,李游书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而后越过了柳仕如的身边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指着那女人,“您……您是!” “刘姨?!!” 虽然已经是六七年的光景,可眼前这女人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当年在竹节山相遇之时的模样。 是,是刘姨,是刘文昭! 当对方确认了自己身份的同时,刘文昭也已经从他的相貌和气质上明确了对方的身份,当下猛地站起身来向李游书走去。 “是你,是你!你是游书!”一脸欢欣地,刘文昭走到李游书面前握住了他的胳膊,抬头看着这个如今比自己还要高不少的年轻人,“没想到多年没见,游书竟然变成这么个大小伙子了!” 李游书笑起来,向刘文昭回道:“总是会变的嘛,可是刘姨就一点没变,所以我才能一眼就认出您啊!” “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又遇见你了!”刘文昭说着抱住李游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柳川看着二人相识的动人情景,神色平静地问道:“刘文昭,你认识他啊?” “对啊,他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刘文昭说着又去看李游书,“你现在已经……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吧!” “是,我这次来寒城,是打算帮朋友的忙,顺便从寒城去趟光明城万古楼,查访些事情。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能让我再遇见您!” “哈哈哈哈,这就是缘分啊!”刘文昭端详着李游书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儿,“嗯,更帅了,不过偏男人风格,就不如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哎哟,要总是小孩子模样那我不得愁死啊。” 就在众人说话的功夫里,屋里推门又走出来一个人,看见李游书后,那人手里咬了一口的桃子“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游书正跟刘文昭说话,听见软物坠地的声音便循声看去,发现一个长得与刘文昭极为相像的女人正站在里屋门口,呆愣愣地望着他。 同样,刘文昭和柳川也听见了那声音,这时间回头看去。刘文昭笑着冲那女人说道:“仙儿,你快来,我让你见见我的好大儿。” 那女人不解,走到李游书面前端详着他,眼神狐疑而神情复杂,掺杂着紧张与恐惧的神色令得李游书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好大儿?”跟李游书对视了一会儿,那女人开口问道。 刘文昭此时兴高采烈,拉着李游书胳膊凑到他身边,笑嘻嘻说道:“这是我那年在庆仪认识的小朋友,叫李游书!” 而后,刘文昭又向李游书介绍道:“游书,这是我亲妹妹,刘文仙。你看我们俩是不是长得很像?” 李游书闻言向这名叫刘文仙的女人拱手:“您好。” 刘文仙点点头,仍然是一副打量李游书的神色,而后又开口问道:“李游书……庆仪人……你父亲叫什么?” “我爸叫李广成。” 刘文仙闻言好像触电似的浑身一震:“你父亲,是李广成……李广成……!”说着,刘文仙在李游书面前絮叨了几句,引得柳川和刘文昭都用奇怪的眼神去看她,听她嘴里好像说着什么“二十年”,什么“这么巧”之类的话,全都听不明白。 “文仙阿姨难道见过我爸?”李游书听她那几个隐约能清楚明了的词汇,便开口向刘文仙问道,“我爸该不会又跟您有什么过节吧……” 刘文仙一怔,而后冲李游书点了点头:“啊,是,不,不是。我跟你爸没有过节。我是说我认识你爸——你出生那年,我在庆仪市见过你父亲。所以我觉得很巧,原来正好是你出生那年。” “哦……”李游书点头应着,又把自己的朋友也跟刘文昭、刘文仙二人介绍了。刘文昭听见蚩玲是蛊仙门的少门主,却见她身上带伤、脸色也不好看,便向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蚩玲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告诉刘文昭诡仙门不该跟定戢会合作云云,而得到的则是刘文昭的无奈答复。 “我和文仙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来找柳川的,”刘文昭看看柳川,眉头微蹙地向李游书和蚩玲解释着,“诡仙门和柳家现在都处于分裂的状态,我跟柳川都是不赞同自家归入定戢会的,但是另一部分人看来不这么想。” 原来不光是柳家和蛊仙门,就连诡仙门现在都已经内部分裂了…… 这样的情况出乎意料,李游书本来是想要先来找到柳川,从七大家的家主入手一来可以得到更多的有效信息;二来大树底下好乘凉,总比单打蛮干、带着蚩玲去找她二大爷寻仇的好。 如此一来,柳暗不见花明。虽然与刘姨重逢令人觉得开心,但眼下仍然是给人一种无处入手、无处发力的空虚感。 正当李游书心里一筹莫展之际,里屋里又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小姑你怎么这么懒啊,我桃儿还没洗完呢你就先拿一个走了,都不帮帮我!” 说着,那年轻人用肩膀顶开房门,端着一盆子水蜜桃走了出来。 又是一个照面,年轻人看见了李游书,李游书也看见了年轻人。两人一时愣住,而后在众人目光交汇之处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耶?怎么是你?” 而文彬、蚩玲和柳仕如看见那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谭成章!” 李游书摇了摇头:“什么谭成章,是刘月亭。” 眼前男人,正是三年前鲤城大比武上,以六合拳谭成章身份参加比武并重创青竹螳螂门窦杰,在李游书、魏若熙遭“黄河穿林剑”袭击那晚出手相助,又在第二天的比赛时刺杀徐临观未果却全身而退之人,刘月亭。 “怎么,你们也认识?”刘文昭见二人似乎相识,不可思议地问道。 “啊……是,是认识。”李游书点点头,“不光认识,还挺投脾气的。” 后来柳仕如从屋里搬来多余凳子让大家都在院儿里坐了,刘文昭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捋了一遍,李游书这才明白了为何刘月亭也会出现在这里。 刘家诡仙门的第二十三代掌门人刘云玑有三个儿子,长子刘见泉、次子刘见心、三子刘见明。 再往下,长子刘见泉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早夭,二女儿刘文昭,三女儿刘文仙;次子刘见心有独子刘文爵;三子刘见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文禄,二儿子刘文祥。 而刘家的“文”字辈,便是与李游书父亲李广成同辈之人。 刘云玑早在十年前便已油尽灯枯、驾鹤西去,而他的长子刘见泉、三子刘见明在那之前都已经因故身亡,如今诡仙门由次子刘见心为第二十四代门长。 诡仙门如今最小一辈人丁稀薄,嫡传中刘文昭早年丧子与丈夫离婚、刘文仙独身主义不嫁不生,刘文爵有女儿刘月弦;刘文禄有独子,便是刘月亭。 “哎呀,我们家诡仙门有五个分堂,黑绳堂归小姑姑刘文仙管,掌合堂归大姑姑刘文昭管,焦焕堂归大伯刘文爵管,由旬堂归我爸刘文禄管,至于热恼堂嘛……嘿嘿,归我管。” 吃着桃子,刘月亭第一次向李游书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你总该是对我没有怀疑了吧。” 李游书点点头,而后又问道:“奇怪,如果我刚才没听错,你大爷爷生了刘姨和文仙姨,二爷爷生了刘文爵,你亲爷爷生了你父亲刘文禄和刘文祥,那为什么不是五个长辈分管五个堂,反而让你一个小辈来管热恼堂呢?” 闻言,刘月亭抿了抿嘴,迟疑着扭头去看刘文仙。 而刘文仙则嚼着桃子,伸手拍了拍刘文昭:“他是你的好大儿,你跟他说。” 刘文昭摇着头看看妹妹,而后向李游书做出了解答。 “刘文祥,被你文仙姨给杀了。” 第四五六章 小战略 来了来了,经典桥段,杀堂哥。这事儿柳仕良干过,没想到在他之前刘文仙就已经干过了。 李游书闻言心里吐槽,但脸上仍然保持着紧张而又敬畏的神色:“啊……为什么?” 刘文昭苦笑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父亲虽然在三兄弟中最为年长,但却生我们最晚,所以三叔刘见明的两个儿子都是我们的堂哥。文仙小时候活泼好动又悟性奇佳,所以我爷爷刘云玑最宠爱她。” “可是,她二十岁那年,三叔家的二堂哥刘文祥醉酒后发狂,想要……” “那个混蛋想要强暴我,所以我就把他杀了。”刘文仙这时终于还是不想为难了姐姐,便直接抢在她前面开口说了出来,“他活该,本来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喝个酒,没想到他是个畜生。我反抗的时候,那个王八蛋还动手打了我,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活活毒死了。” 李游书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冷气,而文彬、蚩玲和柳仕如闻言也都一时无言以对。只有刘月亭苦笑着,可能是因为当事人是自己的亲二叔和小姑姑,所以听起来有些违和与无奈。 “之后,你文仙姨就逃出诡仙门,一路辗转去了恒玉做事,十年前我们爷爷弥留之际才从恒玉赶回来,并经过爷爷的嘱托执掌黑绳堂。”刘文昭说着看了看妹妹,可能是在感慨她十年间流离在外、受苦颇多。 但是紧张而悲怆的气氛一转而过,李游书随即冲刘文仙竖起大拇指来:“文仙姨,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你这是正当防卫,是替天行道了。” 刘文仙闻言扭头看了李游书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怕我,没想到你反而要夸我。” 李游书回以一笑,又向刘月亭问道:“所以你们家投靠定戢会的事情是……” “是二爷爷刘见心的想法。”刘月亭叹了口气,“这次跟定戢会的交接事宜也是二爷爷的独子刘文爵负责。两位姑姑都反对跟定戢会合伙,但我爸因为小姑姑杀了他弟弟的缘故,所以一直跟两位姑姑关系不好,明知投靠定戢会无异于自杀,但却就是偏要跟她们唱反调。” 文彬点点头,已经从这复杂的家庭关系中理清了最重要的信息:“所以说,你们诡仙门五个分堂中,焦焕堂刘文爵和由旬堂刘文禄倾向于定戢会,而黑绳堂、掌合堂和你的热恼堂反对与定戢会合作。” “但是最关键的是他们家的门长老爷子想合作,这才是最难办的。”李游书接过文彬的话,开口说道,“虽然刘姨和文仙姨现在明确地反对与定戢会合作,但门长老爷子发话,她们俩就算反对也是独木难支。” “我爸最近因为我跟姑姑们走的太近,都快要把我给手撕了,哎哟。”刘月亭也趁机抱怨了一声。 李游书谈天儿的功夫已经吃了仨桃子,这时间把桃核放到桌上,随后说道:“那我有个想法,请各位稍微听听:这次我来寒城,主要目的是为了救蚩玲。现在蚩玲虽然已经获救,但是她家蛊仙门似乎有内乱,所以要想保蚩玲平安,内乱不得不平。” “要平内乱,第一要阻止我二大伯代表蛊仙门与定戢会谈成联合;第二是要回云滇省蛊仙门,救我爸爸和妈妈。”蚩玲闻言接话,提醒道。 李游书点点头:“但是你不能走,你留下,就可以以少门主的身份与蚩琚抗衡,让他不能——至少是明面上——跟定戢会谈成联合的事宜。” 说着,李游书又看向刘文昭和柳川:“虽然我知道您二位也有家事在身,但我们这次正好可以借着蚩玲跟她二大爷的事情拖延联合的进程,让定戢会想要一举收复云滇、西川两大省武行的想法难以实现。” 柳川和刘文昭闻言都点头,而后刘文昭说道:“我可以联络在云滇省执行任务的掌合堂、黑绳堂门人,为营救蚩闲门长做帮扶。” “但是之前蚩玲说了,云滇蛊仙门本部里有几个硬手和外门门长左卿舞镇守,恐怕营救她父亲不会容易,”说着,李游书看向好友这边,“蚩玲不能走,那咱们就需要有个人去救人。” “诡仙门的人,当然得诡仙门的堂主来统领,”刘月亭指指自己,毛遂自荐,“不如让我去救人。” 然而他的提议却遭到了文彬的反对:“你不行,你是堂主,这时间如果你不在恐怕事情更乱——我去。” “文彬哥,你……” “我曾经送蚩玲回蛊仙门,那里的情况多少还记得一些,不至于一头雾水睁眼瞎,”文彬说着看向蚩玲,冲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你爸妈的。” 柳川闻言,抬眼看了看文彬:“小道长,逞一时孤勇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你能打,可你刚才也听到了,蛊仙门的好手不知道反叛了多少,凭你一个人带着一帮诡仙门的外派就说要救出蚩闲,多少有些吹了吧?” “这有啥子难的,我陪他去嘛!”柳川话音一落,女儿柳仕如便开口了,“反正家里也是你跟大伯伯吵架,我插不进嘴去。与其在家里帮不上什么忙,我干嘛不跟着文彬去做点有用的事情噻?” 柳川看了看女儿,眉毛一挑:“娃儿,你当真要去?你哥哥已经死了,你要是也出事,我只怕是对不起你老妈哦。” “你要是因为我哥哥死了就一辈子圈着我、管着我,那恐怕才真是对不起我妈。”柳仕如说着,伸手去捏了下父亲的脸,“放心噻,我又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往前冲,到时候要是顶不住,我就绕到文彬身后。文道长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文彬点了点头:“一定保你。” “哈哈!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李游书说着把桌上的桃核重新摆放,“诡仙门两个分堂的人马,加上文彬和柳仕如的本事,你们去救蚩玲的爸妈;我呢,明天就跟蚩玲一起去会会定戢会和她二大爷蚩琚;刘姨和文仙姨还有柳川叔,您三位就只管处理你们自家的事情,跟我们这边相呼应就可以。” 刘月亭看看李游书:“诶?那我呢?” 李游书冲他嘿嘿一笑:“你这小子估计在家里也是没什么地位的,所以你与其在长辈下面滥竽充数,不如跟我一起去搞破坏——我知道,你这小子最会搞事了。” 刘月亭扭头去看刘文昭和刘文仙,得到的自然是她们二人的默许:“你爸只是怪我们而已,你去定戢会捣乱你爸是不会怪你的,尽情闹去吧。” 正当众人在李游书定下战略之时,小院儿的走廊那头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深沉嗓音: “你们在小院里商量好大事情,倒是真觉得自己就胜券在握了?” 闻言,众人一齐向那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高瘦、留着胡茬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见到那人,柳仕如下意识喊了一声:“叔叔?” 而李游书面对这男人更多的是惊讶——无妄诀处于随时开启的状态,二十米范围内的内气应该都会被他察觉,但这男人此时竟然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了众人咫尺之处且不曾被人察觉,这得是何等步法、何等呼吸才能达到如此水准。 这不由得令他想起当年柳川在雨中忽然现身的场景,与那时简直一模一样。 而听见柳仕如喊,柳川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着身后弟弟柳森问道:“你进来就进来吧,怎么连个门都不敲?” 柳森冲刘文昭、刘文仙二人挑了挑下巴,抱着膀子说道:“二哥你在家跟诡仙门的人密谋,所以我不敢随便敲门,怕打扰你们。怎么,商量着怎么对付大哥?仕言之后,连他爹都不放过了?” “我可没说要把大哥杀了,我只是不希望他跟定戢会的杂碎掺和在一起,我猜你也不想。”柳川说着活动起手掌骨节,向弟弟答道。 柳森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嗯,我没什么所谓。没分家之前我就已经对家里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了。不过你在背后商量对付大哥的事情,这点我不喜欢。” 说着,柳森扭动手腕,将脆响的关节活动开来。 “所以二哥,如果大哥非要以咱们家扶风掌的名义入驻定戢会,你真的会杀了他么?” 第四五七章 亲兄弟 面对弟弟的质疑,柳川还是坚决地给予了回答:“当年是柳仕良那小子做了错事,但是我绝对不会杀大哥的,老三。” “那我要是去告诉大哥你们的这些个打算,你允许么?” “废话,当然不允许。”柳川瞪了弟弟一眼,“你脑袋迷糊了还是怎么的?难道你跟大哥一样,觉得咱们家入了定戢会就很好?” “有什么不好,赵家、许家和杨家不都已经入了定戢会么。” “我知道你说这些屁话是为了气我,我也知道你在怨我这些年因为柳仕良那小子消沉,没怎么好好打理扶风掌一门,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不能容许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哥。” 话音刚落,柳森的身影已然冲来,向着柳川的咽喉直击而去。 然而一只手紧随着从旁伸来,将柳森的攻击给稳稳抓在了手里。柳森的指尖距离柳川不过半寸距离,骤发的劲力被拦截下来,过剩的内气一朝轰出,顿时狂风四散,将小院儿内的众人头发都吹得乱飞起来。 面对弟弟险些得手的攻击,柳川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继续说道:“告诉大哥就等于告诉了定戢会,不要说蛊仙门和老刘家,咱们扶风掌从此就完了。” 柳森的下颌被剑指抵住,小腹上也顶上一个炽热的拳头——将他攻击阻遏下来的是李游书,而以指法和拳锋将其挟制的则是蚩玲和文彬。 柳仕如见状也有些着急,开口叫道:“你们不要打我叔叔!叔,你也别打我老爸!!” 刘文昭、刘文仙和刘月亭在旁看着,并不插手。这是柳家的家事,他们自然没有插手的理由。 “哦,年轻人可以啊。”对着将自己拿住的三人夸奖了一句,柳森扭头看了看李游书,“你就是李游书?杀了柳仕良的人。” 李游书点点头:“是我杀的。” “哼,看来二哥你是真的没原谅柳仕良,现在竟然跟自己的杀子仇人坐在一起商量事情。” 柳川神色平静地望着弟弟,回答道:“我说过了,柳仕良是活该身死,所以我既不会给他立碑、也不让他认祖归宗——我对不起仕言,对不起大哥。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补偿,唯一能做的就是惩罚我的死鬼儿子,惩罚一个死人。可这样大哥还是不肯原谅他的话,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老三,家可以分,但扶风掌不能分。大哥想入定戢会可以,但扶风掌不能入。当年咱老汉儿把家主传给我,我本身就觉得对不起大哥。家里的一切事情我都迁就你们,但唯独要分裂柳家的扶风掌,说什么我也不答应!” 说着,柳川向身边的三个小辈说道:“李游书,文彬和蚩玲,你们三个退下。” 闻言,李游书三人便都撤了手。柳川在三人远离后凝视着柳森,说道:“老三,你从小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你应该也是在意扶风掌的,所以今天你若是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大哥,我没办法,只能在这里把你拦下了。” 兄弟二人对视着,气氛一时跌入冰点。即使不用无妄诀,李游书也能用肉眼看见二人剑拔弩张间那足以扭曲周围景致的强横内气。 但是李游书还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虽然事不关己,但如果这种关头柳仕如的叔叔回去把事情告诉了柳朋,他们的计划就全盘破产了,蚩玲的爸妈救不出来,她二大爷还是会要她的命。 最让人头麻的是,李游书怀疑合并西川云滇两省武术界并不是徐临观的最终目的——他可能还有别的意图。 所以一旦柳川下不了手,他便要出手阻止柳森。 然而下一秒,柳森却忽然收束了自己的气势,垂头丧气地冲柳川笑了一下:“哼,这么多年过去,看来二哥你终于不再被仕良那死小子给牵绊住了。” 柳川见状一愣,随即收束内气,同时也冲弟弟无奈一笑:“都是要过去的。如果我真的还放不下那死娃儿,也就不会放过李游书了。” 说着,男人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老三,柳仕良也好,如如也好,都是我的孩子。什么男啊女的,以后都是要离开父母的,都是要出人头地的,我死了儿子,但我还有女儿。” 柳森闻言也看向侄女柳仕如:“嗯,你能这么想就好。大哥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不肯跟你和好,好在你不是这种人。如如比柳仕良要强,这是随了你——有你们父女在,柳家完不了,扶风掌也完不了。” 说罢,柳森便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向院外走去。 “柳森前辈!”见他要走,李游书又追问道,“您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吧!” “今天我一直在家看书,根本就没出门啊。”柳森侧过头去冲李游书笑了笑,“年轻人,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 “才二十二岁啊……好好练功吧,将来别说你父亲李广成,就算是蒋雨生老头儿可能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说完,柳川便迈步离开,消失在了小院儿的拐角处。 听闻这话,李游书不解地转头看向柳川:“您弟弟这……” “他就是这个样子,做事情不讲道理,只凭感觉。”柳川笑着摇了摇头,“想必他是真的原谅我了,也是真的在担心我吧。哼,到底是亲兄弟啊,要是我大哥也能跟他这么通达就好了。” …… 第二天,李游书、蚩玲和刘月亭在车站送别文彬、柳仕如。 “事情结束了就快回来,一次对付三个门派的高手加上定戢会,我未必顶得住。”李游书跟文彬嘱托着,又补充道,“救出蚩玲的爹妈后,不要让他们都跟来,他们两位中至少需要一位坐镇蛊仙门清剿余孽,告诉他们蚩玲绝对不会有闪失。” 文彬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不用担心。” 送走了二人,蚩玲转而向李游书问道:“游书哥,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李游书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看着身边二人:“既然始作俑者又是定戢会,那咱们就从定戢会开始下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刘月亭闻言挑眉:“你的意思,正面突入,狠狠打架咯?” “好啊,我还要去跟我二大伯好好算算账呢!”蚩玲跃跃欲试的,眉目中闪过了丝丝的狠劲儿。 李游书见他们都欣然接受,便也捏起拳头来:“听蚩玲说这个定戢会的代表好像还挺厉害……那我怎么能不跟他过两招意思意思呢!” 当众人离去之时,又一趟从中庆市到达寒城的列车正好到站,一位发色深青的年轻人走下列车,在人潮中停步,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出站大厅,而后忽然眼神一动,低头看向自己手掌上的一枚印记,低声道: “蚩玲?” 第四五八章 强敌现 “孙董啊,你对功夫有研究吗?”今天天气很好,下午阳光明媚,照进这间办公室的落地窗中令人觉得十分合适。 当然,这只是穆瑞安的想法,临江集团旗下蓝岸酒店的董事长孙立人坐在办公桌前,被照进来的太阳晒得浑身发热,有些难受地皱着眉头向穆瑞安答道:“穆老,您叫我小孙就行。我对功夫没有研究,对高尔夫倒是稍有些研究。” “哈哈,那你今天可算是要饱眼福了。”这个年过五十岁的男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站在窗前感受阳光照耀身体的和暖,而后向着二十二层下的酒店停车场投去目光,如鹰隼般的眼神锐利逼人。 孙立人不解,开口道:“穆老,您的意思……” 话音刚落,来自一位经理的电话打进了办公室。不祥的预感接踵而来,孙立人接通电话,故作深沉地问道:“怎么了?” “董事长!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 与此同时,透过二十多层高度望向地面的穆瑞安看到的,是三个已经将围拢过来的保安团队全数击溃的年轻人。 “公司遭到袭击了,我们、我们的保卫处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啊!” 此时方才知晓穆瑞安所谓“饱眼福”为何意,孙立人看向这位定戢会派遣而来的代表,同时对手下人下达了指令:“严防死守,受伤即退。务必保护顾客的安全,听到没有。” “是,是!” 得到了回应后,孙立人挂掉电话,穆瑞安紧跟着回应道:“他们不会对顾客下手,他们是冲定戢会来的。” “穆老,您看见他们了?” “嗯,看见了。”此时那三个年轻人已经冲进了酒店,看着倒在酒店前空地上数不清的安保人员,穆瑞安露出了微笑,“不是一般的后生,各个都是高手。” “您是武行的前辈高人,您认识他们吗?” 穆瑞安走到饮水机旁边抽出一个纸杯接了杯水,在咚咚的气泡声中微笑道:“当然认识,那三个,一个是诡仙门的热恼堂堂主刘月亭;一个是先前我们已经见过的蛊仙门少门主蚩玲;还有一个,叫李游书。” “李游书?!”听见这个名字,孙立人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是那个李游书吗!” 虽然他是临江集团的董事,并非定戢会的成员。但如今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彻底捆绑,一切信息的共享早就让他听说了这个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能翻天覆地、令上司徐临观深恶痛绝的年轻人。 穆瑞安点头:“是,就是那个李游书。这么看来,蚩琚的巫术会被人解开,也就不奇怪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柳家和诡仙门的人都不在,恐怕敌不过他们几个。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 穆瑞安将水喝光后回头看了眼孙立人,开口笑道:“报警?报警多掉价。放心,既然总会派遣我来主持大局,那我当然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去告诉蚩琚让他做好准备,我先去会会那个李游书。” “我知道了,那一切就拜托您!” …… 一招正拳击碎了透明盾牌,李游书以托掌将一名保安打翻在地,继续向前走去:“没想到西川省竟然也没有定戢会的分会啊。” “柳家也好、诡仙门也罢,之前一直对临江集团、对徐临观都是嗤之以鼻的,你难道不记得之前我还去暗杀过徐临观吗?小心,”伸手拉了下蚩玲令她躲过子弹,刘月亭步法如飞冲到开枪的保安面前,一指将他肩窝戳了个窟窿,“所以定戢会跟西川省的武行一直不对付,也根本没有什么分会设立。” 见对方人数逐渐增多,狭窄的走廊渐渐被堵住无法前进,蚩玲故技重施,以含带蛊毒的香雾从口中呼出,一瞬间便放倒了十几名保安:“当年都还想着要徐临观的狗头,怎么现在反倒要给他当狗呢?” 刘月亭摇摇头,飞起一脚将自己的不爽夹杂其中,把那人踹出十几米外重重摔在了墙上:“也许是太爷爷去世后,二爷爷作为门长经营不善,家里暗杀生意逐渐入不敷出,所以只能靠巴结徐临观来讨口饭吃。” 不少房客此时听见门外的响动都探头探脑地出来查看情况,见外面是嘈杂的战斗又连忙缩回头去、紧闭房门。 眼见得保安的数量越来越少,李游书心中有些不解,抬手将身边被打跪的一人给补上一拳,随口说道:“奇怪,怎么全是保安,一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老哥,人家是个酒店,又不是什么定戢会的分会,怎么会有护卫呢?”道路已经清空,在一众保安缺胳膊断腿的哀嚎声中,刘月亭走到了电梯门口按动电梯,“做生意嘛,也不是都像徐临观、像你叔叔韩授似的做到会有眼红的人派人去杀他们,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护卫啦。” “待会儿我跟蚩玲去找她二大爷和定戢会的代表,你负责绑票这个酒店的负责人,咱们来个两开花,如何?”等待电梯的功夫,李游书向刘月亭交代了分工。 刘月亭点头:“这样最好,我比较适合做这种坏心眼的工作。” 说着,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李游书顿觉气氛不对,将蚩玲往身后一拉的同时向最靠近电梯门的刘月亭冲了过去。 “小心!” 不用李游书嘱托,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刘月亭便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毫不犹豫地转身挥掌而出。蚩玲喊了一声“游书哥”,随后便被那砰然而起的掌风给吹得向后飞去,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哎哟!”叫了一声,姑娘定睛看去,却见模糊的气流之中,李游书和刘月亭二人同时出掌,将对面双掌齐出的男人给顶在了电梯门口。他们两人脚下迈出弓步,看来是极力前冲想要把对方逼回电梯,然而那男人以一人之身承受两人掌力,却仍然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同时发出一声啧啧的赞叹: “好沉的掌力,如果这时间有三个人可能我就要顶不住啦。” 闻言,李游书冷笑一声,额前长发被吹得飘忽乱飞:“您应该还有不少余力,何必说什么假如三个四个的话。” 刘月亭笑而不语,这时间一头卷毛也同样被劲风吹得摇摆不定。方才的对掌中他掺入了烈性毒药,这时间应该已经令对方双手溃烂才对。然而那男人却纹丝不动、安然无恙,令他心中难免起疑。 听见李游书的话,男人笑呵呵地回道:“李游书是吧,你在定戢会的悬赏还没有清除,我要是拿住了你,能有五百万的赏钱呢。” 李游书更加运起劲力,势要正面突破男人的防御,令得电梯前那并不宽敞的空间中旋即刮起更加剧烈的狂风。 “您想要赏钱,那我建议您出国去换,我在国外可是有一亿三千万的悬赏!” “哦?那还真是好极了!!” 伴随男人的欢呼,三人掌力终于爆炸开来,一股横推的炸劲将李游书和刘月亭给逼退出去。不等李游书站稳,男人的身影已经从电梯中冲出,一记鞭腿狠狠落在他蜷曲防护的右臂上。 在那一瞬间,李游书的心里只有两个字。 好痛! 而后,他那受击的身躯便被男人踢飞出去,撞碎外墙飞出酒店,砰地落在了酒店侧面的一个喷泉之上。 “哼,出去打便开阔了。”男人说着抽身便飞出去,刘月亭想要拦截,可那矮胖的身子竟然快如疾风,不等他出手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花坛上,李游书从碎石中起身,心里暗暗想道:多亏有护体功傍身,否则就凭那一腿就已经筋断骨折了。 就在这时,对方的身影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游书见状一招勾拳击出,男人抬手一挡,在下颌处将李游书的勾拳正正好好接在了手中。 在拳风的汹涌之中,男人向李游书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定戢会高级理事穆瑞安。李游书小朋友,幸会了。” 李游书回以狰狞凶狠的笑意: “穆老先生,幸会!” 第四五九章 战不利 当李游书、刘月亭与穆瑞安对掌之时,蚩玲娇弱的身躯承受不住飓风的吹拂而狠狠撞在墙上,当那强风止息之时,李游书已然被对方给踹飞出去,撞碎墙壁消失了身影。 见状,蚩玲惊呼一声:“游书哥!!” 刘月亭咬牙道:“看来计划不能如期进行了。” “是啊,不能如期进行了。” 又一个深沉的男声回应了刘月亭,当他回身看去时,蚩玲已经被一个身材高大、面色严肃的男人给抓住了手腕:“蚩玲,你还敢回来啊?” 蚩玲银牙一咬,飞身向男人踹去,而男人则曲臂一挡,将蚩玲极具劲力的一击给稳稳当当接了下来。 “二伯,为什么要杀我!”一击不中,蚩玲另一只手并做剑指,缠绕剧毒的指刺向男人咽喉戳过去。 男人并不惊慌,也不阻拦。当蚩玲的指尖刺来之时,只是开口又说道:“蚩玲,停手。” 言毕,蚩玲便乖乖停下了自己的攻击。 看得出来,蚩玲是不想停下来的,但她那极力想要前进的攻击却在男人喉前停止,不管她如何用力地绷紧肌肉扭转身躯,都无法令自己的指尖再前进一分。 “要杀你,因为你死了比活着更有意义。”男人松开了蚩玲的手腕,一个赤红色的诡异纹章留在了蚩玲被抓过的地方。 “定身瘴……!”看着自己被施加的巫术,蚩玲抬眼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二伯蚩琚,“二伯,你这么对我,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蚩琚闻言冷笑:“哼,小丫头,你爹妈是死是活都还难讲,不会放过我?该说我不会放过他们两个吧!” 言毕,男人的落掌向蚩玲头顶击去。 然而那掌击不等落下,数枚飞针便咻咻咻向着蚩琚飞去,将他的攻击给阻断下来。与此同时,刘月亭身影骤至,将被定身的蚩玲给拦腰抱住飞身而退。 以诡异的内气将飞针截获在手,蚩琚反手将其丢出,飞针向刘月亭急退的身影投掷而去。刘月亭见状又出飞针,将蚩琚的追击给截停下来,带着蚩玲从李游书撞塌的墙壁窟窿落到了墙外花园之中。 此时李游书正与穆瑞安在喷泉那头交手,听见脚步声,穆瑞安扭头瞥了一眼,笑道:“没想到蚩琚先生要亲自出马,看来他很重视这个侄女啊。” “大叔,还有心情看那边呢!”言毕,李游书右手向后一扯,知白守黑加掌中乾坤的劲力将穆瑞安的脚步扯动,令其重心出现了短暂的失衡。瞅准时机,李游书一招朝天蹬向穆瑞安下颌猛地踹去,只听得“砰”一声巨响,男人矮胖的身躯被李游书踢得腾空而起,却又旋即顺着那股子劲力在空中骤然旋转一圈,同样一招上踢腿踹在李游书下颌上,反将企图先发制人的李游书踢翻,仰面朝天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见李游书倒地,穆瑞安并不追击,只是笑着向他招招手:“来,继续。” 而另一边,蚩琚脚步缓慢地跨过坍塌墙壁走出酒店,站到了刘月亭的视线所及之处。 刘月亭看看蚩琚,又低头向怀里难以动弹的蚩玲问道:“你怎么样?” “我中了他的定身瘴,一时半会恐怕动不了,你把我放在这边,我自己调整呼吸破开定身,”蚩玲说着向刘月亭提醒道,“你要小心,他的巫术诡诈难防,尽量不要跟他近身缠斗。” 刘月亭闻言抬眼看向蚩琚高壮的身影,沉沉点头:“知道了。” 蚩琚站在那边,不屑于去听蚩玲跟刘月亭商讨战术,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问道:“小朋友,你的功夫很奇,你是什么流派?” 刘月亭并不放松警惕:“诡仙门热恼堂堂主,刘月亭。” 蚩琚闻言一笑:“我从云滇来寒城,就是为了跟你诡仙门谈合作,现在你却打上门来,不觉得有些失礼么?” “想谈合作是我二爷和大伯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都想合作。” “哼,那看来你跟我那个小侄女一样,都是一帮追求无组织无纪律的小鬼头啊。”说着,蚩琚收敛了本就不多的笑容:“刚刚你说你是堂主,那你的本事,跟刘文爵一样厉害了?” “不敢,我的本事自然不如大伯厉害。”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蚩琚说着双手一捏,而后向着刘月亭挥洒出去,只见两团内气化作无数流动如魂魄之物,向刘月亭飘忽而来。 “小心,这是追魂流毒,不要碰到那些东西!” 刘月亭闻言面露难色:“不能贴身缠斗,对方反而能放这种远程攻击,这不是难为我么?” 然而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蚩玲却忽然闭上眼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而后便见一个小小的虫子从她口袋中飞出,落在了刘月亭的后颈上。 “我给你下了祛毒蛊,你尽量躲避,即便碰到一些也不会有大碍的。” “啊?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刘月亭说着,却见对面十几道毒雾冲来,于是他双手握爪,青黑内气骤然溢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飞来的流毒给尽数抓散,而后向着蚩琚冲杀过去。 无救爪本就有毒,加上内气隔绝,应该能够破除对方的流毒。心里想着,刘月亭冲到男人身前,眼尖地发现对方手心一个奇怪的咒印向着自己胸口落下来,于是他变攻为守,连忙扭转身躯躲过了蚩琚的轻轻一击。 “看来我侄女告诉你我的本事了,所以你才这么小心吧,小朋友,”见刘月亭逃窜,蚩琚向着他的身影飞起一脚,将刘月亭踹的向后连连避退,“虽然我的巫术比较诡异,但要说拳脚功夫,你也未必就是我的对手啊。” 言毕,腿部的刺痛却令得蚩琚垂眼观瞧,却见破开的裤腿上,三道抓痕赫然留在了小腿处。 “趁我出腿的功夫给予了回击,贼不走空啊。” 刘月亭咳嗽了一声,向蚩琚笑道:“我总不能白白吃您一脚。” 腿部的刺痛非比寻常,蚩琚知道那攻击掺杂了剧毒,便运起蛊仙门毒功在伤处轻轻一抚,将无救爪的剧毒给抽离了出来。 “看来,你们诡仙门的毒术比起我们蛊仙门还是差得远了。” 这局势看得蚩玲心里着急,令她不由得暗暗担忧:“刘月亭,小心啊。” …… 连环的拳击落在李游书胸口,穆瑞安将眼前年轻人打得连连后退,而后一招飞身的连环踹将李游书再次踢倒在地。 李游书中了招,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半步崩拳瞬发而至,被穆瑞安的提膝顶撞给错开进路,没能产生绝佳的伤害。 于是李游书鹤影踏空,向后连连后撤。穆瑞安并不追击,仍然是笑眯眯地盯着李游书,再次向他招手:“来,再来。” 李游书心里憋屈,暗暗骂道:“他妈的,这老人家用的到底是什么功夫,为什么我的拳法打出去总是没有手感……难道也是消力?” “要不要放弃打击技,用其他方式来试探一下呢……” 思绪至此,穆瑞安的呼声打断了李游书的思索。 “我记得你三年前在鲤城曾经打赢过五禽拳派的安奉铭对吧?” 李游书点了点头。 “那一战后,我曾经去拜访过安奉铭,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穆瑞安说着眯起眼睛凝望李游书,“那东西,叫‘噬嗑令’。”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过,李游书当下闻言一愣,而后也回以凝视。 “来,试试。”冲李游书招招手,穆瑞安依然保持着那笑容,“听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邪魔功夫,不如就对我用用看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靠着这功夫才有今天的成就,还是你小朋友本就天资聪慧。” 第四六〇章 诺千金 李游书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何得天资过人——若说天资,上有大哥唐雨寒,下有蒋子夜和文彬两个小老弟,跟这么多怪物同列,李游书反倒觉得自己没什么厉害之处。 但他也曾经有过这种疑问:如果没有无妄诀,自己是否还能达到今天的成就?没有自己拷贝来的那些呼吸法,自己是否也能如今日这样把百般武艺灵活运用,而不是贪多嚼不烂、艺多反压身? 穆瑞安的言语是明显的挑衅,这点李游书心里清楚。但他向来头铁,所以当对方提出希望李游书以他的呼吸法来进攻时,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决定下来。 “老人家,”摆开架势,李游书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战术。“既然您想要看,那晚辈自然该跟你照亮照亮,也希望您老人家手下留情,别把我打得太惨了!” “哈哈哈哈,年轻人,我是定戢会的人,你是反对定戢会的人,我不可能对你留——” 话未说完,李游书的拳头已经落在了穆瑞安的脸上。 又是那样的怪异感觉,李游书的拳劲横击而出,然而老人却顺着拳路的方向做出旋转,仿佛在旋转中便将李游书的劲力给尽数导引出去,不曾吃下分毫。 见状,李游书无妄诀瞬发,扯引内气的领域一瞬张开,将他与穆瑞安的身影笼罩进去。 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这老人家的呼吸法到底是…… 下一个瞬间,李游书惊呆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旋转下的肘击紧随而至落在了李游书的左太阳穴上,将他给狠狠击飞出去。 见那头李游书被打飞,蚩玲惊呼一声:“游书哥!!” 听见蚩玲惊呼,刘月亭吃力地当下蚩琚一招,心里也是一惊:“连李游书都输了?!” “小伙子专心一些,不要东张西望。”伴随蚩琚的声音,宽厚的手掌“啪”一下落在了他的右臂上,紫色的虫形纹样瞬间便留在了那里。 “糟糕!” “呵哈哈哈哈!”那头传来穆瑞安的得意大笑,“跟我想的一样——夺人内气化为己用,这就是‘噬嗑令’啊,哈哈哈哈,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被打倒在地的李游书撑起身子,额角被穆瑞安的肘击割破一个大口子,此时鲜血流淌下来,顺着眼睛流过脸颊,自下颌滴落在地。 “我明白了……” “嗯?”穆瑞安闻言收束了笑容,“你明白什么了?” “你的功夫,你的技艺,我都明白了。”说着,李游书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穆瑞安投去一个冰冷阴森的目光,“了不起啊老人家——放弃了生物的本能、放弃了应激反应,即便是面对惊涛骇浪般的恐怖攻击都能够以放松了全身肌肉的状态去迎击,让身体化作海绵、化作羽毛,难以触碰、难以着力。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攻击都难以将你轻松伤害,对吧。” 穆瑞安闻言点点头:“年轻人,你说的很对,我的迎击技术确实是这个原理。” 李游书抬手指向老人,又说道:“而你的呼吸法,我也知道是什么了……难怪,难怪你明知我可以夺人内气却还是挑衅我用出来。因为你自信我根本做不到。记得我父亲说过,有一种呼吸法……不,与其说是呼吸法,不如说是一种境界。能够让身体产生密闭的完美,内里的精华不会外泄、外界的污秽难以侵染。比起横练的护体要更为难练、效果也更上一层楼的功夫。” “清净无烦恼,邪祟莫能侵。涅槃境界在,无漏金刚身。” 伴随李游书的解答,穆瑞安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抿嘴微笑:“嗯,不愧是李广成的儿子,有见识。不错,我习练的正是‘无漏金身’,虽然无法达到真正的涅槃境界,但几十年的修炼,内气无法被夺出体外这种小事,还是能够做到的。” “真狡猾啊老先生,故意勾引我用出呼吸法,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揍我。” “兵不厌诈嘛,再说是你主动打上门来的,不教训教训你,怎么能让你长记性呢。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挫折太少、顺境太多,有了几次胜绩就敢肆意妄为。如果当年是我在鲤城遇见你,一定不会像安奉铭那样放过你的。” 说着,男人的面色骤然阴沉下去,那笑容也变成了一种极富嘲弄的嗤笑: “来,再来攻我。没有蒋雨生和李广成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这腰杆还能硬多久。” …… “年轻人,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你让开了,一切就都好说了。”距离李游书战斗的不远处,刘月亭挡在蚩玲面前,呼吸急促、浑身颤抖,看来是正经受着巨大的痛楚。 蚩玲嘴里念念有词,可她施加在刘月亭身上的蛊虫却从他后颈上掉落下来,不见了踪影。 蚩琚双手后背,向侄女说道:“蚩玲,别白费功夫了。你的祛毒蛊虫只能对付那些普通毒素,可二伯的五毒噬身印本具有巫术加持,凭你那点小伎俩,破不了的。” 而蚩玲闻言则开始奋力地挣扎着,企图快些从蚩琚的定身瘴中逃脱出来,并同时向着蚩琚高声喊道:“二伯!你为什么要背叛蛊仙门,你是不是收了徐临观的钱!还是说你想要害死我老爸,好自己去坐门长的位子!!” 蚩琚并不理会蚩玲的质问,反而又对着被压制的刘月亭说道:“五毒噬身印不是闹着玩的,你能坚持到现在属实不容易,但毒素很快蔓延到你四肢百骸,不用半小时就能把你变成个废人,即便如此你也要护着蚩玲么?” 刘月亭沉沉一笑,仍然没有挪步:“当然。” “那小妮子现在于蛊仙门来说不过就是个叛徒,我也不想因为失手杀了诡仙门的人而坏了和气,所以你再考虑考虑怎么样?”蚩琚嘴上说着,手上却已经运起内气,一股仿佛蛇蝎缠绕的诡异内气发散出来,狰狞恐怖。 “不行啊大叔,我们诡仙门的人最重承诺,我既然说要帮这小姑娘,那就必然得帮到底。” “拿命帮也在所不惜?” “当然了,”刘月亭说着,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作杀手行当的,本来就是拿命干活,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说罢,刘月亭忽然抬手一指,重重戳在了自己的肩窝上。不等蚩琚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刘月亭的身影骤然而至,一招截心掌打在了男人的身躯之上。 刹那间,雄浑狠辣的掌力缠绕着烈毒打入蚩琚身体,令得那高壮的身躯向后连连后退:“中了噬身印,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行动力……” 不过刘月亭看来并不好受,眼圈变得愈发铁青:“你那个巫、毒叠加的功夫确实厉害,但是我们诡仙门也有自己的毒法,只要把麻痹神经的猛毒打入身体,就能暂时地阻断你攻击产生的剧痛。” 说着,刘月亭狰狞而笑,做出了当年曾压制窦杰与周青桐的剑术姿态:“不过我现在也确实不好受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叔……我的痛楚,你就切身体会一下吧!!” 话音一落,快如无影的刺击落在蚩琚的肩头,令这傲岸而平静的男人第一次睁大了眼睛。 “好快的……剑术。这小伙子以剑法入指法,竟然如此迅捷凌厉,厉害!” 心中暗想着,蚩琚运步而起向后撤身,并同时向身下猛地跺脚拉开一个五米见方的奇幻咒印,将近身攻击的刘月亭的身影笼罩其中。 顿时,超越了麻痹感的剧痛再次袭来,令得刘月亭身子一顿,被蚩琚瞅准时机给踢飞出去。 这时蚩玲终于从定身瘴中挣脱,腾身而起接住刘月亭,将手指搭在了他的颈动脉处。 不经意间,一个如发丝般细软的虫穿透皮肤,钻进了刘月亭的身体。 第四六一章 打配合 蚩琚见蚩玲恢复了行动,马上使出巫术召唤诡异鬼影向这边杀过来,而刘月亭则在蚩玲的搀扶下连连出招,以凌厉密集的指刺将那些鬼物给尽数打散开来。 “丫头,蛊仙门没有怕死的,你痛痛快快地死,省却二伯许多的麻烦,而且你爸和你妈估计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很久了。”见二人配合着又将自己的攻击给打散,蚩琚便开口向蚩玲说道。 蚩玲闻言瞪起一双杏眼,咬住一口银牙,气愤至极地骂道:“你放屁!就算你们内门外门两个门长、四个副门长加起来,都不够我爸妈揍的!” “哼,到底是小孩子,虽然已经成年了,可还觉得自己爹妈最厉害……可以理解。”蚩琚说着不由得显露嗤笑神色,抬手指了指刘月亭,“就算你反抗也没有用。那个年轻人刚才入了我的穿心阵里,留在身上的五毒噬身印效果被放大了两倍,现在即便是用他本门的毒也压制不住,已经救不了你了。” 言毕,迎面而来的蛊雾将蚩琚的身影给埋没进去,蚩玲趁这时间对刘月亭低声道:“月亭哥,刚才多谢你保护我。我已经把更高级的解毒蛊给你种下,你身上的痛苦应该很快就能减轻。但是我对巫术一窍不通,所以蚩琚在你身上种下的噬身印里,巫的那部分我无能为力。” 刘月亭笑了笑,感觉到痛楚逐渐被压制下去,便运转呼吸解开了自己打入身体的麻痹毒素,低声笑道:“看来这招毒的部分更大,现在除了有些精神恍惚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了。” 蚩玲点点头:“月亭哥,你身上有刀么?” “腰后有把匕首。” “匕首可以,足够了。待会儿咱们这么干……” 凌厉掌风将蚩玲的蛊雾给彻底吹散,而后蚩琚身影飞奔而来,却只见刘月亭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不见了蚩玲的踪迹。 “找她吗!”刘月亭不给蚩琚寻找的机会,双手飞针齐出向对方攻去。蚩琚见状侧身而躲,并抬手无法躲过的飞针给弹飞出去。 “故技重施也太可笑了。” “你觉得是故技重施?”刘月亭一声冷笑,双手猛地向后拉扯,肉眼几乎难辨的细丝伴随他的拉扯向蚩琚身体收束过来。这是蛊仙门暗杀用的锋利丝线,收紧的情况下足以将敌人的脑袋轻松割下,当下刘月亭将他的丝线全数使出,下一秒便要穿过蚩琚的身体将其彻底割裂、化作无数尸块。 从周围的声音中察觉到了锋利的攻击,蚩琚冷哼一声:“这倒是有点意思。”话音一落,四只巨大的蜈蚣从地下猛地探出身子,为蚩琚将那收紧的丝线给阻挡下来,虽然也难逃被四分五裂的命运,但那几只蜈蚣的阻挡给了蚩琚时机,当下抽身而起越过丝线,向刘月亭冲了过去。 “哇那是什么鬼啊!”蚩琚来的凶悍,刘月亭避其锋芒以诡仙门步法向后躲闪,嘴上惊呼道。 “小子,这是蛊仙门的速生蛊,在我刚与你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种在了地下,本来是想着靠它们把你定住好彻底结果你的性命,没想到反倒是用他们救了我自己的命。”蚩琚说着,双手两个火焰状的咒印浮现出来,向刘月亭拍击而去。 已经吃过了那巫术的苦头,刘月亭此时更是不敢怠慢,已经打算将自己的呼吸法显现出来。可就在他做好准备的时候,眼前的忽然恍惚令他失去平衡,险些栽倒在地上。 刹那的破绽被蚩琚抓住,使他双掌齐出追上刘月亭,两道咒印便重重拍在了年轻人的身上。 吃了蚩琚两掌,刘月亭向后骨碌碌滚了几圈,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眼见得手,蚩琚胜券在握走上前去:“年轻人,看来刚才蚩玲那小丫头已经用她的蛊术解了你身上的剧毒,不过巫术的印记依然留在你身上。否则方才你也不会忽然眼前晃动、站立不住对吧。” “呵呵,还真是被您看了个一清二楚啊。”刘月亭笑了笑,随后擦去嘴角血迹站起身来,“不过您这招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还是说是一击必杀的招式,所以我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蚩琚闻言笑道:“有见识。刚才打进你身体里的是焚身瘴,如果我发动起来,你身体马上就会自燃。” “哎哟,那我看来是死定了。” “是啊,不过你见识了我蛊仙门的巫术一门这么多招数,值了。” 蚩琚说着便要给刘月亭最后一击,脑后却忽然传来了破风声。 “糟糕!”蚩琚想要躲闪,但却已然来不及了——就在他追击刘月亭、步步深入之时,蚩玲已然用无声蛊隐匿了脚步,并向着蚩琚的后脑施展出她除却蛊术外的又一绝技——蛊仙门刀法。 蚩玲心里有数,自己这刀落下,蚩琚即便不死也得是个重伤,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发动焚身瘴杀死刘月亭。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是蚩玲胜了! 可就在那刀尖距离蚩琚不过半寸之时,一击侧踹却从侧面袭来重重落在了蚩玲的侧肋上,令得毫无防备的姑娘发出一声惨叫摔落出去,口吐鲜血趴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况也令蚩琚和刘月亭吃了一惊,两人同时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人两指夹住蚩玲的匕首将其丢在地上,而后迈步走到了刘月亭身边。 “月亭,你闹归闹,总不能来坏了你二爷爷的大事啊。” 刘月亭望着那男人,一时间错愕,愣愣说道:“大、大伯……” 为蚩琚挡下攻击的,正是诡仙门门长刘见心之子,代表其父参与定戢会和谈之事的焦焕堂堂主刘文爵。 蚩琚见状向刘文爵点头致谢:“多谢。” “没什么,既然已经确认了盟友的关系,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刘文爵说着把表侄子从地上拉起来,扭头张望四下状况,“我刚到,这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刚问完,远处轰鸣震颤,尘土飞扬之中,李游书的身影落到了蚩玲身边,将她抱起并连连摇晃:“蚩玲,蚩玲!” 蚩玲摆摆手,但看来中了那一脚还是很痛的:“我没事。” “哦?这位应该就是李游书了。”刘文爵看着李游书的身影,自言自语地看向他飞来的地方,“月亭,没想到你竟然跟他混到一起,这要是让定戢会知道,大伯我可就难做了。” 而后,刘文爵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颤动,话语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看见不远处,靠近一处喷泉的地方埋着个人。 此人头冲下、脚朝上,半截身子都已经被扎进了土地里,这时间只有两条腿还在地上,胡乱地踢蹬着。 “那个是……” 蚩琚回答了刘文爵:“应该是那个定戢会派来的代表。” “你说穆瑞安?”难以置信地回了一句,刘文爵又看向李游书,“这么说来,穆瑞安那家伙,竟然栽在了这年轻人手里?” 李游书闻言将蚩玲放下,高声笑道: “是,上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确实是‘真的栽了’!” 第四六二章 救星 “来,再来攻我。没有蒋雨生和李广成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这腰杆还能硬多久。”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当穆瑞安向李游书传达了他明确的挑衅后,李游书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笑容。 “哼。”李游书只是一声轻笑,却引得穆瑞安本意挑衅的笑容收束了下去。 男人负手而立,向李游书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们这些人,”李游书抬手抹去了血迹,就在他道破穆瑞安真实实力的期间,无妄诀已经将他额头被肘击划破的伤口恢复,“你们如果忌惮我,就好好练功、好好变强,不要自我欺骗说我一直都在靠我爸和我师公撑腰,这样子让我将近二十年的修炼变得多少是有些一文不值了。” 伴随李游书的笑容,无妄诀再次发动起来,这次并非是扯夺内气的吸力,而是直接将穆瑞安本人给拉了过去。 这一瞬的扯引令得穆瑞安呆愣了片刻,就在他迟疑的刹那,十几发阴手百步捶的劲力迎面而来,接连不断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靠着消力达成的柔软身躯以及无漏金身的强韧,穆瑞安无伤地接下了这些攻击,并向着李游书的身影直出一拳,正中心窝。 “唰”的一声,李游书的身影在穆瑞安拳下消散,化作了破碎虚影。 “嗯?假的!” 眼前视线骤然模糊,下一秒,穆瑞安仰面朝天的脑袋便被插进了泥土之中——在他被阴手百步捶的攻击遮蔽视野之时,李游书留下傩戏障眼法,以鬼影夜行绕步到他身后,一发腾空的过桥帅将他倒栽葱摔了过去。 “确实,肌肉的放松可以为身体提供很好的防护,但只要骨骼还支撑着这副身体,就没有绝对的柔软一说!”保持着过桥帅的姿势,李游书凭借自身强大的腰腹力量第二次发力,将穆瑞安进入泥土的身体砸得更深一些,霎时间尘土飞扬,穆瑞安的身躯好像被大锤楔入地面的钢钉,每一次在李游书发力下更加深入土地,便会爆起一阵激烈的扬尘。 男人想要还击,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是被过桥帅倒栽葱插进了地面时,双手的肘关节以上便已经被地下的土石卡住,不能动弹了。 与此同时,李游书却不给他能够挣脱的机会,第三次,第四次……当李游书松手的时候,穆瑞安腰部以上半截身子已经被他彻底埋进了地里。 直起身子并回身满意地看了看,并不想取人性命的李游书瞅着穆瑞安胡乱踢蹬的两条短腿,冷笑一声:“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大土豆。” 说实话,要对付无漏金身方法还有很多,但他并不想重伤穆瑞安其人,所以选用了相对有效而缓和的方式。 就在这时,李游书听见了那头蚩玲被踢中而发出的哀嚎。于是他脚下蓄力,腾空而起向着那边奔去。 …… 回到现在,当赶奔酒店的刘文爵和已经与刘月亭、蚩玲鏖战多时的蚩琚都看见了穆瑞安倒栽葱的狼狈模样后,他们便一致向李游书投去了目光。 “小伙子,你就是李游书?”刘文爵盯着李游书问道。脸型瘦削、身材瘦长的男人在这种天气里还穿着长袖,加上他略显苍白的面孔和无神的双眼,令人不免想到传说中的吸血鬼。 李游书点点头:“是,我就是李游书。” 这时间,蚩玲站在李游书身后向刘月亭喊道:“月亭哥,你怎么样!” 刘月亭摆了摆手,站在蚩琚和刘文爵身后用嘴型向李游书说道:“走,快走!” “年轻人,你来闯蓝岸酒店,是为了杀这位蚩门长么?” 李游书冲刘文爵摇头:“三四年没听定戢会有什么大动静,结果我刚一毕业就听说你们要搞什么云滇和西川两省的武术联合,以徐临观那个人的尿性来说,肯定是没憋什么好屁,所以我来掺和一腿,搞破坏罢了。” “那你来的多少是有些不巧了。” 话音一落,刘文爵的身影已经站到了李游书身侧,伸手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现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鲤城那些阿猫阿狗水平的人。不如,你直接投降如何?” 这时间,水池那边传来一声爆响,穆瑞安从泥土中挣扎出来,灰头土脸地赶到了这边战场,站在了蚩琚的旁边。 李游书冷笑一声,甩动肩膀将刘文爵的手从自己肩膀上弹开,并在一瞬打出三发刺拳,被刘文爵以同样高速的手法给抵挡了下来。 “我李游书办事,从来就没有投降一说。”李游书说着冲肩膀处一吹,早有防备的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双重防护将毒素抵挡在了身体之外,令得刘文爵方才的下毒没有得手。 挡开李游书三招,刘文爵冷笑起来:“那看来你是有自信能一次赢过我们三个咯?” 李游书当然没有那个自信,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蚩琚、刘文爵和穆瑞安三人,俨然三座高耸入云的须弥巨峰,压迫力堪称一绝。此时刘月亭被压制、蚩玲受伤,他一个人对付三个高手高高手,又要保护蚩玲不受蚩琚伤害,能做到的话那才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就在气氛一时紧张的时刻,男人慵懒的声音自围墙那边传了过来:“凭他一个人要赢你们三个确实不容易。” 众人闻言看去,而蚩琚趁此时机纵身而起,向蚩玲冲了过来。 李游书一瞬察觉,回身出掌将蚩琚拍向蚩玲的攻击给阻挡了下来。于此同时,站在围墙上的男人飞身而来,一招劈掌落向随蚩琚一同冲来的刘文爵的肩膀。 被李游书阻挡下来的蚩琚怒视李游书,厉声道:“小子不要碍事。” 而李游书则回以寸步不让的倔强:“回去!!” 伴随他的怒喝,心火之气受毕方鸣催动,又借助肝木之气加持变作一瞬的爆燃,将蚩琚前进的身躯给硬生生打了回去。 同时,刘文爵面对男人的劈掌也不敢硬接,在空中扭转身躯躲过,而后鬼魅般与蚩琚一同退了回去。 望着男人劈掌落下将地面斩开的深深痕迹,刘文爵冷声道:“许久不见,没想到竟然刚来就动粗啊,柳家主。” 闻言,柳川掏着耳朵,若无其事冲刘文爵挑了挑下巴:“是,好久不见。” “柳叔,您怎么来了?”李游书看看自己手上接蚩琚掌击而留下的圆形印记,用力握拳将其攥碎,而后吸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见状,蚩琚眼神一动,而后向李游书说道:“是你解了蚩玲的追命印……” 柳川数了数眼前三人,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刘月亭:“嗯,确实是棘手。蛊仙门的,诡仙门的,还有个无漏金身。看来李游书今天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 说着,柳川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杀气便从他脚下升腾而起,如狂风般地轰鸣起来:“还好我来了。” “柳川,你大哥柳朋正在跟我们商讨合作的事情,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见柳川似乎认真起来,刘文爵高呼一声企图喝止他。 而柳川则只是笑,抬手指向刘文爵:“你刚才不也叫我家主么?所以我来就是为了警告你们,我大哥一切以扶风掌名义做出的承诺,屁都不算。你们要是再敢来招惹柳家,我倒想看看刘云玑死了之后,你们诡仙门到底还剩下几个硬手。” 说罢,柳川便拍拍李游书,说道:“咱们走。” “慢着!”见蚩玲跟着李游书要走,蚩琚不泄气又呼道,“那个小姑娘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把她留下!” 柳川看看李游书,看看蚩玲,最后看向蚩琚:“我要是不留呢?” 伴随柳川的话语,他脚下方圆三米的绿茵尽数化作了枯黄干草。 见状,刘文爵和穆瑞安心中惊呼:扶风掌! “蚩门长,这人不好惹,咱们从长计议吧。”见柳川杀心已起,穆瑞安也只好向蚩琚劝道,“侄女,什么时候杀都可以。反正蚩闲控制在你们手里,她还能跑了不成?” 于是蚩琚凝视柳川和李游书,最终接受了穆瑞安的意见。 “刘月亭,你怎么说?”见刘月亭还站在刘文爵那边,柳川又问了句。 “我回家,您不用担心。” “行,那我就不管你了,回头见。” 于是在一片狼藉的酒店花园中,在蚩闲、刘文爵和穆瑞安的注视下,柳川带着李游书、蚩玲转身,很快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第四六三章 怀安 “穆先生,那个男的是什么人,能让你们都如此忌惮。”当柳川离去后,又一次让侄女从手中逃出生天的蚩琚心情不爽,向穆瑞安问道。 穆瑞安拍打着身上的脏土,答道:“那个人叫柳川,是我们武行七大家中柳家的家主。别看他一副懒洋洋的劲头,七大家里除却蒋家的蒋雨生老大哥,最能打的就属他了。” “他就是柳家扶风掌的传人啊。”蚩琚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连蛊仙门都不能小觑的扶风掌奇毒,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那么,那个李游书又是何方神圣?” “哼,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刘文爵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回头看看侄子刘月亭:“你怎么样?” 刘月亭吃了蚩琚那么多巫术和掌力,这时间摇摇欲坠地站在刘文爵面前,勉强笑道:“我没事。那个……大伯,二爷爷真的想跟徐临观合作么?那咱们之前那份要他命的合同怎么办?” “合同可以赔付,但良机错过再难寻得,你二爷是这么说的。”刘文爵说着瞥了眼侄子,“你中招了,是那个蛊仙门的人打的吧。” 刘月亭冲蚩琚挑挑下巴:“嗯,就是他给打的。” “你要是不来闹事,蚩门长又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刘文爵说着向蚩琚的身影投以注视,“蚩门长,我侄子年轻不懂事,请您把他身上的招数给解了吧。” 蚩琚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虽然中了刘月亭一招截心掌、一招剑术拳法,但这时却没事儿人一样走过来,伸手在刘月亭额头上轻轻一点,解开了他的那几个巫术:“你家这个年轻堂主很厉害,不管是掌法、指法还是毒术、身法,都值得称道一番。” 刘月亭注视着蚩琚,发现自己凭借剑术在他肩上留下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心里思索应该是靠着蛊术修复了伤口,又想到自己被蚩玲下蛊便能抵抗剧毒,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这蛊术的厉害之处。 “不过刘堂主,你为什么会忽然赶过来?”穆瑞安向刘文爵问道,今天既没有商谈也没有宴请,刘文爵此来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刘文爵指了指头顶:“是孙董事长请我来的,说是遭遇了袭击,请我来帮个忙,所以我就来了。不过这么看……” 说着,他看了看穆瑞安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柄本会刺入蚩琚后颈的匕首:“我好像来的也算及时。” …… “咳咳!!”扶着路边围墙呕出一口鲜血,蚩玲虚弱地倚在李游书肩上,脸色苍白、满脸虚汗地骂道,“妈的,一个大人,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李游书搀住蚩玲使她不至于摔下去,而后以无妄诀凝视她身体——左肋被踢断了三根,看来是刚才刘文爵的手笔。 “诡仙门的人下手向来无分老幼,你能从刘文爵手里捡条命出来,已经是万幸了。”看着李游书将蚩玲背起来,柳川掏出手机,“要不我叫个急救来拉你去医院得了,不然凭你自己调息修养,十天半个月都未必缓过来。” 正当李游书说他想试试,说不定可以帮助修复伤势的时候,又是一个不速之客的身影翻墙过来,向背着蚩玲的李游书挥掌而出。李游书瞧了一眼,快步撤到柳川身后:“柳叔,帮个忙。” “哦。”柳川点头应下,抬手接下了那年轻人正面的一掌。 超乎寻常的掌力把那年轻人震得向后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了矮墙上。柳川乘胜追击,纵身站到了年轻人身边,挥手向他搡了过去。看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搡,年轻人便又给打飞出去,但他也没有引颈受戮,滞空的时间里向着柳川的身影猛地呼出一口毒雾将其笼罩。 八步落英切开烟雾,劈掌的劲力刀锋般向年轻人袭去。而年轻人则抽刀而出,将柳川的掌力给招架了出去。 短暂的攻防过后,年轻人落地稳住身姿,反握短刀警惕柳川。柳川则一手插袋,一手轻轻甩动,说道:“毒雾,你也是蛊仙门的啊。” 闻言,蚩玲在肋骨骨折的剧痛中凝神望去,看清那人后方才叫了出来:“柳川叔别出手!怀安,你怎么来了?!” 柳川收手,而那年轻人也见好就收并径直向蚩玲跑了过去。 李游书见对方来的着急忙慌,连忙警惕着往后退了几步,好在蚩玲在他背上说道:“游书哥没关系,怀安是我的朋友。”这才打消了李游书的疑虑。 发色深青的年轻人走到蚩玲面前,把她从李游书背上接下来并把了把脉:“刚下车站寻踪印就有了反应,果然让我找到你了。你怎么伤成这样?” “被暗算了。”蚩玲咳了两声,名为“怀安”的年轻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步囊打开。 “还好我来的时候带上了。” 蚩玲往里瞅了一眼:“我怎么能用你的护命蛊呢。” “眼下已经这样,没什么好推托的了,”怀安冲蚩玲笑了一下,李游书看得出来,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再说,一般人也根本伤不了我,你还是赶紧用了吧。” 在蚩玲将那布囊中的蛊虫引入自身,而后开始调运呼吸修补伤势的功夫里,那年轻人冲柳川和李游书道谢并做了自我介绍:“柳先生,刚才得罪了。我是蛊仙门外门的学徒,我叫怀安,多谢你们保护蚩玲。” 李游书闻言耸耸肩:“谈不上保护,不然也不至于让她伤成那个样子。话说你是蛊仙门的外门?那你……” 怀安点了点头:“我是外门门长左卿舞的徒弟。” “哟,你们的蛊很好用嘛。”柳川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二人循声看去,见蚩玲此时已然起身,健步如飞向这边走来,看来是已经没有大碍了。 “蚩玲,你觉得……” 怀安话没说完,蚩玲走上前去伸手搭在了他的脖颈上,噘着嘴一脸怨气地瞅着他:“怀安,你师父到底搞什么鬼?” 年轻人透过发丝注视着蚩玲,见她神色凝重严肃,于是轻轻叹了一声:“我师父跟定戢会暗中勾结,自打你跟蚩琚门长离开云滇后便开始着手反叛,你爸妈现在已经被囚禁起来了。” “什么?”蚩玲闻言脸色一变,“那、那我二伯要杀我,是因为他也跟定戢会……” 怀安点头:“是,蛊仙门的内外两门的门长,加上四个副门长,现在全都一边倒地向着定戢会,你爸妈现在已经是光杆司令了。” “胡说,我爸妈才不是光杆司令,等我朋友去中庆市救出他们,一下就把你们这些坏家伙给铲平!” 怀安神色平静地看看蚩玲,点头道:“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杀我?还是帮我!”蚩玲说着手上用力掐了一下,在怀安的脖子上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然而年轻人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我要是想杀你,也就用不着拿自己的护命蛊来救你了。” 蚩玲闻言自觉有理,便松开了手:“你来帮我,你师父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这个问题,怀安笑着没有作答。 而蚩玲则不无担忧地瞅着他,而后皱起眉头扭头看李游书:“游书哥,咱们又多了个帮手。怀安很厉害的,虽然是外门但是巫、蛊、毒、刀都会,尤其巫术最厉害,跟他师父左卿舞那个老阴逼一点不像。” 见蚩玲指着怀安,李游书笑道:“既然是帮手,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哎呀,因为他总是管着我,吃啊喝啊,他都要管。我跟什么人交朋友、跟什么人打架,他也要管,婆婆妈妈的,烦得很!”蚩玲说着离开怀安站到了李游书身边,“怀安你听着啊,游书哥可厉害了,你要是还敢跟在家一样唠叨我,我就让他打你!” “我知道了。” 看着三个年轻人耍宝,柳川摸着脑后勺,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看天。 “年轻人还真是无忧无虑的,我这边还在考虑怎么找我大哥呢……” 第四六 四章 家庭会议 李游书那边得了怀安一大战斗力,众人跟柳川分别后回了酒店,自此不谈。另一头,刘月亭则跟着大伯刘文爵上车,往诡仙门方向驶去。 路上,刘文爵又向刘月亭聊了几句。 “月亭,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刘文爵打开一瓶汽水喝了口,向刘月亭问道。 刘月亭这时间因为被大伯抓包,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您问就是。” 刘文爵把汽水放到后排座椅扶手盛放水杯的凹槽里,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刘月亭:“你去临江集团的酒店搞破坏,到底是为了闹玩还是确有目的。” “闹玩而已啦,因为李游书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跟朋友去凑个热闹。”刘月亭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反向答案,这是身为杀手集团的成员训练出来的小技巧——当你不想对其暴露目的的人向你询问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时,就不假思索地反着来。这样的不假思索即使不被人相信,至少看起来真实。 刘文爵听了侄子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看来你父亲把你教的很好,开口就会说谎啊。” “啊?”刘月亭依旧装傻充愣,“大伯,您不能拿着对待杀手的态度对待侄子啊,不然我说啥您也不信,不是?” 刘文爵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但是我得严正地警告你一下,月亭。跟定戢会合作这件事是你二爷爷亲自决定下来的事情,是咱们诡仙门现在的头等大事。虽然你那两个姑姑都很倔强,一直不同意与定戢会合作,甚至是拿出了分家做要挟,但诡仙门与定戢会联合这件事变不了。” “哦。” “还有,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少跟你那两个姑姑掺和在一起吧,你亲二叔就是死在刘文仙手里,虽然刘文仙杀他的原因众说纷纭,但跟家人刀剑相向的人,又能算哪门子的好人呢。你爸因为这件事一直跟她们姐妹俩不对付,你应该是清楚的。要不是你太爷爷临死前有遗嘱不许你爸再说这件事,恐怕你爸现在已经去把她给杀了——所以就算是不气你爸,你也不该跟她们走得太近。” “哦。” 刘月亭不住地点着头,一双阴沉的双目隐没在蜷曲的额前长发中,如同阴暗森林中的野兽般散发出不祥的光芒来。 两人谈话的功夫,车子在路口拐弯儿,停在了一处大厦前面。这是诡仙门伪装杀手集团而买来的办公大楼,表面上是一个负责产品设计的公司。 车子一开进院里,刘月亭从车上下来,一个二十来岁、身穿一身西装的姑娘便走过来冲他鞠躬问候:“少爷,您回来了。” “啊,公司今天有事情没有?” 姑娘摇摇头:“没有,不过门长说五点要召开会议,让我提醒您不要忘记参加。”说着,看见刘文爵也从车上下来,姑娘连忙又冲他鞠躬,“文爵堂主。” 刘文爵点了点头,随后便走进了大楼,刘月亭则在那姑娘的陪同下跟着刘文爵走进大厦,坐电梯到达了自己所属的楼层。 “少爷,您是不是受伤了?”似乎是在电梯里听见刘月亭呼吸不均匀的声音,待辞别了刘文爵后,那姑娘便跟在刘月亭后面向他关切问道。 刘月亭点点头,直言不讳:“让蛊仙门的人给打了两下,问题不大。” “我去给您抓几副药调理一下吧!”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刘月亭说着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却发现办公桌后面已经坐了一个身穿便装的姑娘,这时间正在翻看他的杀人记录,并在发觉刘月亭进门后发出了嘲讽的啧啧声: “刘月亭,你最近业务也太少了吧?” 面对嘲讽,刘月亭撇着嘴走到办公桌前,对那姑娘说道:“你要是没事儿呢,就回去找你爸,别在我这里赖着行吗?” “哎哟你怎么回事嘛,好歹我也是你堂姐,小时候一起洗澡一起尿尿的,现在怎么反而对我这么疏远了!”那姑娘受了刘月亭的冷落,不由得哭丧着脸抱怨起来,并向站在刘月亭一边的女生投去凄楚的目光,“小冯,他是不是对你也这么糟糕啊!” “小冯是我的秘书,待遇自然跟你不一样。”刘月亭把杀人记录从堂姐刘月弦手中抢出来,合上并放到了文件堆里,“我刚跟你爸一块回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办公室了,要是发现你上班时间乱转,肯定也会骂你的。” “咦,脾气这么冲,是不是被我爸给骂了?” “没有,只是今天吃瘪了,心里不舒服。”堂姐让出了办公椅,刘月亭坐下去之后又抱怨了一句,“你的大屁股把我的椅子坐得好热啊!” “放屁,我的屁股是圆润而匀称,才不是大!”刘月弦冲刘月亭抱怨着,又转而问道,“你被什么人给打伤了?” “蛊仙门的。” 刘月弦闻言不解:“咱们不是要跟柳家、跟蛊仙门合作么?他们为什么还打伤你?” “哎哎哎,那是你们啊,是你爷爷、你爸和我爸的想法,我才不想跟定戢会的人一个槽子里吃猪食呢。” 刘月弦一边回头注视着自己的翘臀一边站到办公桌前:“月亭,我的屁股真的很大么?” 刘月亭闻言双手捂住脸,无奈地把头埋到了办公桌上:“你关注的点好奇怪啊!” “小冯,你觉得我屁股很大么?”见刘月亭不予回答,刘月弦又转去问堂弟的秘书冯雨霏。 冯雨霏摇摇头:“没有,大小姐身材很好,很匀称。” “那就好那就好。”放下心来,刘月弦轻拍胸脯又转而向刘月亭问起来,“你不想也没办法啊,别看你现在是热恼堂的堂主,其实还不是得听你爸的话?所以说现在咱们五个分堂里只有文昭姑姑和文仙姑姑反对,我看是没什么用喽。” “你难道觉得咱们跟定戢会合作会很好么?” “应该不会比现在差吧,咱们现在经营不善,都快揭不开锅了。” “姐呀,咱们要是经济上依附了定戢会,距离给徐临观当狗也就不远了……”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刘月亭提前一刻钟,在冯雨霏的陪同下来到公司顶层的会议室,一男两女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见刘月亭,刘文昭和刘文仙都跟他打招呼,刘月亭笑嘻嘻地跟她们招招手,便换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站到了那男人面前去,低着头叫了一声。 “爸。” 男人正是刘月亭的父亲刘文禄,当下听见儿子问好,他眼都不抬一下地点了点头:“听你大伯说,你今天去找临江集团的麻烦了,还是跟那个李游书一起?” 刘文爵这家伙,嘴巴大管的还多,真烦人。心里暗暗抱怨着,刘月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是,去掺和了一腿,跟蛊仙门的前辈过了过招。” “你明知咱们家即将与人结盟,为什么还要去捣乱!” “我说二哥,跟定戢会结盟这件事咱们应该还没有谈妥吧?”刘文昭闻言提醒道。 刘文禄瞅了刘文昭一眼,随口回答:“早晚的事情。” 刘文仙闻言冷笑:“早晚的事情?我让它早晚做不成。” “刘文仙,你说什么!” 刘月亭见父亲发怒,连忙上前劝阻:“爸爸爸,没必要生气,没必要。” “你闭嘴!”刘文禄又把火气转移到儿子身上,“你以后少跟刘文仙待在一起!她当年做的事情还需要我一遍一遍跟你重复么!” 刘文仙听了这话也瞪起眼来:“刘文禄,敬你是二哥,可别太得寸进尺了!我跟你弟弟无冤无仇,难道会没有缘由就杀他吗!” “那你说啊,这么多年了你都给不出个理由,难道还指望我知道你有苦衷不成!!”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每每到这种时候刘文昭就觉得头痛,只好从中协调劝阻,但也知道是劝不下来的。 终于,持续了七八分钟的争吵,在会议室大门第二次打开的时候停止下来。屋里四个堂主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神情严肃的老人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焦焕堂堂主刘文爵。 第四六五章 前路渺茫,不如五局三胜 “还没进屋,就听见你们在这里叽叽喳喳又吵起来了,怎么,把你们爷爷的嘱托都给忘记了?”进屋落了座,老人冲着刘文仙和刘文禄说道,“亏得月亭一个小辈还要劝你们的架,不嫌丢人!” 刘文仙哼了一声,而刘文禄则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 老人身材矮小,年轻时大概也是不到一米七的个头,老了一缩也就一米六出头。但是虽然看来矮小,却是一副龙睛虎眼、精神矍铄的模样,目力所及之处,长辈与强者的威压便会紧随而至,令得会议室里的五个分堂堂主都说不出话来。 这正是当下诡仙门门长、刘文爵的父亲刘见心。 训斥了刘文禄和刘文仙,刘见心又转而去瞅了刘月亭一眼:“月亭,听你大伯说,你今天跑到人家临江集团的酒店去闹了一通?” “嘿,嘿嘿。”刘月亭冲着刘见心傻笑,“二爷爷,误会。” 老人学着刘月亭的傻笑跟他一起傻笑:“嘿嘿,嘿嘿!你嘿嘿个锤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不就是不想咱们家跟定戢会结盟,所以去搞破坏吗。还要跟蒋雨生的那个徒孙勾结在一起,李游书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现在整个定戢会最讨厌的就是他,你偏要跟他做好朋友,不还是为了恶心定戢会吗?小鬼头,你二爷爷要是连你这点心机都看不出来,就白活了这七八十年了。” 刘文禄听着刘见心的数落,向儿子投去不满的目光。 “二爷爷,那既然您老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跟你藏着掖着,”闻言,刘月亭便干脆放开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咱们诡仙门近来确实是出了些岔子,亏空稍有些大。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徐临观瞅准了这种时候来谈什么合作,我觉得是来者不善。要我说,别人的人情可以欠,唯独徐临观的不能,那老小子不是好人,咱们虽然也算不上好人,但绝对得跟他划清界限。” 刘月亭的这一通话说完,刘文昭和刘文仙都赞同地点了点头,刘文爵默不作声,刘文禄则脸色铁青、想要站起来训斥儿子鼠目寸光、目无尊长。 但他刚想开口,却已经被早有察觉的刘见心抬手制止下来:“不要骂他,他说的也未必是错的。” “月亭,那你觉得,咱们能通过谁来填补漏洞呢?” “韩授。”刘月亭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提议,“虽然是跟徐临观分庭抗礼的大资本家,但那个人从发家到如今从来就没有过徐临观那些怪里怪气的大动作,也没有跟徐临观一样搅扰咱们武行的事情,再加上他是我朋友李游书的二叔,我觉得咱们未必不能跟韩授贷款。” 刘文爵闻言,似乎提醒般地缓声道:“这样,无异于舍近求远啊……” 刘见心也点点头:“咱们跟李广成和韩授从来没什么交集,贸然开口恐怕也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 “我觉得现下还是继续保持跟徐临观结盟的大方向不要变。”刘文爵补充道。 闻言,刘文昭抱起胳膊摇头:“我保持意见,反对跟徐临观结盟。月亭说的没错,徐临观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虽然最终没有问出什么,但我觉得吴忠义背叛咱们就跟徐临观的挑唆逃不开干系。咱们这些年来生意越来越少、以至于不得不裁撤十个分堂中的五个,不就是因为徐临观把控了武行七成的力量,把暗杀的生意都揽到了定戢会身上么?” “徐临观势大,反抗无异,不如加入得好。”面对堂妹的坚持,刘文爵再次开口反驳。 闻言,刘见心向儿子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文仙不忿,开口回击:“打不过就加入?你看看定戢会下面那些门派,有几个还是原来模样?不都是个个像狗一样被指挥东指挥西,让他咬人就咬人,要他舔粪就舔粪!你想给徐临观当狗,我可不想!” 刘文禄一拍桌子,高声骂道:“刘文仙,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 “我怎么跟他说话不关你事!咱们现在是在谈公事,不是家事!” “你这个态度,像谈公事的样子吗!”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啦!”见状,刘见心重重拍了下桌子,喝止了小辈们的无谓争吵,“文昭、文仙,我就一句话——如果诡仙门要加入定戢会,你们两个从此以后就要跟诡仙门断绝关系,对不对?” 刘文昭点头:“不仅如此,资金也好、人员也罢,我们都会带走。” 刘文仙随声附和:“大不了自立门户!当年爷爷主持门内事宜也不是事事顺心。那时候十个分堂事情比现在麻烦得多,也不见哪个因为一点缺钱的小事就吵着要去跟人摇尾乞怜——他老人家可绝对不会居人篱下、任人宰割!” “哼,丫头,你也不用激我,我跟你爷爷不一样,不吃这套。”老人闻言哼笑一声,又看了看刘月亭、刘文禄和刘文爵,“这样看来,不管向不向定戢会寻求帮助,咱们诡仙门都难逃分崩离析的命运。那不如咱们就听天由命吧。” “二叔,怎么个听天由命?”刘文昭闻言问道。 刘见心一笑,在桌上用手指划着:“想加入定戢会的派出五个,不想参加定戢会的派出五个,捉对单挑,五局三胜。自己上也好、找朋友上也罢,你们哪方赢了,说明哪方本事更大、在这武行里影响力更大,到时候我就听他的。这样可以了吧?” “可是……” 刘文爵刚想开口,刘文仙却先发制人一拍桌子:“好啊,二叔这个提议真好,又简单又公正!大哥,你刚才那个‘可是’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没朋友没帮手,连能帮你一起打架的五个人都凑不起来?” “刘文仙你够了!”刘文禄也气得一拍桌子,“不就是对打么!我先报名替大哥打头阵,你敢不敢跟我打!” 刘文仙闻言冷笑:“哼,你别跟你那弟弟一样草包就行。”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你们要打也滚出去打,行不行?” 第四六六章 祖孙谈 散了会,刘见心临行之际对孙子刘月亭说了一句: “月亭,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另外四个长辈闻言,都向他投去了不明所以的目光。而刘月亭本人也摸不着头脑,只得点头应下:“哦,好。” 待到众人散去,刘月亭嘱托秘书冯雨霏先行回办公室,自己则移步至二爷爷刘见心的办公室里。 老人家的办公室装点得很是古朴,书架、办公桌椅、会客茶几都是清一色的实木家具,靠近窗户的位置放着两个细长腿的花架,架子上摆着两盆吊兰,蜿蜒的花蔓从盆里伸出来,有些触地、有些不触地地悬垂在那里。 刘月亭敲了敲门,向正在细心摆弄什么东西的刘见心提醒道:“二爷,我进来了啊。” 刘见心点点头:“坐,热不热,我开空调。” 老年人房间的空调,一年四季都是摆设。 “不用,这么点热都受不了还练什么武。”刘月亭顺着老人指示的方向坐下去,定睛观瞧才发现刘见心正在点香。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火力旺,一到夏天空调早不早地就打开了。”刘见心说着走过来,把点燃的塔香放到石制的香具上,烟雾从顶端倒流下来,变成了香具中浓白色的瀑布,与整个石壁融为了一副完整的景观,“不过你们还是应该注意一些,一天二十四小时冷风直吹,寒气侵入关节,等再过个十年八年的就要咔吧咔吧乱响,阴天下雨抽痛,嗯哼?” 刘月亭点点头:“那也到了该拔罐艾灸的年纪了……二爷爷,您找我来是有什么活要派给我吗?” 刘见心笑了笑:“不,只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请教你。” “哎哟您言重了,我请教您还差不多,您有啥子问题您直接问噻。” “呵呵,好啊。别光说话,喝茶。” “嗯嗯。” 老人等刘月亭把已经倒好的绿茶喝掉,然后又给他续了一杯,这才开口说道:“月亭,今天你开会时说的那些,二爷爷我听了很是受用。徐临观其人,确实不值得信任,这一点我跟你看法一样。” 刘月亭点点头,刚想要伸手去拿茶杯,但手又因为迟疑而停了下来:“二爷,那我就不太明白了。既然您知道徐临观是个崽种,为什么还要跟他合作呢?” “因为现在诡仙门也不是二爷我一个人说了算呀,”老人喝了口茶,杯底磕碰茶桌发出“咚”的一声,“我亲儿子,你大伯刘文爵就是最亲善徐临观的一个人。另外,曾经裁撤了的那五个分堂的老伙计们也有不少收了临江集团的好处,处处帮着他说话。” 诡仙门鼎盛之时曾经下设十个分堂,分管不同区域的暗杀事务以及门内的各个重要事项,其中五堂为诡仙门刘家嫡传,另外五堂为外姓人担任堂主。如今天下太平、国家安盛,诡仙门的暗杀生意便日渐衰落,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为防止机构冗余、尾大不掉,多余的五个分堂便遭到裁撤,曾经嫡传与外姓共荣的情况也变为了刘家嫡传一手遮天。 到刘云玑一辈,在门长的努力下诡仙门迎来内外共治的最后辉煌。而到刘见心这一辈,外姓人已经逐渐依附嫡传,丧失话语权,仅凭曾经的老辈人来参与诡仙门的事情了。 近在眼前的一个例子便是冯雨霏,她父亲是曾经存在于十个分堂中的无间堂堂主冯啸英,也是五个外姓堂主里功夫最高的一位。后冯啸英死于暗杀工作,正值分堂大裁撤,刘云玑便把与刘月亭年纪相仿的冯雨霏安排给他当了秘书,刘月亭虽然为人不着边际、异想天开,但不管是功夫还是做事能力都不比其父刘文禄差,而且在该强硬的地方异常固执,会显露出少有的残忍。 当下听了刘见心的阐述,刘月亭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而后耸肩道:“唉,我也不知道大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觉得徐临观有钱,趁着您身子还英朗多挣些钱,好让您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吧。” “呵呵呵,你可真会给你大伯脸上贴金,他是个什么人,当爹的我比你要清楚,”刘见心说着为刘月亭又倒了杯茶,“你大伯这代人中的绝大多数有一个共性——重利轻义、精致利己,且不知满足。咱们诡仙门如今虽然有些困难,但也绝不到需要寄人篱下的程度。在我认识的人里,有个人跟你大伯很像。” 刘月亭嘿嘿一笑:“您说的,是魏若鸿他爹?” “呵呵呵呵,好小子,跟你亲爷爷一样聪明。不错,你大伯的一些心思跟如今的魏家家主魏天曦简直如出一辙,求财于外不惜出卖自由,还以为自己有翻盘的机会,哼,哪有那么容易。徐临观那种人是个会吐钱的无底洞,等到你大伯尝到出卖自身价值的甜头后,只会更加沉迷其中,最后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粉身碎骨而已。” 说着,老人伸手点了一下倒流香形成的乳白色瀑布,将那烟幕“唰”地点散开来,消失在空气之中。 刘月亭沉沉点头,觉得二爷爷刘见心如此看来倒是看的十分清楚。 “所以我的想法,其实跟你小子是差不多的,只是我受制于你大伯,加上在任期间把诡仙门弄得如此狼狈,所以很难一言堂啊。”老人把水壶放到热水器上,话锋一转向刘月亭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月亭,咱们跟人办事儿,最重要的你说是什么?” “是对方的意图吧。” “嗯,”老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你觉得定戢会、临江集团跟咱们许多年没有交集,如今忽然这么热切地跑来要跟咱们谈合作,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刘月亭撇了撇嘴,抱着膀子说道:“总不可能是他们所谓的‘建立西川和云滇两省武术联合’,武行本来就是一种和而不同的状态,要不是临江集团掺和进来,大家现在还和平共处着呢。我觉得他就是需要打手,但是要对付韩授、对付李广成和李游书,东部那些武行的人应该也足够了,如今他不惜涉险搅扰蛊仙门那种危险门派……纵观古今,如此大规模地联合、收买以武犯禁之人,组建联合团体,目的只能是……只能是……” 老人看着孙子逐渐低落下去的姿态,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在大约十五秒的沉默后,刘月亭猛地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压低声音对刘见心道: “二爷爷,莫非徐临观,他想反?” …… 此时的恒玉比寒城更早地迎来了日落,余晖照进徐苍的二层别墅里,被落地窗分割成规则而方正的亮块铺在地上,引得徐苍养的萨摩耶犬“哎哟喂”跑过去趴下,让自己的雪白毛发都染上了一抹昏黄。 与此同时,徐苍正在书房中心神不宁地敲击键盘,替女友邱师竹撰写工作报告。这项工作他自打邱师竹上班之后就承包了下来,虽然多少有些不情愿,但他在临江集团里混日子的时候,听的工作报告比邱师竹吃的饭还多,即便是依样画葫芦也足以把这个活计办得又快又好。 但是此时徐苍的手指频繁按动退格键,对自己的“作品”表达着十二分的不满,最终心神不宁又颇带怨气地扣上了电脑。 此时他正被一个念头缠绕着思绪,以至于无法正确思考其他事情。 在长达五分钟的犹豫后,徐苍走出书房,蹑手蹑脚地向着一楼客厅走去。他想要跟邱师竹商量些事情,但还有些胆怯的,所以才有了这种鬼鬼祟祟的动作。 很奇怪,邱师竹不在客厅。一般她下班后会换下正装,以一身松散睡衣的状态歪在沙发上找电影看,偶尔也会跟徐苍玩游戏。但今天她不在客厅,也不在游戏房。 于是徐苍又悄咪咪走到了卧室。 果不其然,邱师竹正在卧室里,看起来似乎是在打电话。 “竟然把工作带到家里来,看来韩授也不见得就是个有良心的人,资本家都一个德行。”悄悄地吐槽一句后,徐苍转身打算离开,但随即便听见邱师竹谈话的内容和语气似乎都不是谈论工作—— “徐董,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通知徐苍比较好,他身为您的次子,应该是有知情权的。” “what the fuck???” 第四六七章 爱人面纱 听见女友的通话内容,徐苍浑身上下都猛地震悚起来。于是他凑近了一些,屏息静听里面到底在聊些什么。 离得还是有些远,加上他老子徐临观向来说话声音低沉,所以徐苍听不明白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但从邱师竹的回应中,他多少还能听出些一二—— “不,我不明白徐董,他是您的亲儿子,您为什么要派我来监视他?” “喜欢?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从来不会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掺和在一起,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为他说话就认为我是在感情用事。” “可是在我看来,徐苍从来就没有过想要反抗您的意思,他从始至终都非常安分守己地在度过自己的生活,您又何苦让我这样的人一直监视在他身边呢?” 那头徐临观不知道说了什么,邱师竹的眼神随即一动,然后很快地黯淡了下去:“是,对不起徐董,刚才是我失言了。” “是,是。我知道了,再见。” 扣掉电话后,邱师竹长长地呼出口气。 当精神从涣散走向集中,下一秒,邱师竹便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粗重的喘息。 她惊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查看时,最让她担忧的一幕发生了——徐苍,就站在她的面前。 “啊!!”邱师竹惊声失色向后猛地一退,膝窝磕在床沿儿上随即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惊慌失措地看着徐苍。 而徐苍则面无表情地盯着邱师竹,他的喘息非常沉重,也许是因为此刻大动肝火,但又不知该如何向邱师竹发泄出来,所以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模样。 见徐苍不说话,邱师竹几乎是哀求似的,颤声道:“徐、徐苍……” 话没说完,徐苍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停,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看的出来,此时的徐苍没有动手去打邱师竹便已经是他良好家教以及在信赖崩塌后仅剩的一点爱意构筑了最后的防线,阻拦着他几乎失去理智的行为。 “徐苍,我不是……” “不不不,邱师竹,不要说你‘不是’,而要说你‘是’,我想听的是你‘是’,明白么?”徐苍虽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但脸上的阴霾却变得愈发浓重阴沉,以至于坐在床上抬头仰望他的邱师竹已经被吓得两眼噙着泪水,不敢作声。 徐苍静静地看了邱师竹一会儿,而后说道:“邱师竹,你现在一切的辩解都是在试图把我激怒,所以我给你时间整理语言,我也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分钟,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然后去客厅把你该告诉我的都告诉我,就这样。” 徐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二人的卧室,留下一串踩在木质楼梯上的空空的脚步声。而邱师竹则在此刻望着徐苍离去的背影,而后绝望地伸手捂住脸颊,俯身抽泣起来。 十五分钟后,两眼通红的邱师竹畏怯着从房间走出来,站在栏杆边向楼下张望。她看见徐苍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既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看手机,不知道他此刻正在考虑些什么。 于是她迈步走下楼梯,在楼梯口望着徐苍,迟疑不前。 正在发呆的徐苍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邱师竹的身影,向她招了招手,指向副沙发的位置说道:“坐。” 邱师竹闻言一愣——若是从前,不管他们两个如何吵架,徐苍都会让邱师竹坐到自己身边,但这次不一样了。 但这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于是她垂眼看着锃光瓦亮的地面砖,迈步走到了副沙发那边坐下来,以一副内疚的神色看着因纠结而互相掐捏的双手。 邱师竹坐下之后,二人又迎来一阵长足的死寂。 而后,徐苍开口说道:“考虑好了没有。” 邱师竹点了点头:“还是你来问我吧。” “嗯,也好。”徐苍抬头看了看吊灯,忽然想到什么,又起身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一声玻璃坠地的碎裂声响起,吓得邱师竹猛地一颤。 而后,徐苍端着两杯朗姆酒走回客厅,将其中一杯推给了邱师竹:“你到底是什么人?” 邱师竹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她喝的出来,黑朗姆并不适合纯饮,但这杯酒既没有加冰块也没有用其他的饮品稀释,可能是徐苍现在气急败坏所以没有在意,只是想喝点东西来压一压火气。 于是她干脆痛饮一口,眉头紧蹙地看着茶几回答了徐苍的问题。 “我是,临江集团、你父亲徐临观的一名工作人员。专门被派遣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以及监视你日常生活中有没有越界的行为。” 徐苍也喝了口酒,神色平静地问道:“比如。” “比如在大学期间是否放弃学业,武术的习练是否懈怠,是否交友不善,是否沉迷酒精、烟草或是更严重的毒品,是否与许多女性存在不正当的性关系等等。” “嗯。哼,”徐苍听罢,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他花钱找了个人肉摄像头啊。那你是不是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我是怎么对他感到不满、怎么想念我妈、怎么每天练功打游戏跟朋友找乐子,怎么认识并结交李游书……” 徐苍越说越生气,扭头凝视着邱师竹,语速愈发变得快起来:“是不是连我每天上几趟厕所撒几泡尿、拉几泡屎,晚上睡觉刷不刷牙,跟你每晚在床上做多少次都要跟他一五一十地汇报清楚啊?!” 邱师竹双眼空洞地听着徐苍的怨怼,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即便她的语言组织能力能够支持她做出回应,她的精神状态也已经让她无力去行动。 见邱师竹不说话,徐苍更加愤恨地,伸手去拿起那杯黑朗姆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爱答不理地随手撇到了桌上,令得玻璃制的茶几和玻璃制的酒杯相撞发出几乎碎裂的凄厉声响。 “草。”骂了一声,徐苍失望地抬手挡住眼睛,身体不住地摇晃着,“邱师竹,你是真他妈的狠啊。咱们大二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了……你明白么?现在咱们研究生都毕业了,我他妈的……我他妈的……” 徐苍的惨笑声中染上了哭腔,但他没有哭,因为他现在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他妈的竟然让我爸手下的狗杂碎在我身边待了六七年……邱师竹你是不良人还是锦衣卫啊?东厂?粘杆处?!” 邱师竹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徐苍:“可是我……” “可是你什么?你想说你真心爱我还是什么?”徐苍抢断邱师竹的话,模仿着她的语气阴阳怪气地重复着他方才在卧室外听到的一切,“‘喜欢?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从来不会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掺和在一起,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为他说话就认为我是在感情用事。’——别说你跟老板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有所保留,我不信。” “我!” “好了好了,该问的还没有问完,轮不到你来抢我的话。”徐苍说着站起身来把那个躺倒在茶几上的酒杯拿起来,走到厨房又去倒酒,等他出来的时候,杯里换成了白兰地,看来方才那瓶朗姆酒他才倒了两杯就砸碎了。 坐下后,徐苍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随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问你,这件事和我哥有没有关系。” 邱师竹摇了摇头:“徐参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只有你父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嗯,那行。我的事情,你告诉他多少。” “你的生活状态,你的交友,还有……” “还有什么?” “你想要去寒城的事情。” 第四六八章 别指望女人 徐苍闻言双眼一眯,似乎又一次怒火中烧:“那你还真是尽职尽责。我现在看你,已经跟看周青桐那个二杆子一样讨厌了。” “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 “是,在给徐临观当狗、让真正爱你的人失望这方面,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失望!”徐苍说着又冷笑一声,“不,在你让我如此失望之后,我对你就没有爱了,毕竟你也根本不爱我,我何必跟你浪费自己的感情。” 邱师竹两手掐捏着,两根来回刮擦的拇指已经留下了两道血痕。 “邱师竹,你为什么替我爸做这些事情?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因为你父亲为我支付高额的工资,有些事情我只能向他开口,不能向你开口——做你的女友,你能养我一时,不能养我一世。” 这个回答令得徐苍眼中一悲,他颤抖着,而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养你一辈子。” 说罢,他拉开了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白色的戒指盒。 当看到那盒子的时候,邱师竹哑然失色。 “最后一个问题邱师竹,”将那戒指盒丢到桌上,徐苍向他的女友投以审视的目光,“在我们相处的这些年里,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次的、一点点地爱过我……” 看着那歪倒的戒指盒,邱师竹僵在了那里。她想要伸手去拿,可身体却好像被缠上了锁链、压上了巨石,根本由不得她挪动分毫。可她真的很想去打开戒指盒来看一眼,因为这是陪她走过大学和研究生生涯、即将陪她走向新的人生阶段的男人,向她做出相伴终生的承诺的证物。 可如今这东西已经丧失证明力了。 “邱师竹,”徐苍的呼唤将邱师竹从呆愣中拉回来,她循声看去,发现徐苍此时已然红了眼圈,却仍然咬牙保持着镇静,哽咽着向她说道,“你说话呀。” 见此情形,邱师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闻言,徐苍的脸色唰地白了下去。 随后,他便笑了。 在两人对话的过程中,日渐西沉、消失在地平线中,天空逐渐昏黑下去,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无星的惨淡的夜中。 屋内逐渐变得昏暗,没有人起身去开灯。两个被黑暗吞没的年轻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徐苍的笑声在黑暗之中变得愈发悲凉。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苍笑出了眼泪,仰面朝天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伴随那已经分不出是哭还是笑的声音,邱师竹俯下身去以手覆面,浑身颤抖地痛哭起来。 “喂喂喂,你哭什么啊你,”在那几乎是哀嚎的哭声中,徐苍举起杯来,冲邱师竹喝了不到一半的黑朗姆酒轻轻一碰,两个质地良好的酒杯相撞,发出了仿佛轻吟浅唱般的悦耳声响,“陪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七年之久,现在你终于解脱了,难道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吗,你有什么好哭的……” 邱师竹蜷缩起来,仿佛受了伤的野兽般颤抖着,却已经无力去回应徐苍的话语。 见状,徐苍将自己的那杯酒喝了个干净,而后又去拿起了邱师竹的那杯酒:“既然你不喝,那我就替你喝了。喝完这杯,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cheers——!!” 在哭声中,徐苍也喝掉了邱师竹的酒,而后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恭喜你,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不过……说心里话邱师竹,在我成年之前,我的人生一直笼罩在我父亲的阴影里。可是吧……” 说到这儿,徐苍的哽咽了一下。他吞了口唾沫,试着缓和了哽住的嗓子,接着说道:“可是你,你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我完全不用在意那些阴影的人。哼哼,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只是把他的阴影处描画得更加浓重了。” 说完,徐苍拿起手机,迈步向门口走去。邱师竹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望去,连忙从沙发上落下腿向他跑去,并死死揪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你别走徐苍,你听我说,我不是——” “停停停,你别说了,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剩下的都是我不想听的事情,滚开!”徐苍猛地一搡,邱师竹并不懂武术,被徐苍这一下给推倒在地上。 “徐苍!!” 在邱师竹的呼喊声中,徐苍推门而出,当她起身追出去的时候,他的身影便已经不见了。 “徐苍!!!” …… 夜深了,李游书躺在床上,他刚洗完澡,这时间觉得浑身放松,不免开始担心赶往云滇省的文彬,便用手机跟他聊了起来。 幸而文彬和柳仕如那头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两人到达中庆市后已经开始联络经由刘文昭召集的诡仙门的门人,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 确认了文彬的安全后,李游书将手机放到脑袋旁边,闭上眼睛放空精神,复盘着今天与穆瑞安的战斗。 “无漏金身加消力,嗯……下次要不要考虑从正面突破呢……” 刚想了没多久,李游书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动,他睁开眼睛,发现是手机震动的声音,有人打来电话了。 大概是李清梦或者李广成,也可能是唐雨寒。 如果是魏若熙的话,那就更好了。 心里想着,李游书拿起手机来看了眼。 “纳尼???” 是徐苍。 这个时间,徐苍会给自己打电话未免有些太过稀奇,李游书接通电话非常随意地问道:“徐大少爷,有何指教?”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徐苍舌头打直的声音:“喂、喂……你在哪里……” “啊?”李游书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我在寒城啊,怎么了?” “哦,你在寒城啊……嗯……行,好啊,都跑去寒城了,好啊——!” “你知道寒城的事情啦?不过你怎么说话怪里怪气的,你是不是喝多了?” 徐苍非常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喝多的事实:“嗯,喝多了。我刚刚,跟那个婊子分手了,所以……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哈?!你你你,你跟邱师竹分手了!” “是,”徐苍此时正坐在迪厅里一个人喝酒,不少女生看他一个人开了那么多酒都很有兴趣地凑过来坐到他身边,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只是自顾自地跟李游书打电话,“那个狗女人……是、是我爸派来监视我的。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有什么好监视的!日他妈的吊呆逼,我爸,我爸信不过我;女朋友,是我爸派来的人肉摄像头;现在连、连我哥都他妈的不理我,我吼烦啊李游书,我吼烦啊!!” 李游书坐起身来为难地听着徐苍的抱怨,他向来不爱听醉汉的抱怨,因为他们会把抱怨的事情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捋,而且在捋的过程中常常因为想起其他事情而展开分支,当那些无用的岔路一一归入主题后,醉汉们又会忘记自己最开始的主旨,于是大哭或是大骂一场了事,没有任何价值。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你现在该庆幸自己没跟邱师竹结婚,要不然有你受的。” “草她妈的,别提了。哎哟喂我日她哥……”徐苍嘴里不断飙出脏话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邱师竹还是骂自己可悲的遭遇,“我告诉你李游书,这女人啊就没个好东西,我他妈的什么都不图她,以为真心实意找了个、找了个好对象呢,结果……草!别指望女人李游书,别指望女人。” “嗯嗯嗯,我知道。”李游书敷衍潦草地应着,但因为徐苍的话已经想起了魏若熙这些年来对待自己的种种,心里难免也引起了共鸣。 “不说这个了……嗯?加微信?行啊,加微信。我看你像大学生啊,来玩的?” 李游书听得出来徐苍现在肯定在迪厅,而且正在跟女人报复性撩骚,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等待徐苍记起这边还有个李游书在等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徐苍终于又传来了声音:“喂,李游书,你挂电话没有?” “没有,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在寒城需不需要帮手?” “呃……确实挺需要的。” “行,那我来寒城帮你。但凡是跟临江集团、跟定戢会沾边的事情,我他妈全帮你平了。我现在就订机票,明天见!” 说完,徐苍扣了电话,徒留李游书坐在床上傻愣愣地盯着手机,过了好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看来是真生气了。” 第四六九章 交心 怀安坐在茶几旁边,身后是传来哗哗水声的浴室以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蚩玲的身影。 “我告诉你,文彬哥可厉害了,你师父那种人在他眼里完全不够看!” “文彬……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谢罗山的道长么?” “对啊,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道士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 “那我觉得他应该提前找一个财产指定继承人了。”怀安喝了口咖啡,随后拿起手机翻看着今日的新闻。 水声停下来,蚩玲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楚:“你少咒文彬哥了,他肯定能把我爸妈都救出来,把你师父脑袋给打爆。” “虽然我师父背叛了门主我过意不去,但你也不要把我师父的下场说的那么凄惨。蚩闲门主宅心仁厚,肯定不会要我师父的命,也就你母亲那种性格才真的会把我师父的头打爆。” 浴室门被猛地推开,热气从里面弥漫出来,裹着浴巾的蚩玲走出浴室,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到怀安对面:“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不跟着你师父一起造反,反而要跑到寒城来帮我?你师父如果反叛,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为什么提出反对意见的你反而没有被她扣押起来?怀安,咱们俩亲兄妹一样,所以刚才跟游书哥一块的时候我才没问你这些问题,现在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你师父派来杀我的?” 蚩玲的一连串问题问的怀安处理不过来,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指了指蚩玲的身子,无奈说道:“要不我先出去,等你穿好内衣内裤之后再进屋……” “哇,怀安你好变态呀!” “明明是你什么都不穿,裹着浴巾就出来了好不好……” “我怎么知道咱们一起长大,结果你开始对我产生非分之想!你转过身去!” 于是怀安站起身走到门前,听见身后传来蚩玲褪去浴巾、更换衣物的声音,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不得不开口说话:“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我师父派来杀你的,但你应该也知道我根本下不了手。” “哼,想想也是,你师父不过是个老师,我爸妈待你那才是亲爹妈一样,你要是这个关头来杀我,那就是狼心狗肺,那就是忘恩负义!” 怀安笑了笑,听见蚩玲还没有换完衣服,便又找了其他的话题来:“那个叫文彬的,你喜欢他对么?” “啊啊啊?你、你说什么怪话,我喜欢什么……” “你不用掩饰,认识你这么多年,除了说谎的时候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话打磕巴过。”怀安背对着蚩玲,所以那复杂的神情并没有被对方发现,“喜欢人又不犯法,两情相悦自然更好。我敢违背师父的命令来帮你,并不是因为还念念不忘地喜欢你,而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能跟我师父动手,所以不能去营救你爸妈,我只能来帮你。” 怀安说完,蚩玲却并没有回应。于是他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蚩玲的声音:“好了,你转过身来吧。” 怀安转过身来,蚩玲已经穿好了衣服,仍然披散着湿发。她遭到蚩琚的追杀,所以带来的换洗衣物以及睡衣都不在身边,这时间还是穿着那身露腰短衫和低腰的牛仔短裤,但较李游书刚见她时那种妖媚相比多了几分清纯。 见怀安看着自己发愣,蚩玲将腿收上沙发,伸手摩挲着脚踝说道:“看起来,你比几年前长进了许多嘛,小弟弟。” 怀安闻言叹了口气:“不过比你小一个月而已。而且你知道我不是喜欢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追不到你,能保护你也足够了。” “你不钻牛角尖最好,快去睡觉吧,我也准备睡了。你的护命蛊我会好好养护然后还给你的,才不要欠你的人情!” …… 第二天,李游书跟刘月亭、蚩玲、怀安三人一起去机场接徐苍。徐苍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刚一见面,李游书甚至怀疑他上飞机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一个,自己现在与其说是接人,不如说是收尸。 “啧啧啧,你怎么回事啊,用不用找个人给你叫叫魂儿?” “这个怀安会,让怀安帮你叫!”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伸手驱赶了蚩玲,徐苍垮起个批脸跟李游书抱怨道,“昨天晚上跟你挂了电话之后喝大了,今天起床不知道睡在哪里,也不知道旁边那个女人是谁。反正就是把缠磨人的女人打发走,又带着宿醉买票坐飞机,很不舒服。” 蚩玲被徐苍给撵走,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被女人甩了就把自己搞得像个废人一样,丢人。”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作‘爱’吗?” “懂啊,做 爱嘛,跟人上床呗。” 李游书以手扶额,拍了拍徐苍的肩膀:“你表述有问题……” 徐苍则用掌跟用力拍击脑袋,企图停止颅内的轰鸣以及眩晕:“啊,说说这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爸想要促成西川、云滇两省的武行为他所用,所以派了穆瑞安来做接头人,请蛊仙门、诡仙门和柳仕如家来和谈。” “啧,他这是想干什么啊,武行四分之三的势力都已经在他麾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徐苍说着摇了摇头,随即又向李游书解释,“不过这次应该不是我爸的意思,这次派人来寒城的是我哥。” “你哥?徐参?” 徐参此人,李游书并没有什么来往,似乎他自从上任以后就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一直由徐临观一人把持定戢会和临江集团两大组织。没想到现在终于还是亲自出马了。 徐苍点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就好像哪里来了邪火似的,开始跟我爸一起干这些缺德事情,一点都不像我亲哥!” “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呢,你也不同太当回事儿。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串通一气,眼下情况是柳家的柳朋、诡仙门的刘文爵和蛊仙门的蚩琚三方作为和谈派,其中以蛊仙门的情况最为棘手,蚩玲他爸现下似乎已经遭到软禁了。” “那咱们应该去中庆啊,跑来寒城干什么?” 李游书一笑,伸手指指刘月亭:“蛊仙门那边有文彬和柳仕如,不用担心。咱们眼下要处理的是诡仙门的事情。” “那也好,怎么处理?” 说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李游书叉着腰仰天长笑: “嚯哈哈哈哈!打!架!” 第四七〇章 小点兵 李游书就好像一个奇妙磁铁,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着四面八方同样玄妙的同侪一涌而至——在他到达寒城的第三天,连徐苍都从恒玉飞了过来。 在机场接到徐苍后,刘月亭带着他们去见了刘文昭。 “咦?一天的功夫,你就找来了两个帮手?”刘文昭并没有把这个事情归功于刘月亭,在她的印象中,侄子刘月亭是个不喜欢跟人来往的人,虽然不至于孤僻,但用离群索居来形容也算合适。所以当李游书向她介绍怀安和徐苍的时候,刘文昭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游书码来的人”。 刘文仙对于徐苍的态度算不上好,也许因为他是徐临观的儿子。徐苍对于这种态度的处理可谓驾轻就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刘文昭对于徐苍的态度倒是很好,因为徐苍是李游书的朋友,所以她十二分地接受。 “哎呀,都是意外,都是意外。”李游书摆着手落座,四下打量着刘文昭的家——两层的小别墅,单层不到一百平,但给她和刘文仙两个人住可谓十分合适。此时他们正坐在别墅的小院子里,不远处的墙边种了些说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经过刘文昭悉心照料所以长势不错。 “都坐吧,我这里好久都没有来这么多客人了。”刘文昭说着示意刘文仙去屋里取几个备用的杯子,笑着问他们,“既然是月亭领你们来的,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家比武的事情了吧?” 李游书点头:“已经知道了,五局三胜嘛,对面人多,咱们人也不少。只是刘姨别嫌我们年轻愣头青就行。” “呵呵,拳怕少壮嘛,你们肯帮忙,我当然高兴。” “姑姑,您觉得大伯那边会怎么安排出场?” 取回杯子放到桌上,刘文仙冷笑一声,一副调侃模样对刘月亭说道:“你爸昨天不是跟我叫嚣,要跟我一决高下么?月亭,你回去跟你妈说,让她做好守寡的准备啊。” “文仙,胡说什么呢你!”刘文昭有些生气,抬手打了妹妹一下,“同门比武你难不成还非要把二哥打个好歹出来?再说二哥未必比你差,你留心别让他给打成重伤才是正事!” 刘文仙挨了骂,还像个小姑娘似的噘着嘴说道:“开个玩笑而已嘛,大惊小怪的。” 刘月亭尴尬地笑了笑:“啊哈,我没所谓的……” 刘文昭拉着妹妹坐下来,随后对环坐茶几的年轻人们说道:“其实对面会如何安排,我一时也摸不准。毕竟除却几个分堂曾经的堂主之外,刘文爵还有定戢会、柳家和蛊仙门那边的人,他们的可选择项实则比我们还要多一些的。” 徐苍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憔悴,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喜感:“既然这样,不如先把咱们这边上场的名单给定下吧,要不要像田忌赛马一样让最弱的先上?” 闻言,怀安率先抬手回绝了:“抱歉各位,我背叛师父保护蚩玲,本身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所以尽量还是暗处行动、不抛头露面的好,所以这次比武……” 李游书冲他一笑:“可以理解,就算你想参加我也不会同意你上,毕竟你是我们对付蚩琚的秘密武器,如果提前亮相不光没法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还会引起蚩琚的防备。” 于是刘文昭伸出一根手指在怀安面前画了个叉:“这样的话,怀安小哥就不能上了。” “我可以!”蚩玲自告奋勇地举起手来。 “不,你也不行。”李游书再次提出了反对意见,“你是重点保护对象,文彬临行前要我一定保护你的安全,我可不能让文道长失望。而且你昨天刚受了伤,这几天还是安心恢复比较好。” 蚩玲虽然想要反驳,但觉得李游书说的有理有据,便遗憾地点了点头:“知道啦,不上。” 确定了蚩玲不上场的结果,怀安心里也松了口气。 见这些小朋友们讨论得热烈,刘文昭笑着敲了敲桌面:“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把我和我妹妹给忘了——我们两个可是一定要上场的,你们这些小家伙只能抢剩下的三个名额了哦……咦?好像游书、月亭和徐苍你们三个,正好对应三个名额诶。” 刘月亭闻言一笑:“您和小姑姑上场是必须的,毕竟这比武不是小事,如果咱们胜了,不光定戢会的臭计划不能得逞,咱们诡仙门内部也能够重新洗牌,改换江山。” 刘文昭灵光一闪,呵呵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个十拿九稳的人选,不过就是要委屈你们又要少一个上场名额了。” 李游书眨眨眼睛,向刘文昭问道:“刘姨,您说的是柳川叔啊?” “嗯哼,”刘文昭点点头,抬手将垂落下来的长发捋到耳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令人为之沉醉的万种风情,“我跟他还算有些交情,何况这种事情,他会答应的。” 又一个名额被定下来,徐苍吹了个口哨:“这样的话,就李游书、刘月亭和我竞争最后的两个名额呗,那我觉得把最弱的那个挑出来就可以了。” 话音一落,徐苍意识到这圆桌上的其余人皆向自己投以目光,令得他一时间窘迫起来:“干嘛干嘛,难道你们都觉得我最弱?” “徐苍,”李游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弱,相反我觉得你应该是比我厉害的。但你现在这个状态……” “哎呀,喝多了而已,今天多喝点水、吃点水果,明天就好啦!” “我觉得我还是不上了吧,”当徐苍为自己的实力作辩解时,刘月亭忽然举起手来,说出了自己不参加比武的理由,“自古忠孝两难全,我这几天已经把我爸气得够呛了,如果上场公开跟他对抗,只怕更让他寒心。何况我虽然是堂主却也是晚辈,没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刘文仙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这时间听见刘月亭主动退出便投去一瞥,说道:“你不上场最好,不然不管是你爸受伤还是我跟你大姑姑受伤估计都要影响你发挥的。” 李游书这时间正苏苏地啜饮浓茶,见名额已然定下,便放下杯子笑嘻嘻说道:“这就好了,名额已经定下,那我就抛砖引玉当那个‘下等马’,第一个上场喽?” 徐苍冲他咧嘴一笑:“你哪里是‘下等马’,你就是个‘崽种 马’。” “看你失恋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我必狠狠捶你。” 众人闻言大笑,刘文仙说道:“那我就第二个上吧。” 跟姐姐刘文昭的端庄不同,刘文仙的气质是有些野性的,也许是在外漂泊十年、无依无靠又无拘无束所致。 “你不是要跟二哥硬碰硬吗,他说要替大哥打头阵,你不打头阵?”刘文昭想起昨天开会时的争吵,向刘文仙提醒道。 刘文仙哼地撇了下嘴:“我才没那么傻呢,他要跟我打我就跟他打?我哪有那个闲心。让李游书去打他得了。” “那柳川叔就做个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第三位吧。” “嗯……那我来压轴,刘文昭前辈压场吧。”徐苍摸摸下巴,意识到自己没有刮胡子,“看来真是喝酒伤身,以后不能喝这么凶了。” 事情定下了,刘文仙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谈完了吧?我去睡午觉了,跟你们这些小朋友待在一起真是没意思。” 刘文昭冲妹妹离去的背影瞅了一眼,随后又回头对李游书说道:“别理她,她就那样,咱们聊。” 明明已经万事俱备,当刘文昭跟眼前几个小年轻越聊越开心的时候,刘月亭却好像有心事似的喝着茶,眉头微蹙、默然不语。 第四七一章 云滇谋 “原来是谢罗山真武派的道长啊,真是幸会了!” 这样的恭维话文彬已经听厌了,在他听来,这种话更像是“原来是个道士啊,哎哟喂第一次见,有趣啊!会不会做法,会不会呼风唤雨?快来给我展示展示呗!” 所以文彬只是微微一笑:“我三年前下山,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哦,哦哦。这样啊,”坐在文彬对面的男人闻言脸色有些尴尬,但随即又笑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大好世界还有不少东西值得体验呢。” 文彬点头,没有多做回应。柳仕如在旁边听着嘻嘻作笑,似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孙前辈您安慰得晚了,咱们这位小文道长都已经在人世间沉浮三年,早就已经是深有体会喽!” 男人名叫孙元,是诡仙门黑绳堂的副堂主,也就是刘文仙的下属,时年四十九岁。身材干瘦,是个面如铁铸、满脸皱纹、写满沧桑的男人。 文彬白了柳仕如一眼,向孙元说道:“孙前辈,刘文昭前辈应该已经把任务跟您简单说明过了吧?” 孙元点点头:“已经告诉我了,接到任务后我们第一时间就来找到了文道长,现在就等您的命令了。” “命令不敢当,不过是对这里多少有些熟悉,为您指路罢了。”文彬说着跟服务员招呼了一声,“有纸和笔么?”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纸笔递过来,文彬在纸上写写画画,向柳仕如和孙元展示着他的平面图:“我曾经去过蛊仙门,他们的总部是一个好几进的大院子,前部分是对外接待的部门,中间部分是外门练功和办事的地方,最为深入的位置才是他们的内门,我觉得蚩闲门长如果被囚禁的话,敌人应该也会把他囚禁在蛊仙门最深处的地方。孙前辈,您手头上有多少人?” 孙元答道:“黑绳堂和掌合堂的门徒,共计七十三人。” 文彬点点头,画了几个箭头指入蛊仙门大院的平面图:“明天请您领人伪装身份,在正面与他们发生口角、引起冲突,我和柳仕如趁乱翻墙进入大院,由柳仕如在外门部分望风接应,我进入内门区域尝试解救蚩闲门长,如何?” “文道长孤身深入,会不会太危险了些?”孙元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登峰造极,但翻墙入户也略有些经验,不如让我陪您一起进内门大院。掌合堂的副堂主李疆会负责带领那些门人的。” 文彬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多年您的好意,但我们这次也只能算是初探,并不能十拿九稳地将蚩闲门长救出来。所以一开始我们就要做好被戳穿、被捉住的准备,少一个人,就少一分损失。我一个人进去,一来熟悉地形便于行动,二来目标较小不容易被发现,您和那位李疆前辈一起在外接应,一旦出现意外可以就近把柳仕如给救出去,我的话,会自己想办法。” 文彬一席话说出来,孙元登时对这年轻人肃然起敬,点头道:“既然文道长坚持……那我也就不多让了。” “七十多人的聚集容易引人耳目,请您明天早上九点直接行动即可。”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简单地说了几句后,文彬结账并送孙元离开茶楼,他与柳仕如则向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往回走的路上,柳仕如向文彬问道:“你听见没有?到处都在传那个鼎卫拳馆倒闭的消息。” 文彬点点头,神色平静如常:“与蛊仙门、百草会齐名的大武馆,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覆灭了。” “说到底,不过是靠着王文那家伙一个人在撑起整个拳馆,甚至连个像样的首席弟子都没有,这样的流派也只能煊赫一时,想要长久发展是不可能的。”柳仕如说着看见街边有卖烧饵块的摊位,便拉着文彬走到那边并换了个话题,“我说,那个孙元可信么?虽然是刘文昭和刘文仙的手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谈到这个问题,文彬也免不了感到为难:“没办法,势单力薄、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说的也是,只能如此了。” 两人走到摊边,柳仕如掏钱要了两份烧饵块,跟文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饵块加工很快,就在柳仕如伸手去接摊位大妈第一份烧饵块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仕如,你怎么在这儿?!” 柳仕如下意识挣脱开对方的抓握,向后撤身的同时定睛观瞧,呆愣片刻后变作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哟,我都忘了你还在中庆市!” 出现在柳仕如和文彬面前的是一个女生,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身材骨感胸前贫弱,属于雨滴落入领口能畅通无阻从衣服里落到地面的水平。 但姑娘的长相是很好的,鹅蛋脸型,白皙盈透而无瑕疵,加之一双眼角略下垂、下眼睑弧度很大的“小狗眼”,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文彬不解,伸手接过第二份烧饵块的同时向柳仕如问道:“你朋友?” “嗯!”柳仕如回过头冲文彬笑起来,“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叫郑子朱。她哥哥就是玄空剑拳一门的郑子墨,在鲤城的时候也被李游书给揍了。” 文彬闻言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当时只顾着对付自然门的白增瑞,其他人没什么印象了。 “哎呀,我哥那个事情就不要提了,人生污点,人生污点。”姑娘无奈地笑着从柳仕如的纸碗里插出一块烧饵块放进嘴里,咀嚼着问道,“这是谁?你男朋友啊?长挺帅的。” 柳仕如闻言看了文彬一眼:“呃……不,并不是。他叫文彬,是谢罗山真武派的传人,王天然道长的关门弟子,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蚩玲的男朋友吧。” “嗯?你还认识蚩玲啊。”郑子朱说着开始上下打量文彬,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可惜,“这么好的小哥哥,竟然要落在蚩玲那种丫头片子手上。话说,你们跑来中庆干什么?” 柳仕如四下望了望,伸手拉着郑子朱往前走并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你们会里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郑子朱闻言默默地回忆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怪事,唯一的麻烦就是我师侄丁晨红不见了,我那位老师兄这几天怎么找也找不到,可着急了。” 说起身份来,郑子朱和文彬有一点相同之处——他们都是关门弟子。郑子朱是百草会会长钟远清最小的师妹,两人岁数差着五十多岁,只能说这些医药世家注重养生,掌门人都挺能活的。虽然百草会里绝大多数人见了郑子朱都要很不爽地叫一声师叔,但郑子朱在毒术一门研究颇深,擅长以毒入药,借助毒性、药性的消长医治病症,无人不服。 柳仕如闻言又追问道:“那你知道鼎卫拳馆怎么倒闭的吗?” “也不清楚,就一夜之间,‘啪’!没了。”姑娘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啊,鼎卫拳馆倒闭前一天,他们馆长王文好像找我老师兄说是有事情商量,老师兄有事,就安排副会长丁晨红去了。结果咧,拳馆没了,人也丢了,都没地方要人。” 就在两个姑娘交换信息的时候,文彬站在二人身后提醒道:“你们云滇省中庆市统共三大流派,鼎卫拳馆一夜覆灭、百草会的副会长不知所踪,难道不应该怀疑一下默不作声的第三方么?” 郑子朱闻言一愣,回头看向了文彬: “小道长,你有大智慧啊!” 第四七二章 彼方策 时间来到下午三点半,寒城诡仙门焦焕堂堂主刘文爵的家里坐满了人,女儿刘月弦被逼上了二楼,在自己房间里看玩游戏。 但一楼客厅里男人们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逐渐高涨,以至于在二楼卧室的刘月弦带着耳机都被干扰,摘下耳机抱怨道:“这些人里就数文禄二叔最能吵吵,还好月亭没遗传他的大嗓门!” “大哥,我觉得咱们这次就应该给刘文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她从小就被爷爷娇生惯养的,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如刘月弦所说,刘文禄一拍桌子,声音又大了几个分贝,令得本就有些心烦的刘文爵觉得脑袋更疼起来。 “文禄,你小点声就行,你大哥他又不是耳背。”厨房里走出刘文爵的妻子来,把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到了桌上。 “抱歉嫂子,我是一想起刘文仙的嚣张态度就气得慌。” 闻言,一个跟刘见心看来岁数差不多的老人抬手说道:“文禄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刘文仙当年确实是受了老门主的娇惯,从外面回来后这十年也常常做出一些令人气愤的事情,确实该好好打压一番。而且将来文爵继承了诡仙门门长之位后也要把刘文昭、刘文仙姐妹继续压制住,绝不能给她们兴风作浪的机会。” “这样会不会太绝了?刘文仙是个吃软不吃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刘文昭更是极具灵活性和隐忍性的女强人,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怀柔处理,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僵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反对了老人的意见,并拿起一个插着牙签的桃子咬了一口,冲走进厨房的刘文爵的妻子道,“桃子很好吃阿姨,您真会买!” 刘文爵妻子闻言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是月弦买的,你要夸就夸她去吧。” “说正事呢,忙你的去。”刘文爵对妻子有意撮合的行为表示了反对,并对那年轻人说道,“这些事情暂时还不用讨论,咱们现在要谈的是该怎么安排跟刘文昭他们的比武,李晋。” 名为李晋的年轻人是诡仙门遭到裁撤的屠割堂堂主之子,跟刘月亭秘书冯雨霏的遭遇类似,如今在刘文爵门下作焦焕堂的副堂主。而那个坚定认为要狠狠打压刘文昭姐妹的老人则是另一裁撤分堂,寒骨堂的原堂主慕世荣。 李晋听了刘文爵的话点头:“文爵叔,想必您跟文禄叔叔都是要上擂台的,那剩下的三个名额,就让我来分担一个吧。” 慕世荣闻言摸摸脑袋,音色沙哑低沉:“既然年轻人自告奋勇,那我老人家也不该屈居人后啊。” 李晋冲老人点头致意,又垂下头思索起来:“如果这样的话,剩下的一个名额又不知道该找谁去了。” 然而两人的请缨却没有得到刘文爵的回应,男人从盘上拿起一片桃子放进嘴里嚼着,咽下后对李晋道:“你别说,月弦挑的桃子还真是不错。” 一老一少闻言都扭头看向刘文爵,不知道他心里真实想法为何。老人有老人的矜持,但年轻人则敢于主动开口发问:“文爵叔,莫非您有别的打算?” 刘文禄则大概猜到了刘文爵的心思,皱眉问道:“大哥,您莫非……” 男人点点头,把水果推给了同桌的另外三人:“文禄跟我上擂台对付刘文仙和刘文昭,至于李晋和世荣老叔,你们两位还有其他的任务。” 李晋眯起眼睛,低声道:“其他的任务……?” 待到事情谈完,李晋上楼去敲了敲刘月弦的房门。 刘月弦随口一声“进”,李晋便推门走了进去。刘月弦正在玩游戏,左手飞速敲击键盘,右手飞速滑动鼠标。 “玩游戏呢。” “嗯,”刘月弦点点头,“跟我爸谈得怎么样?又考虑出什么坏计划来了?” 李晋一愣:“没、没什么坏计划。” “哼,李晋,你真是不会骗人。”暂停了游戏,刘月弦转过椅子来直视李晋那双躲闪的眼睛,“我用小脚趾都能想的出来,我爸不是文昭姑姑的对手,文禄二叔也跟文仙小姑半斤八两,你的本事倒是还像那么回事,慕世荣?哼,他毒功入骨反噬,实力早就不如当年,月亭要对付他绰绰有余。就算月亭不跟他打,他那个叫李游书的朋友对付起老头来也绰绰有余。” 李晋低头沉吟:“李游书的话,三年前就能挑了陈玉鹏和安奉铭那样的老前辈,我确实不如他。慕世荣老爷子……恐怕也确实打不过他。” “所以啊,要想赢下这个比武你们肯定得干些缺德事情,不然拿什么去赢呢?”刘月弦说着冲李晋一笑,倒是没有什么恶意,“李晋我告诉你啊,你们想怎么赢不关我的事,但你们不许伤害两位姑姑,更不准欺负月亭,听见没有!” “既然你担心他们,为什么要锁在这个房间里自顾自打游戏,对我们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的?” “哎哟,我爷爷不喜欢我管这些事情,诡仙门将来应该是从我爸手里传给月亭的,毕竟女孩子当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这点我也同意,男人确实普遍比女性多些忍耐力、承受力和魄力,既然我选择了逃避责任和压力,那也就不配拥有对门内事务指手画脚的权利。” 刘月弦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李晋闻言不由得也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出去~!不要妨碍我打游戏了。” “这种游戏能暂停么?” “单机嘛,我最讨厌跟人线上对喷了。” …… 等到把李晋也送走后,刘文爵便驱车去了蓝岸酒店。昨天的战斗十分激烈,此时装修队正在用小型吊车搬挪被李游书砸坏的喷泉、并给被掀翻的绿地种植新的草皮。 这点损失对于一个酒店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样因公造成的损失临江集团会给予损失填补。此时蓝岸酒店董事长孙立人正在办公室跟穆瑞安谈闲天,见刘文爵到了办公室连忙把居住在酒店的蚩琚给请了过来。然而刘文爵希望柳朋也来,于是孙立人又联系了柳朋,众人喝了十几分钟的茶后等来了他。 众人移步至会议室,刘文爵把现下的情况跟众人描述一遍,在场之人便理解了他如此严肃召集的理由。 “这么看来,诡仙门跟定戢会的关系全靠这次比武,”待到刘文爵阐明了情况,穆瑞安第一个发言了,“既然是定戢会的事情,那我当仁不让,得好好帮刘堂主一臂之力了。” 蚩琚闻言则抱着膀子,低头沉吟:“如果我没记错,李游书现在跟令侄刘月亭关系很好,对吧?” 刘文爵点头:“刘月亭是反对结盟的一派,李游书应该也会作为敌人站在擂台上。” “哼,蚩玲那丫头最喜欢凑热闹,比武那天正好可以趁机杀了她。”蚩琚的话等于变相同意了帮助刘文爵,于是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柳朋,等他同意接下最后一个名额。 众目睽睽之下,柳朋倒是镇静自若不为所动:“比武,我不排斥,也很愿意帮助刘堂主。但是我有个事情要提醒你们——咱们光在这里考虑着诡仙门的事情,难道不该提防一下中庆市蛊仙门本部那边么?” 刘文爵闻言与蚩琚对视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柳朋先生思虑周全,先谢过了。不过这件事我们早有防备,而且位于中庆市的线人也已经有了回复——李游书的小兄弟,已经中计了。” 蚩琚在旁端坐,此时也露出一丝冷笑: “柳家的千金和谢罗山的道长,因为私闯蛊仙门内门、与门人大打出手而死,得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第四七三章 两难全 刘月亭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刘文禄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悄咪咪地关上门,然后以尽量低伏的姿态路过客厅,但还是被他父亲叫住了脚步。 “站住!” 刘月亭被他父亲喊得身子一缩,而后便略感棘手地挠了挠头,走到了父亲跟前:“吃过了?” 刘文禄点点头,盯着儿子说道:“上哪去了?” “去文昭、文仙姑姑那边去了,跟李游书他们一块儿。” “哼,”不出刘文禄所料,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为之一怒,把电视遥控器拍到了茶几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竟然还敢去!” 刘月亭抬眼望着天花板,嘴里嘟哝:“再闹矛盾也是一家人,何必呢……” “你听好了,刘文昭是你姑姑,刘文仙不是!”刘文禄瞪着儿子厉声喝道,“还有那个李游书,那小子是典型的歪门邪道,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 说着,刘文禄又上下打量刘月亭:“瞅瞅你这一头卷毛,你这衣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哪里还有个诡仙门人的样子!” “他还歪门邪道?那诡仙门的人得是什么妖魔鬼怪啊……”刘月亭心里吐槽,但不敢把话说出口。 “坐那儿!”刘文禄冲着副沙发一指,刘月亭便应承着坐了下去。 刘文禄看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各种不满,又开口道:“你文昭姑姑是怎么安排比武顺序的?” “没在意听。” “放屁!你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儿吗,还没在意听?撒谎也该有点水平!” “哎呀……心知肚明的事情,干嘛要戳破了,您可真行。” 为难地撇了撇嘴,刘月亭反倒显露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来,望着自己父亲说道:“爸,您到底是为了跟小姑姑作对才要帮大伯,还是您真觉得加入定戢会会给咱家带来什么好处?” 这问题令得刘文禄一愣,在短暂的停滞后,男人挺直腰杆答道:“这……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我的爹呀,”刘月亭无奈地拍了下额头,“我知道您一直因为我素未谋面的文祥叔叔的死而感到愤怒,所以对文仙小姑有怨气,这可以理解。但现在咱们诡仙门可是在生死一线上,如果您因为私人恩怨置咱们这个‘大家’于不顾,实在算不上明智。而且……” 说到这儿,刘月亭迟疑了下,刘文禄倒是以一副超乎意料的神色看着刘月亭,见他停下来,便冲他扬扬下巴:“你接着说。” 刘月亭看了看刘文禄,见他没有什么怒色方才继续说道:“而且您也知道,太爷爷他老人节再喜欢文仙小姑,那也是重男轻女的。即便如此,身为诡仙门未来继承人之一的您亲弟弟被小姑杀了,他老人家也选择原谅她,说明小姑实际上没做错,不对么?不然区区一介女流,在外漂泊十年仍然没有自立门户也没有什么势力,按着咱们门里的规矩,根本没有接纳的必要。” “爸,这个比武不是闹着玩的,文仙小姑是个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对她有多大的怨怒我也清楚,您两位要真是好巧不巧地对上,那咱们诡仙门可能又要少一个堂主。说实话,您要是死了我得哭死,但小姑死了对咱们诡仙门同样不利,自古忠孝两难全,这次我只能是为了咱诡仙门当一回逆子了。” 说完,刘月亭已经做好随时躲避父亲殴打、夺门而逃的打算。但很意外,脾气急躁的父亲这次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子,我以为你年纪小,只是喜欢凑热闹。现在看来,你二爷爷让你接管热恼堂是没错的。” “嘿嘿,您过奖了。”这是出乎意料的夸赞,刘月亭撩了撩额前的蜷发,冲父亲一笑,“那您看那个比武,是不是就……别去了?” 而刘文禄则冲他摆了摆手,并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先别急着笑,我跟你玩个游戏,要是你赢了,比武我就不去了,要是你输了,该去我还是要去的。” “游戏?打牌还是玩街机?我都不太擅长啊……打麻将吧还是。” “都不是。”否定了儿子的提议,刘文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咱们用这个来决胜负。” “猜正反面?” “哼,你未免把老子想的也太弱智了。”说着,刘文禄把硬币捏在手里向刘月亭展示了一下,“老汉儿我是凭实力说话,想要我不去比武,至少得证明你有能胜过我的本事,你……敢不敢?” 与父亲对视片刻后,刘月亭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不敢就不是刘月亭了。” …… 第二天一早,李游书起床后冲了澡,擦头发的时候便听见手机“嗡嗡”作响。 “啊?”来电显示是刘月亭,李游书接通了电话。 “今天下午要去跟我家老爷子汇报比武的人选安排,我就不去找你玩了。” “唉?那一大上午呢还有,你不来啦?” “不去了不去了,昨天回家摔了一跤,现在屁股还疼呢。” “好家伙多亏你不参加比武,不然我怎么敢放心让你上台。” “是啊是啊,我现在脆的跟个纸人一样,确实上不了擂台了。”刘月亭随声附和,“你今天就跟蚩玲、怀安和徐苍他们三个玩吧,明天比武见。” “得嘞,你好好休息吧。” 挂了电话,李游书盯着屏幕轻皱眉头:“搞什么啊?” 而刘月亭挂了电话则把手机丢到枕头边,“哎哟哎哟”地翻了个身,引得门外听见他呻吟的母亲对刘文禄发出阵阵指责。 “你爷俩是不是活腻歪了?非得死一个才安心啊!” “意外,都是意外……” “意什么外!你们俩整天就知道给我搞出些意外!!” 听着门外父亲挨骂的声音,刘月亭坏笑着盖好被子,继续睡他的懒觉。 李游书穿戴好,扎好辫子,刚打开门,徐苍敲门的手便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哎哟!干什么你,暗算我!” “什么玩意儿还暗算你,是你正巧开门好不好,”徐苍说着耸了耸肩,“我今天有点事情,你带蚩玲怀安两个出去玩吧。” “嘿你们这些人,串通好的是不是?” “怎么?” “没事,刘月亭也说有事,没想到你也有事。” 徐苍晃了晃手机:“我这边算是家事吧,蓝岸酒店那个董事长听说我来了寒城,一定要我去吃个饭。我推辞不掉,就去呗。反正不吃白不吃。” 李游书听见“蓝岸酒店”这名字吐了下舌头:“前几天刚在那里闹了一场,别是他们还不知道你跟我一伙,要请你来揍我吧?” “不会,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一定不会耽误明天比武的。” 于是在李游书到达寒城的第四天早上,只剩下他和蚩玲、怀安三人在街上闲逛。好在他知道寒城市中心便有一条网红聚集步行街,便打算领着那俩人去逛逛街,如果下午还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熊猫。 在步行街散步的时候,蚩玲小声凑到李游书身边耳语:“游书哥,有人拍我。” “你长得好看,‘前凸后翘腿子长,美得冒泡’,他们就拍你,装作没事儿就好。”李游书见怪不怪地向蚩玲解释着,“如果有人来问你要不要加入他们的传媒公司当网红,还是算了。他们不会明白你家有多大势力、多大产业的,所以你也不用跟他们解释。” 怀安的深青发色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骨子里的腼腆令他面对镜头多少有些局促,只好低头怯怯地快步前行。 路过一处冰激凌店,蚩玲拉住了李游书:“我要吃冰激凌。” “吃就吃,我请你。” 说着,李游书便扭头向冰激凌店走去。 可走不出三步,他便因为看到了某个人停住了原地。而橱窗里正在吃冰激凌的女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扭头看去,并在与李游书对视的时候陷入僵直。 是刘文仙。 第四七四章 造反 “谢谢文仙姨~!”舔了一口刘文仙给她买的冰激凌,蚩玲致以心满意足的道谢,跟随李游书和刘文仙出了冰激凌店。 而刘文仙却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以手扶额抱怨道:“没想到我四十多岁的人竟然让小孩儿给讹了……” “本来是我要给她买的,这不是文仙姨您大方嘛,嘻嘻。”李游书添了口自己手里加了蔓越莓干和黑加仑干的冰激凌球,坏笑着说道。 刘文仙瞅了他一眼:“罢了,谁让我运气不好碰上你们这帮小屁孩。我二十多岁杀人无数的时候你们才刚出生,给你们买个冰激凌也没什么可推辞的。可是李游书,蚩玲也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也要我花钱请你吃冰激凌啊,你难道没有羞耻心?” “见者有份嘛,再说我挺爱吃甜食的。怀安你觉得怎么样?” 怀安看着手里拿个最基础版的奶味甜筒,点了点头:“挺好吃的,谢谢文仙前辈了。” 得到了回应,李游书有了底气:“得嘞,这是什么?这就是爱的奉献呀!” 刘文仙则对其恭维嗤之以鼻:“你差不多得了……” 天很热,李游书贪心买了个双球,出了门便化得厉害,迫使他不得不加快吃的速度而闭了嘴。蚩玲吃的很慢,所以面临跟李游书同样的境况,只有怀安对自己的把握最为准确,没有任何狼狈地吃完了手里的冰激凌,并向刘文仙问道:“刘文昭前辈没有和您一起吗?” 刘文仙摇头:“我没找她,自己出来的。”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李游书吭哧一口连冰激凌带蛋托吃进嘴里,然后咀嚼着说道:“哼嘿壶情啊嘿。” 刘文仙十分嫌弃地盯着李游书:“你能不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李游书往后缩了一下,似乎是对嘴容量过于自信所以下咽的时候被噎到,用了用力才把满嘴冰激凌和蛋托咽下去,轻拍胸口:“好家伙,差点噎死我。我说您真是无情啊,竟然把刘姨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出来逛街,一点没有做姐妹的自觉。” “她又不喜欢逛街,她只喜欢在家看书、摆弄花草。”刘文仙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而后打量四下问他,“月亭没跟你一起啊。” “他说累,在家休息。你们下午不是还要开会么?” “哼,别是让他老子给截在家里不能出门了。” “文仙姨,您好像对刘月亭他爸意见特别大啊。” “他这些年没少给我甩脸子,我对他有意见情有可原。”刘文仙给出个简单的答复,又忽然愣了一下,“对啊,下午还要开会,我差点忘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少妇领着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在街上散步,从颜值和气场上瞬间便压过了许多滤镜里肤白貌美、手机外腿短腰粗的“贵物”,令得那些拿手机、扛相机的无聊人纷纷调转目标,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刘文仙他们身上。 “文仙姨,看来您也是很受欢迎的啊。”李游书张望着那些镜头,随后向刘文仙嘻嘻笑道。刘文仙穿一身黑色连衣裙,脚下一双黑色踝靴,长发随意地披散着,随她快步向前带起的微风而轻飘,显得这女人飒爽而干脆,将自己不放心上的种种都抛诸脑后。 听见李游书夸自己,刘文仙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彼此彼此吧。” “有个事情我很好奇,您还没结婚吗?” 刘文仙露出一脸嫌烦的神色,微微摇头:“我讨厌男人。” 是因为当年被堂哥强奸未遂么,情有可原啊……李游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他只顾着自己往前走,注意力没有在眼前,结果一脑袋撞在了刘文仙背后,被对方纹丝不动的身躯给反冲向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哟我这可怜的鼻子,今天早上已经被徐苍打了一下,再这么下去我可就要变成扁平鼻了。”摸着鼻子抱怨了一句,李游书这才发现刘文仙停住了脚步,而且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嘴角一点没擦干净的冰激凌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哦……谢特。” 弄脏女人的衣服无异于寻死,李游书两眼发直刚想往后跑,却陡然发现了刘文仙停住脚步的原因—— 距离四人不远的对面,一个松散而喧闹的旅行团正朝这边走来。 大概只有脑袋有问题的人才会报“寒城市中心一日游”“观赏商业步行街人潮”“体验靓男俊女网红一条街”这种项目,放着天仓山、峨眉山和都江堰不去跑来购物区瞎胡闹的旅行团,实在不像旅行团。 以无妄诀透视过去,李游书就更能确认对面而来的旅行团全然不是个正经团队——什么样的团队能由十几个内气雄厚、功夫在身的人攒簇而成呢。 “文仙姨,这些人……您认识?” “嗯哼,”刘文仙点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百无聊赖、毫不上心,“应该是诡仙门其他分堂的人,有几个我认识。看来是刘文爵自知上擂台占不到便宜,所以干脆耍阴招了。” 刘文仙认出了李晋,他是少数没有戴口罩的人,可能是为了传达不屑于隐藏自己观点的态度;也可能是为了刘月弦的嘱托所以向刘文仙变相提醒、让她快逃。不管如何,刘文仙认出他了。 闻言,怀安和蚩玲也警惕起来。这条满是行人的商业街上顿时被众人凝重的杀气笼罩,令得极个别直觉强烈的行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李游书将衬衣的袖子更加往上撸了撸,显露出隆起的二头肌和龙纹,低声商讨:“文仙姨,咱们动手?” 刘文仙摇头:“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他们不讲究,咱们是讲究人。” “不能进商场甩掉他们么?”怀安提出了更加迂回的方案。 “逃跑?哼,”冷笑一声,刘文仙转身而去。李游书、蚩玲和怀安紧随其后,众人加快脚步将伪装的旅行团甩在身后。 “我刘文仙教训下属,凭什么要逃跑。” 见刘文仙察觉到他们的踪迹,伪装成导游的人微微侧头,冲身后一位老人低声耳语:“刘文仙跑了,咱们追么?” 老人将遮阳帽往上抬了抬,帽檐下露出了慕世荣的老脸:“当然要追。我们的目的是杀了李游书和蚩玲、让刘文仙负伤,这两个任务至少应该完成一个,所以必须要追。” “可是她认出了咱们,恐怕已经戒备了。” “就是要让她认出来,”慕世荣眯起眼睛轻笑一声,“要不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 于是旅行团一众在慕世荣的命令下加快脚步,向着刘文仙一行人追了过去。那急行军般的脚步和乌云压境般的身影令得路过行人都大为好奇——这是一整个团的人都内急吗? 追出了这条步行街,电动车、摩托和汽车多了起来。刘文仙领着李游书三人在前脚步逐渐加快,上了天桥。 见状,那旅行团十几人也紧随而至,然而他们为了弥补在步行街被拉开的距离而放弃掩饰身份,一个个鱼跃而起从地面直接跳上天桥。 当然,那只是他们的妄想——当为首的导游第一个跳上天桥时,迎接他的便是刘文仙的靴子底。而她身边,李游书、蚩玲和怀安也凭借着地利优势,一人一脚把跳上天桥的诡仙门人又给踹了回去。 首当其冲的敌人从十几米高的天桥上摔下来,得亏被下面的同伴给接住,否则非得摔出个好歹。 瞥了眼被踹晕的导游,李晋和慕世荣纷纷抬头望去,却见刘文仙双手叉腰、英姿飒爽地站在天桥边冲下张望,在跟两人对视许久后冲他们竖起了一个中指: “fuck off,you piece of shit.” 第四七五章 天桥激战 仰望着刘文仙居高临下的傲岸神色,慕世荣眯起眼睛,冲手下人下达命令:“三人一队,截杀李游书和蚩玲,我与李晋亲自拖住刘文仙。” “是。” 众人领命,霎时从数个方向散去,向天桥上众人包抄过去。而慕世荣则在李晋陪同下腾身而起,跃上了比刘文仙等人更高的高度,右手作掌瞄准了刘文仙。 “躲着点。”冲李游书给予了简单的警告后,刘文仙右手往虚空里一捏,内气化形掺入毒素变成纤细的飞针,从她手中抛掷而出向慕世荣袭去。与此同时,老人于短暂滞空中横推一掌,仿佛闪耀篆书印记的掌击飞去,在半空中与连片飞针向撞,消耗在空气之中。 当两人头顶响起招式相撞迸发的声响后,刘文仙挥手而出,用掌风将空气中的余毒吹散,并冷冷端详着老人落到天桥栏杆上的身影。 李游书凝神观望,发现老人身材干瘦如同枯槁树木,双眼目光狠厉而刁钻,直直地盯着刘文仙沉默不语。而紧随其后,一个年轻人也跳了上来。年轻人个子不算出挑,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短发、圆脸,身材精干有型,比老人更多一份内敛和沉稳。 当李游书静静观察的时候,天桥两侧和后方便有诡仙门的门人冲杀上来。蚩玲和怀安二话不说冲左右两方向奔去,以各自本领将第一波企图包围的敌人给打倒在地,而李游书则轻叹一声回身出拳,以通背拳的鞭劲远袭而去,打晕了身后攻来的第一人。 “李游书,后面来的人就交给你,没问题吧?”听见身后传来的打斗声,刘文仙警惕着正面的李晋和慕世荣,向他问道。 李游书苦笑一下,又以两发阴手百步捶将更远些的敌人给打退回去:“那您以为我现在在干什么。” “哼,虽然看起来一副娘唧唧的模样,倒也是条汉子,”刘文仙闻言蓦地一笑,而后向对面两人投以严肃目光,“至于你们——李晋,慕世荣,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李晋没说话,慕世荣则呵呵笑道:“文仙,你说话这么冲,是不是多少有些无礼啊?” “我这人不好假惺惺那一套,倒是你跟个笑面虎一样领着人来围我,对我这个黑绳堂的堂主才真的缺失了礼数。你找死么?”面对老人家语气和婉的指责,刘文仙锋芒毕露地反驳道。她知道这个慕世荣是什么水平,更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所以这时间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慕世荣挨了骂却并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冲李游书那边挑了挑下巴:“那个小伙子,还有那边的小姑娘,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身份。” “知道,他们都是我姐姐的客人。虽然我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怎么,你没有孙子孙女,馋了?” “呵呵呵,那你应该知道,李游书是有定戢会五百万悬赏的,而蚩玲更是如今被蛊仙门认定的叛徒,理应交由内门门长蚩琚处置。你身为黑绳堂堂主跟两个猎物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是不是也太轻松了些?” 刘文仙嘴角往下一耷拉,跟李晋说了一声:“你不说话,说明你是奉命行事,不至于黑白不分,这还行。”这之后她才扭头去对慕世荣道,“李游书是受到定戢会的悬赏,不是诡仙门的生意;蚩玲的问题则是蛊仙门的家事,不要说你,就算是我二叔刘见心在这里也管不着。” 刘文仙说着,天桥那头便传来一阵又一阵惊呼声,是天桥上的行人看见发生在眼前逐渐血腥起来的战斗而发出的惨叫。 尖叫声中,怀安挥刀割开了一个被他毒素麻痹身体无法动弹的蛊仙门人的喉咙,令热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溅出数米之远。 在血液的喷涌声中,刘文仙继续说道:“虽说以刘文爵为首的你们这些投降派都亲近定戢会、结交蛊仙门,但也犯不着前途都未定下来就开始吮痈舐痔吧,恶不恶心啊。” 在刘文仙的讥讽下,慕世荣终于绷不住敛起了笑容,面色阴沉起来:“这么说,文仙堂主是打算保护他们两个了?” “保护,至少他们能帮我分担点你手下的废物,”往身后一指,刘文仙身后李游书刚拳直出击中人体的声音传来,“不保护,他们被你整死不说,我估计也就自身难保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老逼登,你打一开始就想害我,让我明天没法参加比武吧!!” 说罢,刘文仙先发制人向老人冲去,鬼影夜行身法在白天狂窜留下漆黑的残影,必安指向老人眉心直刺而去。 刹那之间,慕世荣身边李晋抢出身形,出掌将刘文仙的攻击给格挡开来。同样幽暗的内气伴随手掌挥舞而划过一道黑色的光尾。而老人则趁此时机挥掌而出,又是如先前一般的篆书印章冲刘文仙脸上打去,刘文仙撤步闪过,那掌劲向李游书飞过去,被他早有察觉挥手一打,将那印章给打在了地面上。 注视深深的刻印,李游书对书法所知甚少,但也能认出那方方正正的“魏钟陆崔”四字,喃喃道:“诡仙门的‘判官印’掌法。” 以极婉转的姿态躲过了老人一掌,刘文仙抬手将散乱的长发顺到脑后,冷笑一声:“先是判官令,后是判官印……哼,李晋,刘文爵的判官令,你学的不错。” 判官令是以近身招架反击为主的掌法;判官印则是如阴手百步捶般的远击之术,攻击过的位置会留下“魏征”“钟馗”“陆之道”和“崔珏”四位冥府判官的姓氏,故而得名。 李晋神色复杂地瞅着刘文仙,依旧没有作声。而慕世荣则凝神聚气,向刘文仙说道:“我跟李晋曾经也是一任堂主,文仙堂主该不会忘了吧?” 刘文仙抱着膀子,以傲岸的目光盯着两人:“没忘,我既没有忘记你们的身份,也没有忘记你们不成样子的功夫,所以才对你们如此出言不逊!” 另一头,怀安的短刀从敌人胸膛拔出,被准确洞穿的心脏噗地飚出血来,染红了天桥的护栏玻璃和桥面。 李游书见状纵身而去,一脚踹翻即将被怀安斩杀的另一人,向他问道:“我的老天爷,你们蛊仙门杀人都一定要这么血腥残忍吗!他死的这么难看,待会儿要是引来警方你不就惨了!” 这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蜂群掠过李游书头顶,将几名向这边奔走而来的诡仙门门人给牵制住。蚩玲的声音随之而来:“放心游书哥,我和怀安给那些人下了化尸虫,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肠穿肚烂变成一滩脓水,血液也会迅速腐败变质无法被查验,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文彬不是……” “嘘!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文彬哥,”蚩玲知道李游书想说什么,抬手示意他要保守秘密,“其实在文彬哥叮嘱我之前,我就已经杀过许多许多人了,但是我不敢告诉文彬哥,我怕他生我的气。毕竟他曾经是道士,好生之德肯定还是会有的。” 说着,蚩玲冲一人轻叩响指,一只手指粗细的怪虫便从那人咽喉猛地钻出来,张牙舞爪地蜿蜒蠕动着,令那人苦痛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以蛊术杀死那人后,蚩玲回头冲李游书极具反差地甜甜一笑:“说好了哦,一定要对文彬哥保密。” 李游书因为那人的死相以及蜿蜒的蛊虫而深感恶心,脸色难看地对蚩玲点头:“一定一定,我觉得要是我碎嘴子说漏了,下场跟那个人应该差不多。” 就在他吐槽的时候,两个人影超越那些诡仙门人狂奔而来,李游书和怀安两人同时出掌,将进击的两个身影给截停下来。 拳掌相接、内气碰撞,剧毒的掌风顿时四散,李游书以内气护住口鼻,怀安则照常呼吸,两人凝视各自阻挡下来的强者,不约而同道:“贵姓?” 而他们得到的则是对方紧跟的回答: “蛊仙门由旬堂副堂主,胡玉林!” “蛊仙门原寒骨堂副堂主,宋然!” 第四七六章 翻墙道长 云滇省会中庆市的早八点四十五分,文彬和柳仕如提前坐在了蛊仙门名为“枫叶斋”的总部大院对面,一边简单地喝了些东西,一边定定地观瞧着街对面蛊仙门总部的情况。 按照文彬提前踩点得到的信息,街坊口中的枫叶斋是一家经营野生菌类和茶叶的、经营模式相对传统的茶庄。平常在早八点前开门营业,周六经营后半天,周日不营业。 但也有居民反应,最近一段时间枫叶斋的经营时间缩短了不少,下午不到四点便早早关门打烊、不再营业;而且他们的老板蚩闲以及几名合伙人也已经许久不曾露面,有人猜是时令问题导致的货源紧缺,也有人怀疑是老板要给家里的独女蚩玲找婆家,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今天也是,两人八点四十五分落座对面的咖啡厅后,枫叶斋的大门方才缓缓打开,几个服务员有气无力地在店里溜溜达达,对顾客的态度也是爱答不理,看不出干劲儿来。按着文彬的看法,如果姥爷的公司——现在已经是他的公司了——里面出现这样消极怠工、磨洋工的人,该是第一时间让他卷包袱滚蛋的。这也侧面印证了能够震慑这些员工的人不在,或是不再能够震慑他们。 “好家伙,这个点儿才开门,不想干了吧。”柳仕如透过橱窗瞅着枫叶斋门口的情况啧啧称奇,又转而向文彬问道,“如果今天没开门,你是不是就慌了?” 文彬摇头:“开门了就让诡仙门的人直接闹,没开门就让诡仙门的人以‘采购合同’的问题敲开门,然后再闹。不管开不开门,今天我们都要进去。” 把喝完的咖啡空杯放到桌上,文彬又向柳仕如问道:“准备好了?” 柳仕如点头:“相当完备。” “那就好。我受托于蚩玲、受托于李游书,可不能在中庆行错半步,坏了他们寒城的计划。” 说罢,文彬扭头凝视枫叶斋大门,不再说话。柳仕如也自顾吃了最后一块蛋糕,用咖啡的清苦融合了蛋糕的甜腻。 到八点五十八分,远远传来的喧闹声引起了文彬和柳仕如的注意——在孙元的领导下,诡仙门伪装而成的顾客团体如期而至,围到了枫叶斋的门口。 众人的出现合乎文彬的要求,孙元和另一个应该是他所提及名为“李疆”的男人在前,吵嚷着将枫叶斋的门口不进不退地围堵起来。众人在两名副堂主的叫嚷中附和着,引得街坊四邻、店主摊主都纷纷伸长脖子向那边张望。而被围堵指责之下的枫叶斋,里面的顾客出不来、外面的顾客进不去,那三四名售货员敌不过一群嘴巴,又被想要真心购物的顾客抱怨着,此时已经焦头烂额、全无招数。 见状,文彬终于站起身来:“他们做的不错,咱们走。” 两人迅速结账出门,文彬在路过之时与孙元过了个眼神,与柳仕如转过街角来到了枫叶斋侧面的高墙边。 抬头望望那高墙,文彬向柳仕如问道:“你轻身术怎么样?” “顾好你自己就行。”柳仕如纵身而起,轻松至极地跳上了墙头。文彬见状也往后退几步加速而起,轻踩峭壁无声无息登上墙头。 “听说你们真武派有‘梯云纵’,被人调侃是左脚踩右脚能上天,真的假的?”柳仕如跟随文彬落入大院,向文彬随口问道。 就在二人轻盈落地之时,一个正搬着东西路过院子的蛊仙门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文彬见状纵身奔去一把捂住那人嘴巴,以一招短促的发力摇撼其大脑令那人骤然失神晕了过去。 将昏死的蛊仙门人拖进走廊里,文彬回答了柳仕如的问题:“那都是胡扯,别信,网友嘴里就没点儿正经东西。” 柳仕如四下张望:“他们这个院子里还挺清幽的嘛,也不热。” “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外门了,你在这儿好好藏着,待会儿注意接应我。” “知道,你尽管去。” 跟柳仕如分头行动后,文彬蹑足潜踪向前进发。枫叶斋大院里静谧至极,偶有几个门人从房间里转出身形,便被文彬以极快的身法躲过,藏入墙壁长廊遮掩的阴影之中。 越往里走,文彬越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他三年前来蛊仙门的时候,蚩玲领着他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院里人声鼎沸、来往之人穿梭如流水,众人与蚩玲打招呼问好,好友们簇拥着与他们一同前行,不管长辈小辈还是外门内门,对于蚩玲的回归、文彬的造访都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可谓热闹非凡。可如今这大院冷落无人,门可罗雀,不复当年盛况,令文彬不由得感慨,不知是因为蚩闲遭到囚禁的缘故还是由盛转衰的使然。 “开什么玩笑,数百年一个门派,该是根基深厚、历久弥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败了。”抬手打了脑袋一下,文彬制止了自己“万物终消逝”的悲观想法,集中精神继续往里走。今天天色不及昨天来的晴朗,隐隐间有一种云雾缭绕的愁绪,这也令人觉得不够舒畅。 枫叶斋内还有一个很有特色的景观,就是内门和外门之间没有墙,只有一个石制的巨大门框。门框上雕刻的都是些极具民族特色的图腾,蚩玲告诉文彬那是些少数民族中创世神话的浮雕。而没有墙、只有门的内门和外门,也是为了彰显蛊仙门“内外同一、无有分别”的宗旨,那扇石门只是登堂入室之径,不是彰显身份的存在。 当然,这也是文彬最觉得麻烦的一个地方。不同于内外门里有墙壁楼台格挡,在内门外门交界之处视野反而开阔,不好藏匿。 但已经到了这里,文彬干脆卸下了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转而以一种昂首挺胸的姿态踏进了内门——反正也没人认识他,装傻充愣往里走没准有奇效。 这点是跟李游书学的,那个家伙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厚脸皮。 不过文彬显然还没有触及到李游书的演技精髓,往内门走的时候虽然极尽所能地保持镇定,但眼神中仍然有着做贼心虚的闪烁。毕竟是在山上活了十几年,纯良的天性很难轻易改变。 就在文彬佯装镇定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后伸来拍了他一下,好在他极力压制了自己的惊悚,所以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只是轻轻一抖而后回身看去。 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小一些的小孩子,虽然年轻但脸上却是那种倔强而冷漠的神情。 文彬瞅着那小孩,说道:“有事?” “你是哪边的?”小朋友冲文彬挑挑下巴。 “外门。”文彬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外门肯定比内门人数多,浑水摸鱼还是有可能的。 “那你去内门干什么?” “呃……跟你有什么关系?” “左门长离开的时候命令我们仔细守好这里,任何人随便闯入内门都要仔细盘查。”当文彬跟那小朋友对峙的时候,他身后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当文彬定睛观瞧四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四个人从不同方向合围了。 文彬见状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而那个向他解答疑惑的女人在靠近中继续说道:“连外门的副门长都不认识,你根本不是蛊仙门的门人。” 就这?就这小屁孩是外门的副门长?!出乎意料的答案令文彬瞪起眼睛,而那小孩子被文彬一瞪,便知道他肯定因为自己的年龄而低看了自己,有些不悦地撇起嘴来。 除却文彬面前的小朋友、右后方说话的女人之外,另外两个方向走来的是一个光膀子显露健硕肌肉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佝偻老人家。 四面楚歌之下,文彬拱手朗声道:“江夏省谢罗山真武派文彬,受命特来拜访蚩闲门长。” 老人闻言给予了回应:“蚩闲门长身体抱恙,不能接见。如果有事请过几天再来吧。” “蚩闲门长是真的抱恙在身还是另有隐情,老人家请说个实话吧。” “哼,”老人一笑,扶了扶自己的瓜皮帽,“看来是已经跟蚩琚那边交过手了,想要围魏救赵。” 话音一落,将文彬包围的四人摆开了架势。 文彬垂手而立,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真是个失败的营救者。” 第四七七章 以一敌四 “你已经被我下了毒,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运气乱动,不然毒气乱窜就真没得活了。”蛊仙门外门的阴暗走廊里,柳仕如坐在被文彬打晕的人身上,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向他做出警告。 男人闻言挣扎起来:“难道不知道我们外门最擅毒术么,区区……” “是不是觉得无毒可解?这就对了,扶风掌的毒就是这样,无迹可寻、无法可依,现在毒素应该已经到了你的肝脏,你再强行运气就到了肠道,你会憋不住屎拉在裤子里,会很丢人的。”柳仕如给那人弹了个脑瓜崩,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一句。那人闻言面色发白,连忙停止了运气、不再挣扎。 柳仕如半睁着眼睛飞速叩击手机键盘,模拟的按键声此起彼伏:“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流派的人都是些没法沟通的杠头,你还不错。” “你刚才说扶风掌,你是寒城柳家的人。” “是啊。你知道就好,省去我不得不杀你的麻烦。我问你,你们蛊仙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蚩闲身在何处,蚩琚为什么要杀他侄女蚩玲?” “不知道。” “屁嘞,越是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越是对小道消息拿捏得准确。赶紧说,不然我让你连拉在裤子里的机会都没有。”柳仕如说着将剑指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 “为什么想要杀了我的侄女?”听见这问题,蚩琚放下茶杯看向穆瑞安。两人现在都是客居蓝岸酒店,所以接触的机会更多。此时上午九点多,两人正在酒店的自助餐餐厅吃早点,穆瑞安借机向蚩琚问出了这个问题。 穆瑞安咽下嘴里的粥:“是啊,我听说你家大哥早亡,你弟弟蚩闲现在任总门长,你是内门门长,那蚩玲就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为什么想要杀她呢。” “穆先生,你知道我和左卿舞为什么要囚禁我弟弟、把控蛊仙门么?” 穆瑞安摇头:“我也好奇这个问题——蚩闲其人我也算有耳闻,任门长期间蛊仙门没有任何动荡,虽然不掺和武行的事情但也把蛊仙门打理得名声在外,应该是个好门长。” “不错,我弟弟确实是个好门长,实际上他一直都是个成功的人,唯一且最大的失败就是娶了个令人讨厌的老婆、生了个惹人厌烦的女儿,”蚩琚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打心里如此认为,“但蚩闲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名如其人的求闲之辈,以为守着蛊仙门一亩三分地聊度此生就足矣。我跟他的想法不同——蛊仙门偏于西南一隅已经几百年年,我觉得也是时候让你们华北、华中地区的武术流派知道知道我们的本事了。” 穆瑞安点头没说话。该积极进取还是该无为而治,这不过是两种心态而已。尤其现下并不是非要二选一方能有所成就的年代,所以他并不对蚩闲、蚩琚同室操戈的行为做出谁对谁错的明确判断。 “为了蛊仙门和我自己的夙愿,蚩闲不得不从门长之位上下来。至于什么内门外门共同治理,不过是打个旗号而已,我弟弟早就已经那么做了。” 冷笑着,蚩琚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弟弟那个人虽然随遇而安、看起来没有什么原则,但实际上却是个刚强坚毅、难以撼动之人。要不是因为自己中毒还要给他妻子压制毒素,他也不至于被我和左卿舞给囚禁起来。”蚩琚剥开一个茶叶蛋咬了口,在穆瑞安的注视下继续说道,“加上四个副门长持续以蛊、毒两术压制,这才给了我们能够自由行动的机会。所以对蛊仙门而言当下最大的困境并不是跟定戢会、诡仙门结盟的进程缓慢,而是蚩闲一直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就好像……就好像身体里的一个肉瘤,暂时没有病变,却随时有破裂的风险。” “这跟你要杀蚩玲有什么关系?” “杀了蚩玲,我弟弟和我那个难办弟媳的精神支柱才能崩塌,我下给他们的巫术、蛊术和剧毒才能彻底发作。” “为了一个门派而残害亲弟弟一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很难理解对吧,可穆先生,我兄弟压了我这个二哥半辈子,也是时候弥补一下我的损失了。如果觉得杀害兄弟很残忍,就想想在娘胎里就互相撕咬的鲨鱼。穆先生,我就是这种人。” 说着,蚩琚身体前倾向穆瑞安面前凑了凑,眼神阴沉恐怖地盯着穆瑞安重复了一遍。 “我,就是这种人。” …… “他妈的,我以为杀堂哥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蚩闲竟然想要杀了他亲弟弟!”蛊仙门外门大院里,柳仕如惊呼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敌人腹地,连忙又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蛊仙门人连忙制止她:“你小点声!这些也不过是我们学徒私下里互相流传的,无凭无据、真假掺杂,你可千万不要再乱说出去了!” 柳仕如耷拉着嘴角没有回话,暗暗地处理收获的信息——在门内学徒间流窜的消息,即便是捕风捉影、也绝不可能空穴来风。 “我以为我家的事情就够扯的了,没想到你们这样的大门派更让人头皮发麻。” 话音刚落,一声爆鸣从大院深处飘来,呜呜咽咽地传到了柳仕如的耳中。 “什么声音?” “那、那是内门副门长蚩天耕老先生的独门巫术‘鬼夜哭’!”蛊仙门人听见那呜咽声神色大变,惊声道,“左门长离开中庆市的时候命令内外四名副门长把守内外门交界地带,擅闯之人一律杀无赦!” 柳仕如闻言恨恨地叹了一声,从那人身上站了起来:“淦了,文彬个闷墩儿一打四,能赢就有鬼了。” “顺便说一声,扶风掌的毒无药可医,所以我实际上根本没有在你身上下毒,刚才说你毒入肝肠、大小便失禁纯属吓唬你,再见。” 内外门交界的开阔之处,文彬以真武太极搬开瓜皮帽老人的进攻,后撤步躲过小朋友的扫腿,被另外一男一女追击而陷入窘境。 这四个人文彬一个都不认识,虽然之前来过蛊仙门,但当时他注意力只在蚩玲父母身上,根本没有在意这么些个副门长云云。 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小朋友是外门副门长朱子孝,光膀子的男青年是另一名副门长张风古,唯一的年轻女子是内门副门长蚩华风,带瓜皮帽的老人是在蛊仙门里地位极高的内门副门长蚩天耕。方才那呜呜咽咽的鬼哭狼嚎之声便是他的巫术“鬼夜哭”打出的效果,可惜没有击中,被文彬闪开了。 “这个长毛,就知道跑!”见文彬又一次将自己的攻击躲过,十六岁的朱子孝咬牙切齿瞪着他骂道,“你要是个男人就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别跑!” “很遗憾,今天我不是来切磋的,我只是想要来见蚩闲门长。” 文彬一边说着一边向大院的纵深处奔去,四人中身法最快的蚩华风上前一把揪住了文彬的衣袖,但随即便被他燃起的毕方鸣烈焰给灼痛松开了手。 “我不想跟各位动手,如果你们执意阻拦,那我只能选择逃跑,抱歉。” 文彬说完刚要动身,破空声骤然响起。文彬闻声而动,侧身闪过了暗器的袭击并向张风古投以凝视。 一个打四个……多少有些吃力了。 间不容发,老人纵身而来向文彬挥掌,文彬则以燃火的重掌向老人回击,二人双掌相碰,将地面的青砖震得纷纷松动颤抖。 文彬掌力雄浑沉重,将蚩天耕的身体给硬推回去,朱子孝、张风古两人上前将老人搀住,而蚩华风则趁此机会抽出短刀,向文彬的咽喉直刺过去。 “中!”见文彬意欲躲闪,蚩天耕横眉立目向他抬手一指。方才对掌虽然右手被灼伤,但他也成功把巫印打在了文彬的手掌上,只要他运功起术,文彬登时便要失魂落魄、昏死当场。 如蚩天耕所料,随着那一声怒喝,文彬身子一晃向前扑倒,正好迎上了刺来的刀锋。 然而不过刹那,文彬眼中金光一闪,身形扭转如龙蛇之形躲过那刀,一招推掌落在蚩华风的右肘上。 “咔嚓”一声脆响,女人持刀右肘被文彬拍断,剧痛之下松手坠刀。文彬见状顺势脚跟一抬,将短刀踢向以暗器搅扰的张风古,刺伤了他的肩膀。 老人见状怒喝:“无礼!”而朱子孝更是火冒三丈向文彬攻杀过去。 不等他赶奔文彬面前,又一身影从侧面袭来,如过堂之风般一掌拍过朱子孝下颌,将其打晕在地。 在众人惊讶目光下踏入战局之中,柳仕如冲文彬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文道长,看来你有麻烦了。” 第四七八章 中计 对于柳仕如的突入文彬并没有感到惊讶:“多谢帮忙。” “我看现下的情况就算我不来你应该也能处理好。”柳仕如神色淡然地说着,随后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朱子孝,对另外三个副门主说道,“顺便一提,这小朋友刚才中了我的毒掌,不过我稀释了毒素所以现在救治还来得及。晚了,轻则内气散尽、武功全失,重则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跟轮椅过。” “华风,过去帮忙解毒!”蚩天耕将瓜皮帽丢在地上,向蚩华风下达指令后怒视文彬,“为什么我的功夫没有起作用,你是怎么抵抗我巫术的!” 文彬平静作答:“本门修身护命功夫,太乙金丹功——精满则气生,气满则神聚。有此功护体,外则百毒不侵,内则清静自明。您的巫术于外无法渗透肌肤,于内不足撼摇心神,所以没有任何效果。” 说着,他掌心骷髅状的“鬼夜哭”之印便化散而去了。 与此同时,试过了朱子孝的脉搏,蚩华风凑到蚩天耕身边低声道:“这毒我不会解,解毒蛊也解不了。我现在只能暂时用蛊虫封堵他全身行气路径,减缓毒素的流动。” 蚩天耕闻言点头,明白柳仕如方才的警告并不是缓兵之计、调虎离山——她确实是手下留情才没有杀了朱子孝。 这时间,张风古将肩上匕首拔出递给蚩华风,蚩华风则接过短刀并从袖中取出一条百足虫放到张风古肩上,用以治愈他的刀伤。 “喔~!看来他们有跟你打持久战的想法。”柳仕如挑了下眉,而后垂手向那三人走了过去。 文彬见状制止她的行动:“你想干什么?” “文彬,你知道吗,我在六七岁的时候还是个热爱生活、热爱武术,有父母陪伴、有哥哥疼爱的小姑娘,”柳仕如指了指自己,“但是现在你能从我身上看到什么?” “呃……干净、清爽、冷漠,带点颓废。” “是的,知道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的吗?” “不,不知道。”文彬摇头,随后扭头去看站在对面的蚩天耕、蚩华风和张风古,“难道是因为他们?”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最终是内门的两位副门长把视线集中在了张风古身上:“你对那个姑娘做了什么?” “关我什么事情!我都不记得见过她!” “可是咱们三个就你杀人最多,所以你嫌疑最大。” “我他妈……为什么你们不直接问她到底是谁害她变成这个——” “砰”一声巨响,斩击划过地面、撕裂空气,最后落在了张风古的肩上。肩骨骨折的凹陷令他看起来变成了高低肩,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而柳仕如则在“八步落英”得手后对文彬说道:“没有什么人让我变成这样,我只是拖延时间偷袭他们而已,现在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说罢,柳仕如拉住文彬转身便逃,蚩天耕和蚩华风呆愣片刻,而后怒火中烧向着两人身影追了过去。 “站住!给我站住!!” “没想到你也这么缺德。”奔逃的途中,文彬向柳仕如说了一句。 “我可不想三打二,那个女的会用蛊,老头子一看也不好对付。” “他们的外门门长似乎离开云滇了。”文彬点头,而后向她分享得到的信息。 柳仕如回头看了一眼,见一群诡异嗡鸣的虫群向这边追来,一边指着身后一边对文彬说道:“只能是去寒城了。蚩玲是蚩闲夫妇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她死了,恐怕蛊仙门就真的完了。” 同样听见了身后的诡异响动,文彬运起毕方鸣,一招九转八步龙心掌回身空击,烈焰自他手掌喷涌而出将追来的虫群给燃烧殆尽。 见火光跳跃,被文彬击断一臂的蚩华风咬牙切齿怒视文彬背影:“那个死小子,竟然能纵火!” 蚩天耕则运气化作无数幽魂向前方追击,顺口说道:“前面就是关押门长夫妻的地方,希望那些家伙说话不是放屁。” 蚩华风冷笑一声:“放心,只要钱给的够,他们就不会背叛咱们。” 前头文彬和柳仕如闯过最后一道门,终于来到了大院的最深之处——迎着二人,一个被十余人把守的房间映入眼帘。 见二人闯入院中,那十几人毫不犹豫冲上前来,柳仕如更不答话挺身上前,挥舞手刀一招扶风掌·九环圆月拦腰而过,将那围拢上来的十几人尽数砍翻在地。霎时间鲜血翻飞、哀嚎不断,文彬见状不由得也微微侧目:“你这招太凶了。” 柳仕如白了他一眼:“不过是在他们肚子上划开个口子你就叽叽歪歪,这招本来可是要把人腰斩的。不说这个了,后面那俩人要追过来了,还不快去救人。” 二人言毕向房间跑去,可行不出五步,院中忽然警报声大作,震得文彬、柳仕如头皮发麻。与此同时,两个身影从侧面袭来,被柳仕如和文彬一人一招给打退出去。 文彬看清来人,脸上一惊叫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被文彬打退的男人冷笑一声:“不好意思了文道长,刘文昭、刘文仙姐妹众叛亲离,我们实在没有给她卖命的恒心了。” 伴随警报声,更多的人影翻墙而入,黑压压的人潮瞬间将最后一进大院堵了个水泄不通,把文彬、蚩玲围了个十面埋伏。 在人声鼎沸之中,文彬、柳仕如二人背靠背站定,望着四面八方重叠的人影。至此,文彬开口道:“难怪穿过院子的时候没什么人,原来都在这里等咱们了。” “其实孙元昨天跟你们一见面,立刻就来向我们泄漏了你们的行踪!”墙头上站着蚩天耕和蚩华风,二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围的文彬和柳仕如,沾沾自喜之色溢于言表。 孙元、李疆闻言也哈哈大笑,向文彬嘲讽道:“蛊仙门和诡仙门两大门派通力合作、同气连枝,难道刘文昭以为仅凭你们两个小屁孩儿就能扭转败局?告诉你们,蛊仙门左卿舞门长已经赶奔寒城,不日就能赢得比武、拿下叛徒,与定戢会、柳家扶风掌结成同盟!” 话音刚落,一阵强大的吸力扯住孙元身躯,将其向柳仕如面前拽了过去。那是扶风掌·七星钩,能够实现中短距离的扯引擒拿。孙元收不住脚步,连忙运劲出掌与柳仕如相抗,不提防文彬从侧面出招,一击高鞭腿落在他脸上,将他给转着圈儿地踢了回去。 “哼,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要困住我们两个?”扭转手腕松活筋骨,柳仕如面对四面八方的合围之势全然不惧,冷笑道。 蚩天耕闻言凝视二人:“牛别吹得太大了,小姑娘!这里有蛊仙门内外精锐八十八人,加上诡仙门七十三名门徒,就凭你们两个,真以为自己逃的出去吗!” “跟他们费什么话,上,都给我上——!!!”被踢的鼻青脸肿的孙元恼羞成怒,擦去肿胀嘴角淌出的鲜血和涎液,愤怒地下达了命令。 于是众人发声喊,向着柳仕如、文彬二人冲杀过去,黑压压的人影瞬间便如巨浪一般向单薄的两人压来,呈现出将他们撕成碎片、生吞活剥的恐怖态势…… 第四七九章 全线压制 天桥上的战斗愈演愈烈,当刘文仙一记低扫将栏杆的钢化玻璃都给踢碎下去的时候,原堂主慕世荣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低估了刘文仙的实力。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在此时撤退,偷鸡不成蚀把米,回去免不了要遭到刘文爵的斥责。作为与刘见心平辈的原堂主,慕世荣不允许这样有损体面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不能退,即便是为了不遭到刘文仙这小娘们儿的嘲笑,也绝对不能退。 慕世荣想到这儿的时候,刘文仙已经以更快的身法冲了过来,并在闪过李晋拦截的出招后冲慕世荣点来一指。 必安指,诡仙门最为基础却也最为深奥的指法,属于入门容易、精深却难的指法武术。其内里所含阴寒之气、三重暗劲以及内气化毒,使其在大成后能够成为足以与龙文斋画龙指、少林寺一指禅功分庭抗礼的高深功夫。 要说诡仙门里谁人必安指最灵,刘文仙称第二,即便是现任门主刘见心也不敢说自己第一。 现下刘文仙那招必安指冲慕世荣眼睛戳过去,老人猛地侧头勉强躲过,并在躲闪的同时暗出一掌判官印,被刘文仙早有预料地躲闪过去。 李晋连忙回身帮忙,不提防侧里有人猛虎扑食,将他扑倒在地一阵快拳连击,打得他鼻血飙飞、鼻腔酸楚。 慕世荣见李晋登时被压制,下意识地呼喊一声:“李晋小心!” 而刘文仙便在这时出招而来,令得慕世荣不得不离李晋那边更远了一些。 冷笑着看向慕世荣,刘文仙将长发向后一撩:“还有心情管李晋呢?顾好自己再说吧——李游书那小子能来帮我,说明你的人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 老人闻言从眼角瞥过去,却见四下里确实横七竖八躺着诡仙门人不可胜数,有些昏厥,有些身下渗出殷红鲜血,有些甚至已经被蚩玲怀安种下的化尸虫吃得肠穿肚烂、变成烂肉一团。 好在他和李晋带来的那两个副堂主,胡玉林和宋然还没有死,他们两个被蚩玲、怀安拖住脚步,这才使得李游书有了去攻击李晋的机会。 门内的刘月亭也好,声名鹊起的李游书也罢,现在蛊仙门的这俩小朋友也是——近期的年轻人们,也未免太过凶悍了! 心中暗想,穆瑞安冲刘文仙说道:“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你们的本事。没想到带来的精锐竟然会被你手下三个小朋友给打得这么狼狈。” “他们可不是我手下,他们不过跟我是朋友而已。”刘文仙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发现已经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尘土后撇了撇嘴,“你们真会挑日子,偏偏是我穿裙子逛街的时候来找麻烦,影响我的发挥。” 漫不经心的言语令得慕世荣心中一怒:“看来你完全没有把老头子我放在眼里。” 刘文仙点点头,看着前不久刚刚修剪过的整齐指甲随声应道:“是啊,确实没有放在眼里。你们外姓人吃里扒外的多、本领过人的少,好不容易有个冯啸英我瞧得起,结果出去十年再回来,竟然被你们给耍手段阴死了。所以我真的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你自己没考虑一下为什么寒骨堂被裁撤后自己连个副堂主都没混上么?连李晋那小年轻都给刘文爵打下手,你现在却像个吃闲饭的门客一样啊老人家。” “刘文仙,不要欺人太甚了,我就算功夫不如你,比你多活几十年作战的经验总还是比你丰富的!给我放尊重些!” “老头,咱们诡仙门什么时候变成尊老爱幼的门派了?”刘文仙歪歪脑袋,内气的催动在一瞬完成,“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复述一遍立门宗旨:生死无常,终为腐土——就是因为知晓人生的不确定性,诡仙门的先人们才主张时时不忘磨练功夫,把这该死的不确定性降为简单的‘弱肉强食’,对于以杀手为业的我们来说,能够只因为‘对手比我强’而死,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说话间,刘文仙纵身而去,使出了与刘月亭所使剑法一般无二的攻击,凌厉的指刺向着老人落下,令得慕世荣左躲右闪几乎反应不迭。 “而你,你竟然因为自己比我多活了几年就要求得到我的尊重,为什么?你没有养育过我、没有帮助过我,甚至在门内的贡献都不如缺席十年后才回归的我多。如今我的地位更在你之上,你到底凭什么要求我对你恭敬有加?” 撕裂空气的指刺发出“咻咻”的破空之声,将老人两臂衣袖给撕裂成粉碎的布片,在将慕世荣压制到无法反抗的程度后,刘文仙飞起一脚正中慕世荣心窝,将其重重踹飞出去。 而另一头,从李游书骑身压制之下脱身,李晋以判官令掌法与其搏斗,并惊讶于李游书所学之驳杂丰富,逐渐被他以游走奇袭的游龙八卦掌给压制下来。 李晋见状连忙出掌下压,以内气化作毒烟打出,将自己与李游书的身影一同吞没进去,并在阻碍视线的黑烟中使用了诡仙门暗杀的夜视之术“鹰顾”,找寻李游书的寻踪。 不巧的是,他的盘算被李游书看穿了。 “嘿嘿,你想用遮蔽视线的战术吗?”当李游书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时,李晋浑身一悚并回身肘击,但打了个空,让李游书躲过了。 难道毒烟对他没用,这小子根本不惧怕毒术?! “鹰顾”的透视下,李晋很快地找到了李游书藏身之处,毫不犹豫地以判官令劈掌斩杀过去,不出李游书所料地将他那内气化形留下的傩戏幻影给击碎。 紧随而至的是猛烈低扫,含带着几乎能够将小腿踢断的劲力。李晋砰然坠地,侧肋受了撞击感到一阵剧痛,侧面而来的足球踢落到脸上,踢得他口吐鲜血仰面朝天。 下一秒,大悲掌从天而降,停在了李晋眼前。压盖而下的汹涌掌风随即吹开迷雾,顿时显露出李游书居高临下的身姿。 看着手下留情的李游书,李晋已然陷入了错愕——先是用简单的挑衅扰乱他心神,然后用内气化形的虚影诱敌,封锁行动后毫不犹豫地动用杀招,却能在即将得手时自如收手。 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自己不论是战术、心性还是实力,都被这年轻人给彻底碾压。 不过李游书倒是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当然,也无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以你的本事去挑衅文仙姨简直就是自杀,你快走吧,就当我没见过你。”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向李游书飞来,被他拦腰抱住稳下了身形。 “文仙姨,您没事吧?” 刘文仙打脱李游书扶住她纤腰的手,凝视对面沉沉说道:“死不了。”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不知何因陷入了疯狂、面容狰狞扭曲的恐怖老者,慕世荣。 第四八〇章 灵鬼诀 当一个面色狰狞、形同恶鬼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嘶哈嘶哈粗喘不止的时候,李游书一般会觉得这人是嗑嗨了。但如果是一个习武之人呈现出此等样态,另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则更高些——他用了在常人看来无法接受或嗤之以鼻的“邪功”。 李游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所谓的“邪功”,到底是常人不能理解还是用了对身体有害,亦或是二者兼有。反正他的无妄诀是非常好用且没有副作用的,所以就被称为“邪功”这件事,李游书一直是不以为然。 但单单从外在形态来看,慕世荣此时确实相当邪性。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双眼呈现诡异的血红、肌体在起伏中短暂地膨胀收缩,显露出极不稳定的状态。 被李游书接住后,刘文仙提住裙摆抖了抖,神情不悦:“竟然被你给帮了一把,真丢人。” “人就是该互相帮扶嘛,不要不好意思。”李游书嘿嘿一笑,随后看向慕世荣的低伏身影,“那是什么鬼东西啊,老年人暴走吗?” 说着,李游书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向着陷入癫狂的老怪物投去一瞥。短暂地观察后,他便发现了透视下慕世荣大脑中的浑浊内气。正是因为受到了那些内气的影响,老人的双眼才会呈现出慑人的赤红;而他肌体出现的不规则膨胀应该是源于大量内气流经身体导致的不规律阻塞,那应该也是源于大脑受到内气刺激而反馈给身体的影响。 简单来说,慕世荣大概是使用了某种短时间内强化身体的功夫。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百草会、悬济堂这类武行医门常有以内气刺激特定穴道来提升身体机能的手段,不过这类本事很难把持分寸。有些人学医几十年,一着不慎下错了针把自己扎死也是常有的事情。 实际上世间所有事情都是这个样子,很难拿捏中正的度量。 如今的慕世荣就是这样,那内气在脑中游走刺激着他的大脑向身体传递“加速内气制造、提升肌肉性能”的信号,导致他现在思虑混乱、身体躁动,但待会儿这股劲头过去,下场想想都让李游书觉得头皮发麻。 李游书缩回到刘文仙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瞅着慕世荣向她问道:“这也算是功夫么?” 刘文仙简单地运气,警惕慕世荣一举一动的同时回答李游书:“诡仙门的一门毒功,叫‘灵鬼诀’,算是毒性比较温和的慢性毒术,用于实施时间较长、不易被察觉的长线暗杀。不过慕世荣有他自己的用法——由于毒性温和所以利用其对人体的亲和性刺激自身大脑中枢,强化身体。” “跟我猜的一样。不过副作用也很大吧?” “画龙画虎难画骨,他没有对自身施药的那种金刚钻,受到些反噬也是活该倒霉。”刘文仙冷笑着,做好迎击老人攻击的准备,“你以为这死老头为什么这把年纪连我都打不过?就是灵鬼诀的余毒长年累月地残留堆积导致的,从身体机能全盛期往后,他活得越久功夫就越差。” 话音一落,慕世荣发出一声狂啸,以寻常武人难以企及的高速飞奔向刘文仙,同时那挂满涎液的嘴里还发出了执着的吼叫: “刘文仙……杀了……你!!” 一声巨响,李游书挡在了刘文仙面前,以臂弯攻击慕世荣咽喉,将那骤然而至的身影给硬生生打退回去。 刘文仙处变不惊地盯着李游书:“你能看清他的行动轨迹?” 眼中闪过一丝电光,李游书盯住老人身影笑道:“能看个大概。” 这是将五雷正法最小程度地催动,只用于刺激视觉神经的用法。因为慕世荣的速度还没有超过李游书肉体极限,所以只需要“眼睛跟得上”,身体便能够本能地行动,不需要靠五雷正法进一步加强。 “不过还真是沉重的一击,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李游书说着甩了甩胳膊,缓解方才慕世荣冲撞自己产生的疼痛。 “刘文仙……杀!!” “文仙姨,你是不是说垃圾话刺激到这老头了?” 刘文仙眼睛往别处一瞥狡辩起来:“阐述事实而已。” “那绝对是刺激到了。”李游书无奈一笑,但随即感觉到手臂在回甩中变得更加刺痛,并有火辣辣的灼痛感蔓延开来。于是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臂弯处竟然变得淤青紫胀,并肉眼可见地腐烂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啊!!” “忘记告诉你了,灵鬼诀催动下的诡仙门一脉毒功效果都会显著增加,你中了死老头的‘跗骨掌’,待会儿就能烂到骨头了。” “那你还不快来帮忙!” 刘文仙想要去帮他解毒,然而慕世荣的攻击紧随而来,缠绕着剧毒内气的掌法迫使两人向不同方向撤去。 “喂喂喂!老人家不要打岔,我的胳膊要烂掉啦——!” 与此同时,在远处进行的战斗中,蚩玲已经凭借自己的短刀技艺刺伤了诡仙门由旬堂副堂主胡玉林,并以趁机植入其体内的钻心蛊相要挟,令胡玉林放弃了进攻。怀安则相对强硬地,将另一名副堂主宋然的右臂给折断,并以巫术“摄魂咒”将他打晕过去。 而那些被慕世荣、李晋带来的诡仙门精锐成员,这时间也在两人的反击下死伤无数,只剩下稀稀落落不多的人影。 “要是诡仙门就这点本事的话,就算我爸想要跟他们结盟,我都要举双手反对的,太弱了。”四下找寻着漏网之鱼,蚩玲对于那两名副堂主的实力表现出明显的不满,而怀安则已经凭直觉将目光投向了气氛更加紧张的刘文仙那边。 “蚩玲,李游书那边好像有麻烦了。” 蚩玲手搭天棚望过去:“真的诶,你看那个老头像个老疯子一样,他会不会咬人啊?” “不清楚,要过去帮忙么?” “当然要——” 话未说完,蚩玲与怀安同时向两边撤身,闪过了从后而来的暗器。二人定睛一望,发现天桥之下有更多戴口罩或是直接蒙面的人影涌上来,似乎是第二波诡仙门的暗杀团队赶到了。 横跨天桥、位置更高的高架公路上,李晋俯瞰着现下的情况抿嘴不语。就在李游书、刘文仙二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慕世荣身上后,他瞅准时机逃出天桥并联络了提前准备的增援队伍,此时见他们及时赶到,终于松口气收起手机,转而凝视被慕世荣追击的刘文仙那边。 灵鬼诀加持下功力翻一番,慕世荣终于有了跟刘文仙一战的能力,并在速度和肉体力量上显示出逐渐的压制态势。但这还不够,刘文仙仍然能够凭借高超的战斗技巧来弥补缺陷,甚至令慕世荣几乎失智的缺点暴露出来。 理清眼下的不利情况后,李晋沉吟道:“把慕老先生给逼到这个程度么……不,应该说不惜做到这种程度都没办法拿下刘文仙……也许我们真的小看她了。” 狂化老人的进攻愈发密集,不仅有含带剧毒的无救爪,还有因内气暴涨而出招不再吝啬的判官印,刘文仙在对方的攻击中辗转腾挪,鬼影夜行短距离内高频位移的优势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文仙……!!” “很聒噪啊老人家。”闪过老人的凶猛爪击后,刘文仙凝气于腿足下盘,拧转身躯骤然发力,仰身出指一招戳在老人左眼上。虽然在狂化状态下慕世荣的动作精度不及常日,但几十年的经验还是令其下意识后撤步躲闪,逃出了刘文仙的攻击范围。 将指尖沾染的鲜血甩掉后,刘文仙轻叹一声:“刚才那一下如果实打实命中的话,第二层和第三层暗劲应该可以直接把你的颅骨洞穿,可惜了。” 慕世荣紧闭左眼止血,并用解毒手法解去了必安指残留的毒素。 “刘文仙……你……你……杀!!” 慕世荣话音一落,一人影从天而降,咬牙切齿地冲老人肩头施以沉重的下劈腿,劲力之大令慕世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膝下石砖跪了个粉碎。 攻击得手,李游书气急败坏地冲慕世荣怒吼: “死老头,先让我把胳膊治好!!” 第四八一章 挡箭 沉坠的劲力自肩头直达侧肋,伴随连续不断的噼啪声响,慕世荣左侧身体的锁骨和前四根肋骨断裂,心脏受到重击而急剧收缩,两腿膝盖骨更是遭受重创,下跪之后随即哀嚎一声趴在了地上。 李游书一击得中,车轮般后空翻落回到刘文仙身边,马上揪住她的袖子惊叫起来:“快文仙姨,快给我把毒解了,不然我以后就变成杨过了!” 刘文仙在李游书的摇晃下定睛观瞧,却发现他胳膊上的跗骨掌毒已经停止了对他肌肉的侵蚀,并且显露出衰退的迹象。 “你是怎么压制住这毒素的?”于是刘文仙将手指轻点李游书臂弯中毒之处,催动内气开始中和跗骨毒的毒素,并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闻言一愣:“解了?哪里解了,您看这不是还烂着呢嘛!” “照平常速度,这么长时间的侵蚀下你的胳膊应该已经只剩骨头了才对,你只是看见胳膊发烂发臭所以慌了,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解毒。”刘文仙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慕世荣那边,老头子遭到李游书全力偷袭,此时身受重伤趴在地上耸动身体,应该是因为灵鬼诀对大脑的麻痹效果而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但身体确实短暂地丧失了行动力。 李游书闻言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连扶风掌无药可解的剧毒都能被无妄诀消化吸收并产生抗性,这区区一点小毒似乎也根本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只不过因为它在视觉效果上给李游书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慌心理,这才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要彻底烂掉,向刘文仙哭诉求救。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吐了下舌头,脸色有些发窘地说道:“主要是我这健硕俊俏的胳膊要是废了,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惜。” 刘文仙被李游书的用词给逗笑:“俊俏?你家给胳膊的形容词里有‘俊俏’?不过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原来你也会偷袭。” “战术而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李游书耸耸肩,扭头去看蚩玲和怀安那边,见诡仙门门人依旧数量惊人,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说道,“我去帮帮他们。” “不用你出手了,”刘文仙伸手拦下李游书,并抬头看向在高架公路上张望这边的李晋,“这些人估计是李晋那小子叫来的,他是个明白人,看见慕老头子输了肯定知难而退。” 说着,她抬手指向李晋,以眼神示意他如果继续找事下场必死无疑。 “那个人是谁啊?”李游书顺着刘文仙的视线张望,向她问道,“功夫一般、水平有限,不过看面相应该是个冷静沉着的人。” 刘文仙用眼角余光瞥了李游书一下:“看不出来你小子看人还挺准的——他叫李晋,是曾经一个分堂堂主的儿子,后来分堂裁撤,这小子的爹又因公殉职,所以就去了刘文爵的手底下,给他打下手。狗头军师罢了,不过好歹是比慕世荣强得多。” “文仙姨,我怎么觉得他完全没有要投降的意思……”李游书瞅着李晋的脸,发现对方居高临下的神色中有惊讶、有恐慌,但也有着那种不易被察觉的窃喜,这令他觉得多少有些困惑——都已经输成这个糊涂样了,还有心情乐呢? 就在李游书不解之际,从侧面而来的沉重脚步声令他回神张望。在他尚且没搞清楚状况的刹那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挡在了他的面前。 紧跟着,鲜血飞溅而出,落在了李游书的脸上。 “文仙姨!” 是刘文仙,她在李游书迟滞的一瞬间抽身上前,为李游书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却也使得自己侧腹受到重创,迸出血来。 无救爪五指深入侧腹,鲜血洇湿漆黑长裙低落在地,在刘文仙的狞视之下,慕世荣的老脸因为痛苦与愤怒而变得更加扭曲,简直如同感染寄生虫后无法被辨别原貌的恐怖生物。 “怎么会这样!”惊呼之下,李游书回身看向将慕世荣击倒的地方,心中感到无比惊讶——这老头在左半身近乎被打到瘫痪的程度下仍然强行运气,拖着残躯转移到他们的视觉盲区并趁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对自己施以致命一击。如果不是文仙姨察觉到危险并挺身而出,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抓碎头盖骨了! 在张狂的面容与失去理智的低吼声中,刘文仙怒视慕世荣,右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死老头,你还……挺能活啊!!” 言毕,伴随手指发力与骨骼脆响,刘文仙一把捏断了慕世荣的腕骨。 此时灵鬼诀的效果正在逐渐变得稀薄,痛楚更加清晰地传入老人脑中,令得他发出一声凄裂的惨叫并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刘文仙的脖子。 刘文仙不甘示弱,死死攥住慕世荣折断的手腕狰狞相视:“告诉你,想让我死,下辈子去吧!!” 伴随她的怒喝,李游书已经拧身趟步转到了老人身后并径直勒住了他的脖子。瞬间的窒息令慕世荣松开了掐住刘文仙的手——这是他的失误,因为一旦松手,接下来他便要面临一记摔投。 李游书以臂弯死死钳住慕世荣脖颈,而后拧身进胯、旋腰发力,将本就不占体型优势又体重轻盈的苍老身躯狠狠甩向地面,使出了完成度极高且劲力更加凶猛、着力点更加狠毒的夹颈过背摔。为确保老头这次不会僵尸一样复起,李游书在摔打的同时以“知白守黑”的效果加重了下坠的劲力,令全部的摔投之力都集中在了慕世荣的头部,一招制敌。 “老人家,好走!!!” 伴随李游书的怒吼,慕世荣朝下的头颅砸在天桥地面,巨大的冲击顿时震散砖石,令得桥面之下的支撑结构吱呀作响、抖落尘埃——这样的一击,简直不像是人类身躯砸在固体上所能呈现出的效果。 头颅撞击地面的冲击力冲散了慕世荣脑袋里仅剩的灵鬼诀微弱毒素,也令他口鼻迸血四肢僵直,在短暂而凄裂的一声哀嚎后横死当场。 那类似地震的剧烈响动令得与蚩玲、怀安激战的诡仙门门人尽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令站在高处张望战局、以为慕世荣终将获胜的李晋目瞪口呆。 “那……那只是摔投吗!”在以打击技和毒术为主的诡仙门内,投技是并不多见的。不过李游书能一击投出这种骇人场面,也确实不是寻常人物能够做到。 慢慢松开了手,李游书喘着气回身看向刘文仙:“文仙姨,您怎么样?” 刘文仙捂着被慕世荣抓伤的位置,咬牙切齿道:“死老头,抓得挺深。你闪开,我要亲手杀了他。” “呃……”闻言,李游书回头看了看,“文仙姨,他已经死了。” “死了?”刘文仙一愣,“你把他活活摔死了?” “嗯。”李游书点点头,而且那神色正向刘文仙传递一个信息:我不是失手,我就是非要杀了他不可。 刘文仙显然没有料到李游书已经有过不少的杀人经验,这时间从呆愣中恢复过来:“你杀过不少人了啊。” 李游书点头:“正当防卫,常有的事情。” 说罢,李游书抬头看向高架公路的位置,李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切,让那家伙跑了。要不是他害我走神,也不会让文仙姨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刘文仙白了李游书一眼:“别臭美了,还保护你,我是怕你本事不济,一旦受伤耽误了明天的比武。” “啊,比武!文仙姨你受伤了,明天不就没办法……” 没有继续听下去,刘文仙站直身子转头看向蚩玲那边,高声道:“诡仙门的听着!慕世荣以下犯上已经被杀,不想死的现在赶紧给我滚蛋!!” 闻言,没了主心骨的诡仙门人面面相觑,登时发声喊作鸟兽散,很快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警笛响起在不远处的街口,看来是有人意识到天桥上的激斗并非是影视创作而是真枪实剑,所以报了警。 刘文仙自然也听见了警报,当下招呼蚩玲给慕世荣的尸首投以化尸虫,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经由李游书搀扶着,一行人加快脚步,在警方到达前离开了天桥。 第四八二章 家事 客厅里有一株矮小的景观松,还有一盆看起来不那么有活力的竹子。刘文昭正在给竹子浇水,并担忧地摩挲着它的叶片,嘴里喃喃道:“难道这东西在室内养不活么?” 而后,别墅外的院门传来“砰”一声响,引得刘文昭站起身张望过去,以为是家里闯进了什么不速之客。 但是透过玻璃,她发现来的是李游书一行人,还搀着刘文仙。 “咦?他们是怎么碰上的?”刘文昭说着推开门,顿时便闻见了一股血腥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妹妹被搀扶着。 将刘文仙扶进客厅,刘文昭快步走到卧室取出了医药箱:“是谁伤到你?” 刘文仙歪在沙发上,用手扯开长裙腰间,露出了衣裙下五个深深的血窟窿:“慕世荣那个老狗搞的。” “这是无救爪的伤痕……就凭他?”刘文昭把医药箱放到茶几上,怀安这时间去洗手间洗净了手,正一边用掌力逼出伤口处黑色的毒血、一边用蛊虫去噬咬伤处已经出现坏死的腐肉,看来是十分专业的。 蛊虫的啃咬令刘文仙感到丝丝疼痛,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怀安也察觉到她的不适,向她解释道:“没想到伤处的血肉会腐化的这么快,只能用这种办法清理腐肉,待会儿可能会更痛一些,请您忍耐一下。” 刘文仙点头并冲李游书白了一眼,回答了姐姐的问题:“灵鬼诀也好,无救爪也罢,我都是不怕的。可是我们的李游书小同学走了神,险些让慕世荣那个老头子给杀死,我为了给他挡刀所以中了招。” 李游书站在一旁内疚不已,听见刘文仙的描述更是垂下了头,哭丧着脸连连道歉:“抱歉刘姨,我不是有意的。” 刘文昭冲李游书摇头:“你不用自责,过招本来就是容易发生意外情况的。况且你文仙姨也伤的不重,不用太担心。” 话音一落,刘文仙“噗嗤”吐出一口血来,溅到了茶几上。 “看来你劝说李游书的论据不太充分啊。”刘文仙说着冲姐姐一笑,“外伤倒还好说,可是他那招是冲着李游书命去的,估计把他这辈子能使出来的毒全都给用出来了。我已经用内气中和了全部毒素,但也使得我现在几乎没有多少内气储存……姐,明天那比武我可能上不了台了。” 李游书闻言上前道:“文仙姨,我可以给您输内气!” 刘文昭抬手制止了李游书:“没用的游书,且不说你输过去究竟能有几成被她吸纳,比武就在明天,她就算得到了内气也没办法一夜恢复,所以不要浪费自己的内气了。” “可是……” “你刘姨说的对,”见李游书还想坚持,刘文仙纤手一挥,十分大度地开口道,“你也不用感到自责,反正我做事都是凭自己的意趣,这次保护你也是。别以为你欠了我什么,你什么都不欠。” 将腐肉清理干净后,怀安收回了蛊虫,并用消毒水清洗了刘文仙的伤口,对伤处给予了包扎。 刘文昭拍拍李游书的肩膀,面露微笑:“至于明天的比武,即便你文仙姨不上,让月亭代替她不就好了?他那是见名额满了才选择让步,现在我们缺人,他肯定当仁不让。” 蚩玲也过去安慰李游书:“没关系游书哥,还有我嘛。刘文爵踹我那一脚早就好了,我还想找机会报仇呢。” 于是李游书沉沉点头,冲刘文仙满怀歉意地说道:“文仙姨,今天多谢您救我。您好好养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刘文仙冲李游书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刘文昭送他们出了大门,并对李游书嘱咐道:“我会直接跟月亭说让他替补,你们下午该玩玩,不用担心这边。如果还有情况,我会直接领她去就医。” “好吧。” “对了,那个老头子你们怎么处理的?” “杀了。” “你文仙姨杀的?” “我,我杀的。”李游书苦笑一声,“谁让他偷袭还误伤文仙姨的,我就把他脑袋着地给摔死了。” 这回答显然令刘文昭一愣:“游书,看来当年我让你挖坑埋尸不是什么好事情,你现在已经能亲手杀人了!” 李游书闻言耸肩:“好多年前就已经杀过了,还杀了不少呢。” “也罢,做咱们这行的,手里有几条人命都是正常,你去吧。等我下午去开过了会就通知你比武的事宜。” “好。” …… 另一头,柳川家的小院里来了客人。 “如如呢,好像很久没有见她了。”男人谢绝了柳川的茶,而后环视着清幽静谧、凉风习习的小小院落。 “哦对,你不喝茶,我忘了,”柳川将那杯茶拿给自己享用,并长吁短叹地抱怨起来,“娃娃大了,在家蹲不住,前几天和朋友出去耍去了。说是去中庆市,要去帮蛊仙门平事情。” 见弟弟直言不讳,柳朋沉沉点头:“蛊仙门危险,不如让她早点回来。那边的事情咱们管不了。柳家现在只剩下如如一个传人了,不能出意外。” “不能因噎废食嘛。”柳川说着忽然笑起来,“不过我倒是也满足了,从她哥哥丢了之后,她那些年一直都是街娃儿(古惑仔)模样,抽烟喝酒纹身,一样不落下,我都好奇她那个样子咋个考上大学的。可是自打从鲤城回来之后,反倒是学好了!也不知道是姑娘大了,还是知道自己哥哥死了所以解开心结了。” “小孩子啊,心结都挺容易解的,”柳朋看着弟弟,眼神中似乎还有着丧子的哀怨,“不过大人就难说了。” 柳川撇着嘴点点头:“是噻,大人就难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柳朋又问道:“明天他们诡仙门有比武,你晓不晓得?” “晓得,刘文昭都已经电话跟我讲了,”柳川躺在摇椅上,一上一下地回答着大哥的问题,又反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还是以咱们柳家扶风掌的名义。” 柳朋“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柳川笑起来:“好嘛,既然你去,我也是得去的。要不咱们顺便就在那里把家事了了,你看咋个样子?” “兄弟,柳仕良和仕言的事情,这辈子都了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客观上来说,咱们俩都死了儿子,谁也不欠谁。”柳川说着用眼角瞥向柳朋,换了语调,“我说的,是你想要改立门户、以扶风掌正统自居的事情。你、我和柳森,咱们三家都是柳家扶风掌传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作为家主不准你以扶风掌的名义加入定戢会。” 柳朋闻言冷笑:“做大哥的办事,当弟弟的管的挺宽。” 说罢,男人径直起身向院门走去,动作幅度之大令得身后那张藤椅摇晃着险些倒在地上。 而柳川则在大哥柳朋离去之际高呼一声:“大哥!” 柳朋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弟弟。 柳川在对方注视下也缓缓起身,手里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沉声道:“大哥,如果你非要入定戢会,我也拦不住你,但你不能用扶风掌。” “哼,你说的什么屁话,咱们学的就是扶风掌,不让我用扶风掌我用什么,太极拳么?” “嗯……”遭到了语气恶劣的驳斥,柳川沉吟一声,而后笑道,“那咱老汉儿教给咱兄弟几个的东西,我就得拿回来。” 话音一落,茶杯飞到柳朋面前被他随手摆开,柳川的身影直冲而来,两人在这小院儿中掌心相对,霎时间迸发出一阵汹涌澎湃的掌风席卷全场。藤椅、藤桌、茶具甚至是那张摇椅,全都因为这猛烈的掌击余波而侧翻在地,静静等待风暴止息。 狂风呼啸之中,兄弟二人凝视彼此,而后各自撤掌。 “现在打没有意义,明天上了擂台再说吧。”柳朋撂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记好了,我是第三个上场的,别找错了人。” 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柳川无奈一笑: “哼,那刘文昭还挺会安排。” 第四八三章 掣肘 “感谢徐公子您赏光,快请坐快请坐。”蓝岸酒店董事长办公室里,孙立人和穆瑞安两人都对徐苍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二人前倨后恭地绕着徐苍满脸堆笑,颇有种行星绕恒星的自愿和坚持。 这种遭到虚情假意之对待的场面徐苍见得多了,这时间也是相当熟练地答谢了孙立人的邀请,又与穆瑞安握手问好,寒暄几句后方才彻底落座。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知会一声,要是徐董知道我招待不周,这可让我怎么办呢。”孙立人笑眯眯地看着徐苍,心想这个比自己小差不多二十岁的年轻人就因为投对了胎,自己就要对他礼待有加、点头哈腰,就他这研究生学历放在酒店里,平日里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好巧不巧,孙立人向徐苍询问来由的时候,徐苍手机正好收到一条信息,他打开一看,又是邱师竹的消息,便非常果断地删除并向孙立人捏造道:“最近没什么事情,所以来西川逛逛,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潜在市场可以发掘。” “哦,这样啊……”孙立人点点头,在旁负责泡茶的秘书将一杯绿茶端给徐苍,孙立人连忙接上话头,“天府龙芽,您尝尝看。跟其他地方的绿茶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徐苍点点头,从那含羞带臊、装模作样的秘书手里接过那杯茶:“我对茶倒是没什么研究的,还得孙董帮忙介绍介绍。不过我听说蛊仙门的内门门长蚩琚前辈现在正在酒店里,他来做什么的?” 明知故问,你该跟你哥哥一样清楚才对。心里鄙夷了一句,孙立人扭头去看穆瑞安:“这个事情穆先生比我了解得多,让他跟您说吧。” 穆瑞安知道徐苍对他父亲徐临观以定戢会把控武行的行为一直深感不满,所以这时间也没法直言,就打着哈哈说道:“这不是诡仙门有个大比武么,他们门长的儿子刘文爵就请蚩琚来旁观,顺便上台比划两下子,也让人知道知道蛊仙门的名号。” 老东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徐苍垂眼喝着茶,并不觉得口里略有苦涩的液体有什么玄妙之处,可能是自己没有沉下心去品。如果用练功时的那种心境去品茶,估计也能在茶业领域有所造诣。 “徐公子对诡仙门的比武也有兴趣么?”穆瑞安把自己那杯茶放到面前,向徐苍提议道,“要不,明天的比武我带您一起去看?” 徐苍撇嘴摇摇头:“不不不,我其实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练武也完全是为了修身养性、强身健体。” 实际上徐苍心里想的是:我要去还用你带?我明天上台是不是打你还说不准呢。 不过穆瑞安接下来的话倒是直接道破了徐苍的心思:“徐公子,您不是对打打杀杀没兴趣,而是对我们这些向您父亲、您哥哥俯首称臣的人没兴趣吧。” 徐苍倒是来者不拒,见对方开门见山,自己便也不再装下去:“您这么说,不是让咱们两方难堪么。” “您多虑了,您瞧不起我们,我们可以理解。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天生就希望依附于别人的。”穆瑞安宽容一笑,继而轻轻叩击桌面,“其实我是很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李游书也好,您也罢,都是有本领又不怕事的好青年。只是我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对您冒犯了。” 徐苍闻言沉肩坠肘,虽然保持着坐姿却已经脚下生根扎马,随时准备出手了:“怎么,我父亲又有新的指示?” “不,不是您父亲。”穆瑞安拱了拱手,“是会长,是您哥哥徐参先生。他命令我们务必要阻止你参与到与诡仙门、蛊仙门和柳家的结盟之中,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非常手段。” 徐苍四下瞧了瞧,又用自己超乎常人的内气感知探查了一下这间办公室,向穆瑞安笑道:“穆老先生,不是我瞧不起您,不过就凭您一个人顶多也就是拖延一会儿时间,想把我留在这里是万万不能。” “呵呵,我知道。”穆瑞安说着敲了敲桌子,“我没打算跟您起正面冲突,我只是想……让您喝了那杯茶。” 徐苍闻言一怔,这才发现不管是怯生生的孙立人还是穆瑞安都没有去喝他们手里的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刚要起身,忽听得门口处传来轻叩响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困顿迷蒙笼罩脑海,令他控制不住向后倒去,歪倒在了沙发上。 听见里面的动静,蚩琚推门而入。孙立人站起身来惴惴不安地问道:“蚩门长,应该、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蚩琚摇头:“不会,只是个瞌睡蛊,对身体无害。等明天办完事情我就会帮徐公子解开,孙董不用担心。” 孙立人点头,又跟秘书嘱咐道:“快,找两个人把徐公子送到房间里。” …… 下午三点,诡仙门总部大厦的顶层,会议室里又是跟前天一样的座次,只是这次刘文仙没有到。 “文仙怎么不在?”见少了一人,刘见心随口问道。刘文仙向来是无拘无束、桀骜不驯,何况还有老门主刘云玑临终遗言这个免死金牌,所以刘见心对她多来一次少来一次的并不放在心上。 刘文昭闻言瞅了刘文爵一眼:“上午去逛街的时候被狗咬了。” “啊?严重么?” “不严重,狗让她一个朋友给摔死了,狗主人不敢露面,不过她也清楚是谁家的狗这么讨人厌。”刘文昭毫不掩饰地盯着刘文爵,一字一句说道。 刘文禄在旁默不作声,脸色阴沉复杂。刘月亭则幸灾乐祸地看着刘文爵,不知道大伯接下来作何回应。 哪知刘文爵闻言不急不躁,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跟她说以后小心一点,文仙那人脾气最差,说不定是无意间惹毛了狗主人,自己还不知道呢。” 刘见心于此轻轻拍掌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是把比武的排次商定下来吧——昨天一天的准备,你们双方也已经有安排了吧,拿给我看看。” 刘文爵和刘文昭闻言都轻轻点头,将各自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他们的上场人员左右端详,而后神情由平静转为惊讶,由惊讶变为了惊喜,点头道: “呵呵,这可真是好一场龙争虎斗了。” 第四八四章 舍命豪赌 众人从会议室散去,刘文昭和刘文爵并肩而出,刘文昭冲这位大哥低声道:“让慕世荣去暗中搞破坏,您这招也太损了。” “慕世荣自己愿意去,又不是我的命令。”刘文爵面不改色地向妹妹说着,而后回头看了看刘文禄,“你们不也有场外劝退环节吗,不过都是耍耍手段而已。你与其找不着证据地无端指责我,不如回去好好照看文仙——老头子几十年功力拼死一击,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刘文昭笑而陈言:“估计他和李晋本来也不在你的上台名单里,你才敢这么毫无顾及地指使他做这些事情,嗯哼?我猜猜看……定戢会,蛊仙门?这些才是你真正的盟友,对么?” “那我猜你的队伍里也该有李游书,”刘文爵说着不再理会刘文昭,迈步向前走去,“所以咱们不过是半斤八两啊,刘文昭。毕竟是关乎诡仙门未来的头等大事,只要能赢,不要说外援了,我甚至想用枪。” 刘文昭不再纠缠,目送刘文爵离开后回头看向刘文禄:“二哥,那我们明天见了?” 刘文禄闻言一笑:“见是能见,不过不能台上见了。” “嗯?”刘文昭愣了下,不明所以,“你不是想要跟文仙一决高下么?” 刘文禄点点头:“我当然不会轻易原谅刘文仙,不过我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人力有时尽,我们也已经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有些事,可以放心交给年轻人去做了。” 说着,刘文禄扭头看向刘月亭。而刘月亭则在刘文昭诧异的注视下露出一个嘻嘻的笑容来:“那个……玩了个小游戏,赢了。” 时间倒回昨天夜晚,当刘月亭回到家里并与父亲交心攀谈后,刘文禄做出了一个决定。 “月亭,你虽然年轻但也已经是一任堂主,所以我不会把你当作个小孩子来对待,”捏着手里那硬币,刘文禄注视着坐在茶几对面的刘月亭,露出一个含带危险气息的笑容,“所以咱们办事,也不是全然要讲道理的。习武之人不靠耍嘴皮子,说的天花乱坠不如真本事来的靠谱。想要阻止我帮你大伯上擂台,你至少得能拦得住我。” 刘月亭不说话,他心里在暗暗盘算:若是正面冲突,自己虽然近年功夫小成略有心得,但要拿来对付亲爹可能多少还是有些吃力。也因此,刘文禄才会掏出硬币来美其名曰“做个小游戏”,这算是给了他十足面子,又不至于打坏了家里的东西。 “我让硬币转起来,在它停下之前,我来攻,你来守。”刘文禄向刘月亭阐述规则,并对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测试显露出兴奋的表情,“就一下,月亭,就一下——你只能出一次手抢硬币,我也只能出一次手阻拦你。被我打中,你输;被我拦住,你输;拿到硬币全身而退,我输;谁屁股离开沙发,谁输。” 没有等待刘月亭的回应,刘文禄径直将硬币一弹,灿白的圆形金属片落到茶几上,发出清脆撞击声并开始飞速旋转,交叠的残影在桌面上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旋转的圆球。 那一刻刘月亭知道,游戏已经开始了。 他盯着父亲刘文禄,紧紧地盯着。 刘文禄也以同样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按照游戏规则来说,刘文禄将永远是后发者,两人的手速几乎一样,甚至说年轻的刘月亭拥有更加敏捷的速度。所以这场游戏,于刘文禄而言是有着先天不利的。 但越是这样,刘月亭越是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否具备着能够超越“先”的“先之先”,能够在他产生刹那念头的瞬间将其捕捉并比其更快一步地行动起来把自己阻拦。 即便是能够更快一步地夺得硬币,如果父亲最开始的打算非阻拦而是攻击,以强硬的手段击中自己或是将自己打离沙发,从而通过自己的违规来取胜呢? 也不无可能。 刘文禄在笑。虽然他为人冲动、热血上头,但他仍然是诡仙门的由旬堂堂主,是这诡仙门里实力足以担任下一任门主的男人。即便是跟自家儿子赌斗,那种压迫力也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当然,这场游戏里也含带着他对刘月亭的期待——他一直以为刘月亭是个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又不受管束的人,他惧怕刘月亭会变成刘文仙那样的孤魂野鬼,一意孤行落得凄惨的下场。 但通过方才与儿子的对话,他发现自己似乎错看了刘月亭,也错看了刘文仙。他们并非没有野心,也并非不问家事。只是他们的那份远见藏于散漫与反常态的面具下,并不容易被人察觉,甚至于比堂兄刘文爵要做得更好。 所以他要看看刘月亭如今的实力,是否足以支持他在这将倾大厦的诡仙门中嘻嘻哈哈、装聋作哑,又是否能够支持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于此,一切都将得到验证。 硬币的转速逐渐降低,残影的数量明显减少,与桌面的接触也开始从一点逐渐拉长为它的弧形边缘。 刘月亭如坐针毡。 刘文禄守株待兔。 他们都在等待那个时刻。 “咔嚓。” “砰!!” …… 钥匙插入门中,刘文禄的妻子郑秋扭转锁钥打开房门,一边将鞋子脱下一边冲屋里高声叫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东西倒了,声音还挺响的。”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刘文禄?月亭?你们俩都不在家吗?”将挎包挂到衣架上,郑秋冲客厅张望,发现丈夫刘文禄正呆愣愣坐在那里。 于是她穿过玄关走廊走向客厅,随声抱怨道:“叫你你怎么不回话?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当走进客厅看清事件全貌后,郑秋的抱怨缓缓停住,并同丈夫一起愣在了原地——丈夫刘文禄对面的副沙发此时正仰面朝天,而她的儿子刘月亭正以仰面朝天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举起右手捏着的一枚硬币,并同时用左手拿下了额前被斩下的几缕头发。 正对刘文禄的那面墙上,不知何故而遭到洞穿的电视已经黑屏,墙上也留下一个深深的窟窿,漆黑深紫的内气从里面弥漫出来,死气沉沉。 诡仙门兵刃之法,阴神剑。并非专一于某一兵刃的用法,而是一种通用于所有械斗的技击理念——刀、剑、长枪、短棍,甚至是指法。诡仙门分堂中,以刘文禄在阴神剑上造诣最高,刘月亭曾用以压制窦杰、周青桐的以拳行剑之法,就是阴神剑的效用。 当下刘文禄妻子郑秋一眼瞅见被穿透的电视和墙上的窟窿,又见儿子刘月亭连带沙发一起仰面朝天,便明白了发生何事。 “你干什么!”郑秋一声喊,飞身而起一记鞭腿踢在刘文禄颈侧,将他整个人踹离沙发飞向客厅墙壁,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出来。 巨响与烟尘下,刘文禄咳嗽着走出来,向妻子抱怨道:“干什么你,我们这是在商量门里的事情。” “我管你什么门内门外的,你要是敢伤到月亭我跟你没完!”郑秋不是诡仙门的门人,但她是东原省十二路谭腿传人,论资排辈甚至是唐雨寒的妻子秦枫的师叔。 刘文禄还想解释,刘月亭这时间却弱弱地叫了一声:“妈……我没事。” 郑秋回头瞅了一眼,走到儿子身边蹲下身问道:“没事你怎么不起来?” “我在回味胜利的喜悦,”刘月亭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好险啊,但我赢了。” 而后,他便将那枚夹在指尖的硬币丢在了地上。 就在郑秋插钥匙进门的刹那,细微的响动令室内精神紧张的父子二人都为之一愣,但随即,二人都下意识地出手了。 对方一瞬的松懈,就是出手最好的时机。 刘月亭的指法非常迅速,在用指尖夹起硬币的同时在茶几上留了一个余力砸下的窟窿。 “得手了!” 心中暗喜,刘月亭随即迎来了第二个致命难题——刘文禄果然没有过分关注硬币,而是直接向他发动了进攻。 必安指叠加阴神剑,就算是穿了板甲也防不住。 但刘月亭也没打算防,虽然没有料到亲爹会下这般重手,但作为杀手随机应变的素养令他紧跟着往后一仰,双腿蹬住茶几外沿用力倒了下去…… 阴神剑的劲力擦过他额前几缕卷发,而后打在了刘月亭背后的电视上。 刘文禄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颇有些狼狈地冲刘月亭道:“行,你赢了。明天的比武我不上了,你随便!” “哈哈哈哈!我赢啦!!” 郑秋见状又是气又是笑,伸手其拉住儿子的胳膊:“别傻笑了,起来!” “别别别,暂时不能起来。” “怎么的?” “我有事儿,妈,我有事儿——我扭到腰了。” 第四八五章 比武开幕 上午九点半,寒城迎来了新的一天。天气很好,寒城难得的有了些阳光照耀进来,照进这个建设于盆地中、常年烟云缭绕的城市里。 而在诡仙门总部大厦的外院中,用于比武的擂台已然搭建完毕,两边安排下些观战用的层叠座椅构筑看台,此时已经稀稀落落地落座了人影。在位于类似评委席的位置上,诡仙门门主刘见心在五位堂主的陪同下端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比武开始的钟点。 “文禄,待会儿上台,不管是对手是不是文仙,都记得留手啊。”伴随擂台上气氛逐渐变得热烈,刘见心在开始前最后一刻不忘向脾气急躁的刘文禄提醒。 不过老人得到了是刘文禄极为窘迫的一笑:“二伯,我不上。” “嗯?”刘见心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诧异道,“昨天给我的名单上,我记得有你的名字啊。” 闻言,坐在父亲右手边的刘文爵给出了解释:“事情有变,文禄也是临时通知我,事出唐突且无必要惊动您,所以我就没有跟您报告。” 其实刘文禄昨天一早就已经跟刘文爵通知了自己不再上台的决定,并给予了十分充分的理由——输给了儿子刘月亭。 刘文爵没有修改名单、依旧让刘文禄的名字留在上面的原因,是怕父亲偏心于刘文昭、刘文仙姐妹而提前向她们透露刘文爵一方的上场顺序。他自知父亲跟自己在意见上不合,所以也没有自讨没趣去问,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自己的亲爹也不能完全相信,一些防备的措施是必要的。 不过刘文爵的担心实属多余,刘见心根本没有为了帮助刘文昭而去搞小动作的闲心。实际上刘文昭赢了也好,刘文爵赢了也罢,不管是哪一方胜利,只要能给诡仙门带来新的生机希望,不至于被外人给扼住咽喉,那就都无所谓。 刘见心闻言点头:“确实没什么所谓,不过文禄不上场,我倒是放心了。” 而后,老人又扭头去向刘文仙问道:“听说你昨天让狗咬了,没事儿了吧?” 刘文仙翻了个白眼:“没事,把狗摔死了。” “你二哥不上,心里是不是松了口气啊?”刘文爵没安好心地向刘文仙问道。 而刘文仙则冲刘文爵撇撇嘴,半睁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缓缓开口:“我本来也没打算上台啊,你傻逼吧。” “什么?” “是啊文爵,”刘见心将出场次序展示给刘文爵,“你小妹本来就不上。” 名单上赫然印着出场次序:李游书、刘月亭、柳川、徐苍、刘文昭。 因为料定刘月亭不会上,所以刘文爵才觉得刘文仙肯定要带伤上场、自讨苦吃。结果没想到刘月亭竟如此痛快地选择了出战,而刘文仙又相当豁达地知难而退,不管哪一状况都令他深感意外。 刘文昭此时冷笑:“看来,跟大哥的预期多少有些不一样——是不是觉得那条咬了文仙的狗白死了?” …… “在草原上?嗯嗯,那挺好的,倒是个避暑胜地。” “我这边?我这边也还行吧,比较清爽,就是阳光少。” “放心吧,你老哥我这三年修习也不是毫无作用,出手的分寸还是能掌握好的,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下死手。你放心玩就好了,不用担心我这边。” 挂掉了李清梦打来的电话,李游书将手机揣进口袋,而后听见身后传来刘月亭的声音:“你妹妹啊?” “嗯哼。毕业了,跟男朋友去草原上骑马去了。”李游书耸耸肩,忍不住又吐槽起妹妹的男友,“我真怀疑她男友会吓得让她帮忙牵马,那小子是个纯纯的怂货。” “大舅哥对于妹夫多半都不满意,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刘月亭身后紧紧跟着秘书冯雨霏,见刘月亭对李游书谈笑便冲李游书欠身行礼。 李游书扭头看看擂台那边,笑道:“好久没碰上这么正式的擂台比武了。” “那你还等什么,走啊。” 说着,二人并肩而行来到了看台。蚩玲正在吃雪糕,看见李游书的身影冲他远远招手:“游书哥,月亭哥,这边这边!” 李游书听见声音冲她笑笑,跟刘月亭一起坐到了蚩玲身边。 刘月亭看了看蚩玲周围,向她问道:“你那个青梅竹马呢?” “什么青梅竹马……哦,你说怀安啊?他才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呢,跟我不过是好朋友而已。”蚩玲噘着嘴解释完,指了指李游书,“我也不知道怀安去了哪里,还是问问游书哥吧,是他把怀安支走的。” “让他去趁着比武做些事情,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李游书说着,脸上却显露出与所描述全然不符的坏笑。 刘月亭斜了李游书一眼:“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嗯……文昭姑姑和文仙姑姑在主席台那边坐,柳川估计待会儿就会到……徐苍呢?” “对啊,徐苍呢?昨天上午说是他们公司的人请他吃饭,又赶上昨天文仙姨受伤,我就没多问,别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电话打过去,关机。 “嗯?!”没能得到回应,李游书心中起疑、喃喃自语,“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可能是睡着了,游书哥不用担心。”蚩玲心态不错,拍打着李游书肩膀宽慰他,“倒是文彬哥啊,我昨天回酒店之后给他打电话,结果也是关机,不知道他在中庆市怎么样了。” 李游书气闷闷地把电话揣进口袋:“这些个人啊,动辄就把手机关机,让人担心。” 随即,他发现蚩玲的笑容骤然消散,神情凝重面含杀气,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张望过去——在她目力所及之处,蚩琚正站在那里,以同样阴沉的目光张望着蚩玲。 李游书挑挑右眉:“嗯。看来刘文爵也请了帮手,还不是一般高手。” 他所关注的,是站在蚩琚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穆瑞安。 穆瑞安大概是看见了李游书的身影,十分欢欣地抬手冲他挥了挥。那样子倒不像是曾经有过冲突的敌手,反而是有着深厚友谊的故人。 李游书见穆瑞安打招呼,便也拱手冲他沉重地一晃,含带着刚强勇利与剑拔弩张的气势。 毕竟是诡仙门内部因家事而举办的比武,所以来人自然不如鲤城那次武行大荟萃来的多,但仍然有接近三百人到场参加了这次比武的观看。而来观赛的人自然也因为这次比武的目的而划分成了两派——以刘文昭为首,主张诡仙门独立自办的反定戢会一派;以及以刘文爵为首,希望能够接与定戢会结盟而得到资金技术支持、重振诡仙门昔日辉煌的亲定戢会一派。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主事人刘见心轻轻叩击麦克风,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咱们不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办正事,所以我也不说那么多客套话。简单介绍一下规则——五局三胜,生死有命,尽量不要伤及性命,就这样。” 李游书见状一笑:“这老头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伴随刘见心的话语,观众台顿时陷入一阵庄严肃穆的沉默之中。 于是老人在这样的氛围下读出了双方打头阵的人员: “第一局,李游书,对,穆瑞安。” 第四八六章 技惊四座 当刘见心念出上场人名时,观众台上发出一阵骚乱。也许因为不管是刘文昭一方还是刘文爵一方派出的皆非诡仙门自家人的缘故。 李游书听罢倒是一笑,将手机和钱包一众累赘掏出来递给蚩玲:“帮我拿好。这里人多眼杂,又有刘月亭保护你,蚩琚不敢乱来。” 蚩玲点点头:“加油游书哥!” “放心,我一定会赢的。”冲蚩玲一笑,李游书十分低调地离开观众席,顺着过道一路向下,最终来到了擂台边缘。而这时间,穆瑞安已经腾身而起以身法踏过重重叠叠的座椅和肩头,轻盈落到了擂台上。 在众人注视下,李游书走到擂台边将辫子解开重新扎得牢固了些,又把衬衣 的袖子往上挽了两下,做完这些方才轻轻一蹦跳上擂台,并冲主席台上刘见心拱手见礼。 众人见状不由得都窃窃私语,大概是觉得李游书出场过于寻常,甚至有一种衰弱无能的感觉。 “这就是……李游书?” “听说就是这小子三年前杀了柳川的儿子。” “他这身板,怎么打赢陈玉鹏的?” “就他?能打赢定戢会十三个高手?吹牛的吧……” 质疑声此起彼伏,惹得蚩玲有些生气。但刘月亭制止了她即将发作的脾气,笑着说道:“不用管他们,李游书是什么水平,他们得自己看过了才知道。难道你第一次见李游书的时候就确信他有那么高超的实力么?” 蚩玲闻言,已经到头顶的怒火慢慢熄灭下去,顺从地点了点头——刘月亭说的没错,第一次见李游书的时候,她也觉得李游书该是个文艺青年,是那种在大学校园里十分受欢迎的类型。造型上、脾气上、打扮上、长相上都是那种感觉。可当他第一次出手与余明然相抗时,她方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李游书确实是能够跟她的文彬哥相提并论的,也难怪文彬哥那么冷漠的人会把李游书当朋友。 “小伙子,又见面了。”穆瑞安双手对插袖口,笑眯眯对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也笑而回应:“是啊老人家,又见面了。这次您不会再被我倒栽葱插进土里去了吧?” “呵呵,小伙子真是嘴上不饶人。”穆瑞安笑着,随后将手从袖口里拿了出来。那宽大厚实、关节皆有老茧的双手,一看就是经过几十年功夫磨练而成就的、承载无数技艺的双手。上一次情况紧急李游书没有仔细观察,这次再与老人细致凝视彼此后,方才产生了肃然起敬的感慨。 且不说站立于何种立场,这位老人的技艺,绝对值得他去尊敬。 刘见心见二人在擂台上应该已经聊完了,便向二人问道:“都准备好了?” 两人凝视彼此轻轻点头,隐藏在衣物下的肌肉都开始早有准备地绷紧起来。 “好,开始吧。” 平静的开场后是轰然掀起的狂风,那是李游书和穆瑞安向彼此加速冲去、仅仅是身体加速而带起的余波。 狂风向四下吹过,令得观众忍不住惊呼。然而他们的惊呼声尚且来不及从嗓中发出,李游书的重拳和穆瑞安的推掌便十分强硬地撞在一起,透体而出的内气相互顶撞给二人的拳掌造成隔空抵顶、不相接触的视觉效果。只是那种情况十分少见,且顿时便隐没在空气的波动以及二者内气碰撞产生的更为剧烈的飓风之中。 面对狂风,刘见心轻轻在面前自上而下一划,以强横的指力将迎面而来的狂暴气流给一分为二,并笑道:“嗯,确实是蒋雨生的徒孙,很有他的风格。” 而坐在他身边的刘文昭、刘文禄二人则面带惊色,讶异于李游书展现出来的足以与穆瑞安相抗衡的强大实力。 一位年轻人,能够凭着内气的冲撞与一名老前辈势均力敌,要么是对方虚弱无力——显然穆瑞安不属此类——要么他就必然是个天才。 内气的抵顶、爆炸的轰鸣、骇人的狂流都没有维持太久,当众人刚想要为李游书出人意料的表现而喝彩时,一道凌厉的戳指刺穿内气的壁障,向着穆瑞安的眉心点了过去。 穆瑞安眼疾手快,登时撤手闪身,并同时探掌而出向李游书打去。 画龙指没有戳中,李游书以拳击抱架迎面顶撞穆瑞安的探掌,将对手攻击的劲力给架开,同时一招右勾拳直击穆瑞安下颌。 “砰”的一声,内气随着拳劲炸裂开来,穆瑞安的身躯在空中如同风车般剧烈转动并飞起,而后于半空划过一个圆润弧线,轻盈落地。 吹去拳锋上的热气,李游书瞅着穆瑞安的身影笑道:“故技重施啊,老人家。” 穆瑞安闻言也是一笑:“一招鲜吃遍天,我知道你身负千百武学,八极形意、太极咏春、八卦通背、南拳北腿、中外格斗,无一不晓。我不如你,我们那个年代信息闭塞、交通不便,所以只能专心一意地学好眼前一样本领。” 说着,穆瑞安微微闭目、凝神沉身,再睁开眼睛时,金色的微光便出现在他的双目和体表之上。 望着那看似微弱却坚实无比的金光,李游书心中啧啧称奇:无漏金身……名不虚传啊。 见李游书不敢轻举妄动,老人便摆开架势笑道:“如今我反倒是庆幸——多亏那时候只能学习一样本事,所以我们可以专心一意,登峰造极。” 紧接着,老人身形骤然冲来,以肩头猛地靠在了李游书身上。砰然巨响过后,李游书被穆瑞安一招贴身靠给打飞出去,滑出七八米距离方才稳住身形,并向老人追击而来的身影打出一招含带金色狂风的拳劲。 “金风拳?”穆瑞安见状脱口而出,想要硬打硬进之际,那金风拳的拳劲忽然自行散开,而后变成一片浑浊气流包围老人,阻碍了他的视线。 穆瑞安见状停住脚步,喃喃自语:“没想到连乌家的独门拳术都能学来,真不知道这小朋友到底是个收藏家还是个梁上贼。” 沉稳的直拳从侧后而来,穆瑞安后发制人,弯腰俯身一招高踢踹在李游书下巴上将他踢飞出去。与此同时,一道炽烈的火焰光芒从李游书拳锋爆射而出,在穆瑞安额角“砰”地炸裂开来,汹涌的烟尘顿时吞没了他的身躯。 李游书遭到踢击,连连空翻卸去老人朝天蹬的劲力,而后警惕注视被烟雾吞没的穆瑞安。 挥臂破空,拳风呼啸吹散浓烟,穆瑞安毫发无伤地站出来,抬手捏掉袖口一点火苗后笑道:“方才那个,谢罗山真武派的纯阳拳,加上阴手百步捶的隔空劲力……看来我小看你了李游书——你所学,皆是到达了精通的地步。” 李游书双掌架起,双腿微屈摆开八卦掌步法:“若是不能精通,不如不学。” 第一轮攻防短暂地结束,屏息而无言的观众席此时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晴天霹雳般的欢呼呐喊。 李游书和穆瑞安的对战,虽然只进行了短短不到三分钟,可没有一处不可圈可点,没有一刻不惊心动魄。 蚩玲和刘月亭轻笑,观众们将先前的疑虑吃进肚子,满怀期待地望着擂台。 他们心知肚明:这就是高手的对决。 第四八七章 出其不意 看着在场上以游龙八卦掌步法与穆瑞安周旋的李游书,刘见心伸手抚摸下巴,撅着嘴感叹:“这小子什么来头?我以为蒋雨生的徒孙该是龙文斋功夫打底才对,可看到现在,他施展出来的功夫千变万化、各取所长,龙文斋甚至都排不上号!” “喏二叔,这不就用出来了么?”刘文昭抬手一指,老人回神张望,却见台上李游书步走八卦,趟步闪过穆瑞安直踹的同时闪身到他视野死角,六阳龙钩自下而上掠过穆瑞安肩头,只听“刺啦”一声,鲜血伴随布条一齐飞出,飞舞着交缠着落到了地上。 见状,观众席发出一声惊呼:“见血了!” 蚩琚抱着膀子坐在观众席上,周围的人因为他所发散的危险气息而自动避退,在他周身腾出一个空空的圈子。 当他凝视擂台之际,一个身影走来并毫不畏惧地坐到了他身边:“能让无漏金身见血的功夫可不多,这应该是恒玉龙文斋的画龙指功。” 蚩琚侧目观瞧,发现坐过来的是柳家扶风掌柳朋。 “先前刘文爵也对这年轻人十分忌惮,他到底做过什么?” “他杀了我侄子。” “你说,柳仕良?”扶风掌传到柳家“仕”字辈,柳仕言、柳仕良和柳仕如都是个中好手,但柳仕良当年杀害柳仕言并流窜江湖,曾经为了误导追兵而向南在云滇省待过一段时间。也在那时,百草会、蛊仙门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柳家扶风掌的奇毒无药可医,所以不要轻易招惹西川的“寒城柳”。 柳朋点头:“他还废了青竹螳螂门门主的武功,保护魏家三小姐于对手的偷袭,以一人之力对抗定戢会大半武行的追杀,面对五禽拳、玄空剑拳、天罡手、落地梅花桩、善扑营掼跤、自然门、大力鹰爪等十三个门派,以一人之力将他们打得一片重伤。” 顿了一下,柳朋继续说道:“听说在江城的时候,他还杀死过一个与徐临观有勾结的国外势力的头目,一个超能力在身的异能人士。而这种种,都还只是他三年前的作为。一个年轻人三年能在功夫上有多大的精进,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 “这种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人物最可怕了。”蚩琚闻言眉头紧皱,发出一声感叹,“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追求什么意义呢。” 柳朋盯着李游书甩掉鲜血、并以追身的形意半步崩拳向穆瑞安追击的背影撇嘴道:“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救人做过,杀人也做过……说实话,我也有些搞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想法在行事,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有那个兴风作浪的实力。” 擂台上穆瑞安中了李游书的六阳龙钩,无漏金身遭到穿透伤害带出些许的血迹,令他为之一惊。而就在这迟滞的瞬间,李游书的半步崩拳锤击而来,被穆瑞安急忙的转身肘击给拨开,并接续左手手刀搡到李游书眼睛,令他不得不放弃追击向后退闪而去。 “哎哟哟,疼死了。”只一下,穆瑞安的攻击便令李游书左眼充血泛红、流下眼泪来,“看来是我求胜心切,追得太过深入了。” 穆瑞安伸手摸了摸被抓破的肩后,伤口不算很深,出血也不严重。但如果没有无漏金身的话,现在他整个右膀子估计已经废了。 “能破我的无漏金身,年轻人,你够本了。” 李游书闻言一笑,用手背搓揉眼睛道:“老人家,别怪我无礼。但您这个无漏金身其实根本还没有修炼到家,您之所以学习消力这种技术就是为了弥补无漏金身外在不够坚韧的缺憾。而画龙指以剜凿为主的攻击方式则正好在对付您这种靠泄力减少攻击伤害的技术时有奇效。” 说罢,李游书将手放下,左眼的充血已经被无妄诀吸收化散,并以无限的生机予以损伤填补,令他双眼再放光明:“对付您,果然还是得硬碰硬,取巧无大用。” 话音一落,穆瑞安的撞肘迎面而来。李游书运起内气,金钟罩、遍体铜人法和韩施的呼吸法“昆仑”三方凝结于双臂,以坚不可摧的防御将老人的攻击硬生生拦截下来。 随即,李游书飞身膝顶重击老人下颌,又一次被他以泄力的方式凌空旋转防御下来。 但这次李游书没有给老人更多喘息的时机,在其旋转落地的刹那以“踏罡风”直进的步法加上唐雨寒传授给他的短距离爆发步法,如同炮弹般冲去将穆瑞安给径直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的连拳不要钱似的便落下来,雨点般噼里啪啦地打在对方架起格挡的双臂上。 虽然这种街头斗殴式的打法关键时刻有奇效,但穆瑞安也是见多识广、吃过见过的,一时间被李游书压制后,他猛地将体表内气引爆,如同第一次制止蚩琚、刘文爵和柳朋争吵时那般,以爆炸开来的剧烈冲击将李游书给炸飞掀翻并立刻拍地起身向李游书攻杀过去。 此时李游书已经明了——穆瑞安的攻击模式是以无漏金身和消力为防御,以八极拳为主要进攻手段的,这样的搭配基本上可以被称为最强的矛与盾,非常棘手。 但在被炸开的瞬间,李游书已经想到了对策:这个距离、这种状态,下一招应该是探马掌了。 果如李游书所料,穆瑞安攻杀过来,伴随震脚擤气,掌尖直探而来向他喉头袭去。李游书双掌高抬下压,将穆瑞安探马掌拦截下来,随即双手旋而拧转,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腕。 李游书双手迸发而出的灿金色光芒令得穆瑞安一怔,武人的直觉命令他不能再见招拆招,更不能再买破绽!当下振臂发力,穆瑞安以八极拳的十字劲力震开李游书双手,再接再厉发力挺进,金刚撑捶直捣李游书心窝。 对方的反击也令李游书吃了一惊,他想不到穆瑞安能在绝境下歪打正着破了他的擒拿术,发劲破除他的擒拿手法并直捣黄龙。 绝佳的发力,那招金刚撑捶落在李游书胸口,顿时将他胸骨打出裂隙,将其身躯给击退了十步有余。 踉踉跄跄地站定了身子,李游书剧烈喘息,无妄诀随之弥补胸骨的裂隙,剧痛袭来,令他眼前变得摇晃模糊,慢慢蹲了下去。 虽然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穆瑞安得手后仍然是显露出傲岸的喜色,冲李游书说道:“我记得你们年轻人在网上有句话叫‘招式越怪,死得越快’,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李游书呵呵发笑,撑住膝盖站起身来,身体已经在摩诃萨埵法·无妄诀版的加持下迅速恢复过来:“是还是不是,您老人家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哼,爹死哭娘,十足的犟种。”穆瑞安冷笑一声,敦实而沉稳的身躯再次摆开架势。然而下一秒,穆瑞安也好,看台上的观众也罢,就连刘见心都为之一愣——如同挂在挑杆儿上的灯笼,穆瑞安方才击中李游书的右拳此刻竟以诡异的角度无力地耷拉着,腕骨明显已经脱臼。 看台上蚩玲见状惊呼:“那是魏若熙姐姐的功夫!” “哈哈哈哈哈!”李游书见状捧腹大笑,放声而言,“我还以为是我用的不对,看来是你骨骼关节贴合度高、加上无漏金身导致身体内部相对稳定所以效果显露得稍慢了些——” “卸骨擒拿战术,成功!” 第四八八章 降龙 凭借着千变万化、出其不意的攻击,李游书终于在战斗开始的第七分二十三秒将穆瑞安的右手手腕给卸了下来。当看见老人家悬垂脱臼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骨子里那种放荡不羁而又略带邪性的性格令得李游书放声大笑。 “这是……”老人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游书,“卸骨擒拿术!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会!” “难道不应该是纯阳拳和金风拳更让您觉得奇怪才对么?”李游书没有追击的打算,他叉着腰站在那里,向穆瑞安歪着脑袋笑道,“纯阳拳和金风拳这种宗门武术、家传武术您都没有惊讶,为什么要对卸骨擒拿术感到惊讶呢。这卸骨擒拿是故人教我的,您想学我也可以交给您。” “不需要!”穆瑞安冷哼一声,企图发力将腕骨接续回去,然而手腕处空洞的感觉昭示接骨的失败,紧随而来的是李游书的通背拳迎面一掌。穆瑞安垫步后撤,被李游书吐发的掌力给追击打中胸口,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李游书发出一声狂笑,纵身追赶而来:“老人家,因为疼痛导致身体出现紧绷,消力不灵了呀!!” 消力是放松全身肌肉而成的“不防的防御”,这种完美的状态与无漏金身一样是终其一生都难以完全实现、只能无限接近的——只要有丝毫的疼痛刺激令得身体下意识紧绷,消力的绵软便不复存在。 说到底,人是很难抵抗和摆脱本能的。 看台上刘月亭注视擂台万变瞬息,拖着长音发出一声疑问:“诶……” “怎么了月亭哥?”蚩玲听见他的声音,扭头向他问道。 “讲道理无漏金身应该不至于这么脆弱啊,竟然会被区区卸骨擒拿的手法给暗算到,估计穆瑞安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吧。”刘月亭百思不解,喃喃道。 蚩玲闻言倒是笑起来:“难道你忘了?魏若熙姐姐的卸骨擒拿手法跟寻常卸骨功夫不一样的。哦对了,因为最后那场比赛你已经走了所以不知道。” “是啊,刺杀徐临观失败,所以最后那场比赛我都没来得及看完,所以那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穆瑞安那老头还不把自己的手腕接回去?” 怎么接不回去?! 穆瑞安躲闪着李游书蛇形拳的强攻,在破风的惊弹劲力下连连避退。手腕处的无力感令他大为恐慌,他发现手腕处的骨骼竟不能如他所愿地接续起来。 “你在我的手腕里搞了什么名堂!!”怒视李游书,穆瑞安一击高鞭腿踢去,李游书俯身躲闪而过,追击以冲天的炮捶,炽烈心火劲力于其拳锋炸裂,被穆瑞安勉强震脚反冲躲闪过去。 李游书从之前被戳到眼睛的事情中吸取教训,没有急着追击。他决定做个有耐心的猎手,一点点地消耗穆瑞安体力,一点点增加他的伤势,在确认可以出手时将他一举拿下:“接不回去的老人家!这卸骨的手法跟寻常擒拿并不一样,你就好好考虑一下独臂该怎么应付我吧!” 话音一落,肉眼可见的成形内气从李游书后背爆体而出,化作了向四面八方延伸挥舞的坚实臂膀,继而狂风呼啸,六点晶光自云烟中点缀亮起,照亮其三头八臂的伟岸身躯。 在穆瑞安惊讶的目光下,在众人一致的惊呼中,面色深青的李游书露出了好战的狂笑:“不过我可不打算公平竞争,您就用一条胳膊来对付我八条胳膊吧。” 众人见状皆惊,不知所措地相互询问着李游书三头八臂的变化是什么妖术。而刘见心则见多识广地拍打桌面,惊喜高呼: “三太子功!哈哈,这年轻人竟然还会三太子功!” “三太子功……”顾名思义,刘文爵闻言喃喃自语,转而向台上李游书投以阴沉昏暗的凝视。他的心在颤抖——如果是自己碰上了这年轻人,是否能战胜他;是否能如穆瑞安一样与其相斗,亦或是更快地被他给打败甚至杀死…… 不等穆瑞安有所反应,李游书抽身而来,六只内气手臂接连不断的向他施以重击,当闪击的刺拳数量乘六,其威力与规模便直逼枪林弹雨,穆瑞安架起左臂护住头颅侧肋,蜷缩身躯硬顶李游书的重拳连打,被雨点般的拳头揍得浑身上下不住颤抖,拳拳到肉的“嗵嗵”闷响不绝于耳。 “打得好!”主席台上刘文仙一拍桌子,高声喝彩。 “喂喂喂,你可是评委啊,不要随便带感情色彩进行点评。”姐姐刘文昭闻言无奈一笑。刘文仙则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反驳道:“即便他不是咱们一帮的,也确实打得很好。” 快拳快拳快拳,连续不断的快拳,以速度与力量的绝对优势将对方压制的快拳,摩擦空气产生燃烧高热、几乎将穆瑞安左臂衣袖给燃尽的快拳,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下来的快拳! 由于右臂手腕脱臼近乎难以发挥效用,穆瑞安被李游书压制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狈状态。咬牙切齿地坚持着,他感觉自己左臂无漏金身的强硬防御即将被逼至临界点,也许再过一分钟,不,再过半分钟,那金光的防护就即将被数不清的连续重击给消磨殆尽,而他的左臂将随即被打断,他将以双臂尽毁的丢人状态输掉这场比武。 “老人家,你快撑不住了吧!”占据绝对优势的压制之下,李游书空闲出来的双手摆开架势,那是形意炮拳的起手。 穆瑞安没有回答,如果这时间开口说话被冲撞至泄气,恐怕自己会败的更快。 但老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遭到压制而显露焦虑神色,相反,他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事情。 李游书看不见穆瑞安的神色,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询问,内气化臂之上逐渐染上了斑斓的色彩——两臂深黑、两臂幽绿、两臂惨白,是肾水、肝木与肺金三气附加三太子功的夺目特效,在白日之下散发出绚烂的光华。 加上自己双臂的心火炮拳,于体内稳定、中和另外四气的深沉脾土。于此,五行之气被李游书熟练掌握、收发自如。 看台上,刘月亭轻拍膝盖,向前倾身并以“鹰顾”之法增强观察力,不愿放过这比武的任何蛛丝马迹:“要结束了!李游书要结束战斗了!” 刘月亭一语中的,擂台上忽然中止了快拳的连击,李游书冲穆瑞安蜷曲的身躯高呼一声:“老人家,我要上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却停顿下来,在刹那的延迟之后方才迟疑着发出了手中的炮拳心火。 “慢了!!” 穆瑞安的怒喝响彻全场,其敦厚的身躯向前一拱带起冲撞的整劲儿,在闪过李游书炮拳攻势的同时躬身似挽弓、缩臂如搭箭、双眼若鹰瞳,直直瞄准了李游书的下颌。 八极拳·金刚八式——降龙! 已经来不及闪躲,斜上方发力的冲拳直捣李游书下颌,炸裂的劲力带起暴烈之涟漪向四下狂吼而去。穆瑞安的一发震脚震碎脚下擂台,大地反馈的劲力沿身躯一路向上直达拳锋,完完全全地作用在了李游书的下颌之上。 伴随骨骼碎裂的声响,李游书的视野被八极拳的十字劲震得一片模糊,在被那招八极降龙击飞、又被穆瑞安拉扯双臂向下猛拖之际,他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他是怎么将右手复原的?! 而后,飞来的膝顶重重落在李游书脸上,顿时撞破他的鼻腔、撞歪他的鼻梁,令其向后腾空飞去,头颅着地重重摔在了擂台边缘。 抓住一瞬机会完成了致命的反击,穆瑞安活动着右臂手腕,在咔咔的关节响动中凝视李游书趴伏不动的身躯,冷笑道: “逼得我用出这功夫,确实小看你了。” 第四八九章 邪功 “噬嗑”一词源于《易经》第二十一卦。刚柔相济,震阳离阴。噬嗑乃“咬合”“咀嚼”之意,象曰:“运拙如同身受饥,幸得送饭又送食。适口充腹心欢喜,忧愁从此渐消移。” 但噬嗑卦从下自上的六条爻辞,将判断词予以删除后组成的,却是围绕刑罚展开的令人不明所以又深感不祥的辞令——“屦校灭趾;噬肤灭鼻;噬腊肉,遇毒;噬乾胏,得金矢;噬乾肉,得黄金;何校灭耳。” 仿佛冥冥中的天意,也可能是创始之人故意为之。曾有一门以“噬嗑”命名的武功,同样在岁月长河中留下斑驳血迹,充满了诡异与不祥…… 当李游书被穆瑞安一招八极降龙接提膝顶撞打飞出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时,游走涣散的精神世界中响起了他的疑问。 那个死老头……是怎么破除卸骨擒拿在他手腕中垫入的罡气的…… 魏若熙的卸骨擒拿术相较普通擒拿功夫多一分危险,正是得益于家传五步穿心指的罡气——将稀释的罡气打入错位的关节中,便足以令对手无法将关节重新接续。 明明已经卸下了他的手腕,明明已经将罡气垫入了关节。为什么穆瑞安右拳打出的八极降龙仍然刚猛暴烈,几乎将我的下颌打得粉碎呢? 而后,他回忆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当他将肺金、肾水和肝木之气附加于三太子功的内气手臂上,企图以三劲将穆瑞安防御彻底摧毁再以炮拳结束战斗时,意外发生了。 他的内气手臂连带那些含带不同属性的内气都尽数化散,令他诧异后方才出拳、攻击出现迟滞,让穆瑞安瞅准时机躲闪过去并打出了致命反击。 综上,李游书怀疑他的内气被打散了——在外成形的也好,施加于穆瑞安体内的也罢,全都被强行扭转了性质并…… 将它们给吞噬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的精神恢复过来,随即便听见身边传来了刘文昭的声音。 “游书,游书!” 刘文昭轻拍李游书肩膀,主要还是因为他此时下颌被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贸然拍打脸颊可能加重他的伤势。 “游书你怎么样,你说句话!” 主席台上,刘见心通过麦克风向刘文昭问道:“文昭,他死了没?” 见状,刘文仙眉头紧皱紧紧握拳。而刘文爵则面露轻笑,似有嘲讽。 刘文昭没回话,见李游书睁开眼睛更加坚持不懈地拍打他的肩头,并非常强硬地去扒开了李游书的眼皮,企图让他更加清楚地看见自己:“游书,别闭眼听见没有?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要闭眼!” 朦胧间,刘文昭在李游书眼中的形象扭曲变幻,竟然变成了林回雪的样子。 于是李游书笑起来,抬手去拍了拍刘文昭的手,缓缓说道:“刘姨……你现在可真……像我妈。” 见李游书还有意识甚至开起玩笑来,刘文昭松了口气并抬手道:“他没事!我们认——” “输”字还没说出来,李游书一伸手捂住了刘文昭的嘴巴。 “刘姨,不认输。”李游书此刻满嘴鲜血,鼻腔里也正向外迸血,情况看来是极为凄惨的,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而刚毅,含带着誓要报仇的狠劲儿。 刘文昭低头看向李游书,把他的手从嘴上拿开,惊呼道:“你疯了!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怎么跟他打?我都怀疑你现在能不能看清东西!” “可以看清。”李游书回答得果断干脆,并在回答了刘文昭的问题后双手拍击地面,从地上腾身而起。 此时穆瑞安正站在不远处对插袖口向这边投以注视,见李游书拍地起身不禁一怔。 而李游书则双手扶住鼻梁猛地一拧,伴随“咔嚓”一声脆响将鼻梁扶正,将鼻腔里的残留血块给擤了出来。 刘文仙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此时她怔怔地抬头望向李游书背影,看着他将衬衣从身上撕下擦去满脸血迹,扶着颈侧扭转因遭受重击而微有错位的颈骨,那傲岸倔强的姿态不由得令她转忧为喜,无奈摇头:“真是个倔小子。” 说罢,刘文昭跳下擂台,走回了主席台。 刘文爵以为刘文昭会主动弃权,见李游书仍然站在台上便侧目道:“文昭,你要让那个小伙子继续打么?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再打下去也是无益了。” 刘文昭闻言冷笑:“既然他想打,那就让他继续打嘛。” 刘文仙此时坐得久了屁股发麻,便两腿搭在桌前半躺在椅子上,为姐姐帮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小子既然要留在台上,要么就是不怕死,要么……” 女人的目光射向刘文爵,不怀好意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要么,就是他确实有办法把你那边的人给活活打死!” 擂台上,沉默无言的李游书将染血衬衣扔下擂台,显露出健硕身材和古朴龙纹,同时解开头绳开始重新扎头发。 观众席于静谧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诡仙门一条重要原则就是不要死磕,如果当下无法将目标杀死,拼死一搏未必就能杀得了,但将来未必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当李游书身受重伤还坚持待在台上的时候,他们便认定李游书是咬牙死撑,败局已定。 怀揣这种想法的还有穆瑞安,他冷笑着端详李游书一系列动作,说道:“怎么,拖延时间恢复体力?没用的。” 李游书爱答不理地瞅了老人一眼,绑好头发后将手捏住下巴用力一掰,将被打到错位的颌骨复位后开口了:“我问你,你刚才用什么功夫吸走了我的内气?” 话音一落,穆瑞安的身影爆冲而来向李游书横推一掌,而李游书则仰身猛踹,一记侧踢正中穆瑞安侧肋,将他的攻击给拦截下来。 穆瑞安中了一招,侧肋隐隐作痛同时撤身变换身法,腾挪至李游书身侧又出撑捶,被李游书以太极云手拨开。 “没想到你的察觉竟然如此敏锐,”二人相距不过咫尺,穆瑞安凝视李游书低声说道,“既然你发现我吸走了你的内气,是什么功夫你应该就心知肚明了!” 伴随穆瑞安的话语,一股强大的吸力自他与李游书接触的手臂传来,将李游书的内气强行扯引过去。 “这是……”错综关联的叙事在一瞬汇集,令得李游书将那功夫脱口而出,“噬嗑令!” 感受到李游书的内气正被自己吸收进来,穆瑞安发出一声狂笑:“你猜对了!” 冲天掌再击下颌,这次李游书眼疾手快躲开了穆瑞安的进攻,他骨折的下颌和鼻梁、受损的大脑都在赵家肉身不坏神功摩诃萨埵法的加持下恢复,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去承受令人痛楚万分的八极拳招式。 看台上蚩玲急得直拍刘月亭大腿,把刘月亭拍得龇牙咧嘴:“哎哎哎,你别打我了,待会儿我还要上台呢,你现在给我打折了腿我待会儿上台演铁拐李啊?” “游书哥要输了!游书哥要输了!”蚩玲指着擂台向刘月亭焦急说道,“他刚才中了那招八极拳,现在估计已经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了,他怎么还不认输啊!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刘月亭闻言撇嘴,伸手拽住蚩玲的腮帮子用力扯了两下:“李游书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觉得他要输了还情有可原,你对他没有信心,我可得替他好好惩罚你。” 蚩玲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在刘月亭面前终究也还是个小妹妹,被他拽住脸颊便疼得露出了乖巧神色来:“哎哟哟,别拉了,会导致皮肤松弛的!” 刘月亭不依不饶,同时凝视擂台上将李游书咬住不放的穆瑞安的身影,沉声道: “那个老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李游书绝对会赢的。” 第四九〇章 演技 八极的挨帮挤靠、近身缠斗的格斗方式给了穆瑞安藏匿夺人内气之法的掩蔽,伴随他一次次出招、李游书一次次格挡,那神秘而不祥的呼吸法便开始天狗食月般一块一块地贪食着李游书内气,让老人逐渐从不利状态恢复,精神饱满、气力充足,越战越勇。 而李游书则在避退和格挡中变得愈发被动,汗流浃背地向穆瑞安问道:“为什么你会这门功夫!” “呵呵,凭你会千百武艺、各门神通,难道就不许我也吃点野草、得点外财么!”说罢,连环的探掌拍击而来,李游书以咏春日字冲拳拦截,在格挡的同时又被不经意地夺去了不少内气。 穆瑞安见李游书愈发衰弱,坏笑着施加暗腿,向他小腿低扫过去。李游书防御不迭,被老人一招扫翻在地,翻滚着躲开了他的震脚重踏。 见擂台上李游书被打得越来越狼狈,观众已经对这比武失去了兴趣,只等穆瑞安赶紧出手结束战斗,好让他们能看到接下来的精彩对决。 李游书连连翻滚后撑地起身,穆瑞安得意洋洋地瞅着他,开口道:“小子,让你知道了我会噬嗑令的事情,你就活不得了。反正都是要死,今天我不妨多跟你显摆几句——徐参那小子之所以能当上会长,徐临观之所以能像如今这般把控武行、呼风唤雨,那可多亏了有我啊!” 对年徐参当上会长的事情,李游书也是略有耳闻,当下喘息不止地问道:“难道,当年打伤了上任会长田求安的人就是你?” 穆瑞安笑而不语,再次向李游书冲去,一招铁山靠硬撼而来。李游书见状也回以铁山靠,二人以同样的招式相互碰撞,而后李游书便因为内气遭到掠夺而被气力更加充盈的穆瑞安给撞飞出去,跌跌撞撞退到了擂台边缘。 “不光是田求安,当年三皇炮捶的首徒云臣鑫也是我打伤的,不过那小子功夫不错,从我手上给逃走了。”胜券在握,李游书生死全在他一手掌握,穆瑞安有些得意忘形地笑着,向他炫耀起来,“不光是这些,当年不服管教的那些门派——三才剑、二郎独臂拳,还有铁指功、鞭劲功、三花奇门等等,那十八门二十宗的事情,哪一个也有我参与其中!从你们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老子就已经跟徐临观亲密合作了!” 说着,穆瑞安举起右手,小小的螺旋气旋在他手中凝结起来:“就凭这噬嗑令,这武行已经基本没人能与我相抗一二!” “我明白了,”李游书呼哧呼哧地喘息起伏,凝视穆瑞安说道,“你当年正统修习的是霍氏八极拳,而之所以修炼无漏金身,完全还是源于你掌握噬嗑令后的不安全感。” 李游书的怀疑合情合理,毕竟无漏金身确实对于抵抗抢夺内气这种手段有奇效。穆瑞安双拳握得咔咔作响,向李游书狞笑:“看来我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三年前,我从败于你手的安奉铭口中得知你也会噬嗑令,那时我的心里便感到一阵狂喜,但同时也有一阵担忧!” 说着,穆瑞安抬手向李游书猛地一扯,强大的吸力扯动李游书体内内气,令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向穆瑞安滑了过去。 “李游书!我就知道这世上一定还有其他人学会了这门邪功!”见李游书离自己越来越近,穆瑞安右手变作手刀,做好了一击斩断李游书咽喉的准备,“但是很遗憾,我绝不能让这门功夫被其他人学会,绝对不能!” 李游书企图扎下马步抵抗对方的拉扯,但噬嗑令的吸引过于强力,即便是用尽全身气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穆瑞安致命的手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无力反抗的李游书进入了穆瑞安手刀的范围之中。 “你想独占这门功夫,让整个武行都无人能与你抗衡……对么……” 穆瑞安此时忘乎所以,早已不再掩藏心思地狂笑道:“废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哪个不想登峰造极,哪个不想立于绝顶!什么狗屁定戢会会长,什么狗屁临江集团董事,在武人眼中,那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天下第一’的威名才是实打实的荣誉!这噬嗑令我修习将近三十年才终于达到化人功夫、夺人内气的境界,你如此年轻却已经能够在上次战斗时将我扯引起来,我就更不能让你这样的隐患存在于世了!” “所以给我去死吧,李游书!!!” 言毕,手刀挥舞而过,划过了李游书的残影。 而后,穆瑞安看到了后撤步躲开手刀的李游书的笑容。 “什么?!” “砰砰砰砰砰!”连续的刺拳落在穆瑞安脸上,鼻血顿时从他口鼻之中飙射而出,于半空洒落下来。 捂住酸痛不止的鼻腔连连后退,穆瑞安难以置信地瞅着李游书惊叫:“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逃脱我的控制!” 跳步腾挪的李游书满脸坏笑,冲穆瑞安扬起下巴挑衅:“我就知道你这个老逼登没憋什么好屁。人老奸马老滑,不把自己演得可怜一些、悲怆一些、惨淡一些,怎么从你这里把你知道都给套出来。” “臭小子,你!”穆瑞安闻言大惊,不可思议地再次发动了噬嗑令,向李游书施以强大的吸力。 然而。 “就凭你也想吸我?!”感受到噬嗑令的牵扯,李游书右手一抬用力攥紧,而后仿佛拉住了无形的绳索向自己这边猛地一拽,“你给我滚过来!!” 一声令下,无妄诀反噬过去,将穆瑞安矮胖的身躯给反拉了过来。 “什么!!!” 直拳正中面门,穆瑞安被李游书一拳打得原地腾空车轮般的转动起来。李游书顺势屈肘一记下劈,将穆瑞安给重重砸在了地上。 “咳啊!”便便大腹中了一肘,李游书劲力直达内里,令穆瑞安顿时感觉断肠剧痛,蜷缩在地难以起身。 堪称戏剧性的扭转令得观众们再次震悚,然而此时却无人敢再出声。他们静静地看着李游书的所为,震撼于他这一时地下、一时天上的强烈反差。 如今这年轻人,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个邪魔。 “老头,说说吧。” 在穆瑞安捂住腹部跪伏于地的时候,李游书抬起了右手,电光从他手掌跳跃而出,闪烁起“噼里啪啦”的夺目光彩。 从方才便已目瞪口呆的刘见心见状更是大惊,眯起眼睛沉沉而言:“竟然是雷法……” “二叔,那是什么?雷法是什么?”闻言,刘文昭向刘见心询问,打从刚才开始,她便见台上李游书和穆瑞安两人看起来好像在互相隔空拉扯,这时间李游书竟然在手中凝聚出了闪电,令她同样大为震惊,不得不向刘见心请教。 刘见心摸着下巴,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五雷正法,那是法术啊……文昭,蒋雨生这个徒孙到底是什么来头,他难道还是个修炼法术的方士?” 擂台上穆瑞安满头大汗地听着头顶传来的电流声,整个人此时已经陷入到了恐慌与混乱之中。 怎么可能,同样是噬嗑令,那小子的怎么这么厉害!难道我三十年修炼都还不如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毛孩儿学得快吗! 不可能!不可能!! 见老人不说话,李游书歪歪脑袋追问道:“说话啊老头头儿,我都用这么可爱的称呼叫你了,你就给个回应不行么?”说完,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住地做了个恶心状,“老头头……yue。” 话音一落,朝天蹬直达胸口,穆瑞安挣扎的回击落在李游书身上,顿时将他的内气虚影给踢了个粉碎。 “又是化身!” “答对啦!” 李游书的低扫正中穆瑞安下颌,令他颌骨一击错位后连滚带爬地飞了出去。 “这叫以牙还牙了,老人家!” 第四九一章 噬嗑 二十八岁那年,霍氏八极拳传人穆瑞安名不见经传,眼见当时武行中七大家少当家尽是风光无限,尤其以刚刚接任家主之位的蒋家蒋雨生、魏家魏石一北一南名震华东,无人不服。而同门的师兄弟中也已经有人威名显赫,甚至于有师姐东渡日本开设武馆,名噪一时。而他穆瑞安本人于门内依旧默默无闻,连师父都不曾过多注意。 穆瑞安想成名想到发疯——如果能以一身本领拳打龙文斋、脚踩穿心指,太燕形意、元阳太极、游龙八卦,通通被他霍氏八极打得摧眉折腰,武行里从此都是他穆瑞安赫赫威名,那该是多好的事情。但一觉醒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师父还是那个师父,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 他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也就这么回事儿了,混着公职、练着拳法,一生小有名气而无大煊赫,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而有一天,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走了狗屎大运,穆瑞安偶遇了一次追杀。 一个看起来将将二十出头、也可能尚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被一群身穿统一制服的人追得满街乱窜。从那小伙子回击的招式来看,那人应该是御风堂剑仙流的门人,招式凌厉密集、且年纪轻轻便达到了剑仙流以气化剑、隔空取人的水准。 又是个天妒英才。 穆瑞安看着摇了摇头,心中暗暗想到。当年定戢会百废待兴,不似如今强盛尊严,所以也管不过那么多仇杀追杀、寻仇报怨的事情。 正当他准备离去之时,那被众人追击的小伙子忽然高呼一声:“什么个破功夫就让你们追这么长时间,告诉你们,这功夫小爷早已经学会,秘籍还给你们这帮榆木脑袋,你们就抱着这破书一起进棺材好了!” 说罢,他便将手中一本书籍奋力扔出,投进了距此不远的小河里。 见状,追杀的人群中有人停住脚步,但随即便被领头人喝道:“别管书了!先把那小子抓住,否则后患无穷!!” 于是众人马不停蹄追赶而去,留下穆瑞安一个人在旁静静观瞧。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穆瑞安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难怪那帮人一点都不在意书的事情,是防水材质写就的一本薄薄小册子,而且上面都是藏文,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但能引得剑仙流高手遭到这么多人追杀,肯定不是寻常物件,穆瑞安连忙将其揣入怀中蹑足潜踪遁逃而去。 而后,他购买许多旧书译本自行研究,花了整一年时间把小册子里的内容尽数翻译,方才得知这是本传授呼吸法的秘籍,本是唐朝一在朝官员写就,其人自知功法邪性,练成虽成就神功却隐患无穷,但就此毁掉却又心有不舍,故而将之交予吐蕃友人,求其进行翻译并抄录成册带回雪域高原,从此尘封。 虽然名字有些不明所以,但穆瑞安凭借内容反推,得出这功法是用《周易》一卦象命名而成。 其名,噬嗑令。 …… 脸部遭到李游书沉重踢击,穆瑞安摇摇晃晃撑起身子,头晕眼花、几乎昏厥。 李游书缠绕闪电的身影登时闪现而至,抬手揪住穆瑞安后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怎么,你自己都已经说了十之五六,不把剩下的事情说说?” 穆瑞安瞪着李游书,低声吼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游书瞪起眼睛,厉声发问:“这噬嗑令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学会过这门功夫!!” 穆瑞安奋力一挣从李游书手中逃脱,仰身高踢回旋而去,李游书侧身闪躲,咬牙切齿地瞪着那负隅顽抗的老头子:“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穆瑞安运起无漏金身,但此时心里已经乱作一团——为什么同为无妄诀,李游书却比他强出那么多!难道说这小子真的是天选之人,是人中龙凤?! 没道理,区区李广成之子,一个流离失所、遭遇悬赏,混混似的小子! “明知故问,这功夫除了我之外,另一个会的不就是你吗!!”怒喝一声,穆瑞安脚下碾动,腾身而起向李游书冲去。他要再试一次,他要将自己的噬嗑令开到最大功率,把李游书的内气在一瞬间便全部吸干! 掩饰为撑掌的夺取内气之攻击向李游书打去,而这小伎俩自然也被李游书瞧在了眼里。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对穆瑞安的进攻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臂,沉声道:“好,那我就告诉你,我练的跟本不是什么噬嗑令。” 穆瑞安的掌击挥舞而来,李游书以太极推手回击,轻软地缓冲了他的劲力。而得以与其接触的穆瑞安瞬间发动噬嗑令,巨大的吸力再次传来,企图将李游书的全身内气一瞬吸干。 然而那吸取的螺旋在一秒过后便骤然停止,并在穆瑞安呆愣的注视之下变成了向李游书凝聚的反向回旋——李游书破除了穆瑞安的噬嗑令,并以远远强于他的强大吸力将穆瑞安体内的内气给反夺了过去。 “怎么可能!你、你给我松手!!”惊慌之下,穆瑞安向李游书飞起一脚踢向面颊,然而那一腿落在李游书脸上,却令得穆瑞安的小腿传来了“咔嚓”一声脆响。伴随剧痛,他发现自己似乎骨裂了。 用另一只手搡去了脸上的尘土,李游书正视穆瑞安:“方才的攻击我只是用遍体铜人法防了一下,你之所以骨折是自己的原因。” 在对方的惊讶之下,李游书继续说道:“噬嗑令固然厉害,但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经发现了它的弊端——粗糙的内气掠夺只会让杂质在体内沉积,使得自身内气纯度愈发下降。虽然噬嗑令让你拥有了庞大的内气储备,但同样也在让你丧失身为武人的内气独一性,所以缠绕在你攻击之上的内气愈发不纯,效果也开始大打折扣。要不是有无漏金身的帮扶,现在你的内气恐怕早就变成个乱七八糟的四不像了……虽然现在已经是了。” 顿了一下,李游书继续说道:“这也难怪,要不是你四不像的内气和受到无妄诀影响而异变的招式,田求安和云臣鑫两人也不可能直到被打败都看不出你的路数。” 越来越大的吸力令穆瑞安难以逃离李游书的拉扯,他惊恐着、张皇着,发出凄厉的喊叫:“你,你在干什么!” 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李游书脸色愈发阴沉下去:“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这功夫隐患无穷,但诱人的效果却令你无法抗拒,对吧。” 从李游书的眼神中,穆瑞安察觉到了危险,惊慌失措地高呼道:“裁判,我,我!” “砰”的一声,李游书粗暴地捂住穆瑞安的嘴,踩住他肩膀将他踩得跪了下去,同时以低沉到令人恐惧的声音说道: “既然这害人功夫你不肯自己放弃,我就帮你扒下来。” 第四九二章 褫夺 擂台上的惊变令观战的刘文爵、蚩琚与柳朋都深感骇然——李游书一手捏住穆瑞安嘴脸令其无法发声,另一手扯住他手腕,并踩在跪伏于地的老头子的肩膀上,呈现出绝对压制的态势。肉眼可见的气旋于其左臂拧转飞旋,而穆瑞安则在那螺旋的牵扯中发出张皇惊叫,然而却被李游书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的噬嗑令此时全然无用,即便是通过体呼吸从外界疯狂地射去能量以弥补被李游书豪夺的内气,但年轻人手臂之上的气旋所产生的恐怖吸力完全不是他噬嗑令所能比拟,每秒夺取内气的差额根本无法由噬嗑令从外界摄取以弥补。 最让穆瑞安惊悚的是,噬嗑令的效果在以足以明显察觉的速度衰弱下去。 “你、你在做什么!!”穆瑞安大骇之下想要挣扎起身,然而李游书以千斤坠劲力踩住他肩膀,如同巨石压盖其上,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李游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的他在全神贯注处理手头的事情。 噬嗑令……哼。 李游书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功法已经在他知觉其真名前便如影随形地缠绕了他长达七年之久,并且通过方才与穆瑞安的对战,他已经确认当年韩授传授给他的那个能够盗取天地人三才内气的诡异呼吸法,就是噬嗑令无疑。 确实是很强大的呼吸法,强大到即便是同样拥有此功法的自己在面对时也不得不小心对待、谨慎处理。但他并不畏惧——当他回首再观,重见当年竹节山一夜时方才发现,仿佛透过时间长河与隔绝未来的屏障,韩授在看到李游书自身产生的第一个呼吸法“自食”后便似乎已经知晓了他未来的造化,故而将噬嗑令传授给李游书,并被其如命运使然般阴差阳错地创造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呼吸法“无妄诀”。 所以现在李游书手中所握的,是更胜噬嗑令一筹的利器。区区邪功,在无妄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掌握在穆瑞安这种人手中确实不祥。 想到这儿,李游书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对穆瑞安出手了。 爆鸣声响彻擂台、内气涟漪向四面八方狂飙而去,穆瑞安察觉到李游书并不是想要伤害他,他的目标根本就不在将自己打败。 他是要将噬嗑令打败。 下一秒,身体中某物被抽离的感觉清晰明了地出现在穆瑞安身上,他明白了噬嗑令逐渐衰弱的原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功夫,但李游书把他的呼吸法给抽离出来了。 “李游书,你!你做什么!!不准碰我,给我放手——!!”穆瑞安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扭动身躯企图摆脱李游书的控制,然而李游书双目闪烁冥冥微光,周身产生的压倒性劲力已经令穆瑞安动弹不得。 “不!你知道我为了修炼这功法花了多少年吗!凭什么生杀予夺要被掌控你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败局已定,穆瑞安面目狰狞、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向李游书投以仿佛将其燃烧的愤怒目光,“李游书,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小辈,一个被定戢会和塞洛斯悬赏的猎物,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话音一落,李游书手缚苍龙、奋力拖拽,在众人不可视的虚空中将穆瑞安自恃无敌于武行的呼吸法“噬嗑令”给愤然抽离,而后全力紧握,将其瞬间捏碎在了手掌之中。 做完这个,李游书终于松开了对穆瑞安的压制,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般失神地转身走出几步,留下满头大汗的穆瑞安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穆瑞安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还抱有幻想地运气而起。 内气依然存在,甚至于较之以前更为纯净了些。 可他的噬嗑令,不见了。 “没、没有了……”双手发出阵阵颤抖,穆瑞安惊慌地感知着体内行气路径和内景,虽然无漏金身尚且存在,但那个他赖以争锋、企图以之武行称雄的噬嗑令,没有了。 而此时李游书也在走出几步后呆愣愣站在了原地。说实话,方才不过是意气用事,想要用无妄诀来压制噬嗑令,尝试将它创造的内气给抽离,但却凭借着本能将那呼吸法本身从穆瑞安的体内剥离出来,彻底销毁了。 他的无妄诀,从吸收净化驳杂能量转化为源源不断的生机,到复制和重现他人呼吸法,如今竟然已经能够将别人的呼吸法强行剥夺毁灭…… 看着自己那只将噬嗑令捏碎的手,李游书不由得皱紧眉头陷入怀疑——噬嗑令与无妄诀,到底哪一个才更像是邪功;穆瑞安和我,又到底哪一个更像是邪恶之人呢…… 擂台上的情况令多数观众都不明所以,只有主席台上的刘见心和诡仙门的五位分堂主,加上蚩琚柳朋等功力深厚之人方才凝神静气间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李游书方才使用了一种与穆瑞安效果类似的呼吸法,但明显他的呼吸法更胜一筹将穆瑞安完全压制,最后将其抽离体外并完全地销毁了。 最重要、最恐怖的信息是:李游书,能够平白地将人呼吸法肆意毁灭。 “那小子……”紧紧咬牙注视着李游书背影,刘文爵双拳紧握,心中暗想,“如果他真的把穆瑞安打出个好歹来,恐怕之后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定戢会都免不了要问责……这李游书还真是个麻烦鬼!” 更讨厌的是,这场比武出师不利,第一局刘文爵队便眼瞅着要输了。 擂台上李游书听见背后脚步声回过神来,穆瑞安的身影凶猛奔来向他打出一记八极劈山掌,而李游书则以拳击抱架摇闪躲过,跳步向后企图退出对方攻击范围。可穆瑞安此时发疯一般狂吼着,死死咬住李游书以圈掌挥扫攻其腰腹,大有不死不休的疯狂态势。 “李游书!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穆瑞安双眼血丝密布,狂叫着向李游书连连出招,擂台伴随他一次又一次震脚而发出阵阵摇撼,几乎要被踏为一片废墟。 虽然穆瑞安进攻威力提高不少,但李游书依旧没有放在心上,以龙文斋步法“走龙蛇”和诡仙门“鬼影夜行”产生迷乱残影,轻松写意地躲过了穆瑞安的进攻,同时沉声说道:“跟你说过了,我练得不是什么噬嗑令。而且这噬嗑令留在你身上就是个祸害,所以我把它给抽出来了。” “你怎么敢这么做!竖子狂徒,你给我拿命来抵偿!!” 面对已然失去理智的穆瑞安,李游书不无悲哀地投以注视,在以快拳连续截击穆瑞安手肘、中断其攻击的同时继续说道:“你想法挺好,习武之人终点大概确实是求道,但是一想到你滥用那个邪功可能会威胁到我的那些亲朋好友,我就打心底不想让你再用这功夫害人——你就当我是小心眼儿、是见不得人好吧。” 说罢,李游书紧紧握拳,肺金之气凝练于拳锋,一记俄式大摆拳重创穆瑞安脸颊,将他打得向侧后连连退却。 而李游书则在腾挪跳转的鞭腿追击下连连摇头:“没有了噬嗑令,难道你连无漏金身和消力都不再相信了吗?” 穆瑞安闻言一愣,在李游书冲来之际心中惊呼:对,还有无漏金身,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受重伤,明明还有余力,我还可以—— 快到仿佛融入空气的一击鞭腿划过了穆瑞安的下颌,将他那想要继续坚持下去、将李游书击倒的想法给彻底粉碎,并伴随模糊的视野一起被回身接上勾拳的李游书打飞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过于迅速、过于干脆、过于流畅! 在穆瑞安砰然跪地的声音中,李游书潇洒转身,抬手扶额撩起垂落长发。 “现在是比武,就不耽误别人时间了。关于噬嗑令的事情事后我会再去问你的。再会,老人家。” 第四九三章 场外突袭 一个担任裁判的诡仙门人上台去检查穆瑞安情况,用力在他脸上拍击两下看是否能够叫醒。尝试无果后冲主席台抬手摇摆,示意穆瑞安再起不能。 在如深夜坟场般的寂静中,李游书缓缓走下擂台。刘见心以指尖轻轻敲击麦克风,笑着说道:“看来等不到穆瑞安起身了,第一场胜利的是李游书。” 顿了一下,老人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么说有失偏颇,但这场比武我看的非常满意,非常非常满意。” 胜负已分,蚩琚缓缓起身打算离开观众席,柳朋向他问道:“你去哪里?” “接人。”蚩琚的回答简短干脆,“刘文禄不上台了,刘文爵托我请来一个替补。顺便去办些事情。” 几个诡仙门人上去将穆瑞安给扛了下去,而李游书则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回观众席。擂台由于受到穆瑞安震脚的重击而崩塌散碎,所以需要花些时间重新搭建。观众在这期间可以自由活动放松,而刘文昭在此时也公布了第二场比武的双方姓名:“第二局,刘月亭,对,蚩琚。” “月亭堂主竟然要上场,难道他要违逆文禄堂主的意思么?” “谁知道啊,没准儿他跟文昭堂主更亲近吧,毕竟是个连门主都捉摸不透脾性的怪人。” “他妈小点声行不行,你想死啊?” “哎呀,月亭堂主很大度的,从来不在意咱们这些闲言碎语。” 在离席观众的议论声中,刘月亭迎上李游书,伸手拍拍他肩膀:“厉害啊你,我就知道你肯定打得过他。” 蚩玲这时间也欢欣地围着李游书蹦跳:“游书哥真厉害,游书哥真厉害!” 李游书轻叹一笑,无奈耸肩:“只是没想到打得这么艰难,我还想着速战速决呢,结果反倒被他抓住机会反打了两次,都给我打吐血了。” “游书哥,你下巴没事吧?用不用我帮你……”蚩玲说着伸手要去碰李游书脖子给他种蛊,李游书连忙握住她手腕拒绝了。 “我我我我已经没事了,不用给我用蛊疗伤,有点……受不了。” 刘月亭观望着搭建擂台的进度,说道:“估计那擂台搭得很快,我在这里等个一时半刻也就差不多了。让小冯领你们去我办公室吧,先给你找身衣服凑合穿,顺便把你这一脸一脖子血都好好洗洗。” 冯雨霏听见刘月亭的命令便向李游书抬手相让:“游书少爷,请跟我来吧。” 李游书点点头:“我不是什么少爷,你叫我李游书就行。” 蚩玲高呼一声:“我也要去!” “那你就跟李游书一起,待会儿上了台我没法保护你,你也确实得待在他身边确保安全。”刘月亭冲蚩玲挥挥手,心里窃喜这活力旺盛、过于吵闹的丫头片子终于能跟着李游书一起离开,自己在上台前多少能有点时间入定找寻一下难得的平静。 …… 跟冯雨霏进电梯后,蚩玲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胳膊:“游书哥,你这个纹身真赞!” 李游书看了看蚩玲,伸手指指她肚脐右下方的黑白敛翅飞蛾纹身笑道:“你这个大扑棱蛾子也很好看啊。” “对吧对吧?咱们都是很有品味的人呀!”蚩玲抱着膀子,显露出得意神色。 冯雨霏在旁并不说话,但忍不住冲李游书和蚩玲的纹身瞥了两眼。 “游书哥,你为什么要纹这么大面积啊?不痛吗?”花间龙纹从右肩头前后的肩窝、肩胛一直延伸至臂弯,面积的确不小。 李游书微微一笑,但其笑容与之前的放荡不羁相比多了一分沉重的心事:“是……我前女友给纹的。她是个纹身师。” “哪一个?若熙姐之前的那个吗?”小姑娘对于李游书的情史很感兴趣,冯雨霏站在电梯间按钮前,此刻也支起耳朵来静静听着,对李游书这个连他家堂主刘月亭都高看几眼的高手颇感兴趣。 李游书用鼻腔长长地呼出一团浊气,像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哀叹:“是啊,是若熙之前的那位。不过咱们还是不要谈她了,我不想提。” “哦。”蚩玲以为李游书被那个女人给伤了感情所以不想提,便也没有多问。 也恰在此时,伴随话题结束电梯间传来“叮”一声到层提醒,电梯门缓缓打开,迎面显露出了蚩琚不苟言笑的面孔。 蚩玲见状惊呼一声:“二伯!” 蚩琚并不答话,抬手便向蚩玲抓了过去,而李游书眼疾手快扯住蚩玲往自己身边一拽,另一只手挥击摆开蚩琚右臂,探身向前打出崩拳。蚩琚后撤步跳开,李游书、蚩玲和冯雨霏趁机奔出电梯来到了走廊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凝视蚩琚于阴暗走廊中的危险身影,李游书紧握双拳,丝毫不见激战过后的懈怠。 “等我的侄女。”蚩琚说着抬手指向蚩玲,“蚩玲,跟我走吧。” 蚩玲躲在李游书身后,一双杏眼中射出狠厉光芒,厉声问道:“二伯,你把我爸妈怎么了!” 蚩琚摸摸下巴,颇有几分漠不关心的样子:“你爸妈被我下了剧毒,现在估计已经死翘翘了。你爸先不说,他的水平多少还能撑两天;你母亲又不懂毒术蛊术,可能这时间尸首都烂掉了吧。” “你说什么?!”蚩玲闻言脸色惊变,惶恐瞬间变作勃然大怒,怒喝一声从李游书身后闪出身形,从腰后拔出短刀向蚩琚冲了过去,“王八蛋,我杀了你!!” 李游书伸手一抓没有将蚩玲拦下,高呼道:“蚩玲,回来!”可蚩玲如今已经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李游书的劝阻。 目的达到,蚩琚冷笑着张开双臂,邪诡的巫术纹章在他双手之上缓缓浮现,已然瞄准了蚩玲的身影。 “你给我爸妈偿命!!”蚩玲怒吼着挥舞短刀,紫色的斩击化作无数回旋飞刃,在狭长的走廊中回弹盘旋变换着轨迹向蚩琚袭去。 这是蚩玲的拿手好戏,凭借轻盈而柔软的身躯以及变幻无方、无迹可寻的攻击模式扰乱敌人,瞅准时机一击绝杀。 然而蚩琚终究是内门的门长,面对蚩玲的攻击只是左右腾挪便将其全数闪过,并同时低头看向已经冲到自己身前、准备挺刀直刺的蚩玲。 “哼,不愧是蚩闲的女儿,有点本事!” “闭嘴!!”蚩玲短刀向蚩琚下颌猛刺,刀刃攀附的淡紫色内气延长刀刃长度、令刀尖更加锋利,顺畅无阻地刺入蚩琚下颌,穿透喉舌鼻腔、大脑组织,最后从头顶刺了出来。 然而是很诡异的手感,蚩玲自己也感觉了出来,当下运起埋入体内的蛊术,如炬慧眼看向蚩琚被一刀毙命的尸体,顿时便拨云见月看穿了这虚假的替身。 “幻身咒!是什么时候!!”看着蚩琚涣散的躯壳,蚩玲惊呼一声急忙后撤,却发现自己的短刀连带手腕被显露真身的蚩琚挟住,根本无法逃脱。 “方才你暴怒之下精神动摇,要给你下幻身咒,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说着,蚩琚以右手咒印向蚩玲挥击而去,“这下看你怎么逃!!” 踏步声紧随而来,李游书横眉立目,一招大悲掌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将整个走廊照得十方明亮,令得蚩琚下意识眯起眼睛躲闪强光。 与此同时,冯雨霏抽身而至以无救爪攻击蚩琚手腕,迫使其松开了对蚩玲的挟制,伸手拉住蚩玲向后便退。蚩琚想要追赶,然而面对李游书的攻势亦不敢怠慢,将本要打向蚩玲的一掌去攻击李游书,与其大悲掌碰撞在一起。 “砰”一声巨响,走廊里几扇门窗玻璃因之崩碎飞溅,李游书与蚩琚因彼此掌力而向后猛退,李游书同时向身后冯雨霏高呼:“出招,连我一起打!” 冯雨霏闻言右手一攥,于掌中以内气凝结出剧毒的飞针,向李游书和蚩琚两人投掷过去。李游书运起遍体铜人法,将袭来的飞针尽数弹开,而剩余飞针则密密麻麻地向着蚩琚飞袭而去。 蚩琚面如寒冰,显露骷髅印记的左掌向前推出,如鬼哭的呜咽响彻走廊,将那飞针劲力卸去,变回无形内气化散消弭。 而后,李游书与蚩琚各自站稳,凝视着彼此。 而蚩玲在得知父母的死讯后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双眼瞪得血红,流下泪来。 第四九四章 致命困境 “没想到你至此还有这么多余力……”盯着李游书傲岸挺拔的身姿,蚩琚面如死水、古井不波开口说道。 而李游书则紧紧咬牙,看看在冯雨霏搀扶下有些站立不住、双眼充血的蚩玲,又看看方才对掌时被蚩琚打在右手上的咒印。 “巫术……果然十分神奇。”感受到邪祟自那印记中向身体内侵蚀,阴寒刺骨的邪气如跗骨之蛆,大有穿肠刮骨之势,李游书不由得开口赞叹。 蚩琚闻言冷笑:“不过是最简单的‘五毒噬身印’而已,你又何必过誉。” 李游书双眼一瞪,五雷正法的炫目雷霆缠绕其身,瞬间便将其体内巫术邪祟之气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之前就一直好奇,这也是你们内地的武术么?”蚩琚指指李游书缠绕闪电的身躯,“虽然也能感觉到是内气演化而成的手段,但总觉得不是武人正统,亦非通灵做法,有一种四不像的感觉。” 李游书翻了个白眼,因为蚩琚的觉察十分敏锐,这五雷正法到了他手中,确实变成了术非术、武非武的模样。不过他没有那么多的强迫症情结,好用就行。 “你亲身感受一下不就好了!”话音一落,李游书身影骤然而至向蚩琚直出一拳。轰鸣的闪电自他拳锋爆涌,伴随命中的铁拳激射而出穿透了蚩琚的身躯,并在打碎走廊玻璃冲出大厦的同时引发震耳的雷鸣。 雷光闪耀过后,李游书却眉头紧锁,伸手在自己额头猛地一拍,随后将一只死虫从耳朵里抖落出来:“出来吧,没想到竟然被你种了蛊。” 蚩琚从最近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游书:“没想到竟然被你识破了障眼蛊,了不起。” 李游书将蛊虫捏碎在手中,冷声道:“我早该提防——最开始在电梯间把你手臂摆开的时候,你就在接触的瞬间给我种下了,对吧。” “观察力不错,”蚩琚点点头,冲那头搀扶蚩玲的冯雨霏说道,“蛊仙门即将跟诡仙门结盟,你这么袒护诡仙门的叛徒,被你们门主知道了恐怕难逃责罚。” 冯雨霏并不畏惧,直言不讳:“在我这边,堂主第一,门主第二。月亭少爷让我招待蚩玲和李游书,我便绝对不会把她交出去。” “哼,忠心耿耿啊。”蚩琚嘴角微挑,而后便迎来了李游书的第二击。 然而这次蚩琚没有出手,因为在他走出的那间办公室里,又一鬼影骤然冲出,向李游书猛地打出一掌。李游书毫无防备,见状连忙扭转身躯回防,虽然拦截下些许劲力但胸口还是中了半掌,倒退至墙边被掌力震得身后墙壁乱颤。 “哟,这就是大名鼎鼎、人人垂涎的李游书啊。”女人笑而撩发,极具妩媚地冲李游书笑道。女人穿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短衫长裤,出掌的手指逸散幽绿毒烟。李游书中招后吐了口血,意识到自己方才被那半掌给打入了巨量的毒素。 蚩琚不出手,向女人催促起来:“快些结束,顺便把蚩玲也杀了。下一场就轮到我了。” “知道啦,你这老大哥就知道指使我这小妹子。”女人娇滴滴冲蚩琚抱怨一声,拧身转掌向李游书袭去。 攻击转眼便到,李游书心中暗暗骂道:该死的,这么短的时间,无妄诀没办法瞬间解毒! 电光火石之间,蚩玲和冯雨霏二人身影冲来,一人出掌一人挥刀将女人身影给逼退回去。 在冯雨霏的警戒下,蚩玲伸手指点在李游书胸口,瞬间将女人打入的剧毒以自身毒功给化解开,青筋暴起地冲她喝道:“左卿舞,连你也要背叛我爸妈?!” 女人仍然是温柔而笑,不言而喻的危险气氛却弥漫开来:“呵呵,玲玲,阿姨也是没办法啊,谁让你妈妈不听劝呢。” “你闭嘴!”蚩玲咬牙切齿地嗫嚅着,如狼似虎地凝视着左卿舞,“不准叫我玲玲,你不配……!” 左卿舞见状往蚩琚身边躲了躲:“蚩二哥,看来咱们今天没办法在这里要玲玲的命了,不如还是去打擂吧,来日方长。” “嗯,我也确实没工夫在这里继续待下去,那边的比武估计快要开始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临了,左卿舞忽然扭头看向李游书,笑眯眯说道,“柳仕如,还有一个叫……文彬的?他们是去中庆救蚩玲爸妈的,对么?” 李游书闻言浑身一震:“你把他们怎么了?” “不清楚,不过诡仙门在云滇省的人已经被收买了,所以我临行之前部署了瓮中捉鳖的计划,他和柳家的小姑娘可能已经被乱刀剁为肉泥了。”左卿舞言语轻快,说出的却是令人动摇的话语。 蚩玲此时早已震颤不止,雪上加霜的消息令她此时陷入了呆滞。 “别浪费时间了,走。”蚩琚说着转过身去,在左卿舞的陪同下一起冲进旁边的办公室跳窗而出、手扒墙壁,于高楼外墙攀援而下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待到那两人走后,蚩玲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冯雨霏见状连忙蹲下身去搀扶她:“蚩玲小姐,您怎么样?” 蚩玲眼窝深陷、惶恐满脸。伴随思索,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流淌而出,浸湿衣衫:“连左卿舞都背叛了我妈,那他们……他们……” “他们不会死的!!”李游书震声一呼,怒喝在空旷走廊之中回响,令得蚩玲和冯雨霏都浑身一颤。 惶恐无助之下,蚩玲扭头看向李游书:“游书哥……” 李游书擦去吐出的毒血,走到蚩玲面前蹲下身伸手轻抚她的脑袋,以坚定不移的眼神与蚩玲对视:“难道你不相信你的文彬哥了吗!他临走的时候说的是一定把你爸妈救出来,那他就绝对不会食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拼了命地保护你,就是因为对文彬的承诺深信不疑,所以我要让文彬对我同样报以信赖!” 蚩玲闻言颤抖着掏出手机,泪流满面地拨打文彬电话,可传来的依然是“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可是文彬哥、文彬哥他……” “蚩玲,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文彬,那他的努力还有什么用呢。”李游书心里同样对文彬的情况感到火烧火燎,但眼下情况如此,他必须相信文彬救出了蚩玲的父母,这是他对兄弟的信赖。 “文彬,绝对不会出事的。” …… 观众席这边,刘月亭双目微闭凝神静气,在平缓而沉静中找寻着上擂台前的最佳状态。 “吸气~” “嗡!嗡!” “呼气~” “嗡!嗡!” “吸气~” “嗡!嗡!” “呼……妈卖批的,谁啊一遍一遍的,没完没了。”抱怨着在关键时刻打来电话扰乱他心境的人,刘月亭掏出手机来看了看。 是李游书。 “嗯?碰上麻烦了?”刘月亭见状火气顿消,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李游书用毛巾擦拭着头颈各处干涸的血迹,又将沾满鲜血灰尘的双手泡进温水中,开着免提喊道:“不是我找你,是蚩玲找你!” “蚩玲找我?干什么?” “月亭哥,是我。”电话那头蚩玲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跟之前嘻嘻哈哈的语气判若两人,“月亭哥,我要求你个事情。” “你说。” “待会儿上台,你帮我杀了蚩琚。” “幺妹儿,你这有点强人所难啊。” “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你是诡仙门的堂主,杀个人对你来说只有简单或难,没有做不到这个选项,对么?”蚩玲顿了一下,而后给出了合理的提议,“你就当是生意,事成,我给你一千万。” “哟呵,好买卖,值李游书两个人头了。”刘月亭见钱眼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好,就这么说定了。” 挂掉电话,刘月亭把手机随手丢给身边一个观众:“劳驾,帮我收着。” 随后他便看向已经搭建完毕的擂台,伸个懒腰、拍拍脸颊打起精神,迈步向擂台上走去。 “果然我还是对钱更感兴趣——开市大吉,万事亨通!” 第四九五章 邪诡相争 “怀安那小子呢?我明明派他来杀了蚩玲,为什么没看到他的人影,难道他已经被干掉了?”跟随蚩琚来到观众台后,左卿舞向他问道。 第三次杀蚩玲不能得手,蚩琚的面色十分不悦,随口回道:“他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反正我是没见过他的人影,要么是逃走了,要么就是被蚩玲那死丫头给弄死了。” “那也实在是没办法,毕竟他是蚩闲夫妻养大的,就算背叛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何况他本来就对蚩玲情深义重的,不舍得下手也情有可原。”左卿舞对于此事毫不放在心上,对徒弟死走逃亡的可能情况漠不关心。 蚩琚也没有再回应,因为这时间擂台已经搭建完成,刘文昭正在呼唤第二场比武的双方登台。 蚩琚为人深沉低调,自观众席起身缓缓下场上台,左卿舞则冲他背影挥手,相当敷衍地给予鼓励:“加油哦,蚩二哥。” 另一边,刘月亭则迈着轻快步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刘见心见孙子身形轻盈、神情快活,三分疑惑七分快意地冲刘文禄问道:“你儿子这是碰上什么好事情了,高兴成这个样子。” 刘文禄捂着眼睛,没眼看地摇头道:“他总是那个样子的,从来不嫌丢人。” “乐观是好事,没什么丢人的。”刘见心笑而点头,“他这个状态赢面不小,即便输了想必也能全身而退。” 刘文仙这时间又变了个姿势,两腿收在椅子上踩着,略带挑衅地说道:“最好是赢了啊,那接下来我们就算连输两场也没关系,反正姐姐早晚能把刘文爵打出屎来。” 刘文爵闻言没好气地斜了刘文仙一眼,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刘见心却捧腹大笑,说道:“那可真是太恶心了。” 刘文昭无奈摇头:“我绝对不会那么干的,文仙你闭嘴。” 闲聊的功夫里,刘月亭和蚩琚上台,两人对视着,蚩琚开口问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刘月亭抿嘴微笑,闻言十分回味地咋舌感叹,而后回道:“你看见一个钱袋子站在面前,难道会不开心吗?” 蚩琚没听懂,也没有追问:“上次你运气好,让你逃了。可这次是擂台上,生死有命、拳脚无眼。看在你是刘文爵的侄子,我给你个投降的机会。” “哈哈哈,大叔,这世上不战而降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我再次也是个分堂的堂主,难道真要当着门人的面向你求饶?” “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刘见心敲打麦克风,还不忘补充道:“月亭,不要开场说垃圾话恶心人。” 刘月亭冲二爷爷叉腰,高声回应:“我没有!” “行啦行啊,废话那么多。”于是老人微笑着宣布了第二场比武的开始。 “两位,开始吧。” 一声令下,蚩琚甩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十几道咒印凌空而起,各自闪耀绚烂扭曲的诡异光芒。 刘月亭这边按兵不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举动。 “小子,我还有事在身,速战速决了。”伴随蚩琚的话语,幽暗的内气以各自所在符咒为基底延展开来,化作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形虚影向刘月亭袭去。 看台上左卿舞见状吹声口哨:“上来就用‘祭灵术’啊,看来这小伙子有点东西。” 见一群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争先恐后奔来,刘月亭深吸口气,内气于体内快速流转凝聚于双腿。 “我有点后悔接蚩玲这个单子了。” 调侃一句后,刘月亭以鬼影夜行身法躲过了第一只攻来的妖怪,而后以必安指运阴神剑,接连不断出手将袭来的鬼影戳翻在地。那些鬼影中了招,向后倒去分裂成更多的小人,紧紧咬住刘月亭身影继续追击。 “啊哟,这都是些啥子鬼东西哦,搞得人鬼火冒。” 见那些人形小怪物忽忽悠悠凌空飞舞继续追击,刘月亭扭转身躯不停躲闪着,忽然发现一道火流自侧面袭来,连忙用掌法“判官印”回击打散,定睛观瞧时,发现是其中一个邪灵张开血盆大口发动的攻击。 “有没有搞错啊,还会喷火?” 惊呼一声,刘月亭腾身而起回旋落腿,一记猛烈下劈重重砸在那邪灵头顶,顿时将其身躯打散成一片虚幻。 看着刘月亭鏖战的身影,蚩琚只是站在那里注视。他要等刘月亭在跟那些无限分裂、不知疲倦的邪灵战斗中消耗体力,而后一击将他拿下。 正思索间,一声爆鸣自对面传来,蚩琚下意识侧身闪躲,便见漆黑深紫的内气从面前一闪而过,如同子弹般飞向远方。 蚩琚回身观瞧,却见刘月亭作指法,双手缠绕内气如同匕首般挥舞刺击,一套密集如雨的进攻便让受击的邪灵尽数灰飞烟灭、再难恢复。 “怎么回事,”蚩琚凝视对面,双手凝练内气构筑巫术于掌心,做好了随时迎击的准备,“为什么祭灵术会被破除……” 看台上并不起眼的位置,看见刘月亭所施展之武术的李晋大为震撼:“原来判官令……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使用的。” 以手刀为主要攻击方式的掌法“判官令”,其真实身份、本来面目,是如同傩戏一般通神祭仙、消灾驱鬼的仪式动作。模仿阴曹判官之肃杀氛围的内气,正是诸如灵鬼妖邪等非自然、非物质存在的克星。 刘见心见状也是轻笑:“呵呵,以指法行运判官令,月亭倒是图方便啊。” 刘文爵闻言疑惑:“方便?” “自己看就知道了。” 在将包围自己的邪灵尽数击溃后,刘月亭登时纵身而去,已经等候多时的必安指直刺向蚩琚的胸口。蚩琚见状连忙躲闪,不提防阴神剑内气流转而出,子弹也似“咻”一声射出,瞬间洞穿了蚩琚的左肩。 “呃!!”男人受击而大惊,脚踏鬼婆婆阵张开结界,企图将刘月亭拉入他以巫术为基底的毒沼之中。 先前已经见识过了巫术的诡谲,刘月亭不敢恋战马上撤身,但手上却是判官印隔空掌法频频击出,被蚩琚以巫毒掌法阻断后全身而退。 待到刘月亭停下身子,蚩琚以蛊虫将中招之处修复,向刘月亭投以阴沉凝视:“看来先前那次对决,你留手了啊!” 刘月亭笑而答道:“不能说留手,只是觉得没有下杀手的必要,所以不出全力而已。” 说罢,阴寒的鬼气在刘月亭周身逸散,六月下旬的初夏温度因他内气的苦寒而骤降,令在场之人忍不住冒鸡皮疙瘩。随着这鬼气的冉冉升腾,刘月亭额前的蜷发被吹起,竟露出了一双全黑无眼白的骇人双目。 诡异阴森的笑容之下,刘月亭用悄悄话的音量轻声道: “咦嘻嘻……不过这次可以下杀手了……” 第四九六章 妖邪在身 人的情绪是容易隐藏的。即便是相处数年的情侣,恩爱十几年的夫妻,陪伴数十年的家人,都很难完全而准确地把握彼此之间的情绪变化。只要稍微调整表情、收束目光、组织语言,人的情绪便能被很好地隐藏。 说到底,人才是最擅长互相欺诈的动物,因为我们天生就拥有最擅长欺诈的组织器官、生理构造,拥有最适合欺诈的财产制度、社会结构。所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在贬损智人种除外生物之低能外,无疑也是对自身人种最擅欺诈的隐言。 然而,情绪变动所引起的变化,于内在却并不容易被隐藏——恐惧之时,瞳孔放大;愤怒来临,血压飙升;兴奋会带来心跳的加速;悲伤则令儿茶酚胺分泌过度,导致心脏供血不足引发真实的心痛。 内气也是如此,作为习武之人凝练于身的形而上的力量,如果在战斗中与经验丰富的武人相遇,它所含带的宿主情绪便能够被很好地解读。 此刻,擂台上刘月亭笑而无言,浓烈到足以被普通人肉眼观测的内气从他周身逸散出来,如同污泥淤沼般粘稠翻滚着,伴随他那双全然黯淡昏黑、毫无黑白界限的双眼以及深含恶意、诡异无俦的笑颜,令目睹之人无不顿感恶寒。 “那是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 “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是堂主的内气么?” “不清楚,看起来更像是妖气吧!” “妖气吗,”那名观众席位于刘月亭旁边、此时正揣着他手机的观众见状眉头紧蹙,双手颤抖着说道,“可是在我看来,那更像是鬼气啊。” 翻滚的熔融状漆黑内气将刘月亭环绕起来,活物一般守护着它的主人。即便不去投入精神,蚩琚也足以从空气的震颤与刺骨的阴寒中清楚感知刘月亭此时的情绪—— 他想杀人,他想杀了自己。 “啧……说实话,从生下来到现在,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比月亭更符合‘鬼仙’这个称谓,”注视擂台上孙儿的背影,刘见心一时间面沉似水,“他的内气,他的呼吸法,他的处事风格都实在太过诡异恐怖,以至于我都在怀疑将来诡仙门由他执掌是否会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了。” 望着对面翻滚如烂泥的粘稠内气以及被那内气包裹守护的刘月亭,蚩琚眉头紧锁。这时间蛊虫已经将他肩膀被洞穿的伤口填充修复,令他能够自如活动。然而在将刘月亭必安指和阴神剑中的剧毒内气彻底吸收消化后,那只蛊虫也终于领略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剧毒,抽搐着坠落了下去。 “大叔,你的虫子死了。”刘月亭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提醒。 蚩琚抬脚踩在那只蛊虫的尸体上,缓慢而沉重地碾动着:“没关系,蛊虫不过是消耗品,是工具。是跟子弹、跟药片一样的东西,只要准备充足便可以肆意挥霍。” 刘月亭漆黑一片的眼眸似乎悄悄转动了一下,但无光透入的双眼根本无法让人读出他此时的视线所在:“嗯……看来你和蚩玲对待蛊的态度并不一样。” “小子,你本意不是比武,你是想杀了我吧。”蚩琚方才没有听到刘月亭关于“下杀手”云云的呢喃,此时凭借着出色的观察力感知其内气中的阵阵杀意,出口问道。 听见蚩琚的问询,刘月亭歪歪脑袋,笑容并无收束:“真的这么明显么?” 话音一落,刘月亭身影骤然消失在了蚩琚眼前。 即便是终日与刘月亭为伴、见证其长大成人的家中长辈们见此情形也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发出赞叹:好快!!! 脑后传来的粘稠流动声响令得蚩琚浑身一悚,连忙回身投以炽烈的巫火。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那阴寒刺骨的粘稠内气此时已经如怒涛般压盖下来,若不是火焰的短暂阻遏,蚩琚连撤身的瞬间都将与其本身一同被那内气给吞噬进去。 扑空的黑泥发出不快的颤动,而后缓缓向后退却,回到了凭借身法骤然跳至蚩琚身后的刘月亭身边。 “哦吼,竟然被你给躲过去了,这可是为数不多的捕猎失败,我能感觉出来它很生气啊。”刘月亭如同邪鬼般微笑着,向蚩琚说道。 那小子,以快到消失的速度拖着那一坨烂泥跳上天空,甚至在落地的瞬间都不曾被我察觉么。 望着依然无法掌握其变化原理的刘月亭,蚩琚心有余悸,盯住刘月亭和其伴身的淤泥状内气冷声道:“那是活物。” “你说它是活的也没什么不妥。”刘月亭一抬手,那淤泥仿佛感受到他的召唤扭转着层层堆堆的身躯从他指间流淌而过,顺畅而轻柔的感觉有种太极运劲的畅快无阻。 距离比武擂台并不遥远的大厦,已经清洗完毕、换上一件短袖衫的李游书内视自身,将方才左卿舞打入体内的余毒给彻底消化吸收干净,正坐在沙发边接受冯雨霏招待、啜饮大麦茶的时候,一阵恶寒忽然从他脚下袭来,瞬间直窜头顶。 于是他下意识地将热茶一饮而尽,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正尝试与文彬取得联系无果的蚩玲见他起身,向他背影问道:“游书哥,你怎么了?” “蚩玲,你没感觉到么……”因为无妄诀在身所以体感更加敏锐的李游书远远盯住擂台,他看见了刘月亭那极富恶意的诡异功夫。 这是,冯雨霏走到李游书背后,缓缓说道:“游书先生不用担心,那是月亭少爷的呼吸法。” “呼吸法?”蚩琚听了刘月亭的回答,疑心重重地重复了一遍,“那种诡异的烂泥,很难让人相信它是呼吸法。” “你不也能召唤邪灵来攻击我么,不要对这个本就已经十分物质的世界报以彻底的可知论和唯物观点,这样也太不浪漫了。” 刘月亭说着抬手一挥,漆黑淤泥高高耸动并急速旋转,将无数水滴状个体从本体甩脱向蚩琚的身影袭去。 蚩琚见状双掌齐出,如盾牌的巫术被扩大成两扇门板的规格将刘月亭攻击抵挡下来。刘月亭纵身而去,漆黑淤泥紧随其后攀附于他的双臂,随他挥掌而出的劲力向前汹涌拍击,将蚩琚的护盾给一举击溃。 那看似无力却暗藏杀机的进攻令蚩琚心中惊疑,当下呼出一团毒雾将刘月亭身影吞没,他以警惕的态度向后连连撤身。并在那深紫色的毒雾中听见了刘月亭的声音。 “我的呼吸法与常人不同——大多数呼吸法是借助行气路径加工内气形成特殊效果,进行一瞬攻击、争取一击制敌,是类似于‘必杀技’一般的存在。而我的呼吸法却是养在下丹(田)、行在中丹、意在上丹的一团异样内气。它以我丹田内气为食,是生来便与我同在、与我共生、与我互利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呼吸法,‘墨云’。” 那内气闻言,互动一般螺旋攀升环绕刘月亭身影,从他指尖缓缓垂落在地面汇集并飞速向蚩琚那边蔓延过去。 何等诡异的呼吸法……简直如同邪祟上身,就连巫术所能接触到的山精野怪、井鬼藤妖也相形见绌。 “你以为为什么我们放着好听的名字不叫,偏偏以‘诡仙门’自居,难道只是为了营造一个恐怖的氛围,让他们觉得身为暗杀组织的我们可怕么,”刘月亭双臂一挥,墨云化作两条黑色的细流从他指尖激射而出,如同拖过丝带般流畅顺滑的轨迹向蚩琚袭去,“就是因为我们诡仙门的初代门长,确确实实地修炼成为了鬼仙。” 面对抽射而来的墨云的攻击,蚩琚终于认真了起来。 而刘月亭则发出一声嘲讽般的轻笑: “大叔,你也拿点真本事出来吧,还是说你只有这点儿本事呢!” 第四九七章 墨云遮天 第二场比赛节奏显然比第一场要快上许多,刘月亭以身法指法奇袭,于稍显不利的局势下重创蚩琚一肩,在意识到长线作战对自己不利后,果断地选择了使用呼吸法来速战速决。 与李游书、唐雨寒和蒋子夜一行人不同,刘月亭没有领略其他流派武功的乐趣,也不想在搏斗中来实现彼此的理解或是体谅。武术于他而言确实有“会友”这层含义,但归根结底其本质还是杀人的技术,是用以屠戮的手中刀枪。 何况蚩琚此时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猎物,虽然这个猎物跟以往相比有些超规格,但一个价值一千万的脑袋,怎能不让刘月亭垂涎。伟大导师珠玉在前——“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豪不畏惧。” 杀蚩琚成本确实很高,但利润又何止300%。 速战速决。 伴随刘月亭的思绪,其呼吸法“墨云”激射而出的黑色流影如成千上万的飘带向蚩琚刺去。蚩琚原地腾挪闪躲,并用极具威力的掌法将黑色洪流打散,颇有些方才刘月亭被他以“祭灵术”召唤邪灵围攻时的狼狈不堪。 蚩琚并不擅长身法,当墨云的攻击接二连三从四面八方袭来之时,他的应对便显露出了窘迫之态。这是可以理解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人都很难以一对多。 看台上左卿舞见此情形也是捂嘴轻笑:“呵呵,蚩二哥很少会被人逼到这个程度,那个年轻人果然厉害。” 眼下这烂泥样的东西有什么效果还并不好说,先以祭灵术与他隔空对峙,然后在紧要关头逼进他门户用其他手段打败他。 想到这儿,蚩琚拧身躲过墨云的刺击,双臂凝聚内气撰写引灵符文,在绕擂台飞奔躲闪的同时故技重施召唤邪灵,企图跟刘月亭打人海战术。 刘月亭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见那熟悉的符文再次浮现,挥动手臂操控翻涌的粘稠内气,以细弱不断的黑色触手将那些符文一一包裹起来。 “哼,以为用内气包裹住就能阻止邪灵出世么,那些灵体可以穿透一切物质,即便是你的内气也……!” 话未说完,蚩琚浑身一震——他失去了与那些唤来邪灵的符文的联系,而这现象一定跟刘月亭的攻击脱不开干系。 末梢巨大的黑色流星锤向蚩琚挥舞而来,男人拧身而起躲过墨云幻化的攻击,十分不悦地向刘月亭怒喝:“你动了什么手脚!” 刘月亭笑起来,将墨云内气变作地刺追击蚩琚,高声道:“只是墨云的效果而已!一切由内气幻化的手段都会受到它的侵蚀,你的符咒遭到它的污染,已经无法再发挥效用了!” “死小子……”蚩琚闻言心中不忿,连续推掌之下以效果各异的巫术向刘月亭密集攻杀,如同地毯式轰炸的攻击迎面而来。刘月亭临危不惧,操纵墨云升起壁障,将那些进攻全数抵挡并包裹侵蚀,化作了滋养其身的养分。 蚩琚逐渐显露焦灼的神色,而反观刘月亭与其寄生内气墨云异体同心、操纵自如,进可攻、退可守,流畅顺滑而接连不断的进攻将蚩琚给打得几乎难以招架、频频撤退。 李游书此时在刘月亭办公室里也能看见擂台上的战况,见蚩琚被打得节节败退不禁心中爽快,高声呼道:“好啊,打他!狠狠打他!” 话锋一转,李游书向冯雨霏问道:“冯秘书,你家少爷这是什么功夫?” 冯雨霏垂眼答道:“是少爷的呼吸法‘墨云’。少爷的呼吸法与常人有别,那团内气是与他自幼伴生而成的活物,与少爷存在共生的关系。” 李游书闻言,第一时间脱口而出:“we are venom(毒液)~!” 冯雨霏轻笑着回应:“游书先生的比喻倒是很贴切的,少爷其人,在诡仙门中确实也是个特立独行、如同毒液一样的怪人。” 回到擂台,墨云作为流体的形态变化令蚩琚深感棘手,但他身为内门门长也绝非善类,在以巫术抵挡刘月亭进攻的同时脚下猛然踏地,以巨大的巫术法阵召唤不可胜数的幽魂,同时咬破手指泼洒鲜血,以人身气血滋养壮大幽魂,向刘月亭冲杀过去。 刘月亭见状冷笑,抬手指向天空,墨云随之涌动而起冲上天空,化作倾盆黑雨泼洒而下,将袭来的一众冤魂给打得七零八碎。蚩琚见黑雨袭来,以掌法朝天挥击抵挡雨水并召来幽魂为自身抵挡。 黑雨一瞬而过,刘月亭身影随之冲杀而来,缠绕剧毒的无救爪直取蚩琚面门。 蚩琚侧身闪躲,口中念念有词直视刘月亭双目,扭曲绚烂的光彩从他眼中激射而出将刘月亭迷惑,因“幻身咒”而产生的无数分身幻象环绕擂台,将不知其真身的刘月亭包围其中。 “哼,鬼把戏可真多。” “方才下过那阵雨,保护你的那黑色内气已经不见了,”四面八方将刘月亭合围的蚩琚幻影异口同声,动作整齐划一地举起了凝练咒印的右掌瞄准刘月亭,“没有了呼吸法,看你还能逞能多久!” 话音一落,“五毒噬身印”向刘月亭八点钟方向打去,却被其仿佛早有察觉地敏捷闪身,轻松躲过。 “什么!” 刘月亭准确无误地找到蚩琚真身,全黑的双目瞪向蚩琚,抬手高呼:“中!” “砰”的一声,黑色的刺击从地下袭来,一击穿透蚩琚右臂令其大为惊骇,瞠目结舌。 奇袭得手,刘月亭催动内气双手齐探,更多的粘稠黑液从擂台裂隙中窜出,接二连三地缠住了蚩琚的手臂:“嘿嘿,能行。” 如同有生之物的脉动自那漆黑的粘液中传来,蚩琚感觉自己被吞噬的右臂正在“墨云”的碾压之下逐渐干涸萎缩、沿手臂侵蚀过来。 “该死……!!!” “噗嗤”一声,蚩琚弃卒保帅,将自己右臂手肘以下被挟制的部分斩落,跳退的同时目睹它被刘月亭的呼吸法吞入了腹中。 “啊哈,我知道了。”借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李游书以无妄诀透视全程恍然大悟,“刘月亭把他的呼吸法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那阵降雨打入擂台之下,为偷袭蚩琚做准备;另一部分则保留在自己体内,所以刚才蚩琚用幻术迷惑他的时候他才能瞬间洞察,因为发现蚩琚真身的根本不是刘月亭本人,而是他体内‘墨云’的生物本能。” 蚩玲见形势一片大好不由得喜上眉梢,在旁欢呼:“可以!月亭哥一定可以杀了他!!” 硕大的蛊虫从袖中探出脑袋咬住断臂的伤口止血,蚩琚因疼痛而眼窝深陷,愤恨不已地盯着刘月亭:“小子……算你狠!” 刘月亭保持着他的阴森笑容,并将呼吸法召唤至身边凝聚,听着它压碎蚩琚断臂骨骼的“咔咔”声笑道:“越是强大的人越是不容易死,所以你才会这么痛苦。如果你是只菜鸡,被我一手提起来捏死,想必也就不用忍受断臂之痛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是只菜鸡,那你的人头也就不值钱了。” 言毕,刘月亭乘胜追击抽身而去,墨云在其右手旋转凝缩化作黑色长剑,并由刘月亭以剧毒内气攀附其上,打算用阴神剑给予致命一击。 主席台上刘文爵猛地站起身来,被身边父亲刘见心拉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 “爸,那个可是蛊仙门的内门门长!月亭这是要杀了他!” “杀了就杀了吧,咱们诡仙门杀人还少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刘见心不怒自威,令得刘文爵在其气场之下慢慢坐了回去,“不过是区区蛊仙门,就算找上门来也无所谓。当年你爷爷执掌诡仙门时,杀过的人地位更高的多了去了,咱们什么时候怕过。” 说着,老人扭头看向刘月亭,微微颔首。 “月亭打得好,这才是我诡仙门的堂主。” 第四九八章 我认输啦 “该死的,月亭这死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心中哀怨愤懑,刘文爵在桌下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嘴里臼齿也紧紧咬合碾动,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 “不仅让刘文禄放弃了上场,还在擂台上把即将结盟的蛊仙门内门门长打成重伤、折断一臂!刘文昭刘文仙,你们两个是打算玩死我么!!” 刘见心见儿子在旁眼中满是杀气,不由得失望地摇了摇头。 便在这时,观众席那头传来阵阵惊呼,引得刘见心将注意力放回了擂台上——定睛观瞧,他方才发现刘月亭倒地不起了。 “怎么回事?”于是老人扭头看看刘文昭,向她问道。 刘文昭也是深感不解地摇头:“只是看见月亭准备刺他,还没出手就忽然倒在台上了。” “要去救么?”见状,刘文仙隔着姐姐向刘见心问道。 刘见心摇摇头:“月亭不亲口喊投降,不要上去。都是比武,咱们诡仙门的人没必要搞特殊。而且你们怎么就确信月亭这时间已经输了?” 回到擂台,向前倒带。取走蚩琚一臂后,刘月亭胜券在握仗剑追击,向着蚩琚刺去致命一刺。 电光火石之间,不苟言笑的蚩琚竟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笑什么?” 当这个问题在脑海浮现后,刘月亭发现自己的视线偏斜、天空向一侧倾倒、耳边传来一阵风声。而后太阳穴传来撞击的疼痛,让他明白自己摔倒在地了。 “呼……呼……” 蚩琚以深呼吸缓解着断臂的疼痛,纵身赶奔刘月亭面前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登时将他踹的鼻血飙飞、打着滚飞了出去。 吃了蚩琚一腿,刘月亭顿觉头晕目眩、鼻腔酸楚,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四肢全都没有了直觉、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虽然四肢不能动,但呼吸法墨云尚且可以操纵,刘月亭扭头看着远处蚩琚的身影,在并不宽裕的视野下操纵墨云向蚩琚袭去。 然而蚩琚依旧不为所动,见墨云粘稠涌动的攻击拍打过来,抬手指向那漆黑而铺天盖地的攻击,空中念念有词。 下一秒,熊熊烈火忽然自墨云中迸发出来,将它给烧得失去控制向一侧摔打出去。与此同时,与墨云共享五感的刘月亭也感受到火焰带来的灼肤之痛,扭动身躯发出一阵哀嚎。 那黑色内气在烈火的焚烧下丧失了活力,软趴趴瘫在了地上。而刘月亭被阴暗彻底覆盖的双目此时也散去了内气,变回白色的眼球和黑色的瞳仁。 办公室中李游书三人见状皆是一惊,冯雨霏向后倒退几步,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不可能,少爷不可能输给他。我要去保护少爷!” 李游书和蚩玲见状紧跟冯雨霏脚步奔出办公室,赶奔擂台。 这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就连蚩琚本人此时都心中暗暗惊疑。但终究是死里逃生,蚩琚慢慢从疼痛中恢复冷静,迈步向刘月亭走了过去。 人影笼罩下来挡住阳光,刘月亭抬眼看着蚩琚那背光而阴沉的脸,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是怎么让我四肢麻痹的……” 蚩琚并不答话,左手凝气于掌心猛击刘月亭胸口,将他打得血溅三尺,再次发出一声哀嚎。没有理会他的呼喊,蚩琚单掌连发,在刘月亭胸口、心窝、腹部和脸颊施加骤雨般的痛击,留下了重重叠叠的巫术印记。 “这是你毁我一条胳膊的报复。”蚩琚缓缓起身,以蔑视的眼神回以答复,“被你那烂泥一样的呼吸法抓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这条胳膊要不得了。所以干脆把自己准备的蛊虫藏在掌心,一起被你的内气给吞噬了进去。” “啊……原来如此。”刘月亭闻言点了点头,“只怪墨云的吞咽和消化过于粗糙,所以没有发现你手臂里还准备了蛊虫。” 蚩琚微微颔首:“蛊虫里被我预先下了巫术,你动弹不得是因为中了‘失魂咒’,而那令其燃烧起来的则是‘焚身瘴’。只是我没料到你竟然与一滩烂泥有那么强大的连接,以至于要亲身体会它的痛苦。” 墨云并非无懈可击,虽然熔融的状态令它能够变形并免疫物理攻击和大部分的法术,但透过躯壳直接攻击内里的技术却是它的承受短板。若是自内部进行攻击,同样会对墨云和其宿主产生伤害。这也是为何最开始的奇袭中墨云并不畏惧蚩琚掌心放出的火焰,却被自内燃烧的焚身瘴给重创。 “唉……”刘月亭叹了一声,“谁让我从小就养着它呢。对我来说它已经算是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的一个器官了。会感同身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蚩琚点点头:“小子,你现在身上中了我二十三个巫术,我随便发动一个都能要你的命,你投降吧。巫术我会留在你身上,算是对你冒犯我的一点惩罚。” 刘月亭闻言一笑,扭头看着蚩琚笑道:“哼,我是该说你好心呢,还是该说你阴险呢。竟然都不许我死个痛快啊。” “我绝对不会让激怒我的人轻松死去,”蚩琚说着,掌中又凝结了一个咒印出来,“如果你以为打你一顿咱们两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刘月亭白眼望青天,虽然想要努力挪动身体,但蚩琚的巫术过于强横令他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但他分明还在笑,并对蚩琚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情?” “误会了什么?”蚩琚眯起眼睛来盯着刘月亭,心里想着如果刘月亭敢说什么惹怒他的话出来,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打烂他的嘴。 刘月亭嘿嘿一笑:“现在不是你要不要让我死,而是我在掌握你的死活。” 话音一落,刘月亭向蚩琚猛地一吐,最后的一点墨云内气在他口中变成锋利飞针,猛地刺进了蚩琚的左眼之中。 “呃啊!!”刺痛自眼球直达大脑,蚩琚一声怪叫向后退去,第一时间以内气冲击眼球,用大量血液将墨云化作的飞针给喷了出来。 刘月亭见状发出一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好玩吗!!” “给我死!!!”以左手捂住左眼,蚩琚怒不可遏抬脚对准了刘月亭的脑袋,这脚落下,刘月亭的颅骨必然要像西瓜一样被踩个稀碎。 可就在蚩琚刚刚抬脚的瞬间,刘月亭运起全身劲力集中于丹田气海,而后发力在喉舌声带,扯着嗓子仰天大喊,声音直达云霄之上。 “我——认——输——啦——!!!” 一声长嚎过后,蚩琚的脚轰然踩下,被侧面袭来的扫踢给拦截了下来,将他身影踢得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眼见得手却被人阻拦,蚩琚瞪起双眼回头看去,却见方才还空旷的擂台此时竟站上了十余人,为首便是将他攻击拦截下来的刘文仙,而她身后则是轻轻将刘月亭脑袋垫起的刘文昭。另外十余人,尽是诡仙门的门人,有黑绳堂的、有掌合堂的,也有刘月亭下辖热恼堂的。 蚩琚怒火中烧,向刘文仙吼道:“怎么,要护短?!” 刘文仙抬手指指身后:“那个怂货不是说认输了么?认输了就是不打了,所以你不能再碰他,就这么简单。” “那我今天一定要杀他呢!” “哈哈?”刘文仙闻言干笑两声,颇为不屑地叉腰说道,“就凭你现在少了条胳膊、少了只眼睛,也敢在诡仙门的地头上撒野?” 蚩琚闻言感觉周围的气氛顿时肃杀,向四下张望方才发现在场所有的观众全都站起身来,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数百对眼神集中在蚩琚身上,令他感觉胸口处即将燃烧起来。 他们传达的信息很简单:“今天要是敢纠缠不休,那就让蛊仙门少一个门长。” 面对这样的威胁,即便是蚩琚也不得不选择了退让,转身而去甩下狠话:“那小子身中我巫术几十个,如果他不来找我磕头认错,将来注定是个废人!” 冲蚩琚背影伸出个中指,刘文仙嘀咕道:“说的就跟这世上就你蛊仙门的人懂巫术似的,呸!” 第四九九章 两极反转 “我靠,你这是什么流氓打法啊。最后给人偷袭一下,完事儿了赶紧投降,让你七大姑八大姨的来救你。”下了擂台,李游书一边用无妄诀把刘月亭体内的巫术给尽数祛除,一边对他这场开局让人眼前一亮,收尾叫人大跌眼镜的比武做出了评价。 刘月亭耸耸肩,无奈说道:“没办法嘛,我啷个晓得他还有后手。已经是全力以赴了,别怪我。” 冯雨霏蹲坐在刘月亭身边给他擦去鼻血,又是哭又是笑地说道:“少爷你做的对,不管什么时候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蚩玲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没关系月亭哥,蚩琚被你弄断一条胳膊、打瞎一只眼睛,将来你有机会杀了他,那一千万我还是照给的。” 刘文昭和刘文仙此时在旁守着,刘文仙闻言笑了一声:“原来还在场外接了单子。那你这等于是让甲方亲眼见证你挨打啊月亭,纵观诡仙门历史你也是头一个这么丢人的,你快自杀谢罪得了。” 刘文昭伸手揪住妹妹后脖领子往回拖:“行啦,人家月亭可是替你上场打架,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快跟我回去继续准备主持后面的比赛!” “哎哟有你们陪着二叔就行了,我屁股都坐痛了……” 在姐妹俩逐渐远去的声音中,李游书伸手拍拍刘月亭肩膀:“他打在你身上的巫术我已经全部帮你破除了,蛊虫蚩玲也已经帮你化去。这场比武辛苦你了。” 刘月亭点头道谢,又扭头向蚩玲问道:“蚩玲,那一千万什么时候给我?” 蚩玲以为刘月亭跟他开玩笑,伸手去拽住他腮帮子摇晃几下:“你又没杀成他,怎么好意思问我要钱啊。” “嘿嘿……”刘月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有时候吧,猎物中了枪还能再跑很远一段儿呢。” 李游书、蚩玲和冯雨霏闻言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你的意思……” 刘月亭将自己的呼吸法“墨云”的粘稠内气捧出一小堆来展示给李游书:“我的呼吸法‘墨云’不光可以侵蚀他人的内气手段,还有个效果我没跟蚩琚说。” 蚩玲闻言追问:“是什么?” …… “哎哟,这可真是狼狈啊,蚩二哥。”当蚩琚独自一人坐在医务室里的时候,左卿舞端着一杯奶茶姗姗来迟,倚靠在门框上冲他笑道。 此时经过包扎,蚩琚被斩断的右臂已经止血,左眼也垫好了纱布。听见左卿舞的声音,蚩琚回头冲她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地说道:“那个诡仙门的小子很厉害,是我轻敌了。” “哎哟说的是啊,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的,两极分化可真是严重。实力强的就强到离谱,弱的就让人看了发笑。”左卿舞搬了张凳子坐下,一边喝奶茶一边向蚩琚问道,“不过总算是赢了一局,是吧?” 想到为了参加一个跟自己几乎没有关系的比武,竟然断送了一臂一目。蚩琚先到这儿不由得脸色阴沉:“明天帮我抓个活人,我需要新的手臂和眼睛。你的蛊术我还是信得过的,等接好了手臂、换好了新眼,你跟我一起去把蚩玲、李游书和那个刘月亭都给杀了。” 左卿舞喝了口奶茶,将爆浆珍珠咬破后笑道:“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了,蚩琚。” “你说什么?”常年称呼他“蚩二哥”的左卿舞一改口,令得蚩琚下意识回头看去。但紧随而至,一阵恍惚过后,绞心的剧痛、灼肤的剧痛,骨骼、肌肉,乃至眼球和鼻腔,就连牙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蚩琚的身躯瞬间便被难以忍受的痛苦给包围了起来。 “呃!!”蚩琚伸手揪住衣襟,颤抖着向左卿舞低吼道,“你敢阴我……” 左卿舞连忙摆手:“不不不,才不是我咧!我可没那个闲心跟你窝里斗呢!”说着,她放下奶茶迈步走到蚩琚面前,看着他已经痛作一团动弹不得的可怜模样笑道:“是诡仙门那个年轻人干的好事啦——” “它与我伴生二十多年,每日吸食我的内气壮大,我会的,它都会,”说着,刘月亭坐起身来接过冯雨霏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将嘴里血水漱干净吐掉后继续说道,“必安指、无救爪、灵鬼诀、虞美人功,哪个不是沾染剧毒的功夫?” 李游书闻言眼前一亮:“你的意思,蚩琚现在已经身中剧毒了?” “呵呵,何止是身中剧毒,”刘月亭冷笑着,“虽然他自断一臂还算明智,但当他跟墨云接触的那一刻就注定死了一半了。” “那个年轻人淤泥一样的内气里含带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剧毒,应该是触之即死的程度,”笑眯眯看着蜿蜒如蛆虫的蚩琚,左卿舞走到他旁边,微笑着凑过去注视他那毒素流窜导致血管青黑的皮肤,“虽然自断一臂,但毒素却更快地腐蚀进了你的身体,加上他最后吐出的那根毒针扎进你的眼睛,那可是离大脑最近的器官,你能挺到现在毒发也已经挺厉害了。” 顿了一下,左卿舞补充道:“还有哦,他说那些垃圾话激怒你,也是为了加速你内气流动,好让毒素更加迅速充分地侵蚀你的身体——真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即便自己身处险境也不忘置对手于死地。” “左卿舞……帮我……解……”蚩琚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黑色毒血从他七窍中涌出来,在雪白的地砖上染出一个又一个黑红色半点。 左卿舞闻言摇头:“很遗憾蚩二哥,你尚且没下擂台的时候,我就明白那些毒素已经在你身体之中完美地融入了你每一个细胞,何况那年轻人内气里的毒素种类实在太过驳杂,即便是神仙来也救不了你喽。” “呃,呃啊——!!”剧毒灼烧大脑的痛苦迟来了一些,但却令得蚩琚更加失控地惨叫起来。 “嘘嘘嘘,小点声蚩二哥,大男人怎么临死还鬼哭狼嚎的呢。”左卿舞说着走到门边将锁插好,回身笑道,“不过你死了,我倒是松了口气。毕竟你跟蚩闲是亲兄弟,万一将来你我执掌蛊仙门,结果哪天你脑子出问题想起兄弟的好,反过来想要找我报仇可怎么办呢。这下好了,蛊仙门我自己说了算。” 蚩琚此时已经听不见左卿舞的声音,趴在地上喘着最后的几口气。隐隐中,他仿佛已经看见被自己害死的亲弟弟和弟媳来找他索命。 绝望之下,蚩琚向着那幻象伸出手去:“蚩……闲……门长……别……” 话未说完,生命紧绷的弦砰然断裂,蚩琚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望着那凄惨的尸首,左卿舞无奈摇头:“到死都惦记门长之位呢,真丢人。” “你不是也想当门长么,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忽然自窗边传来的声音令左卿舞浑身一悚,下意识挥掌向身后打了出去。 “什么人!!!” 第五〇〇章 皇甫瑞卿 左卿舞很难相信有人会在这面积并不大的房间中忽然现身却没有被自己察觉,这意味着对方功力也许在自己之上,至少身法在自己之上,不光是落地无声,甚至可以将气息完全地收敛起来。这是极为高超的技巧,即便是诡仙门这样的杀手组织内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那几名堂主而已。 人影在窗前骤然一闪消失不见,随后出现在了挥掌落空的左卿舞身后,一手撑住桌子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 “哎哟喂累死我了,从恒玉到寒城坐了三个小时飞机,从机场到这里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出租车,我的屁股都要麻了。”说话的是个姑娘家,二十五六年纪,扎着丸子头,上身穿一件宽松简单的白色衬衣,下摆扎在黑色的阔腿裤里,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将其眉眼都给遮挡了起来。 姑娘身形修长,尤其穿高腰裤的双腿以及扎丸子头显露的白皙脖颈。即使遮住了眼睛,也能从她的脸型和显露在外的鼻子和嘴型上看出是个很有大气潇洒意味的美人。不过她的站姿相当随意,没有习武之人随时立身中正的自觉,显露出相当松垮随意的散漫感。 左卿舞小心警惕地盯着那姑娘,两人在这医务室中迎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虽然墨镜遮挡了视线,但可以肯定那姑娘的视线不在左卿舞身上,而是看向了左下方左卿舞放在桌上的奶茶。 而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开口道:“躺在地上的是蚩琚门长么?死的似乎有些惨啊,我还没进屋的时候就听见他叽里呱啦的惨叫声了。” “你是什么人?”无视了姑娘的疑问,左卿舞向她问道。 姑娘闻言一笑,因为医务室没有开空调所以抬手作小扇状轻轻挥动着:“我还以为左门长是个聪明女人呢,都告诉你我是从恒玉来的了,您觉得我应该是什么人呢?” “你是……定戢会的?”左卿舞眯起眼睛,试探着问道。 姑娘打了个响指:“nice!答对了。我是定戢会最高理事之一,被徐参老哥派来援助穆瑞安大爷的。之前你应该已经见过徐参了吧?就是那个身高一米八三、长脸、下颌线分明、说话随和又略带几分严肃的三十二岁青年。” “你不用描述的这么具体客观……”左卿舞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感觉可比徐参要难对付,“姑娘怎么称呼,尊姓大名?” “免贵复姓皇甫,皇甫瑞卿。”那姑娘冲左卿舞邪邪一笑,感觉像是要打架似的挑衅。 左卿舞脸色不悦,但看在徐参的面子上还是尽量地压制自己的不满向皇甫瑞卿拱手:“那我就叫你皇甫理事了。” “别,别叫上我的职务,你就叫我皇甫就好。”皇甫瑞卿对于这样的称呼表达了不满,而后向左卿舞走去,左卿舞见状也迎着皇甫瑞卿而来,两人停在蚩琚趴在地上的尸体两侧,像隔着楚河汉界似的相对而立。 “行,那我就叫你皇甫。”近距离看这姑娘,左卿舞更加感叹于她的白璧微瑕,原来不曾在脸上施加脂粉,完全的一任自然。 皇甫瑞卿点头,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看起来这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咱们还是一件一件地捋吧。” 于是左卿舞把蛊仙门囚禁蚩闲夫妻、诡仙门举办比武、李游书一方兵分两路与他们对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甫瑞卿。一个年近四十却驻颜有方,气质端秀而暗含魅色的成熟女人此时竟然要向一个涉世未深、浑身玩世不恭氛围的小姑娘报告工作,想想都让左卿舞觉得不服气。 最讨厌的是这个皇甫瑞卿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戴着墨镜,听她报告的时候还在东张西望不知道瞎看什么东西,从来没有正眼瞧她一次,甚至没有正脸相对过! 听左卿舞讲完了事情,皇甫瑞卿丝毫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将脱落的墨镜往上扶了扶,这才说道:“没想到连穆瑞安那个老头都输给李游书了,他好强啊!嗯嗯~!早知道我应该早些来,也许有机会跟他在台上交手的。” 左卿舞并不知道穆瑞安和李游书比武的经过,她是第一场比武即将结束时才刚刚到达诡仙门大厦的所在路口。而之前与徐参见面时,陪在他身边的是五行通背拳一派的段向姿,还有徐临观近身护卫子母绵掌派的周青桐,所以并不知晓穆瑞安的本事。当时左卿舞的感觉是这个徐参身边尽是些女人,没准儿是个纨绔子弟、好色之徒。 当然,在皇甫瑞卿露面之后,这种印象就更加深了一些。 见左卿舞考虑自己的事情没有对她的大笑给予回应,皇甫瑞卿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下掩饰尴尬,随后又问道:“那个……嗯,待会儿我会去看望穆瑞安大爷的。然后咱们再聊聊这个吧,”说着,她用厚底帆布鞋踢了踢蚩琚的尸体,“蚩琚先生是怎么死的?” …… “他把蚩琚杀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迟来的柳川显露惊疑神色,摸着脑袋感叹道,“哎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浪推前浪哈!我以为你侄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没想到也能下这样的杀手。” 刘文昭伸手在他肩窝捣了一下:“他十三岁做第一单生意,早就是个杀人无数的人了。我们诡仙门杀人就像吃饭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难怪曾经一秤阁的人找你们最多。”柳川闻言,摸着下巴感叹道。当年一秤阁还是公认武行仲裁组织的时候,接待业务里十个有六个都是其他门派跟诡仙门的矛盾,今天诡仙门杀了个什么鞭劲功的徒弟,明天诡仙门毒死个什么飞燕拳的门人,不胜枚举。 刘文仙站在旁边等姐姐,见他们两人聊得相当投入,便出言催促道:“一秤阁现在早就烂到根儿里啦,有钱才有理,别管什么一秤阁了。下一场不是你上台么?还不赶紧去准备一下,就知道拉着我姐姐在这里瞎聊!” 刘文昭瞥了妹妹一眼:“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姐~!”刘文仙拧巴得像根面条,扭到刘文昭身边拽着她胳膊撒起娇来,“你要聊天,等比武结束了再聊还不行嘛。走吧~走吧~!” 随后她不由分说拉着刘文昭便走,把柳川给丢在了身后。 “哎哎哎,刘文仙你都四十多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啊!”刘文昭说着回身跟柳川道别,被刘文仙一路往前拽走了。 等离得柳川远了些,刘文仙才冲姐姐低声抱怨道:“姐,你要是对他有意思就趁早吧。你跟前姐夫离婚也有二十年了,柳川又死了老婆,自己带着个闺女,正好合适。等这次事情一过,咱诡仙门跟他柳家老死不相往来,可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才不找男人呢,”刘文昭闻言伸手戳了下刘文仙脑袋,“反正你也不结婚,咱们一起过不比跟男人过要自由得多?男人嘛,谈恋爱可以,结婚?万万不能。” “你能这么想就好,反正月亭那小子肯定不会对咱们忘恩负义,再说你还有李游书那个‘好大儿’,总还是有人会给咱们收骨灰的。” “那得是多远的事情啊,快别想了。” 姐妹俩并肩而行,回到了主席台。而此时柳川也从另一个方向溜达到了擂台边,腾身而起一屁股坐到擂台边儿上,划着手机抱怨道:“死丫头,一出门就连个电话都打不通了。” “怎么,联系不上如如了?”人影从后而来,将柳川头顶阳光给遮掩起来。 闻言,柳川回头冲柳朋回道:“是啊,跑去中庆就不见人了。” “我已经知会过蚩琚,如如就算被抓住也不会受伤的。” 啊……他人都死了,你这知会大概是没什么用了……柳川心里默默吐槽,明面上点头:“那行。” “上来吧,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柳朋说完转身而去。 于是柳川站上擂台走到靠近中心的位置,举手向刘见心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第三场,柳川对柳朋……这可是你们见识柳家扶风掌功夫的良机,都别眨眼。”冲观战的门人们随口提醒了一句后,老人下达了指令。 “开始吧!” 第五〇一章 两虎相争 “柳家扶风掌啊。” “听说那兄弟俩兄弟不和,看来是真的。” “不知道他们掌法里的毒功跟咱们诡仙门的比如何。”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之下,柳朋柳川两兄弟相视彼此,摆开架势。霎时间,一种超脱时间的神秘寂静从二人周身散发,逐渐笼罩了擂台。 刘文禄见状向刘见心问道:“二伯,那是什么?” “是扶风掌掌法中的一个招式,亦可说是境界,五气朝元。将自身内气笼罩一定范围营造有利于自身的宁静状态,‘身不动,则精固而水朝元;心不动,则气固而火朝元;真性寂,则魂藏而木朝元;妄情忘,则魄伏而金藏元;四大安和,则意定而土朝元。’精、神、魂、魄、意,各安其位——这是意味着掌法至臻化境的标志。” 老人说着摇头感叹:“柳家世世代代都出高手,没想到除却家主柳川之外,连他兄长都有如此造诣。” 但刘文爵和刘文昭见状却都不为所动,心中不约而同想到对方竟然也达到此等境界,胜负恐怕难以轻易决出。现在赛事是一比一平手,位于中间位次的第三场输赢看来至关重要。 出手了! 率先出招的是柳川,兄弟二人此时相距不过咫尺,只见柳川挥手而出一招上挑掌法直取柳朋下颌,被其兄长向后略退半步轻松闪过。柳朋也随即出手,八步落英劈掌落下,被柳川以顺畅如水的掸手摆开,于其身侧轰然落地,留下三米多长、如利刃劈剁的深刻斩痕。 蚩玲见状推搡刘月亭:“月亭哥你看,跟太极一样!” “嗯哼,扶风掌本就是以柔胜刚的掌法,强调的是弧形轨迹、旋转发力,以弧形力削弱直线力、以柔弱力战胜刚猛力,甚至于它本身所谓‘刚柔并济’中的‘刚性’也是在旋转之中蓄势产生的。正是由于这种与太极不谋而合的理念,才使得扶风掌在外人看来跟太极十分相像。” 就在两人谈天的期间,柳川和柳朋接连出招,掌法手肘频频撞击,拆招卸招接连不断,两人四手如同漫天花雨绚烂翻飞,劲力的余威震颤空气,淬入骨骼的奇毒异香伴随内气的催动散发而出,从擂台弥漫向观众席。 “实际上在我看来,扶风掌已经比绝大多数流派的太极拳要强上一个档次了,”李游书看着台上柳家兄弟二人的攻防,回想起了在钟城时与柳仕良的苦战,“不光是如同舞蹈般的诡异动作令攻击难以命中、在旋转的蓄势中构造或锋利或沉重的掌击,还有那无药可医的剧毒,就算称‘无懈可击’也并不是高抬。” 在蚩玲和刘月亭的注视下,李游书颔首沉思:这场比武作为同门较量,恐怕决胜的关键就是各人功力和经验,运气于胜利的占比也大幅提升。 不过李游书最担心的倒是另外一样…… “看来这些年你疏于习练,竟然五十招之内都拿不下我了。”交手中,柳朋一记擒拿挟住柳川手腕急速拧转,柳川则凭借身法随之腾身旋转,并以六神游身的高频身法震开柳朋擒拿,于空中挥出一掌打向柳朋面门,柳朋摆头躲闪,脸上被蹭过一道血痕的同时低扫柳川小腿,被其前扑翻滚而过并回身接以一招八步落英,与柳朋打出的八步落英相互抵消,在擂台上炸开一个三米见方的深坑。 两人仿佛对彼此的战术都心知肚明,攻防之中呈现出兄弟间心照不宣又各怀心思的了解,简直像是在寒暄与商量着出招一般。 柳川拍打翻滚沾染的尘土,撇嘴道:“我可从来没有五十招里能拿下你的时候。本来我当家主就不是因为实力高超,而是因为老三不愿意当、咱老汉儿嫌你生疏于口舌之争罢了。” 柳朋点点头,六神游身从身后飞速显现:“我确实不喜欢跟人应酬和吵架。” 柳川一笑,同样发动六神游身,二六一十二道身影向彼此奔袭,霎时间招出似风、轰鸣不断。柳川以扶风掌·九环圆月斩断柳朋三个幻影,突破战线攻向他的真身。而柳朋则以扶风掌·七星钩拉过柳川六神游身的一个幻影作肉盾,挡下了柳川奔袭而来的单花掌并以双推手回击,将柳川给打退了回去。 两人在擂台上打得云烟缭绕、地动山摇,擂台下刘见心见此咋舌感叹:“单花掌、双推手、三花聚顶、四肘臂、五心朝元、六神游身、七星钩、八步落英、九环圆月——柳家扶风掌不过区区九招,却包含了身法、掌法、擒拿、摔法甚至是心法。果真是大道至简啊,了不起!” 在身边刘文昭、刘文爵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中,刘见心继续说道:“太极二十四式,形意五行十二形,八极八大招,咏春十八手——武行中但凡有声名显赫的流派,无不是删繁就简、化零为整,也许咱们诡仙门也得好好革新一下了。不过我老了,没有那么多功夫,这个任务就要交到你们俩手里了。” 老人说着轻轻拍打左右刘文昭、刘文爵的肩膀,笑呵呵说道。 而刘文昭和刘文爵见状相视一眼,都向老人点头许诺。 只有刘文仙仍然在旁坐没坐相地,给刘见心泼了盆冷水:“二叔哟,您这想法虽然好,可还是太高看咱们诡仙门了。跟那些本身就是‘拳法历史’的流派不同,咱们诡仙门创立伊始可是个教派啊,只是因为数百年不曾再出过祖师爷一样的鬼仙所以才自降身份成了暗杀门派,虽然咱们同样历史悠久,但注定是在暗处苟活的门派,您可不要指望靠改革改革功法、整理整理武术传承就能给咱们洗白白啊。” 刘见心闻言刚想抱怨,刘文禄抢一步开口责怪起来:“文仙,你难道就不能把事情往好方面想想吗?” 这还是头一次,十年来头一次,刘文仙听见刘文禄叫她‘文仙’而不是全呼其名,有些诧异的同时开口道:“随口一说嘛,我当然也希望诡仙门好。只是咱们诡仙门要杀人噻,杀人当然要挑用的顺手、用的习惯的,所以我觉得多留下些功夫供门人去挑选,比用一种拳把所有门人都框住要好得多。” 刘见心听到这儿欢欣地“嗯”了一声:“文仙,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见地,怎么平日里开会的时候总是打哈哈呢?” “呃……不为什么。” 现下气氛难得和谐,刘文仙也不想再提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便磕磕巴巴地遮掩了过去。 与此同时,被李游书以高鞭腿接上勾拳彻底打晕的穆瑞安到此时方才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寻找他的噬嗑令。 “没了……没了!!”在尝试发动噬嗑令吸收身边悬浮内气以补充体内内气缺损的时候,穆瑞安再次确认了这件事情,“那个小王八蛋……呃啊!!” 气急败坏地挥掌,穆瑞安将身边一个床头柜隔空打得粉碎:“我一定要杀了李游书那个混蛋小子——!!!” 虽然李游书说的没错,噬嗑令杂食引发的杂质堆积对他身体或多或少产生了危害、堆积了隐伤,但他能够做到如今八极威力惊人、无漏金身大成,靠得全是噬嗑令摄食内气帮助练功。甚至于当年打赢金翅拳强横的田求安、重伤凭三皇炮捶扬名的云臣鑫,也都是因为噬嗑令化解了他们的内气,将伤害降到了最小。 所以没有噬嗑令,穆瑞安甚至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 此时老人咬牙切齿从病床上起身,愤恨之余将病床的拉杆握得扭曲干瘪进去:“一定要……一定要杀了他!不,不能……不能杀了他!” 得从李游书那里夺回噬嗑令。不,要从他手里将他那个呼吸法学来! “对!”穆瑞安自言自语着,伸手重重拍击栏杆,将本已经干瘪的栏杆拍得更加扭曲,“那个功夫能把噬嗑令抽出来,一定是比之更上一层楼的功法……哼,那种东西留在那种玩世不恭的小贼身上实在可惜,应该——” “啧啧啧,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大爷。”就在这时,隔壁病床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令得穆瑞安紧张回头,伸手拉开了隔绝床位的白色帘子。 “怎么是你!” 躺在隔壁床位的,是皇甫瑞卿。 第五〇二章 清理门户 “怎么是你!”穆瑞安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去,屁股磕在病床的床沿儿上疼得他“哎哟”了一声。 皇甫瑞卿推推墨镜,扭头对老人笑道:“我刚到不久,是徐参派我来的。左卿舞那边我也已经接头了。” “他让你来做什么?难道……会长信不过我?”伴随猜测,穆瑞安脸色阴沉下去,“哼,我给他们父子铺路搭桥这么些年,那小子竟然还是信不过我。” 皇甫瑞卿不脱鞋躺在病床上,这时间舒舒服服翘着二郎腿笑道:“别这么说,正是因为您铺路搭桥、鞍前马后,人家徐参是体谅大爷您年事已高,这才派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说着,皇甫瑞卿的笑容更多一丝嘲弄:“不过吧,我好像是来晚了,哼哼。” 输了就是输了,不承认也不行。穆瑞安脸色窘迫地坐到病床上,不带好气瞅着姑娘的身影:“刚才我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皇甫瑞卿指指耳朵,“不过我是没怎么听懂啊,什么抽出来、杀了他的。哎哟,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听不懂的。” 穆瑞安冷笑一声:“哼,你皇甫家的千金要是说自己脑袋不灵光,那我们这些人干脆去上吊、抹脖子、喝老鼠药,通通自杀得了。” “过奖啦,这不就是因为太聪明了些,所以遭到老天爷教训了嘛。”皇甫瑞卿说着又推了推墨镜,房间里明明亮度一般,她却依然不肯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不过既然您老人家一定认为我听懂了那些话,那我不妨猜一猜——您刚才说的‘噬嗑令’,我好像听我爷爷说过,能从我那‘大音希声’的爷爷嘴里听见这个名字,足见这功夫的地位。要么就是至尊顶点,要么就是邪魔外道。” 说话间,穆瑞安已经起身走到了皇甫瑞卿床边,一脸凶戾狠毒地盯着那姑娘兀自谈笑的俏脸。 “不过我更倾向于邪魔外道啦,直觉,直觉。”皇甫瑞卿望着天花板,谈笑风生的同时还带上耸肩缩脖等一系列肢体动作,显得十分灵活可爱“不过您说它没了,那大概就是功夫走岔了路子,所以散功了……不,大概是让李游书用他自己的呼吸法给弄没了吧,不然您也不会说什么要杀了他呀,什么留在他身上可惜啊啥的。” “所以我猜您应该是想去绑架他,要挟他把他的呼吸法教给您吧?” 姑娘自顾自地说着,站在床边的穆瑞安已经将手高高举了起来,无漏金身的光华、八极虎扑的劲力集中掌上,瞄准了姑娘的头颅。 已经是近在眼前的威胁,皇甫瑞卿却依旧不为所动地安然平躺,继续着自己的话语:“不过穆大爷啊,我劝您还是不要做这件事了。您有噬嗑令这门功夫的时候都打不赢李游书,更不要提现在没有啦!再说,人李游书能拿下安奉铭、能打废陈玉鹏,您输了也不丢人。李游书能习练百家拳法、万千武艺,说明他学习能力极强,您霍氏八极那一招一式他估计比您本人还清楚,所以我劝您还是——” 掌风呼啸的声音盖过了姑娘的谈笑声,伴随轰然落掌,掌风余波四散,将分割病床的白色床帘吹得呼啦啦乱飞,钢材病床嘎吱一声拦腰塌陷下去,地面砖因为受到十字劲震颤而崩起水泥碎屑,纷纷松动。 穆瑞安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低吼:“小丫头片子,少瞧不起人了!!” 劲力震颤、掌风轰鸣过后,不远处传来皇甫瑞卿的笑声:“呀呀呀,你这老炮怎么还听不进好赖话呢,我这是劝您,您怎么还跟我急眼了呢!” 穆瑞安早有预料地将落掌从病床抬起,凝视着姑娘的身影说道:“不要以为你我同为最高理事我就不能杀你,即便是你亲老子见了我也要给我几分面子,更不要说你个黄毛丫头!” “啊?我记得我头发不是黄色的呀,难道是最近睡眠质量不佳导致的?” 皇甫瑞卿兀自还打着哈哈,穆瑞安却不依不饶地冲过来,一招撑捶直取她心窝。姑娘见状不急不忙垫脚旋身,轻盈婉转地擦着穆瑞安手臂躲闪了过去。 穆瑞安不肯放过她,追击以贴身靠,仍然被皇甫瑞卿前空翻躲闪而过。 轻盈落地后,皇甫瑞卿回身冲穆瑞安吐了吐舌头:“略略略,打不到~!” 穆瑞安气急败坏地挥舞手臂,向姑娘骂道:“不要以为你会‘龙鳞功’就能全身而退,我打你一万拳,倒要看看你能躲过几拳!就凭你这个小身板儿,一拳都吃不住!!” “轰”的一声,青蓝色的光芒映照房间,将穆瑞安满是皱纹且惊骇的老脸,连带他身后的白色墙壁一同照成了恐惧的颜色。 因火光对比而骤显阴沉的房间中,皇甫瑞卿的手中一团青色火焰升腾燃烧、扭转飞舞,令得整个顿时房间温度骤升、燥热难耐。 墨镜倒映着火焰青光,皇甫瑞卿那毫无心机的笑容此时终于染上了危险的气氛:“穆瑞安,我可不是只会一味躲躲闪闪的小姑娘啊。” “你、你想干什么!”穆瑞安运起无漏金身抵抗那难以忍受的高温,被逼的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了噬嗑令,毫无安全感的他甚至不敢用无漏金身去硬抗。 “我还没跟你说我来的目的呢。”伴随轻笑,皇甫瑞卿的火焰更加高涨了几分,“徐参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若是赢了,全力帮你绞杀李游书;你要是输了,就想办法把你清理掉。因为以李游书的性格,一定会向你追问那个夺人内气的功夫从何而来;而以你的性格,恐怕稍微武力威胁就会把真相和盘托出。何况徐参的意思是你野心渐大,于定戢会是不利因素,可以趁机铲除,也消灭了让李游书学会新功夫的机会。” “可是他已经会了 !他、他已经能使用比我这噬嗑令更胜一筹的功夫了!!”听到这儿,穆瑞安终于还是慌了神,没有噬嗑令的保护,他的心里此时六神无主乱作一团,“而且我已经没有了那个功夫,我、我已经……” “哎哟,徐参还说这噬嗑令吧……世界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青色的光芒从窗中透出,一闪而过。 观众席中李游书一愣,扭头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么了?”刘月亭见李游书走神,向他问道。 李游书凭借直觉指向那扇窗户:“那栋楼是干什么的?” “哦,那是我们公司配备的医务室,毕竟是暗杀集团,受伤是家常便饭,又不好直接去医院治疗所以干脆自己开了家小医院。” “嗯……”李游书点头应着,狐疑地眯着眼睛注视那扇窗户,“穆瑞安是不是也在里面躺着?” “是啊,怎么,你要趁他病要他命?” “不不不,哪儿的话啊,无冤无仇的我要他命干什么,”李游书摆手否定了刘月亭的猜测,“我只是刚才好像感觉到他内气一瞬间暴涨,然后又忽然不见了,无影无踪那种。” “可能是醒过来之后想到被你一个后辈儿孙给打成那样,正生气呢。有点成就便恃才傲物的老人家都那样,被后辈赶超就受不了,拧巴得很。《梅兰芳》那个电影里不也是这么个剧情?” 正说话间,周围观众又发出一阵惊呼,引得刘月亭、李游书二人扭头看去——擂台上柳朋倒地,柳川则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刚才怎么了?”刘月亭向身边的门人问道。 “刚才他们一换一了!”门人连忙像堂主少爷答道,“柳朋用了招冲拳打中柳川,柳川掸手甩在他脸上,把他打飞出去了!” 第五〇三章 相煎何太急 “没想到啊没想到,胜负竟然最后决定在这一掸手上!”望着擂台上柳朋倒地的身影,那位向刘月亭复盘决胜瞬间的诡仙门门人摇头感叹。 不过刘月亭不这么看:“不过是吃了一个耳光,对你来说可能是颌骨断裂、臼齿脱落,对人家柳朋就不一定了。” 门人听见刘月亭的话连忙垂头低伏:“堂主说的是。” “哎哟我开玩笑呢,不用这么紧张。” 擂台上,柳川看看自己打中柳朋的右手,嘴角耷拉下去:“你搞啥子嘛,怎么还中途收劲了?” 果如刘月亭所言,柳朋毫发无伤坐起身来,抬头看向柳川:“关你屁事。” 柳川闻言嘴角拉得更厉害了些,开口道:“我知道,你刚才是打算用三花聚顶是不是?为什么蓄而不发?” 三花聚顶是扶风掌中最为危险的一招——将三股不同的劲力连带剧毒一同打入敌人体内,三种不同的掌力在敌人身体中相互交缠抵抗、狼奔豕突,冲断敌人经脉、阻塞敌人气路、震碎敌人内脏,同时,流动的掌力又会加速剧毒在四肢百骸间的渗透游走,使扶风掌的奇毒彻底融入敌人身体之中。 柳朋抬眼盯着柳川,而后双手拍击地面站起身来。 柳川则抱着膀子,以仰头蔑视的眼神瞧着大哥:“不是我说,你该不会真以为用三花聚顶就能打赢我吧?你该不会是觉得柳家家主我中了你的三花聚顶就必死无疑、自己撤手被我打了是很高尚的事情吧?” “不会吧?不会吧?” 柳朋被柳川一席话说的有些生气,臼齿咬得咔咔作响,颌关节微微跳动着。 柳川变本加厉,挑着眉毛追问:“大哥,咱们是在比武啊。你可是代表自己立场的,难道立场这种东西是能被血缘关系轻易改变的么?”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根本打不过我,所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啊?所以我才觉得我儿子挺厉害的,毕竟我比你厉害,他能杀了柳仕言,说明他也——” “砰”的一声,单花掌劲力擦脸而过,将柳川的脸颊给划出了一道小口。 柳朋的脸色阴沉到极点,将单花掌劲力打出后,他收掌注视着弟弟,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终于知道柳仕良那个小混蛋为什么会对仕言下杀手了——他就是遗传了你这个一点感情都没有、一点情谊都不讲的畜生。” 柳川耸耸肩:“我觉得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当初仕言比柳仕良更早领悟三花聚顶,却被柳仕良以三花聚顶杀死,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儿子天生就不如你儿子吗,柳川!!!”终于,一贯冷静低沉的柳朋发出一声怒喝,脚下的尘土伴随他内气狂涌而被吹飞出去。 看着大哥柳朋的暴怒姿态,柳川依旧不为所动地抠了抠耳朵:“发火了啊……” “仕如遗传了我优柔寡断的同情心,所以不肯对柳仕良下杀手,害得自己反倒被那个畜生杀死。时至如今,你竟然还是一点歉意都没有么!”柳朋没有给柳川准备的时机,伴随话语骤然向他冲了过去,“柳川,你就是个畜生!!!” 单花掌是扶风掌的入门招式,同时也是三花聚顶之力最容易融入、最容易打出的招式。当下柳朋抽身闪到柳川面前,以十分劲力向他心窝推出了缠绕三花聚顶之力的单花掌——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没有仁慈。此时的柳川已经彻底让他寒心,让他没有了想要与其修复兄弟关系的想法。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儿子报仇。 面对逼入自己门户的柳朋,柳川发出一声轻笑:“哼,看似隐忍、实则冲动,咱老汉儿当年对你的评价真是一点儿没错。” 话音一落,七星钩劲力从侧面突袭而来,是柳川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使出的扶风掌擒拿功夫,无形劲力扭转七重后搭在了柳朋颈后,令他毫无防备地被破坏重心,被一招扭转身躯、于半空中旋转起来。 于此同时,柳川双掌凝气,以双推掌凝聚双重的三花聚顶,向着柳朋滞空的身躯直击而去。 当意识到自己被柳川摆了一道后,柳朋在旋转的视野中看见了弟弟下杀手的出招,紧紧咬牙的同时心中更加愤恨,于空中调整重心将无序的旋转变为有意的滞留,靠着空中的旋转重重叠叠地加深劲力,变单花掌为九环圆月,缠绕三花聚顶之力向柳川回击而去。 “最后一招了。”李游书下意识将蚩玲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柳朋柳川二人都是拼劲了全力地出招,劲力相撞必然掀起惊涛骇浪,将擂台震碎都是好的,更严重者,扶风掌的剧毒和劲力可能四散至观众台这边,误伤无辜观众。所以他要提前把蚩玲保护起来。 依李游书看,柳朋虽然在空中做出了补救,但毕竟他是腾空出招、毫无根底。而柳川又是双掌齐出对他单手本就占据优势,加上柳川双足踏地、力从地起,看似是针锋相对、势均力敌,实则柳川已经胜券在握了。 然而—— 在柳朋将那九环圆月全力劈下之时,柳川忽然撤掌,而后向柳朋投去了一个半是歉意、半是倦懒的笑容。 已经收束不住的九环圆月落在柳川身上,三花聚顶之力随即打入其身,伴随震耳欲聋的音爆将其打出擂台,飞进了观众席中。 双足落地、招式尽发。柳朋愣在那里,看着闹哄哄的观众、飞奔而去的李游书和医务人员将柳川身影团团围住。 他觉得头疼,因为柳川这忽然的撤掌意味着他之前的垃圾话都是在刺激他出手。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他陷入迷惑之际,柳川于重重叠叠的人群中抬起手来,摆出了一个“v”的手势。 柳朋见状一愣,埋藏于深处的童年记忆被唤醒,令他登时僵在了擂台上。 “柳叔啊!你怎么想的到底,就这么白吃他一招?!”一边抱怨着,李游书第一时间以无妄诀将柳川体内三花聚顶的劲力和扶风掌的剧毒给拉扯了出来,虽然柳家人对扶风掌都带抗性,但滞留体内到底还是对身体有害的。 柳川闻言笑叹一声:“唉,毕竟是我大哥嘛,到最后也还是下不了手。而且我儿子欠他一招,该还……”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衰败之始。要是他打完我能消气,也就值了。” 第五〇四章 解心结 柳川四岁开始练功,十二岁三花聚顶功成,十三岁扶风掌九大招烂熟于心,十五岁起纵横西南再无败绩,二十岁疲倦于武行转而尝试其他领域的工作,成为保镖、拳手、杀手,到二十九岁接任家主为止,仅在与当年尚且年轻便名震华北的李广成一战中略输半招。 虽然名声在外,震动武行。但柳川其父柳诚悬曾言:“我次子柳川虽然是三兄弟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但其性情散漫、不服拘束,天马行空又薄情寡义,最不为人情社会所容。” 第一次结识柳川,与他交手并喝酒聊天后,李广成跟当时尚且是女友的林回雪聊过他的朋友们:“韩授谦和,但骨子里大有野心,好谋善断、老成稳重;唐昌荣为人爽快,说话办事直截了当,虽然不喜欢当顶梁柱,但至少有那个能力;李维对我像大哥一样照顾,对外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但认定的人就会掏心窝子地对待;那岩钧是个求道之人,生命已经全都献给掼跤,不予置评。” “至于柳川……那家伙不长人肠子啊,好像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似的,生性凉薄。只能说他生错了年代,或者说生错了地方吧。他去当杀手是合适的。” 当林回雪想说“既然这样,以后不要再跟他做朋友不就好了”的时候,年轻的李广成却忽然嘿嘿一笑,转而说道:“但实际上他是个好人啊,他只是不习惯抒情表达,不代表他真的是个没有心的粗毛野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 当柳川在李游书帮助下恢复了伤势,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并遣散了医护人员后,柳朋的身影便在四散人群之中被显露出来。 李游书、刘月亭和蚩玲见状都警惕着,想要出手阻拦柳朋的脚步,不过被柳川抬手制止了。 “柳川,”走到弟弟面前,柳朋慢慢蹲下身去望着他,“既然你嘲笑我收手,那你又为什么收手了。” 柳川半睁着眼皮盯着大哥,随后又比出那个“v”的手势出来:“我以为你看见这个就已经能理解了呢。不记得了?兄弟三个,一个都不能少,耶。” 柳朋闻言一震:“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哼哼,怎么会呢。”柳川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柳仕良那个小崽子遗传了我的缺陷,这点我狡辩也没用。如如就不一样,她更像我老婆,所以她很善良也很痛苦。话虽如此,至少我比柳仕良有人情味——大哥,我可不单纯是站在家主的位置上在阻止你,我也是作为你弟弟在劝阻你的。” 柳朋闻言沉默不语,柳川也已经把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兄弟二人此时相对无言,只听得耳边刘见心简短地宣布了比武结果:“胜负已分,虽然是被打出了场外,但柳川确实败了。胜利的是柳朋。” “喏,我输了。”柳川听见结果对柳朋说道,“这也算是我对你和仕言的一点补偿吧,你要是还不解气,我再吃你一招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行了!”闻言,蹲坐在旁的蚩玲有些生气,“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因为儿子的过错受点惩罚情有可原。可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总翻旧账的人我可瞧不上!” 说着,她便冲柳朋投去嫌恶一瞥。 “大叔,不是我说。本身就是柳仕良杀了你儿子,现在他死了,事情不就了了嘛。亲兄弟有什么事情抹不开谈不拢的,又不是为了钱!”作为亲手宰了柳仕良的男人,李游书此时有相当重量的发言权,他盯着柳朋,开口向他说道,“徐临观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清楚,您要是不清楚我也不介意跟您说说,柳川叔那可是为您着想,为你们整个柳家着想才甘愿挨您这一招,不然刚才飞出去的可就是您了!” “好了,我知道了小子。”柳朋向李游书瞥了一眼,此时终于将“杀死柳仕良的李游书”和眼前这年轻人的形象重合起来,“不光杀了柳仕良,还让柳川没有杀你报仇,可见你是有些本事、有些智慧的人,即便是因为给我儿子报了仇,我也会采纳你的劝告的。” 说完,柳朋伸手拍了拍柳川的肩膀:“今天算你认输了,让我当哥哥的赢你一次。刚才你已经把你差不多一年的话都给说完了,休息休息吧,等如如回来了,叫上老三一家咱们吃个饭。走了。” 说罢,柳朋便起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看着柳朋远去的身影,李游书眉头紧皱搞不明白:“柳叔,您这一家子全都这个样子,我反倒觉得柳仕如虽然脾气急躁点,但却是最好沟通的一个。” 柳川耸耸肩站起身来:“我输了比赛,你们不怪我吧?” 刘月亭呲牙笑道:“嗐,李游书怪您就算了,我是没资格怪您。” 蚩玲对于他们的输赢毫不在意,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父母和文彬的安危。 李游书则相当豁达地说道:“输了也没什么,我们虽然输了两场,但却满载而归——刘月亭杀了蚩琚,扫平了光复蛊仙门的一个巨大障碍;您解开了兄弟间的心结,估计您哥哥想要分家加入定戢会的想法也不会坚持下去。综合来看,咱们是稳赚不赔的。” 而此时主席台上,第三场比武散场,刘见心坐久了烦闷,在刘文禄的陪同下去别处溜达溜达,而刘文爵则在这时对刘文昭开口了:“你们又输了一局,再赢一局我们这边可就赢了。” 刘文昭波澜不惊:“是啊,可谁知道下一局是赢是输呢。” “我会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刘文爵说着站起身来,在刘文仙默不作声的瞪视下离开了主席台,“应该说,是两个惊喜。” “草,你瞅瞅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刘文爵走出不远,刘文仙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表达了她的鄙夷,“要不是我现在还有伤,非趁人不注意打他一顿不可!” “你就算是全盛也未必是他对手,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刘文昭冲妹妹一笑,扶着桌子也站起身来,“你既然受伤,又不喜欢跟柳川、李游书他们浪费时间,那我就自己去看看他们那边准备如何了。” “你去吧,我不想动了。” “懒得烧蛇吃!” 刘文昭快步而行来到刘月亭这边,发现除却柳川外其余人都愁眉不展,尤其李游书嘴里嘀嘀咕咕地拨打着电话,在得到“无人接听”的回应后又更加急躁地打过去。 于是刘文昭先走到柳川面前询问了一下伤势,随后向李游书问道:“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李游书抬眼看看刘文昭,满是歉意地说道:“徐苍……不接电话。” “不接电话?”刘文昭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眉头微蹙说道,“下一场应该就轮到他上场了吧……” 李游书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才这么着急。这死东西,昨天出门的时候还说今天绝对不会迟到,可打今天早上手机就一直关机,阿西吧,气死我了!” 刘文爵的话语在刘文昭脑中一闪而过:“难不成……他们把徐苍给囚禁起来了?” “刘姨,您说啥?”李游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向刘文昭确认。 “我是说……他们可能知道徐苍会站在你这边,或者受到了徐参的命令,所以调虎离山把徐苍给囚禁起来,让他不能参加今天的比武。”刘文昭说着点头确认自己的想法,而后拍拍李游书肩膀,“这没什么,徐苍身份显赫,他们不会危及徐苍性命的。” “可是眼瞅着要比武了,他这!” “我上吧!”蚩玲见状自告奋勇,“这几天不能出手都憋坏我了,让我来!” “不行,我答应文彬和怀安保护你的安全,绝对不能让你上。”虽然现在情况紧急,但李游书仍然恪守原则拒绝了蚩玲的提议。 “要不……我来?”于是守在刘月亭身边的冯雨霏问道。 刘月亭也是回头一笑,拒绝了她:“我可不会让你去,一是刘文爵很有可能亲自出马;二是即便不是刘文爵,前三场对面的水平你也看见了,你应付不来的。” “这倒是……”冯雨霏闻言点头,承认自己实力并不如各位堂主,“关键时候不能给少爷分忧,我可真没用。” “你要是没用,那月亭干脆自杀得了,”以欢快的话语冲散了沉重压抑的气氛,刘文昭笑着向他们说出了出场的人选。 “事急从权,那我就亲自出马吧。” 第五〇五章 及时雨 “这可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病房内四壁焦糊、烟尘弥漫,地面砖同样被烧得如同黑炭一般。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被烧成草木灰的木质橱柜堆积成矮矮的小山,钢材病床以难以想象的形状熔化扭曲后重新冷却,看起来像是一个刻意为之的抽象艺术品。 发出那感慨的正是刘文爵,他站在病房门口端详着里面的情况,略略有些焦虑地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女人,高一些的是左卿舞,稍矮些的是皇甫瑞卿,两个女人都一脸幸灾乐祸表情地盯着他,尤其皇甫瑞卿笑容灿烂,看起来完全没有给客人家带来这般困扰的自责。 “毕竟是定戢会内部清理门户,刘堂主宽宏大量,不会心疼这么一屋半舍的,对吧?”左卿舞见刘文爵兀自抽烟,便开口劝道。 刘文爵右手前三指捏住烟,轻叹着呼出烟雾并看向病房内靠近墙壁的一撮灰烬,那似乎便是穆瑞安被充分燃烧到骨骼都彻底碳化后的残留物:“穆瑞安先生功力还是很深厚的,就这么平白死了刘某人觉得多少有些可惜。加上蚩琚先生也中毒而亡,还是我侄子的手笔……于心不安啊。” 左卿舞闻言轻笑,打消了刘文爵装模作样的疑虑:“蚩琚的死他自己负全责,跟诡仙门断没有一点关系的。至于穆瑞安,他死了,这不是来了更有力的帮手么?足见徐参先生对您这边的重视了。” 刘文爵闻言斜着眼睛瞥向皇甫瑞卿,她此时竟然面朝走廊望着天花板轻轻哼唱,丝毫没有把眼前的事情放在眼里。那种傲然而轻慢的态度简直令人觉得恼火。可一想到这幺妹儿竟然能不声不响把整个房间烧成这个惨象,更是把无漏金身的穆瑞安给烧成一撮烟灰,刘文爵便也不敢轻易显露不满。 “我说这位刘堂主,您是不是还对我的本事有疑虑啊?”就在刘文爵还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欧阳瑞卿却忽然开口向他问道,“如果您觉得我是个女人就小看我的话,我不介意跟您过过手。” 刘文爵感觉到周围气温随着皇甫瑞卿的话语而慢慢升高,抬手笑道:“不,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在考虑该怎么处理这件屋子而已。” “那就好,我还以为您是对我有意见呢,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我这人不喜欢受管束,所以接下来我会自由行动。如果您有什么计划可以电话联系我,就这样,再见。”姑娘闻言将内气收束回去,两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从左卿舞和刘文爵身边走了过去,哼着歌曲消失在走廊拐角。 刘文爵没说话,左卿舞便也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这间病房。 “徐苍被软禁在酒店,下一场刘文昭很可能亲自上场,”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刘文爵扭头向左卿舞问道,“你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 左卿舞轻笑着摇摇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蚩琚让我来帮您,那我一定竭尽全力。但要说能胜几分,我又没跟您家那位刘文昭堂主比试过,我怎么知道呢?” “请你不要再跟我嬉皮笑脸,整个诡仙门能否顺利与定戢会结盟就看这场比武,难道你希望事情一拖再拖么?”刘文爵有些讨厌女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们有时候总是不合时宜地调笑,令人本就焦灼的情绪更加强烈。 左卿舞听了这话瞬间收敛了笑容,而后以嘲弄般的语气反诘道:“刘堂主,我是蚩琚请来的,可不是自己请求来帮您的。您诡仙门的事情本来应该诡仙门自己解决,既然你向我们蛊仙门求援,那就该拿出个求人办事的态度,而不是在这里颐指气使地指责我,明白么?” 伴随话语,左卿舞身后隐约地升起了缭绕毒烟,令得刘文爵双眼一眯、做好了随时应对攻击的准备。 “而且你是不是把诡仙门看的也太金贵了些?我告诉你刘文爵,就算你诡仙门不加入定戢会,他徐参依然要把我蛊仙门高抬在手。什么西南武行联盟啊,什么云川同舟共济啊,呵呵呵,幌子罢了。说白了,咱们都是为了让自家门派未来有个坦途可走,变相出卖了自治权和劳动力罢了。谁都不高谁一等,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懂么?” 电梯于此时正巧打开,左卿舞昂首阔步走进电梯,不等刘文爵进入便按下楼层按钮并关闭电梯门,自顾自向下层驶去。 而刘文爵则在将左卿舞一席话完全吸收后,慢慢走到窗前端详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将烟又狠狠吸了一口后,以鼻腔发出吭吭两声轻咳,方才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并按动了另一个电梯的按钮。 …… 擂台总算没有受到过大的冲击,所以修复工作也进行得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众人各归各位,刘见心迈着悠悠步调回到桌前,见刘文昭、刘文爵都不在,向刘文仙问道:“你姐姐呢?” “谈事情去了。” 老人点头应着,而后又向刘文禄问道:“第四轮你方本来该是你上台,如今你不上台,那是谁替你呢?” 刘文禄囧囧一笑:“啊这……我没问啊,自打告诉大哥我不上台之后,我就没再过问关于比武的事情。” “你这手甩的倒是干净啊。”刘见心闻言调侃,摸摸自己头顶稀疏而花白的头发笑道,“那就等他们都回来了,再做打算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轻盈跳上擂台,向主席台上老人微微欠身致意:“刘门长,久仰了。” 老人见对方是个女子,疑惑之际借麦克风问道:“姑娘你怎么称呼啊?” “左卿舞,来帮刘文爵先生参加第四轮比武的。” 刘见心不认识这女人,但凭借锐利的目光一眼就看出这女人身上有功夫,且不弱于刘文昭、刘文仙两姐妹。 “既然这样,那你就稍等下对方的选手吧。” 此时李游书一行人也往擂台这边走来,李游书想劝阻刘文昭,但考虑到手头并无可用之人,只好顺从了她的想法,但心里终究还是不赞同她亲自上场。 近了擂台,蚩玲和李游书二人看见了左卿舞的身影皆是一惊,蚩玲咬着牙根恨恨说道:“没想到竟然是她打擂台,不行,我一定要上去!!” 刘文昭伸手拉住蚩玲:“说好的我上,你这是又怎么了?” 李游书也赶紧拉住她:“别冲动,你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失去理智反倒出麻烦,岂不是对不起你爸妈!” “游书哥你放手!要是别人也就算了,既然是左卿舞,那我今天非要上去杀了她!”蚩玲甩脱李游书的手往前疾步而行,“蚩琚也好,左卿舞也好,我今天就要替我爸妈清理门户!” 蚩玲虽然年轻但终究是习武之人,李游书和刘文昭二人都拉扯不住,眼瞅着蚩玲便来到了擂台边缘。 左卿舞见蚩玲气势汹汹而来,掩嘴轻笑:“玲玲,你要亲自来跟阿姨打吗?阿姨这次可不会让你了哦。” “左卿舞,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蚩玲气急败坏抽出短刀,“你说!你对我爸妈还有文彬哥做了什么!你说!!” 左卿舞见状笑而不语,更加惹得蚩玲暴怒起来。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李游书心里抱怨着拦腰抱住蚩玲,心里叫苦不迭:她现在这个样子正中对方下怀,可不能让她上台! 刘见心见那边乱作一团也眉头紧蹙,敲打着麦克风问道:“文昭,你们那边到底是谁上台啊?” “我!我上台!我——”蚩玲话没说完便被李游书给捂住了嘴巴,急得在他怀里胡乱踢蹬,活像一个待宰的小猪仔。 刘文昭见蚩玲这般模样轻叹一声,抬手说道:“第四轮由——” “由我上台!”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通往擂台的道路尽头传来,虽然距离遥远,但那声音在深厚内力的催动之下洪亮清晰,一字一句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熟悉的声音令得李游书、蚩玲二人都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不约而同回头看了过去。 在众人视线交汇之处,年轻人将鸭舌帽摘下咬住帽檐,双手将及肩长发扎起,路过李游书之时顺手把帽子扣到了他头上,轻身一跃跳上擂台。 刘见心见那年轻人轻盈之姿眼前一亮,问道:“小伙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拱手行礼,沉声答道: “江夏谢罗山真武派,文彬。” 第五〇六章 女豪杰 年轻人话语一出,擂台之外一片哗然。在场之人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悲喜交加,还有的神情复杂。 此时刘文爵也赶了过来,见眼前情形眉头微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刘见心闻言挑眉:“哦?尊师不知是哪位?” “家师,道长王天然。” 此话一出又引起一股惊涛骇浪,就连刘见心都大为惊讶——真武派王天然道长大名如雷贯耳,当今武行泰山北斗之中能与之相提并论者,想必也仅有恒玉龙文斋之主蒋雨生。这年轻人既然是王天然的弟子,想必该是他倾囊相授的关门弟子,绝非等闲之辈。 “文彬哥!”这时间,蚩玲挣脱李游书束缚跑到擂台边上,仰着脖子冲文彬叫道,“文彬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文彬闻言回头冲蚩玲一笑:“我没事,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而对面左卿舞见状已经由惊转疑、因疑生怒,低沉着嗓音向文彬问道:“你们应该已经被瓮中捉鳖了才对……难道那两个诡仙门的混蛋叛变了?” 文彬向左卿舞投以平和的目光:“您是蛊仙门的外门门长左卿舞吧。” “是。” “嗯,那我这台上的是正好。”文彬闻言点点头,向她说道,“不得不说,您的计划相当成功,我跟柳仕如两个刚一进枫叶斋很快就遭到了包围,被蛊仙门和诡仙门两拨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噻,多亏文彬小锅锅机智聪明,早有准备~!” 洋洋得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得众人再次将目光聚集了过去——文彬来时的路上,两个女子的身影并肩而来,其中说话的便是柳仕如。 见女儿安然无恙,柳川轻舒口气,嘴里小声嘟哝:“没事就好。” 而柳仕如身边的女人却是众人都不曾见过的,看起来应该在三十出头,短发、高个,小麦肤色;眉毛浓黑而鼻梁高挺;五官立体、英气逼人;上身穿一件短背心,显露出健美有形的肩部和手臂;下身则是扎腰带的白色短裤,大腿上纹着一只黑白敛翅飞蛾。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女人攥在手里目测有一米半的细长大刀。 伴随那女人迈步走近,一阵肃杀的气息顿时从她周身发散而出,将整个会场压得一片鸦雀无声。即便是诡仙门这些终日以妖邪自居、杀人越货之辈,在那女子的骇人气场之下也顿时噤若寒蝉,动弹不得。 众人之中,只有蚩玲不为所动地,见到那女人后惊喜交加、热泪盈眶高呼一声,迈步向女人跑了过去。 “妈——!”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李游书心中暗想:“这就是蚩玲她老娘啊。” 见蚩玲跑过来,那女人把长刀一杵,紧紧抱住女儿亲了亲她脸颊,松开后又上下端详了片刻,确认蚩玲没少胳膊没少腿、一根汗毛都不少后,以出人意料的清雅嗓音开口问道:“你二伯那个狗杂碎呢?” “死了,被我朋友刘月亭毒死的。”蚩玲如实相告,又紧忙问道,“我爸呢?他怎么样了?!” “你爸没事。”蚩玲母亲说着,视线绕过女儿看向李游书和刘月亭,凌厉的目光顿时令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此时,柳仕如也迈着方步走到了柳川面前:“你跟我大伯打过了?” 柳川点头:“你老汉儿不济事,输喽。” “哼,肯定是你让着他。”柳仕如轻笑一声,有些骄傲地扬起脑袋来,“蛊仙门保住了,蚩玲的爹妈也救出来了,我这次事情办的不错吧?” “我的幺儿自然是厉害的嘛。”柳川一笑,难得地夸奖了女儿。 与此同时,左卿舞看见了蚩玲的母亲,身体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结巴着叫道:“苏……苏锦……” 蚩玲母亲闻言向台上投去一瞥,“噌”的一声,血花在左卿舞脸上飞溅而出——仅凭眼神和内气的波动,蚩玲母亲便在左卿舞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啊!”左卿舞感觉到脸上的刺痛,连忙伸手捂住,同时向后连连退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你怎么可能被救出来!” “是啊,欺负我不会用毒,就偏偏要给我下毒,让蚩闲为了救我不得不遭到你们的钳制,不错不错,好计划。”蚩玲母亲说着轻轻鼓掌,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并不发自内心的赞许,“左卿舞,你可以嘛。怎么,朋友当够了,现在想跟我做仇人?” 左卿舞张皇之下站立不住,几乎要跪坐下去,但此时仍然佯装镇定强撑着说道:“苏锦明,你、你不要太嚣张了,这里可是诡仙门的地盘,人家诡仙门现在正在办头等事情,你贸然出手,就不怕得罪了刘见心前辈吗!!” 刘见心闻言连忙摆手:“哎哎哎哎!不要紧不要紧,苏三小姐想砍谁就砍谁,老头子我半个不字也不会说滴……” 刘见心的退让令其子刘文爵瞠目结舌,而李游书闻言也目瞪口呆——刘见心这个辈分、这个功力,竟然都对蚩玲的母亲如此退让,不由得令他心中好生奇怪。 但随即,“功夫小百科”“武行百事通”的属性刺激李游书大脑,令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柄长刀上。 “苏锦明……” “苏锦明……” “咦——!”终于,恍然大悟的李游书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往刘月亭身后躲了躲,“她她她,她是万胜刀的人!” 武行刀法驰名者,北有恒玉唐家护国刀,南有淮陵许家龙雀百战刀,而西面自北向南一大片,通通被苏家万胜刀一门独霸。万胜刀刀型细长,总长五尺、刀长三尺七,斩人剁马、开金断石,无往不利。李游书之所以知晓,也是因为曾经见母亲林回雪左肩上有一条伤疤,问起才知道是年轻时与苏家万胜刀的二小姐苏锦绮比武时受的伤。 “看来,蚩玲的妈妈应该就是当年砍伤老妈之人的老妹儿了。”李游书如此猜测道。 其余的李游书不知道,刘见心是知道的——自己往下这一辈里,北方有个李广成,南方有个魏天时,西边男有扶风掌柳川,女的则是这个苏锦明,四人都是年纪轻轻便离家出走,靠真本事打出名堂,是双足踏地头顶天的真豪杰。 听说万胜刀苏家的女子各个性如烈火,苏锦明此时正是气头上,刘见心可不想去招惹这样的炸药桶。 见左卿舞仓皇推锅又被刘见心退回来,苏锦明冷笑一声,指着左卿舞说道:“谁说我要砍你的?既然来了,当然是要看个热闹再动手,对付你我都懒得亲自拔刀,让我女婿跟你打就是了。” 李游书、刘月亭和蚩玲异口同声看向苏锦明:“女婿?” 而文彬在台上背对众人,此时脸已经羞得通红: “阿姨,这件事咱们之后再说行么……” 第五〇七 计中计 让我们将时间回拨至昨日,当文彬、柳仕如二人在枫叶斋中遭到蛊仙门四名副门长追捕,并在反击中来到最内院后,遭到诡仙门两名副堂主孙元、李疆背叛的两人被提前埋伏在此的伏兵团团包围,眼见得便陷入四面楚歌之境。 尽管已经深入险地,但两人仍然没有就此罢手,甚至联手重创了孙元,令他当着无数门人丢尽了面子。 “给我上!都给我上!!!”伴随孙元一声令下,诡仙门和蛊仙门的门人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向两人冲杀过来。黑压压的人潮遮天蔽日地涌来,很快便在簇拥与压盖之下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看着被人潮吞没的人影,蛊仙门内门副门长蚩天耕冷笑,而被文彬折断一臂的蚩华风则更加愤恨地,捂着断臂说道:“我要用那个小子的尸首养蛊……” 老人点头应允,而后低头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左门长应该已经上高铁了吧。” 蚩华风闻言表情柔和下来:“两名门长同去诡仙门,事情肯定能办的十拿九稳,咱们这次拿下了柳家的小姑娘和李游书的同伙,也算是立功了。” “哦对,左门长说柳家的姑娘别伤得太重了,给个教训、关起来就行。” “天耕叔,您现在说是不是太晚了些……” 就在两人放松警惕之时,缕缕光芒自缝隙中透出,轰鸣的火焰紧随其后自人群之中爆发出来,将拥挤推搡的人潮一瞬间掀翻,于火流之中显露了文彬和柳仕如两人毫发无伤的身影。 “糟了,是那个小子的呼吸法!”蚩天耕见状惊呼一声,围墙之下早已经遍布遭到烧伤、哀嚎不断的两门门人。 流动的火焰如同盘旋的火龙,环绕文彬和柳仕如将二人团团保护,令方才还气焰嚣张、企图以人海战术将二人生吞活剥的众人不敢上前。 柳仕如竖起中指高声嚷道:“来嘛!一帮怂货!” “不要乱!近的不行就来远的,给我用毒雾!”蚩天耕见状高声指挥,孙元闻言便呼应蛊仙门的“同仁”向诡仙门手下也发号施令:“用暗器!!” 于是两拨人马同时出手,密集如雨的暗器和铺天盖地的毒雾一同向位于包围中央的两人袭去。 就在这时,状况又起——只见围墙之外,数十人影腾身而起翻越围墙,向着扑来的毒雾挥洒出一片药粉,白色的粉末与颜色各异的毒素交缠混合,将这小院能见度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混乱之下,柳仕如与文彬同时出手,九环圆月和真武太极构筑密不透风的防御,将诡仙门人发出的暗器尽数击落。二人借机抽身而动,在一阵迷乱的毒雾之中接连出手,伴随拳拳到肉的声响,院中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蚩华风、蚩天耕两人站在围墙之上俯瞰全局见状皆是一惊,老人眼疾手快拂袖而出,掌风压盖将毒雾尽数吹散,显露出被文彬、柳仕如领导的那几十人、以及更多被他们打倒在地的门人的身影出来。 抬腿踢飞脚边一个碍事的蛊仙门人,柳仕如冲站在身边的文彬笑道:“看来咱们的准备工作万无一失。” 文彬闻言也沉沉点头:“这事儿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在此地有相熟的朋友,咱们今天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哎哟你们两个,怎么没人来谢谢我呀!”第三者的声音突入,竟是昨日在街头与柳仕如相遇的百草会小长老郑子朱,而她身边天降而来的增援,便都是百草会的成员。 蚩华风和蚩天耕二人看见郑子朱顿时大骇,便明白方才他们泼洒白色药粉,必然是解除了自家门人毒雾的毒性,所以文彬和柳仕如才能安然无事甚至在那毒烟之中攻杀自如。 “是是是,当然也得谢谢你啦!”柳仕如连忙揉搓郑子朱的脑袋,向她施以看起来相当敷衍的夸奖。 蚩天耕见状高声喝道:“郑子朱!这是蛊仙门的事情,你百草会的不要插手!” 郑子朱闻言抬头瞅了瞅蚩天耕:“老头,我就问你一个事——我师侄丁晨红,是不是被你蛊仙门的人给关起来了?” 蚩天耕不假思索地回道:“你丢了师侄,关我们什么事!” 老头话刚说完,外面院落里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师叔,我们找到副会长啦!!” 蚩天耕、蚩华风闻言浑身一悚,借助较高地势向那头张望,却见十几个百草会小伙子簇拥下,虚弱的丁晨红正向二人投以怨恨的目光。 “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蚩华风语无伦次地看着文彬、柳仕如和郑子朱三人,不知说什么好。 而文彬则气定神闲地拍打着身上中和毒雾的药粉,沉声道:“昨天碰见郑子朱小姐后,我便跟她一同去见了百草会钟远清会长,阐述了丁副会长被你们蛊仙门囚禁、以此要挟百草会加入定戢会的怀疑。钟会长是个很通达的人,马上同意了郑子朱小姐带人增援我们、寻找丁副会长的请求。” 接过文彬的话语,郑子朱继续说道:“就在刚才文彬和如如闹出大动静引得你们倾巢而出的时候,我们百草会的人已经分批次探查你们枫叶斋大院。这不,果然让我给找到了!” 听闻他们的言语,此时在旁焦头烂额的孙元惊声向文彬问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我要背叛你的事情!” 文彬闻言向他瞧了一眼:“面如铁铸者多叛徒,这是我在山上时学的相面知识,也正应了你的外貌。虽然你是刘文昭前辈的人,我本不该对你有所怀疑,但我身负蚩玲和李游书二人嘱托,所以不敢将鸡蛋全部放到一个篮子里——行事必要留个后手方才能保障万全的成功,这是常识。” 话音一落,文彬、柳仕如二人同时抽身,一个落在孙元面前,一个闪到李疆身侧:“现在看来,这个后手还真是留对了!!” …… “之后就是文彬救出我跟你爸,百草会的人先给你爸解了毒,你爸又帮我解了毒,”苏锦明向女儿复述被救的过程,向台上文彬投以赞许的目光,“你爸得清扫蛊仙门的叛徒余孽,所以我一个人陪文彬来帮你。玲玲,文彬这小伙子挺好,你要是喜欢,妈说了算,你们就先订婚吧。” 说着,在蚩玲涨红了脸颊的羞赧中,苏锦明又冲文彬呼道:“女婿,这可是你在丈母娘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可别浪费了!” 李游书、刘月亭二人闻言,露出几乎一致的坏笑看向文彬。 而文彬则假正经地背对着他们,低声道:“阿姨,这事儿咱们待会再说吧……” 此时就在他正对面,左卿舞运功而起,绚烂的毒雾自她双手缭绕升腾:“你们也别太小看人了,凭这么个小道士就想随随便便打赢我么!!” 台下李游书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大婶儿要惨了。” 第五〇八章 红莲舞 “嗯~!看来李游书不光自己厉害,身边的朋友也各个有些本事啊。”天台之上,皇甫瑞卿歪坐楼顶,张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笑着说道。 “看来这次徐临观大爷的大战略又要落空了,呵呵。” 擂台上,文彬收束心神,从苏锦明关于女婿和丈母娘的话题中抽离出来,深呼一气沉下身子,向站在对面气势汹汹的左卿舞凝视过去。 见文彬很快地找回了超然物外的凝聚状态,苏锦明投以赞许的点头,随即以鞋跟轻踢刀鞘顶端令其在空中划过一圈稳稳担在自己的肩上,并对蚩玲说道:“闺女,给妈找个空座。” 台上左卿舞此时咬牙切齿、冷汗连连。她并不是惧怕文彬,毕竟先前也并没有见识过文彬的本事,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境况——苏锦明能来到寒城,足见蛊仙门此时已经拨乱反正,门长蚩闲想必已将内外两门的反叛之人尽数擒获,蚩琚又遭刘月亭诛杀,自己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蛊仙门恐怕是已经回不去了。 没想到自己刚刚离开蛊仙门一天,那四个蠢蛋副门长竟然就被文彬这样的小子给摆了一道,蚩华风、张风古和朱子孝三个也就算了,连蚩天耕那个老东西竟然也靠不住! 想到这儿,左卿舞甚至有些羡慕已经死去的蚩琚,因为他已经不用担心比武结束之后该怎么面对苏锦明的惊涛骇浪了。 这样的情况同样不在刘文爵的考虑范围之内,但自打得知蚩琚身死他心中便一直有不祥的预感暗暗涌动,这时间见蚩玲母亲亲自出马,连父亲刘见心都礼让三分,不由得暗暗忐忑起来。 柳朋似有退意,去向不明;蛊仙门又来了正主,这下岂不是只有他刘文爵一个人还在死咬牙活受罪,一意孤行要跟定戢会结盟? 那我不成了纯纯的小丑?! 无视了儿子在旁瞬息万变的表情,刘见心开口向台上两人问道:“你们应该已经谈完了吧?时间有限,待会儿要吃午饭了。” 文彬点头,左卿舞也跟着点头,两人的神色却存在着十分明显的差异。 “那行,开始吧。” 一声令下,左卿舞先发制人向文彬冲去。在方才的思索中,她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这场比武如果胜了,那么以刘文爵为代表的亲定戢会一派便取得了诡仙门的执掌大权,到时自己可以依附于诡仙门得到庇护,虽然先前对刘文爵大放厥词,但他应该不会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如果自己输了,那么就趁乱挟持文彬要挟苏锦明,然后由皇甫瑞卿保护自己离开寒城前往恒玉,投靠定戢会。 虽然这两个选择都不如自己执掌蛊仙门要好,但也是次优的唯二选择。 由内气经经脉而转化的剧毒被掌风吹出,化作一片色彩斑斓的云雾将文彬身影笼罩进去。左卿舞此举不仅在施毒,更是想阻碍文彬视线,像当时乘机偷袭诛杀王文一样偷袭文彬。 干净利落的动作、准确无误的攻击,李游书见状咋舌:“这个大婶儿果然有些水准,也难怪能做外门的门长。” “怎么,难道你觉得蛊仙门的人都是垃圾不成?”坐在李游书旁边的苏锦明闻言,向他问道。 李游书赶忙解释:“不不不,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苏锦明见他紧张起来不由得放声大笑,伸手去重重拍打李游书的后背:“哈哈哈哈,小子,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蛊仙门的人,在我看来他们确实都是一帮垃圾!” 苏锦明手劲儿不小,把李游书拍得咳嗽了一声:“原来您是自己瞧不上,还要借我的嘴来说啊。” “哎呀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就算夫家不好也不能随便说出来。” 蚩玲从旁向李游书炫耀:“游书哥,我妈嫁给我爸爸之前,蛊仙门只有巫、毒和蛊三大门,是我妈把万胜刀的刀法与短刀技术结合改良,才给蛊仙门创造出第四门功课——刀法的!” 李游书恍然:“难怪你跟怀安刀法那么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这时间刘月亭探头,向他们提醒道:“你们可真有闲心啊,还在这儿侃大山呢。文彬说不定都要被毒死了。” “哎~!不可能的。”李游书一挥手,打消了刘月亭的这个不祥念头,“他的本事你也是见过的,连余明然都败给他,更不要说这种老阿姨了。” 话音一落,热风自擂台向四面八方轰然而去,李游书以阴骨掌之寒气抵消了热风,感受到独属于文彬那炽烈精纯的心火阳气笑道:“他可是王天然道长的亲传弟子啊。” 伴随热风涌动,文彬燃烧烈火的双臂圆转挥舞,将浓厚致命的毒气以热气笼罩并逐渐收纳入自己抱圆的双臂之间,最后以毕方鸣心火将那凝缩的毒气球给燃烧殆尽。 “真武太极啊……”刘见心慧眼如炬沉沉点头,“能够达到操控周身气流的程度,即便是有那个呼吸法的帮助也需要极为深厚的功力,也许这小朋友的内气修炼不下于我。” 左卿舞被文彬呼吸法的炽烈给逼得不能近前,见他将自己的毒烟尽数烧毁大为惊讶,运起内气护体抵抗高温,腾身向文彬施以毒指。 文彬不虚,抽身而去趟步躲过毒指,仰身探掌自下而上攻击左卿舞下颌,被她后撤步躲闪过去,并趁机以居高的优势向他撒下一片毒虫。 毕方鸣又起,灼热的高温将毒虫烧为灰烬,文彬于火光中一拳直击左卿舞胸口,女人双掌运毒瘴加护,勉勉强强吃下了文彬这劲力深厚的一拳。 看台上苏锦明见状冷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蛊仙门一向以招式奇诡闻名,凭借蛊毒和巫术伤人性命,占的是外人不知底细的便宜。文彬跟玲玲交往这么多年,对蛊术毒术早已司空见惯;更兼他拳脚功夫是一朝一夕实打实地锤炼,一拳便是近乎二十年的功力,左卿舞这种投机取巧、以毒取胜之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蚩玲对文彬抱有百分之一万的信任,但同时也并没有陷入盲目的自信:“妈,您也别太把左卿舞不当回事儿了,对您来说杀她是挥挥刀的事情,可她的毒术非同小可,单拎出来即便是我爸也难出其右。” “哼,就因为她整天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毒打交道才会变成那种老女人。”苏锦明撇撇嘴,表达着对左卿舞的不屑。 李游书闻言尬笑,他记得蚩玲说左卿舞是苏锦明的小学同学,那两人估计同岁,最大不超过两岁。左卿舞虽然确实看起来不如苏锦明青春,但也不至于被看成是老女人,这纯属女人间互相嫌弃了。 笑过之后,他又对蚩玲说:“也就是说你爸是各科九十分的六边形战士,这个左卿舞可能在毒术上是一百分,蚩琚呢在巫术上是一百分,所以他们俩合起来就把你爸给阴了,是这样吧?” 苏锦明闻言窘迫地摸了摸脑袋:“哎呀……其实是我贪吃,晚上偷偷溜到厨房吃宵夜所以才被左卿舞和蚩琚那两个混蛋给下了毒。蚩玲他爸纯粹是为了护住我的心脉不被剧毒侵蚀,所以才无力还手的。” “呃……行吧。” 擂台之上瞬息万变,左卿舞凭借扭曲诡异的身法与文彬拼起了速度,而文彬也以真武派的飘然步法与左卿舞周旋,二人一个周身烈焰升腾,一个斑斓毒雾缭绕,至阳至纯的内气与诡谲阴毒的内气两相拮抗,扭转盘旋着升上半空,令得整个擂台之上的天空都被笼罩在一片祥瑞与妖邪并存的诡异光芒之下。 左卿舞见步法周旋亦不能占优势,猛然踏地自脚下涌出一片内气毒沼企图限制文彬行动,文彬则以刚猛步法踏地,回以澎湃的火浪。文彬虽然年轻,内气修炼却已入至臻境界,加之三年修炼对内气与心火的把控更加自如,早已与毕方鸣合二为一,此时他一招踏出,火焰掀起惊涛压盖毒沼,更将水泥擂台烧成滚烫岩浆向左卿舞飞溅而去。 左卿舞在交手中已然知晓了自己与这年轻人的差距,当下避其锋芒抽身躲闪,嘴唇轻动不知念叨着什么。 李游书凝神注视,发现左卿舞那发散而出的剧毒内气此时竟然伴随女人的动作向她掌心汇集了过去。 “那是……蛊?” 第五〇九章 九阴腐骨 文彬没有李游书那么惊人的观察力,见左卿舞逃窜便抽身追赶过去。 李游书看得真切,左卿舞那剧毒的内气被她左掌掌心不知什么东西疯狂吞噬,形成了一个毒素高度凝缩、扭曲空气光影的诡异存在。 与此同时,蚩玲的身体也随之一震,令苏锦明连忙问道:“怎么了玲玲?” “她要用蛊对付文彬哥。”蚩玲说着眉头紧锁,她携带的蛊虫此时竟然都在向她这个宿主传达恐惧情感,令她不知左卿舞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蛊虫。 见文彬纵身而来,左卿舞心中暗喜将左掌朝向文彬,轻呼一声:“出!” 文彬不明其意,但还是下意识抽身闪躲避开她的掌心所向,以九转八步龙心掌隔空击出,打出虎啸龙吟的炽烈一击。 然而出乎文彬的意料,龙心掌的攻击打偏了,掌力擦着左卿舞的腰侧飞出,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文彬一愣,不等他察觉问题所在,他的身体紧跟着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当文彬趴伏在地,想要起身却已然不能时方才明白过来——他的左腿动不了了,因为一瞬间失去平衡,所以他的攻击才出现了偏移没能打中左卿舞。 “文彬哥!”蚩玲惊声尖叫起来,因为她能感觉到擂台上情况远比文彬自己察觉到的要严重得多。苏锦明扯住女儿,见她神情前所未见的恐慌不由得也眉头紧蹙:“玲玲,文彬怎么了?” “妈,我知道了,我知道左卿舞干了什么!”蚩玲说着挣脱母亲手臂便要奔下观众席,“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文彬哥!!!” 李游书见状连忙起身跟随蚩玲追赶过去:“蚩玲,等等我!” 就在这时,擂台上终于传来了文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左卿舞迈步走向文彬,看着他满脸冷汗、痛苦扭曲的表情不由得心旷神怡,抬脚踩在了他的头上笑道:“呵呵,真武派的道长啊?看来不过如此嘛。” 文彬紧咬牙关憋住喊叫,同时艰难向左腿投以注视——难以忍受的剧痛直达骨骼内部,区别于骨折的痛处,那种感觉就好像左腿骨骼在发生变质,一点一点地衰败腐烂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文彬以为是中毒,想要以内气心火去灼烧毒素,但刚一运气至腿部,内气的流动却带来了更加剧烈的疼痛,令他脸上顿时全无血色,几乎要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蚩玲已经跑下观众席,疾步向擂台这边奔了过来。 “左卿舞,你个王八蛋!你竟然敢练这种妖邪蛊术对付文彬哥,你给我住手!!!”蚩玲气急,高声叫骂着向擂台奔去,但却瞬间被闪身而至的刘文爵和手下一众焦焕堂的门人拦住了去路。 “姑娘,比武的规矩你不清楚么?” “滚开!”蚩玲双眼瞪得通红,开口说话之时口中飘出一团青紫色的毒烟,双手的指甲也伴随毒功发散而渐变深紫,看来恐怖骇人。 但刘文爵不为所动:“上台之前,都是自认拳脚无眼、生死有命,你现在贸然闯入,既是对台上双方的不尊重,也是对我诡仙门的不尊重。” “我管你什么诡仙门不诡仙门,再拦着我,我就把你们这里给杀个精光……!!”蚩玲咬牙切齿瞪着刘文爵,她的警告并非虚张声势,若是以蛊虫将丹田内气增殖并引出、进行自杀式的袭击,那么不要说诡仙门,整条街区都将被她体内剧毒笼罩,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或者还有个选择,”刘文爵闻言抬手而起,必安指蓄势待发,“我可以在你出手之前就先杀了你。” “你试试!” 就在这时,台上再次响起文彬的惨叫,还有左卿舞洋洋得意的狂妄笑声。蚩玲见状向擂台看去,发现左卿舞已经对着文彬的双臂和右腿也施以同样的掌击,将他身体的行动力完全破坏了。 “文彬哥!文彬哥你别动,我给你解蛊!”蚩玲见状便往前走,却还是被刘文爵给拦了下来:“帮助也是不允许的。” 蚩玲这下直接大恼,抽出短刀瞄准刘文爵咽喉便刺。 就在这时,一掌重击落在蚩玲脑后,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她吃下这招,眼睛一翻向后倒下,被年轻男子给轻轻接在了臂弯里。 李游书纵身赶来,发现将蚩玲给阻拦下的竟是怀安。 “你怎么来了?”李游书迈步赶过来,向刘文爵一拱手示意他可以离去,随后向怀安问道,“事情办完了?” 怀安点了点头:“办完了,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喝茶,其乐融融的。” 李游书点点头,随后看向擂台上已经将文彬给折腾的不成人形的左卿舞:“你是她徒弟,她这是用的什么邪魔外道?” “九阴腐骨……”怀安看着台上文彬的惨状,眉头紧锁给出了答案,“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以八字纯阴的蛊师尸体为蛊盅养出的至阴蛊虫。此虫无形,唯有灯火能照其影,成虫寄眠宿主掌中,以内气喂养。若有用时,以咒语唤醒,掌心所对之人瞬息便被蛊虫暗害,体外不见伤痕,内里腐烂化脓,性命不存。” 说着,怀安眯起眼睛注视左卿舞,而左卿舞此时也发现了怀安,将脚从文彬头上拿开走到擂台边缘俯视着向他问道:“怀安,你跟李游书站在一起……你敢反我?” 怀安垂眼观瞧地面不与左卿舞对视,同时拱手施礼:“您终于还是用了九阴腐骨,我无法作一个逆天而行之人的徒弟,请您原谅。” “哼,好。”左卿舞点点头,发出了极为扭曲的笑声,“我教你功夫十多年,终究还是不如蚩闲一家子对你恩情重,是吧?那你就为他们死吧。” 话音一落,左卿舞以那诡异的掌击隔空打向怀安,然而李游书眼疾手快,运起他所学全部护体功法挡在怀安和他怀中蚩玲面前,不偏不倚地将那一掌全数吃下—— “你疯了!!”怀安难以理解地向李游书大吼道,“你这是在寻死!!” 左卿舞见状也是大笑不止,完全没有在意观众席中苏锦明已经把手握在了刀柄上。 然而李游书却并没有迎来不适,等不来那能让文彬惨叫的疼痛,他有些诧异地放下了手臂,同时回头对怀安说道:“我没事儿啊。” “啊?”怀安也吃了一惊,伸手在李游书本应受击之处试探,发现蛊虫并没有产生因九阴腐骨的气息而本能恐惧的反应。 “蛊虫没有咬你……”怀安并不理解,“不对啊,九阴腐骨应该会追击敌人,直到得手才会回到宿主身边,为什么……为什么你没被它咬到?” 左卿舞见状也是一愣,抬手又向李游书打去,李游书下意识抬手一挡,仍然是不痛不痒。 “怎么回事!”左卿舞慌了,抬手又向李游书和怀安两个频频出掌,可她预想中两人骨烂肠穿的效果却并没有发生,令她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怎么,怎么不灵了!九阴腐骨去哪里了?!” “在这里。” 就在这时,左卿舞背后传来了文彬低沉的声音。 怀安怀中的蚩玲此时也清醒过来,睁眼之时,映入眼帘正是文彬摇摇晃晃站立于台上的身影。 “文彬哥……” “你!”左卿舞向后退却,右脚踩在擂台之外踩空,险些摔下去,连忙绕着擂台奔走,躲闪着文彬那沉静如水却暗藏杀机的视线,“你,你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文彬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的左手展示出来。他的两指捏住玻璃球大小的空气,仿佛在展示着皇帝的新衣。 但李游书能看见——在文彬的两指之间,是一只如蜈蚣形状而背生双翼,正蜿蜒扭曲、挣扎拨动着九对节肢的怪异而恐怖的生物。 那便是左卿舞以人身为皿修炼而出的邪蛊真身,九阴腐骨。 第五一〇章 邪不压正 “文彬哥!”蚩玲喜极而泣,向文彬高声叫道,“文彬哥你没事吧!” 文彬冲蚩玲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随后,他左手捏住那透明不可视的蛊虫,右手咬破食指指尖奋力一甩,将一串黑色污血甩在了擂台上。 此时左卿舞才意识到自己的九阴腐骨已经被文彬擒获,惶惑之下盛怒袭来,开口大骂道:“小杂碎,你给我松手!!” “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怎么可能轻易还给你。” 说着,文彬运气而起,毕方鸣熊熊烈焰凝聚于指尖,顿时将那无形的九阴腐骨虫给点燃,使其蜿蜒之下发出了“嘶嘶”的哀鸣、并借助火光显露了其身体的轮廓。 “就是那个!九阴腐骨!”蚩玲和怀安见状异口同声。 “你给我住手!!”自己费尽心血方才炼制而成的蛊虫转眼被文彬烧死,左卿舞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失去理智面目狰狞地向文彬冲了过去。文彬正观瞧着手里蜿蜒的怪虫,眼梢瞥见左卿舞冲来趟步一闪回身以掌法轻托,真武太极借力打力将左卿舞给摔飞出去。 看台上苏锦明见文彬有惊无险,又见女儿在怀安和李游书保护下毫发无伤,便将已经抽出几公分的刀又收了回去,翘起腿轻笑:“真不愧是年轻人,玩心跳、搞惊险都有一套的。” 而刘文爵阻拦蚩玲,被怀安中断了冲突后便打算回到主席台,见左卿舞以蛊虫攻击怀安被李游书挡住,以为他必死无疑不由得心中窃喜,可转眼又见文彬似乎已经将左卿舞的蛊虫给擒获,顿时转喜为忧,脸色阴沉似灰黑锅底。 “呃啊……!”左卿舞摇晃着从地上起身,此时文彬已经将一撮灰烬捧在了手里,向她说道,“前辈,这东西虽然威力惊人,但却是奇诡难测、邪性逼人,您现在受惠于它,将来它必然要向您索取更多回报甚至产生失控的风险,后患无穷。” 文彬虽然是发自真心地劝说,左卿舞却不为所动地狂吼怒骂:“管你屁事!你到底是用什么邪法把我的蛊虫给捉住的——!!!” 文彬见对方执迷不悟也不再坚持,离开谢罗山游历在外的这三年,他学到的一个重要教训就是要“适当地放弃”,这放弃不光是对自己,更是对别人。世人执迷者不可胜数,目盲、耳聋、口爽而心发狂者比比皆是,能听人劝阻、自救于水深火热者却是九牛一毛。人不自爱,文彬便是有救护之心也是无用。 于是他轻叹一声,给出了答案:“这蛊虫确实厉害,我一开始也没有料到它会穿透人体直接攻击内部,并且还会让骨骼这种钙质都严重腐化。但是当你第二次用它来攻击我的时候,我就想到办法了。” 说着,文彬双眼闪过一道金光:“祖师爷真是给我们这些后辈儿孙留下了无穷良方,这太乙内丹功,已经不止一次救我性命了。” “什么功??”左卿舞不明所以,眉头紧拧着又问了一遍。 文彬笑了笑:“太乙内丹功能够聚气洗髓,安神固体。你第二次用那个蛊虫攻击我的时候,我便用内丹功将它锁在了自己身体里,通过洗髓之法把它给抽离出体外。至于刚才那些污血,是腐骨经洗髓滤除的杂质。” 顿了一下,文彬继续说道:“说白了,巫妖、奇毒和蛊术云云,于道统而言多为邪祟。恪守心性不移、性命双修之法便是邪祟不能侵的千金方,所以这妖蛊怪虫会败在我手上也是必然。不过我感谢您,若不是您用蛊虫来攻击我,我也不知道太乙内丹功能有如此奇效,所谓‘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凡事果然是要亲身体会过才也能有所成就。” “呵哈哈哈哈!”主席台上刘见心闻言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王天然道长的高徒,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擂台上左卿舞咬碎一口银牙,拧眉瞪目俯身运气,向文彬喝道:“小牛鼻子……你可不要太嚣张了!!即便没有那蛊虫,要杀你我手段也多得是!!!” “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您还是三思而行吧。” “闭嘴!!!”左卿舞眉目狰狞、全无平日娇媚模样,恰似白骨去皮肉,骷髅脱红粉,张牙舞爪向文彬冲了过来。 文彬见状不声不响,抽身而过躲闪左卿舞毒指,在其回身用毒粉偷袭之时以九转八步龙心掌封她双目并腾挪至她身侧,又用真武缠龙手左手叼住她手腕,右手作爪扣住她肩胛,脚下低扫手上发力,将左卿舞身躯腾空掼下擂台,重重摔在了地上。 左卿舞方才为唤醒九阴腐骨邪蛊,用全数内气进行了投喂和唤醒,此时内气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毫无防备摔下擂台,顿时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两眼翻白,强撑着想要起身,可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头栽倒下去,再起不能。 蚩玲见状便要过去用毒指戳死她,但这次阻拦的不是刘文爵,而是刘见心。老人神不知鬼不觉自半空落下,笑眯眯对蚩玲说道:“小姑娘,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左卿舞迟早都是你们蛊仙门的,不如等比武结束、你们把她押回蛊仙门正法、以儆效尤,你看如何?” 蚩玲闻言回头看向远在观众席的苏锦明,见母亲点头同意,便冲刘见心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先用蛊毒封住她气脉,省的她乱跑,您看怎样?” “这很好啊,不愧是蛊仙门的少门长,防患于未然。”刘见心像安抚小朋友似的冲蚩玲夸赞了几句,随后跳上擂台冲文彬满意地点头:“年轻人,了不起啊。” 文彬闻言回礼:“您过奖,献丑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尊师有你这样的徒弟,想必也是满足了。”刘见心说着伸手拍拍文彬肩膀,将他的手举了起来,“胜者,真武派文彬道长!!” 伴随老人宣布结果,四面八方传来诡仙门人敬畏鼓掌,如落雨般齐鸣不断,向文彬施以无言的礼赞。 文彬冲四下拱手道谢,随后跳下擂台,紧跟着便迎来蚩玲的深情拥抱。文彬安抚着她的情绪,在松开后更是因为蚩玲情难自禁,抱着文彬脖颈与他深情一吻,令得李游书在旁大为无奈。 松开之后,蚩玲方才红着脸颊,兴高采烈地夸赞道:“文彬哥,你刚才真是太帅啦!” 文彬闻言微笑起来,摸了摸蚩玲的脑袋:“你高兴就好,我这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李游书将头上鸭舌帽扣到文彬脑袋上:“可以嘛文道长,救场如救火,你这火救的是又及时又潇洒,厉害厉害。” 文彬闻言又是一笑:“咱们这是第几胜了?” “第四场,第二胜,”李游书说着扭头看向远在主席台的刘文爵。 “接下来的第五场,就是定胜负的一场了。” 第五一一章 终曲前奏 在文彬战胜左卿舞,赢得第四场比赛追平比分后,时间来到中午,众人有了散场吃午饭并休憩的空闲。大家吃饭的同时各抒己见,期待着下午最后一场刘文昭对刘文爵,诡仙门两大堂主间的比试。 左卿舞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劫后余生般地狂喘一阵,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坐在她旁边的皇甫瑞卿正在吃一份锅盔,见她醒来满嘴饼渣子地笑道:“你头还在呢,不用担心。” 左卿舞瞅了皇甫瑞卿一眼,懒得搭理她。 方才被文彬掼下擂台的时候,他开始时分明是用了垂直劲力,打算要自己天灵盖着地摔一个头破血流的。也许是好生之德,也许是小惩大诫,不管如何,文彬在最后关头改变了力道,变垂直力为旋转力,令左卿舞整个身体着地、适当地缓冲了从擂台坠下的巨大力量,这才只是摔晕而没有被活活摔死。 “不过话说回来,刘文爵先生好像对您的表现很失望哦,”见左卿舞不说话,皇甫瑞卿很不会读气氛地又向左卿舞说道,“好在前面蚩琚先生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一场胜利,柳朋先生用兄弟情谊换来一场胜利,不然可就已经糟糕啦!” 左卿舞斜着眼睛怒视皇甫瑞卿,姑娘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不要生气嘛左门长。哦不,现在您已经不再是蛊仙门的外门门长,毕竟人家本家门长夫人都亲自来了,说明您那边想要搞政变的想法也已经破产了。” “你不说话,没人嫌你是哑巴。”左卿舞无奈一笑,尽量向皇甫瑞卿保持着自己的好态度,毕竟自己战败,于刘文爵就没有了任何价值,她只能转而求助于定戢会来保命。 欧阳瑞卿对于没有激怒左卿舞表示惊讶,而后似乎已经猜到她的打算,翘起腿来向左卿舞道:“穆瑞安一死,定戢会的高级理事席位就空出了一个。如果能有一位来自西南的蛊仙门高手来出任这个空缺,想必会长老哥会很高兴的,您觉得呢?” 左卿舞闻言,沉声道:“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吧。” “当然不会啦,总还是要有个投名状的,”姑娘说着往左卿舞面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刚才比武的时候我偷偷去看了看,刘文爵这次好像是留了后手的——这次比武他们诡仙门并不是全员到场,似乎还有一部分人留在了他们总部大楼里,正等着刘文爵一声令下就哗变呢。” 左卿舞眉头微蹙:“有这种事……?” “当然啦,我怎么会骗你呢。”皇甫瑞卿笃定地点了点头,“再说,我骗你这个有什么好处呢。我呀,就是希望您到时能再出一把力,哪怕是放些毒雾、撒些毒虫也好。不然我怀疑以刘文爵的水平很难搞得起这样改弦更张的大动作,男人嘛……啧啧,都是这个样子,关键时刻掉链子的。” “看来皇甫小姐曾经经历过不怎么愉快的恋情啊!”就在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男人身影推门而入大声嚷道,似乎已经在门外听了许久,“不然怎么会产生这种愚蠢而可笑的想法呢!” 二人顿时向门口看去,却见刘文爵此时正面带怒色地盯着她们。 皇甫瑞卿尴尬地笑了下:“那个……这只是我们女人间的小玩笑而已,刘堂主您倒是不用太放到心里去。” “我对于你们聊天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刘文爵盯着皇甫瑞卿沉声道。自打这女人来了之后,说话行事全都是令他讨厌至极的自由散漫、不着边际,像极了柳家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主柳川,又有点像自己的侄子刘月亭,甚至于比他们两个更加的无所顾忌,浑身上下都是令他讨厌的特征。 “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作为定戢会的代表在发现我的准备、猜测了我的图谋之后竟然并没有与我商讨,反而在这里进行无端的猜测并妄图贸然行动,这才是真正令我生气的地方!”刘文爵说着站到病床前,看了看左卿舞确认其没事后又扭头朝向皇甫瑞卿:“不过你猜的很对,我确实是留了后手,而且跟你的想法完全一致,不知道皇甫理事你想不想助我一比之力。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我输给了刘文昭之后,但我自信有实力打赢她,毕竟我们家当年五个兄妹,我刘文爵是诡仙门公认的第一。” 遗憾的是我只听说过刘文昭姐妹和刘月亭的大名,刘文爵?没听说过。 耸了耸肩,皇甫瑞卿在心里默默想道,随即点头,又把险些晃掉的墨镜扶正了些:“既然徐参派我来帮忙,那我一定是不遗余力地扶持刘堂主啦。这件事您不用担心,我主要还是怕您对我一个晚辈女流抹不开面子,既然您这么痛快,那我反倒少了些心理压力。” 而左卿舞闻言也恢复了之前的那种从容,掩嘴轻笑道:“呵呵,刘堂主实在把我们当外人了,您留有后手是天大的好事,我们自然是愿意相帮的。”但实际上说出“后手”这个词后,她便想到被文彬包抄蛊仙门本部将自己搞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太阳穴上的血管不由得跳动起来。 “当然,如果能顺带把那个真武派的牛鼻子小道士给杀了就更好了。” “据我所知他已经不是谢罗山的道士,只是王天然依旧挂名的弟子而已,即便我们杀了他想必也不会招惹多大麻烦。”刘文爵说着点头,算是同意了左卿舞的要求。 于是左卿舞从床上起身,穿好鞋子并向刘文爵、皇甫瑞卿二人招了招手:“你们两位跟我来吧,刘堂主有后手,我便也让你们看看我的后手。” “哟,原来您也做了准备啊?” 听见皇甫瑞卿的惊喜语气,左卿舞更是冷傲一笑:“哼,蚩琚不死,我还真准备不了这个后手呢。” …… “你恢复的怎么样了嘛?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餐厅里,蚩玲跟父亲蚩闲通着电话,向他询问身体的状况。 “这边很好啊,我妈已经来了,现在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呢。” “文彬哥?文彬哥赢了,当然赢啦,他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呀什么嫁人呀,怎么也得等我大学毕业再说吧!真是的,好啦好啦,你没事就好,我要吃饭啦,拜拜!” 一听见电话那头老爸说起文彬的事情,蚩玲心里便小鹿乱撞,心慌意乱地关断了电话:“真是的,刚好了身体就开始调侃我!” “哼哼,那说明你爸也很喜欢文彬嘛!”苏锦明看来跟女儿关系是很好的,这时间笑嘻嘻跟蚩玲开着玩笑,又接过了文彬给她盛的毛血旺,“哎哟哟,还得文彬亲自动手,你不知道,玲玲在家吃饭从来都不让的,被她爸爸给惯坏了。” 蚩玲闻言不好意思起来,把眼睛以下埋到臂弯里,脸色绯红地盯着文彬:“文彬哥你怎么不给我盛?” 文彬闻言一愣:“啊,那个……长辈先嘛。” “哎哟你们快别这么爱来爱去的了,我给你们盛,我给你们都~盛还不行吗!”李游书见状终于是忍不住,从文彬手里抢过勺子并问刘文昭要碗,“刘姨,下午您最后一场,甭管输赢,吃饱再说。” 刘文昭点头,把碗递给李游书:“我不要豆芽哦。” “好嘞。”李游书一边盛一边又说道,“不过刘姨,刘文爵这个人功夫怎么样啊,您有没有十足把握?” 刘文昭闻言轻笑,并没有给予应答。 倒是刘文仙,看着李游书说道:“你知道吴忠义么?” “我知道啊,刘姨之前杀了的,我还帮忙埋尸了呢。” “那你知道吴忠义是什么人么?” “什么人啊?”李游书当然不知道。 刘文仙跟刘文昭对视一眼:“他是我爷爷当年得力手下,要说本事,恐怕能跟我二叔刘见心比肩。” 说着,刘文仙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向李游书一笑:“即便是那种本事,都被我姐姐一路追杀从西南逃到华东,最后不得不躲进深山老林里才遇见你——所以你知道我姐姐是什么实力了吗?” 第五一二章 最终一战 办公室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刘见心摆弄着自己两盆蓬头垢面的吊兰,高声应道:“进。” 刘文爵推门而入,向刘见心致意:“爸,您找我。” 刘见心点点头,指指茶几和沙发的位置:“坐吧。” 于是刘文爵落座,刘见心将几个看来有些发蔫的吊兰枝条给剪去,扔进垃圾桶后缓步而来,坐到了刘文爵对面。 “吃过了?” “吃过了,”刘文爵点头,“随便吃了些,定戢会的代表、蛊仙门的左门长都不是吹毛求疵的人,很好应付。” “嗯。”刘见心说着从桌上拿起了遥控器,“滴”一声打开了空调,“蚩琚和穆瑞安死了,柳朋心生退意,你觉得最后这场比武还有意义吗?” 刘文爵双目阴沉、瘦削的脸上显露出高傲的倔强:“这没什么,蚩琚死了,左卿舞接替他的位置,虽然现下蛊仙门已经重归蚩闲掌中,但左卿舞其人野心博大,有定戢会扶持未必不能成事;穆瑞安虽死,却是徐参派来另一位理事清理门户,现在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至于柳家,烂泥扶不上墙而已,七大家中许家、杨家和赵家都已经归附定戢会,费家势力有限,也就蒋家和魏家、柳家三家能与定戢会相持,大势所趋、天下归心,武行一统只是迟早的事情。” 刘见心面无表情盯着儿子,过了一会儿后说道:“左卿舞被蚩玲封住气路,现在应该已经掀不起风浪……除非你小子帮了她。” 刘文爵轻笑一声:“不过是从外界打入一股内气帮助她冲破阻滞而已,举手之劳。现下我还用的到她,不能让她被蛊仙门带走。” “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立场么?”冷气逐渐弥漫房间,燥热的感觉被压退下去,刘见心的话语在这样的温度下冷意更胜,“文爵,矢志不渝固然好,可认清事实更重要。” “事实就是我绝对不会输!”刘文爵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向刘见心咬牙说道,“我会打败刘文昭,让诡仙门步入正道!” 刘见心闻言毫无反应,连一点嫌恶或是悲哀都不曾显现。他向后仰了下,躺在沙发靠垫上:“嗯。既然你坚持自己的意见,那我也就不多搅扰你了。没有人是在起点之时就能看清答案,如果你坚信自己的道路正确,那就继续往前吧。看看最终是你的,亦或是文昭的道路才是正确。” 刘文爵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临行时又补充一句:“空调冷气可能对您关节不好。” “我是为你开的,”刘见心扭头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说道,“你心太躁了。” …… 下午两点,人群重新聚集于擂台周围,最后一场掌合堂刘文昭和焦焕堂刘文爵的对决,是真正诡仙门内部的比斗,同时是关乎整个诡仙门未来走势的决定之战,不光是诡仙门自家的人,李游书、文彬和柳仕如,乃至蛊仙门门长夫人苏锦明、少门长蚩玲、门人怀安,在此时全都将视线汇聚在了走向擂台的刘文昭一人身上。 相比于刘文昭的闲庭信步,刘文爵此时已经站在了擂台上。听见背后刘文昭脚步声渐近,男人回头俯视堂妹,不苟言笑地说道:“看来你很悠闲啊。” 刘文昭闻言并不答话,纵身一跃向擂台登去。刘文爵不知何故忽然发难,占据位置优势向刘文昭落下一掌。刘文昭临危不乱,于半空无处借力的情况下靠腰腹发力拧转身躯躲过刘文爵落掌,双手猛地扯住他手腕,以双腿缠住他肩颈做出正三角绞杀,迫使他向后撤身以将自己给拉上了擂台。 “好!”李游书双手一拍,对刘文昭的反击给予了赞叹。 刘文昭见好就收松开绞技,向后空翻翩然落地,笑眯眯对刘文爵说道:“大哥,二叔还没喊开始呢,就要给我哥下马威了?” 刘文爵松活手腕对刘文昭说道:“只是试试你的身手,考虑到底该出多大的气力来对付你。” “这么多年,大哥从来都是让着我们的,所以大哥你到底有多高深的实力我也实在不知道,”刘文昭说着耸耸肩,脸上显露出一副玩味而又挑衅的笑容来,“好在今天您总算是可以全力以赴了,对吧?” 刘文爵攥攥拳头:“所以你也尽力而为吧。” 主席台上刘见心见状轻叹,似乎对刘文爵这种同室操戈的行为大为失望。而刘文仙则两腿搭在桌面向后微微躺倒,四条腿的凳子只有两条着地,相当危险地前后晃动着说道:“没事儿二叔,他死了,我们给您养老。” “我倒也用不着你们给我养老。”刘见心苦笑一声,“但是兄妹相争,还都各自带着下杀手的打算,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刘文禄见状插言:“二伯要是担心,待会儿我上去拦着点就是了。” “不用,不用拦,”刘见心连连抬手摇晃,“让他们打,打个你死我活、打个明明白白,让文爵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说着,刘见心打开话筒说道:“你们俩准备好了?” 刘文爵面色阴沉,而刘文爵则轻笑点头。 “那最后一场,开始吧!” 话音一落,在李游书“刘姨加油”的助威声中,刘文昭纵身而去,先发制人向刘文爵挥出一招。 “刘文昭独门毒功‘仵官乐’,无色无味、触之纤毫便要人性命,小心为上!”心中暗想,刘文爵站立原地连出数掌,远胜慕世荣功力的判官印隔空向刘文昭攻讦而去。 刘文昭见状脚下轻移,以鬼影夜行步法拖过长长残影,在腾挪之中飞速与刘文爵拉近距离。同时必安指的劲力缠绕指间,在击碎距离最近的一击判官印后,刺向了刘文爵的眉心。 “啪”的一声,刘文爵以判官令掌法打脱刘文昭攻击,脚下同样使用鬼影夜行低扫而过,令得刘文昭横身飞起失去借力支点。而刘文昭则见招拆招,被低扫腾空后借力扭转身躯,以横身的侧踹攻击刘文爵太阳穴,被对方早有预料的抬手格挡下来。刘文昭借机以手撑地,落地后又是一招扫堂腿追击。刘文爵向后撤步,刘文昭保持低伏的姿态连连攻其下盘,令得刘文爵一时无法进攻,只能眼疾手快地后抬腿应付着刘文昭的追击。 “刘姨的攻击模式很好地发挥她身为女性天生的韧带优势,以低伏的姿态进行各种高难度的扫腿,厉害!”李游书见状咋舌,就在这时,刘文爵已经被刘文昭逼到了走廊边缘,已然退无可退的男人再次以判官印掌法隔空出击,刘文昭变低扫为高踹,用厚实靴底踹碎那掌劲的同时向刘文爵下颌攻去。 刘文爵侧身一闪,鬼影夜行急退出刘文昭攻击范围,沿擂台边缘逃开了背水的险境。而刘文昭自然也没指望只靠这么点腿法就把刘文爵逼到死路,此时从下盘攻击的姿态中腾身而起,同样的判官印掌法挥掌而出,向与她飞速拉开距离的刘文爵追击过去。 见堂妹一上来就是一鼓作气的猛攻,刘文爵轻笑同时以指法运阴神剑,高频无影的戳击接连刺出,将刘文昭的判官印掌力给抵消化散,并以自身的气毒将刘文昭夹杂在掌法中的毒素也一并消抹。 见状,刘文昭不再出招,凝神静气仔细观察着堂哥的一举一动,而刘文爵也不忙着反击,将西装外套并领带脱下后扔到地上,只穿内里黑色衬衫活动着胳膊,沉声说道:“果然,穿着西装比武确实碍事。” 刘文昭指了指自己的运动衫,笑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第一轮攻防便这样结束,双方谁都没有讨到便宜。刘文仙吃惊于刘文爵的冷静沉着,而刘文禄则讶异于刘文昭的凶猛攻势,只有对二人实力皆有深刻把握的刘见心眉头紧皱,抿嘴不语。 在见到兄妹两个这般激烈的试探后,他的心里更加确信了一个判断—— 这两人,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第五一三章 以武论道 诡仙门的最后一轮比武,刘文昭在进行过第一波攻势后气定神闲、毫无疲惫迟滞之意;而刘文爵在一系列躲闪过后也并不为对方气势震慑,有条不紊地在心中盘算预演着接下来的攻击。 而主席台上,门长刘见心已经在怀疑自己是否应该举办这场比武,让他们兄妹相残、两虎相争了。 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内可以平息刘文爵那不切实际的野心,让他安心做好眼前稳定诡仙门这头等大事;外可以向定戢会展示实力,告诫对方虽然有黑白两道、五行八作各种高手,但他诡仙门也并非形单影只,更不会引颈受戮。 在这样的思索下,老人继续将目光投向擂台。在那里,刘文爵已然将自己的内气蒸腾而出,如烟似雾地缠绕在了自己周围;而刘文昭则依旧不为所动地摆开架势,似乎还没有大量运转内气的准备。 李游书见状呼道:“刘姨这么自信么?” “姑姑不是自信,而是在考虑用度问题。”刘月亭闻言在旁向李游书解释,“文昭姑姑手段高超、实力强横,但却有身为习武之人最大的一个缺陷——” “她气不够。”此时透过无妄诀,李游书已经知道了刘文昭的问题所在。 刘月亭点头:“是,文昭姑姑因为先天缘故所以气海浅薄,之所以平日里很少出手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内气消耗,实则衣食住行、行走坐卧之时无不在呼吸中提炼着内气,以备在真正该用的时候才使用。” 李游书闻言沉思:要是能把无妄诀传授给刘姨就好了,可惜这功夫也是我阴差阳错、以身犯险才融合而成,其中狗屎大运所起的重要作用甚至使这门呼吸法变成不能复刻的功夫,唉兮! 台上刘文昭见刘文爵火力全开、鬼气腾腾,笑而耸肩道:“大哥,你这是想要速战速决吗?我以为你会愿意多跟我逗会儿乐子呢。” “文昭,之前虽然意见相左、多有冲突,但我却一直没有问过你……”刘文爵此时此刻就连五官都被淹没在了那昏黑的内气之中,看来如同自暗夜里缓步而来的恐怖梦魇,只有一对青绿色的瞳光在那黑暗的掩盖下闪烁跳跃着,“你为什么不希望诡仙门加入定戢会?” 刘文昭知道,堂哥刘文爵这时间已经敞开了他的呼吸法“百鬼”,这是提运至阴至邪的内气缠绕自身,使身体的一举一动皆足以产生“吸魂夺命”之恐怖效果的呼吸法,是足以穿透坚不可摧的肉体、直接摄食对手生命力的,使自身成为真正意义上“鬼”的技艺。 于是她清神敛气,凝望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白日鬼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定戢会,不是最优解。” “难道让诡仙门毫无作为地苟延残喘着,眼睁睁看着亏空逐渐扩大,整个诡仙门的活力逐渐衰弱,直到有一天彻底消失在这个武行,这才是最有解么?!”刘文爵的斥责伴随他的挥掌一同袭来,经过呼吸法加持而更加迅猛的判官令掌力轰鸣飞来,刘文昭抽身躲闪,于尘土飞扬之中看向刘文爵,使出了无救爪。 文彬抬头望天,心中暗想:“此时是午后,阳气正盛、阴气最弱,刘文爵的呼吸法在这样的晴天朗日之下仍然令人深感恶寒,若是到夜晚出手,又不知道是否是魔高一丈的场面了。” 而刘月亭见状也是不断咋舌:“虽然我能够位列堂主之一,但要说真功夫跟大伯比起来,果然还是差一截啊。” “一物降一物,你大伯出手未必就是蚩琚对手,你却能以退为进把他杀掉,可见你未必就一定比你大伯差。再说,咱们才什么岁数,差着二十年功力呢。”李游书豁达地向刘月亭说着,而后扭头继续关注擂台,“希望刘姨能有办法应付眼下的情况。” 无救爪探出,刘文昭直取刘文爵颈项咽喉,而刘文爵则比之更快一步,抽身主动迎敌并以右手扣住刘文昭探爪拇指,一招擒拿沿刘文昭拇指向她手腕掰去,令其顿时难以动弹。 刘文爵力大,将刘文昭向下压制着,令她纤弱的身姿下腰到了九十度的程度,并在两人肢体接触的同时以呼吸法“百鬼”贪婪吸食着刘文昭的生命力,若不是刘文昭同修诡仙门武功,又有自身呼吸法护体,换个普通人这时间恐怕已经两眼翻白、陷入休克了。 但刘文昭也并不愿意就这样遭到压制,以下腰至九十度的姿势高踢一腿,她的鞭腿正好从后落在刘文爵后脑上,令他往前一倒松开了手。刘文昭顺势从他的松懈中抽身而出,回身施以必安指刺击。 刘文爵往前一个踉跄稳住身形,转身同样以必安指回击。两人指尖准确无误撞在一起,顿时爆发出一阵澎湃劲力,将擂台地面震得咔咔作响、尘土扑面。 在与堂哥那双晶晶鬼眼对视之时,刘文昭又开口了:“诡仙门是我们的家,当然要救。但是我们应该自救而不是向外求助,尤其像你一样出卖诡仙门自治的自由去换取经济的支持,根本就是自杀,三花奇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刘文爵闻言高声反驳,凭借呼吸法傍身的发力将刘文昭给逼退出去,同时双手必安指连发,向刘文昭施以密集指刺,“诡仙门积弊至此,唯有外力介入方能苏缓,从徐临观手中委曲求全换来再起的机会,有何不可!等到诡仙门壮大、足以与临江分庭抗礼,到那时我们自然有说话的底气,甚至于可以与韩授、徐临观三分天下!” 必安指的劲力如同机枪连射,咻咻咻地向面前飞来,刘文昭双手轮转,阴神剑功力攀附于掌缘,在挥舞中将刘文爵的必安指劲力全数抵挡下来:“大哥,你的曲线救国理论未免也太天真了,且不说我们要发展成何种地步方能与定戢会和临江两相拮抗、这期间要经历多少年时间,一旦诡仙门落入徐临观手中,他必然要把我们瓜分削弱、多方掣肘,跟他那样的人谈分立、谈自由,那不就是鸡同鸭讲、与虎谋皮?!” 刘文爵见自己的攻击不能真正将堂妹压制,更大功率地运行呼吸法,令得整个擂台都被遮掩在了一片本不该出现的阴云之下。而刘文昭严阵以待,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登台时的那种轻佻与从容。 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种心理战术,对付刘文爵她从来就没有掉以轻心过。 “文昭,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咱们终究都是为了诡仙门好,所以我不会非将你至于死地。我希望你能就此罢手认输,将诡仙门的全部权力都归于我一身。你可以离开、也可以作甩手掌柜,不管诡仙门将来如何都有你一席之地。这对你我都好……” 这当然是很好的提议,但刘文昭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你把刘文昭和刘文仙姐妹当成什么人了?” “只是当成妹妹而已,从来没有作为堂主来对待。刘文仙在逃十年,身上功夫已经驳杂混乱,难称诡仙门正宗。至于你,你自己有什么缺陷,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所以我劝你还是投降,毕竟我的呼吸法‘百鬼’最适合长线作战,于你而言最为不利。” “大哥……”打断了刘文爵的话语,刘文昭似乎因为与妹妹一同被轻看而显露出了些许的不快,“你是不是把我们姐妹俩看得太轻了些。” 话音一落,空气发生不可阻遏的震颤,刘文昭的脚下寒气大盛,如雾如烟地萦绕了她的倩丽身影。 “我们姐妹俩再不济,那也是你父亲的哥哥、诡仙门顶梁柱、刘云玑长子刘见泉之女——” “我刘文昭到底是什么水平,你体会一下吧。” 第五一四章 一日之寒 当刘文昭认真起来的时候,擂台之上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骨的寒意,即便是刘月亭召唤呼吸法“墨云”,刘文爵发动呼吸法“百鬼”之时,他们两人所凝练而出的骤冷的杀意,都不及刘文昭此时所使的万分之一。 直观展现出来,位于最靠近擂台的第一排上,观众的眉毛都因为刘文昭内气的影响而挂霜,发出颤抖哀叫之时,口中呼出了阵阵白色雾气——现在可是六月末七月初,位于西南部的西川省已经达到接近三十度的湿热。 李游书此时亦被刘文昭内气的释放而震慑住,以无妄诀凝视之时,他发现刘文昭所使用的并非是如同阴骨掌那样的肾水内气,而是以自身内气引起空气中水分的共鸣与凝结,从而带来这般低温。 “呼……”点燃体内心火以抵抗那反季节的低温,李游书冲身边刘月亭低声道,“这、这是刘姨的呼吸法?” 刘月亭面色凝重,摇头道:“不清楚。文昭姑姑的呼吸法我从来不曾见过,她不是个喜欢在家人面前卖弄的人,展露功夫十次有九次都是追杀目标,所以见过她呼吸法的人……都死了。” 李游书闻言一惊,而坐在另一边的文彬则将毕方鸣的心火之气略微向外延展,为李游书和蚩玲温暖身躯,并同时说道:“他们两位,一位在阳盛之时行至阴之术;一位在炽热时节运极寒功法,虽然逆天而行却又都产生如此显著的效果,可见是真正修炼大成的人。” 见姐姐终于还是用出了呼吸法,刘文仙将下嘴唇高高撅起,嘟哝道:“看来是真的打算动真格打一场了。打吧打吧,我姐必胜。” 擂台上,见寒气逐渐弥漫过来,刘文爵抬手一挥将之驱散,以那身缠漆黑内气、只两眼放光的妖鬼之形看向对面——在那里,刘文昭身体抵抗着周身的热气,惨白的寒气从她每一寸肌肤上飘扬而起,如同一件无风自动的纯白披风。 “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的呼吸法,刘文昭。” 说着,刘文爵抬手凝气,“百鬼”内气化作长剑,剧毒与妖邪如同藤蔓一般慢慢攀附上那内气长剑:“既然你自诩大伯刘见泉之女,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自矜到底值几斤几两,你的本事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的自夸——” 当刘文爵话语将将脱口、最后的音节尚未完全从唇间被清晰吐出之时,刘文昭的身影毫无迈步之迹象便“嗖”地与他拉近了十余步距离,轻轻松松站到了他的面前并将纤纤右手握在了刘文爵的内气化剑之上。 “好快!”李游书见状一惊,“方才弥漫寒气不仅仅是示威——刘姨将擂台地面冻结,现在的擂台上摩擦力骤降,刘姨只要在足尖凝结寒气便可以形成溜冰样的高速移动,妙啊!” 注视着刘文爵,刘文昭轻启双唇,惨白的寒气从她口中缓缓呼出: “我配不配刘见泉之女的名号,不是靠我的展示,而是靠你的体会。” 而后,冰霜瞬间从刘文昭握剑的指间蔓延开来,将刘文爵的那柄鬼气之剑登时冻成了一根冰棍。 刘文爵大骇,以另一只手回击刘文昭。刘文昭右手发力一掰,将手中冻成冰棍的内气长剑掰断并果断回击,一招刺穿了刘文爵的手掌。 “百鬼”附体状态的刘文爵有着类似于无定神通的飘忽不定的状态,不过仅仅是概率性的,且极易被人捉住本体。但这时间他这呼吸法所带的鸡肋效果竟然发挥功效,帮助他逃脱了手掌被刺穿的下场,并借机踏地撤身,拉开了与刘文昭的距离。 当他稳住身形再次观察的时候,才发现刘文昭此时已经处于了一种僵寒的状态——她的脸上挂着寒霜、双眸仿佛冰晶般玲珑剔透、就连那乌黑的长发此时也因为挂上霜冻而略显灰白。 将手中那半截冰刺丢在地上,刘文昭转头看向刘文爵:“大哥,现在你觉得如何?” “这就是你的呼吸法……”刘文爵看着堂妹此时仿佛日本神话中雪女一般带来严寒的纤然身姿,回复道,“这该是连阴骨掌一门都无法达到的极寒之功。” 刘文昭点点头:“因为它根本就不走肾水一门,而是我以内气影响身体内外水分产生的低温,它不如阴骨掌那般沉稳,而是处于一种极为脆弱的不稳定状态。但相对的,它拥有远胜一切呼吸法和肾水内气功夫的寒冷。” “我的呼吸法,名为三尺寒。” 话音一落,刘文昭身影骤然逼近,一招推掌直击刘文爵心口。刘文爵见状连忙出掌回击,虽然刘文昭出奇,但他终究还是力道沉稳,将攻来的刘文昭给推飞出去。而刘文昭在急速的滑行中扭转身躯稳住身形,抬手指向刘文爵:“不过咱们两个的呼吸法有一点类似——最好都不要有肢体接触。” 刘文爵闻言一愣,低头看时,自己挥掌的那只手竟然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冷意透过“百鬼”的内气包裹、透过他的皮肤直达肌肉与骨骼,似乎已经把掌中的水分尽数结成了冰晶。 当他意识到刘文昭呼吸法之危险后,并无痛楚的裂伤出现在他的手掌之上。 “水分结冰体积增大,会冲破你的皮肤产生裂伤。但因为你的神经末梢被冻坏,所以不会感觉到疼痛。”说罢,刘文昭将手臂上遭到刘文爵掌力震动而出现裂痕的地方轻轻捂住,笑盈盈说道,“怎样,还算是个很温柔的呼吸法吧?但事实并非如此。” 话音一落,意想不到的剧痛出现在刘文爵手臂,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跟寒气掺杂而成的寒毒,它会随着寒气一同向内蔓延,比裂伤更加深入地侵蚀你的身体。”刘文昭说着俯身冲去,一击侧踢攻向刘文爵头部,“所以呢,现在你对我的实力还算满意么!” 刘文爵向后急退,刘文昭一记滑步趴伏在地,双腿如剪刀般绞住刘文爵脚踝,奋力扭转将其带入地面之上。 被一时挟制,刘文爵连忙扭转身躯双腿与刘文昭在地面僵持,对抗着她此时以锁技将他拿下的想法。并同时以“百鬼”的内气侵蚀刘文昭生命力,使她在缠斗中的劲力逐渐衰弱下去。 与此同时,刘文爵也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抵抗的严寒,掰开刘文昭手臂与腿部的双手此时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脸上也估计因为冻伤而麻木起来。 李游书凝望擂台之时心中沉重至极——刘文爵、刘文昭兄妹二人此时就是在比拼彼此的耐力,不光是在地面锁技中的耐力,更是彼此呼吸法持续的耐力。若是刘文爵更胜一筹,则刘文昭会因为生命力的流逝逐渐难以把持自己的呼吸法,最终被反噬而冻伤甚至冻死;若刘文昭更胜一筹,则刘文爵会因为寒冷的影响而逐渐停止那摄魂吸魄的呼吸法机能,率先败落并身受重伤。 胜负仍然不明朗,但却将很快地决出。 这样的等待,尤其惊心动魄。 第五一五章 竭力而战 擂台上,被刘文昭拖入地面的刘文爵奋力挣扎,而刘文昭则如同蛇蝎般缠住堂兄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变化角度与姿势——裸绞、三角绞、十字固、膝十字固、足跟勾、木村锁、断头锁……不管是何种技术,刘文昭此时都极尽所能地向刘文爵施加上去。刘文爵深知堂妹对于地面技术的精通,反抗的同时数次起身企图再次将战斗带回地面打击战中。 刘文爵的呼吸法十分危险,但刘文昭的功夫更是不容小觑。此时两人不仅在最大限度发挥呼吸法的优势,也同时在最大程度地承受对方呼吸法带来的痛苦。 地面技的比拼就是耐力和精神力的比拼,在这方面,从小便经历腥风血雨、生死相搏的两人显然都不落下风。 “成了!” 在李游书的一声惊呼下,刘文昭以十字固锁住了刘文爵的右臂。剧痛袭来,刘文爵咬牙挺住,同时艰难地将目光看向刘文昭。 “你……用错了……招数啊!” 嗫嚅过后,刘文爵将左手变爪,把自己的剧痛化作深刻指力,前三指狠狠落在了刘文昭的踝内三阴交穴位之上, 刘文昭吃痛尖叫一声,但却咬住牙根用力一仰头,而后全身劲力齐发,毫不犹豫“咔啪”一声掰断了刘文爵的右臂。 “呃啊!!”刘文爵发出一声哀嚎,而刘文昭此时也在三阴交遭袭的剧痛下松了手,二人往各自方向翻滚几圈后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刘文爵按住自己被折断的右臂,剧痛令得他身体颤抖、两眼血红。因为“百鬼”的内气覆盖,他的神情此时不被对方看透,但仅仅是看那血红的双眼也足以明白他此时的愤怒。 刘文昭也不见得很好,她遭到堂兄呼吸法的侵蚀,精神和体力都受到极大的削弱,极为阴寒而又难以控制的呼吸法稍有不慎便有反噬其丹田气海、四肢百骸的可能性。 以内气将断裂的手臂固定后,刘文爵率先发难向刘文昭冲了过去,他此时虽然身受冻伤、一臂折损,但因为“百鬼”的夺取而仍然有着许多的气力去发动攻击,不像刘文昭已经摇摇欲坠。 “刘姨快闪!”见刘文爵疾步如飞,李游书下意识地向刘文昭身影呼喊道。 “看来这次是我更胜一筹了,文昭!!”一声怒喝,刘文爵向刘文昭咽喉刺去必安指,鬼气凝聚指尖产生足以穿透钢板的凶悍劲力,看来大有因毁损一臂而向对方泄愤的嫌疑。 然而刘文昭见状却是轻笑,在刘文爵攻来之时主动迎击,寒气凝于双掌意欲榨干最后的内气和体力放手作最后一搏。 主席台上刘见心和刘文禄见状异口同声站起身来:“不行!” 两人都明白得很——此时刘文爵仍有许多气力,面对刘文昭的攻击可以躲闪、可以防御、可以硬撼,而刘文昭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这时间与其自损一千做最后一搏,不如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直接投降,免于负隅顽抗可能带来的生命危险。 就当众人认为终局已至、胜负将分之时,刘文爵却忽然身子一滞,在出招的瞬间散去了全身内气,于“百鬼”的漆黑鬼气包裹下显露身形,向着刘文昭打出了软弱无力到极点的一招。 而刘文昭则凭借着最后的一丝洞察力躲开了堂哥的进攻,同时双掌齐出直击刘文爵胸口,在一声干脆而清冷的响声下将他拍飞出去,让他连滚带爬地摔在了擂台边缘。 可惜终究体力有限,刘文昭没能将刘文爵彻底击飞。见堂哥趴在擂台边缘,她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企图给予最后一击,但终究还是体力不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伴随寒气消散,刘文昭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血色,双眼也从冰冷的剔透中逐渐染上了人眼的亮黑。 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刘文昭抬眼看向那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三个字: “灵……鬼诀……” 而刘文爵也在堂妹的呼唤下用仅剩的左臂撑住身子,挣扎着坐起身来,哈嗤哈嗤地喘着气向她说道:“是,是经过我改良的灵鬼诀,更不容易被察觉到……从你登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染灵鬼诀的毒素了。要不是你的呼吸法冷到足以延缓血液流动,将毒素给冰镇下来,你早就该跪在地上了!” 前有所言,灵鬼诀是诡仙门用于长线作战的慢性毒功,因毒性柔和、积累缓慢、与人体的亲和力强,所以不易被察觉。而刘文爵更是将灵鬼诀的特点加以放大,创造出了即便连刘文昭这种实力都难以察觉的新型灵鬼诀。 不过刘文爵此时吃了刘文昭双掌,寒气入体、五脏六腑都冷作一团,颤抖着问道:“你又是怎么……难道……是寒毒。” 刘文昭点头,直言不讳:“是,跟你在地面缠斗了那么久,寒毒早已经大片大片地渗入你体内,你的呼吸法护体鬼气之所以消散,就是因为寒毒瘀滞、气路堵塞所致。” “呵呵呵……”刘文爵闻言轻笑,向刘文昭竖起大拇指,“在有限的内气、有限的时间里将我逼入这般绝境,真有你的。” “你也不赖啊大哥,在我登台的时候就已经下好了第一手棋,到现在这步棋在最后关头竟然以这种形式……帮了你一把。”刘文昭说着又一躬身,呕出口血来,“要是还有内气的话,压制灵鬼诀的弱毒不成问题,只是现在……呵呵。” 刘文爵也回以轻笑,却在笑着的同时艰难而缓慢地站了起来:“文昭,再问你一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投降么?” “开什么玩笑,”刘文昭闻言仰头望天,虽然浑身上下皆是无力,可不知是什么想法在支撑着她,令她即使内气耗尽也仍然摇摇欲坠地跟着站了起来,“我可是……刘文昭啊……!” 言毕,兄妹二人拖沓着步伐,又一次向彼此冲了过去。 李游书见状已经不想再看下去,双手捂住脸颊揉搓着,沉声道:“下面就不是两个武人在对战,而仅仅是各持信念的两人在坚持立场罢了。刘姨已经打得很好了,就该这么打……不,应该是只能这么打!” 文彬闻言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只能这么打。” 擂台上,两人身影以武术的架势进行着搏斗,但此时已经不再有内气碰撞、也没有呼吸法参与,仅仅是一对堂兄妹在以各自最后的体力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他们无力躲闪,只能硬吃对方攻击的同时压榨着不知哪里还剩下的体力去殴打对方,仿佛一根一根地往骆驼上施加稻草,赌命般地赌斗着下一根是压死自己,还是压死对方。 蚩玲看不下去,隔着李游书和文彬向刘月亭喊话:“算平手不可以吗,快去把他们拉开啊!” 刘月亭闻言却是摇头:“诡仙门人,没有平局之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即便是用牙咬,也要分出个胜负,决出个生死。” 虽然这样说,但望着刘文昭和刘文爵两人身影,刘月亭也终于看不下去闭上了眼睛:“我们是杀手,要么就死,要么就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我们最终的结果都是死,或是死于任务失败,或是死于最后一次任务成功,仅此而已。所以我们从来不接受没有结果的战斗。” “不插手,就是诡仙门人对同门给予的敬意。” 第五一六章 最后一击 此生几无所得,所失甚多,如此而已—— 刘文昭十二岁时,父亲刘见泉死于一次大规模的暗杀任务,为掩护二弟刘见心、三弟刘见明撤离,刘见泉以一人之身独挡敌人的疯狂复仇,最终为两位弟弟创造了逃出生天的良机,落得无憾身死。 三年后,母亲改嫁他方,杳无音讯。刘文昭和妹妹刘文仙从此由祖父刘云玑亲自抚养照看、传授武艺;二十三岁时,刘文昭大学毕业未婚先孕,在祖父的坚持下不情不愿地举办婚礼嫁为人妇;同年,刘文仙因毒杀堂兄刘文祥而叛逃诡仙门。 次年,刘文昭产下男婴。同年在外出寻找妹妹踪迹之时,因丈夫的疏忽而痛失幼子,绝望下结束了婚姻。 自此,刘文昭留守诡仙门,二十六岁取回父亲掌合堂堂主之位;二十八岁以一人之力清剿外姓阿鼻堂王家祥、普掠堂陈夕翔叛乱,使外姓分堂此后十年直到被刘见心裁撤前都安分守己、不敢僭越分毫;三十三岁带祖父刘云玑临终口谕领刘文仙归家,接管黑绳堂。 刘文昭常常幻想,若是当年父亲没有选择去独当一面,自己现在也许已然放弃了武学而投入普通而正常的生活,工作、结婚、生子,享受生活的温馨。而不是经历半生风雨飘摇仍要为支撑这偌大门楣而煞费苦心,以至今日要与堂兄刘文爵拳脚相对。 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壮烈成仁的父亲、软弱无能的前夫、桀骜不驯的妹妹,这都是既定的事实,是无法扭转改变的现状,也是刘文昭之所以成为如今刘文昭的重要一环…… “砰!” “唔!!” 在面部遭受堂兄奋力一拳后,刘文昭的思绪被打断,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却在即将倒地的时候调整重心保持了摇摇欲坠却无论如何不会倒下的桀骜姿态。 刘文爵的脸上被刘文昭指甲给划开一道口子,由于先前被她呼吸法“三尺寒”冻伤所以脸上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刘文昭……你打算跟我……打到什么时候……!” 刘文昭在摇晃中保持着动态的平衡,以勉强的微笑回应堂哥的质问:“打到……你躺下为止……” 闻言,刘文爵双目圆睁、厉声喝道:“诡仙门……是我的!你没有资格跟我争三夺四,更不配取得它的控制权!我父亲是门长,于情于理,我都该是下一任门长!!” “不,大哥,”刘文昭低垂着脑袋,从垂下的发丝间向刘文爵投以凝视,“诡仙门……不是你的。门长……也不是你的,我会在这里打赢你,让诡仙门走上真正正确的道路。” 刘文爵一愣,继而牙关紧咬、怒意沸腾。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是啊,每次都是这样。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从祖父刘云玑还在世时他便独宠刘文昭、刘文仙姐妹,打理衣食住行、亲自传授武功,刘文昭坚持,刘云玑便应允;刘文仙撒娇,刘云玑便退让,每次都是这样。 她们得到的,比她们应该得到的更多。 明明自己的武功更为高超、明明自己的练习更为勤勉、明明自己的判断更为准确、明明自己作为长孙更应该受到重视。可到头来,刘云玑到死都还紧紧握着刘文昭的手、死不瞑目地念叨着那个怪胎堂妹刘文仙的名字, 为什么,就因为她们的死鬼老子有功,她们就配得上如此殊荣? 不应当,刘文爵恨。 所以此时他站在台上,所想并非只是诡仙门的掌握大权,更是想要将自己四十年的欣羡、四十年的妒思、四十年的不满全部发泄,他要将面前俨然夺取自己应得之赞美的特权集合体刘文昭,连同她妹妹刘文仙那一份都给彻底击碎。 于是在呼吼之下,刘文爵咬牙切齿冲向刘文昭,再次握拳向她挥舞而去。 刘文昭架起双臂护头格挡,被刘文爵的进攻打得连连后撤。虽然两人一个内气阻塞凝结、一个内气消耗殆尽,但他们都没有放弃身为武人的矜持,依然使用着“武”的技巧去进行着格挡、防护与反击。 不过两人的坚持之下还有着难以回避的常理——刘文爵身为男人的体型和力量占据着优势,在挥掌落拳之间将刘文昭的身躯打得只能护头硬抗,毫无还手之力。 刘文昭战斗至此,已经算是手段用尽、穷途末路。将擂台包围的诡仙门人纷纷肃穆而立,向擂台上坚持相斗的二人投以深沉的注目礼。 他们在等待既定的结局。 “姐姐别打了!”刘文仙从主席台一跃而起跳到了擂台下面,向台上被刘文爵逼到边缘的刘文昭背影呼喊道,“已经到这个地步,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刘文昭不为所动,奋力抵抗的同时微微回头,用眼角向刘文仙投以沉静平和的目光。 她的眼神,绝无放弃、亦无绝望。就仿佛胜利已经被她牢牢抓在了手中。 勾拳冲破防御重重落在刘文昭的下巴上,将她打得一个踉跄歪倒在地。刘文爵不给她喘息机会,冲上去对着刘文昭小腹补上一脚。 “刘文爵,你是不是个男人!!”刘文仙见状高声骂道。 刘文爵擦去之前挨了刘文昭刺拳后鼻腔流出的血迹,回应了刘文仙的怒骂:“不要怪我,我是按规矩来的——文昭不肯投降,我就只能继续下去。要么她昏过去、要么她死,只有这两个选择。” “你!!” 就在情况急转直下的时候,一个身影在诡仙门人肃穆的静立中最后一个站起身来,他抿了抿嘴,开始深呼吸,再呼吸,继续呼吸—— 当感觉到肺部已经极尽膨胀、无法再容纳更多的空气后,李游书对着擂台、对着已经蜷缩在地浑身颤抖、无力起身的刘文昭,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呐喊: “刘姨——!!!别——输——啦——!!!” 瞬间,整个会场数百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了李游书身上,李游书不为所动,昂首挺胸看向擂台,在自己呼喊的巨大回声中向刘文昭投以坚定不移的注视。 刘文昭自然听见了李游书的呼喊,在那回声的重重包围之下,蜷缩在地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真是……不肯消停的小子……” 当刘文爵对李游书的举动嗤之以鼻,并回身看向刘文昭企图询问她是否打算继续的时候,纤白的手掌遮住他的视线,令他在呆愣的一瞬过后完完全全地以下颌接下了刘文昭的掌跟。 在那个瞬间,刘文爵的目光透过指缝,直视了刘文昭的双目。她的眼神宁静至极、有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看穿的深沉与睿智,同样也带着对于自己的胜利不曾动摇的坚定。 “难道你早有……” “砰——!!!” 内气爆发带起惊人涟漪,在那爆燃的推动力之下,刘文爵仰面朝天的身躯向外飞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平滑的弧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穿过了擂台中线、飞跃了擂台边界之后,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下一秒,男人砰然坠地的声音随风而起,穿过擂台边刘文仙的发梢、穿过主席台上刘见心的麦克风、穿过观众席众人的惊讶神色、穿过李游书坚定的笑容,向天空攀升,最后随风而起、消散而去。 在刘文爵挣扎着、颤抖着、喘息着起身的同时,刘见心的手掌重重拍击在主席台之上,在桌面咔嚓一声裂作两半的同时一把抓住麦克风,以难以置信却热血沸腾的目光凝视擂台,高声呼道: “诡仙门比武最后一场!胜者!刘文昭!!!” 第五一七章 胜利欢欣 各门各派武功,总是逃不开一个既定规律——对肉体的依赖程度接与内气的消耗呈现反比趋势。 越是对肉体坚韧程度持高标准、严要求的武功,对于内气的消耗程度就越低。比如横练,经过了极端锤炼的身体只需要让内气流过肌肉骨骼就足以构筑坚不可摧的防御;西府赵王锤追求一力破十会,只需要最为简单粗糙的内气充盈血肉、极具增加臂力便是最高追求;八极、形意、八卦、咏春和少林几门,以拳掌功夫为主,是贴身短打之极致,能够在出手时凝聚内气达到坚实拳脚的程度便足矣。 相反,如余明然的无定神通、沈庚的三太子功、文彬的毕方鸣,还有在此次比武中展现的,刘文爵的百鬼和刘文昭的三尺寒——越是在出手时展现出复杂惊奇之效果的功夫,越是需要靠大量的内气运行经脉进行高强度加工,这之中的折耗比例虽各不相同,但绝对不会少。 在遭到刘文爵殴打压制的时候,刘文昭并非只是一味地挨打——她在思考,思考着翻盘的机会。 是该燃烧体力去跟堂哥硬碰硬,还是以退为进、砍柴之前先行磨刀。 自己身为女性本身就不占蛮力优势,又因被“百鬼”摄食了大量体力,所以第一个提案被自然地否决了。 那么就该执行第二个方案,具体的计划是:在挨打的同时进行应急的轻浅体呼吸,在不被堂兄察觉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凝聚内气,然后反击。 她此刻占据的唯一优势就是自己尚可凝聚内气,不像刘文爵被自己阻塞气路,有内气却用不出。 之后便是在台上被一味地压制,直到被刘文爵逼到了擂台边缘。她没料到刘文爵即便不用内气也有着如此沉重的打击力量,而且其出手的狠毒、角度的刁钻都与身怀内气时一样准确无误。 于是在超乎预料的短暂时间里,刘文昭被勾拳命中下颌,脑颅震颤倒在了地上,并被刘文爵追击小腹,险些昏死过去。 内气只凝聚了一点点,不要说重新发动“三尺寒”,即便是必安指都用不出来。 “力有不逮,人难胜天啊……”当听见妹妹在台下向刘文爵高声叫骂时,刘文昭心里苦笑着说道。 但随即,在听见李游书那在她听来相当有趣而可爱的加油声后,她的脑回路被“好大儿”李游书给一瞬激活——这种时候,该用外门功夫。 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其他流派的武功,但刘文昭也并非是亦步亦趋没有学习能力的单细胞生物,仅仅是在今日目睹的高手之中,就有着一个她此时最可以模仿学习的人物。 霍氏八极,穆瑞安。 就这么办! 抓住了刘文爵被李游书之呐喊给吸引注意力的一瞬,刘文昭将最后的一点内气集中在了自己手掌最为坚硬的一个部位——掌跟之上。 而后,蜷身蓄势、震脚发力,利用大地返还的作用力舒展身躯,以斜向上的直线力配合擤气的发劲,打出自己最终的一击—— 八极小架·冲天掌! 之后的事情有目共睹,刘文爵被刘文昭一击冲天掌打上半空,以抛物的流畅线条摔出擂台、砰然坠地。 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刘见心此时终于神清气爽地,仿佛重归三十岁全盛之时发出了他的呐喊: “诡仙门比武最后一场,胜者!刘文昭!!!” “哈哈哈哈!!好耶——!!!”话音落下,掌合堂、黑绳堂、热恼堂三大堂门人尽皆欢欣,李游书更是一蹦三尺,伸手一把揽住身边文彬、刘月亭,放声大笑。 “赢啦!赢啦!!” 文彬被他强硬臂力拉扯着无法反抗,只是无奈笑道:“只是赢了而已,至于这么开心么?” “当然开心啦!咱们一路打过来,我被打碎下巴、刘月亭身中巫术、你险些让蛊虫凿空,不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场胜利嘛!” 李游书说着松开文彬和刘月亭,率先飞身跳过众人头顶,从数米高的观众席一跃而下,向擂台小跑过去。 欢呼雀跃的声音响遍全场,刘见心坐回位子长舒口气。刘文禄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二伯,其实您心里也是很希望文昭能赢,对吧?” 刘见心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侄子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唉,”轻叹一声,刘文禄抱着膀子沉沉点头,“说句实在话,这次大哥所作所为倒行逆施,我也是在月亭劝说之下自省自责,方才悬崖勒马的。” 刘见心抚摸额头,呵呵笑道:“月亭这小子有大可为,也许诡仙门从文昭传到他手里,将会有番幡然一新的天地。” 刘文禄闻言点头沉吟,若有所思地说道:“嗯。也许我也该更多听取听取月亭的建议,有些事情该放就得放啊。” 刘见心听着刘文禄的陈言,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擂台上刘文昭听见了自己的胜利,也终于精疲力尽放松了精神,瞬间袭来的疲惫顶撞心神,令她眼前一晃摔落擂台,被妹妹刘文仙不偏不倚接在了臂弯之中。 姐妹俩对视片刻,刘文仙冲刘文昭极为嫌弃地撇嘴道:“不要命啦?” 刘文昭嘿嘿一笑,从妹妹怀里跳下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跟刘文爵比武,难道你还想着全身而退吗?” “不得不说,你刚才那招打得确实漂亮。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用八极拳。” “刘姨——!”刘文昭刚想开口,便听见李游书老远向她欢呼,而后蹦跳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刘姨你赢啦!刘姨你可真了不起!!” 刘文昭拍拍李游书的后背,有些疲倦地笑道:“还好最后是赢了,不枉你们先前那么努力。” “嗯嗯嗯!”李游书松开刘文昭,点头如捣蒜,“这下诡仙门、柳家和蛊仙门一个都不跟定戢会掺和,徐临观的计划就彻底破产啦!芜湖~!” 刘文仙被李游书的反应搞得哑然失笑:“不过就是赢了场比武,至于高兴成这么样?” “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啦!”李游书扭头对刘文仙笑道,因为离得有些近被刘文仙按住脸往后推了一下,“文仙姨难道不高兴吗?” “我还行。”刘文仙撇撇嘴,随后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抱歉,我这人就是容易说些煞风景的话,你不要嫌弃。” 李游书非常豁达地笑着,伸手拍了拍刘文仙的肩膀:“怎么会呢!文仙姨其实还是很好沟通的,我很喜欢您的个性。何况您还救过我的命,我哪里会嫌弃您呢!” 刘文昭在旁看着,心里想到李游书“不服就干”的性格确实跟刘文仙十分相近,若是他们长久生活,想必会在日常生活中更加磨合,变成知心朋友。 而刘月亭、文彬、蚩玲和苏锦明此时也走了过来,苏锦明扛着刀,冲刘文昭说道:“柳川知道你肯定能赢,所以就先带着女儿回去了。我已经把你胜利的消息告诉他了。” 刘文昭点头,众人有说有笑地簇拥一处。而距此不远处,刘文爵被观战多时的李晋赶来扶起。他的脸上擦伤甚多,上身衣物也多处破损,看来狼狈不堪。 “堂主……”李晋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好,最后不得不以沉默面对了他们的失败。 刘文爵此时咬牙切齿,面色阴沉地盯着将刘文昭簇拥的那伙人,心里也许正在想着诡仙门将来归于刘文昭手下将往他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到何种程度的事情。 于是男人双手紧紧攥拳,低声向身边年轻人说道:“李晋,帮我疏通气路。” 李晋领命连忙以内气凝聚手掌加热掌心,向刘文爵施加帮助。伴随寒毒于体内逐渐松动,刘文爵凭借自身内气冲破束缚,很快地恢复了伤势并站起身来。 而后,他的目光骤然凌厉,从李晋手中接过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开口道: “我输了,开始行动。” 第五一八章 败者揭竿 比武以刘文昭反定戢会一派的胜利而告终,李游书、文彬与刘文昭姐妹等人兵分两路合力出击,成功挫败了定戢会意图侵染西南武行的阴谋,同时解决了诡仙门、蛊仙门和柳家内部的诸多问题,可谓一举多得。 “哎呀哎呀,以后诡仙门可就是刘姨说了算了,您第一步有什么打算呢~!”李游书装出一副谄媚的模样来绕着刘文昭问道。 刘文昭见李游书这副滑稽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我可没什么大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文仙可以帮我一起想想,还有大哥和二哥,有想法的话,大家都可以提。” 李游书凑到刘文昭身边,低声道:“咦~!刘姨,您大哥那种人容易蹬鼻子上脸的,我知道您是希望集思广益,但可能在他看来反倒成了你怕他。所以我建议还是让他乖乖在野,不许掺和诡仙门事务为好。” 刘文仙难得地赞同了李游书的说法:“这小子说的我很难不赞同,很难不支持。” 刘文昭垂眼瞧着自己打飞刘文爵的手,思索片刻后释然一笑:“大哥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不让他参与诡仙门事务,他只会更加对抗性地处心积虑地希望重掌大权,甚至于变本加厉重蹈今日覆辙。所以不如变堵为疏,让他也有参与和发言的权利,毕竟他也是我们诡仙门的堂主之一。” 李游书还想再劝劝,扭头看时却又发现刘文昭眼中闪过危险的凶光,面带阴寒地说道:“何况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今天没有用‘仵官乐’对付他,就是不希望杀了他让二叔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月弦还没嫁人,嫂子这些年与他相伴不易,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 李游书记得那个功夫,刘文昭杀吴忠义时用过。只是用指甲轻轻划了个口子就足以让吴忠义那种实力的人凄惨而死,若是这次比武时刘姨用“仵官乐”毒功与她的“三尺寒”结合成无孔不入的寒毒,想必刘文爵死个十次八次都够了。 刘文仙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就是顾虑太多,所以总是把自己搞得太累。” “没办法,咱们诡仙门是宗门,更是家族。所以我不得不多顾虑这些问题,”刘文昭伸手捏了下妹妹的腮帮子,“我不像某些人~!只顾自己爽,别人死活从来不顾。但是大哥该明白的——我今天不杀他,不代表我做不到。我敬他是大哥,留给他一席之地,但这始终是我给的,命也好,权也好,我不喜欢,随时可以拿回来。” 话音刚落,诡仙门总部大楼的天台上忽然袅袅升起一串青色的火光,那火焰脱离的地心引力的束缚向天空攀升,在午后日光之下仍然十分耀眼地闪烁着、旋转着、飞舞着,最后在高空砰然绽放,化作了一片青色的烟花。 紧接着,在那火焰炸裂的声响之中,位于观众席中等待刘见心作总结并准备撤离的诡仙门人中,不计其数的人不约而同抽刀而出架在了身边不明所以的同伴脖子上,或是以刀背、或是以刀柄将他们击倒击晕,而后山呼海啸般地越过了观众席的阻碍向刘文昭这边冲来,眨眼间便将刘文昭姐妹连同她们身边并非诡仙门同门的李游书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文昭处变不惊,扭头凝视不远处在李晋陪同下缓缓起身、面沉似水的刘文爵,失望地摇了摇头。 而李游书也已经明白了当下的事态,无奈一笑:“刘姨,看来您这堂哥并没有您说的那般觉悟,甚至已经做好了执迷不悟、负隅顽抗的准备。” 与此同时,一些伸手较好、于混乱中躲避了攻击的刘文昭姐妹手下聚集而来,将她们护在了身后。 众人簇拥之下,刘文爵迈步向这边走来。 刘文昭开口问道:“大哥,你想做什么?” 刘文爵先前只是气路受阻,此时消除寒毒恢复内气畅通,尚且有八分实力在身上:“刘文昭,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现在最好马上宣布放弃诡仙门,否则我会直接动用武力将你们这帮人彻底消灭。” “放肆——!”一声呼喝,刘见心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刘文爵面前,一个耳光扇在了儿子的脸上,刘文爵毫无防备被打了个趔趄,晃了几步后方才站定身姿。 刘见心倒背双手,昂首阔步走向包围此处的焦焕堂门人,朗声道:“怎么,一个个的,只听你们堂主的,不听门长的?!” 话音一落,重压轰鸣,位于前排的几十人被刘见心施放的内气所压制,难承其重纷纷跪到了地上。 此时刘文禄也赶了过来,厉声喝道:“由旬堂的混蛋们,都给我滚回总部去!” 闻言,那掺和在人群中的由旬堂门人面面相觑,在堂主的命令下纷纷收起武器,灰溜溜穿过人群汇作一队,向着总部大楼的方向跑了过去。往回去的时候还正好与从楼中奔出的刘文爵的预留部队相遇,双方打个照面,往外去的人一脸懵逼、往里走的人一脸尴尬,那场面看来竟十分有趣。 此时刘文爵手下尚且剩下百十人跟随堂主身后,随后而来的预留部队则有两百人之多。此时三百人成半圆之势包围对面,而刘文昭一方掌合堂、黑绳堂和热恼堂只大概五十余人构成保护圈。刘文昭和刘文仙姐妹站在圈内最前方,身后是李游书、文彬、刘月亭、怀安和苏锦明母女。 苏锦明对于这样的场面感到十分兴奋,用刀鞘轻轻敲击肩膀笑道:“打呀打呀,越打越热闹!” 蚩玲闻言无奈地制止了母亲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甚至想要参与其中的想法:“妈,人家的家事呢,别这样。” 刘见心在两拨人中间站定,看着儿子那落魄又倔强的身影沉声道:“刘文爵,你放肆!” 刘文爵不去看父亲,咬牙嗫嚅:“爸,今天不管您如何阻拦,结果也只有一个——我刘文爵,就是这诡仙门唯一正主!” 话音一落,异变再起,位于总部大楼旁边的医务楼高层上,一个身影忽然撞碎窗户骤然坠落,在众人稍显诧异的瞬间撞开人群向蚩玲奔了过来。 出人意料的来客令得刘见心一惊,刘文仙、刘文禄两人率先纵身,向那奔来的人影飞出一掌,对面那人怒喝一声,双掌齐出将刘文仙、刘文禄打飞出去,而后大踏步向蚩玲袭来。 见状,刘见心单掌探出愈加阻拦,却被刘文爵出手给阻住了去路。 几乎是一瞬,那人影越过三百焦焕堂门人,越过相持片刻的刘文爵和刘见心,那伸向蚩玲的利爪便已近在眼前。蚩玲吃了一惊,两边苏锦明、文彬各自以刀鞘和掌法将那探爪架住,李游书一击高鞭腿抽在那人太阳穴上,登时将他踢飞出去,重重落入了总部大楼的四层房间之中。 就在刚才出招的一瞬,李游书看清了来人,而将那人阻遏的文彬、苏锦明自然也看的清楚,三人当下异口同声:“蚩琚!” “呵哈哈哈!”惊呼过后,女人的狂笑伴随其身影翩跹而至,左卿舞站到被刘见心打退的刘文爵身边,轻笑着对苏锦明说道,“没想到你想要一刀剁了的人还能以这种形式出现吧?” 话音一落,被李游书踹飞进四层的蚩琚自烟尘中飞身而出,落到了左卿舞身后。男人此时双眼灰白无神、面孔青筋暴起,吃下李游书一记致命鞭腿后右脸颧骨已然凹陷,但却仿佛不知疼痛地,只是静静站在左卿舞旁边。 蚩玲认得那蛊术,当下拧眉瞪眼,厉声道:“左卿舞,不光是九阴腐骨,你竟然还敢用‘还魄虫’……你这个狗王八蛋已经不是人了……!” 左卿舞闻言冷笑:“呵呵,蛊术既然发明,自然就是要被人拿来用的,什么禁术不禁术的,我才不管。” 说罢,她以高傲地姿态指了指蚩玲:“你,三番五次地触怒我,杀;你,”她将指尖转向了苏锦明,“我讨厌你,杀;还有这个叫李游书的,你是我进入定戢会的敲门砖、投名状,我可以饶你一命——以斩去四肢的形式。” 李游书闻言哈哈大笑,在众人目光之下骤然瞪起双眼,体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堪比刘见心的强烈内气,压得刘文爵身后三百诡仙门人尽皆胆丧心惊。 将自己的内气研磨为无限生机输送给刘文昭的同时,李游书抬手指向刘文爵和左卿舞,向他们狂傲地勾了勾手。 “来!!!” 第五一九章 何惧一战 李游书一声怒喝如雷霆激振,令得在场之人无不五脏共鸣、六腑震颤。左卿舞和刘文爵见状也是一愣,但箭在弦上岂能不发,当下唯有拼死一搏方能赢得一线生机! 二人一个招呼手下门人,一个以蛊虫操纵蚩琚尸首,异口同声发出指令。 “上!!!” 一声令下,三百人的队伍踏步而来,蚩琚身影作打头急先锋,再次向蚩玲攻杀过来,空中甚至以浑浊嗓音断断续续地低吼道:“蚩……蚩玲!!!” 刘见心见状一声怒喝,灰黑内气澎湃而起,向那三百人攻杀过去。刘文爵早有准备,招呼早已沆瀣一气的由旬堂副堂主胡玉林、寒骨堂副堂主宋然,连带李晋四人一同上前,将刘见心身影阻遏下来。 见蚩琚攻杀而来,蚩玲横眉立目运起蛊术,数百毒蜂自她袖中飞腾而出向诡仙门反贼和蚩琚杀过去。左卿舞见状也发动蛊术,以各色怪虫去与那毒蜂于半空中缠斗,密密麻麻的虫群遮天蔽日,在厮杀中如雨般坠落下来。 就在蚩琚突破毒蜂防线冲杀而来之际,被其打飞的刘文仙侧面攻来,一招零距离的判官印正中其头部,将他整个头颅打入地面之下。而后刘文仙再接再厉,站定身姿右腿高抬下劈,将蚩琚的脑袋狠狠打入了更深的地下。 确认其不再动弹后,刘文仙擦掉鼻血嘟哝着走回姐姐身边:“僵尸这号东西,中看不中用!” 话音刚落,蚩琚尸体双手按住地面,竟开始大力耸动脖颈,企图将脑袋从地中拔出。 李游书见状回头说道:“文彬、蚩玲、怀安,你们三个去对付左卿舞;刘姨、文仙姨,您二位去帮助门长老爷子;刘月亭,你跟我一起阻拦蚩琚,苏阿姨您随意行动,尽情砍人!” 众人闻言点头,随即在李游书当机立断之下各自分头行动,李游书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冲怀安高呼一声:“怀安!启用备用计划!!” 怀安闻言举手示意收到,而后在文彬、蚩玲身后迅速打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你可以行动了。” 蚩琚尸首此时终于将脑袋从地里拔了出来,刚一起身,李游书手刀便到咽喉,意欲以九环圆月将他头颅直接斩下,蚩琚见状眼疾手快,拧转身躯躲过那招,不提防身后顿时便显出刘月亭身影。“墨云”瞬发,漆黑内气变作豪猪般的尖刺,将蚩琚身躯万剑穿身并牢牢固定。 “呃啊——!!蚩……玲!杀——!!”蚩琚仰天咆吼,身体随即燃起巫术火焰烧灼墨云企图挣脱束缚,刘月亭双手拧转使得墨云尖刺更加用力地扎进去,冷笑道,“这种小火苗,也想让我松手?” 话音一落,李游书身影从天而降,一击落膝正中蚩琚鼻梁,将他脸颊给狠狠砸出一个凹坑。但身为尸体的蚩琚看来已经没有了痛感,怪叫一声右手挣脱束缚,一击五毒噬身印打向李游书,李游书回以金钟罩加大悲掌,占据高位优势的掌力轰然落下将蚩琚右臂震得筋断骨折,而李游书则在腾空跳转中化散了五毒巫印,站到了刘月亭身边。 “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吧?”刘月亭望着蚩琚挣扎不断的身影开口笑道。 李游书想了一下:“如果停车场对付黄河穿林剑那次不算的话,这是第一次。” “说实话,跟你待在一起真是令人安心啊。” “那我也得说句实话,”李游书闻言豪迈一笑,调侃道,“我不是gay。” 刘月亭闻言也哈哈大笑,而后眼神骤然阴沉:“可巧,我也不是。” 话音落下,刘月亭双手提运内气,操控墨云向内翻转,以惊涛骇浪之势将蚩琚身体包裹在了那乌黑的笼罩之下。 于此同时,李游书纵身飞奔而去,晴空朗日之下忽然响起晴天霹雳,一道闪电自天空被接引落如李游书手中,身缠雷霆的身影紧握右拳,在墨云敞开、显露蚩琚身影的刹那向那尸首的脑袋打出轰鸣一击,焦热的闪电瞬间从李游书手中轰击而出,吞没蚩琚脑袋向前继续奔流,将不远处比武的擂台炸碎成一片废墟。 “爸,您是时候退隐了!!”一声怒吼,刘文爵百鬼附身,李晋、胡玉林和宋然三人也各自发动呼吸法向老人围攻而去,刘见心见状凝神静气运功而起,正要还击之时,刘文昭、刘文仙姐妹二人身影袭来,流毒与寒气两相交缠,以螺旋之态扑面而来。 刘文爵侧目一惊,连忙拉扯李晋和宋然向后急退,胡玉林没有注意,被那恐怖的旋涡吞没进去,连滚带爬倒在一边,顿时捂住头颅原地打滚,发出一阵凄裂的惨叫。只见严寒与酷热在胡玉林身上竞相游走,刺骨冷雾与蒸暑热气缠绕升腾飘入空中,胡玉林便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之下肌肤寸断、喷血而亡。 “瞧瞧那操行,连这么点毒都挡不住。” “好啦好啦,死了就死了,专心对付活着的就好。” 姐们二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踏入了刘见心与刘文爵父子的战场。 “身为亲姐妹,内气性质竟然大相径庭……”刘文爵说着更加奋力运起百鬼护住身躯,生怕沾染刘文仙身上哪怕半点赤红毒液。 与姐姐刘文昭相反,刘文仙呼吸法“虞美人”是将剧毒熔炼于极热之中,使得浓度极高的毒素呈现赤红液态。以热度催发毒性、以毒性加重灼痛,让敌人在烈火焚烧与断肠刮骨的剧痛叠加下爆体而亡。诡仙门内极少数人习练的毒术“虞美人功”正是由此呼吸法衍生而来。 “你们俩……”当下姐妹二人与刘文爵相对而立,将刘见心给护在了身后。刘见心见状呆愣片刻,喃喃发问,“文昭,你还要打?” “内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二叔,虽然是家事,但不值得您老人挂心,”回头冲老人一笑,刘文昭说道,“家庭内部矛盾,家庭内部解决,仅此而已。” 刘见心闻言欣慰一笑,绕过两位侄女的身影将目光直直刺向对面大逆不道的刘文爵,厉声道:“方才在台上打得不够狠,现在下了台,好好教训教训你哥,打死了算活该,打残了就让滚他妈的蛋!” 刘文仙闻言大笑,双掌之上赤红热毒滴落在地滋滋作响,一马当先向刘文爵冲了过去:“得~嘞!!” 第五二〇章 乱成一锅粥 “身为我的父亲,难道希望我死在同门手中而目不斜视吗!!”当刘文仙听罢刘见心身为二叔与门主的双重命令、抽身而去向刘文爵甩出密集的热毒液弹之时,刘文爵终于控制不住心里的激愤而发出了怨恨的呼吼。 他得到的是刘文仙嗤笑的回应:“你这算是在认怂求饶么?刘文爵!” 刘文爵横眉立目向后急退,两边李晋和宋然双双出手向刘文仙施以掌击。刘文仙邪魅一笑,撤掌回身,以仿佛芭蕾的姿态原地急速旋转同时挥掌拨开两人进攻,而后一发经过多重加速的鞭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砰然落到宋然脖颈之处。伴随那几乎带起音爆的踢击,宋然受击的肩颈发出清脆却刺耳的骨折声响,鲜血从他七窍之中飙射而出,令男人不声不响地便跪在了地上,而后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抬脚踩在宋然的尸体上,刘文仙发出一声冷哼:“没想到副堂主级别的人物竟然只剩下这么点实力,诡仙门各堂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话音刚落,李晋掌缘直劈刘文仙咽喉,不等她还击、刘文昭更快一步抽身而来以纤手搭住李晋臂弯,将他挥掌的进路给阻断下来,同时沉声劝道:“李晋,刘文爵对你有恩,你要受他驱使情有可原。但现在他的所作所为,还有值得你拼命的地方吗!” 李晋无言以对,在眼神刹那的颤动后震声道:“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 “跟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刘文仙抽手回击,一掌拍在李晋后脑上,登时将他打得昏死过去,“这小子还算有点脑子,以后用得着。” 刘见心见状身如鬼魅上前拉住倒地不起的李晋,将他拖到了一处矮墙边靠坐,随后又以无影的身法回到了刘文昭姐妹身后。 在短短三分钟内,刘文爵手下三个副堂主实力的帮手便被刘文仙和刘文昭杀死两个、打晕一个,令他变成了光杆司令。 “来人!”于是刘文爵一声令下,于混战中听见他声音的焦焕堂门人汇集于他身前组成人墙,将枪口对准了刘文昭、刘文仙姐妹二人。 “身为诡仙门的人竟然要用枪械,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刘文仙不屑地撇嘴道,“你们辛辛苦苦几十年练功,难道就是为了压枪?” 刘文昭盯着那人均一把的黑色枪械,低声道:“想必是临江集团的武器赞助吧。我就知道他徐临观想要的不仅仅是武行一统——他所求,是由武人组成的军队。” 以复杂而怨恨的眼神凝视二人,刘文爵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给我开枪!” 瞬间,枪声大作、弹雨密集飞来,刘文昭、刘文仙姐妹二人凝气于双手,不约而同向对面打出沉重一击,灼热的流毒与刺骨的寒气再次交织,将方圆十几米范围内的空气搅扰成一片凌冽的狂风,掺杂二人强横内气的气流化作无形的利刃,将飞来的枪林弹雨尽数卸去劲力、斩作碎屑。 与此同时,姐妹二人纵身而去,两相出手瞄准了众人保护之下刘文爵的身影。 而刘文爵此时也怒火中烧、气满胸膛,抬手推开碍在自己面前的门人,随即夺过两把手枪握在手中,以百鬼内气缠绕身躯与枪身,向姐妹二人身影扣动扳机、打出拖过漆黑烟尾的子弹。 …… 天空中的两拨虫群相互攻杀,此时两相消耗几乎殆尽,只有少量强悍者还稀稀落落地在半空中相斗,左卿舞一边以蛊术将蚩玲放出的毒蜂驱散,一边用她引以为傲的毒功杀死身边本就不多的反抗势力成员。 “没想到蚩琚竟然会被两个毛头小子牵制住……”远处的雷鸣震颤、滔天黑浪以及蚩琚僵尸冲破烟尘被击飞的身影交织一处,令得左卿舞发出此等感慨。 蚩琚刚死不久、尸体新鲜,以蛊术将其操控后的尸体灵活度甚高、且还保留着生前的巫术造诣。左卿舞以为靠着这样的以蛊御尸便可以占据不败之地,却没想到自己最后的底牌竟然如此轻易便被李游书和刘月亭给拖住脚步、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就在这时,两把短刀以刁钻角度,向着左卿舞咽喉处交割而来。左卿舞急忙向后空翻闪过了联合的斩首,以极为不悦的神色盯住对面蚩玲和怀安的身影:“怎么,两个人合起伙来杀我?怀安,连你也要杀我不成!” 怀安闻言不语,但先前左卿舞毫不犹豫向他打出九阴腐骨,实则已经是宣明师徒情谊恩断义绝了。 “不是两个人要杀你。”话音刚落,左卿舞身后火焰狂舞,文彬的拳锋与话语同时发出,“是三个。” 纯阳拳的攻击下,左卿舞身影从滔天火浪中狼狈逃窜,又随即被蚩玲、怀安二人召唤虫群追击,马上口喷淡黄色毒烟将飞来的虫群给笼罩进去。 “哼,雕虫小技。”冷笑一声,左卿舞向蚩玲投以轻蔑神色。 而她得到的却是蚩玲同样的轻蔑:“可别以为自己炼出九阴腐骨和还魄虫就厉害到哪里去,那种炼制之法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东西,我都懒得去研究。” 响指轻叩,火光自黄烟的笼罩中透出,自燃的虫群化作火炎流星,铺天盖地向左卿舞飞了过去。 “火流萤!”左卿舞左右闪躲,见毒雾无法击落虫群便凝气于掌,以波动的掌力打出剧毒还击,勉强地将那结队虫群给击落下去,却仍然被生命力顽强的成虫个体给扑到身上,霎时间被爆炸给裹挟进去。 怀安见状向蚩玲竖起拇指:“没想到你竟然连火流萤都能炼成,我服了。” “是文彬哥给我的提示,毕竟他是心火一脉的专家嘛!”蚩玲说着冲文彬嘻嘻笑道,而文彬在此等严肃时刻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一丝不苟不近人情,向蚩玲回以微笑。 爆炸产生的浓烟下,衣衫凌乱的左卿舞狼狈奔出,一脸凶狠地嗫嚅:“蚩玲那个小婊子……竟然敢炸我!” 于烟雾中看见了左卿舞身影,文彬振臂纵身,双掌燃火追去。 “该死的,那个小妮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装死不成!”嘴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着,左卿舞一边躲避文彬灼人的掌击一边抬头看向方才青色火焰信号发出的位置,那里正盘腿端坐皇甫瑞卿的身影,少女的脸上洋溢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左卿舞的狼狈模样。 “诶嘿?她是不是在看我啊?”皇甫瑞卿见状更加来了兴致,用手掌撑住下巴笑嘻嘻地冲左卿舞招了招手,自言自语道,“加油吧,左门长。” “你应该知道她已经不是门长了。”少女话音一落,身后随即传来了女人的声音。皇甫瑞卿一愣,回头看时,刀尖已抵在了她的下颌上。 “听说苏家万胜刀的三位女前辈里,老大苏锦华号称‘起无踪’、老二苏锦绮外号‘落无影’、老三苏锦明则是‘至无声’。今天有幸见识,真是名不虚传啊,苏锦明前辈。” 苏锦明蹲坐在皇甫瑞卿身后,左手扛着刀鞘,右手竟以单手前三指捏住刀柄末端,将五尺长的长刀稳稳当当把握在手,刀尖距离皇甫瑞卿下颌不过纤毫,只稍微一颤便足以划开她的脖颈咽喉。 “过奖了,皇甫家的小姑娘。”苏锦明毫无波澜地瞅着面前这戴着墨镜的小姑娘,沉声道,“大老远从东部沿海跑来西南内陆,定戢会派来的吧?” 皇甫瑞卿闻言轻笑:“是,会长派我来处理叛徒穆瑞安,顺便帮着照看照看这边的情况。” 苏锦明冲楼下一摆头,示意她现下乱成一锅粥的局势:“所以呢?这就是你照看过后的期待结果?与其刘文爵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造反,明明以退为进、从长计议才更好吧?” “嘻嘻,苏锦明前辈真是明察秋毫,”皇甫瑞卿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左手扶住墨镜的同时抬手对准了苏锦明,“说白了,徐参不该派我来——比起穆瑞安,我才是更不容易被控制的那一个。” 话音一落,绚烂的青色火焰从皇甫瑞卿手中喷涌而出向苏锦明扑去,苏锦明单手擎刀抬肘一挥,轻松顺畅地将烈焰一分为二,却见火光中皇甫瑞卿向后倒下,从二十多层的诡仙门总部大厦顶端摔落下去。 第五二一章 坠落自由人 走到天台边缘向下张望了一眼,苏锦明收刀入鞘缓缓摇头,抱怨道:“所以我从来不喜欢皇甫家的人,不阴不阳、让人摸不清脾性。” 此时大院之中,李游书以飞身的膝顶将蚩琚身体狠狠撞飞出去,刘月亭紧随其后操控墨云内气分作四股,化作锋利钢枪从天而降将蚩琚四肢给狠狠钉在了坍塌擂台的颓垣碎石之中。 蚩琚的尸体在与两人交战中遭受重创,头部更因李游书那五雷正法的正面刚拳一击而被打得焦糊,此时根本连个人脸的轮廓都无法看出。但即便这样他的身躯还是发出剧烈挣扎,在狂吼一声后被李游书从天而降的身影横出一脚吗、踏碎胸膛。 即便如此,那僵尸仍不肯放弃,只有脑袋还能灵活运转地向李游书探去,不停地叩齿似乎是想要咬李游书。 “哎哟我的天,僵尸这种东西怎么不管怎么打都打不死、打不烂啊!”发出一声抱怨后,身缠闪电的李游书以五雷正法刺激身体提高机能,而后以咏春日字冲拳连击其头颅颈项,速度之快甚至产生“频率效应”,使其轮转双臂在肉眼看来仿佛高速行驶中反而逆向转动的车轮。 蚩琚的狂吼被电流声与拳拳到肉的砰砰声响压盖,李游书在持续十三秒的连击后换作八极撑掌追打,刚猛一击高举而直落,正中蚩琚面门,将他那本就焦糊糜烂的脑袋彻底击了个粉碎。 仿佛失去了控制中枢,蚩琚的身体在吃下李游书粉碎头颅的一掌后剧烈颤抖了片刻,最后终于不再动弹。 李游书见状腾身后撤到刘月亭身边,刘月亭也将禁锢蚩琚身躯的墨云内气收回,向李游书说道:“我要去指挥门人反击,你自由行动吧。” 李游书点头,目送刘月亭转身离去后,无妄诀却瞬间感觉到大楼之上一股燥热灼人的澎湃内气。这心火之气的纯净不亚于文彬,但温度和烈度却似乎轻松超越毕方鸣,是不同于文彬心火谦谦温润之风格的另一种欢脱野性和肆意妄为。 下意识抬头望去,李游书随即便发现了那从高台之上坠落下去的人影。视力极佳的他瞬间便识别出对方是个女人,且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内气涌动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自杀一样。 “卧槽……今天这一波一波的都是啥事儿啊……”吐槽一句后,李游书不明所以之下飞身而起,以“鹤影”踏空而行、垫步加速冲了过去…… 风声略过耳畔、气流飞快地淌过每一寸肌肤。这种感觉就是自由。 皇甫瑞卿感受着自由落体时的那种飘忽与畅快,她喜欢下坠的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带给她片刻的安宁。正当她准备在坠地前的最后两秒释放巨额内气缓冲下坠的力道时,出人意料的人影从侧面骤然袭来,将她给紧紧抱住并在她不能理解的跳跃感和停顿感中向地面落了下去。 面戴墨镜的少女即便被遮掩了眉眼,那神色也足以充分表达她的惊讶——将她给半空中接住并向地面安全下落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李游书。 “你……” “小姐姐,你为什么会从楼顶掉下来啊?”李游书神色平常地瞅了眼这个他并不认识的女人,开口问道。 皇甫瑞卿没说话,仿佛正透过墨镜观察着李游书的样貌,随后发出一声呵呵轻笑,问道:“你就是李游书?” “是啊,我就是李游书。你是诡仙门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嘻嘻,我是定戢会的。” “嗯?”李游书闻言一愣,扭头看向皇甫瑞卿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坏笑的神色后完全没有常人说谎或开玩笑时的那种微妙表情。 紧张感顿时袭来,令得李游书下意识扣紧了手指,但他此时抱住皇甫瑞卿,一只手正搭在她的腰上。李游书一用力,皇甫瑞卿随即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触感。极为敏感的腰侧肌肤受到刺激,令她忍不住惊叫一声。 “干嘛呀你!” 伴随皇甫瑞卿的抱怨,轰鸣的火焰自半空中炸开,李游书从青蓝色的火光中一跃而出,拂袖将点燃衣物的火焰给彻底熄灭并向轻盈落地、正冲他不满噘嘴的皇甫瑞卿走了过去。 “刚才抱歉了,但我还是要问你——你是穆瑞安请来的帮手么?”凝聚掌力,李游书坠地同时向着女子一掌劈下,高声呼道,“他人呢!” 皇甫瑞卿轻盈转身,躲过李游书攻击的同时顺手打翻了一个张望自己的诡仙门人,回身向李游书笑道:“他死了,我把他杀了。” “你什么?你把他杀了?!”李游书越听越糊涂,这女人一会儿说自己是定戢会的,一会儿又说自己把穆瑞安给杀了,那她到底是什么立场、什么势力?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她身上沾染着穆瑞安在这个诡仙门中仅存的内气,所以十之**确实是她杀了穆瑞安。 于是李游书一记鞭腿带起凌厉的腿风,如同镰刀般将围拢过来的一片诡仙门焦焕堂反贼给扫翻在地后,冲对面女子摆开架势问道:“怎么称呼?” “南直省平江市皇甫家,我叫皇甫瑞卿。” 李游书闻言思忖着点头:“我就不用作自我介绍了吧。” 此时诡仙门的人见李游书和皇甫瑞卿都打倒了自己人,又因为皇甫瑞卿初来乍到并没有亮明身份,只觉得她跟李游书该是同伙,于是发声喊一股脑冲过来,将二人身影团团包围之下开枪射击。 皇甫瑞卿早已听见了脚步和枪械声,当下毫无防备也不提运内气,一路小跑躲到了李游书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在李游书耳边低声道:“我不打算再掺和这个事情了,咱们现在……休战,嗯,休战!男子汉大丈夫,保护个小姑娘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李游书闻言一撇嘴:“那你不要偷袭我。” “安心啦,我从来不屑于背刺别人的。” 于是李游书提运内气,将皇甫瑞卿横抱在怀一发震脚跺下,方圆十米大地顿时受到他劲力传导而轰然破碎,令得包围此处的诡仙门人通通站立不住,七扭八歪地摔倒在地。 而后李游书又一跺脚,心火内气顺着他的经脉流转至小腿,伴随他一记重踏而澎湃扩散,将那些倒地的诡仙门人吞没进去,不轻不重地烧得他们鬼哭狼嚎、哀鸣一片,却又不至于真的瞬间碳化他们皮肤,要了他们的性命。 见李游书的攻击如此精准而广域,皇甫瑞卿不由得喜上眉梢,冲李游书笑道:“诶?难道你也是走心火一路的高手?” “我打杂家的。”李游书回以干笑,而后赶紧将皇甫瑞卿放回到地上,“既然你是定戢会的,为什么要杀穆瑞安?为什么现在要跟诡仙门反目成仇?” 皇甫瑞卿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李游书肩膀:“做事情不用全都刨根问底嘛,小老弟。” “不该刨根问底,也不该不闻不问。” 一声沉吟自头顶响起,李游书定睛看时,苏锦明扛着长刀骤然落地,向皇甫瑞卿投去一瞥:“你该不会是想跟徐庶离曹营一样,借这次机会开溜,从此离开定戢会吧?” 李游书闻言扭头去看皇甫瑞卿,却见她很不好意思地呲着牙,脸色看来是有些尴尬和窘迫的:“哎哟……这个……确实是不想陪他们玩了。” “哼,一猜就是。你们皇甫家的人各个都是二五仔,你这丫头要是能‘从一而终’那才是有了鬼了。”说着,苏锦明拔刀挥砍,将远处观望不前的一波焦焕堂门人给尽数剁翻在地。 就在这时,被蚩玲、文彬和怀安三方夹攻的左卿舞恰巧进入到李游书三人的视野中。察觉到皇甫瑞卿的身影,左卿舞惊叫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手!” 皇甫瑞卿闻言点头:“好啊!没问题!” 旋即,她的掌心轰然燃起一团青色烈火,在众人疏忽的瞬间向李游书冲了过去。 第五二二章 胜勇追穷寇 李游书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皇甫瑞卿的攻击,因为她奔袭而来的身影感觉不到任何杀气,虽然戴着墨镜,也根本无法感受到她墨镜后的凌厉目光。所以李游书只顾着去张望左卿舞,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此时正向自己这边奔来。 苏锦明倒是早有警惕,见皇甫瑞卿向李游书冲过来,立刻便持刀瞄准了她的身影,只等她进了刀圈便一刀断了她的双腿。 然而出乎意料,皇甫瑞卿身影在冲向李游书的过程中忽然九十度转向,那缠绕青色烈焰的一掌不偏不倚、劲力沉重地落在了左卿舞的小腹上。 在青蓝火光的照耀下,左卿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被皇甫瑞卿一击打飞,连滚带爬地摔到了墙根上。 而后,熄灭手中火焰,皇甫瑞卿冲苏锦明和李游书二人耸耸肩:“这下我应该是很有诚意了吧,剩下的事情我也根本不想参与,直接让我走呗?” 苏锦明跟李游书对视一眼,随即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赶紧走吧。” “多谢多谢~!”语气轻快地向苏锦明道了声谢,皇甫瑞卿转而走到李游书面前,仿佛在透过墨镜仔细打量他,片刻后方才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笑道,“下次再见咯,小老弟。” 不等李游书抬手打脱她手,皇甫瑞卿向后轻跳撤身,向着更远些的地方投出一连串的青焰将无数诡仙门人打倒在地,随即在火光的掩映下不见了踪影。 苏锦明、蚩玲和怀安三人向左卿舞倒地不起的身影走去,而文彬则趁此机会站到李游书身边,低声道:“你的新相好的?” “滚蛋。”李游书笑骂一声,“定戢会的,姓皇甫。不知道什么路数,杀了穆瑞安、又重创左卿舞……嗯……看来是打算跟定戢会决裂吧。” “皇甫家,你不知道?” “别说,我还真不知道。” “悬济堂啊,炼丹制药、治病救人的悬济堂就是皇甫家的。” “啊这!”李游书闻言一愣,这才好容易回忆起来,“哎哟我这脑子真是不行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堂里杂姓太多,记姓没意义。” 文彬点了点头:“按照你的尿性,只要再见面,估计很快就会跟她发展成别的关系。我最了解你了,从欧阳知到魏若熙,还有那个不曾谋面的伶门演武一派的孟文茵——虽然风格迥异、性格不一,但你李游书喜欢的,肯定是有本事、有个性、追求自由的姑娘,这姓皇甫的一看就也是此列。嗯,我归纳的可真好。” 自夸了一句后,文彬趁着李游书还没打算捶他,连忙转身嘟哝着走向蚩玲那边:“不知道左卿舞刚才有没有被她活活打死,我去看看。” 李游书耷拉着肩,望着文彬离去的背影有些窘迫起来,随即挥手一招大悲掌接连将十余个焦焕堂的刘文爵手下拍翻在地,嘴里小声嘀咕道:“这死小子怎么还学会操 弄人玩了呢,真该让他滚回谢罗山上去……” 另一头听见炽烈火焰之声,又见青蓝火光连片升腾,打飞的却尽是自己手下,刘文爵眉头紧蹙、心中起疑:“那个皇甫瑞卿在干什么?!” 话音一落,耳边传来哀嚎,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被刘文仙呼吸法“虞美人”击中,痛不可当抽搐在地,哀嚎的同时伸手去扯住了刘文爵的裤腿,哀嚎道:“堂主,救命!救命啊!!” 唯恐毒性传染过来,刘文爵抬腿踢开那人的手,将已经打光子弹的手枪扔向刘文昭和刘文仙身影,姐妹二人轻松躲过,刘文仙攻上三路、刘文昭袭下三路,两人合力突破焦焕堂防御包围的同时,向刘文爵缠绕呼吸法内气的诡异黑影出手进攻。刘文爵对付刘文昭一个都难以招架,更不要说加上刘文仙狂风骤雨般的夹击,此时被姐妹二人两相出手打得焦头烂额。 “刘文昭,我绝对不会把诡仙门让给你的!!”伸手扯过一个门人丢出去,刘文爵趁刘文昭接住那人的时机出手,隔空一掌连手下带刘文昭一同打飞出去。 “你他妈的魔怔了吧!谁稀罕你个破诡仙门!我姐姐那是为了爷爷的心愿,不愿爷爷毕生心血葬送在你这个蠢蛋手里!”刘文仙见状怒色上涌,连环的掌法甩出触之便死的赤红剧毒向刘文爵拍击过去。刘文爵凭借百鬼的内气外壳招架着刘文仙的掌击,每一次撞掌都被对方呼吸法给烧灼内气、每一次搭手都要提防她那无孔不入的诡异奇毒。 见堂哥被自己打得连连败退,只能躲闪无法还击,刘文仙狂笑起来,探爪而出一把拽住了刘文爵的袖口道:“怎么了刘文爵,你这些年不是一直挺看不惯我么,现在我就摆在你面前,你倒是打呀!可别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话音一落,掌力催动虞美人剧毒张开大网包抄刘文爵,被他以判官令掌法推开,勉强躲闪了过去。 正当此时,刘文昭从天而降落到刘文爵肩头,双腿猛地盘钩绞住了他的脖子,阴寒与剧毒随即透过她双腿向刘文爵咽喉位置渗透下去。 刘文爵大骇之下以内气化形,肩部的内气耸立而起化作尖刺,迫使刘文昭腾身躲闪那内气的刺击。 轻盈落地后,刘文昭凝视堂兄说道:“大哥,收手吧。既然都是为了诡仙门,相煎何太急呢。” 无视了身边杀伐漫天的场面,刘文爵此时已经丧失理智,只是双眼通红地瞪着刘文昭和刘文仙姐妹二人:“诡仙门……本就该是我的!!你们不配统领诡仙门!!!” “你看,无药可救。”刘文仙一拍巴掌,向姐姐耸肩道。 刘文昭向刘文爵投去悲哀一瞥,终于还是硬下了心肠:“既然这样,杀了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 皇甫瑞卿那个小婊子在干什么?她为什么攻击我?!! 伴随这个问题,左卿舞从昏迷中猛地惊醒过来,随后便看见了蹲坐在她面前的苏锦明。 “哼……从小你就喜欢蹲着,像个猴子一样。”左卿舞注视着苏锦明的双眼,不知为何开起这个玩笑。 苏锦明一撇嘴:“你要是像借这个机会唤起我的美好回忆,那还是算了。十五岁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跟你也根本没有什么美好可言。” 左卿舞冷笑一声:“我在嘲笑你像个猴子,你听话的重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话音一落,“啪”的一记耳光落在左卿舞脸上,女人扭头看去,发现打她的是蚩玲。 “小丫头,你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蚩玲冷哼一声,“我爸妈被你暗算的、游书哥被你偷袭的、文彬哥遭你暗害的,只一个巴掌已经是便宜你了!” “不过我真是搞不懂啊左卿舞,”苏锦明没有阻止女儿的行为,摸着自己的后脖颈子百无聊赖地说道,“蚩琚那个猪头三拉帮结派,你就真敢跟着他干啊?他那个人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得手之后顺便把他也杀了的打算?” 左卿舞咽了口唾沫,因为她看见苏锦明在慢慢拔刀:“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完了。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苏锦明看来并非玩笑,她慢慢抽出刀来,刀刃的寒光便反射在了左卿舞眼上,照得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我得把你砍成个人棍,拿回去给蚩闲炼蛊用。” 第五二三章 投降不投降 “哼,哼哼哈哈哈哈!”苏锦明言出,左卿舞忍不住发出一阵狂笑,“你以为我左卿舞是什么人?我告诉你苏锦明,我能趁你不被给你下毒,现在依然能;我能勾结蚩琚捣翻蛊仙门,以后依然能!!” 说着,女人的双眼瞪出血丝,咬牙切齿仿佛要将眼前苏锦明给活吞进嘴里:“即便是只剩下一个脑袋,只要我的脑袋还能思考、还能说话,我也照样能让你生不如死!今天我一时疏忽让皇甫家的小婊子给暗算,将来我东山——” “噌”的一声,刀光一闪、鲜血飞舞,左卿舞的左手伴随血光飙飞而一同飞出去,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了不远处。 凄裂扭曲的哀嚎声顿时响起在诡仙门大厦之下,众人听见那哀嚎都忍不住浑身一悚,不约而同地向这边投以注视。 苏锦明站起身来,将手中长刀一击刺穿左卿舞肩窝,而后手腕发力慢慢上挑,剧痛迫使左卿舞随着她的发力一同颤抖着起身,痛得几乎要小便失禁、窒息昏死过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苏锦明面色如常,陪在她身边的蚩玲、怀安两人也视若无睹,文彬则看不惯这种折磨,微微侧目不去留意。 就连与刘文昭姐妹激战的刘文爵也被那惨叫给吸引了注意,一个发力向后撤身,向声源方向投去目光的同时嘴上念叨着:“左卿舞那个家伙……发生什么事了?” 随即,他便看见了以右手紧握左臂断口遏制鲜血飙飞、同时还被苏锦明以长刀贯穿肩膀、被其随意摆弄于股掌的凄惨模样。 “苏锦明……你……你!!” “安静点。”苏景明挑动刀尖,痛得左卿舞倒吸冷气,随着那刀尖一同踮脚,从嗓子里挤出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你……你给我……!” 面对左卿舞无法接续的话语,苏锦明扬声道:“蛊仙门的反叛之人已经被我拿下,你们诡仙门自己看着办吧!!” 众人见状大骇,随即又看见李游书拖着蚩琚尸首的一条腿,将那被打碎头颅的身躯丢进人群之中,佐证了苏锦明的言语。 左卿舞在几乎昏厥的状态下看见了蚩琚的尸体,冷汗自额头刷刷地流淌下来:“怎么可能……蚩琚竟然……” 就在这时,刘月亭的身影也慢慢走了出来:“今日诡仙门内斗,是刘文爵堂主一手策划。识时务者、弃刀兵者,既往不咎;同室操戈、祸乱萧墙者……”说着,刘月亭目光扫视在场众人,墨云的刺骨阴寒顿时发散而出,令得他们纷纷汗毛倒数。 “就地正法。” 话音一落,第一个丢枪在地的声音响起。随后,丢盔弃甲之声接连不断,越来越多的诡仙门人束手,前呼后拥地向刘见心的方向跪伏于地,不敢动弹。 刘文爵见状眉头紧拧向后退却几步,随即发现自己身边的手下此时竟也丢枪在地,跪了下去。 “你们!” 跪在他左脚边的一人抬头说道:“堂主,咱们赢不了了……” 刘文爵闻言再次看向对面——刘文昭,刘文仙,刘月亭;李游书,文彬;苏锦明、蚩玲和怀安。个顶个的高手此时都向他投以注视,仿佛在等他这个光杆司令的投降。 然而刘文爵牙关紧咬,却似乎仍然没有松口的打算。 “大哥,”见状,刘文昭开口劝道,“大势使然,别硬撑了。月亭刚才不只是给他们个机会,也是在给你个机会。同门反叛,兄妹相残,不会是光彩的一笔。” 刘文爵怒视刘文昭,又与刘文仙相互瞪视着。 正当他想要将心中愤懑与不甘狂吼而出,然后向刘文昭姐妹二人出手之时,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刘文爵——!你瞅瞅这是谁啊?” 声音来自诡仙门大楼顶端天台,一个年轻人此时正站在那里,右手挟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 当定睛观瞧那声音所在之后,刘文爵浑身上下的血瞬间冷却,整个人的气势也伴随呼吸法“百鬼”的消散而一同消散了干净。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向那高楼天台发出一声愤怒的呼喊: “月弦!!!” 那站立于天台之上的身影竟是先前遭到暗算,连比武都没能赶上出场的徐苍。而他臂弯里挟制之人,则是刘文爵的亲生女儿,刘月亭的堂姐刘月弦。 刘文昭和刘文仙见状也是一愣,刘见心更是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月弦怎么会在他手里?!” “喂喂喂,原来你把人都托付到徐苍手里了?”这时间,李游书慢慢挪到怀安身边,低声问道。 怀安也是做贼心虚,极为隐秘地点了点头:“我跟这种大姐姐相处不来,而且也做不了威胁别人的事情。正好去酒店的时候碰上他,所以就拜托给他了。” “徐苍!你放开我女儿!!”刘文爵大怒,纵身便要往大楼奔去,“敢碰他,我要你的命!!!” 徐苍见状扬天大笑,一副反派模样地提住刘月弦后背绳索,将她整个人都腾空提到了天台外面:“刘文爵!你甭搁这儿吓唬我,你闺女被我封住了气路,我就这么随手一丢~!你女儿可就摔成烂肉一滩啦!” 说着,他便把刘月弦往前里一晃,吓得刘月弦登时嚎啕大哭:“爸!爸!救我呀!!” 刘文爵见状连忙停住脚步,整个人的态度都和软了下来:“别别别,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别伤害我女儿!” “嚯哈哈哈哈!”徐苍闻言又是仰天长笑,土匪一般,“好啊好啊,这样倒是免了我再请出一位,不过来都来了,跟大家见个面吧!” 说着,他将刘月弦抱回天台,又抬腿一屁股踢出个人影来,嘴上还嘟哝着:“滚出来给我,他妈的还敢暗算我?揍死你丫的!” 那人被徐苍踉跄着踹出来,刘文爵倒也认得——是蓝岸酒店的董事长孙立人。此时他鼻青脸肿哭丧着脸,看来是吃了徐苍好一顿揍。 将手边被捆的孙立人和刘月弦都扯住衣袖,徐苍探身向刘文爵高声道:“刘堂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您闺女,还有这个帮您沟通定戢会、沟通我老子徐临观的联系人,这两条人命与其说是攥在我手里,不如说是攥在你手里!我徐苍没别的要求,就一个!” 说着,徐苍深吸口气,气贯丹田一声高呼: “投——降——不——投——降——?!!!” 刘文仙见状目瞪口呆,凑到姐姐身边道:“我凭借我的直觉断言,这个逼事儿肯定又是你好大儿李游书整出来的,除了他,没人能想出这么缺德的办法来。” 刘文昭倒是哭笑不得,摇头道:“这种时候,无赖办法反倒好用。” 第五二四章 缺德B计划 在比武开始前的夜晚,李游书敲响了怀安房间的门。 一般到晚上十点之后,怀安就会准备借助夜晚的安静气氛炼制蛊虫,或是调运呼吸法来修炼毒术。这时间听见敲门声,他将蛊虫挟在指尖,小心翼翼凑到门边透过猫眼去观察来人,发现是李游书后方才松了口气,将门缓缓打开。 “怎么这么慢?”李游书开口吐槽起来。在这一两天的相处之中,他发现怀安这人跟文彬一样不擅长谈笑,但实际上是个心里想法很是丰富,而且为人赤诚重情的人,所以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有话直说。 怀安侧身相让,随口应答:“害怕是蚩琚和师父派来追杀蚩玲的人,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刚一进屋,李游书就察觉到了逸散在空气中的浓重内气:“我打扰你修炼了。” “没关系,你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是有事情要说吧。”怀安关好门,跟随李游书进到房间坐下,向他问道。 李游书点了点头:“有件事情要拜托给你。” “你说。”怀安并不推辞,也没有急着应承,冲李游书挑挑下巴开口道。 “明天比武的时候,我请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李游书冷冷一笑,神情中略带几分奸邪:“徐苍今天早上去蓝岸酒店到现在竟然音讯全无,我不相信是他粗心大意忘记联系我们。所以趁他们那些人全都汇集到蛊仙门,我希望你明天能去一趟蓝岸酒店,看看徐苍到底是什么情况,顺便把蚩玲所说负责接线的那个酒店负责人给绑了来。” 怀安眉头一皱。绑人这种事情他并不排斥,打他想不到李游书竟然也会考虑这种并不光彩的办法:“我没什么所谓。” “还有一样,可能稍微有些危险,但我已经跟刘月亭说好,所以那头会尽量配合你。” “还有什么事情?” “也是绑人,”李游书压低了声音,向怀安耳语,“不过这个人稍微难绑一些,她本人倒是很配合,难办的是她家的诡仙门人。” “你的意思……” “对,”李游书坏笑着,伸手点了一下桌面,“我才不信刘文爵输了比武就会乖乖听刘姨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 “你帮我把刘文爵他女儿也给绑了来。” 徐苍点头:“这也不难,我尽力而为。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明天蚩琚也许会到诡仙门,那他与蚩玲相见在所难免。而且我师父也许会从中庆市赶过来,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你得保证蚩玲的安全。” 说着,怀安向李游书伸出手:“一诺千金,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件事,明天刀山火海,我也帮你把那两个人给绑了来。” 李游书闻言喜上眉梢,毫不犹豫伸出手去与怀安相握:“一言为定!” 所以直到第四场文彬对左卿舞之时,怀安方才姗姗来迟。在此之前他已经趁比武开始的时候先行潜入刘文爵家中与刘月弦接头。刘月弦早已与刘月亭串通,如果父亲刘文爵真的打算同室操戈之时,她便随时让李游书作为局外人挟持自己,所以这时间很痛快地就跟怀安一同上路。 赶往蓝岸酒店的路上,确如李游书作料有刘文爵安排保护女儿的诡仙门人冲上前阻止怀安,但在被怀安轻松放倒三四人、并遭到了刘月弦的厉声呵斥后,那些人便都知趣地退下,不再掺和诡仙门嫡传刘姓这看起来多少有些荒诞的家事。 当到达蓝岸酒店,安保部队已经全数溃逃。怀安和刘月弦多少有些诧异地走进酒店,畅通无阻地坐电梯到达顶层董事长办公室后,方才发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不是孙立人,而是徐苍。 至于孙立人,他被徐苍打了一顿,塞到了办公桌下面蹲着,这时间正双手抱头,哎哎哟哟地低声叫唤。 见到怀安,徐苍相当高兴地冲他招了招手:“找我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这人有失手,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徐苍耸耸肩,似乎并不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感到丝毫羞愧或是着急,“我这个时间往那边儿赶,估计也来不及了吧?” 徐苍的蛊术会解开,恐怕是因为蚩琚遭到了什么重创,无法再控制蛊虫所以给了徐苍醒来的机会。但徐苍醒过来,便意味着那边已经结束了第二场比武,且很有可能第三场已经开始。蓝岸酒店跟诡仙门的总部大楼甚至不在同一个分区,所以即使这时间马不停蹄往那边赶也很难赶上第四场。 虽然确实没有着急的必要,但看见徐苍毫无愧色,怀安多少也是有些理解不能:“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么?” “着急也没办法,老实点!”踢了一脚蜷缩在桌下的孙立人,徐苍继续说道,“何况李游书让你来找我,估计他已经把我缺席的可能考虑在内,已经有所举措了吧。” 实际上并没有,李游书猜到徐苍可能会迟到、但不该缺席。要不是文彬救急如救火,恐怕真得刘文仙也带伤上场了。 “所以咱们要赶紧准备第二条路,”从桌子底下拖出了孙立人,徐苍指着他嘻嘻笑道,“咱们玩绑票,把他还有刘文爵的家人给绑走,不就复杂问题简单化啦?” 怀安闻言与刘月弦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没想到你竟然跟李游书的想法如此一致……” 此时诡仙门总部大楼的天台上,徐苍左手孙立人、右手刘月弦,冲着地面上刘文爵高声呼道:“刘文爵,你投降不投降?!!” 刘月弦虽然是跟刘月亭串通演戏,但她是真的有恐高症,这时间被徐苍拎在手里晃来晃去,早已经吓得泣不成声:“爸!爸!救我呀!!” 深知李游书鬼点子之多的刘文昭手搭天棚望着天台,跟妹妹刘文仙喃喃道:“他们演得还真像啊嘿!” 孙立人倒还好说,死了顶多是得罪徐临观;可女儿不一样。刘文爵见徐苍拽着刘月弦胳膊,眼瞅着便要扔下天台,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然而那投降的话语含在嘴里,却因为他的自尊和不甘而迟迟无法出口,令得他左右为难将双眼瞪得一片通红。 “刘文昭……刘文仙……”回头瞪着姐妹二人,刘文爵咬牙切齿,“今天的事情,你们别想就这么算了……还有那个李游书……!!!” 李游书远远听见了,却对于刘文爵的威胁并不在意,连塞洛斯一亿三千万的悬赏他都没放在眼里,区区诡仙门他还真是听了只想打个哈欠。 不过徐苍看来是没有那个耐心,低声对刘月弦说道:“抱歉了小姐姐,得给你玩个沉浸式体验了。” 说罢,徐苍高呼一声:“还敢放狠话?!”随后轻轻一推,真的将刘月弦给推下了天台。 刘文爵见状大惊失色,可终究是比徐苍的动作迟了一步:“我投降,我投降!!!” 当这话语传入徐苍耳中之时,刘月弦已经坠下天台,与他垂直相距一米开外。 但是徐苍显然有备而来,听见刘文爵的呼声运气而起,元阳太极的绝技“拳断意不断”在他手掌与刘月弦腰间产生千丝万缕的缠丝劲,此时被他奋力一扯,刘月弦的身躯便脱离地心引力向上攀升,重新回到了徐苍的手里。 与此同时,刘文昭已经走上前去,以所剩不多的最后半点三尺寒内气推出一掌正中刘文爵心脉,自他后心处打入寒毒冻结了他的内气,令他再无抵抗之力。 第五二五章 尘埃落又起 “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抱歉啦。”手刀轻轻一划割断了绳索,徐苍冲刘月弦嘻嘻笑道。 刘月弦略带埋怨地瞅了徐参一眼:“我看你玩的很开心倒是真的。” “确实,失恋的人多少都有些精神扭曲,不过至少我保证了你的安全,所以请原谅我吧。” 说罢,徐苍走到天台边缘张望寒城的天空,相当畅快地深深吸了口气。听见身后刘月弦指着孙立人问道:“他呢?怎么处理?” “他是我爸那边的人,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何况他只是在履行职责,也没有对咱们产生什么巨大的危害,就让他自己走吧。” 孙立人闻言道:“少爷,您打我原来是因为失恋了呀!” “不,我打你单纯因为你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都能耍了我,我心里不爽而已。”徐苍冲孙立人一笑,“再会吧,孙董。” 随后徐苍向后一仰,轻快而无阻滞地仰面朝天跳下大楼,在释放内气的逐渐减速下轻盈落地,向李游书问道:“这波玩的怎么样?” 李游书撇了撇嘴,以手扶额长叹一声:“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被他们给耍了……这波什么这波,这波你是猪头棒棒糖,将功补过罢了。” “啊哈哈哈,别这样嘛。我承认是我疏忽大意,但是我也没料到他们会给我茶水里面下蛊啊,我原先又没接触过这个。”徐苍说着又去看苏锦明和左卿舞,低声道,“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少妇姐姐,还有她刀尖上挑着的可怜女人是谁啊?” “你说的那个少妇姐姐是蚩玲的老妈,那个可怜女人是这次事件里勾结蚩琚一同造反的蛊仙门外门门长左卿舞。” “那蚩琚呢?” “死了呗,不然你怎么有机会醒过来呢?”蚩玲说着去徐苍右手肘关节掐了一把,将还滞留在他体内的瞌睡蛊给拿了出来,“竟然会被这么低级的蛊虫给搞到,徐苍老哥真是笨!” 另一头,在刘月亭主持之下,陆续醒来的诡仙门人将造反者一一捉拿带走。 “看来这诡仙门里,你也终于能独挡一面了。”当刘月亭指挥手下人东奔西走之时,父亲刘文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刘月亭闻言笑道:“怎么不见您出手啊?” “我不是被打飞了吗。”刘文禄找了个烂得没边儿的借口。他只是不希望对堂兄刘文爵痛下杀手,所以在被蚩琚打飞之后便一直躺在废墟堆中仰望天空,一直等到事情都彻底解决了方才懒洋洋走出来。 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随后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远处刘文爵身上。 男人被刘文昭给封住了气路,此时颓软无力地盘坐在地,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手下被厉声呵斥着往总部大楼走去。 刘文昭站在他身边,跟他同样望着眼前情形道:“大哥,事情本来不用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刘文爵不以为然,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态度来么?我告诉你文昭,诡仙门有此一劫是必然。它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煊赫鼎盛、武行人人为之侧目的诡仙门了。今天我起事不成,后来人未必不成。” 刘文昭点了点头,算是对刘文爵这言论的一点赞同:“那我就趁它还没有引起更多人的反感,抓紧时间把它改造了吧。不过大哥,月弦和月亭作为后来人,这诡仙门由他们去传承,您觉得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爸!!”就在这时间,刘月弦解开孙立人的绳索后也连忙纵身一跃跳下高楼,以极为轻快的身法缓冲下落,着地后向刘文爵这边奔来。她本身功夫不弱于刘月亭,只是不争不抢的性格才造就她不问家事的边缘地位。 刘文爵冲女儿招招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对身边刘文昭笑道:“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总该是比我们要强的吧。我们算是最糟糕的一代,前不能承祖父的遗志、后不能树长辈榜样,呵呵……也许我也是时候放下执念,给你、给他们这些小年轻一些机会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将跑来的女儿给轻轻拥抱:“我没事月弦,我没事。” 刘文昭闻言点头,转身回到了二叔刘见心、妹妹刘文仙身边。刘见心背着手看刘文爵和孙女刘月弦拥抱的场面,摇头道:“哼,算他还有点人肠子,不会对亲闺女的生死坐视不管。” 刘文仙抱着膀子,见状面无表情地发表了看法:“虎毒还不食子呢,正常操作而已。嘶……” 听见了妹妹倒吸冷气的声音,刘文昭走到她面前去,发现她白色短袖衫的腰部正缓缓洇出血来。 “怎么?伤口裂开了?” 刘文仙点点头:“是,那么大幅度的动作,加上呼吸法加速血液流动,会出点血也正常,回头再处理一下就行了。” 刘见心在旁摸摸脑袋,面露烦心神色:“哎呀……现下最麻烦的事情是考虑怎么处置我这‘孝顺儿子’,还有那些跟着他造反的蠢驴们。不过文昭,该说不说的,你带来的这叫李游书的小朋友真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往后咱诡仙门和蛊仙门、和柳家的关系也都会好起来的。” “二叔,可不是我带他来的,”望着李游书跟徐苍正互相埋汰、文彬在中间意欲调停的身影,刘文昭轻笑道,“自始至终,都是他选择了我。” …… 长刀抽出,鲜血从洞穿伤口中涓涓流淌,左卿舞扑倒在地,以内气化毒麻痹自己的伤口剧痛,同时在蚩玲的一点善心下用蛊虫止住了伤口的飙血。 “苏阿姨,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家伙?”李游书慢悠悠凑到苏锦明身边,向她低声问道。 “嗯……现在倒是也不兴以死谢罪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估计蚩玲她爸会有安排的。”苏锦明振臂一挥将刀刃上鲜血震飞,而后缓缓收刀入鞘,那流畅的动作和顺滑的姿态都让李游书联想到大哥唐雨寒。 这时间,刘见心也在两个侄女的陪同下来到这边,冲苏锦明拱手道:“苏三小姐,多谢你这次帮助啦。” “不敢当,您要谢不如谢李游书和文彬,要不是他们两人出谋划策忙里忙外,也许这时候您那好大儿已经夺得了诡仙门的掌权大位,我跟蚩闲也已经死于非命了。”苏锦明谦虚回礼,向老人说道。 刘见心沉沉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啊!这次李游书帮助文昭平定诡仙门内乱,以后就是我这糟老头子的贵客。” 李游书摸着脑袋呲牙笑道:“不算什么,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要是没有大家的帮忙,我李游书一个人也翻不了天的。” 就在众人为尘埃落定、万事终息而感到神清气爽之时,瘫坐在地的左卿舞却忽然一把扯住了正给她疗伤并打算用蛊虫封住她气路的蚩玲的手腕,向着她的面前轻呼出一团橙红色烟雾。 蚩玲眼疾手快向后撤身,被文彬察觉事态有变并紧忙上前一把搀住了她:“怎么了?” 蚩玲指向左卿舞,声音却逐渐微弱了下去:“抓住……她……” 随后,蚩玲两眼一翻晕倒在文彬怀中。而苏锦明这时间正想出手,刘见心比她更快一步挥掌而出,霎时间浓重昏黑的掌力如同黑云压城般拔地而起,向着左卿舞逃窜的身影翻涌过去。 “呵哈哈哈哈!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随随便便将我给擒获吗!!”左卿舞此时已经神志不清、癫狂恐怖,见刘见心掌力追击而来,她双目圆睁强运内气,厉声喝道,“来——!!!” 紧接着,远处擂台的废墟之处忽然凭空炸起一团云烟,一个身影以超人的速度奔袭而来,在刘见心掌力即将追击左卿舞身影之时挡在她面前,将那攻击以自身人墙给阻挡了下来。 炸裂掌力之下,刘见心的昏黑内气膨胀消散,于云雾中显露出了站在左卿舞面前的身影。当众人向那头投以注视后,便都忍不住瞠目结舌、倒吸一口冷气—— 挡在左卿舞面前之人,不,该说是挡在左卿舞面前之物,是明明已经被李游书一盖掌打碎头颅,此时血肉模糊不成形状地耷拉着脑袋、却仍然护在左卿舞面前的蚩琚的尸体。 第五二六章 再战疯婆娘 当众人看到蚩琚的尸首有违常理地出现在左卿舞面前挡下刘见心追击时,都忍不住为之拧眉侧目——在与李游书、刘月亭战斗中被打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尸首几乎看不出人形,四肢全部都以十分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腹位置肋骨从肚肠中狰狞刺出,被李游书打碎得不成样子的头颅经由脊柱勉强连接在躯干上,此时也已然无力的耷拉着,不知道在用什么器官感知方向。 左卿舞仰天怪笑,被斩去的左手经由一只肥硕而扭曲的软体蛊虫替代,分叉的五个手指蜿蜒扭转、粘液垂落,看来令人作呕。 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安第一时间赶奔文彬身边,伸手在蚩玲的颈脉处试探后轻声道:“只是迷魂烟,不碍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文彬点头,将蚩玲瘫软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苏锦明,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望着人群中凝视自己的苏锦明,左卿舞报以扯破喉咙的狂叫,“蛊仙门终究是我的!你也好,蚩闲也罢,蚩玲和怀安,胆敢与我作对的,你们全都跑不了!!” 随后,左卿舞凝聚所剩不多的内气,将一股剧毒打入了蚩琚的尸体之中。 她的动作虽然隐秘,但逃不出李游书的觉察:“这死娘们儿刚才把毒素打入蚩琚的身体里了,大家小心有诈!” 意图被李游书看了个通透,左卿舞咬牙切齿骂道:“小王八蛋,你给我闭嘴!本来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全都顺顺当当的……就因为你来了!蛊仙门、诡仙门和柳家,一切都让你给搅乱成一坨烂泥!!” 说着,她低下头去看向代替自己左手的肮脏扭曲的蛊虫,随后右手按住脑袋仰天长啸,似有内气冲入大脑、灵台失守的走火入魔征兆。 李游书见状连忙回头张望——此时蚩玲昏迷,文彬保护她;刘文禄和刘月亭父子二人刚刚押送诡仙门的一干人等进大楼,这时间根本都没有察觉外面状况再起;刘文昭和刘文仙都消耗颇多,难出全力需要徐苍保护;能够与自己一同出手的也就刘见心、苏锦明和怀安。 足够了。 于是他低声向怀安问道:“那个尸体一定要打成碎块才肯消停么?” “还魄虫会在尸体内游走,代替大脑操控尸体,所以要么能准确将蛊虫取出,要么就得把尸体打成烂肉才能彻底阻止他的行动。” “这多少有些难为人了……”李游书苦笑一声,向身边可用人手说道,“苏阿姨、刘老爷子,您二位要对付个会走路的僵尸,该是很容易的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装逼了,蚩琚就让给您两位去揉搓吧。我跟怀安去拿捏左卿舞。”李游书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周身顿时缠绕闪电发出电流奔走的滋滋声响,“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女人,今天我非打她个半身不遂。” 徐苍闻言跃跃欲试:“我呢我呢!” “你帮我好好保护文昭文仙两位阿姨,算是你没有及时参加比武的惩罚。” 话音一落,李游书打前锋奔向左卿舞,怀安紧随其后纵身同去。左卿舞见李游书冲来,操控蚩琚上前阻拦。于是扭曲的尸体运功而起,祭灵术运作之下,远超先前擂台上规模的亡灵大军从蚩琚巫术法阵之中狂涌而出,向着李游书狂吼奔袭。 刹那间,刀光闪烁、阴掌横推,两股强大的内气如惊涛海浪、风卷残云,将那铺天盖地的邪灵给强横压制,给了李游书加速冲破阻碍、直捣黄龙的机会。 左卿舞见李游书来的凶神恶煞,忽然向着自己的颈侧奋力一点,李游书视力极佳,便看见一个诡异的头大尾小、如同蝌蚪似的虫子钻入了左卿舞脖颈之中。 下一秒,两人拳掌相接,李游书打算凭硬功优势以罗汉拳硬打,却被忽然暴起的左卿舞单掌回击给打飞出去,砰地落入诡仙门大厦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他奶奶的,怎么忽然变这么大力气……”李游书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出窗子向着左卿舞再攻。怀安此时也从侧面向左卿舞出手,由苏锦明亲传的刀术挥舞成严密刀网,左卿舞撤身同时呼出毒气向怀安袭去,被怀安以解毒之法破解,追身攻杀。 另一边,蚩琚扭曲尸首摇摇晃晃之下骤然发力,向苏锦明和刘见心两人攻杀而来,苏锦明讨厌蚩琚巫术诡谲,以刀鞘架开他的掌击并频频出刀挥斩,而刘见心见苏锦明杀意浓重便从旁策应,生怕不小心被这女强人给波及到,伤了老命。 “李游书刚才提醒过,左卿舞在这烂死尸身上做了手脚,一定得小心应付。”苏锦明心里暗想,挥刀一斩剁下了蚩琚右手,而后刀势不停地戳击而出,以落雨般的刺击将蚩琚身躯捅成个马蜂窝一般。 正当她打算最后一刀从上到下将蚩琚尸体彻底一刀两半之时,那被她戳个透心凉的空洞之中、那被她一刀斩下右臂的断茬之上,竟如同瓦斯爆炸般“砰”地爆出一团腐臭难闻的紫绿色烟雾,令得距离最近的苏锦明心下一惊,掩面后撤。 可刚逃出去四五步,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便向苏锦明袭来,令她站立不住险些一屁股坐下去。 “他妈的,千算万算没料到是尸毒……” 骂了一声,苏锦明想要继续挥刀,可胃部的抽搐令她深感不妙难以起身。蚩琚尸首此时已经捡起断臂接续完好,并继续向她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刘见心终于及时出手,一击鞭腿正中蚩琚那本就松散不牢的脑袋,并空中拧身接一招回旋踢,将那扭曲尸体给踹飞出去。 “没事吧?”回头看了眼苏锦明,老人沉声问道。 苏锦明想说没事,可刚一开口便“哇”地吐出了午饭,有些狼狈地骂道:“我生平最没研究的就是毒术,却三番五次栽在它手里,真是丢人!” 这时间蚩玲却从文彬怀中醒来,刚一睁眼便看见李游书、怀安勇斗左卿舞,而刘见心追身去与蚩琚缠斗,老妈苏锦明却跪在地上呕吐不止、脸色惨白的模样。 于是她连忙冲过去用蛊虫为苏锦明解毒,文彬则出手以毕方鸣叠加太乙金丹功,把驱邪解毒之法缠绕烈焰之上创成“太乙丹火”,将逐渐弥漫开来的尸毒烟雾给燃烧殆尽。 “多谢啦女婿。”虽然吃了瘪,但苏锦明仍然不忘调侃,向文彬笑道。 文彬面露难色:“阿姨,都这个情况了,您就别那我开涮了。” “我守着我妈,你去帮游书哥,”蚩玲回头对文彬说道,眼神坚定语气恳切,“放心文彬哥,我没问题。” 于是文彬点头,纵身而去一掌打翻蚩琚尸首为刘见心创造绝杀机会,并以他早已练成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太乙丹火一路烧过去,将祭灵术唤出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尽数烧成一片虚无,径直向左卿舞身影冲了过去。 此时李游书、怀安二人轮流出击,却被此时的左卿舞左拦右挡加反击给打得颇有些狼狈,不过左卿舞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的五官都在流血,额头暴起的青筋也大有涨破的迹象,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吃人女妖一样,令人生畏。 怀安见状一边出手攻击左卿舞,一边惊呼道:“师父,别再打下去了!您用‘逆命阴阳蛸’逼出自己的余力,只会让身体更快崩溃,您这是何必呢!!” “闭嘴你这个逆徒!”左卿舞挥掌打出五彩斑斓的重击将怀安击飞出去,“你也是蚩闲的人,是苏锦明的人!我不会让你们阻碍我,即便你是我的徒弟,我也要要你的命——!!!” 就在此时,雷火交缠、轰鸣震耳,李游书与文彬双掌齐出重创左卿舞胸肺,将她负隅顽抗的身影给重重拍击在地,如同坠地陨石般砸得大地深陷、龟裂四起,土石伴着铿锵裂隙跃上半空,而后飘扬而下被二人掌风吹散,重现一片清明。 左卿舞口喷鲜红化作血雾,李游书和文彬则相视点头,心照不宣地想道: “看来这婆娘确实是疯球掉了。” 第五二七章 临死拉垫背 太极云手圆转无断,徐苍在双臂内气流转之中将扑来的恶灵尽数揉捏在手肆意玩弄,在将大约二十只邪灵杂糅成一个圆球后振臂发劲将其尽数震碎。 见状,刘文仙向姐姐刘文昭低声道:“这小子功夫,跟李游书有的一比。” 刘文昭也赞同地点头:“虽然不显露任何性质的内气变化,但却是相当罕见的混元一气。不仅是五行之气并驾齐驱,并且还将这五气完美融合达到绝对的均衡,真的很了不起。” 徐苍闻言回头一笑:“您过奖了,我到底也是元阳太极的门人,能够有这点小小成就也不过是师父老人家教导有方罢了。” “哼,可惜是徐临观的儿子。”刘文仙闻言抱着膀子高冷一哼,随即又感觉伤口更加疼痛起来,便兀自低头按压伤口止血,不再说话。 徐苍按照李游书嘱托守着文昭姐妹,见刘见心此时独斗蚩琚怪尸而不落下风;又见李游书、文彬二人将左卿舞奋力压制,不由得手痒又无奈地搓着双手,活像个大苍蝇。 “我也挺想打架的呀……” “呃啊!!!”虽然被李游书、文彬二人同时出手打翻在地,但左卿舞却无视了被严重震伤的内脏以及已经骨裂的脊柱,张牙舞爪地又从那大坑里腾身而起,一人一腿将李游书和文彬踹的连连后退。 见状,李游书咬牙切齿骂道:“该死的,难不成这狗女人真的是不死之身!” “估计是那种燃命提高实力的禁术。人力有时尽,咱们现在有两个办法,”文彬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又用另一只手挥出太乙丹火将左卿舞发来的毒烟给燃烧抵顶,“第一,顶盾强杀,风险很高,代价很大;第二,等她精疲力竭、油尽灯枯,耗时较长,但相对安全。” “说实话,我比较青睐第一种。”李游书说着将拳头攥得咔咔作响,身上再次缠绕起夺目的电光。 而文彬闻言便也低头一笑:“行,那我舍命陪君子了。” 言毕,二人便又抽身而去,双双出手向着左卿舞攻去。 另一头,刘见心躲闪着蚩琚撒豆般接二连三的巫术,口中念叨着:“到底也是内门的门长,即便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也依旧是好功夫,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碰上这么难搞的目标了……” 话音一落,老人却有违所言地挥手而出,一招劈斩指法行运阴神剑气,凭借攀附指尖的锋利内气一击斩下了蚩琚的头颅,并随手挥掌,将那半空中本就干瘪破碎的头颅给彻底打了个粉碎。 伴随头颅被斩,又是一股尸毒烟雾从蚩琚的腔子里喷涌而出,老人早有准备,凶悍鬼气自盘扣衫的长袖中挥洒而出,在那尸毒烟雾尚且未能爆发之际便饿虎扑食般将那团毒烟给吞没了进去。 失去了头颅的蚩琚如同刑天一般,仍然震动声带发出阵阵低吼,毫无顾忌地向老人身影继续攻杀。刘见心此时也颇有兴致,仿佛斗牛似的跟蚩琚周旋起来。 …… 怀安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睛,随即便看见师父左卿舞正张牙舞爪与李游书、文彬缠斗,巨大的失望充斥他的头脑,曾经那个温婉深沉、算无遗策的师父如今为了区区蛊仙门门长之位、为了定戢会和临江集团许诺的荣华富贵便成了这般凶神恶煞、妖邪缠身的模样,这实在…… 想到这儿,怀安擦去最后的眼泪,高声呼道:“李游书!蛊在脑中,蛊在脑中——!!!” 话音一落,左卿舞咬牙切齿看向怀安,在躲避李游书攻击之余挥掌向他击出一道强横劲力:“白眼狼,你去见阎王吧!!” 怀安横眉立目双掌齐出,蛊仙门外门毒术“五仙掌”轰鸣急发将左卿舞掌力打碎。与此同时,无数的巨虫忽然从左卿舞体内钻出,如同如意索、捆仙绳般将左卿舞的身体给缠绕禁锢起来。 破体剧痛与蛊虫的啃食令得左卿舞惊声尖叫,但她更加诧异的是自己为何会被这种东西给缠住,惊讶片刻后,左卿舞将目光朝向了怀安—— “困龙索……是你刚才!!” 就在怀安第一次劝说左卿舞放弃、被她挥掌打飞之时,他便已经将这能够在人体内迅速生长变作庞然大物的蛊虫种在了左卿舞体内。 “我的毒术虽然由您传授,但蛊术却经蚩闲门长亲手相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怀安向左卿舞投以刚正不阿的瞪视,“所以即便是您也别想轻易察觉,更别想破除!” 话音一落,李游书和文彬同时赶奔,左卿舞被怀安的蛊虫“困龙索”束缚无法动弹,硬生生吃下了文彬第一击太乙逍遥掌,那掌力以波动的形式直达其脑颅之中,顿时便令得她头晕目眩浑身麻痹。而紧随文彬后,李游书跃上半空落下一掌,缠绕五雷正法的五步穿心指定位打击,在无妄诀的透视下准确无误直达作祟的蛊虫“逆命阴阳蛸”本体,一击将其打了个粉碎。 蛊虫被破,左卿舞哀嚎一声,额头青筋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崩裂喷血,而后在李游书和文彬的注视之下向前…… 没有倒下! 当李游书和文彬以为事态终于得到解决,左卿舞终于被他们联手制服之时,锲而不舍的女人却借助着“逆命阴阳蛸”对大脑作用的余波腾身而起,向着远处刘文昭、刘文仙二人身影冲了过去。 此时的她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变成了被“复仇”与“杀生”的念头趋势的行尸走肉,而她想要去杀死的,就是在清醒之时最后被她看在眼里的刘文昭。 李游书和文彬见状连忙飞身追赶,可回光返照、强弩一箭下的左卿舞简直登峰造极,不仅甩脱了二人的追赶,更是操控着蚩琚尸体离开了刘见心,与她合兵一处向刘文昭扑咬过去。 见状,距离最近的徐苍和蚩玲两人同时出手,元阳太极的隔山掌、蛊仙门的五仙掌双双打出,却被左卿舞操控蚩琚尸体挡下,虽然隔山掌的劲力穿透蚩琚落在了左卿舞身上,却依旧没能阻止她发狂的奔袭。当下冲地面猛地吐出一股腥臭的毒烟,左卿舞逼退徐苍和蚩玲,并借助视野障碍畅通无阻地向刘文昭攻杀过去。 便在这时,伴随伤口撕裂的声音,剧毒滚烫的内气抽射而出,点点似袖箭钢镖一般向左卿舞射去。当刘文昭意识到那是身边妹妹刘文仙的所为时,刘文仙一记推掌落在她肩上,将已经内气耗尽的刘文昭给推出了毒雾范围,推向了蚩玲和徐苍。 而意识到妹妹意欲何为的刘文昭登时大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之声: “文仙!文仙!!” 而后,左卿舞和蚩琚两人堪称最强的舍命一击,落向了刘文仙的身躯之上。 第五二八章 敢同恶鬼争高下 刘文仙当时并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在脑内飞速地进行如何精密或是严谨的决断,她只是本能地出手将左卿舞和蚩琚二人发狂的进击给阻拦了片刻,随后便将刘文昭给推开了。 似乎是姐妹间的直觉,她觉得左卿舞应该是瞄准了自己的姐姐。而出手保护自己的姐姐并不是个需要去认真考量利害关系的事情。 若是有稍微的那么一点衡量,那就是刘文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比自己要更大些。她多活一天,诡仙门便多好一天,仅此而已。 “文仙!!”刘文昭被刘文仙推出的一刹那便想要冲回去,但她此时内气耗尽、根本无力追赶,何况那是左卿舞和蚩琚的最后一击,其速度之快,即便是刘见心再旁亲眼所见也根本追赶不及。 不过刘文仙可没打算死在今天,见左卿舞和蚩琚二人扭曲破损到无以复加的身躯奔袭而来,她不顾伤口迸裂的痛楚强行运作呼吸法“虞美人”,霎时间将赤红的毒液狂潮拧转为环绕其身的旋涡壁障,并使其在飞旋中甩出密集如雨的毒液弹丸向左卿舞和蚩琚二人密集投射。 毒液在高速回旋之下产生如同子弹一般的威力,将左卿舞及蚩琚的身躯畅通无阻地穿透,在他们的皮肤、内脏以及骨骼上留下斑驳的孔洞以及足以在几分钟内将他们彻底杀死的巨额毒素。 但对于一具本就没有生命的尸体和一个拼尽最后一口气、只想要死前再满足一次报复性杀戮欲望的女人来说,这样的攻击明显是收效甚微的。由于濒死的回光返照,麻痹剧痛的激素过量分泌,无视了“虞美人”剧毒的左卿舞将毕生毒术凝聚于指尖一点;而蚩琚也将尸体内所剩不多的内气化作其最具杀伤力的巫术“落枫咒”,将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咒印凝结于那已经看不出轮廓的糜烂手掌。刹那之间,二人同时出手,双双打向刘文仙。 刘文仙见状想要以鬼影夜行飞身后撤,可刚一运气,因刚才吸入了左卿舞的毒雾,此时毒素渗透进入伤口,伴随伤口崩裂、血液洇出而传来一阵剧痛,令得她疼痛之下本能地僵住了身子。 便这一个瞬间,死亡的事实于命运之上盖下印章,下一秒的刘文仙的生命将于无数可能性中走向“死亡”这唯一的、单线的结局。 刘见心见状大惊,发出了老年人所独有的无力的哀声:“文仙……!!” 然而对于这样的结局,刘文仙本人似乎是并不惧怕的,她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在人生最后时刻忽然漫长的瞬间中看着左卿舞和蚩琚二人的扭曲身影,眼前蓦地如众人所言开始回闪过去的人生。 “这么想来……这种死法也算不错,应该能死得很痛快。”人生四十载,手中人命堆叠如山、指间尸山血海无断,最后竟然能落得一击毙命,对刘文仙来说也已经是最大的奖励。 然而。 天空不知何时骤然阴沉下来,浓云如同惊涛骇浪压盖天空,在短短一瞬将日光全然隐蔽。如同浸入黑夜的天空之下,夺目的电光冲开人群、荡散毒烟,如同一杆直入敌营的长枪,在曲折婉转如电流涌动的路径之中留下刺目的残影,而后照亮了刘文仙的双目。 刺眼的光芒伴随雷霆轰鸣与内气相撞的巨响骤然降临,令得刘文仙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这焦热的光芒。 当双目逐渐适应眼前境况之后,刘文仙睁开了眼睛。 旋即,遍历生死的女人在此刻惊呆—— 在闪电的奔流之下,男人的身影赫然站立于刘文仙面前,将左卿舞与蚩琚二人的身影给完全阻挡下来。在电涌的焦热与内气的狂流之下,男人的上衣被撕扯化作碎片,显露出游走于他右肩之上散发夺目光彩的古朴龙纹。 在此刻,无目的龙被电光照亮,于其空洞的眼窝之中瞪亮了眼睛。 游龙,活了。 呆愣至此,刘文仙终于从瞠目结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一声呐喊。那声音仿佛是对对方忽然降临的感激,又像是对他多管闲事而深感的愤懑。 总而言之,她道出了来人之名姓: “李游书!!!” “啊?!!”在足以压盖一切的轰鸣声响之下,李游书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的回应,而后回头看向刘文仙。他那同样因电流奔走而闪烁光明的双眼之中,电弧噼里啪啦地流窜而过,傲然之姿尊若神明。 几乎是一瞬,凭借着五雷正法的加持,李游书以仿佛接近光速的速度赶奔刘文仙面前,而后金钟罩、铁布衫、千斤坠、封口固气、刀枪不入法、金枪封喉功、遍体铜人法、呼吸法昆仑……一切他曾经见识、曾经学习的护体武术,在此刻合众为一,化作金刚不坏、万劫不侵的护体神功,令李游书拥有了足以将二人拼死一搏之功法给全力阻挡的力量。 在流光溢彩、电涌奔流之下,在场每一个亲眼目睹之人都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之中。此时的李游书与他拮抗的两人,三人互成犄角之势地对峙着,在五雷正法光明所到之处,仿佛时间静止、空间凝结,唯有超脱一切的内气在此中流转变幻、生生不息。 当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将李游书与一个词汇连接起来—— 此时此刻,此身此人,即为“无量”。 当进攻被阻遏下来的时候,左卿舞面露惊疑,但随即本能的兽性便使得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吼,威胁着双掌齐出、将她与蚩琚两人进攻全数阻拦下来的李游书。 “李游书……你给我……滚开——!!!” 血沫随着左卿舞的狂吼从她喉中飙飞,随着四散奔涌的飓风刮到了李游书的脸上。伴随怒吼,左卿舞和蚩琚同时加大力度,汇集于李游书双掌的护体神功在一层一层地被突破,而后剥落化散而去。然而在无妄诀的补充之下,又有着更多的内气流转而入,笔走龙蛇,演化为护体神功帮助着李游书寸步不移的桀骜身躯。 即便如此,李游书的双手仍然在那常人难以理解的对冲之中遭受重创,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蚀毁损,显露内里血红的肌肉,飘散出失去皮肤阻挡而渗漏的鲜血。 然而面对左卿舞的狂吼,李游书更加拧眉瞪目,厉声道:“想让我退……痴人说梦!!!” 伴随怒喝,阴云之中雷霆又现,豁亮的雷光于天鼓奏鸣之中砰然坠落,将李游书、左卿舞和蚩琚三人的身影一同笼罩进去。五雷正法的威力于此达到顶峰,李游书的双目与龙纹因之更加光芒万丈,连口鼻之中都隐隐地透出靛蓝光辉。 面对这天雷滚滚的修罗地狱,本已结构松散的蚩琚尸首终于难以承受这般重压与高热,在耀眼光芒之中逐渐崩碎消散,控制其尸体的蛊虫“还魄”也在显露刹那的身形后随宿主一同化为了灰烬。 空出一手的李游书显露狂笑,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左卿舞手腕,双目之中的慑人电光令得丧失理智的左卿舞显露出了生物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李游书没有任何仁慈、也不显丝毫迟疑,华美电光一瞬消散,被他以呼吸法“知白守黑”与“掌中乾坤”尽数凝聚在了攥紧的右拳之中。 这便是武——并不追求大规模的广域攻击、亦不贪图华而不实的种种特效。 真正的“武”,就在这简简单单的一拳之中。 对准了左卿舞已然狰狞扭曲至极点的神情,李游书轻轻开口,因呼吸法过载、内气超量奔涌而蒸发血液的血红色蒸汽从他口中缓缓飘出,随着他这招式的名字一同消散而去。 “降魔。” 第五二九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彼时,王子悉达多端坐树下。第六天魔王逆佛乱僧,率魔军从天而降。于是流星坠落、常暗无光,山崩地裂、河海倒流。 魔王施以狂风、洪水、剑雨与热灰,又以武器攻杀、烈火焚烧、碎石崩落相危及,然而种种威逼皆不足以动摇悉达多其身。于是魔王又以爱欲、爱念、爱乐三女行以诱惑、以一国之王位加以劝说,然而悉达多岿然不动,七天七夜之后,菩提树下得成正果。 此番佛魔争斗,多部经文皆有记载。 《中阿含经》内有一卷,名曰“降魔”。 …… 当李游书将天地雷霆之光华焦热尽数掌握在手后,便将那紧握的光明对准了左卿舞的头颅。 当时的李游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将会对未来的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但当他最终手刃寇仇、飘然而去之时,他似乎明白自己的返璞归真、一任自然似乎在今日这平平无奇却又绽放万丈光明的一拳中便早已展露迹象。 但此刻,他只是遵循着战斗的本能,在将蚩琚的尸体彻底击碎并得以全神贯注对付左卿舞、将自己的拳锋挥舞而出之时,他有些热血、有些中二,但毫无悔意地轻声道出了自己此招的名称: “降魔。” 下一秒,众人只是看见李游书的右拳消失了刹那。当他再次将拳头收回之时,左卿舞的头颅已然消失不见了。 李游书向后退去半步,定定地观瞧着左卿舞的身躯。而那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在陡然耸动后也像李游书一样向后退了半步,随后便扑通一声跪伏于地,自那消失了头颅的脖颈断口之处飘出一团灰白的烟雾。 当那身躯伴随烟雾弥漫而逐渐消失之时,距离李游书最近的刘文仙方才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念之间,李游书的拳锋因为过快的速度无法被肉眼捕捉所以而消失在了空间里,那被他紧紧握于掌心的万钧雷霆经过他平平无奇的一拳尽数打在了左卿舞的身体之中。 于是在一瞬间,女人的身躯自头部开始被打成了细碎的齑粉,只因头颅最先受到李游书的攻击所以最先崩碎飘散。而剩余的部分则因为物质的惯性而保持着相对紧凑的外形,直到左卿舞噗通跪地之时,那犹且攒簇、保持人形的齑粉才因受到外力震颤而松散开来,于微风之中崩溃涣散,导致自外看来失去了头颅的左卿舞仿佛只是在冒烟。 说到底,烟雾也不过是更小些的齑粉而已。 伴随左卿舞尸体化作灰白尘埃缓缓散尽,因五雷正法而阴云密布的天空也重新放晴,第一缕阳光照到李游书孤绝的身影之上,而后那光圈逐渐阔开,将和煦的日光洒向了诡仙门的总部大楼。 在长足又显短暂的沉寂过后,刘文仙第一个冲上前去,将仰面倒地的李游书给及时护在了怀中,并随着他倒下的身躯而一同跪坐下去,用膝盖垫住了他的后脑。 “李游书!李游书你死了没!!”在刘文仙的惊呼声下,刘文昭、蚩玲、文彬等人纷纷赶奔过来,将此时目光呆滞、仰望天空的李游书给团团围住。 “游书!游书!”见李游书呆愣愣望着天空一言不发,身体也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刘文昭也惊慌失措起来。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手忙脚乱。 对于李游书不请自来的救护,虽然已经做好的赴死打算因其插手而落空,可刘文仙当下是感激多于厌烦的,只是不善表达积极情绪的她不知该如何言说,只好下意识扬起手来,在李游书的脸颊上狠狠扇了一下。 “李游书!没死就快说句话!!” “啊!没死没死!!没死——!!!”仿佛触电后的抽搐,李游书在刘文仙一耳光过后猛地回过神来,紧跟着给予了回应。 当他回应了刘文仙的刺激后,方才在如此沉默的氛围之下发现此时刘文仙在他视野中倒转的脸上,不知为何眉头紧皱又面露笑容,眼泪刷刷地从她眼中奔流而出,滴在了李游书的额头上。 于是李游书伸手揩去了额头上的泪珠,颤巍巍开口说道:“文仙姨,好歹等我死了之后再哭吧。” “去你丫的!”刘文仙用膝盖狠狠颠了下李游书的脑袋,“没死你怎么不说话!赶紧起来!” 李游书闻言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现在起不来——我动不了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文彬连忙上前去把住了李游书的脉搏,怀安则从另一边伸手在他身上掐捏着,两人以各自所学查探着李游书的身体状况,而后便又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文彬哥,怀安!游书哥他……”蚩玲见状语无伦次地,向自己为数不多的信赖之人问道。 “他身体受到重创,多数肌肉似乎都断裂了。” 跟随怀安的话语,文彬眉头紧蹙,摇头道:“行气路径也……全断了。” “啊?!”刘文仙闻言浑身一震,低头再看李游书时方才意识到他刚刚眼望青天是在考虑什么事情,“李游书,你他妈……你他妈为什么要替我挡!!” 李游书看着刘文仙的双眼,以前所未有的沉静开口道:“不清楚,就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也许是因为文仙姨你救过我的命,所以我要报答;也可能是因为我仅仅是想要这么做,毕竟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力所能及个屁!”刘文仙气急,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刷刷地流淌出来,“我一条命不值几个钱,你却要断送自己一辈子!” “嘿嘿嘿……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护体功法还是不够强硬,所以在对掌时受到了他们拼死一击的重创,又因为将那么大规模的能量给击中在一拳上,所以受到能量的反冲了吧。我是这么分析的。”李游书像是谈论自己毕业论文的写作思路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然而正当大家想要帮忙把他抬起来的时候,李游书却忽然两眼一瞪,“咔”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足有一米多高,在半空中化作了一片腥风血雨。 这似乎也是李游书不曾想到的,在看见自己喷涌的鲜血化作赤红烟云之后,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李游书!!”刘文仙顾不得身上手上全是李游书的鲜血,惊声之下将他给横身抱起来,用力摇晃着叫道,“李游书,你说话!!” “赶紧的,送医院啊!” “医院怎么可能治得好这种伤啊!” “蚩玲!蚩玲你不是……” “李……坚持……” “我来……” 耳边的声音伴随意识的昏沉而愈发模糊,当最后一个不熟悉的女声进入耳朵后,李游书彻底地沉浸在了自己的黑暗之中。 当他在自身内景中睁开双眼时,曾经绿茵千里、后来空白一片的呼吸法内景,此刻变作了崩碎的灰白,自那碎裂的缝隙之中,李游书看见了笼罩呼吸法内景之外的苍茫宇宙。 “草……”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失重的内景之下,李游书漫无目的地凌空漂浮着,他不知道自己会飘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下场如何,但此刻他觉得十分疲惫,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地漂着。 而后,他便听见了风声。是什么物体高速经过带起的那种风声,令他忍不住向声源方向张望过去。 灰暗之中,李游书看见一个生物在自己内景崩碎漂浮的碎屑中沉浮着,遥远地观望片刻后,那生物终于还是放下了警惕,仿佛游鱼般在失重环境里翩然而动,慢慢地飞来并盘绕在了自己身边。 很陌生,但气息相当熟悉。 是他的呼吸法,无妄诀。 第五三〇章 今朝放荡思无涯 “你你你,你他妈不是个恐龙么?怎么现在变成正儿八经的龙了?!”当被无妄诀盘绕之时,李游书方才发现它修长的身躯、冰冷的鳞甲,以及头上双角、嘴边长须全都是游龙的特征。 不光是形态发生了变化,无妄诀本身似乎也不再是曾经活泼开朗的幼兽性格,而变成了一种深沉内敛、不怒自威的气氛。 不过终究是见到了,比曾经的空白时期要好得多,李游书伸手摸了摸它冰凉的鳞片,开口道:“诶呦真的是,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龙大十八变’啊。” “相由心生嘛,估计是因为你整天心里都揣着心事,千丝万缕地影响着自己的呼吸法,所以它才会跟着变化呀。” 听见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内景之中,李游书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发现来的竟是出乎他意料的一个女人。 “怎么?在这里遇见我,害怕不害怕?”姑娘笑盈盈地走近,将鼻梁上的墨镜轻轻扶了扶。 来人,皇甫瑞卿。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内景里……” “先别说这个了,你这里可真是惨败不堪啊。感觉到处都是别人的内气碎片,”皇甫瑞卿并不回答李游书的问题,反而肆无忌惮地从虚空中拿起了一个内景的碎片,透过墨镜静静端详,“我看看我看看……咦……这姑娘应该就是钟城欧阳家的大小姐吧,长得真是不赖啊。” 李游书闻言连忙赶奔过去,伸手抢过了皇甫瑞卿手里的内景碎片:“你这个样子,跟偷看别人日记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叫偷看,我就是在明着看啊。”皇甫瑞卿恬不知耻,又伸手取来了另一个碎片,惊声道,“好家伙,伶门演武的人你也泡过,你可以啊!” “滚滚滚,你要是想在这里待着就安静一会儿!”李游书没好气地冲皇甫瑞卿骂道,随后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块碎片来端详。 上面是他与欧阳知在钟城外城区一起度过的时光——老爹啤酒屋、钟城大钟上的交际舞,还有海边漫步,跟菲利克斯一起狩猎的种种。 “唉,一转眼,都已经三年过去了。”李游书轻叹一声,随即又抓起另一块碎片来端详,上面是他第一次与魏若熙相遇后的夜晚,被她“暗算”的李游书酒劲儿上头跟她春风一度,方才有了后来生死相伴的江城之行,以及面对魏若熙和孟文茵的两难之境。 皇甫瑞卿慢慢飘到李游书身边,将手里的碎片递给他:“我觉得你还是打架的样子更帅些。” 李游书早已经不在意皇甫瑞卿为何会在,反正他大去之期将至,估计很快就将伴随内景的彻底崩碎而一同崩碎,所以这时间有个人来陪着他一起回忆往事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于是接过碎片,李游书笑起来:“哦,这是我跟曹鸿蒙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他家歪传了金刚三昧掌,但威力更胜一筹。而且他那个人是个二杆子,特别难交流,第一次见面就不得不跟他拳脚相见了。” “那这个呢?” “这个是……”画面之中,李游书曲臂格挡,将一片枪林弹雨给挡在了身前。而他身后则是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唐雨寒。 看到这里,李游书不由得欣慰一笑:“这是我跟我大哥唐雨寒结拜的时候,当时他只身一人挡住欧阳思三千手下,我气不过,就反了欧阳思跟他结拜做兄弟。也许后来与欧阳思反目成仇,就是那天种下的引子吧。” “哦哦,原来如此啊。”皇甫瑞卿点头如捣蒜,冲李游书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的人生可真是丰富,虽然只有短短二十来年,却是很多成年人穷尽一生都难以体验的多彩。不过你现在快要死了,咱们不回首往事,谈谈眼下,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好家伙,你是孟婆?”李游书吐槽一句,而后枕在安安静静盘在身边的无妄诀蛟龙身上,思索了片刻后方才开口,“遗憾的事情还挺多的——不能给我老爸老妈尽孝,不能看我妹妹清梦找到个好归宿,这都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不过我还有三大件心头病一直没有根除,第一是我尚且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当年为什么遗弃我,我母亲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死在庆仪市的小巷之中;第二件事,虽然已经初见端倪,但我仍然不知道我二叔剑仙流第一高手当年从哪里学来的‘噬嗑令’这门功夫,又是为什么想要杀害自己的新婚妻子,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把‘噬嗑令’也传授给我;第三件……嗯……倒是也没那么重要。” “一般来说,没那么重要就是挺重要,放在最后往往最挂心。”皇甫瑞卿十分敏锐地戳穿了李游书的掩饰,催促他赶紧说出来。 本着死前不吐不快的原则,李游书苦笑一声:“我不明白若熙她为什么不再见我,虽然保持着联系,却好像已经跟我身处不同的世界里一样。” 皇甫瑞卿发现李游书那先前还无所畏惧的眼神,在此刻竟然变得温柔而哀伤了一些,不由得感慨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唉,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想尽可能地对她好一些。可惜现在看来,她似乎并不需要我了。”李游书说着想起了跟孟文茵仅有却难忘的一天,不由得闭上眼睛笑道,“不过说实话,我人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夜晚,竟然是跟孟文茵的那次最为难忘;欧阳和若熙的话,反倒都该往后稍稍了。” 皇甫瑞卿抿嘴坏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你会有这种感觉也正常。” “卧槽?你怎么这么懂,话都说的一套一套的。” “因为我妈曾经就是小三儿啊。”皇甫瑞卿相当豁达地耸了耸肩,直言不讳,“而且我有个师兄也是因为偷情跟老婆离了婚,后来厌倦了他那个小相好,甩下新老婆和新儿子,又跟前妻复婚了。人嘛,归根结底是动物,对新鲜事物更上心是正常的。你能在这之后还说出‘尽可能对她好一些’这种话,至少说明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态度还是可以的。” 难得会有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予中肯而偏向积极的评价,李游书向皇甫瑞卿投以感激的目光。回想当初,唐雨寒也好,蒋子夜也罢,还有徐苍那个狗东西,对他当年与孟文茵的行径都是持反对和调侃态度的,虽然他们的态度只限于玩闹,但也对李游书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使他一度认为自己是犯了个弥天大罪。 “没想到跟你还挺有共同语言的。”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笑起来,“临死之前能跟一个兴味相投的人聊聊天,我也是很满足了。” 皇甫瑞卿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青蓝色如同宝石般的美丽眼瞳:“是不是有种跟我相见恨晚的感觉?不过很可惜,我可不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我不是来送你上路的,我是来把你从奈何桥上拉回来的。” “啥?”李游书没听懂,眉头一拧向皇甫瑞卿问道。 “我说!我是来救你的啦!笨——蛋——!” 皇甫瑞卿说着抬手屈指,向着李游书额头狠狠弹了个脑瓜崩。伴随她的崩弹,李游书整个内景空间发生一阵剧烈摇撼,无妄诀见状连忙以龙身环绕保护李游书,使他免受碎片坠落的伤害。 天崩地裂之下,皇甫瑞卿向李游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李游书,不破不立嘛。你今天经历生死无常,想必以后就对这折磨我们的无耻生活有更深刻的体会了。” “那你到底……” “我就是想要多了解你一下,”皇甫瑞卿戴回墨镜,冲李游书比了个“v”字手势,“没办法,好男人岂可交臂而失之, adios(回见)!” 当李游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花板苍白单调,房间里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而那个在他内景之中狼奔豕突、肆意妄为的女人,此时竟然就抱着膀子翘着腿,静静地坐在他病床旁边,低头清浅地睡着。 第五三一章 眼前人是梦中人 身体并没有什么痛楚,唯独觉得脑袋昏沉。 李游书慢慢坐起身来,顺手拔掉了手上的点滴。他不喜欢打针,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打什么针。 这般动静并没有把皇甫瑞卿给吵醒,李游书推动点滴的旋钮把输液管截停,而后盘坐病床之上凝神敛息,缓缓运气。 昏迷之前,他记得按照文彬和怀安的说法,自己行气路径尽数毁损、浑身肌肉不同程度的裂伤,此时他能坐起来且没有疼痛,说明肌肉已经恢复了健全。 至于行气路径…… 内气一瞬激发,自丹田之中如同始发的列车般畅通无阻到达了自己的双臂与双腿,通达之感前所未有的畅快。喜出望外之下,李游书运作无妄诀,悬浮于病房之中的杂乱内气被他更加敏锐地察觉在眼中。 抬手轻扬,毕方鸣火发;挥手扇动,阴骨掌风起;轻叩响指,五雷正法在指尖发出一串细微而明亮的电光。 好了,全都好了! 李游书心中大喜,一边以无妄诀调运生机补充身体中的各处亏损,一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浅眠中皇甫瑞卿的模样。这时间她没戴墨镜,除却了那鼻子嘴巴之外,李游书终于得见她的全副五官。 眉毛似乎是野生眉,并没有经过怎样的修理,微有杂乱但胜在眉形细长,眉毛浓黑,所以即便不加修整也并不难看,反而该说在这清丽的脸上更显几分野性和锐气。 她眼睛是闭着的,所以看不出眼型,但睫毛很长。此外还有弯弯的卧蚕,估计该是那种笑在眼中的可爱姑娘。李游书曾经很直男地认为卧蚕就是眼袋,在被李清梦、苏琴和方澜等女生一致批评后仍然“执迷不悟”,最终确信长得好看的姑娘那叫卧蚕,长得不好看的姑娘就是眼袋。 可恶。 正当李游书端详皇甫瑞卿,心里不断闪回着重重吐槽,并模糊而不成片段地回忆着与皇甫瑞卿在内景中的所言时,似乎感受到李游书的鼻息和他站立面前造成的光差,皇甫瑞卿蓦地睁开了眼睛。 在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间,李游书愣了一下。而皇甫瑞卿则猛地伸手将李游书给推开,随即起身张皇地去床头药柜上取了墨镜,背对李游书戴好之后方才迟疑着说道:“你……你都看见了?” 李游书点了点头,音调也变得低沉了些:“看见了。” 姑娘闻言似乎百感交集,但沉默片刻后便也只是轻叹了一声,随后转过身对李游书说道:“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李游书摇头,并向她展示自己的五雷正法:“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说比之前更好了。” 皇甫瑞卿点点头,抬手在李游书颈子上试探片刻,而后又握住他左手脉搏慢慢体会着。末了,她又抻脖子将脑袋贴到他胸膛上,听了听他的心跳,并要求他深呼吸不知是不是检查肺部。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了,皇甫瑞卿沉吟道:“本来以为修复八成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你不仅将伤势完全复原,甚至在这之上令自己的身体机能更上了一层楼……难道是你的呼吸法帮了你?” 李游书自己也不清楚,但回想起无妄诀从“走地鸡”——李游书认为这么说并无不妥,毕竟鸟类演化自恐龙的手盗龙分支,所以曾经是恐龙的无妄诀四舍五入就是鸡——变成了威风凛凛一蟠龙,他觉得这应该就是自己呼吸法更上一层楼的征兆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的呼吸法确实有过过载修复后变强的情况,只是这么要命的情况之前可没有过——这么说吧,自打练成了呼吸法,我是在找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很难拉住那种。” 皇甫瑞卿被他的话语逗笑,轻哼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通知你的亲朋好友们了。” “等等等等,先别急着走。”见皇甫瑞卿雷厉风行,李游书伸手去拉住了她手腕,皇甫瑞卿下意识地抽手并轻呼一声,旋即将手揣进了口袋里。而李游书感受到她温软细腻的手腕肌肤后也不由得心里一紧,连忙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追问道,“那个……我睡了多久?” “三天。”皇甫瑞卿对李游书说道,“你睡了整三天。其他的问题我也一并回答了吧——是我救的你,你当时不光筋脉尽断、肌裂骨折,更可怕的是左卿舞和蚩琚两个的舍命一击虽然被你抵抗,却仍有海量余威侵入你的身体,你能活下来可以说是相当幸运了。” 李游书还想追问,皇甫瑞卿知道他不问个清楚明白是不会罢休,所以屁股一落坐到病床上,摸着后脑勺咋舌:“太过专业的你可能也听不明白,反正你当时身体内巫、毒两种内气侵蚀你的四肢百骸,几乎命悬一线。但是那个诡仙门的小丫头叫……哦,蚩玲,她身上有一只护命蛊,我让她用蛊护住你的心脉不断,然后让刘文昭、刘文仙两姐妹以热毒和寒毒逼迫你体内乱窜的巫术和毒素汇集一处,再让真武派那个小道士用太乙丹火炙烤你身体,将你体内的流毒巫毒、还有刘文昭刘文仙攻毒之毒都彻底炙烤成浓缩状态,再借徐苍精湛的太极运劲搜罗余毒,最后从膻中穴下针放毒。至于身体方面,一是靠蚩玲的蛊虫为你修复损伤,二是你的身体确实在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自行恢复,就这样了。” 将来龙去脉都掌握清楚之后,李游书终于点了点头。 “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见。”为李游书解开疑惑之后,皇甫瑞卿从病床上站起身,以较先前稍有些仓皇的语气说完便打算快步离开病房。 “诶诶诶,还有个事情!”李游书见她要走又连忙叫住了她,“那个,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呼吸法内景里面?!” 皇甫瑞卿脚步一停,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那个是因为我见你丹田受重创,所以为你输入自己内气帮助调养。内气有了联结,自然而然就相见于内景,没什么奇怪的……我、我走了!” 李游书望着皇甫瑞卿离去的背影,心里犯嘀咕:“可你也不是蓝眼睛啊……” 方才皇甫瑞卿睁开眼睛、二人相视的一瞬,李游书分明看见皇甫瑞卿的双眸是阴翳的浅灰,整个眼珠都是灰蒙蒙一片,没有深邃的光感,亦没有深黑的瞳孔。 就好像…… 就好像她是个盲人。 怀揣着这样的思索,李游书盘坐病床发呆发愣,并很快听见病房门猛然推开、文彬、蚩玲、徐苍和刘月亭陆续奔走进来的呼声。 第五三二章 得平不平事 对于李游书的苏醒众人都是深感惊喜,当下文彬、蚩玲、刘月亭和徐苍全都一股脑涌进病房,将大伤初愈的李游书给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一反常态。 躺了三天,李游书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迟滞僵硬,于是果断离开病房并驱车赶回酒店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等到他吹干头发收拾利索后,时间已经从上午十一点走到了下午一点,四个跟他同行的老伙计都饿得不成样子,先斩后奏地叫了一桌子外卖在他房间里吃了起来。 在浴室里端详自己身体片刻后,李游书确认没有缺失任何器官,又赞叹了一会儿皇甫瑞卿医术超群,随后便走出浴室,正巧将吃外卖的四人当场抓包。 “诶诶诶,吃独食呢怎么。”三天昏迷,李游书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时间一屁股挤在文彬和徐苍中间,捏起一块炸鸡来塞进了嘴里,又很不顾面子地抻脖子叼走了徐苍手里剥好的小龙虾。 “文彬哥我打不开。” 文彬给蚩玲撕开一个酱包,如往常一般向李游书抱怨道:“等你在浴室里臭美完,我们早就饿死了。” 徐苍则打开四瓶啤酒:“好嘞好嘞!‘庆祝李游书大难不死’仪式现在开始!文彬不喝酒,所以只能我们四个‘哈啤’啦!” 李游书闻言无奈一笑,接过了徐苍递来的啤酒吐槽道:“这算是什么奇怪的欢庆仪式啊……” “好家伙,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福大命大造化大了,要是我伤成你那个样子,估计早就被自己的呼吸法反噬而死了,你竟然不光没死还更上了一层楼,属实是有些魔幻。” 吃饭的时候,刘月亭上下打量李游书,并以呼吸法“墨云”的粘稠内气化作如同触须般的丝线搭在李游书手腕上,以呼吸法的敏锐触感去探查李游书的身体。而李游书则犯坏似的用出无妄诀,将“墨云”少许给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里面,令得那团内气的黏液本能地蜷缩回去,躲回刘月亭袖中。 “嘿你这人!看来是彻底好了,都有闲心来欺负我的呼吸法!” 李游书冲刘月亭坏笑着,蚩玲饭量小已经吃饱,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给他编头发玩。李游书大伤初愈,这时间还没有心力去拒绝蚩玲的玩弄,只是任由她兴高采烈地给自己“做造型”,并向他们询问自己昏迷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左卿舞和蚩琚死了吗?” “死啦,死的透透的。”蚩玲语气痛快地汇报了两个叛徒的死讯,并向李游书复盘他当时的精彩战斗,“一个被你用雷劈成了渣渣,一个被你一拳达成了粉粉,死的干干净净!” “那怀安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跟我妈回蛊仙门去啦,”蚩玲给李游书扎了个哪吒的发型,觉得在李游书头上看起来特别的蠢,便显露极为不满的神色将绑带松开,重新摆弄着说道,“毕竟蛊仙门经此一难也元气大伤,我妈得赶紧领怀安回去整顿枫叶斋。我爸初步打算,让我妈任外门的门长,怀安任外门的副门长。” “那就好,那就好。”李游书闻言心里松了口气,随后又向刘月亭问道:“文昭姨和文仙姨呢?她们怎么样?” 刘月亭又敞开一瓶啤酒递给徐苍,向李游书答道:“两位姑姑都已经恢复了伤势,现在正忙着处理诡仙门的事情。毕竟……你懂的。” 李游书心领神会——毕竟门内出了刘文爵这么大的事情,错综复杂的势力、盘根错节的联系,这门内谁人与刘文爵勾结、谁人又跟定戢会串通,一时半会估计也很难彻底查验明白,刘文昭战胜刘文爵夺得诡仙门执事大权,在几乎甩手的刘见心之下已经是半个门长,这时间估计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了。 这时间,徐苍正笑嘻嘻对蚩玲和文彬二人表演:“看着啊,我给你们表演个龙吸水,旋儿一个。” 文彬和蚩玲两人都不过二十出头,徐苍则已经二十六七,这时间颇有逗小孩的感觉。李游书在旁看着也是觉得好笑,跟仰脖子灌酒的徐苍调侃:“怎么的,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借酒浇愁呢?” “嘿哟你这人,狗咬吕洞宾呢怎么还,”徐苍将啤酒喝了个底儿掉,冲李游书抱怨道,“我好心好意来庆祝你康复,结果你倒是反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欠揍是不是?” 李游书大笑,笑过之后又忽然一愣,向文彬问道:“皇甫瑞卿为什么要救我?” “悬济堂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先救人后收钱也是常有的事情,”蚩玲玩够了李游书头发又去喝酒,但她酒量很差,喝了一瓶半啤酒就脸色通红地倒在了文彬怀里,小猫小狗似的去蹭文彬的脸,文彬则一边真的当对待宠物似的摸着蚩玲脑袋一边向李游书解释,“当时情况危急,徐苍提议送你去医院,我的建议是先用太乙丹火炙烤你的身体遏制毒素蔓延。你当时行气路径尽断、内气瘀滞不发,对于剧毒和巫术毫无抵抗余地,等真的拉到医院估计已经凉透了。” 刘月亭当时正跟父亲刘文禄一起押送诡仙门叛徒以及刘文爵回总部大楼,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左卿舞负隅顽抗、灾祸又至的情况。当李游书催动五雷正法阻挡左卿舞和蚩琚向刘文仙拼死一击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刘月亭方才调转方向赶回楼下。可等到了外面,李游书已经平息了事端、昏死了过去。 不过之后的事情他就有发言权了,且鉴于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比文彬那干干巴巴的复盘要精彩得多,文彬也自愿地把话头丢给了刘月亭,让他将剩下的事情继续讲下去。 “大家当时乱作一团,连我二爷爷都没了办法。这带走你也不是,扔着不管也不是,文昭姑姑和文仙姑姑都急得哭了,难道李游书堂堂英雄豪杰,今天就要殒命在我家这诡仙门之中么?呜呼哀哉!就在这~时!” “皇甫瑞卿就来了?” “对,皇甫瑞卿就来了。”刘月亭点点头,随即觉得自己的一通铺垫仿佛并没有什么用处,但还是坚持讲了下去,“毕竟是悬济堂的嘛,自然是比我们这些没头苍蝇要专业的多。你不知道,过去这三天,她守在你身边就没合过眼。即便是在第二天下针将你全身毒素逼出来之后,你的身体状况仍然不容乐观。她不分昼夜地守在病床旁边时刻关注的身体状况,似乎还亲手往你碎成炉灰渣子的丹田里输送内气帮助你修复损伤来着。” 徐苍闻言撇了撇嘴:“李游书,那姐们儿不是什么善茬。悬济堂是救人的所在,她皇甫瑞卿却是里面杀人最多的一个。我哥就是看重她医武双精才让她坐了一个高级理事的位子,连她老子都没那个资格。” “她为什么杀穆瑞安?”李游书想到徐苍跟皇甫瑞卿相熟,在自己昏迷的这几天里应该已经有过了接触。 “不清楚,我问她她又不说,估计是因为穆瑞安野心大了些,我哥瞧不上了。虽然他宅心仁厚、为人谦和,可说到底也是徐临观的儿子,该心狠的时候比我老子还狠呢。”徐苍回想起自己来到寒城之前与兄长的吵架,不由得郁闷地又去开了一瓶啤酒。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徐苍笑着耸耸肩:“谁知道,可能是看上你了。毕竟你李大少爷玉树临风、相貌堂堂,神功盖世还声名在外。再加上你二叔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巨富,你但凡行事张扬一点,跟在你屁股后面吮痈舐痔的娘们儿能从你们恒玉大学的校门口排到言德大学东二门去。” “你快闭了嘴吧……”李游书无奈摇头,随后又拿起手机来看了看。这几天没什么人发信息,就是李清梦发在家庭群聊里的草原风光、唐雨寒取景拍摄的苍茫戈壁、室友对于他不辞而别的抱怨与不舍,再就是洗澡时候柳仕如发来的祝贺他康复的消息。 想到这儿,李游书如释重负地轻笑一声,身体伴随那长长的呼气而瘫软下去。 “总算是又平了一事。” 第五三三章 今日痛饮庆功酒 李游书猜到晚上估计还得有一顿,所以中午也并没有吃很多。吃过了饭,众人把厨余垃圾收拾了收拾,随即打算在这相当宽敞的房间客厅里喝茶聊天。刘月亭吃饱了饭不爱动弹,这时间正四仰八叉在李游书床上躺着拍肚皮。徐苍则坐在床边上看手机,神色凝重眼神复杂,不知道是专注于球赛还是电影剧情。 于是此时坐在茶几两边的就是烂泥一样瘫坐的李游书,以及并列而坐的蚩玲和文彬。眼中观人,心中有话,李游书的第一个问题对准了蚩玲:“你老妈和怀安都回去蛊仙门了,你怎么没跟着回去?” 蚩玲闻言好像怕自己被抢走了似的,伸手一把挒住文彬的胳膊:“我不走,我跟文彬哥一起,什么时候都一起。” 文彬这时间还是扮演着无情的倒茶机器,相当娴熟地给李游书泡茶。而李游书闻言不由得拉长了脸:“他妈的,这还没嫁给你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得不成样子,连自己老子都不回去看一看,以后我可不生闺女。” 蚩玲闻言生气,一抬手向着李游书弹出去一只毒虫,被李游书晃身躲了过去:“哟呵丫头,说你两句你还不服啊?” “游书哥,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蚩玲抱着膀子气哼哼瞅了李游书,“第一,我爸现在最需要的是我妈,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第二,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担心你,顺便向你道谢的!等你醒过来之后,我就要跟文彬哥一起回蛊仙门去啦!” 李游书脸色一窘,双手合十向蚩玲道歉:“别生气嘛,我刚才是逗你玩的。我也猜到你是想等我醒过来之后再做打算,这不是话头到嘴边,就没控制住,不要生气啦……” 蚩玲相当高傲地一扬脑袋,冷冷地哼了一声。而文彬则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出手安抚了她的情绪:“李游书确实是跟你开玩笑,再说,他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难道还不习惯么?” “可是为什么你也要去蛊仙门啊?”李游书知道蚩玲是个火气来的快、去得也快的姑娘,所以对她的怒火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转而向文彬问道,“你不跟我一起接着往下走了?不跟我一起回恒玉了?你……你打算直接去中庆跟蚩玲原地结婚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慎、慎重啊哥们儿……” 文彬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李游书:“你以为我是你吗,在钟城待了不到一个月就眼瞅着要瓜分欧阳家的产业了。我只是去蛊仙门帮忙料理些事情,顺便拜会一下蚩玲的父亲而已。我和蚩玲都还这么小,有的是时间发展完善自己,何必这么急着结婚。” 李游书闻言止不住地点头称是,心中暗想:“只怕蚩玲恨不能明天就跟你结婚!” 徐苍听见了“结婚”这个关键词,沧桑地发出一声长叹,深有体会地感慨道:“文彬啊,哥哥我劝你一句,别结婚,害人害己。婚礼不过是带着蛋糕参加的丧葬仪式而已。” 文彬和蚩玲闻言面面相觑,而后又被李游书打消了困惑:“他被狗女人骗了,有些过敏反应实属正常,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了,李游书又心有不舍,蹙眉道:“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旅行我岂不是得自己一个人了……” “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何止这一时半刻,不至于这么难受吧。” 接续文彬的话头,刘月亭躺在床上唉声唉气地说道:“我倒是很愿意和李游书你一起出去旅行,只是我家里事情太多。而且文昭姑姑似乎有意把一些重要的事务交到我和我姐头上去……唉,去不了啦……唉,撑死我啦……” 徐苍闻言伸手去刘月亭肚皮上拍了一下,空空洞洞如同熟透西瓜的声响昭示刘月亭肚满肠肥的状态:“李游书,我现在是闲人一个,可以和你一起去旅行。” “切,你想跟我一起我还不想跟你一起呢!文彬多好,安静又条理,从来不会对我有任何怨言,你这老大哥一看就不是好伺候的主,到时候路上有个头疼脑热、风里雨里的,我不被你的抱怨给活活烦死!”虽然徐苍比李游书大个几岁,但单凭这大学四年在恒玉的往来中李游书也足以深刻体会徐苍的幼稚和事儿逼。李游书本人就是个带有这两种属性的人,如果身边再带上徐苍,恐怕俩人相处不了几天就能打起来。 说到底,朋友间的相处中,趣味相投的“同”很重要,但仅仅靠着“同”很难维系长时间的友谊,只能在短暂接触中碰撞出激烈火花而已;真正能够相处长久的友谊总是在相互吸引的“同”中存在着能够互补的“异”,如同拼图的边界那般,有凹凸、有延伸也有缺陷,且能够严丝合缝地卡住,这样的友谊才堪称完美。 当然,难求。 徐苍撇着嘴叹了口气:“罢罢罢,你不想我跟你一起,那我也别热脸去贴那冷屁股了。” 众人又在房间里谈了一阵后,刘文昭给李游书打来了电话。 李游书刚一接通电话便听见了刘文昭的抱怨:“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有事憋着扔着放着就是不肯及时说呢!皇甫那个小姑娘也是,身为医生,患者醒过来了竟然都没有通知我这重要家属,要不是今天碰上了,我都不知道你已经醒了!” 听她的语气,是埋怨中带着欣喜,欣喜中伴着焦急:“游书,你又乱窜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快点回来!” 李游书连忙对这老母亲一般的叮咛给予回应:“回回回,马上就回去。” 赶回诡仙门见过了刘文昭和刘文仙,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点儿,如李游书所料,刘文昭张罗着订了个大包间,宴请李游书和一众亲朋好友一起吃饭,一来庆祝他康复,二来祝贺定戢会的虎狼计不能得逞,三则是感谢皇甫瑞卿肯出手搭救李游书。 来的人其实也并没有很多,刘见心人老了,不喜欢熬夜凑热闹,晚饭也并不会吃很多所以没有到场;刘文禄对聚餐这种事不放在心上,何况他本身就跟刘文仙还有些生疏,所以也不好意思去,只让刘月亭做代表;而柳川似乎被大哥柳朋、弟弟柳森给拉去吃饭,便让柳仕如代替自己。 所以最后到场的也就是刘文昭、刘文仙姐妹,李游书、文彬、蚩玲、徐苍以及刘月亭和柳仕如。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便是皇甫瑞卿。 席间,刘文昭对李游书这次及时雨般的帮助表达了感谢,而刘文仙也非常隐晦地向李游书的舍身救护表达了感谢。 皇甫瑞卿似乎对于这个饭局并没有怎么上心,吃饭的时候仍然不肯摘下墨镜,但表现出了足够的礼数,并在不经意间若有若无地留意着李游书的一举一动。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李游书去上了个卫生间,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刘文仙正抱着膀子站在厕所正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李游书以为自己裤子拉链没拉好,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也根本没拉链,便一脸不解又略有些无赖地向刘文仙笑道:“文仙姨,您特意等我啊?我又没喝醉。” 刘文仙点点头:“我知道你没喝醉,我是有事情跟你说。” “啊?”什么事情要在如此场合、如此时间以如此方式碰头交谈呢,李游书心中想着,不假思索回道,“您说,我听着呢。” “后天凌晨两点,诡仙门总部大楼楼下,只你一个人来,我等你。”刘文仙只是把这句话扔下,随后便在柳仕如和蚩玲走来的同时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这里,徒留李游书呆愣片刻,被经过他的两人以为他还没好,出了幻觉。 这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半,虽然刘文昭还想拉着李游书去做一些别的消遣,但鉴于他大伤初愈不宜马上放肆,所以便嘱咐他多喝水、多休息,等过几天好了她再带着李游书出去消费体验夜生活。 李游书满口应着,跟文彬、蚩玲和徐苍一起回了酒店——四人来寒城的时候就入住的同一个酒店,这时间自然也是一起回去。 但是当他躺到床上的时候,却终究因为刘文仙的那句话而陷入到了迷惑与彷徨之中。 第五三四章 剧辛乐毅感恩分 李游书睡了足足三天,这时间即便回到酒店也根本睡不着,便躺在床上跟妹妹李清梦、大哥唐雨寒,以及再过几天便要入职龙文斋的可怜蒋子夜,因为挖坑评书《武游书》而一直被观众咦声不断、要求赶紧恢复更新的孔世杰挨个聊天。 到了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李游书房间的门。 “哟呵?我没叫服务啊……”李游书大三暑假去旅连市度假的时候,倒是在一个四星级酒店里接到过凌晨十二点的前台电话,询问他是否需要按摩服务。几乎秒懂的他对这样的服务表示了拒绝,一是他身子骨很硬朗,不需要按摩;二是午夜来的胸铃能提供的恐怕不只是按摩服务,他也不想多做尝试;三则是因为身有悬赏,很难说赏金猎人们会不会在这个时间行动。 万一到时候人按摩师衣服都脱了结果忽然三五大汉破窗而入,刀枪剑戟、绳索长鞭直指床头,按摩师基于职业操守可能会说:“您这么多人,这么个玩法,是要加钱的……” 所以这时间李游书对于深夜十一点的敲门声深感迷惑:“总不至于送货上门,先斩后奏吧?搁我这儿卖水果呢?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 碎嘴子嘀嘀咕咕不够他说的,李游书翻身下床顺便将衬衣披在肩上,透过猫眼儿往外一望,发现门口竟然站着文彬。 不知道是期待落空还是有惊无险,李游书轻叹一声将衬衣扔到沙发上,光着膀子打开门向文彬问道:“咋了,深夜服务啊?” 文彬嫌恶地白了李游书一眼:“跟兄弟聊个天儿也是天大罪过?” 李游书撇嘴摇头:“都这个点儿了,你不应该跟蚩玲……” “别提了,”文彬打断了李游书的话,顿时显露出了虚弱的神色,扶着李游书肩膀走了进去,“她修炼的蛊虫和毒术都能靠肾阳来提升实力,你昏迷这几天她就没停下过。今天这是刚消停没一会儿,才睡下……” 李游书关上门,看着文彬的样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钟城跟欧阳知的日日夜夜,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懂的都懂,至少我是懂了。” 文彬坐到沙发上,随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对李游书说道:“这次寒城的事情,没想到能够解决的这么漂亮。” “那还不多亏了是你,要是换了子夜那小子跟柳仕如一起去蛊仙门救急,估计得被他们活活锤死。”李游书说着也坐过去,向文彬笑着说道,“喝茶不?” “不喝,喝也得我泡,所以我宁可不喝。”文彬摆摆手,果断地拆穿了李游书想要把自己变成泡茶劳动力的诡计,随即又向他问道,“李游书,寒城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你沉静三年之后一出手就搅了西南一大片,对于你个人来说这可能是个不错的复出首秀,但对于定戢会和塞洛斯科技来说,却是威胁苏醒的前兆啊。” 李游书赞同地点头:“消停了三年,也是时候重回江湖了。定戢会也好、临江集团也好,塞洛斯也罢,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可是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临江集团与风云集团的商战一直没断过,国内市场趋近饱和的情况下纷纷转战国际市场,而徐临观又因为跟塞洛斯早有往来联络而稍占上风,要不是prdc那头一直向塞洛斯和徐临观施压、又采取一些措施帮扶风云集团,恐怕我二叔早就处于下风了。” 顿了一下,李游书继续说道:“而且,虽然三年前在江城几乎全歼了塞洛斯秘密行动队安插在我国的卧底,但我可以肯定那帮杂碎都是野火烧不尽的主。且他们敢在境内安插如此大量的战斗力,很难不让人怀疑这诡异组织的图谋。” 文彬沉沉点头:“所以你这次重归,一方面是对这些狼子野心之辈的警告和打击,另一方面也许同样会成为让暗流真正浮上地表引发滔天巨浪的导火索——我很担心你的处境。” 李游书闻言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安安心心谈你的恋爱就是了。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直言自己是天煞孤星命格。我当时夸下海口说要帮你逆天改命,也不知道改没改的成。” 文彬显露一丝苦笑,摇头向李游书说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改成了——现在我有了蚩玲这样的恋人,有了你、子夜、雨寒大哥、徐苍和月亭这样的好友,甚至有了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去掌握的生活,这还不是你为我逆天改命的结果么?” 文彬越说越是亢奋,眼中闪烁起了晶莹的光泽:“李游书,三年前我被师父撵下谢罗山,说实话,我很彷徨。即便后来偶遇了蚩玲,在思明遇见了你,认识了余明然,乃至后来在鲤城认识了那样多的一干人等。可当时失去了真武派这归宿、失去了师父老人家这唯一亲人,我当时实则心里乱作一团。” 李游书抿嘴笑着,静静听文彬的话。 “可是后来在外三年游历,我慢慢开始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要撵我下山——他老人家并不是赶走了我,而是放走了我。谢罗山是保护我免受天煞孤星折磨的圣地,可同样也是将我与应得之世俗生活相隔离的牢笼。师父他是看出了我不再受天生命格的缠磨,所以归还了我的自由。也许将来我最终的归宿还是重回真武,但至少现在,至少在这人世中增长见闻的几年里,在跟蚩玲相识相知的这几年里,我真正体会到了所谓‘幸福’究竟是何物。” 说着,文彬向李游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而我断定,这一切都是从与你相识的那天开始的。一切的变化,都是你说出愿意帮我的那一刻开始的——李游书,是你帮了我,是你救了我。” 李游书看着面前与钟城相斗之时大为不同的文彬,虽然面貌没有什么剧烈变化,气质也如曾经一样的沉稳,但他的双眸之中较曾经无光亦无影的山中岁月相比,感觉还是多了不少的人情味。 于是李游书笑起来,向文彬沉沉点头:“如果真的帮到了你,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我也在担心你。”话锋一转,文彬的神色也因之骤然严肃起来,“李游书,我担心自己命格的改变并非是你将其打碎,而是你将其给纳入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就如同你的呼吸法一样。只是命格不同于内气,内气尚且有被研磨搅碎、失去特性的时刻;可你纳入了我的‘不幸’,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将它给化为无效的空白。欧阳知也好、孟文茵也罢,还有现在与你几乎没有了联系的魏若熙……我担心我的幸福,实则是建立在‘你承受了我的不幸’之上。我不愿意看见那样的情况发生。” 面对文彬诚恳而有些玄虚的说法,李游书并没有等闲视之,而是因为自己曾经所经历的种种而非常慎重地将文彬所言纳入了思虑里面。 第五三五章 能饮一杯无 当文彬阐述了关于“不幸转移”的理论后,李游书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而文彬则在这沉默中继续说道:“李游书,人各有命,不可强求。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真的是你因为发愿而本能地取走了我的不幸,我希望你能把它还给我。毕竟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不幸,而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的人生也经历如我曾经一般的暗淡。” 说完,文彬站起身来拍了拍李游书肩膀。 “时间不早了,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我先回去了。不然蚩玲醒来看我跑了,指不定怎么找我呢。” 换上轻快的口吻调侃几句后,文彬在李游书起身相送下离开了房间。而因为性格使然,在非常严肃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认为凭自身所学并不能解释文彬之幸福与自身不幸的关联后,李游书很快地便把那事情抛诸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别人的命我尚且能改,更不要说自己的命了。 何况自己的不幸只是在“婚恋”方面,跟文彬痛失至亲之人毫无可比性,更没有相似性。自己的不幸与其说是因为呼吸法无妄诀取走了文彬的不幸存储于身无法消弭,倒不如说无妄诀本身就是给自己带来不幸的罪魁祸首——它让李游书有了本事,能够将优秀异性吸引的本事,同时也是能够将眼前不平之事出手铲平的本事。 所以说到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许是李游书的实力和性格两相作用之下,方才造就了今日失欧阳、别文茵、离若熙的可叹下场。 心理建设做的非常好,以至于李游书自己一时都没料到自己是这么会劝说自己的人。曾经他视之为软弱的自我麻痹,可如今看来,人能自己劝说自己、自己疏导自己的“燕雀心”也是个十分重要的技能,甚至于比争强好胜、奋勇争先的“鸿鹄心”更加重要。毕竟大多数人并没有自己相信中、期待中的那种大威能、大神通,只能在生活与命运这两头骇人恶兽的扑食和撕咬中化作碎片、化作肉糜、化作一文不值的排遗物。 李游书回到床上平静地呼吸着,随后拿起手机来看了看。他在考虑一件事情——要不要给看起来已经名存实亡、貌合神离的女友魏若熙打个电话。 但还没等这主意彻底打定,门外便又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怎么,忘了拿东西啊?”李游书以为文彬说得忘我,所以把东西落在了自己房间,嘴上嘟哝着又下床去开门。 这次没看猫眼,便对来人更多了几分惊奇。 是徐苍。 “哟,光着呢?”见李游书赤裸上身,右臂龙纹蜿蜒盘桓、极具神秘美感,徐苍下意识地动用了《水浒传》的句式,“兄弟这身花绣,真是漂亮得紧呐!” 李游书也学着他的口气抖动自己的胸肌,粗声粗气地说道:“兄弟这话说的,也是gay里gay气得紧呐!” “哎哟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对男人有兴趣也不至于跟邱师竹那个狗女人过那么长时间了,快放我进去。”徐苍说着便往李游书房间里拱,李游书见他像土拨鼠一样不由得伸手按住他脑袋,以太极劲调转他进路的方向企图让他转个圈滚出房间,又被徐苍以更胜一筹的元阳太极劲给抵顶反控,随着徐苍身影一同被转进了屋里。 “我心里不痛快,你快陪我再喝点。”徐苍进了房间,李游书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留着一瓶威士忌。 于是他犯了酒瘾,下意识伸舌尖舔了下嘴唇,一尥蹶子将房门关好跟徐苍进了屋:“那个……中午不是喝过了么,还喝?” 徐苍坐下身,摇头道:“中午那点大水啤也就是当饮料,真要正儿八经喝还得是这个——我从孙立人那家伙的酒店里抢来的,高原骑士50年限量,十万块钱一瓶呢!便宜你小子啦!” 徐苍说着将那酒放到桌上,李游书顿时便被这瓶身的设计给吸引了眼球——条条雕刻而成的银色丝带环绕瓶身,又如树藤一般盘根错节地汇聚在雕刻阿拉伯数字“50”的圆形铭牌上,单是这个设计感十足的瓶身便足以值得被认真收藏,更不要说那瓶中兜盛的,是来自地球最北端的苏格兰威士忌酿酒厂出产的“纯麦威士忌中的天生赢家”。 于是李游书故作为难地耸耸肩:“没办法,陪你喝两口吧。”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起乖来。”徐苍哼笑着接过李游书扔来的两个杯子,相当熟络地将酒瓶打开,毫不吝惜地“顿顿顿”往杯中倒酒。 李游书见状直嘬牙花子:“兄弟,咱这样喝是不是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意思了?” “我告诉你李游书,怎么造酒,酒厂说了算;怎么喝酒,买主说了算。现在酒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只要不心疼,我拿它泡脚也是天经地义。何况咱们习武之人能是那些凡夫俗子、浊骨凡胎可揣摩思议的吗?” 说着,徐苍将酒递给李游书,又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得着吧您内!” 于是李游书喝了口酒,细细品味个中滋味,在“一分钱一分货”的感慨中向徐苍说道:“你不是淮陵人么,怎么说话恒玉味儿这么重?” “哎呀,南直省高考难啊,堪称全国又难又刁钻之典范,我爸担心我玩心大到时候名落孙山,早不早的趁我六七岁上小学就把我连户口带学籍都给迁恒玉去了。”徐苍回忆过去可谓背井离乡的岁月,十分无奈地摇头道,“所以说啊,与其说我是淮陵人,不如说我是个恒玉人。不过我很喜欢淮陵啊,毕竟是血脉的根,也是我师父传我武艺的地方,所以感情很深。应该说,自从离开了淮陵,与我大哥徐参、与我母亲、与我师父度过的那些时光就……啪!” 徐苍说着双手做了个烟花绽放的手势,要不是他太极劲精纯老到,这般摇晃肯定要把杯中酒洒出来:“全都没了。可以说《我离开淮陵,从此没人和我说话》这首歌就是写给我的,太特么应景了。” 说着,徐苍又喝了口酒:“好在我老子也不管我,给我安排个老妈儿、安排些家教和司机厨子什么的,得过且过。高中那三年我又被拉回淮陵感受那种非人道的学习生活,然后回恒玉高考。我说句心里话,恒玉那考卷丫真简单啊,我人生十七年头一回感谢我爸就因为他把我户口给迁到恒玉去,太特么英明了!” 跟李游书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过去的岁月,徐苍说到考上大学之后忽然便沉默了起来,双手握着杯子张望杯中棕色液面,似乎在整理思绪和语言。 李游书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是徐苍真正想要跟他这个小老弟探讨的、涉及二人内心深处某一领域处世哲学的话题。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徐苍忽然举杯痛饮一大口,让不经稀释的威士忌原液如烈火烧过自己的喉舌,而后缓缓叹出一声: “唉……之后,我就遇见了邱师竹。” 五三六章 知心好大姐 只要是人,没有不矫情的。当徐苍说起自己与邱师竹相遇之时,神色也不由得变得深沉而悲怆起来。 李游书眉毛微挑:“所以说,你跟邱师竹都已经认识七八年了呀。” “是啊,七八年了。”徐苍点头,伸手去摸了摸威士忌的酒瓶,“也不知道她是被我爸收买了呢,还是一开始就是我爸派在我身边的烂人。反正不管怎么说,我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李游书设身处地一想,已经在一起七八年的情侣,忽然发现对方是父亲为了控制、监视自己而安插的眼线,不生气才怪。 “所以说李游书,不要相信女人。” “可是我听说能原谅女人谎言的人才是真男人。” 徐苍闻言把头耷拉下去:“唉……说的容易,做的难啊!” “你来寒城之后,她联系过你么?”虽然都十分短暂,但李游书的情史倒也不能说不丰富,不过跟徐苍这种伉俪情深、一处就是八年的感情自然是比不了,但总还是可以给出些自己的建议来。 杯酒见底,徐苍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并没有急着倒酒,而是非常颓然地向后躺倒在沙发靠垫上:“发了,发了好多,我都没看,直接删了。” “那怎么行呢,”李游书嘴巴一撇,向徐苍投以否定的目光,“即便是因爱生恨,不沟通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即便双方都对彼此产生了怨恨,也应该将信息共享之后再进行判断。这谈恋爱的人吧,就怕相互埋怨还因为信息不对等而认死了自己是对的。男的也好,女的也罢,都容易犯这样的毛病,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也蠢得跟个猪儿一样。” “哼哼哼,你少在我面前逼逼赖赖,事情不摊在自己身上都是一口一个大道理,你自己不也是跟那个魏若熙说不清道不明的,要分不分,要合不合,一点都不干脆。” 两人嘴上相互埋汰,但实际上对彼此并没有什么恶意。 “说真的徐苍,你为什么不向她问个明白?”酒水最好的佐餐就是话,谈不完的话最好下酒。李游书喝完了自己杯里的威士忌,见徐苍杯子还空着,便伸手拿起酒瓶给他又倒了半杯,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徐苍用鼻子长长呼出一气,拿起酒来继续啜饮:“没有。我来了也没几天,正在气头上实在不想跟她说话。别说什么信息共享不共享的问题,不能冷静下来,再丰富的信息都会被当事人拿来彼此攻讦,所以我还是想等自己冷静了再说。而且她不过我爸手下的人,现在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肯定已经回临江集团去了,以后能不能碰上都是未知数,不想考虑太多。” “嗯……”李游书沉沉点头,“可是我觉得你要是真的不在意、不想见她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连见她的决心都难以打定。恰恰是你心里还有很多希望,还有很多念想,还想要再努努力改变这种关系——没准你想把她从你爸手里拉拢来呢——我也说不上,就因为你还有这些,才对于要不要见她产生犹豫和迷茫,反正我觉得你肯定是在意她的。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呢,能相处八年还不分手,不容易啊。” 徐苍撅起嘴来,看样子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怀疑与思虑之中。 末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跟几分钟前文彬离开时一样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你说的有道理,看不出来你是小屁孩儿有大道理,感谢你陪我喝酒,剩下的半瓶就送给你了。” “好家伙,陪你喝酒白赚五万块钱?”李游书起身相送,并追问徐苍,“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白天的时候只是跟你随口开个玩笑,下一站我打算去光明城,如果你想跟我一起的话,我完全欢迎。” 徐苍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觉得应该回去把事情处理一下,邱师竹也好,我哥和我爸那边也罢。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我可以把她从水深火热里拉出来。说实话,如果相处七八年之久反而对她的事情并不了解,我真的应该好好羞愧、好好反省一番才是。” 说完,徐苍便冲李游书一点头:“说走就走,我回屋订机票去了。等你我都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一起出去玩不迟,回见。” 送走徐苍后,李游书关上门轻叹一声:“徐苍这哥们儿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也罢,能帮到他也好。” 说着,他走回客厅仔细端详桌子上的酒,喃喃道:“十万一瓶啊……要是喝了不能成仙,我是不会买的。” 徐苍回到自己房间后便非常果断地订购了明天上午十点从寒城回恒玉的机票,并同时理顺了一下回去之后的一些事宜——第一自然是找邱师竹,跟她心平气和地把她监视自己的前因后果给说明白,她这些天来信息不断,要说对自己一点感情没有徐苍是不信的;第二件事,找大哥徐参问问他这寒城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穆瑞安被皇甫瑞卿杀死的善后;第三,则是去找父亲徐临观兴师问罪,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派人来监视自己,这不光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也同时是在拿着自己的感情生活当一文不值的儿戏,这是令人生厌的。 虽然父亲这些年来大多数时间都挺令人生厌就是了。 想到这儿,徐苍拿出手机来看了眼,凌晨十二点十三分。邱师竹很能熬夜,他也是个夜猫子生活习性,两人节假日的时候经常看电影、玩游戏到凌晨三点才睡,倒是不怎么掉头发,令那些稍微动动脑子写论文就要掉一大把的同学们深感嫉妒。 想到这儿,徐苍解除了黑名单,给邱师竹打去了一个电话。 提示音里的女声极尽委婉客套:“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what the ****?”徐苍不解,“难不成她把我也给拉黑名单里去了?不能啊,黑名单也不至于是空号啊……” 于是他又用通讯软件给邱师竹发了几条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应。 事情摆在眼前,徐苍多少有些迷惑。可已至深夜,自己的迷惑又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开,不由得胸口又凭空地塞了团羊毛一样,生起闷气来。 “怎么回事啊……” 上午九点的时候,浅眠中的李游书睁开眼睛,起身迷迷糊糊到浴室去冲了个澡。文彬和蚩玲估计昨晚又没消停,这时间都起不来床。徐苍也可能是沾了酒,所以睡得昏沉没来找他。 不管怎么说,是个很愉快的早晨。 站在花洒下面,李游书身不动膀不摇,就静静地感受水流击打头顶而后流经自己肩头臂膀、前胸后背的感觉,并同时开启了无妄诀的内视,前去拜会拜会自己那个跃上龙门变蛟龙的呼吸法。 内景之中恢复了曾经的千里绿茵,远处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大树,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呈现出自由散漫的气氛来。而无妄诀化作的蛟龙则以十分庞大的体型盘坐在绿地之中,对于李游书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但也以粗重的鼻息向他给予了回应。 李游书回忆起《宝可梦》的情节,似乎小火龙进化成火恐龙之后也开始变得桀骜不逊,并且这种欠揍的情况进化到喷火龙之后更加严重。好在他不是小智那种人,如果呼吸法真的敢跟自己叫板,大不了狠狠揍他一顿。 “哎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嗯?当年你刚出现的时候还是个小恐龙,现在都这么威风了。”李游书坐到酣睡的呼吸法面前,注视着它感慨道。 无妄诀随即又粗喘一声,从鼻孔里呼出两团火焰在空气中盘旋消散了。 李游书对这场面表示惊奇,还想着让它表演出更多有趣东西的时候,门铃响了。 第五三七章 医生找上门 听见门铃声,李游书从沉思中睁开眼睛,伸手关掉了头顶的花洒。把浴巾缠在腰上走到门口去给徐苍开门:“起的还挺早,临走之前来跟我……” 话说到一半,迷迷瞪瞪终于将视线聚焦的李游书愣在了原地。 理所当然的,这个时间来敲门的肯定是徐苍,毕竟他昨天就说自己要回恒玉去,肯定是临行之前来与自己道别的。 可是站在门口的人却不是徐苍,甚至不是文彬和蚩玲。 这种情况下,李游书倒希望是文彬和蚩玲,毕竟那样也不会太尴尬。 好巧不巧的,站在门口的是皇甫瑞卿。 “临走?走哪去?”皇甫瑞卿歪歪脑袋,对于李游书这唠家常一样的口吻深感意外,“你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啊……”李游书脸色尴尬地往后倒退几步,恨不能马上就躲进浴室去,“我确实没料到你会这么早找到这里来……” “嗯?”皇甫瑞卿似乎听见了浴室里水汲汲的声音,忽然露出一副坏笑的神色来,“你是不是在洗澡啊?” 李游书无奈地回到浴室去把门紧紧关好:“是啊,我是在洗澡!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对你们来说是明摆着的事情,对我来说可不是。”皇甫瑞卿说着将门关上,缓步走到茶几旁边坐下去,并少见地将墨镜摘下来放到了桌上。 “毕竟你也看见了,我是个瞎子嘛。” 这话传入水声潺潺的浴室里,令得李游书为之一惊。 “原来她真的看不见啊。” 洗完了澡,李游书吹干头发、穿好裤子走出浴室,一边散热一边向皇甫瑞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刘月亭告诉我的,我现在就在他家诡仙门总部的医院那边暂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问便知。”皇甫瑞卿听着李游书的声音扭头看过去,灰蒙蒙的双眼中毫无光彩可言,看来是真的瞎子。 但她说的话却足以引起李游书的警觉:“你纹身不错啊,挺好看的。” “你到底是盲还是不盲啊?”李游书回头瞥了她一眼,将衬衣穿好并把头发给扎了起来。而后从床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徐苍早上十点的飞机,这时候已经离开了酒店,并给他留了一条消息。只是他刚起床迷迷瞪瞪的,看都没看就直接去浴室冲澡去了。 皇甫瑞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自己不会看吗?你见过什么样的人眼睛是这种颜色?我是真的瞎子,但在某些方面我的感官比你们要更加敏锐。我不光知道你纹身,我连你现在身体里都多少内气都一清二楚。” “是什么功夫么?” “嗯哼,”皇甫瑞卿的头随李游书走来的身影而扭转回来,抱着膀子点头道,“这叫龙鳞功,我独创的。你知道为什么‘聋’字是上面一个‘龙’,下面一个‘耳’吗?” 李游书摇头:“我还真不知道,你给说道说道?” “有一种说法认为,龙是听不见声音的。它们的耳朵是摆设,无法收纳并处理声音。它们之所以能够听见,是因为周身鳞片可以通过接收外界的声音来转化为震动,被龙感知。”皇甫瑞卿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向李游书挑逗般的勾了勾,“你打我一下吧,就这一次机会,过期不候。” 让李游书欺负个盲姑娘,他本是并不愿意的。但对方可是悬济堂的名门高手,又是定戢会的高级理事,能够一人之力诛杀穆瑞安,还能够将已经命悬一线的自己强行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样的姑娘,又怎么能只以寻常眼光看待呢。 想到这儿,李游书毫不犹豫屈指弹出,内气凝结而成的弹丸从他手中爆射,以一桌之隔的极短距离向皇甫瑞卿飞去。 出人意料,李游书已经以摘星阁的暗器手法隐匿了自己的声响,做到了绝对的起落无声,但他那暗器的偷袭仍然被皇甫瑞卿十分机巧地、以几乎不动的微妙摆动给躲闪了过去。隐约之间,甚至让李游书产生了攻击穿透其身却没有伤害到她、面前的皇甫瑞卿一定只是个幻影或是一只幽灵的想法。 “哦……!好厉害!”李游书见状面露惊喜,向皇甫瑞卿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龙鳞功’吗!” 皇甫瑞卿面露骄傲神色:“嗯哼。其实说白了,我以特殊手法发散内气形成震动,通过内气的震动来感知周围的物体。另外也在体表构筑一层龙鳞样的敏锐涂层,更加细致地感受微妙波动。因为内气穿透力极强、敏锐度极高,所以我能够感知的程度也比你们肉眼可见的更加深入,就这么简单啦。” 说着,皇甫瑞卿翘起腿来笑道:“大体上能够‘看见’五十米范围内的事物,不光是你,隔壁文彬和蚩玲,楼上一家三口我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李游书闻言哦哦地点头,脸上随即又露出个猥琐而阴险的笑容来:“大姐,文彬和蚩玲他们俩……在干什么呢?” 皇甫瑞卿神色平和,司空见惯似的开口说道:“大姑娘小伙子的,早上起床精神头充足,干点什么都不奇怪。” “懂了懂了,让他们玩去吧。”李游书心领神会,起身走到橱柜那边去拿起一个杯子来想要给她倒杯水,忽然想到徐苍昨天剩下的高地骑士威士忌,便开口向皇甫瑞卿问道:“你喝酒么?” 不过这话说出口李游书才觉得奇怪——不年不节,晴天朗日的,一起床就问人家喝不喝酒,岂不是显得自己像个酒鬼一样? 于是他连忙拿话去找补:“哦不喝也没关系,就是昨天徐苍留给我一瓶很不错的酒,我寻思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 “我喝啊。” “啊?”李游书一愣,扭头看向皇甫瑞卿。 皇甫瑞卿没回头,估计是觉得装作个不瞎的人跟着李游书到处扭头是个很累人的事情,纯属脱裤子放屁。所以这时间姑娘端坐沙发,以脑后勺对着李游书点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酒的?徐苍那家伙带来的酒肯定不错,我当然要喝啦。”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那太好了,你等一下,我给你倒。” 倒来了酒,李游书递给皇甫瑞卿,很贴心地问了一句:“半杯够不够?” 皇甫瑞卿掂量了一下杯子的大小:“够了够了,我一般下了班晚上才比较有喝酒的兴头。你跟徐苍很熟么?他竟然会送给你这么贵重的酒,这是……高地骑士50年啊,挺贵的。” “看来你很懂啊。”没想到皇甫瑞卿一猜即中,李游书惊讶之下给予了夸赞。 “瞎了之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比较敏锐。”皇甫瑞卿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酒的味道,随后又向李游书说道,“你帮我接杯水,我加几滴在酒里。” 李游书点头,一边起身一边又问道:“你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皇甫瑞卿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回忆曾经的事情:“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就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家里全都是医生,服药、针灸、按摩全都试过了,没用,所以就放弃了。” 李游书点点头,倒了杯瓶装水拿给皇甫瑞卿:“只有矿泉水了,你将就着用吧。” 皇甫瑞卿接过杯子来,以极为严格而细微的角度一点点地倾斜杯身,最终向那杯威士忌里加了三滴清水。那眉头微蹙、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就好像她在用眼睛注视着手中堪称实验般的操作,而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也根本只是颜色异于常人,并非目不能视。 “碳酸氢盐可能会让酒的口感变苦,钙质会让发酸,钠和氯则可能会发咸。虽然这么讲究有些矫情,但喝的久了还是多少会有些体会的。”皇甫瑞卿说着又喝了口酒,暗暗点头确认酒的风味有了柔和改善,冲坐回对面的李游书笑道。 “你懂得可真多。” “我有个师兄是倒腾酒的二道贩子,我跟着他多少喝了些,这不,给这舌头惯出些毛病来。”皇甫瑞卿说着吐了吐舌头,那粉红的舌尖轻挑,衬得一口整齐牙齿更加白皙。 李游书闻言又是点头,没有再去接话。而皇甫瑞卿见他不再说话,便也静静地开始喝酒,过了大概三分钟后,姑娘把空杯放到桌上,伸了个懒腰。 “多谢款待,该办正事了。” “正事?” 第五三八章 有趣的皇甫 皇甫瑞卿所谓的正事其实就是来看看李游书的伤势,确保左卿舞和蚩琚那两个祸害没有在李游书身上留下隐伤。李游书配合她的检查,不过眼神总是难免因为她靠得过近、白衬衫下明显透出了黑色内衣而停留片刻。 “嗯,恢复得比昨天还好,看来往你丹田输入内气帮助修复是正确的。”检查过后,皇甫瑞卿非常满意地拍拍李游书肩膀,“恭喜你,你已经彻底康复了。” 李游书笑笑,摸着后脖颈子向皇甫瑞卿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个事情……” “你说。” “那个,我不是个变态啊首先声明。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这个……眼睛……”李游书语无伦次地,似乎是打算将心里的疑惑一吐为快,但又怕触怒了自己的好医生而深感迟疑。 皇甫瑞卿闻言眉头微蹙:“干嘛呀这么结结巴巴的,有话快说。” “你眼睛这么不方便,平日里怎么穿衣服?” “在家的时候就问我爸和我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只穿白色衬衣和牛仔裤子,黑色直筒裤也穿,简单嘛。研二有段时间找了个学艺术的男友,他给我买了许多衣服,每天给我搭配的特别好看,受到了同学的一致好评。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今天穿得很难看吗?” “不,你穿得挺好……那里面呢?” “里面?你说内衣啊?黑色的,我只喜欢黑色。” “那不会透出来吗?” “透就透呗,这你就不懂了吧?”皇甫瑞卿笑着凑到李游书面前,伸手指着自己的内衣道,“反正我是看不见,其他人看见之后的表情我也看不见,所以根本无所谓。更何况穿衣自由,我又没裸奔也没穿涩情衣物上大街,管那么多干什么——就当是时尚啦,时尚!” 李游书苦笑:“你不在意就行,我倒是还挺喜欢看的。” “是吧?我猜也是,你们这些狗男人哪有不喜欢看女生胸和屁股的。”皇甫瑞卿一副看穿李游书真面目的表情,双手扶住自己的胸部轻轻捧了一下,“之前我师妹说我应该到c了,我还特意上手摸了摸她的,确实比我的小。” “哎呀好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这样捧着了,我不喜欢看了还不行嘛!”李游书见状连忙摆手冲皇甫瑞卿喊道,“虽然我知道你不在意,但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个痴女一样呀!” 皇甫瑞卿不在意,坐回到沙发上准确无误地敲了下桌面上的空杯:“说起来,我那个师妹你应该还认识呢。” “我认识?谁?” “百步穿杨,杀人圣手,方家的大小姐方澜啊。” 李游书闻言眉头一挑,心里思忖道:“也难怪。方澜家本来就是医术见长,否则也不会创出‘活杀手’这门功夫,把自家孩子送去悬济堂深造也是理所应当。说起来……方澜那个胸围跟她这个师姐比起来确实是差得远了。” 于是李游书调整精神状态,从皇甫瑞卿营造出来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淫靡”中正襟危坐,向她说道:“多谢你救了我,我是不是应该向你支付医药费?” “算啦,我救你纯属一时兴起,不打算要钱。”姑娘一笑,用自己浅灰阴翳的双眸看着李游书,“如果你非要给我钱的话,就用这杯酒水抵了吧。不过钱我不要,我还有件事情要你答应我。” 李游书点头:“你说。” “你过几天是不是就要离开寒城去其他地方了?”皇甫瑞卿冲李游书说着,抬手指向面前这尚且不知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男人,在她的视野之中,李游书的身体正呈现出一个淡白色的轮廓,而丹田之处、无妄诀运作之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我要你带我一起去旅行,你我二人寸步不离。一直到两个月之后,怎样?” “啊?”李游书不理解皇甫瑞卿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哎哟,好歹我也是有龙鳞功在身的,生活尚且能够自理,用不着你怎么关心照顾。” “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孤男寡女的……” “我靠李游书,我可是听说你跟魏家三小姐谈恋爱的时候还跟伶门演武的人勾勾搭搭,怎么现在反倒说话这么迂腐起来了,”皇甫瑞卿一撇嘴,向李游书提出抗议,“何况我是个瞎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现在就算在我面前裸奔我也只能看见你全身的经脉和丹田内气凝聚之处而已,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话说回来……你该不会现在就在裸奔吧?” “我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皇甫瑞卿当机立断,伸手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并站起身来指向李游书,“你什么时候动身记得告诉我一声,别想着偷偷溜走啊,你欠我一条命呢。你要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就好好对我,虽然我有龙鳞功弥补视觉上的不足,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眼睛,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了,嘿嘿。” 李游书抵赖不掉,在一阵剧烈的内心斗争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唉,好吧我知道了,说好了,只有两个月啊。” “一言为定!” …… 之后皇甫瑞卿就没走,中午拉着李游书陪自己去逛商场吃午饭。李游书跟文彬、蚩玲说了自己今天的行程,告诉他们自己玩就可以,之后就跟着皇甫瑞卿在商场东奔西走。 皇甫瑞卿这姑娘很豪爽很豁达,李游书跟她逛了半天的商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吃吃喝喝,偶尔经过几个女装店的时候试试衣服,不买。导购们见皇甫瑞卿长相清丽又一直不摘墨镜,又见李游书高挑帅气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便以为皇甫瑞卿是什么女演员,这是背着丈夫在外面跟小帅哥幽会。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游书又向皇甫瑞卿问起来:“你为什么要我陪你两个月,是不是要我给你当保镖的?” 面对李游书的疑问,皇甫瑞卿供认不讳:“是啊,我跟徐参、跟定戢会玩够了,所以这次自告奋勇处理穆瑞安的事情,顺便跑路。两个月之后徐参找不到我,估计会找其他人来顶替高级理事的位置,到那时候我再回家去,借着悬济堂的势力可以很轻松地把这个事情摆平,是不是很聪明?” 李游书以敬佩的眼神冲皇甫瑞卿点头:“不得不说,很聪明。” “但是徐参记恨我,说不定会派人来追杀我。所以我需要你这样能打的人陪在我身边保护我,美色勾引估计是不行了,但让你欠我人情还是很简单的。” 虽然对于这种商业气息浓厚,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因由十分满意,但这并不能彻底解答李游书心中的疑惑:“可我濒死之前你明明已经走了,你去而复返,总不能是因为预料到我会身受重伤吧?” 皇甫瑞卿闻言,喝饮料的嘴巴松开吸管轻轻抿着,脑袋慢慢垂下去似乎是下意识地躲避李游书的视线。 虽然墨镜遮住了眉眼,但李游书多少能看出来,她脸红了。 在这有些暧昧的沉默里,一种不妙的感觉慢慢在李游书心里升了上来。 不过皇甫瑞卿终于还是给了个答复:“哎哟,那这诡仙门明明不关你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来帮忙呢?不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嘛,何况我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我其实也是担心诡仙门那么大的乱子,有无辜的人受伤,所以回去看看而已。” 现在甭管是什么答复,只要是答复就行。李游书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医者父母心,说的太好了!” 实际上,这个答复甚至不如上一个。但却足以给李游书机会去抹墙灰一样地把自己那多嘴多舌的追问给掩盖下去。 第五三九章 盲女的疑问 吃过了饭,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心照不宣地不再去讨论为什么救他的事情,两人转而去书店买了本书,找了个喝饮料的地方,李游书读书给皇甫瑞卿听。 皇甫瑞卿对于李游书给她讲的这个凶杀案很感兴趣,而李游书自己也在读书的过程中越来越有兴致,甚至于开始通过不同的声线演绎不同的角色,在读过了三章之后终于因为声带过劳而放弃了继续读下去的尝试。 不过这对于皇甫瑞卿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你知道么?瞎了之后,我最先学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有耐心。找东西也好、学盲文也好,甚至连平常的走路都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变得十分困难,这就需要我保持足够的耐心去对待,不至于因为自己看不见而产生太多的懊丧。所以你能为我连读三章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相处,听故事的耐心我也有,而且尤其得多。” 在李游书欣赏的目光下,皇甫瑞卿继续说道:“不过还是要夸你一句,你的讲故事水平快要赶上孔世杰了,那小子也不知道在郭翰丞老师手底下到底学了些什么,说书水平比他师父差出十万八千里去,真是气人!之前以你的故事为蓝本讲的那个《武游书》也不更新了,才到钟城呢!我看他再这么下去就被那些粉丝迷妹儿冲昏头脑,迟早出事!” “到钟城了……他妈的我在钟城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李游书觉得自己在武行里做的那些倒反天罡的事情被孔世杰大为传唱,反倒显得自己好像个被扒光了游街示众的罪人。 皇甫瑞卿哈哈大笑:“谁知道呢,没准儿是跟你大哥唐雨寒那儿问出来的吧,毕竟现在在你身边的也就是唐雨寒跟孔世杰相熟。不过那小子虽然艺术造诣一般,职业精神倒是很足,亲自去钟城找欧阳家的人问个详细也是很有可能的。” 说着,皇甫瑞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屁股往李游书那边挪了挪,向他问道:“李游书,问你个很不好意思的问题。” “既然不好意思就别问了呗……”两人在外游玩的时候也确实有人对着皇甫的打扮指指点点,似乎是对她那衬衣太过透明的穿搭不以为然,但又忍不住扭头去多看两眼,令李游书想要饱以老拳。 皇甫瑞卿由于视觉障碍,对距离把控没有李游书想象中那么好,此时她凑过脸来,险些就亲上了李游书的嘴巴,令得他连忙往后躲了躲。 “不不不,还是要问的,因为我好奇——我长得好看吗?” 就是这个问题? 李游书以为又是什么变态问题,闻言心里松了口气,竟开始认真打量起皇甫瑞卿的面孔。一时看的投入,甚至伸手摘下了她的墨镜。皇甫瑞卿也不恼,乖乖地腆着脸让李游书看,甚至毫不避讳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那模样,倒像是六一儿童节上台表演之前,让老师给自己美美拍粉底的小姑娘,临了还得在额头上用口红点一个红印子。那种期待和忐忑是跃然脸上的。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帮皇甫瑞卿把额前的凌乱发丝给捋到耳后,又把墨镜给她重新戴回去,这才说道:“天生丽质知道什么意思么?” 皇甫瑞卿闻言笑起来:“那就是好看咯?” 李游书点头:“不光是好看,还是比浓妆艳抹下保持的虚假更难得的漂亮。不管是眉眼还是鼻唇都很有灵气,肤色和肤质都实属上乘,而且五官的比例也十分协调,没有缺点。这就是我对你长相的评价。” 受到了李游书的夸奖,皇甫瑞卿反倒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诶嘿……那我跟你之前的那几个女朋友比呢?” “他妈的,在这儿等着我呢。”李游书猜到这才是皇甫瑞卿真正想要问的问题,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拐着弯地铺垫过于狡猾,还是该夸她懂得诱敌深入最后才抖出话题把自己一把铐住。 于是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哎哟你就说说嘛,我没什么所谓的。”皇甫瑞卿见他不打算说,便伸手去拽住他胳膊摇晃起来,“说说嘛,说说嘛。” “这种事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人难称百人心,我怎么比嘛!” 李游书不想说,因为他的几个女友确实都是大美人——欧阳知的骨干冷艳、魏若熙的温婉优雅、孟文茵的外冷内热,无一不令他印象深刻。即便是在大学时不欢而散的初恋女友也是个不得了的漂亮女人,大三的时候去了女团混得风生水起,毕业典礼的时候甚至造就了不小的热点。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皇甫瑞卿的漂亮跟前几人有着很大不同,不光是因为她清丽自然的长相,更因为她那视觉遭到遏制之下的灵魂,显示出的却是大多数健全常人都难以企及的自由,这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说难能可贵。 当然,不能把她当作普通残疾人对待就是了。 见李游书不说话,皇甫瑞卿伸手弹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考虑怎么说才不会伤害我的自尊?” “啊?不,不是。我只是在考虑你的漂亮跟我前几个女朋友相比有什么独到之处。因为我是第一次跟你这样的女生相处,各种意义上的。” “哦……那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跟你的那些女友们比起来毫不逊色,如果加以修饰的话,一定更胜一筹,是不是?” “你要这么理解,未尝不可。” “唉,可惜我没办法给自己化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原来镜子里的自己只有五六岁,现在估计眼袋和鼻唇沟都出来了。” “没有那么老……” 晚上,李游书带着皇甫瑞卿回了酒店,皇甫以为李游书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回了酒店进了房间。 “我告诉你啊,我对感情看的可重了,你最好不要对我轻易下手。” 李游书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你这姑娘整天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我今晚要出去一趟,所以才让你睡我的房间。” 毕竟十二点一过,凌晨两点的时候李游书就要去诡仙门见刘文仙。若是提早送皇甫瑞卿回去,他就要漫无目的地在那边等好几个小时,所以不如让皇甫睡在这边,自己过去找刘文仙。 在皇甫瑞卿失望的神色下,李游书心中暗暗思忖: “文仙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呢……” 第五四〇章 最高理事 时间回拨,下午一点半,当李游书跟皇甫瑞卿在商场里闲逛买书的时候,徐苍已经在空姐温柔的道别声中下了飞机,并在接机口见到了前来接他的周青桐。 徐临观自三年前塞洛斯秘密行动队江城覆灭、遭到了prdc的警告之后便从恒玉退居长江以南的淮陵,专心经营临江集团的产业不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对于恒玉的定戢会方面也极少进行干预,由长子兼会长徐参全权主持各项事宜。而周青桐作为徐临观的贴身护卫也接受了“留守恒玉辅佐徐参”的命令,所以这三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履行着最高理事的职责,没有随着徐临观东奔西走。 但在徐苍眼里,周青桐始终都是徐临观的拥趸,所以这时间他也完全没给她好脸色地问道:“我哥让你来接我?” 六月末的恒玉气温有飙升的迹象,比之一周前李游书临近毕业的时候要更加酷热起来。然而周青桐此时却身穿一身正装,面对徐苍恭恭敬敬地点头,毫无半分身为最高理事的自傲或骄矜:“是的。会长手头有事情要处理,所以让我来接您,顺便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你,问我?”徐苍冲周青桐一撇嘴,“你凭什么审我?我宁可是唐雨洺也不想你来找我问东问西。” “我也不想,但这都是工作,您就当是家事。”周青桐神色平常,已经习惯了徐苍对自己大呼小叫、指东喝西。毕竟这些年来都是这么过的,她知道徐苍并不是讨厌她,而是讨厌她保护的那个身后人。 徐苍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家的车:“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无非就是穆瑞安死没死透,皇甫瑞卿怎么完成任务之后没有马上回来什么的,对吧?” 周青桐走上前为徐苍打开后座车门:“还有别的事情。” “行了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的,你想问的我都清楚……”徐苍没有理会周青桐的开门,径直走到驾驶室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把钥匙给我,我要去定戢会。” “可是会长现在——” “我去见我哥还需要向你请示吗?!”徐苍抬高了音调,向周青桐反诘道。 周青桐闻言垂头不语,而徐苍在得到了她的默许后没好气地往副驾驶一指:“还不快上车!” …… 恒玉定戢会总部,理事会议室。 徐参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此时已经静静地坐在了会议桌的尽头,等待其他几名理事的到来。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要他等,他的秘书段向姿一直守在他身边,这时间安安静静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而右手边第一位空缺,第二位上坐着一个跟徐参看来年纪相仿的男子,后梳中长发,穿大背心和大裤衩,手腕上带了串小叶紫檀,正无视自己俊朗的面貌和高贵的身份,张大嘴巴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呵欠。 “咦,我都能看到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了。”坐在他斜对面的段向姿见状露出一个嫌恶的神色来,调侃道。 “吃过了午饭之后就容易困嘛,哪有把人大中午叫来开会的。”男人说着抬手,将长刀连刀带鞘“啪”地敲在了桌面上。 此人正是恒玉唐家护国刀传人,唐昌荣长子唐雨洺。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吃过午饭血液涌入胃里,这时间迷迷瞪瞪有种妙不可言的模样。 徐参看看唐雨洺,开口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都不在总部,所以只能挑这种你们最有可能都在的时间找你们开会。” “你介意提前说一说会议议程么?我得根据这件事是否重要来判断要不要离开。” 徐参听闻唐雨洺对自己的召集显露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由得面色一冷,沉声说道:“如果我说事关你弟弟的安危,你觉得重要么?” “啊?!”唐雨洺因为徐参的挑衅而起了高腔,一眉毛高一眉毛低地瞅着对方厉声道,“徐参,你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听过了议程之后你就明白了。” “那我现在就要听呢?” “恕难从命,人不齐,我是不会开口的。” 两人剑拔弩张,段向姿连忙开口劝阻,生怕会开不成反而要掀翻了会议室。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紧张的氛围伴随敲门声以及如同迷雾般弥漫进来的松散内气而骤然消散,徐参不怀好意地与唐雨洺对视着,随口应道:“请进。” 大门随即被推开,一个比徐参、唐雨洺看起来稍微小些岁数的男子迈步走进来,笑着问道:“我没有迟到吧?” 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梳着背头、戴一副圆框眼镜,穿着也是十分正式的衬衫搭配条纹西装背心。外在形象看起来甚至带有几分古板,不过因为长相端正、语气温和而神情认真,所以那份古板并没有变成某种贬义,反而让他呈现出一种老派复古的风尚。 段向姿松一口气,冲他说道:“你来的正好,你要是再晚来一步,这里可就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男人一边问着,一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是不是唐雨洺又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唐雨洺“嘁”了一声,因为说不好刚才的冲突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徐参的错,所以这时间没有说话,托着腮跟徐参大眼瞪小眼。 这年轻人叫许清霖,是江南许家龙雀百战刀的传人,同时也是曾在三年前参加魏家家主交接仪式,并在比武中有大好表现的许清霭的堂弟。许家到“友”字辈,哥哥许友直有两女一子,儿子许庆华接任龙雀百战刀一门家主,生独子许清霭;而弟弟许友谅弃武从文,独子许庆合从政,不过问家中武行之事,到其子徐清霖则跟随伯父许庆华习武,实力远超堂兄许清霭。 紧跟徐清霖的脚步,又是两个男人迈步走进了会议室。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短发、络腮胡子,肌肉发达令人望而生畏,其人名叫赵永端,曾经是外方山少林寺武僧,后蓄发还俗,以赵氏达摩十八手开宗立派;跟在赵永端身后的“瘦长条”三十来岁,长发及肩,扎着个松垮的辫子,他是甘陇省崆峒山飞虹派传人王涵,最擅神拳门“花拳绣腿”武功,此“花拳绣腿”并非指中看不总用,而是指出手时用意不用力、拳出如游龙的优美紧俏。 当下徐参跟赵永端、王涵两人打了招呼,请两人入座。 又过了会儿,一位老人在看似是徒弟的少年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徐参起身迎接,并将他送到了他的位子上:“您如果不方便,也不用勉强的。” 老人摆手笑道:“即便说不上什么话,出不了什么力,我也得好好看看未来定戢会的支柱们是怎么处理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的。” 来人正是五禽拳安奉铭,自从三年前与李游书一战后,老人因为大动肝火、内气透支而受创,又因李游书使用无妄诀而认定他习练邪功噬嗑令之事耿耿于怀,所以这几年来一直都是积郁成疾,久病不愈。徐参觉得安奉铭年高德劭,所以一直没有将其从最高理事除名,实则已经找好了替补的人选,等老人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之时便会立即通知其走马上任。 跟老人寒暄几句后,徐参回到主席位置拿起手机来看了看:“曹凤岐说他有事不来了。那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赵永端举手示意:“小曹不在,除却有事在身的皇甫和穆瑞安之外,还有周青桐没到。” “周青桐去接徐苍了,不用等他。”徐参回答过赵永端的问题,视线随即扫向众人,“定戢会有十位最高理事,虽然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凑得齐一次,但今天也已经到场不少,为了不耽误各位时间,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徐参说着指尖轻轻敲打桌面,道出了堪称“开幕雷击”的话语: “穆瑞安,已经被杀了。” 第五四一章 劝诱与栽赃 徐参语出,满座皆惊。就连唐雨洺都从那玩世不恭的状态中坐直了身子,以难以揣度的低沉目光盯住了徐参的侧脸。 而徐参则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是的,各位没有听错。皇甫瑞卿之所以不在,就是因为我派她去杀穆瑞安,并且她已经得手了。至于杀他的原因,想必有人听过,有人没听过,但既然安老在这儿,我就不得不郑重其事地把背后原因阐明,因为这于您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安奉铭闻言轻咳一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可言呢。” “杀师之仇得报,算不算好消息呢?”徐参微微一笑,向老人说道。 “砰”的一声,苍老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老人似乎是想要起身但未能成功,所以才强撑之下一手拍在了桌面上。可即使是这种无意识地出手,那五禽拳中熊虎之力的余威也足以令在场众人暗暗赞一声老人的深厚功力,即便是如今这种病入膏肓的情况下仍然能有这般劲力,可见其跟李游书对战时是何等强横,而能将其击败的李游书又得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存在。 “你说什么?!”老人瞪大了双眼,颤声问道。而守在他身边的徒弟见状连忙去搀住老人,却被他手臂一挥给甩开,“难道……是穆瑞安!” 徐参意味深长地一笑,点头道:“是,是穆瑞安。当年于万古楼丢失的呼吸法‘噬嗑令’,就在穆瑞安身上。而尊师看来也该是穆瑞安所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人闻言沉声喃喃,而后脸上逐渐显露出狂喜之色,“原来如此!穆瑞安!难怪,难怪他功夫未成就从霍氏八极门离开,难怪他后来去学了无漏金身……哼哼……哼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徐参,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参摆手:“家父毕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资本家,定戢会又掌握武行八成流派的动向。即便是出重金从天机社那边购买海量情报进行汇总、重新拼凑,也足以将其中的脉络了解个大概。” “那李游书身上的……” “李游书身上的,也确是噬嗑令无疑。您老人家当年的判断一点错误都没有,”徐参神色平静地盯着老人,又看向身边其余人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穆瑞安与李游书绝对在比我们更早的时候就有了接触,并且将噬嗑令这门功夫传给了他。” 王涵闻言点头:“这也说得过去,李游书是习练百家武艺的人,李广成自然不用说,龙文斋的蒋雨生、八卦掌的李维、三皇炮捶的于和辉,乃至太燕形意郭云、罗疃八极吴连志,就连闽南魏家的人都传授过他五步穿心指……要说李游书跟穆瑞安没有来往,确实值得怀疑。” 安奉铭闻言咬牙切齿,鹰爪在桌面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那个小子……三年前还那么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学的不是噬嗑令,竟然敢骗我!!咳咳咳!” “师父,您喝口水。”徒弟见安奉铭猛咳连忙拧开保温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隔着老远唐雨洺就能闻见胖大海和甘草等一股子中药的味道。 “您不用激动,至少您的仇人总算是被手刃,大仇得报,您老人家也能给尊师有个交代。只是这噬嗑令一天不处理干净,这武行一天就不得安生。自打李游书出师以来,武行便被他搅扰得乌烟瘴气,现在看来还是因为他有噬嗑令傍身,所以才有恃无恐。” “说得对,白杨,回去之后你就马上通知你师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把李游书给找到、给捉住,哪怕杀了!从今天起,我们五禽拳一门跟李游书势不两立!” 名为白杨的徒弟闻言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勉强点头应下:“是,师父。” “而我今天通知各位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徐参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会议的议程之上,“今天请各位来,就是希望大家能够一起合力擒获李游书。他的存在不光是对安老的侮辱,也是对我们武行的威胁——那种能够轻松夺人内气、化散修行的邪功如果继续流传于世,想必后果各位都心知肚明。今天也许李游书还在寒城,可明天他会去哪里呢,赵氏达摩十八手传习馆?崆峒飞虹拳馆?还是直接攻入定戢会呢?很难说。” 众人闻言却是沉思不语,似乎各怀鬼胎地考虑着是否应该响应徐参的号召。 见面前无人开口,徐参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有些事情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只是没人点破。今天我不妨就当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人——其实家父徐临观手下的临江集团,一直与国外名为塞洛斯的政权有着生意上的来往。而李游书曾经也为塞洛斯带去了深重的损失,以至于塞洛斯在全世界范围内下达过关于李游书的悬赏令,大家身在国内,又不涉及地下赏金猎人行业所以不知,但今天我不妨告诉你们——” “李游书在塞洛斯的悬赏,有一亿三千万,dead or alive(不论生死)。” 伴随着赏金数额的脱口,徐参能够感受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只有对此事早有耳闻的唐雨洺岿然不动,而其他人则或多或少地显露惊疑神色,并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徐参见自己的劝诱有了效果,心里稍稍安稳下来:“而且就在三天前,寒城传来了李游书大闹诡仙门,杀死蛊仙门内外门两门门长的事情。那小子虽然蛰伏三年未动,可一现身就又掀起这般惊涛骇浪,各位,不得不防啊……” “到底是谁该防,谁用不着防,你心里最清楚了吧!” 一声怒喝打断了徐参的话语,众人闻言纷纷向门口看去,却见大门被猛地踹开,显露出徐苍怒气冲冲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脸窘迫却阻拦不下的周青桐。 众人看看徐苍,又看看徐参,不知道眼前这场面算是怎么回事。 而徐参见到弟弟的模样,又消化了他的话语之后,轻松的神色重归凝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因为怕我把真相说出来,所以担心我来嘛!”徐苍说着扭头看向安奉铭,向他深深一拱手,沉声道,“李游书确实在寒城没错,但他在寒城为了诡仙门之事与穆瑞安擂台比武,险些被穆瑞安打个半死,后来瞅准时机反败为胜,甚至出手粉碎了他的呼吸法噬嗑令。如果说杀了穆瑞安就是您老人家的恩人,那李游书这恩人当得才是名至实归,她皇甫瑞卿不过就是个捡漏的罢了。何况如果穆瑞安有噬嗑令傍身的话,皇甫怎么可能轻易得手呢!” 顿了一下,徐苍见徐参还要开口,抢在他前面又说道:“李游书为人各位应该都知道个**不离十,他父亲李广成就是个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汉子,当年在鲤城他能不奔不逃正面迎击十三名高手,足以说明他根本不是惧怕定戢会、惧怕武行的人,如果他真的学了这样一门功夫,又怎么稀罕揣在怀里秘而不宣呢。何况区区噬嗑令,不过是个能够夺人内气的小小功夫,这武行内但凡是内修深厚、定力高深之人都能克制一二,也只有穆瑞安这种本领浅薄的人才视若珍宝—— “李游书,是绝对不屑于隐藏的。” 第五四二章 父子相见,分外眼红 徐参一番话语说的安奉铭平息了方才一腔怒火,沉下心来仔细地揣摸起来。而其余人等也因为徐苍作为见证者言语更有说服力而认真思考起来,觉得徐苍虽然只是凭一家之言、一己猜测来反驳徐参,但未尝就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徐参闻言眯起眼睛来,而后说道:“徐苍,你刚才说的种种都不过是你主观臆测。诚然,虎父无犬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李游书就一定跟他父亲李广成一样是个心胸坦荡的人?也许他就是本着希望超越其父的想法才去穆瑞安处学习了噬嗑令,而后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趁着这次机会明目张胆地想要杀死穆瑞安,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在武行也绝非少见。何况李游书能够夺人内气的事情是安老亲口确认,如果不是噬嗑令,他三年前便该给众人一个说法才是。” 徐苍没有再反驳徐参,因为他手里也没有李游书、穆瑞安和噬嗑令三方关系的明确证据,各执一词地吵下去毫无意义。但是听闻了哥哥的辩驳,他歪歪脑袋盯着徐参,过了好久方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这个样子,跟徐临观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便转头离开,“砰”一声关掉了大门,将门把手震得“当朗朗”掉在了地上。而周青桐则十分抱歉地冲徐参一鞠躬,而后坐到了自己开会时本应入席的位置。 徐参以手扶额轻叹一声,随后说道:“不管怎么说,李游书都是极为危险的存在。一亿三千万,各位把握住机会吧。就这样。” 众人各自散去,唐雨洺被从后而来的许清霖给叫住:“唐哥,这李游书……你动不动?” 唐雨洺半睁着眼皮,对许清霖爱答不理的:“他是我弟弟的拜把子兄弟,自然也是我半个老弟,我当然不会动他。” “这个年代了,还有拜把子呢?小朋友过家家呢?” “哼,可能在你看来是这么回事,其实我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唐雨洺笑了下,将刀鞘往下压了压,“可是当时我弟弟已经是半个死人,他的命是李游书挡在枪口前救下来的。过命的交情,你觉得还是过家家么?” “哦……那当我没问。我就是好奇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水平,柳仕良都能死在他手里。” “那出手之前你记得先写好遗书。” 会议室里,待到众人都走后,徐参静静坐在原地不动,周青桐和段向姿便也坐在各自位置上等待他行动。 大概过了三分多种,段向姿向沉思的徐参问道:“为什么要骗他们?” 徐参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思的模样,回道:“李游书得死,否则后面的事情都会变得难办。而且我也没有骗他们,能够吸人内气的功夫这世上只有噬嗑令一门,即便他说自己学的不是噬嗑令,那也该是同类型的衍生。所以他被追杀,不冤枉。” 而周青桐此时则轻叹一声:“不知道二少爷回办公室又得怎么一番闹腾了。” 徐参深知弟弟的脾性:“他是个有问题就去解决的人,唯一会让他动怒的事情就是有人让他没办法解决心头的事情。所以如果是为了李游书的事,他不会闹。可如果是为了邱师竹……” “那待会儿你们两个得出手帮我拦着点了。” …… 徐苍气冲冲推开门,却发现徐参的会长办公室里此时竟然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惊讶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不是……” “淮陵到恒玉也不过是一个飞机的功夫,你能转眼从寒城回来,我就不能来看看两个儿子么。”坐在办公室里的竟是父亲徐临观。这三年徐临观看起来更加衰老了些,本就少白头的发色如今更加变得惨白,好像经历了什么深仇大恨、人间悲剧一般。 徐苍先是一愣,但随即便用一副“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的神色沉沉点头,而后迈步走进办公室并轻轻掩上了门。 “难怪寒城那边突然搞起了什么云滇武行联盟,诡仙门的人蠢蠢欲动、蛊仙门的人同室操戈,就连柳家都被搞得不牢靠起来——原来您消停了三年,又想活动了啊。”徐苍一边说一边坐到了父亲对面,定定地观瞧着徐临观。 徐临观点点头:“虽然你的口吻非常不尊重,但说的很对。因为塞洛斯的计划达成在即,所以我和你哥也不得不加快些脚步。” “别扯上我哥!”徐苍呼喝一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将摆在另一边的四个茶杯给震得炸裂粉碎。 徐临观没料到徐苍会对自己如此无礼,惊讶之下眯起眼睛凝视次子:“怎么,你哥哥做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你就要怪我的头上吗?”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我哥开始跟你一起做这些缺德事情,但我肯定我哥是有难言之隐,”徐苍盯着徐临观,此时双眸之中的厌恶和抗拒溢于言表,“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像你,至少我们会劝说自己,不成为你。” 徐临观无奈一笑,似乎对于儿子的幼稚发言不屑一顾:“你哥哥比你年长,所以理解得也比你快,没关系,我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你还是可以醒悟的。” “别跟我说这个了,”徐苍一挥手,向徐临观问起他回来最想要解决的一个问题,“邱师竹呢?你是什么时候把她收买的?” 徐临观直言不讳:“大概是你们大三那年吧,她家里出现变故,父亲急需一笔资金。我以资助和稳定的资金流作为交换,要求她定期向我汇报你的动向。就这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杀人放火么?还是抢劫强奸?”见父亲一脸知错不改、明知故犯的神色,徐苍有些压不住火地问道。 “很简单,因为你从小就自由散漫惯了,没有我、也没有你母亲陪在身边约束你教导你,这样的你很有可能做出些在我看来十分离谱的事情,实际上你这次去寒城帮助李游书,把孙立人痛打一顿的事情就很好地印证了我的观点——你这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徐苍难以理解地紧皱眉头:“你的意思,我阻止你祸害人家家事,反倒是我的不对?我从小自由散漫,是我的错误?把我送去恒玉的是谁?跟我妈离婚、害我从小见不到她的人又是谁?你难道一点自责都没有吗!” 徐临观耷拉着嘴角,闻言不予回应。而徐苍见他不予回应,便知道徐临观是觉得自己满嘴“歪理”所以不予置评,于是也不再跟他翻旧账,转而问起现在的事情:“邱师竹呢?她上哪去了?” “她知道你太多的生活细节,现在被你发现了身份、遭到了你的抛弃,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益了。” 此话一出,徐苍整个人都冷了一下:“你说什么?” “她的任务完成了,我不会再聘用她,也不会再给她家庭以资金支持。她两天前主动来找我请辞,我也没有挽留。但她的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我控制你生活的丑事,而且还会惹得你伤心。所以我托人把她清理掉了,放心,做的很干净,毕竟是飞叶堂的人动的手,他们应该是最擅长——” 话未说完,一个身影从门外狂奔而入,伸手一把攥住了徐苍的手腕。而此时徐苍的手掌距离徐临观胸口已经不到一拳距离,将话还没说完的徐临观给威慑得瞠目结舌、呆在原地。 冲进来的人是徐参,他此时紧紧握住弟弟徐苍的手腕,沉声道:“徐苍,冷静点。” 而徐苍此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徐临观:“你让我怎么冷静?他杀了邱师竹,我该怎么冷静?!”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难道她比咱爸还重要么?” “徐参,从今天起他是你爸,不是我爸了。我受不了这样的父亲,掌握我的人生,掌握我的生活,现在就连我个人的爱情也要掌握——邱师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她——!!!” 伴随一声怒喝,徐苍的内气爆开风浪,将满屋的文件吹得呼啦啦乱窜,令得房间里父子三人的头发都不受控制地狂舞起来。 而徐临观则只是盯着徐苍,开口说出了令他心寒心碎的回答: “没办法,谁让她那种人轻贱到用钱就可以操纵在股掌之中。” “穷人、弱者,天生没有选择的权利。” 第五四三章 三更半夜 “哎哎哎,你到底上哪儿去啊!”听见李游书似乎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仪表,又换了身衣服就要出门,皇甫瑞卿连忙起身去拽住了他的的衣袖,一试才发现原来他换了件触感上更厚些的衬衫。 李游书答曰:“都说了出去办个事儿,‘不足为外人道’那种,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儿睡着就是了,我大概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就回来了。” 皇甫瑞卿歪歪头,以审问的口吻笑道:“是‘不足为外人道’,还是‘不可为外人道’啊,你该不会是还有幽会吧?还是说我来找你,实际上是占了你的窝,扫了你的兴?” “你看,你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想得太多。”李游书回答的果断和平和打消了皇甫瑞卿心中的疑虑,“实话告诉你,是文仙姨说有事情要找我,让我凌晨两点去诡仙门找她。” “你是不是傻子?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他们大楼,你先在我房间里坐一会儿,等到两点直接下楼就是了。” “毕竟是文仙姨找我,还这么秘密,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明目张胆地送你回去,知道我在总部的人可就不止你一个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在我这边休息吧,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隔壁文彬和蚩玲聊聊天什么的,酒还剩一些,在柜子上。这东西坐高铁上飞机都不好带,而且咱们手头上也没有保存的好办法,最好还是在这里把它喝出来。” 李游书一点一点地叮嘱着皇甫,边说边敞开衬衫的袖扣将袖子挽上去,随后便冲她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那我走了啊,待会儿见。” 皇甫瑞卿乖巧地坐在床边,听李游书跟她告别便向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待到关门声响起,皇甫瑞卿才露出一个稍显落寞的神色出来,轻叹一声后掏出手机唤道:“帮我打开喜马拉雅。” 李游书关上门后便往外走,随即,隔壁的门缓缓打开,文彬探头探脑地走出来,正巧看见了李游书离去的身影,向他喊道:“你上哪去?” “出去办件事。”李游书回头答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谁不着,”见李游书换了身行头,文彬不由得好奇,“你去干什么?用不用我和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就能办了。你要是不困就去隔壁找皇甫瑞卿玩去吧,她一个人估计也挺无聊的。” “她……”文彬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李游书房间的门,“她在你房间里做什么?” 李游书从文彬疑惑的神色中看出了邪门的想法,连忙解释道:“她今天来检查我的伤势,我就顺便跟她出去吃了个饭,白天不是都告诉你了嘛!然后我这不是去办事儿吗,带着她不方便。” “行,那我跟蚩玲一块去找她聊个天也行。” “那我先走了,回见。” …… 打了个车,李游书往诡仙门大厦总部方向去了。开网约车的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人,似乎李游书每次都会碰上很健谈的人。 “小伙子,你这么晚跑出来,有约会呀?” “没有,去办个事情。” “你是古惑仔啊?” “不是不是,我刚大学毕业,这是来毕业旅行的。” “那你一个人可要小心一点,尤其这么晚了,可别碰上什么坏人。这晚上阴气重,什么鬼啊怪啊的都往外跑,你可要当心点。” 李游书无法,只能尴尬地应下了,到达目的地下车后还兀自嘀咕:“什么司机,开车都不会说点吉利话。” 随后他便找了家距离诡仙门大楼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快餐店,点了杯饮料、点了个蛋挞慢慢地消磨时间。 在这期间,他反复地揣摩刘文仙深夜找他的因由,但考虑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又玩会儿手机打发时间,就这样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整个快餐店人影渐少,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还在处理着当天剩下的汉堡。 李游书买了两个汉堡、两杯可乐,随后便哼着小曲横穿马路来到了诡仙门总部的大门口。在那里,刘文仙如期而至,并在张望中看见了李游书的身影。 “文仙姨!”李游书挥挥手,加快速度小跑过去,冲刘文仙嘿嘿笑道,“你来的可真准时啊。” “你也不差。”刘文仙看看李游书,“走,去我办公室说。” “好嘞。” 诡仙门的大厦晚上只有几个值夜班的人守着,再就是些即将执行暗杀任务所以没有心情睡觉的门人,并不多。李游书跟着刘文仙去了她办公室,随后便打开了塑料袋,笑嘻嘻问道:“文仙姨,你饿不饿?” 刘文仙摇头:“你自己吃吧。”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啊。”李游书说着便拿出一个汉堡来敞开,虽然有些凉了,但里面的沙拉酱反倒因为冷却而变得更加甜美起来,令得李游书一边吃一边发出“嗯嗯”的赞叹。 “你小子看来胃口真是不错。”见李游书吃的很香,刘文仙不由得开口说道。 “哎呀,这人活在世什么时候死都难讲,活一天是一天的,为什么不开开心心活着呢。”李游书说着喝了口可乐,“所以啊,保持好心情,自然好胃口。” 刘文仙点头:“你怎么看得这么开。” “死的次数多了,就不那么怕死了。” “怎么说?你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我数数啊……在钟城被狙击枪打中一次、被柳仕良下毒一次,在鲤城被安奉铭偷袭一次,在江城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这不三天前又被左卿舞那个坏老娘们儿给害了……哦,还要往前倒呢,修炼呼吸法的时候险些吐血吐死,再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差点跟我妈一起死在小巷里。” 刘文仙闻言脸色一变,而李游书则正兴致勃勃地吃着东西所以没有看见她的神情:“所以说啊,我的好心态可能就是被折磨出来的。没办法,谁让我自己喜欢找麻烦呢,习惯就好了。” “李游书……”这时,刘文仙终于开口了,但她的语气十分沉重,在李游书听来就好像外出约会的女生忽然发觉自己吃坏了肚子,想要上厕所附近没有、手头没有纸,而恰在此时有个屁想要放,可括 约肌一放松可能出来的就不只是个屁,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下,女声开口呼唤男友的名字,那种又阴沉又绝望、又羞愧又隐晦的声线,跟此时刘文仙的声线大有相似之处。 于是李游书脸色一变,开口问道:“怎么了文仙姨……你……” “想拉屎”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刘文仙却抢在他前面,说出了一句令他呆愣原地,手中汉堡都忘记再啃下第二口的话语: “李广成……他不是你亲爹吧。” 第五四四章 我从何来,谁人害我 “李广成……他不是你亲爹吧。” “诶?” 李游书的手颤了一下,因为下意识收紧肌肉,手里的汉堡他被“啪叽”一声捏了个稀烂,另一只手里的可乐也因被捏扁而溢出来,流到了他的手上。 “文仙姨……你……”在李游书困惑的注视之下,刘文仙显露出了平静严肃却暗流涌动的神色,令得李游书心里更加张皇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刘文仙盯着李游书,目不转睛地盯着。 “其实在柳川家里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在长达数十秒的令人压抑的沉默后,刘文仙却开口说起了让李游书根本听不懂的话语,“现在看来,真是太像了……你跟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像了。” 李游书把手里被捏烂的汉堡和可乐都放到桌上,来不及擦拭的手无所适从地悬垂在桌面:“什么?像、像什么?你说谁?!” “李游书,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就是我啊,我还能是谁?”李游书更加慌张起来,因为他预感到自己今晚也许会得知一些足以震撼他心神的事情,而刘文仙选择凌晨时分相见则更加加深了他心中的确信,“文仙姨,您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刘文仙已经变了一副神色,用似乎对待寇仇的眼神盯着李游书说道:“李游书,二十二年前,我在恒玉与你父亲李广成相遇,当时我背井离乡,正在别人的手下担任杀手一职。而那天我追杀的是一对母子,母亲二十来岁,孩子不到满月。” 李游书的眼神颤动了下,随即愣在了那里。 刘文仙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会武功,亦没有一技之长,只是有着在我们那个年代看来有些稀罕的大学学历。我奉命追杀她,并且从恒玉一直追到庆仪,在一个小巷里把她截住了。” “小巷……” “我的任务不只是杀她,还要杀了她怀里的孩子。” “孩子……” “就在我即将得手的时候,李广成出现了。他重创了我,把我手下的一干人也打得不成样子。眼见得任务不能完成,我只好——” “你只好杀了那个女人,留了那孩子一命,对吧。” 李游书的声音打断了刘文仙的话语,当刘文仙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李游书时,才发现他的手上已经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焰,手上沾染的汉堡酱料、可乐糖分全都在烈焰的燃烧之下升华殆尽,并且让整间屋子都顿时变得刺眼而灼热起来。 似乎对此时的场面早有预料,刘文仙凝视李游书,沉沉点头:“是。我用必安指杀了那个女人然后逃走了。至于孩子,他被李广成养大成人,学了武功、长了本事,能独挡一面地摇撼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就是你,李游书。” “那个孩子,就是你。” 刘文仙话说至此,整个房间已经弥漫起一股浓重的杀意,就连天花板的吊灯都因为此时这恐怖的氛围、因为李游书逐渐浓稠到令人喘不动气的内气而闪烁起接触不良的灯光。 虽然李游书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这是刘文仙亲口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证其罪更容易让人相信,何况是刘文仙这种性格坦率、说一不二的人主动说出。 二十二年了,李游书等了二十二年,李广成不知道,林回雪不知道,李维、蒋雨生、魏石,甚至是文彬的师父王天然道长,一切能够去询问的人通通都不知道李游书的来历。直到今天,他终于碰上了一个知道的——刘文仙知道,不光知道,她亲历了,甚至于自己的命曾经就握于其人之手,生死一线。 至此,李游书终于明白了刘文仙深夜叫自己前来会面的原因——一,涉及他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如果他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起了杀心,至少没有人会出手阻挠他们两个了结这段二十多年前的恩怨。 “为什么要杀我生母……”李游书站了起来,他一起身,更加剧烈的火焰环绕他身体熊熊燃烧,而后火焰愈发明亮、愈发灼热,最后凝缩化作了流窜的闪电,在奔流之中崩碎了茶几上的几个杯子以及天花板上的吊灯。 灯光骤然熄灭,整个屋子陷入黑暗,李游书那亮银色的身影便变得更加夺目惊人,其面孔也在电光的照耀下阴沉肃杀,如同从地狱踏步而来的修罗。此刻他没有显露任何愤怒的神色,唯有额头的血管因为血液急速流动而被撑得高高耸起,令得他整个人的视线都像是有无数青黑色的荆条在缠绕衬托着,变成比愤怒更加可怕的逼视。 刘文仙毫无畏惧,同样站起身来盯着李游书:“杀人就是我的工作,在诡仙门也好,离开了诡仙门也罢,我的职责永远都是杀人。我不问缘由,只办事情。对你母亲的事情,我只有耳闻,却不能保证真实性。” “好,那你就告诉我,是谁派你杀了我生母。”李游书面色阴沉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虽然他与这位生母只有个把月的情义,但刘文仙当年所为无疑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等于将他本应去踏上的道路彻底截断。何况血浓于水、十月怀胎,他想要给母亲报仇的想法不可能半点没有。 “你的问题还真是各个刁钻难答。” “这应该是一个生母被人杀害的可怜人最基本的几个问题。” 李游书说着挥手一弹,一道雷光从他指尖如同暗器般被弹飞出去,“砰”一声在厚实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两公分见方的焦灼孔洞。这种情况下他本不需要如此威胁刘文仙,可怒火中烧的他显然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且受制于想要知道自己身世真相的迫切,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快说。” 刘文仙一笑,这时间走到李游书方才坐过的位置,伸手拿起了第二杯他还没有喝的可乐,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平静地回答道:“你别急,坐下吧。与其说你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向我问个一清二楚,该是我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才对,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着急。” 李游书闻言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于是收束了下意识由心火为引牵动四气齐发转而凝结的五雷,在黑暗中坐到了刘文仙对面。 “虽然这么说对死者不敬,但你母亲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人,至于是你父亲起意在先,还是你母亲主动勾引,我不清楚。”刘文仙这时间喝着饮料,挑眉对李游书说道,“最开始,我的工作是暗中保护你的母亲,可后来你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你父亲希望她打掉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出生会影响他的声誉,也会对财产的继承问题产生不利影响。最重要的是,你父亲认为你母亲不配怀上他的孩子,你的出生将是对他血脉最卑污的侵染。”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他妈的,没想到都那个年代了还有血统论的人活着。” “血统论不光会活着,还会非常健全地活下去。只要还有财产私有、还有等级存在,血统论就会永远活下去……我也对你父亲那套自称高贵的思维不是很理解,但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姑且在那种傻子手底下做事,”刘文仙说着又喝了口可乐,“虽然我对你母亲印象不好,但有件事我非常佩服——你父亲给予了一大笔的安抚费用,不能得逞后甚至以暴力相威胁,可你母亲始终没有同意堕胎,在意识到你父亲可能会真的采取强硬手段后,她逃走了。等到你父亲找到她踪迹的时候,你就已经呱呱坠地。 “嗯……”李游书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地感谢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你的出生让你父亲勃然大怒,他派出身边所有手下去追杀你母亲,而我就是在南下的途中恰好发现你母亲踪迹的第一人。之后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杀了你母亲,而李广成救了你,如今命运玩弄,让我在这里碰见了你。也许是让我有个恕罪的机会吧。” 刘文仙说着便放下了可乐,并轻轻打了个嗝:“你母亲叫杨沉兮。该说的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你可以斥责我、殴打我,甚至杀了我。我不会有任何反抗,我杀了你母亲,又被你所救,所以我统共欠你两条命。” “可你之前也在慕世荣手下救了我一命。” “那不过是抵一命而已,归根到底,我是欠你的。”刘文仙说着,在阴暗的房间中冲李游书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很可笑吧,你我不过才相识数天时间,但却已经为彼此交心交命,甚至让我觉得有个孩子才是更幸福的事情。可是想要做母亲的我却亲手杀了让我生起这种念想的孩子的母亲,而我,你亲亲爱爱的、在六年前便已经结识的刘姨的亲妹妹,却是你的杀母仇人……哼哼……呵哈哈哈!你不觉得可笑么?” 李游书神情凝重,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刘文仙的问题:“不可笑,一点也不可笑,对我来说这怎么可能是可笑的事情。” “也对,你说的也对,毕竟死了老娘的人不是我。” “你只告诉了我母亲是谁,你该告诉我更重要的事情。” 面对这个问题,本应一概回答的刘文仙却摇了摇头:“对不起,你父亲的名字我不能说。” “什么?”李游书一眯眼,腾腾杀气再次爆涌而出,“文仙姨,没有您这样话说到一半的。” “我在离职之前签署过保密协议,违约赔偿不是问题,但我代表的是诡仙门,一诺千金,诚信无价。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砰”的一声,李游书的重拳砸在刘文仙耳边的沙发靠背上,只用一拳便将其打了个洞穿。 刘文仙凝视着李游书,而李游书也凝视着刘文仙,前者不设任何防备,而后者却已然动了杀心:“说……!” “不说。”刘文仙摇头,八风吹不动的姿态令得李游书更加恼火起来。 “文仙姨,你不要逼我!要不是看在刘姨面上,我今天一定会杀了你祭奠我母亲!!”李游书背后爆发出一股强横的内气,将床上的玻璃“咔嚓”一声给震得粉碎,“可是你不要逼我改变主意……想要我们母子性命的人……我那个杀千刀的生父,到底是谁——!!!” 然而,面对李游书怒涛般的气势,刘文仙只是微微一笑: “李游书,你还是杀了我吧。” 第五四五章 不肯落幕的对峙 见刘文仙铁了心要守口如瓶,李游书一时之间也怒气上涌而双目圆睁,伴随无妄诀最大功率的释放,整栋诡仙门大厦都因为他释放内气引发天地共鸣而产生剧烈的震颤。 在簌簌抖落的碎屑之下,刘文仙保持着那微笑姿态,向李游书说道:“李游书,你知道一个杀手最好的归宿是什么吗——就是现在这样,被曾死于己手之人的后嗣追杀而死。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一个因果的昭彰,一个健康的轮回。物质要循环,能量要循环,恩仇也要循环。你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是一件可喜的事情,门长不会怪你,你刘姨不会怪你,月亭也不会怪你。诡仙门内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你杀了我而寻仇。” 李游书定定地瞅着刘文仙,咬牙切齿嗫嚅道:“文仙姨,你知道我根本没有杀你的想法。比起过去,我更珍惜眼前。我生母死了不能再回还,但是你现在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坐着。而且在得知这种种之前,你在我眼里是跟刘姨一样好的人,所以我很难对你下手。” 说到此处,李游书猛地瞪起眼睛,厉声喝道:“但是如果你执意要为那个男人掩护,一再地触怒我,我很难保证接下来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刘文仙显然没有自我保护的打算,甚至于连一丁点的内气都没有运作。她此时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李游书面前,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在黑暗中散发兽性光芒、以仿佛要咬断她喉咙之姿态站在自己面前、近乎零距离注视自己双眼的年轻人,说道:“我明白,你都明白。这是你的最后通牒,但也是我的最后答复——李游书,关于你父亲的一切,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 “无可奉告。” 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李游书胸口和脑海,令得其人将踩在沙发上的腿拿下,几乎昏厥地向后倒退几步。 气急攻心、辣血冲脑、走火入魔的感觉,此刻他终于算是体会到了。 “为什么……” 因为内气的狂涌,李游书扎起的辫子变得松散,额前长发垂落遮蔽双目凶光,令得房间变得更加昏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等这个真相已经等了二十三年,难道文仙姨你一定、一定要这么折磨我,这么恶心我吗!!!”再看向刘文仙时,李游书的双目已经染上了血光,“刘文仙……你说啊!!!” 话音一落,内气的剑刃从李游书挥甩的掌缘横飞而出,继而便在黑暗中响起了布料开裂、血肉绽开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咳……!”刘文仙咳嗽的一声,侧腹的剧痛如同落入土壤的种子,变作藤蔓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李游书动手了,盛怒之下难以自控的他用柳家的扶风掌九环圆月掌刃割伤了自己,但他还算有理智,故意地歪斜了方向,没有将自己连带沙发一同切作两段。 李游书自己则更加剧烈地喘息起来,他此刻有种喝了假酒的感觉,脑袋一片麻木、思考难以进行,他知道自己的攻击可能出现了偏差,让刘文仙遭受了更加严重的切裂伤,但肯定不致死,所以他再次走到刘文仙面前,从嗓中挤出一连串仿佛中毒的痛苦嘶吼。 那是他既不想杀刘文仙,又被她那强硬可恨的答复给激怒、忍不住想杀掉她的矛盾;是对她明明已经将九成九都已经讲出、却独独将最重要之信息掩藏的怨恨;也是这么多年终于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却发现想要自己性命的竟然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委屈。 此刻百感交集,李游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像野兽一样发出低吼。 他知道刘文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所以他不得不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来逼迫她说出最后的信息。可他又什么都做不到,因为面前的人是刘文仙,是即使面对左卿舞和蚩琚的致命攻击都能坦然以待的人,区区李游书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事态一时走到了死路,双方谁都不肯退让,一面是气急败坏的李游书,一面是死意已决的刘文仙。 就在李游书打算再次出手,让刘文仙承受更大痛楚迫使她说出真相之际,一道漆黑的刺击从侧面飞来,若不是李游书有无妄诀傍身有所察觉,此等阴暗环境中的攻击必然让他无从察觉。 当下后撤身闪过了那招,李游书瞪起那双血红双目看向门口,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女人飞奔而入冲到刘文仙身边,而男人则迈着步伐警惕而缓慢地向李游书走过去。 李游书见状双目圆睁,运作五雷正法环绕其身点亮了房间。 电光闪烁之下,出现在李游书面前的是正操纵呼吸法的刘月亭;而那个一言不发便冲到刘文仙身边的则是刘文昭。 当看到刘文昭身影时,李游书眉头一皱,冲动伴随热血下行缓缓退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理智给取了回来。 而刘月亭则保持着进攻姿态,沉声道:“哥们儿……你最好待在原地一动别动。虽然我知道你的呼吸法能夺人内气,天克我的‘墨云’,但要杀你,我办法还有很多。” 李游书点点头:“不用威胁我,你跟刘姨进来之后我就没有动手的打算了。何况我本来也没有杀文仙姨的打算,不然她早就死了。” 刘月亭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也同意了李游书的说法。他今晚没有回家,留在总部这边加班处理事情,本来已经睡下了,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内气震颤大楼,令得他头顶都抖下碎屑。 于是他冲出办公室,向着墨云所感知的内气最为浓重的房间冲去,并在半道上碰见了刘文昭。二人冲到那房间,警惕着向内观望时却发现房中竟然是李游书和刘文仙,二人似有仇怨地相互瞪视着,一个凶神恶煞、一个面色阴沉,看来似乎是李游书在逼问刘文仙什么事情。刘文昭用诡仙门增强听力、探听秘闻的功夫“顺风”趴在门上听了片刻后,便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始终,并发出了一声世事无常、报应不爽的哀叹。 随后,见李游书似乎打算下杀手,刘文昭才招呼刘月亭一同闯进了房间。 此时刘文仙看看姐姐,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笑容来:“你来干什么?” “来救你的命。”刘文昭说着以呼吸法寒气冻结了刘文仙腰侧血流不止的伤口,沉声道,“我告诉你刘文仙,你没有资格寻死。你的命不是你的,你的命还是诡仙门和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刘姨,”李游书看看刘文昭,“一时情急,实在抱歉了。” “没事游书,是她对不住你,你怎么对她都没所谓。”刘文昭看了看李游书,脸上没有笑容,但严肃神色中带着片刻的温柔在其中,“但她是我妹妹,也是这偌大宗门的顶梁柱。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诡仙门都离不了她,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李游书沉沉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父亲是谁,你让文仙姨告诉我,我转身就走。” “文仙,告诉他。” “不,我不说。” “诡仙门的声誉不是你一个保密协议就能决定的,何况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没有几个人还记得。” “那也不能说,”刘文仙又摇了摇头,随后却嗫嚅着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我不想李游书去送死……” 李游书闻言更加不解,眉头紧紧攒成一团,额头血管嘣嘣直跳:“什么意思?” “你生父不是寻常货色,你为报仇去只身创大营无疑是飞蛾扑火、蚍蜉撼树,何况父子相残有违天道伦常,大不吉。你以为自己是谁,俄狄浦斯么?杨广么?!”刘文仙看着李游书,语气中既有阻止他的恳切,又有对他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嘲弄。 “那我也要去。我未必会杀了他,我只是想要看看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游书坚持立场不为所动。 “你生父那种人单单是知道他的存在就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那不关你的事!!”李游书一声怒喝,内气再次摇撼房间,令得桌椅易位、头顶吊灯吱嘎乱摇,“你只管告诉我,后面的事情就是我的家事!” “文仙,你就告诉他又何妨!连定戢会现在都拿他没有办法,你还怕他出什么意外啊!”刘文昭在旁也着急地推搡着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刘文仙扭头看看刘文昭:“人能胜人者,力也;人不能胜人者,势也。李游书个人武力确实无懈可击,但李游书于‘势’而言屁也不是,我不能让他被那大势给倾轧致死。何况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报复诡仙门,我们也未必承受得住。” “那看来是没得谈了。” 就在刘文仙阐述理由之际,李游书喟然一叹,而后缠绕闪电的身影爆射而出向着刘文仙冲去。刘月亭见状连忙出手阻拦,而李游书见刘月亭来,以八卦掌步法拧转身躯,以太极云手搭扣刘月亭臂膀,以呼吸法“无妄诀”压制刘月亭呼吸法“墨云”,又以谭腿截踹侧蹬刘月亭膝窝,一串招式打得行云流水早有预谋,转眼将刘月亭给制服在地。 而后李游书毫不犹豫,以膝盖压住刘月亭背胛中间,双手如电在他两臂抽弹,以卸骨擒拿之法干脆利落地卸下了他的双臂。 “李游书,你他妈……” 当画龙指扣在自己喉咙上的时候,刘月亭方才意识到李游书刚才出手的目标本就不是刘文仙——他瞅准了自己必会出手阻拦,所以假意攻击刘文仙,醉翁之意却在自己。 “抱歉了老兄。”李游书向刘月亭开口道歉,随后抬眼看向了刘文仙和刘文昭,“一时情急,被逼无奈……!” 第五四六章 深夜而来的造访 凌晨两点三十八分,定戢会会长办公室的门被慢慢推开,段向姿垂头丧气走进办公室,冲向她投以期待目光的徐参摇了摇头。 徐参见状长叹一声,仰倒在办公椅上两指捏住鼻梁睛明穴狠狠揉捏起来,以略带抱怨的语气说道:“这死小子,能去哪里呢……” 就在昨天下午——毕竟现在是凌晨,已经是新的一天——徐苍在得知父亲将邱师竹给擅自处决后,惊讶、悲伤、遗憾、悔恨和愤怒,种种情绪一时间涌上大脑,将他本就疲乏的脑颅挤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而后他便发疯了。当徐参在外观望多时并在关键时刻出手拦下了徐苍的攻击时,方才意识到他打向徐临观的那一掌是真的下了死手,自己若没有出手阻拦,徐临观此时恐怕已经七窍迸血、横死当场。 真是个孝顺儿子! 而徐临观则惊讶于徐苍竟然敢对自己出手,在惊讶中说出了自己对邱师竹之性命毫不放在眼里、弱者天生要被支配的一系列话语。听闻了父亲的观点,徐苍以近乎绝望的眼神看了徐临观一眼,随后发劲震开徐参的手,瞪着血红双眼走出办公室不见了踪影。 之后徐临观则故作镇静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往住所,而徐参则派人去追寻徐苍踪迹,众人陆续汇报,却无一人找到徐苍。 “也许徐苍是找地方发泄去了,你也别太担心。”段向姿见徐参眉头紧锁,心中实为他感到忧虑,便出言安慰他。 徐参摆了摆手:“他今天是真的发疯了,我怕他失去理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出来。伤到别人倒还好说,伤了他自己可就麻烦了。” “嗯……看来你还是很关心他的。”段向姿闻言露出一个神情复杂的微笑,向徐参说道。 “废话,他是我亲弟弟,我在世上最亲的亲人,我不关心他我还能关心谁,关心我那个总是做事武断蛮横的亲爹,还是关心那个离了婚之后就移居法国、已经十年没再见我的亲妈。”徐参轻闭双眼仰着头,在灯光穿透眼皮的照射下眼前呈现一片亮堂堂的惨白,说起自己的双亲便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段向姿见状慢慢走到徐参椅子后面,伸手去轻轻按揉他太阳穴和眼眶丝竹穴,柔声道:“徐参,你要是有心事可以告诉我。我跟你做了七年同学,现在又成了你的秘书,难道还不值得你信任么?” 徐参闻言没说话,感受着段向姿以内气按压穴道后眼内酸涩的缓解,过了一会儿方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情,你每天要给我处理的文件就已经堆得跟山一样,我没资格再让你做我的情绪垃圾桶。” “可是我想——” 段向姿话没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除了段向姿之外,就只有周青桐时至深夜仍不肯放弃找寻徐苍的踪迹,可她也已经早段向姿一步回来汇报了“没有找到”的结果并离去,此时难道是因为遗留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 想到这儿,徐参坐起身,段向姿也相当敏捷地移步至他左后方肃立。 “进。” 徐参回应一声,门便被慢慢推开,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看起来有三十左右岁数,身高在一米八上下,身穿一件白色圆领衫,外面套着米白色牛仔布衬衫,下身青蓝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马丁靴。至于长相,钻石脸型,倒梳的深棕中长发,天仓丰润,鼻梁直挺,眉毛浓黑眉形细长,双目虽平静,然余光仍不经意间杀气暗露、凌厉慑人。 见是此人,徐参站起身来:“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 男人挠了挠头发,看来并不担心发型被弄乱:“啊,今天不是开会么,我因为有事儿没来,办完了事儿想着赶紧回来看看。结果在楼下碰见了周青桐,说你弟弟丢了。” 徐参长吁一气,点头:“是,我爸出了个昏招,把他惹毛了。” “你弟弟估计脾气也是不好惹的,也难怪这时间都找不到人。”男人闻言却显露笑容,伸手去拍了拍徐参肩膀,“不用担心,我让那些朋友替你找找。定戢会找不到,俱乐部的人未必找不到。” 徐参没报什么太大的希望,但还是随口道:“多谢你。曹伯父身体如何?” “还是那样,时好时坏的。医生说他那是心病,得心药医。我他妈上哪儿找心药去?他又不肯把心病说出来。好在俱乐部那边他还能打理,又有我妹妹陪着,所以我也没有太担心。” “嗯,那就好。”徐参点了点头。 “啊对了,今天开会聊的什么?” 徐参看看段向姿,段向姿便走到一边柜子里取出个文件,从中抽出几张会议记录递给了男人。 “皇甫瑞卿杀了穆瑞安,噬嗑令的传承终于又断了一枝儿。”徐参说着坐回椅子上,向男人解说道,“但是李游书才是真正隐患。听徐苍说,在皇甫杀穆瑞安之前,李游书用他的呼吸法把噬嗑令给抽出来了。” 那男子接过段向姿手中资料端详着,也转身坐到了沙发上:“抽出来?” “就是字面意思,”徐参戳了戳胸口位置,“顺着气路经脉,把呼吸法本身给抽离体外了。” “这么玄乎的事情都能做到么?”男人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 “所以我今天把塞洛斯的悬赏公布给了其余的最高理事,并把安奉铭他师父郭东城的死因也归结到了李游书身上。” “你这招祸水东引可真够损的。” “只要能杀了李游书,这些都不是问题。李游书是当下计划行进的最大阻碍,想必不光我爸,曹伯父那边也不会有意见。” “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徐参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似乎是在庆幸,亦或是担忧着什么事情:“当年曹伯父将我父亲引荐给塞洛斯科技,一晃也已经十年多。虽然这中间遭到了各种各样的阻碍,但现下看来,这局棋终究是我们走胜了。” “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松懈啊会长,你自己也说,最大的阻碍李游书不是还好模好样地活着呢吗?钟城的《artod》计划,途径江城的《babel》计划,似乎都有这小子的身影掺杂其中,要是不想办法让他消停下来,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害怕。何况prdc和无铭这些年也没闲着,他塞洛斯如今在国际上也有些举步维艰的意味。我觉得最多到明年,塞洛斯那边就要全线出击了,我们这边得好好策应,不能拖了后腿。” 徐参闻言点头:“说的是,所以我才召开理事会议呼吁他们对李游书下手。唐雨寒跟李游书是拜把子,唐雨洺自然是没法指望。其他人听见那一亿多的赏金倒是都摩拳擦掌。要杀,我们就得在恒玉之外的地方动手,不然李广成和韩授必然加以察觉和阻碍。而且我们不能再像三年前我父亲行事一样明目张胆以至于被prdc给找上门——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得全部遮掩在定戢会下面去做。与国外势力联络他们prdc能管,我们武行处理内部家务事他们可管不着。” 男人闻言点头笑道:“好极了,不愧是你,非常完美。”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并将那几分文件递还段向姿:“这样的话我也就安心了,李游书的事情我会出力,俱乐部那边我也会招呼着多做布告。你弟弟嘛……咱们就随缘找吧,毕竟只是闹脾气离家出走,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回家的。” “但愿如此。” 送走了男人,徐参转身归位,段向姿则在确认男人已经进入电梯后回身向徐参低声问道:“曹凤岐这么晚了过来,肯定不只是问问会议这么简单。” “估计是他老子听说我爸从淮陵回来恒玉,派他来探探口风的。毕竟老曹同志这几年年老体衰、行将就木,往后他儿子代他行事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喽。”徐参没把曹凤岐的到访当回事,挥挥手说道,“都已经快三点了,你也去休息吧。我再给徐苍打个电话,不通的话我也就去睡了。” “行,那你可别再玩游戏了。一玩游戏就熬夜,一玩游戏就熬夜!”段向姿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而徐参则双目阴沉地盯住天花板,喃喃道: “这样的话,就只剩曹凤岐和李游书了。” 第五四七章 威逼,得偿所愿 忘却发生在定戢会的这段插曲,将目光调回看似万事已定、天下大吉的寒城。当李游书将刘月亭制服在地并施以画龙指力于颈侧之时,刘文昭张皇之下骤然起身,惊声道:“游书你做什么!快松手!” 而后,由刘文昭呼吸法“三尺寒”引发的寒气向四下猛窜,令得整个房间内的所有物件儿都瞬时挂上一层轻薄的冰霜。 李游书微微催动毕方鸣抵消了三尺寒的效果,以严肃至极的目光注视刘文昭和刘文仙姊妹二人,在令她们不知所措的长足沉默后开口说道:“文仙姨,我知道你是个立场坚定到令人发指的人,无论我如何威胁你的生命都不足以让你说出我生父的下落。所以我不会再伤害你……” 紧接着,刘月亭的“哎哟”声便响了起来。 感觉到自己颈侧流下的温热血流,刘月亭仰着脑袋瞪视李游书,像是被捉住的豆虫一样挣扎着骂道:“李游书,你他妈真是缺了大德了!” 而看见李游书已经两指刺入刘月亭颈下,且已经导致了相当规模的失血,刘文仙的眼神也终于出现了一丝颤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住手!” 李游书摇头:“不行,已经走到这一步,想要我停手根本不可能了。既然伤害你不能逼你说出实情,那我只能用刘月亭的命来威胁你。他是你们诡仙门未来最大的希望,如果他死了,想必往后就只有刘月弦一位嫡传可以支撑诡仙门,这对你们来说是个致命打击——” “所以文仙姨,刘月亭的命都不足以让你说出我生父的下落吗!!!” 话音一落,李游书的第三指钳入刘月亭的喉咙,令他几乎难以呼吸。 “游书,你别动手!你文仙姨会告诉你的!你别再用力了!”刘文昭见状向刘文仙惊叫,伸手死死扯住她的袖子:“文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月亭死在你面前吗!!” 刘文仙瞪起双眼怒视李游书,她明白李游书此时的愤怒,她未尝就不愤怒。可如今总有一方要让步,否则刘月亭就会成为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的牺牲品。 该死! 喉中受挫的部位充血破裂,令得刘月亭极为剧烈地咳出了一滩鲜血。而李游书见好友遭此痛楚也于心不忍地紧蹙眉头,几乎要将眉心皱出一道竖纹。 可他就是没有停手。 刘月亭挣着脖子看向刘文仙,呼吸困难而充血的双目死死瞪住她,也不知道是传达宁死不屈的坚持还是求救的嘶喘:“小……姑……” “好了你住手吧!!!” 终于,刘文仙捂住侧腹伤口猛地站了起来,霎时间因为供血不足而眼前一片发昏,险些又栽倒回去,幸而被刘文昭给一把搀住了。 李游书松开了搭在刘月亭喉咙上的龙爪。空气瞬间涌入刘月亭的喉管肺泡,使他在一阵痛苦的粗喘后恢复了脸色,并开始用内气缓慢地恢复自己伤势。 “咳咳咳!哎——呀!李游书你个龟儿子,我日你个妈卖批哟……” 李游书伸手拍了拍膝下刘月亭的脑袋,算是简单的安慰,并同时向他注入一股生机为其修复颈部的损伤,随后看向刘文仙:“你说。” 刘文仙在刘文昭搀扶下怒视李游书:“你真是个倔驴!” “那还是拜我爹李广成所赐,倔强总是有好处的,要不是我老爹倔强,我现在已经跟生母一起死在巷子里,凉透二十多年了。”李游书神色的平静中暗含着一股无言的怒火,兼有对刘文仙当年追杀的怨恨和如今她知晓一切却死咬牙关的愤懑。 这话的攻击力还是很足的,刘文仙闻言脸色一变,眼神也蓦地灰暗了下去。而刘文昭在旁目睹,却没有任何能插手这两人恩怨的良方。 负罪感在刘文仙心中慢慢扩散开来,她看着当年在襁褓之中,如今却已经能独当一面救她性命的年轻人,眼中的悲怆如同投石入湖所荡开的涟漪,越扩越大。 “好,我告诉你。” 终于,刘文仙轻启双唇,将那个她甚至不愿直呼的男人名姓告诉了李游书。 “你的父亲,他叫——” …… “哼哼哼~哼哼~”皇甫瑞卿躺在床上,两条腿耷拉在外面前后摇晃。文彬果如承诺李游书的那样,晚上十一点左右跟蚩玲一起来找皇甫瑞卿聊天,三人聊了两个多小时,蚩玲渐渐地困了,皇甫也不再强留他们,送他们离开了房间。 随后通过手机的ai询问了时间,皇甫瑞卿知道李游书的事情应该已经开始办了,自己却毫无困意可言,便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酒店浴袍躺在床上听孔世杰的评书。 皇甫瑞卿头发很长,伴随她平躺而向四面八方摊开像孔雀开屏一样,在灯光照耀下由深黑里透出些许青蓝色的光泽,好像透过美图软件打上了一层滤镜。 房间里开了空调,非常凉快。皇甫瑞卿用龙鳞功探查着范围内的情况—— 隔壁文彬和蚩玲已经睡着。两人呼吸平稳,内气运转和缓,一看就是功夫很深且心境平和,可喜可贺。 另一个隔壁是徐苍退掉的空房,现在住进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谢顶中年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时间正在床头翻云覆雨,看来应该是在进行什么涩情交易。那个男的心脑血管有毛病,又吃了壮阳药物,估计待会儿会难受,这也是追求愉悦的代价。而且根据皇甫瑞卿的判断这男人应该是乐于纵欲的性情,药也吃的很频繁,她觉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半年,这半秃就要死于脑梗之类的疾病。 楼上是一家三口,男女主人似乎都三十来岁,但女方身体虚弱、尤其在脾胃方面呈现一片死气,估计是胃癌而不自知。小孩五六岁,身体倒是很好。 这些都是皇甫瑞卿用龙鳞功探查到的种种,只需要短短一瞬,这海量的信息便会通过震动、通过她自身内气的反弹而被她摄取,并经过她的专业知识进行解析。从某种角度来说,龙鳞功拥有着比无妄诀更加深入的探查功能。 正当皇甫瑞卿在考虑等李游书回来该怎么问他出去办什么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滴滴滴”的刷卡声,有人推门而入且步履匆匆、脚步极为迅速浮躁。 皇甫瑞卿坐起身来,这内气她熟悉,是李游书。但这内气她又不熟悉,因为李游书从未像现在这般躁动不安。 于是她又下床起身,冲李游书走进来的身影说道:“你不是说六点才回来么?” “事情办完的早,所以回来得早。”李游书淡淡地回应一句,随后走到了沙发旁边,那里有他的旅行包,“皇甫,你执意要跟着我么?” 皇甫瑞卿不假思索:“当然。” “如果回恒玉呢。” “可以啊,你保我嘛。” “如果让你陪我一起去杀人呢?” “嗯……也行。” 皇甫瑞卿回答得相当干脆果断,甚至于令李游书都为之暗暗吃了一惊。在注视眼前这长发及腰的姑娘片刻后,李游书点头:“好,既然我答应你保护你,那接下来不管去哪里我都不会让你受伤,相应的,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帮我的忙。” “这好说,话说你要去哪里?真的回恒玉?” “嗯。”李游书点头。 “回去干什么?” 李游书将搭在沙发背上的一件衬衣三两下叠成方块放进包里,听闻皇甫瑞卿的问题手中停下来,注视着没有拉窗帘的窗外夜色,面色阴沉、目光冷峻。 “找我亲爹,报仇雪恨。” …… 黑暗中传来打火机“嚓嚓”的齿轮转动声,火星迸溅三下,火焰在第四个瞬间升腾而起,因夜风吹入而极不稳定地左右摇晃着。 刘月亭用手护住火苗,点燃了嘴里的烟,靠墙站着。而刘文昭和刘文仙二人则坐在沙发上,三人此时都不说话,令得房间中呈现出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刘文仙方才冲刘月亭招了招手:“给我来一根。你没事儿?” 刘月亭走过去递烟并摇头回应:“没事,那小子松开我的时候还给我疗伤了,我能感觉得到。” “嗯。”刘文仙接过了烟,让刘月亭给自己点燃,随后也无声地抽起来。 刘文昭则只是叹气,并不说话。 “我该去帮帮他么?”见刘文昭不说话,刘月亭主动问道,“听起来,他生父好像是根本碰不得的人,黑白通吃、广结四方,铁壁一样的人物。” “你不要去了,李游书非但不会领你的情,还会埋怨你多管闲事的。而且他也不希望跟此事无关的人掺和进他的家事里。”刘文仙抽了口烟,咳嗽着说道。 刘文昭回头斜了妹妹一眼:“所以你才不肯告诉他么……” “是啊,”刘文仙点点头,“可是我终究还是告诉他了。” “这是他应该去解决的事情,就算是刀山火海、枪林弹雨他也不会停下来的。”刘文昭在阴暗中回头看着妹妹和侄子两个烟头的零星火光,喃喃道,“游书他此去,可能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第五四八章 耶格尔俱乐部 6月29日,早九点四十六分,庆仪。 “嗯哼,下一个地方是哪里?长乐市吗?可是夏天那里应该会很热吧?”林回雪蜷在沙发上,这时间正跟女儿李清梦通电话,听她讲述这几天在草原骑马住蒙古包的新奇体验。 电话那头林清梦声音快意和婉:“还好啦,我查过了,三十度出头。再往后只会更热,所以不如早些去。” “你舍友跟你一起喽?” “当然啦,凌斐章家里还有事情,昨天就已经往家赶了。” “那你注意安全啊,别跟人起冲突。” “怎么会呢,又不是我哥,”李清梦一笑,随后便想到了李游书,“我哥最近有给家里打电话吗?” 林回雪闻言眉头一蹙,抱怨起来:“没有呀!你哥哥只要不在家就永远处于失联和失踪状态,搞得我现在都懒得担心了,浪费感情。” “可能是很忙吧,毕竟他这次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谁知道呢,你哥哥主意太大,你爸跟我是管不了了,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多帮忙看着点,别让他干出离谱的事情来,嗯哼?” 李清梦见舍友在她面前转着圈展示新衣服,便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并同时回复林回雪:“我知道了,等逛完了长乐还有时间的话我就去找他,他可能还会嫌弃我碍手碍脚呢。” “他敢?你带我‘口谕’,他敢嫌弃你就狠狠打他。” “那感情好,我必定要把这些年打不过的仗都补回来。那就这样,先不聊了啊,我挂啦。” “好,玩去吧,拜拜。” 挂掉电话,林回雪顺势点开了读书软件,打算重温一下《第一炉香》,而这时间李广成则从书房探出个脑袋来,呆里呆气地问道:“清梦有没有问候我呀?” “问候啦,刚打通电话就问你在干嘛,我说你在看书。”林回雪见丈夫一副十分渴望得到女儿关怀的模样不由得调侃道,“你这个样子,以后她嫁人了你不得哭死啊?” “不会不会,不是还有游书呢嘛,怎么会哭死。”李广成说着走出书房,“你看,清梦还知道打个电话。游书简直是个白眼儿狼,去了寒城忘了娘。” 林回雪冲丈夫翻了个白眼:“去你的,还押韵上了。白眼儿狼那当年也是你要养的,现在养大了又嫌弃,真难伺候。” “说说而已嘛,过过嘴瘾。不过这次游书去寒城,我倒是有件事心里一直担心。” 林回雪瞅了李广成一眼:“担心李游书遇见刘文仙?” “嗯哼。”李广成点头,“诡仙门在西南也是大派,又正好在寒城。最可怕的是游书跟刘文昭又是老相识,我怕他一经介绍最后认识刘文仙,那岂不是糟了个大糕?” “嗯……确实。不过刘文昭虽然没有正形却是个聪明人,她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们最好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好跟游书相处也就是了。如果她真的把游书的身世说出来,倒也不是个坏事,对游书也是个交代。” 李广成见林回雪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抱着膀子点头迎合:“是是是,你说得对。只是如果游书知道了他亲爹是谁,不要咱们了怎么办?” “那你可就真是想多了,咱么养了他二十多年,从来没委屈过他,他要是转头就走,岂不是真成了白眼儿狼了?你快别瞎想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考虑考虑中午吃什么,我好去准备菜。” 话音刚落,林回雪的手机响了起来。 “哟,我今天还挺忙,接了闺女电话这又来了一个……”嘀咕着拿起手机一看,是个她并不认识的号码。 “谁啊这是?”林回雪不知来人是谁,自问一句后接通了电话,“喂,您好哪位?” “是林回雪么?” 哟,倒是挺不客气。林回雪心里笑了一声,回应道:“是,您哪位啊?” “我是刘文仙。” 此话一出,林回雪和听见声音的李广成面面相觑,伴随“说曹操曹操到”的惊讶,一股不祥的预感随着冷意弥漫上来,令得二人一时愣在了那里。 电话里刘文仙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李游书已经来过我这边了。虽然我一再劝阻,但他还是让我说出了他生父的事情,他现在应该已经去找他了。” 李广成闻言接过手机:“刘文仙,如果只是认爹你应该不会特意来给我们打电话。这么多年了,我也没问,你也没说,咱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估计你今天打来电话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们他生父到底是谁吧?” “是的,我不光会告诉你们他生父是谁。不过我觉得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之后你们应该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电话那头刘文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是因为上火而嘶哑了声带。 …… 同时间的恒玉,位于最北端的分区——无终区的风云集团旗下“猎户人”度假山庄此时正是绿茵繁茂的时节。这个占地一万六千六百亩,甚至将整个鹏山国家森林公园都囊括在内的度假山庄此时还没有迎来旅游的旺季,偌大的停车场只三三两两地停靠了些私家车,几乎无人入住的连片公寓式客房楼门可罗雀,更不要说价位更高一筹的别墅式客房。 但是位于最不起眼的标有罗马数字“v”的五号客房楼中,仍然能看见工作人员走动的身影。这栋二十多层的高楼是不对外开放的,即便是在旅游旺季客流量爆炸、酒店容客量饱满的情况下,五号客房楼也不会对游客开放。 要问为何,并不是其内部奢华装修、每层堪比别墅客房的超大空间,亦或是入住随赠的豪华餐饮、歌剧音乐厅、健身房、泳池、汗蒸与按摩针灸等服务项目——不是以上所述带来的高价位。上述要素每一个五星级酒店都不会缺失,甚至能够做到比猎户人度假山庄的五号客房楼更加完美。 要问为何此处客房有价无市,只因其本就不是为普通人建造的聚集场所。 当一名身穿西装的女性工作人员拎着手提箱走进电梯,用磁卡刷出并不显示于楼层按钮上的地下层数后,电梯开始在舒缓音乐中下行,并在十秒钟后准确无误地到达了楼层。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间宽敞的地下酒吧。 酒吧内并不喧闹,有一支乐队在旁若无人地弹奏舒缓乐曲,与那女人有着同样着装的工作人员正往来穿梭于每一个卡座与圆桌之间,略显微弱的暖色灯光令整个酒吧都沉浸在一片温馨而安详的气氛之中,于此处饮酒的客人们也显得十分安静,大多数都是各做各事,少数则三两交谈,声音近乎耳语,绝不会被更多一人听见。 在这样的氛围下,那名工作人员走进酒吧,细长的鞋跟踩在地毯上毫无声响,缓步来到了位于吧台前的一个男人面前。 “久等了,梅森特斯先生。”工作人员冲那男人微微鞠躬,开口道。 听见低微的呼唤声,男人转身看向工作人员:“东西带来了?” “是的,”女人点头,将这狭长的箱子捧在手中并敞开展示内容,“上次您存放在本酒店的编号a-18061315c物品,请您检查是否有变形、损坏,或是与您存放的物品存在不符。” 男人伸手将箱中物品取出。那是一把风格古典的西洋佩剑,长度不到一米,拥有花纹精致的杯状护手和雕刻技艺精湛的握柄。 端详了一下包有皮革的木质剑鞘,确认没有损坏后,男人“噌”一声将长剑拔出,侧面和尖端的剑刃立刻在暖融融的酒吧中闪烁出一道凄冷的血光,令得其余顾客纷纷向他投以注视。在发现其人是梅森特斯后又纷纷低下头,不想与他发生目光接触。 顺着刀刃向上端详片刻,男人将长剑收入鞘中,又将剑放回盒子:“没问题。” “那请您在这里签字。”工作人员微笑着将一份文件和一支看来价值不菲的钢笔递给男人,男人十分熟练地在三个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鲁梅奥·梅森特斯,而后便连纸带笔递还回去。 “好的,那交接手续就完成了,祝您在耶格尔俱乐部度过愉快假期。” “谢谢。” 工作人员走后,男人回头向吧台里调酒师说道:“金汤力。” “这杯我来请。”话音刚落,男人身侧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令得他扭头看了过去——另一个方向,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笑意盈盈。老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苍老,可能是身体状况堪忧才要拄拐杖,精神状态倒还是很好的。老人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大概三十左右年纪,妆容淡雅、不苟言笑,气场十足。 于是男人冲他招招手:“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梅森特斯。”老人说着走过来,“这位是我女儿,曹龙心。” “第一次见面。”梅森特斯冲曹龙心点头致意,“之前只见过你的儿子,曹凤岐。” “她做的是酒店对外的经营,所以你没见过。”老人解释着,看了看他手里的箱子,“你把它取走,是有工作么?” “塞洛斯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杀个人。不然我也不会来东海岸的这个耶格尔俱乐部——我很少来这里。” 老人闻言点头:“呵呵,得是什么样的猎物,竟然要让塞洛斯科技暗杀队的队长鲁梅奥·梅森特斯亲自动手呢。” “这个您就不要问了,没有意义。”男人冲老人干硬地笑了一下,看不出丝毫的快乐和善意,“谢谢你的酒。祝你健康。” 老人闻言点头回应:“也祝你顺利。” 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健康和顺利也许也就仅限今天最后一天了。 第五四九章 炙手可热滔天势 李游书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他跟皇甫瑞卿连夜坐飞机从寒城到达恒玉,随后便仓促找了家酒店住下,还因为客房紧缺而不得不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幸而是双床房,皇甫瑞卿又看不见,所以不用为不方便而觉得尴尬。 此时的李游书仍然处于一种非常态的严肃和愤懑之中,他醒来之后坐在床上,有些朦胧的愤怒暗含在刚起床的毛躁之中。 “你醒了?”旁边皇甫瑞卿开口问道。 李游书扭头看过去,发现皇甫瑞卿像个死人一样平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向他说话。 “嗯,醒了。”李游书点头,随即起身拿起衣服来穿好,并向皇甫瑞卿问道,“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让你多睡一会。你不是想要报仇么,报仇可不能困困顿顿的。”皇甫瑞卿听见李游书起身便也坐了起来,只着内衣的纤白身姿一览无余,“不过你真的想要杀了你亲爹么,是不是太狠了点?” 李游书想了一会儿,敞开一瓶矿泉水:“到时候再说吧,希望他不会把我激怒到非杀了他不可的程度。人都是有见面之情的,他跟我好声好气地说话,我也许会原谅他的所为。” “嗯。”皇甫瑞卿闻言便也点头,“反正这浑水我跟你蹚定了,要是真的跟你死在一起,我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李游书呵呵一笑:“果真?” “当然不是真的,我来是为了能救你,让你活下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别看我是个瞎子,我还想好好再活一百年呢!”皇甫瑞卿说着伸手,李游书心领神会地去把她衣服从衣架上取来给她,皇甫瑞卿一边穿衣服一边又说道,“所以你也是,给我好好活着。即便你要作死我也会把你救过来的。” 李游书闻言没说话,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当年魏若熙所言,似乎与皇甫说的也颇有几分相似。可如今呢,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连个消息都没给。 “你怎么不说话?”皇甫瑞卿穿好裤子起身走到李游书面前,“难不成你在看我?我身材还行?” “行行行,你快别再秀你的胸围了,赶紧穿好衣服吧。” 皇甫瑞卿嘻嘻坏笑,将衬衫穿好并往浴室方向走去:“你要是对我有想法就直说啊,我不是那种特别保守的人,没准可以考虑一下。” “知道了。”李游书也半开玩笑地给予了回应。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李游书以为是负责收拾房间的,便打算去开门告诉对方今天可以不用整理床铺了。 可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两人—— “二叔……老韩……?” 来找李游书的竟是二叔韩授和堂哥韩施。 韩授推推眼镜,站在门口冲李游书笑道:“这才出去不到半个月,又回恒玉了?” 李游书赶紧敞开门:“回来办点事儿。” 韩授进了房间,韩施也跟着进去并冲李游书挤了挤眼睛,似乎是在暗示他接下来的谈话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听见了另外的声音,皇甫瑞卿梳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有人来找你?” 韩授和韩施扭头看去,发现了带着墨镜的姑娘。韩施认识她,开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韩施?”从对方的声音和内气中知晓了来人身份,皇甫瑞卿先是一愣,继而便心中通达地笑了起来,“哦……来找堂弟。那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风云集团董事长韩授先生了吧?” 韩授冲皇甫瑞卿一笑:“姑娘,你是姓皇甫?” “哟,您知道我啊?”皇甫瑞卿将梳子丢回浴室,将长发高高盘到脑后。 韩授点头:“我认识你母亲。你母亲叫云甘棠,是御风堂药仙流的门人。后来嫁给了悬济堂的少爷皇甫信石,你是她的孩子,你叫……皇甫瑞卿?我记得。” 李游书恍然:啊~!二叔当年是御风堂剑仙流的人,认识药仙流的人也是理所当然。 皇甫瑞卿也不再掩饰,豁达笑道:“我妈可是经常念叨您的——‘散仙’韩授,当年剑仙流响当当的人物,即便后来弃武从商、不问江湖,也能成为商场里出类拔萃、登高绝顶的存在。今天能见到您,真是荣幸之至哦。” 韩授闻言一笑:“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散仙’这种外号对我来说可实在担当不起。”随后他便看向李游书,见侄子没有任何的反应,便知道他这些年对于自己的事情已经知晓了不少,暗暗地点头沉吟。 “二叔,您来找我,是为了拦我?”寒暄到此结束,李游书开门见山,向韩授问道,“您既然来了,肯定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吧。” 韩授点头:“你的事情,刘文仙告诉了你爸,你爸又告诉了我。他今天就会跟你老妈一起来恒玉阻拦你,我只是先行军。” 李游书闻言眉头猛地一皱,手下意识地用力攥在膝盖上:“是反对我可能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危险性,还是根本上就反对我去跟那个男人见面?” “后者。”韩授非常果断地给出了回答,“我们根本就不希望你与他见面。游书,虽然现在的你已经是定戢会和临江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说你已经遭到了塞洛斯科技的悬赏——这件事我虽然知道,但没有告诉你爸妈,你不用担心——但这些事情总还是能够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可以尽我所能地保护你免受侵扰,维持基本正常的生活。可如果你见到了你的生父,往后的发展可能随时踏入我们根本无法控制的地步。游书,虽然你已经成年,甚至说已经年少有为足以独当一面,但我们终究是你的长辈,我们希望看到你平安而不是把自己给逼上不归路啊。” 李游书从来没有见韩授向他显露过此等严肃的神情,不由得以坐姿躬身,两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阴沉地望着桌面。 “所以我那位生父到底是什么来头,不光是刘文仙对他的事情讳莫如深,就连二叔你都畏之如虎……” “原来刘文仙没有告诉你全部吗……也是,如果她只是作为杀手为那个人工作,能够接触的部分也是少之又少的。”韩授点了点头,此时皇甫瑞卿也梳洗完毕慢慢坐到了床边,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 “游书,关于你父亲,刘文仙是怎么说的?” “是在你和徐临观之上的前代首富,几乎操控了整个国家的资金流向,现在的一切繁荣之奠基者。在最强盛的年代甚至以一人之意志把持国家经济、一手推动了gdp增长最快的黄金十年。”李游书直视韩授双眼,将他所知无一保留的告诉了他,“甚至于定戢会的复苏强盛、风云集团和临江集团的设立——这一切一切,都有着我生父的身影在其中。他对您和徐临观都有着知遇之恩,更是整个武行里众人心照不宣的救星。” 韩授赞同地点头:“你说的很对,刘文仙的描述准确无误。但即使依然拥有着足可敌国的财力,这也只是他所拥有的令人畏惧之权势的五成而已。” “仅仅是五成吗。”李游书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如果自己生父曾经达到过比韩授、徐临观两人更高的层次,那么在其他领域会有所作为也不在话下。 “你觉得他几乎成为了一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把控者却没有遭受任何制裁,以至全身而退的理由是什么呢——他真正让人恐惧的可不是财力,而是脉络。” 说着,韩授向李游书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 猎户人山庄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由女儿曹龙心陪伴在侧的老人端坐皮椅,面前则站着一位身穿西装、高瘦严肃的中年男人。 “以上就是我代表会议长传达的消息,”男人盯着老人,不卑不亢地说道,“简单来说,如果那帮人逃到了您的领地之上,prdc希望耶格尔俱乐部能够袖手旁观、不予理睬,仅此而已。” “嗯~嗯嗯~!”老人点了点头,“邢国谭老哥还记得我这个人,我很高兴。不过我得问高组长一句,你刚才报的那几个人名里,有我耶格尔俱乐部的会员么?” 站在老人面前的,正是prdc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先前其人曾在李游书造访prdc基地之时以“接触无铭成员”为由意欲将其监禁调查,但在会议长邢国谭的阻止下作罢。此时他正是代表邢国谭来与这位老人交涉,似乎是关于某人在老人领地内的豁免权问题。 高藩闻言摇头:“这件事情,您应该比我要清楚。” “龙心,查一下。” 站在老人背后的曹龙心闻言拿出手机,在极短的时间间隔后给予了回复:“如果没有猜错,黑骑在耶格尔俱乐部是有注册的,注册名为‘布莱克·卡维利尔’;而另一人的注册名则是‘史特兰奇·弗雷姆’——他们两人都是我们耶格尔俱乐部的注册会员,且会员等级为最高的黑金。” 老人闻言耸肩:“那就很遗憾了,耶格尔俱乐部永远不会拒绝会员的到访。” “您应该知道,prdc能够允许您在如此靠近恒玉的地方建造代表境外势力的驻地,是看在您当年为国殚精竭虑、力挽狂澜的功劳上。但这不过是我们对您的尊重,能给您,就能再拿回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老人闻言扬天大笑,引得站在他身后的女儿也面无表情中带有些许的嗤笑眼神。 “高组长,这些话别说来吓唬我这个老头子了,”老人双手撑住桌子站起身来,双眼中的慈祥在一瞬间变作了阴寒的凶光,“你们会议长应该明白,我一生所握之权,从未如今天这般炙手——与无铭、与塞洛斯的邦交,与白鸦公司的合作自先不提,在创立伊始对你们prdc的资金和基建支持,你们难道一点恩情都不念?尤其是如今我站立的地方、我双脚所踩着的地方,你明白它的重量么。” 高藩盯着老人,此刻被他的威势所逼,一言不发。 “这里是耶格尔俱乐部的亚洲东海岸分部,是全球赏金猎人在东亚地区的情报枢纽和落脚之处,也是交易和换取悬赏之地——你明白赏金猎人是怎样的团体么?招待会员、保护会员、帮助会员,这就是我们耶格尔俱乐部的服务宗旨。相应的,当我们遭受外部势力打击时,全球数百个赏金猎人组织都将群起而抗之,其中可不乏连塞洛斯都大为忌惮的存在,你们prdc真的能承受住么……” “他的身后是塞洛斯、是无铭、是prdc,更是即便是上述政权也不得不礼让三分的、全球最大赏金猎人服务公会——耶格尔俱乐部(j?ger club)。”酒店房间里,韩授盯着李游书,一字一句说道。 “这个集财、权于一体,能够将如此多矛盾体予以调和并联结之人,就是你的生父,曹昊天。” 第五五〇章 百川到海,浪打一处 当韩授将如此多势力一并予李游书讲出之时,就连李游书自己都愣住了。 这就是他的生父,名为曹昊天的男人。即便是如今的韩授、徐临观都无法撼动分毫的,拥有绝对坚实之网的暗流之王。其人之权势的体量,即便是prdc也不敢出手,钟城之主欧阳思也无法相提并论,更不要说李游书区区一人。 身为耶格尔俱乐部亚洲东海岸分部的主人,同时又连接着塞洛斯科技、无铭军工和更多的零星政权,要触怒他,就是在触怒这些无疆土的帝国;要杀他,就将面临至少东亚全部赏金猎人的复仇,还有那些失去了重要联络枢纽而愤怒的国际组织的愤怒。 不要说全部,单单是其中的一项,便足以令李游书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就连不曾显露过严峻神色的皇甫瑞卿闻言都在旁莫不作声,只是盯着李游书那熊熊燃烧的内气,等待他的答复。 面对李游书的沉默,韩授连忙继续开口劝阻:“游书,难道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么?李广成和林回雪作为你的父母,对你不够好吗?还是说你有任何经济上的短缺而没有得到过我的帮助?” 李游书摇了摇头:“我爸妈对我都胜过亲生父母,二叔您对我也视如己出。我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因为你们待我都不曾有过亏欠。” “这就是了,既然生活已经足够令自己满意,你好好享受你的生活便是,何必去考虑那些本就不该去碰触的禁忌呢,”韩授眉头紧皱,听闻李游书答复伸手去隔桌搭在他的肩上,“游书,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就会明白,平庸之人渴望波澜壮阔;而真正于风浪中挣扎的人却深知平静生活的可贵。即便不是为我、为你爸着想,难道你就不替你老妈想想吗?” 确实,人生下来之时也许还是自己的人,但当他第一次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关系的丝线便开始缠绕其身,令他不只是“自己的自己”而更加成为了“某的某”“谁人之谁人”。此时其人的死便也不再是自己的死亡,而成为了值得与其拥有牵绊之人共同悲哀的事情。 牵挂是人世最大的欣慰,也是人世最大的阻碍。 李游书没说话。韩施在旁看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堂弟气场没有发生变化,这说明他的想法没有因韩授的一席话而发生转变,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韩施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自己也很矛盾。他希望李游书是真正自由行走于人的大地上的男人,从小他便能从李游书身上看到真正“侠”的影子。但现实又是一个对“侠”有着诸多排斥的现状,毕竟要维持长治久安,就要杜绝以武犯禁。韩施希望李游书去做,又希望李游书能平安。 但李游书去做的事情,又经常性的不能确认自身平安。 “二叔,”此时,李游书开口了,“二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爸、我妈,他们的想法我也了解。我知道你们不是怕我认了亲爹忘了娘,毕竟在我看来生恩大不过养恩,我爸救我性命、传我功夫,让我有如今这一身本事,我不会因为自己父亲是什么牛逼货色就去腆着脸认亲。” 顿了一下,李游书去手边拿了矿泉水“吨吨吨”喝了个干净,用手背擦着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希望我去,是怕我以身犯险,怕我因为他当年想要杀我而报仇,令自己处于险境。但是二叔,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的所在,没有‘半九十’的理由。至少我要问问他,我生母杨沉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授闻言眉头紧蹙,话中有着强留的意味:“所以你是一定要去……” “二叔,你可别指望靠老韩来拦住我。我的功夫早就已经不是你们能想象出来的了,不要说老韩,就算是加上我爸,我不恋战一心要走,你们也根本拦不住。何况我身边还有皇甫,你们应该也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别逼我。” 李游书的话听来像是十分强硬的劝阻,令得本来已经商量好,如果李游书执意要去便出手阻拦的韩授、韩施父子二人都为之一怔。 “而且我明确地告诉您,我今天不会去。我会在这里等,等一切想要阻拦我的人都来。而我会凭自己的本事把所有阻碍都打碎,然后再心无旁骛、光明正大地去到那个猎户人山庄,去见我那个匪夷所思的生父曹昊天。” 以极严厉之神色说完这些话,李游书的表情随即变得平和下来,冲韩授笑道:“二叔,我还没吃饭呢,要不您请我吃个饭?这样我也算是在您的监控范围之下,您也不用在我动手之前过于担心。” 看着这如亲儿子般的侄子那嬉皮笑脸的模样,韩授又是担忧又是欣慰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眼神不无悲怆地盯着李游书,沉沉点头。 “行,你想吃什么?” …… 同在恒玉,通路区,prdc总部。 “嗯,好,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会议长,您不用着急,安全归来即可。再见。” 非常程式化地回答了电话那头的汇报,prdc特殊事件应对部部长韩舍挂掉电话,回身向正给水族缸里喂食的老人汇报:“高藩组长找曹昊天的交涉似乎失败了,而且还被对方给趾高气昂地炫耀了一番。” “意料之中,”会议长邢国谭盯着缸里的金鱼,看它们鼓鼓囊囊的肚子和腮,向韩舍回应道,“曹昊天不是普通人,即便后来急流勇退,将大部分资产投资了风云和临江南北两大公司、一手促成如今南北抗衡的局面,本人则退守猎户人山庄……可谁不知道他如今正是最为鼎盛的时期——对外有塞洛斯和无铭这两家的保护,有耶格尔俱乐部之下全球赏金猎人的尊重;在内有那两家集团的拥护,还有定戢会这个最大武人团体的拥戴。咱们要跟这些组织交涉、交易、交流,可都指着他从中牵头搭线。咱们现在不光不能碰他,还得捧着他,惯着他。他现在是咱们跟那些杂七杂八、阿猫阿狗们保持相对稳定关系的重要枢纽。他死了,恐怕真就天下大乱了。” “那明天的计划是否如期进行?”韩舍闻言眉头微蹙,向老人问道。 “当然,这会面不光要办,还要办的妥妥帖帖,办的漂漂亮亮。最好就是让他们直接死在咱们基地里,省了追杀的麻烦。说到底,去知会一声曹昊天也不过是担心叶审的人从咱们基地逃出去,如果能直接在基地里就杀了,咱们也就不用担心他们跑到耶格尔俱乐部属地去的问题了。” 韩舍闻言点头,喃喃感慨道:“没想到才过了三年,无铭就已经变成了这么虎视眈眈的情况。当年与我们相安无事的氛围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毕竟人家也是公司,更是国家。要挣钱、也要影响力的嘛,可以理解。”老人说的相当豁达,但盯着缸中金鱼的眼神却如同注视入网的猎物,“都是为了国家利益,谁也不理亏,谁也不占理。这大鱼喂了三年,如今肥了,也该收网了。” 第五五一章 父子局 吃过了饭,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去到风云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跟韩授喝茶聊天。韩施则回部门处理事务,期间唐雨洺来了一趟,并告诉了李游书徐参开会呼吁处理李游书的主张。 “所以你现在只是身在恒玉就已经很危险,更不要说去接触那种本身就是危险的老头子了。”唐雨洺对李游书印象很好,不光因为他救过唐雨寒的命,更因为两人都是有话直说的性格,相当投脾气。 而李游书得知此事之后却是满不在意:“虱子多了不咬人。他们敢来,我就敢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唐雨洺又转而向皇甫瑞卿问道:“你呢,杀了穆瑞安,怎么不见你回总会去。徐参说接到你任务成功的回复后就在没有你的音讯了,你想干什么?” “我不干了。”皇甫瑞卿耸肩道,“我不说,他不问,过段时间心里明白,应该就会自动将我除名了吧。” “这是你说不干就不干的事情吗,虽说你消失一段时间,徐参自然会很默契地把你除名,但你觉得后果会好到哪里去呢。” “没关系,我跟着李游书,他到哪儿我到哪儿,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事情,加上他总是可以轻松应对的。” 唐雨洺明显对于她的脑回路理解不能,闻言抱着膀子不住点头又摇头:“嗨哟你们这些个人啊,难不成是跟我有代沟了?真是搞不明白,走了走了。” “连老唐他哥都要阻拦我啊……”唐雨洺走后,李游书发出这种感叹。 “要我说啊,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该顺着自己的心意才对。”皇甫瑞卿仰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向李游书说道,“人生在世不易,万事不能随心,那还活个什么滋味。你这样等待别人来阻拦你,也算挣了个两全,还是不错的。” 韩授赞同地点头,不过心里却不认为李游书能那么轻松地去见他生父。 就在这时,秘书推门而入,向韩授说道:“董事长,是李先生来了。” 话音一落,李广成的身影已经踏进了办公室,一股慑人的威压顿时便充斥房间,令得李游书凝神而望,皇甫瑞卿敛息蹙眉。 于此,李游书总算迎来了他最为担忧的那个阻碍——父亲李广成。当然,还有林回雪,极少跟李广成一同奔走的她这次也破例与丈夫一同来到恒玉,为的就是能劝阻李游书放弃那自寻烦恼的打算。 “耶?皇甫家的小丫头为什么也在这儿?你跟我儿子搞对象啊?”刚一进门便看见了皇甫瑞卿在办公室中的突兀身影,李广成随即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皇甫瑞卿冲李广成一撇嘴:“看把您给美的,什么好事儿都要轮到您儿子头上去?” “哼哼,你可别横,我还不想让我儿子要你这个小瞎子呢。”李广成没有大人样子,跟皇甫瑞卿斗起嘴来,惹得皇甫瑞卿告状似的伸手去摇晃李游书胳膊。 李游书无奈,向李广成苦笑:“爸,您犯不着跟她斗嘴吧。” 林回雪也从后面给了丈夫一个脑瓜崩:“骂人不揭短不知道啊?” “这不是趁还没翻脸,先说点能缓解气氛的话么。”李广成回头冲林回雪笑了笑,再回头的时候,神情已经变得极为严肃认真起来,“所以,该好好聊聊了游书。你小子是非要作死才肯舒服是么?” 李游书回头看了看皇甫瑞卿,又冲韩授嘿嘿一笑,这才看向李广成,同样释放出澎湃的内气去抵抗李广成的威压,父子二人的对峙在刚一开始就创造出了不小的**,令得整间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为之剧烈颤动起来。 李广成的内气呈现无垢的透明,那是他五气朝元、合而为一构筑混元一气的象征,而李游书的内气则因为五雷正法的影响而呈现电光的亮银色,并在对抗李广成内气的同时不断转换颜色与属性,企图找寻能够突破的关键点。 林回雪则于此时释放内气护身并慢慢走到了韩授身边去将他护住,看着父子二人各自脚下不易察觉的后退,喃喃道:“游书这家伙,竟然已经有这种水平了。” 韩授见状也颇为感慨:“虽然差了一点,但也只比大哥现在差了一点……游书他真的是个天纵奇才。” “砰”的一声,办公室里的水族箱碎裂,箱中的金龙鱼因正处于二人内气相互抵顶的边界之上而遭受无妄之灾,霎时间被挤压得两眼暴突、鳞片迸飞,轰然化作了一团猩红血雾。 伴随爆裂开来的金龙鱼,父子二人终于收手,各自收束了内气凝望彼此。 “小子,你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啊。” “哪里的话,这不是还不是您对手么。” “还没用自己的呼吸法呢,就谦虚上了?”李广成说着冲李游书一挑下巴,“去天台,别打坏了你二叔办公室里的东西。” 李游书指着不远处的金龙鱼肉沫笑道:“爸,已经打坏了。” 于是李广成冲韩授一撇嘴,表示自己非常抱歉,随后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么?”李游书离开之前,皇甫瑞卿提议道。 李游书一笑:“他是我爸,他是为了阻止我,又不是为了杀我。不用担心。” 说罢,他便跟随李广成身影向前,轻轻将办公室的门带好后消失了背影。留下韩授、林回雪和皇甫瑞卿三人在办公室里等候。 皇甫瑞卿气哼哼抱着膀子坐到沙发上抱怨起来:“李游书真是个死脑筋,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趁你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赶紧去办事。现在好了,李广成是何许人,他能打得过才怪呢!” 林回雪闻言笑起来,接过韩授递来的茶并问道:“你好像很关心游书啊。” “嗯……算是吧。我觉得他人挺好的。”皇甫瑞卿带着墨镜,不过笑靥仍然在脸上被林回雪清晰地察觉,“而且我觉得跟着他很有安全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林回雪喝了口茶:“既然这样,你就应该相信他。” “我以为您是不希望李游书去找他亲爹的,”皇甫瑞卿惊讶道。 “我当然不愿意,但这是游书自己的决定,我没有阻拦的权利,也没有阻拦的能力。相比于他父亲,还有他叔叔这样直接地出手,我能做的就是默默为他祝福,希望他能够平安。” 说着,林回雪将茶杯放回茶桌上,沉沉道:“实际上,所有作母亲的在这种时候能够做的,也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韩授在旁无言,静静注视着林回雪和皇甫瑞卿。 …… 上了天台,下午太阳有些毒辣,李游书的眼睛被刺目阳光晒得胀痛,便抬手揉捏着,随口道:“爸,咱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打不行——” 话没说完,拳风呼啸,李游书一个侧身闪过进攻,那拳劲擦着他胸膛飞出去,重重砸在了通往天台的通道铁门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铁门的合页被拳劲震断,整扇门一阵翻滚跌进楼道之中,引起了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 李游书侧目观瞧,李广成正握着冒烟的拳头冲他说道:“就在这儿打。” “成。”李游书知道这是自己的疏忽。在他跟随李广成登上天台的刹那,战斗就已经打响了。 话音一落,李广成不等李游书摆架,纵身而去向李游书横闯直撞而来。李游书见他来的急切,以金钟罩护住双臂向前猛进,跟李广成来了个硬碰硬。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两人肉体和内气的交相撞击引发一片震颤,方圆二十米内的尘埃和碎屑尽数被劲力崩飞上天。 扬尘灰烟之中,李广成高壮的身躯被李游书给阻拦下来。 见李游书迎难而上,李广成也是轻笑,以肩头为接触点的铁山靠更加发力,以固定不动的整劲儿催发二重劲力,被李游书阻遏下来的身躯如同炸弹一般原地爆开一股刚猛之劲,将李游书给整个弹飞了出去。 “整劲儿……还是暗劲!”感觉到那劲力穿透金钟罩防护直达骨骼令得他双臂传来隐隐剧痛,李游书紧咬牙关在飞退中调整了重心,将将双脚着地刹住车,李广成的身影已经骤然奔袭而来,一招八卦推掌直取他面门。 李游书也在瞬间调整了状态,拧身以丧乱步躲过李广成攻击,回身肘向他颈侧重击而去,却被李广成微一抬手,以横练硬化的手掌给轻松弹开。 双方一时间步入了咫尺方寸的距离,毫不犹豫地开始快拳强攻,李广成以翻子拳连拳连打,李游书以咏春拳连消带打,两人见招拆招四手翻飞,令得刹那间周身都升起一股手臂带起的强烈气流。 短暂而如同飓风过境般的拼拳之后,李游书以内气充盈双目,在即将吃不住李广成重拳连击的时候找到了破绽所在,一招一指禅功向李广成右肘击去。 而李广成见李游书出手如电,左手如影随形一击将他进招路数拍落,而后顺势一发截心的寸拳直击李游书胸口。 又是惊涛骇浪的砰然巨响,李游书被李广成炸裂的拳劲给顶飞出去,扑通一声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而李广成则攥了攥擦伤的拳头,对李游书道:“你竟然连遍体铜人法都学会了,是费木南教你的?” 李游书坐起身嘿嘿一笑,伸手掸了掸胸口劲力发散带起的烟雾。 “您不知道的惊喜,我这边还多着呢。” 第五五二章 出乎意料的死斗 五步穿心指的金色罡气比阳光更加耀眼地照亮天台,李广成的身影在光芒之中飞身后撤,并发出一阵快意豪迈的大笑。 “呵哈哈哈!先是遍体铜人法,又是五步穿心指,你小子怎么会这么多七大家的功夫!这难道是你前女友教给你的?” “若熙现在也是我的女友!”李游书蹙眉怒笑,阴手百步捶功力下,穿心指罡气如同子弹般从他指尖向李广成咻咻飞去,被对方以太极云手挥掸弹开。 “快拉倒吧,那小丫头现在不是都不理你了吗,不然皇甫家的妮子怎么会在你身边?估计你小子自己也清楚,所以才移情别恋了吧!”李广成落地后又是脚下发力冲来,八极撑掌被李游书用真武纯阳拳相抗。 李游书闻言生气:“您能不能别乱点鸳鸯谱啊?我跟皇甫前几天刚认识,不过就是普通朋友,您这就等不及要给人当公公了?!” “嘿你小子,怎么还生气了呢,真是……”李广成说话间推掌而出的右手擦过李游书拳锋,一把拽住他手腕将他拉扯过来,提膝便是一记膝顶。李游书被李广成扯拽之下失去重心,以遍体铜人护住胸肺挨住李广成这一膝,却紧接着让老爹给抓住了机会,翻身一个掼跤将他狠狠摔翻在地,直将天台的地面摔出一个裂隙四散的大坑。 剧烈的冲撞直达李游书心肺,令得他“哎呦”一声叫出声来,白眼望青天之际,李广成的重踏向他落来,李游书连忙连滚带爬闪过李广成重击,骨碌骨碌滚到了一边去,在漫漫烟尘中意识到方才那一踏可是用了千斤坠的沉劲,要是踏在自己脑袋上估计都要变成酱豆腐了。 李广成继续追来,李游书双手撑地旋身而起,双腿猛地踹到李广成胸口将其给击退,起身后马上调整身姿,双手大悲掌齐出向李广成击去:“您这是要阻止我吗?我看您就是憋着要弄死我!” 李广成闻言同样大悲掌出招,与李游书的攻击顶撞一处爆发激烈震荡,并同时开口喝道:“我自然有分寸,就算是重伤那也总比看着你去送死的强!” “您怎么知道我就是要去送死,我只是要去见见我的生父!” “你生父那种人,如果知道自己有一个私生子还活在世上,你觉得他会让你继续活下去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父子二人冲彼此发出怒吼,随即,李广成蛇形刁手冲破烟尘直接咬住李游书肩头,企图发劲将李游书给拽过去,而李游书则运起千斤坠脚下不动如山,并以无妄诀双手抓住了李广成放长远击的蛇形手,双臂青筋暴力骤然发力,将他从那头给拽了过来。 李广成见状趁势而上,半空里紧握双拳向李游书挥去。而李游书则在李广成攻击骤然而至之时以“掌中乾坤”叠加了“知白守黑”,忽然拧转劲力令得李广成从天而降的攻击偏移了轨道,并在这刹那的缝隙中一记劈肘重重砸在了老爹的颈侧,直打得李广成落地后连连踉跄。 “好小子,有点东西。”李广成掰着脖子扭转几下,发出噼里啪啦的骨骼脆响,“看来不跟你动点真格的,还真拿不下你。” 刚才那都是闹玩么……我都觉得快要我的命了! 李游书心里抱怨,身体却毫不犹豫地抬手朝向天空,伴随一记晴天霹雳,闪电随雷声划破天空降落其身,将李游书身躯给化作了缠绕亮银色闪电的耀眼姿态。 风雷涌动,雷光刺目,李广成注视着李游书闪亮的光辉,脸上是杀气与喜色的交缠:“这是……五雷正法?哈哈,你这几年到底认识了些什么人啊,怎么什么都学?” “这是我呼吸法的特性,任何被我摄取过的内气都能被我解析、追溯,重现这内气主人的行气路径,从而展现别人的武功和呼吸法。”李游书说着将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即便是这样,您也依旧对我不放心、想要出手阻拦我的话,那就试试我的真格吧。” 话音一落,李游书毫不犹豫纵身而去,缠绕雷光的拳锋向着李广成的胸口直击而去,快如无影、肉眼难追的一拳带起狂暴的劲风,令得通道另一扇铁门疯狂转动,几乎也要吃不住狂风而脱落门框。 然而下一秒,仿佛触及了坚壁的停顿令得李游书一愣。 “怎么……” 大手一挥,李广成振臂驱散了狂风带起的烟尘,显露出他被浓厚金光所包围的尊神般的躯体。 “小子,老子我当年江湖外号‘千般武’,可不是白叫的。”左手捏住李游书的拳头,李广成遍体金光如同一层灵活如液体、却绝不会被冲破的铠甲,将李游书的闪电、李游书的猛劲、李游书的拳锋全部给隔绝在了外面。 李游书见状大惊:“无漏金身!” “这可是我从小就习练的功夫,四十年的功力,你半路起家的五花八门、花里胡哨功夫,顶得住吗!” 一声狂啸,李广成扯住李游书向身前拉过来,右臂屈肘一招顶心肘直打入李游书胸口,李游书以韩施的呼吸法昆仑护住了胸骨,并马上将五雷正法转为更加炽烈的毕方鸣,企图让李广成吃不住高温而松手。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无漏金身护持之下的李广成俨然一个金甲神人,拉住李游书拳头的左手像是老虎钳一样死死咬着他,见顶心肘收效甚微马上又将李游书往面前一扯,下一招便是形意的鹰捉之技。那金光加持下的鹰爪锋利无比,竟直接撕开烈焰直取李游书左肩,刺啦一声将他白色衬衣给抓了个粉粉碎。 在受击的瞬间李游书也没有闲着,以弹抖劲力震开了李广成的抓握,借着他进攻的冲劲儿向后猛退,顺势与他拉开了三十余步的距离。 这次李广成没有追击,一来李游书确实已经受伤,二来他知道儿子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整出些出其不意的“花活”,所以也警惕着没有冲过去。 李游书看着李广成那金光璀璨的身影,沉重喘息的同时将裂损的衬衫从身上撕下,左肩上四道血痕便瞬间显露出来——虽然自己及时地后撤身加以躲闪,但李广成那招鹰爪还是造成了不轻的损伤。 李游书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肩伤,尝试着活动一下觉得痛入骨髓,已经严重妨碍了活动:“老爹,我觉得你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我现在这个肩膀已经痛得麻木,快没有知觉了。” 李广成闻言叉着腰,点头道:“我觉得这很好,你至少三个月里都要安心养伤,就用不着惦记你那个亲爹的事情了。” “您就这么瞧不上我,非觉得我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都说了错不在你,在你那个生父身上。不过我也怕你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了手,那可就坏菜了。” 李游书点头承认:“确实,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冷静对待那个男人,更不能保证绝不动手揍他。所以你们的阻拦还是有依据的,还很有说服力。” “既然这样,走吧。”李广成听李游书的口气似乎有所让步,便收束了金光向李游书走去,“你不是还在旅行么,赶紧带着皇甫家的小丫头走吧,别在恒玉浪费时间了。” 李游书见李广成走近忽然挺直了身子,开口道:“那不成。我还没认输呢。” “你都这个吊样了,还想怎么打?” 闻言,李游书一笑,那被李广成重伤的创口竟开始散发出一阵嗤嗤作响的白烟。看见这场景,李广成一拍额头,仿佛责怪自己疏忽大意般地咋舌。 “他妈的……摩诃萨埵……!” 话音刚落的瞬间,李游书身影爆射而出,李广成的无漏金身也瞬时再发,二人拳锋相撞一处,令得脚下楼面发出一阵剧烈的摇撼。 顶层里,感受到摇撼的秘书推门走进办公室:“董事长,楼上……” 韩授摆手:“不用管它,让它晃吧。这已经算是很轻微的损伤了。” 秘书闻言面露忧色,点头离开了。 而林回雪则与皇甫瑞卿紧张地张望着天花板,皇甫瑞卿的龙鳞功此时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震颤与摇撼,李广成和李游书父子二人的内气产生的剧烈波动即便用天塌地陷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林阿姨,这阵仗,您丈夫是想要把李游书活活打死吧?”被那震颤搞得有些绷不住了,皇甫瑞卿开口问道。 林回雪此刻也是眉头紧蹙:“一开始确实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斗到这个地步……” 第五五三章 双龙争胜 当金银交织的流光呈放射状向天空投射、如同烟花般地绽放开来之时,李游书和李广成两人的身躯被对方拳劲给打得向后急退,在扬尘四起中拉开了距离。 “哼,死小子……”李广成死死盯住李游书,声音低沉中暗含对他如今能够与自己一战的喜悦。而李游书则趁此机会散开头发重新绑紧,早已赤裸多时的上身汗水如雨般遍布,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烁着晶晶光泽,又很快地被五雷正法的炽烈高温给蒸发,使其周身都升起一片亮银色的蒸汽。 本来也许只是普通的父子对局,一方略强些、另一方退让些,冲突该是十分钟之内解决才对。但是现在看来,李游书寸步不让,李广成也开始全力以赴,父子两人一时间竟成了龙战虎争、伯仲难分。整个天台也因为爷俩的大闹而被掀得一片狼藉,即便是几十个嗑嗨了的王八羔子群魔乱舞也不至于把天台搞成这个样子。 说实在话,李游书没想到李广成会无漏金身,按着他的打算,如果到最后关头仍然力有不逮、不是老爹对手的话,就耍赖用无妄诀抢夺他的内气让他失去战斗力,反正这无妄诀也是自己的呼吸法,不用白不用,用了不犯规。但是有无漏金身傍身的话,他就什么都抽不出来了。 看来他老子“千般武”这个名号真不是瞎吹,这“千般”可能不是虚数而是个实数。 破风声起,李游书猛侧身,躲过了大夏龙雀刀法带起的手刀斩击,在缠绕无漏金光的刀意逐渐消散的同时远远向李广成呼道:“你还说我!你不是也学了许家的功夫吗!” “这可是许庆华他爹手把手教给我的,你不一样,你小子是偷~的!”李广成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向李游书招手道,“游书,我知道你呼吸法适合打持久战,何况还有摩诃萨埵法傍身,想要细水长流地拿下你属于痴人说梦——下一招,我要全力以赴了。你进攻也好,你防守也罢,无所谓。” 说着,李广成竟双手于腰侧紧握,做了一个“龟派气功”的姿势出来。 霎时间,伴随李广成的架势,周围的空气、尘埃、内气,乃至时间、空间和一切悬浮游离的能量都在李游书眼中沉降下去,归于了万籁俱寂的静谧之中。 见此情形,李游书咽了口唾沫。因为这是李广成从未在他面前用出过的章法,对于这招,他能够提前看穿并应对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不过单看那种架势,应该是一触即发而全力以赴的姿态。 “这么些年了,从来没让你见过我的呼吸法,嗯哼?”李广成保持着那个姿态,向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点头,随即也摆开架势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虽然还不知道老爹会用何种方式来向自己打出攻击,但无疑,那将是迄今为止自己面对的最为有力的双拳,所以自己不管作何应对都将有一定效用,又都将无法全数格挡。这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也是最要命的加减法。 伴随笑容,李广成蓄力的双臂血脉贲张、青筋暴起,在气力凝练的同时发出一阵超乎常理的剧烈震颤,振动频率高到即便是李游书以无妄诀凝视也很难跟上的程度。而在那一阵高速的震动之中,沉寂的空气开始以李广成汇集一处的双拳为中心向四周波动,引发光线的曲折现象,产生肉眼可见的球状立体的空气涟漪,随同无漏金身的光辉之下闪耀着璀璨流金。 在李游书惊愕的目光下,李广成凶狠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的呼吸法——双龙,不同于你那种常时发动的呼吸法,我这呼吸法是瞬发类型,一用一发。” 那就是跟柳仕良的知白守黑、曹鸿蒙的掌中乾坤,以及老唐的镇妖一样……李游书心中暗暗确认下来,也随即有了应对的方法。 既然如此,只要能在其发动的瞬间躲开就好。 不过接下来,李广成的话却令得李游书更加惊愕。 “而且我的呼吸法是一天、甚至几天才能用一次的类型,是需要进行巨额内气装填的‘重炮’。” 伴随李广成的话语,不光是他双拳周围的空气,就连他本人的衣衫、脚下的楼板都开始因为那双拳几乎进入无形状态的震颤而产生共振,如同地震般的向四周传导过去,令得李游书几乎站立不稳。 “现在我的全部内气已经尽数汇聚于拳头上,并且这双拳头可以根据在你身上残留的我的内气进行跟踪——这招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挡下,即便是你师公也因为这招吃瘪。游书,你觉得如何!” “轰隆”一声巨响,雷光骤然消散,同样的寂静从李游书周身扩散开来,仿佛领域一般向李广成的气场冲撞过去。李广成定睛观瞧,发现李游书此刻身无雷电,唯有紧攥的右拳之中流露出照亮血肉骨骼的光芒。 那该是与他呼吸法同理的招式,将雷光紧握于拳中,一瞬挥击之下产生摧枯拉朽的劲力与焦热,将拳锋所对的阻碍尽数消灭。 在李广成目光之下,李游书回以凶狠的对视,开口之际,灼热血雾从他口中呼出,那是再次使出绝杀“降魔”之时,内气过载导致的内伤。 但这次他有了准备,以摩诃萨埵法和洞开的无妄诀两相护持,令得受到损伤的内脏与行气路径在损伤的一瞬即得到修复,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绝对运动与相对静止的统一中达到可以毫无负担使出这招“降魔”的肉体水平。 望着那边以无漏金身护持,如同天神下凡的父亲,李游书说话了。 “老爸,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好。因为这是咱们今生可能唯一一次全力以对,这是于我们武人而言最为无憾的一件事!” 这波,是硬碰硬。 话音一落,李游书率先纵身,以电涌暴涨、电流狂窜的右拳向李广成挥去。而李广成则看着儿子刹那间已至三步之内的身影,微笑之下低声道: “哼,打小就能说会道。” 下一秒,灿银雷光与流金光辉相撞,李广成满满装填的巨炮“双龙”轰鸣而出,发出恰如龙吟虎啸的震耳巨响;李游书以凝缩天地雷霆的右拳相迎,刺耳的电流声同样响彻天穹、经久不息。 几乎是瞬间,天空为之阴沉变色,整个恒玉市东兑区的泊车都被这炸雷与龙吟惊扰,发出各色不一的嘶鸣。 办公室里,伴随“咔嚓”一声脆响,灯罩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剧烈摇撼从天花板坠落下来,林回雪见状轻盈出手,在承接的同时拧转手腕卸去灯罩下沉的劲力,将其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而皇甫瑞卿察觉到林回雪的袅娜身法与柔和劲力,不由得在地震般的震颤下鼓掌惊叹:“八卦掌回旋之劲力,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林回雪一笑:“你家逍遥扇就已经够厉害的了,用不着夸我。” 韩授虽然已经功力全无,却仍然保有着习武之人八风不动的定力,当下手护着茶杯防止碎屑落入,喃喃道: “风雷起,山河动。双龙争胜,万马齐喑。今日一战犹胜大哥当年八卦门前一人退万军,可入武行史册了。” 随即,皇甫瑞卿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 林回雪点头,韩授也随同起身。 “确实该去看看,毕竟已经结束了。”林回雪知道,丈夫呼吸法双龙一出,胜负便见分晓,现在该上去扶人了。 于是三人结伴,登上了通向天台的楼梯。 即便战斗已经结束,天空却仍然一片灰霾。越是接近楼梯顶端通往的天台,皇甫瑞卿就越是感觉到了浓厚得令人窒息的内气悬浮半空。于是她下意识牵住了林回雪的手,毕竟这样浓厚的内气中她根本什么都分辨不出,如同在浓雾中行走别无二致。 在皇甫瑞卿的视野之中,浓重的是内气。而在林回雪和韩授的视野之中,浓重的却是烟尘——整个大楼的天台地面都仿佛被犁过的土地般碎散碎而狼藉,崩解的水泥块产生尘霾弥漫四周,使得能见度低到了前所未见的水准。 韩授低头查看,根据脚下碎石和斑驳的深度测定,方才的战斗两人至少将这层楼板给向下剥蚀了三公分的深度。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林回雪听见了脚步声音。 “广成?”几十年的习惯令得她脱口问道。 而她得到的答复是—— “妈,是我。” “游书!”林回雪惊喜交加,连忙挥动手臂以掌风吹散烟尘,立马便现出李游书和李广成相互搀扶的身影。看的出来两人都是一副头破血流的糟心模样,李游书能说话也仅仅是因为他更乐得开口而已。 李游书冲林回雪和韩授一笑,随即呕出一口鲜血,李广成见状便搀扶李游书坐下,冲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怎么不出全力!” 李游书一笑:“咱爷俩要是都出全力,那今天非得有一个送去icu不可。你是我老子,我哪有不收手的道理呢。” “真是……”李广成摇摇头,用宽厚手掌摸着额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被儿子让了一把,还不好意思了是怎的!”林回雪说话的功夫,皇甫瑞卿已经马上蹲到李游书面前去,指尖凝练内气成砭针,“咻咻咻”地落在了李游书各处穴位之上。 李游书冲皇甫嘿嘿一笑:“有个医生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而皇甫则将墨镜驾到头上,似乎为了让李游书更加清楚地看懂她从双眼中流露出的那份焦虑和埋怨:“医生陪在你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你作死的。” “是是是,以后不会了。”李游书摸摸脑袋,又冲李广成问道,“爸,咱这局算什么?” 李广成抱起膀子来,没好气地说道:“还用你提醒?你让了我一把咱俩都半斤八两,那自然是你赢了!” 第五五四章 八方浪涌,四面暗流 恒玉旭辉区,龙文斋公司大厦里,身穿便装的蒋子夜快步走入办公室,向站在窗前的老人说道:“爷爷,您看见没有?” 蒋雨生闻言点头:“这么大的阵仗,想不看见都难。” “游书怎么还跟师伯干上了?”蒋子夜走到蒋雨生身边,凝望着天边阴沉的天色,感受着李广成和李游书二人那熟悉的内气相互碰撞摩擦引发的气浪从远处波动而来。 蒋雨生捋动长须,双目沉沉:“父子干仗,自然是意见不合。不管最后他们俩谁赢,这架是非打不可的。至于后面的事情……听天由命吧。” 蒋子夜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蒋雨生扭头看看孙子:“你今天不是上班么?” 蒋子夜点头:“是啊。” “那你还穿便装?怎么不穿正装?” “咱们公司不就是突出一个自由风尚么,嘿嘿。再说我不是调到设计部门去了,穿啥正装呢。”蒋子夜不好意思地笑着,掩盖自己心里不喜欢正装的想法。 蒋雨生倒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向孙子问道:“子夜,游书有难,你帮不帮,救不救?” “当然帮,当然救了。”蒋子夜理所当然地开口道。 “那要是帮他救他,会给咱们龙文斋带来灭顶之灾呢?” “那我就先跟您、跟我爸、跟这龙文斋断了关系,然后再去帮他。”又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也许蒋子夜早就已经将这样的情况考虑过了。 蒋雨生闻言长笑,点头道:“好,我三个孙子里,你最不服管教、你最重情义。我知道,你对从商的事情一直不爱。这样吧,明天,我许你一天假,玩去吧!” 蒋子夜闻言一愣,但片刻之后便恍然大悟,心领神会地点头,并后退一步向祖父恭敬拱手行礼。 “子夜多谢门长。” …… “嗯~妖风过海,群魔叫魂。李游书这小伙子走到哪里就把风雨带到哪里——先是钟城,后是鲤城,再是江城。刚一毕业,牵一发动全身,寒城中庆,两城震动。现在终于轮到咱恒玉了。”唐雨洺坐在家里别墅的阳台上,在遮阳伞的阴影下打着电话,妻子楚芊跟儿子唐宣游去逛商场不在家,难得给了他一个溜号的空闲。 “他怎么跑去恒玉了?不是去光明城么?”电话那头的人向唐雨洺问道。 唐雨洺顺着吸管喝了口可乐:“他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就杀回恒玉来了。看这阵仗,手刃亲爹都有可能。哎哎哎,你知道他亲老子是谁?曹昊天卧槽!他老子竟然是曹昊天!何许人啊,碰得了吗!” “李游书可不会管什么碰不碰得了,他只在乎该不该去碰碰。他就是那种人,哪怕对面是块金刚石,只要是他觉得该敲碎也会去敲碎的。” 顿了一下,电话那头叹了一声: “我要回恒玉。” “片子还没拍完呢吧?” “没事,副导演也是导演。” “行吧,你可真是给你这结拜兄弟尽了力了。” “没办法,这小子没有我帮着些,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唐雨寒说着冲妻子秦枫一笑,又向哥哥唐雨洺道,“帮我把‘天安’和‘厚载’都磨磨呗。” 唐雨洺闻言撇嘴:“成,一把一万。” “真黑。” 挂了电话,秦枫向唐雨寒问道:“什么情况?”她身穿一身纯黑长裙,在戈壁斜阳的照耀下尤显神秘俏丽。 唐雨寒则摸着自己的脑袋,咋舌道:“游书要办事儿,我去瞅瞅。” “李游书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因为他办事儿我才不放心。”唐雨寒苦笑一声,伸手将鲻鱼头的额前头发往脑后一捋保持蓬松状态,眼中便闪烁起了许久不曾燃烧的兴奋。 秦枫见状一笑,平日冰冷的面容此刻如戈壁降下甘霖:“我看你丫就是想去找事儿砍人的。” 说着,她走到唐雨寒身边将头搭在他肩上,低声道:“可别再像钟城那次一样作死了啊,你都快要当爹了。” 唐雨寒点头,伸手揽住妻子尚未显怀的纤腰:“知道喽,知道喽。” 二人坐在高高矗立的风蚀蘑菇上,脚下则是在夕阳斜照中忙里忙外的剧组。 …… 敲门声令得徐参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进。” 两个身影迈步走进来,是最高理事中的飞虹派王涵和赵氏达摩十八手赵永端。两人几乎并肩而来,随后又相当默契地停在了办公桌前。 “什么事?”赵永端似乎对于这个年龄小于自己的会长有几分不服,此时话里话外都有些不尊的意味。 徐参将两个信封推过去:“这是两百万,您两位,一人一百万。” 两人闻言一愣:“这是做什么?” “大概半个小时前,我感觉到了李广成的内气,相当凌厉、相当悍勇。”徐参说着抬眼看向二人,射出的是阴寒冷光,“跟他对抗的内气同样可怕,估计是他儿子,李游书。” 王涵与赵永端闻言相视而望,一时愕然。 而徐参则无视了两人的反应,咬牙道:“他……竟然找上门来,竟然来了恒玉!既然他来了,别给他回去的机会,找到他,杀了他,除了塞洛斯和定戢会的悬赏之外,我另给您两位五百万,这一百万是定金。” 赵永端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 而王涵则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因赵永端拿起而选择拿起了信封:“需要做的干净么?” 徐参摇头:“只有一个要求——确认他死透彻,最好……把脑袋割了。” …… 北太平洋一处接连成片却由于反侦察屏障而未被记录在案的海岛之上,高耸的楼宇连片矗立,运输车、侦察车和战地越野车在经修理而格外平整的水泥路面上飞速奔驰,无数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直升机在高处的停机坪悬垂呼啸,身穿黑色战衣、成群结队的作战人员有序地巡逻,海岸线一刻不停地在填海造陆部队的工作下向外延伸。 这片面积接近十万平方公里却鲜为人知的,高度机械化、现代化的小岛名为“安努恩(unknown)”,而矗立于岛屿之上的这个政权组织,名为“无铭”。 通往总部办公室的狭长走廊里,身穿黑色衬衣和牛仔裤、头戴礼帽的小伙子迈步前行,身后则跟着一位身穿全套西装、短发飞机头的年轻人。 “都这个点儿了,先生找咱们该不会是想要请咱们吃饭吧?”年轻人扶了扶帽子,走廊的设计千篇一律,抗震防弹材料构筑如同管道的上下左右,令得二人脚步声皆是清脆悦耳,冷白灯光投射而下,照得本就冷意森森的走廊更加戚戚然。 从对面而来的一名工作人员看见了两人,连忙手持文件鞠躬致意:“黑骑先生,诡焰先生。” “别臭美了,明天咱们俩不是要替先生去跟prdc的人谈判么,先生肯定是有事情要交代,还请你吃饭?美死你吧。”走在黑骑后面的男人哼哼冷笑,并同时向那名问好的工作人员回以点头。 两人说着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大门前,黑骑伸手“咚咚咚”敲三下门,推门而入:“先生,我们来了。”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正对门口摆着一张规格远超寻常大小的办公桌,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以及三台工作中的电脑,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草书写就的《满江红·写怀》,磅礴大气、极富飘逸洒脱;右手边,是占据满墙的偌大书柜,靠墙立着爬上爬下的坡梯,书柜上层是各国史记,中层是各种贴着编号的文件,下层则是世界关于人文社科、历史神学的理论著作。 至于左手边则是一张茶几,摆着石质的巨大茶盘。几株盆中绿植规则有序地摆放在四周。此时围桌而坐的是一男三女。男人看外貌应该在四十来岁,戴眼镜,看来颇有学识、深沉可靠。而那三个女子中其中一个是黑骑的同事周神通;另一个面色冷然,及肩的长发尽是绚烂惨白,远远看去如同身披雪衣,无瑕而妖媚;第三个姑娘则一头黑色长发,同样没什么表情,且冷艳而绝美的面容与那白头女生长相颇为相似,似乎是姐妹。 听见了黑骑的声音,男人冲他招手:“你们两个, 过来坐。” “是。”于是黑骑与诡焰二人走到茶桌这边,并向那两个姑娘点头致意,“大小姐,二小姐。” 白发女生听见黑骑叫,冲他没好气地“嘁”了一声,另一个姑娘则冲二人点头回应,没说话。 见白发姑娘冲黑骑使小性子,男人推推眼镜笑道:“寒酥,黑骑不就是没陪你去米兰吗,别那么小心眼。” 黑骑跟着赔笑,并讨好似的坐到了白发姑娘身边:“是啊是啊,大小姐。我上次是真的有任务,别生气了吧?” 闻言,名为“寒酥”的白发姑娘伸手揪住黑骑的耳朵狠命一扯,在他的大呼小叫中恨恨道:“没有下次了。” “哎哟……哎哟……是是是,没有下次了。”黑骑揉着耳朵重复了一边。 男人见状便笑着点头:“我找你们来还是为了明天跟prdc谈判的事情。” 闻言,诡焰冲黑骑挤眉弄眼,示意自己说的才是对的。 黑骑撇撇嘴:“先生,事情不都安排好了嘛——我跟诡焰代表您去prdc的基地里进行谈判,对于他们提出的任何讨价还价都坚决拒绝,抓牢咱们在南太平洋市场的掌握权。” “嗯,”男人点头,给坐在自己身边的黑发小女儿斟茶的同时说道,“说说你们的应对方案。如果prdc狗急跳墙要把你们两个给困在他们基地里,以此来要挟我就范,你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好办,”黑骑胸有成竹地给予了答复,“他们不仁,别怪咱们不义。我跟诡焰杀他们几个作战人员,挟持几个部长队长的。或者干脆凭诡焰的大火力在他们基地里开个洞,只要我们能离开他们基地,那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你们是打算去耶格尔俱乐部避难对吧。” “嘿嘿,”黑骑诡焰二人相视而笑,“这都让您猜出来了?” 坐在叶审旁边的黑发姑娘闻言垂眼看着桌面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们俩还以为是什么瞒天妙计不成?” “萦岚,”男人叫出小女儿名字示意她不要无理,随后又说道,“你们的办法固然好,但毕竟是深入虎穴,总要有些保障。这样,你们去制裁佣兵团那边,我已经联系莱克斯给你们准备了后手保障。” 二人点头领命:“先生高明。” 男人笑了笑,眼镜倒映灯光闪过一道冷意:“我叶审称不上什么天才,但防人之心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有的。” 第五五五章 最后的前夕 恒玉的无终区入夜仿佛更早,尤其离开了市区向山坳之地前行时,无月无星的夜色浓重尤甚。 一辆越野车驶入猎户人山庄。轻车熟路地停在地下停车场后,曹凤岐从车上下来,迈步走进电梯升入顶层。 电梯门打开来,迎面一名女秘书冲曹凤岐微微鞠躬:“少爷。” “嗯。”曹凤岐冲秘书点头,迈步往里便走,嘴上问着,“我爸呢?” “董事长还在办公室里,跟大小姐一起。” “行我知道了。我房间里有几件需要洗的衣服,走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拜托你待会儿找人去收一下。” “是。” 随同的脚步在写有“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前停止,身份更加贴近于管家的女人冲曹凤岐再鞠一躬,目送他走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房间里坐着他父亲曹昊天,正在就着点心喝浓茶;另一个角落的小榻上半躺着妹妹曹龙心,看书。 见曹凤岐进来,曹龙心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打了个招呼,继续看书。而曹昊天也不动声色地看着曹凤岐,直到儿子走到自己面前鞠躬致意并叫一声“父亲”后才点头跟他说了一个“坐”。 于是曹凤岐点点头,坐到了父亲对面。 “你在外地办完事,刚到恒玉就深夜去定戢会探口风,辛苦了。”曹昊天用竹夹携出一个杯子放到曹凤岐面前,给他倒了杯茶。他的手与他的年龄、他的面相、他的发色一样苍老,粗糙的肤质上遍布老年斑痕,倒茶的手甚至有些发颤。 曹凤岐摇头:“没什么,只是顺道的事情而已。回去睡了一觉,今天下午的时候去见了几个朋友,就回来了。” “嗯,”曹昊天点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与动作,只是继续问道,“徐临观从南边过来,为了什么?” “听说是要重新开始和他儿子一起处理定戢会的事情,顺带着解决他家那个小儿子的问题。”曹凤岐回忆了一下凌晨时与徐参的谈话,“听说这次闹得挺凶的,他那个小儿子一直找不见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曹昊天闻言轻笑:“这爷俩真是找成对儿了。” “哦,再就是徐参,他召开最高理事会议是冲着李广成他儿子去的。” “李广成的儿子?”老人闻言眉头一蹙,“我这些年与塞洛斯和耶格尔俱乐部走的比较近,对国内的事情反倒没什么在意。李广成……我记得是你们武行的人吧,还挺年轻的。他儿子不也就二十来岁?召开最高理事会议就冲一个小孩子,徐参这是唱的哪一出?” 闻言,曹龙心将书签夹进书中,起身走了过来:“我知道那个小朋友,李游书是吧。” 曹凤岐冲妹妹点头:“你也知道啊?” “只要是练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小子的。你别看我本事不如你,情报方面我可是比那个狗屁定戢会要灵通得多。”曹龙心说着坐到哥哥身边,向曹昊天说道,“他是蒋雨生的徒孙,也是唐昌荣家老二的拜把子兄弟。最重要的,他是韩授的侄子。” “哦……”曹昊天点点头,“我记得韩授好像跟李广成是弟兄,这么看来是没想差。” “这些年他干的事情都在这里了,您瞅瞅吧。”曹龙心将一个手机文件汇总面对面传输给了曹昊天,曹昊天便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来戴上,颇有些费力地端详起手机屏幕里的信息。 看了一会儿,曹昊天摘下老花镜笑道:“哼哼,有点东西。竟然还身负受耶格尔俱乐部公证的一亿三千万赏金。看他的杀人名单里,还有几个是耶格尔俱乐部的会员。我说怎么近几年有些人一直没露面,合着是死在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孩子手里,丢人。” “最近俱乐部生意怎么样?” “很好,日韩那边的悬赏多起来,亚洲东部的这几个俱乐部生意都不错,”回答了哥哥的问题,曹龙心进而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无铭和塞洛斯消停了这么些年,又要有大动作。所以那些赏金猎人才‘春江水暖鸭先知’了。” 曹昊天喝口茶,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现下最麻烦的事情不在定戢会那边。说到底,那不过是个给塞洛斯提供方便的小小组织,何况我如今已经是半隐退,对于他们那些人的小打小闹也不放在心上——现下最麻烦的事情是明天prdc会议长邢国谭跟无铭军工公司代表的会面。最近无铭对于prdc的态度不怎么好,估计这次会面会是个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曹凤岐和曹龙心闻言纷纷点头。 “虽然咱们在prdc的势力范围内,但他们势必不敢动咱们耶格尔俱乐部。明天,那两名无铭的会员如果真的来俱乐部寻求庇护,一定不要吝啬。”曹昊天说着便站了起来,在儿女随同下摸着自己花白头发向办公室门口走去,“耶格尔俱乐部凭什么成为全球公认最权威赏金猎人服务组织,靠的就是企业信誉和企业形象,咱们既然是东海岸的总代理,不光要办出自己的风格,更不能丢了原本的真髓。” “是。”目送父亲离开办公室,曹凤岐、曹龙心兄妹二人都松了口气。 “跟咱爸一起共事,真是不轻松。”发出这样的感叹后,曹龙心回到了自己半卧的小榻上,继续看书。 而曹凤岐则笑着,去接盘了父亲才喝了两泡的红茶:“哟,还有鲜花饼呢。咱爸不是高血糖么,怎么敢给他吃这个?” “他自己要吃,吃那么小半个不打紧。”曹龙心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坐起身远远地冲曹凤岐说道,“我今天上午的时候遇见塞洛斯科技的人了。” “塞洛斯科技?”虽然全球各大政权组织、军事企业和组织里不乏同时身为耶格尔俱乐部会员的人,但塞洛斯科技在三年前发生在江城的“秘密行动队大歼灭”事件后还敢出现在prdc的势力范围里,这令曹凤岐多少有些没有想到。 曹龙心撇嘴:“我觉得,八成跟明天prdc会面无铭有很大联系。” “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吧。”曹凤岐耸耸肩,随即往后一仰倒在沙发靠垫上。 “明天倒是得早起准备准备,布置一下山庄的防御措施来应对prdc胡搅蛮缠了。” …… “大哥,真就让他去那个龙潭虎穴啊?”风云集团的企业总部大厦,坐在办公室里的韩授正一边吃雪糕一边向李广成问道。 李广成手里拿着个甜筒,脸拉得像个驴子一样:“那能怎么办,他都已经能胜我半招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拦他呢。” “说的也是……” 林回雪倒是挺高兴的,在旁边耀武扬威,好像赢过李广成的并不是李游书而是她本人似的:“哼,某些人啊真是老了,连自己儿子都打不过。” “你不跟他碰碰试试,现在的他,你三十招都够呛能接下来,”李广成说着舔了口冰激凌,“不过这小子打小就厉害,现在练得是更厉害了。势大力沉不说,速度快、角度刁、出手狠,一点儿不犹豫。” 韩授闻言笑起来:“游书本来悟性就不差,何况这些年练功比武一直没落下,自然是进步神速了。” “算了算了,让他去吧。”于是李广成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儿大不由娘,说的真是一点不错。” “也不由爹!”林回雪提醒道。 而此时李游书在哪里呢,他已经把酒店住所转移到了东兑区风云集团旗下的一家五星级的酒店里,这时间正跟皇甫瑞卿一起在贵宾厅吃晚饭。 “哎呀有个富翁叔叔就是好啊,走到哪里都不缺地方住、不缺饭吃。”皇甫瑞卿饭量很小,这时间已经吃饱了,在看李游书狼吞虎咽。 毕竟是跟李广成打了一架,惊天动地、改换天象的招式不是没有代价的。虽然靠摩诃萨埵法恢复了伤势,但李游书仍然消耗巨大,这时间正如同恶鬼般地对付着一块t骨牛排,几乎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其实他们……是……照顾我……”咀嚼着嘴里的肉,李游书嗫嚅着说道,“其实……我当年上高中的寒暑假,还有这些年的寒暑假,都是……都是自己去深山里静修练功的。” 皇甫瑞卿闻言点头:“难怪你功夫这么好,别说是喝咖啡了,别人喝啤酒撸串、泡妞看电影、搓澡蒸桑拿的功夫,全都让你用到练功上去了。” 顿了一下,皇甫又问道:“明天几点动身啊?” “早些办完事情早些回来,就……十点出发,十一点到,怎么样?” “赶着饭点儿去打架,你损不损啊。” “那就九点出发,十点到。” “成,这还差不多。” 定好了时间,李游书更加放肆地吃起来,皇甫瑞卿则一只手托着脸,透过墨镜和龙鳞功的视野看着对面的李游书,开口道:“只能看清你的内气,可你本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你摸一摸,应该可以摸出来。”李游书随口应道。 皇甫闻言一笑,轻轻点头并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等把事情解决了,有机会我试一试。” 第五五六章 进击,进击! 六月三十一日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整个prdc的基地都陷入到一股略显浮躁的奔忙之中。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地,仿佛赶在时间截止前的最后一秒做到所能的尽善尽美,不要让任何程序、任何步骤、任何细节显露纤毫的瑕疵。 在这样的忙乱之下,一个身材健壮、相貌刚毅的中年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现下的情况,嘴里叼着的香烟上下摆动,有一种眼瞅着就要掉下去、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掉下去的提心吊胆。 “龙组长,不知道基地里禁止吸烟吗?”一个声音从侧面而来,并十分放肆地伸手将男人嘴里香烟给揪了下来。 男人是prdc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组长龙敖,也就是当年江城一役中大杀四方的白狐、星辰二人的顶头上司。而那个揪掉他香烟的姑娘则是prdc科技研发局局长殷子懿的女儿,神秘勘探局的副局长殷茜。 被来了个“釜底抽薪”,龙敖不急不恼地笑道:“整个prdc里也就你敢这么随便来拿我的烟。” “我这是正义之举,你瞅瞅你瞅瞅”,殷茜指向一个“禁止吸烟”的标识,“明文规定禁止吸烟,你还顶风作案。你以为这里是你的k区特战组专属基地里啊?” “好好好,不抽了。”龙敖跟对待女儿似的笑着点头,实际上他的岁数给她当爹也并非不可,“今天可是无铭的人来谈判,你不在自己办公室呆着,来凑什么热闹?” 殷茜冲龙敖哼了一声:“我作为科研人员可是难得一见无铭的人,得当珍稀动物对待。何况我听说这次是六芒近卫其中两个代表叶审来参加会谈,我身为神秘勘探局的副局长对他们的异能也特别感兴趣,这波啊,是办公~!” “是带薪摸鱼吧。”殷茜话音刚落,走廊那头便传来男人极富磁性的柔和声音。殷茜扭头看去,发现来人银白发色,显然是特战组的牌面人物白狐。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龙敖在旁解释道:“因为这次无铭的来客非比寻常,虽然邢国谭会议长因为叶审不出面所以也不会出面,但副议长的安全也是要全力保证的。” 殷茜看了白狐一眼:“我觉得如果白狐不来的话,副议长的安全才更好保障一些。” 七点五十五分,prdc的副议长郭仁杰来到宽敞的谈判会场,会议安全保障组组长韩裘、特别战斗力行动组头号战力星辰分列郭仁杰左右,特战组的战斗员白狐、会议安全保障组下辖十个分队的队长则于会议室外密切关注着情况,做好随时出手增援的准备。 “郭仁杰这下可是露脸了嗯?”殷茜通过监控画面看着副议长郭仁杰在会议室内端坐的模样,冲龙敖笑道。 龙敖轻轻摇头:“郭仁杰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我觉得他一点不喜欢做这种事。要不是这次叶审不来,会议长肯定会亲自出马的。” “黑骑在整个无铭里也是仅次于统领叶审的人物,让郭仁杰来很合适。”当两人闲聊的时候,又一人的声音**来,令得他们回头看去—— “哟,连你都来了。”龙敖冲那人一笑,“是不是秘密执行组的人已经把会议室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了?” 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不苟言笑地点头:“但凡无铭的人敢发难,让他们有来无回!” 八点整,一扇漆黑的时空圆环张开在prdc基地a区正门前,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之中,两名身穿正装的男人迈步走出,向prdc基地的大门走去。早已等候多时的礼仪队整齐肃穆而无言,为首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男人走上前去向两个年轻人点头致意::“两位,我是prdc信息资源部部长宋诚,专门在此迎接两位。黑骑先生,诡焰先生,久仰。”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黑骑上前跟宋诚握手:“你好。” “副议长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二位,请随我来吧。”宋诚向内相让,不卑不亢地说道。 听见“副议长”三个字,诡焰眉头微蹙,而黑骑则已经猜到因为是自己前来,所以prdc也只派了区区一个副职来跟自己会面。可以理解。 于是黑骑抬头张望了下这高耸而连片的超大规模建筑群,仿佛眼前这摩天高楼已经化作了刀山火海、鸿门虎口,迎面扑来一股肃杀气息。 然而黑骑却转而一笑,回头跟身边搭档诡焰道:“走,观光。” 诡焰闻言也是轻笑,随同黑骑一起向着偌大的prdc基地走去。 …… 上午九点,猎户人山庄。 安保队一队队长黄志明在大门入口处矗立,闲暇地观望着远山翠影,嘴里吹着宛转悠扬的口哨。 作为“把守山门”的一队,一旦发生危险将是首当其冲的所在,但黄志明没有风声鹤唳的紧张感,手下的安保人员虽然各个荷枪实弹、装备规模远超普通保安,但也都因为天气炎热而龟缩在岗哨的房间里,三五成群地打牌聊天。 也许就是因为此处是耶格尔俱乐部,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前来寻衅滋事。 “队长,太阳出来,外面渐渐变热了,进来避暑吧。”一个安保队员拉开窗户向黄志明喊道。 男人闻言回头骂道:“蠢货,咱们山庄对外不就宣传是‘避暑胜地’吗,如果连自己的员工都躲在空调房里不出来,那这样的宣传还有什么证明力。” “可是确实很热啊……” 另一名队员调侃:“队长是时刻保持着职业精神,生怕咱们山庄遭到袭击啊。” 又一个胖子随声附和:“嘎嘎嘎,对外是普通的旅游景点;对内则代表全球最大的赏金猎人服务机构,什么人敢随便来袭击耶格尔俱乐部呢,不可能的。” “就是就是,何况后面还有另外九队的援助,咱们就算直接投降都没所谓的吧?” 黄志明闻言一怒:“说什么混账话,如果真的有人敢来作死,让他连山门都进不来!” 此言一出,远处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引擎轰鸣。黄志明闻声回望,却见远远的,一个男人身影正戴着头盔,将自己摩托车踩得轰轰作响。 黄志明眉头微蹙,口中喃喃:“那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影拧动车把,摩托车发出一声怒吼,向着山庄的第一道大门轰鸣而来。 显然,来者不善。 一阵紧张与兴奋同时涌上了黄志明的胸口:上任五年了,这样的袭击还是头一次! 于是男人拔枪在手,瞄准了迎面而来的那辆摩托,并高声道:“这位客人,请下车接受检查!” 对方并不答话,也不减速,向着这边直直地冲了过来。 于是黄志明又喊一声:“请立刻停车,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听见了队长的声音,不少安保队员已经纷纷动身,端枪走出了屋子。 面对开枪的威胁,驾驶摩托的男子终于有了行动。只见他一手扶把,一手去解开头盔搭扣,而后将那深黑色的头盔给摘了下来。 黄志明看的清楚,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穿衬衫长裤、扎着辫子,长相柔和而不失英气,此时正杀气腾腾地凝视着自己,以一骑当千的势头向这边闯过来。 毫不犹豫地,黄志明扣动了扳—— 没能扣动扳机,因为那年轻人在摘下头盔的刹那便扬手而出,将那头盔作流星锤般投掷而来,在黄志明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便扑面砸断了他的鼻梁、打下了他的三颗门齿、打得他头皮血流、脑颅震颤,根本没有开枪的机会。 “队长——!!!”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黄志明直挺挺倒下去,李游书则抬起车头飞跃栅栏,驾驶摩托一路绝尘而去。皇甫瑞卿在后紧紧抱住他腰,发出一声畅快的欢呼。 “哟吼!你很帅诶!!” 李游书凝视前路,脸上杀意盎然。 耶格尔俱乐部的地下酒吧里,曹凤岐正坐在吧台前向调酒师询问:“梅森特斯已经走了?” 调酒师摇头:“不清楚,不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他。一般他会在八点半的时候来要一杯餐后的金汤力。” “嗯。”曹凤岐点点头,心里想着也许那个塞洛斯的暗杀怪物已经办事儿去了。不由得更加确信了妹妹的猜测,他的行动确实跟prdc与无铭的会面有关。 “少爷要喝点什么?”调酒师问道。 曹凤岐摇了摇头:“等晚上再说吧,今天说不定要有个大活计,要是喝得上头了恐怕要耽误事情。” 话刚说完,手机震动起来。曹凤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打来的竟是安保队二队的队长陈文。 接通电话,曹凤岐问道:“这么了?”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压抑深沉、和着血沫在喉中翻涌的水音:“少爷……有人……闯山庄……” “什么?”曹凤岐眉头一皱,“你没拦下来?” “打不过……黄志明已经……栽了!” “来的是谁?”看见四下已经稀稀落落有了客人,曹凤岐压低声音问道。 “不认识……是个年轻人,跟您一样……练、练……” 话没说完,“啪嗒”一声,陈文似乎昏死过去,手机脱手掉在了地上。 “草。”挂掉了电话,曹凤岐从位子上起身道,“他妈的难不成是定戢会的找茬?没理由啊。”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缓缓打开,曹龙心步履稳健向这边走来,低声道:“山庄受到袭击了。” “我刚收到消息,陈文打来的。” “我这边是孙崇喜打来的,那小子过了一队和二队,已经跟三队打起来了。” 孙崇喜就是三队队长。 “你知道是谁么?”曹凤岐向妹妹问道。 曹龙心将手机朝向兄长,显示出屏幕中的监控。画面中,一男一女成双进击,眼瞅着便将为首一个手持步枪的矫健男人给踹翻在地。 在三队队长孙崇喜的败落中,曹凤岐压低声音骂了起来。 “他妈的李游书就罢了,怎么还有皇甫瑞卿!” 第五五七章 长驱直入,一往无前 “哼,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昨天晚上刚提了几嘴,这小王八蛋竟然就打过来了。”看着监控里已经拿下了三队队长孙崇喜的李游书身影,曹凤岐将手机还给妹妹低声道。 曹龙心点头并暗暗自问:“咱们耶格尔俱乐部与这小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要来咱们地盘上撒野呢……” “这种事情自然是得先把他拿下才能问清楚。”曹凤岐说着看向调酒师,调酒师心领神会点头,抬手做了个请曹凤岐进入吧台的手势。 曹龙心四下张望,发现酒吧里此时只有不到十个客人。有来自大洋洲的杀手姐妹,有在中东沙漠行走的枪手,也有日本那边的剑客。毕竟是早上,来喝酒的人不算多。 见曹龙心端详客人,曹凤岐伸手去揪住她衣袖:“干什么,你难不成想让客人帮忙?太失礼了。” “事儿多顶不过钱多,李游书有巨额赏金在身上,由不得他们不动心。我功夫不如你,你先去整顿剩余队伍拦住李游书,能把他当场击杀最好。” “那这边就交给你,我先去拦住他。”说话间,曹凤岐撑住桌面跳过吧台,跟随调酒师走进了存放酒水餐食的后厨位置。 见哥哥离开,曹龙心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用山庄通讯网络覆盖下的总控制器向所有在耶格尔俱乐部入住的赏金猎人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 “目标提示:塞洛斯科技悬赏,赏金一亿三千万,李游书。出现地点:耶格尔俱乐部亚洲东海岸恒玉总部,猎户人山庄。” 曹凤岐跟随调酒师走进后厨,调酒师按动手上遥控器开关打开暗门,藏匿于后厨更后的暗室灯光通明,各色武器悬挂三面墙壁。 “对方是跟少爷您一样的习武之人,不乏以横练护身的可能,pfeifer zeliska手枪虽然威力大但并不方便携带,所以我推荐您使用格鲁公司super redhawk,0.480英寸口径,六发装填,采用短枪管设计,方便携带,只是发射时火花会比较大,想必您不会介意。” 调酒师说着将一把大威力左轮手枪放到了铺有细绒布的桌面上,继续说着。 “鉴于少爷的格斗术偏向于近身作战,而长刃兵器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并面临夺刀的风险,我认为karambit(爪 刀)比较适合您的作战。俱乐部最近有新进的一批无铭军工造,采用的是前不久白鸦科技公司于格陵兰岛地下挖掘出的稀有金属,通过加密技术进行锻造加工,也许会让您眼前一亮。” 曹凤岐没有多想地点头:“你推荐的东西从来不会错,就这样吧,你再介绍下去估计第五队的人都要被打光了。” “五队队长斯诺克是身负异能的人士,想必不会像前三队一样轻松败落。”调酒师说着已经熟练得将手枪以及刀具卡入战术腰带,“临行前请容我再确认一下,您还需要什么别的武器么?” “可以的话,再给我一把能弹飞刀刃的匕首。” “这样的武器并不好找,但我应该能够提供给您,只是款式稍显老旧,希望您不要介意。” …… “呃啊!为什么这火焰熄灭不了!!!” 山庄通往旅客住宿区的曲折道路上,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卫正慌乱地围成个圈子,将李游书、皇甫瑞卿和一个身燃烈火、满地打滚的男人围在其中。不远处,李游书的摩托车歪倒在地熊熊燃烧,看起来应该是被拦截的枪手打爆了油箱所以自燃。 “队长!队长!”队员们呼喊着那个被点燃的男人,但没有人敢上前,他们只是端着枪将三人身影给包围起来,仅此而已。 男人名为斯诺克,耶格尔俱乐部护卫队五队的队长,拥有将水汽化为冰晶的能力。当他在暗处一枪打坏了李游书的摩托、以为可以一拥而上将其擒获之时,皇甫瑞卿却先李游书一步出手,挥手洒下青蓝色熊熊烈焰将斯诺克身影给吞没。 一开始遇见火焰,斯诺克心里是胸有成竹的。毕竟这是山庄,绿植丰富、水汽充足,是他异能天然发挥优势的场所。但在发觉自己调用水汽降温的手段并不能将火焰扑灭、且方圆数百米内的水汽都似乎因为这女人的青色火焰给灼得近乎消失后,斯诺克陷入了慌乱,并开始因为烈焰缠身的剧痛而发出哀嚎。 李游书并不为斯诺克的惨状而感到怎样痛心,那辆摩托是租的,这下不光押金要留给人家,还得另外赔付摩托车报废的损失,死贵。 所以这男人被皇甫瑞卿给点燃,活该。 不过有些话该问还是要问的,李游书放开嗓子,厉声道:“曹昊天在哪里!”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骇:这人敢闯入山庄、重伤五个队的队长不说,还敢直呼董事长曹昊天名讳,在他们这些员工看来简直是求死作死、倒反天罡。 “不许说!你们谁都不许——” “砰!”斯诺克挣扎之下向手下发出命令,然而话不等说完便被皇甫瑞卿上前一脚踩住脑袋往地面狠狠一踏,昏厥了过去。徒留下身体在熊熊青焰之下逐渐崩解碳化,死于非命。 皇甫瑞卿对于杀人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医者能将救人也能杀人,病人全麻了推上手术台,开膛破肚、裂颅敲骨,生死全在主刀的手里。活的,死的,在皇甫瑞卿眼里不过都是些骨和肉,区别不大。 见对方竟然如此若无其事地就杀了他们队长,那些守护山庄的队员一时惊惶,纷纷向后退却,将包围圈变得稀疏松散起来。而李游书则在众人张皇的神色中凝视着,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观众”,纵身而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咦!!”旁边一名队员见状连忙端墙瞄准李游书。扣动扳机之速却不及他挥舞手刀的斩击速度,被李游书挥手一招龙雀刀法给将手中步枪削成两段,前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游书一手掐着那名“幸运观众”,冲旁边已经被吓破胆的男人投去一个阴冷恐怖的目光,沉声道:“怎么,你也想试试?” 话音一落,众人发声喊作鸟兽散,而那名被李游书斩断手中步枪的男人却被他一招“掌中乾坤”强行扯引飞来,同样掐住了脖子。 李游书习练画龙指,指尖劲力十足,只是稍微用力就给两人脖子上掐得红肿青紫、流出血来:“说,曹昊天在哪里。” “不、不知道!” 这个答案不能让李游书满意,他便更加用力,让那两人不光要遭受切肤之痛,还要体会窒息的苦难。 于是左手边的人便遭不住了:“董事长、董事长现在应该在——” 话刚出口又被爆燃声音给掩盖了下去。青蓝烈焰自半空中炸裂,一柄飞斧在烈焰中化作熔融铁水洒在地上。李游书侧目观瞧,发现远处有五六人影站立,身后则是数以百计、身穿制服的山庄安保部队陆续而来。 方才那一下,应该是其中一人想要偷袭李游书被皇甫瑞卿发现,所以出手阻止了下来。 “嘁”了一声,李游书手举两人并没有放下,冷冰冰地看向那边。 皇甫瑞卿扶了扶墨镜,走到李游书身边低声道:“哦吼,他们好像来大阵仗了。” “刚才多谢你了。” “客气啥,待会儿咱们还得好好配合呢。” 那六人中,为首一个内穿白色衬衣,外穿黑色作战背心的男人开口向李游书说道:“那不过都是些最底层的安保人员,犯不上跟他们怄气吧,李公子。” 李游书闻言,知道对方是来了能管事的人,便松手将那两名保安给丢在了地上。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李游书身边。 而听见那人的声音,皇甫瑞卿却为之一愣:“嗯?这是曹凤岐的声音。” “曹凤岐……他是曹昊天的儿子?”李游书端详对面的男人,心里暗暗想到,“那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想到这儿,李游书冲那边高声问道:“怎么称呼?” “猎户人山庄总经理,定戢会高级理事,曹凤岐。”曹凤岐说着便发现了皇甫瑞卿的身影,高声道,“皇甫,你来我这边找事,活够了吗!” 皇甫瑞卿冲曹凤岐吐了下舌头,缩到了李游书身后。 “我找你们董事长曹昊天!”李游书说着向前迈步,主动拉近了与那数百人阵仗的距离。 见状,曹凤岐身后那五名队长纷纷做出了警惕的姿态,其中一人看见远处斯诺克燃烧的尸体低声道:“这俩人能把斯诺克杀死,可见不是善茬,咱们得小心。” 而曹凤岐则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别急着动手,回答了李游书:“素昧平生、泾渭分明,你找我们董事长做什么?” “私事。”李游书回答得相当干脆。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知道,”李游书点头,“耶格尔俱乐部,全球赏金猎人的服务酒店。” “没错,一切经过了耶格尔总部公证的悬赏令都将在此得到公布,你应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曹凤岐说着便将两柄爪刀于指尖旋转,握在了手中,“既然不肯说自己的来意,那我们只能判定你是来找死的。如果你再不滚蛋,不光是我们这近一千人的护卫队,后面还有觊觎你人头的赏金猎人招呼你。” 面对这样的威胁,李游书冷笑一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今天我敢两人一车闯山庄,就没想着被你们吓回去。” 曹凤岐闻言沉沉点头:“嗯……那看来今天你这一亿三千五百万的聪明脑袋,恐怕真要落在我手里了。” 第五五八章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曹龙心小姐,这个猎物真的在山庄里么?”在曹龙心发布信息后的几分钟里,陆续地有人来找她确认信息的真实性。 这时间来找她的是个美利坚人,名叫威廉·盖尔,特种部队退伍又受到国家招募为政府执行暗杀任务,同时也在休假期间做些赏金猎人的副业。这次来到东亚地区纯粹是度假,却没想到竟然遇见了赏金如此高的大猎物。 曹龙心冲那高大健硕的男人点头:“是的,我可以保证信息的真实性。如果您不相信大可以出门看看,家兄曹凤岐已经在与猎物周旋,估计硝烟能很容易从这边看到。” “既然这样,请为我取出这件存货。”男人说着将手机里一个二维码展示给曹龙心。曹龙心随即点头,招呼一名工作人员去库房提货。 在等待的时间里,男人冲曹龙心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耶格尔俱乐部亚洲东海岸总部会遭到袭击,这下曹先生脸上恐怕要不好看了。” 曹龙心冲吧台要了杯酒水送给威廉,不卑不亢回答道:“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之所以将信息公布给客人也只是考虑到赏金的高额以及顾客的知情权,这也是我们在慎重考量后做出的决定。”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缓缓打开,一帮人簇拥曹昊天走进了酒吧,其中有赏金猎人、有山庄的工作人员,大家现在只关心两件事——那个悬赏一亿三千万的猎物为何会出现在耶格尔俱乐部的势力范围,以及他的到来会不会影响到俱乐部的正常运营。 曹昊天看见了女儿,便拄着拐杖走过去并冲站在旁边的威廉·盖尔点头致意。 “事情办的不错,那小子短短半小时不到就冲破了山门,拿下了黄志明、陈文、孙崇喜、刘敏恒和斯诺克五个队长,可见来者不善。让赏金猎人分担一下咱们的压力也是好的。” 曹龙心点头,随后代表父亲向那些围拢过来的人表示对于李游书的袭击原因并不明确,但已经派遣了所有战力对其进行压制。并保证山庄内耶格尔俱乐部相关的设施和服务绝不会停止运营。 于是众人一时散去,闻风而动的赏金猎人们也离开了酒吧。剩下调酒师一人在吧台后稳重地擦拭杯具,曹昊天和曹龙心父女两个相对而坐。 “李游书他……来这里是为什么呢?”沉默过后,曹昊天开口自言自语。 曹龙心摇头:“谁知道,没准儿就是纯找麻烦,讨人嫌的。” 曹昊天摸着下巴,眉头拧成一团:“没道理,虽说是年轻冲动,但看他先前的经历并非是那种无事生非的性格,所杀所伤必有恩仇。只怕来者不善。” “管不了那些个了,您在这儿等着他被乱刀砍死的好消息就行了,我去看看。”曹龙心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去,曹昊天回头张望女儿离去的背影,又回想李游书其人面貌,越发地将信将疑起来。 “难不成……是她?” …… “嘿嘿,好玩吧?” “好玩个屁啊,被逼的上树好玩?”李游书压低声音对身边皇甫瑞卿说着,感觉她在自己身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来,连柔软胸部都被一清二楚地感知不由得心神大乱,拧动身子抱怨,“姑奶奶,你胸可真碍事!” 此时两人正蜷在一棵树的树冠上。因为李游书意识到对方有接近一千人、而自己这边只有自己和皇甫两个人,一旦被围那将面临跟钟城贫困者联盟在盛博娱乐竞技场被围杀同样的下场。于是他拉着皇甫瑞卿卖个破绽,一路边走便战溜进了山庄内的鹏山国家森林公园之中,并在对方零散地进入林地后跳上树冠寻找机会,这才在逼仄环境下跟皇甫瑞卿产生如此肌肤之亲。 “它就是这么长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皇甫瑞卿趴在李游书身上一边说一边用龙鳞功感知着树下的情况,轻拍李游书肩膀道,“找到一个,搞他!” 李游书点头,纵身一跃从树梢跳下,当头一掌劈在那人肩膀上,登时将对方打了个锁骨碎裂。那人刚要叫,李游书捂住他嘴巴冲着后脑就是一肘,顺利将其放挺在地。 “真他娘的不禁打。”一边说一边将那人手里的步枪捡起来,李游书上下比量着,最后还是将枪给丢在了一边,从那人战术腰带里掏出了一柄匕首。 皇甫瑞卿也从树上跳下来,伸手指向东南方向:“那边还有一个。” “嗯。”李游书随声迎合,将手中匕首调转个头,手指捏住刀尖奋力甩出,破风声过后匕首出无虚发,正中远处目标胸口。那人哀嚎一声,剧痛之下身体自然绷紧,向后躺倒的同时冲着天空打了一梭子子弹,砰砰砰的枪声立马吸引了在森林中找寻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身影的山庄人员。 “那边,是刘军荣的方向!”曹凤岐身边一名队长指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那片区域由七队队长刘军荣进行搜索。 “走!”冲身边六队和九队队长下达命令,曹凤岐率先动身向那边赶奔过去。并拿起对讲机向手下喊话,“八队十队听我命令,往七队方向进行包围,马上!” 三秒过后,对讲机里传来沙哑的回话: “八队收到。” “十队收到。” 另一边,李游书将自己一记劈掌打晕之人的证件掏了出来,嘀咕道:“原来是个队长啊,队长还这么弱,菜的抠脚。” 皇甫瑞卿走到李游书身边笑道:“是你太厉害了,这些人也就是普通体格,学过些格斗技巧。你以为习武之人就那么好雇、那么好招募?是你入了‘鲍鱼之肆’,打交道的全是习武之人,所以误以为是个人就有两下子啦!” 说话间功夫,皇甫忽然变了脸色,抬头感受着龙鳞功大范围拓展后反馈的信息,而李游书与此同时也以无妄诀扫描这片林地,察觉到了异样。 “刚才的枪声被他们听见,他们似乎开始往这边包围过来了。”察觉到包围圈逐渐收紧的皇甫瑞卿向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点头:“确实如此。而且包围圈还不止一圈,即便我们杀出重围,恐怕也要再面临第二圈、第三圈的攻势,而且到时候第一圈从后方包抄,咱们被搞个腹背受敌恐怕就麻烦了。对方终究是占据人数大优势,咱们得耍些手段。” 皇甫闻言将脸朝向李游书:“什么手段?” “嘻嘻,”李游书鬼鬼一笑,“咱们给他来个刺激的!” 曹凤岐带领着手下人向李游书所在的方向进发,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是不是应该先以话术与他进行协商,迫使他自行离去或束手就擒。不过看他这个势头,肯定不是说投降就投降的。 “听着,待会儿如果他执意进攻,就用防弹盾构成包围圈限缩他的行动范围,我会尽可能地一枪打爆他的脑袋。如果进入到白刃战,你们就不要再尝试靠近,从外围开枪限制他的行动就足够了,听见没有?” “是!”身边两名队长和对讲机那头的两名队长领命回应。 就在这时,一声极为尖锐而悠长的“咻”声忽然从前方传来,曹凤岐以为李游书暗放冷箭,连忙压低身姿保持警惕,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箭矢飞来,这才意识到那声音指向的终端似乎并非自己,而是天上。 抬头望去,曹凤岐目瞪口呆——一青一红两道火焰向着天空飞升而去,并在达到空中受力平衡的瞬间“砰”一声绽放开来,好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数以百计的青色和赤色火焰如落雨般纷纷坠入森林,不消三个呼吸的功夫,滚滚浓烟和喑哑火光便接二连三地升起在森林之中。 “少爷,他们!!” “他妈的……”听见远处越来越多的队员开始发出“着火了”“救火”的呼喊,曹凤岐咬牙切齿,不由得被李游书的缺德办法给惹得气满胸膛——整个鹏山山区八百公顷的林地,又正值夏季高温时节,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酿成山林火灾惨案。 “这小子祸害人还真是有一手啊!”曹凤岐说着拿起对讲机吼道,“先别管那个李游书了,救火要紧,给我救火!!” 话音刚落,三四发火炎流星向着曹凤岐坠落而来。曹凤岐凝视天上来火,双手凝练内气一记推掌挥出,轰鸣掌风霎时间将那群火吹灭,只剩零星火团坠落下来,被曹凤岐攥入手中狠狠捏散化作缕缕青烟。 “你们给我好好救火,要是火灭不了,到时候我把你们的头也割下来扔进火里。”下达这样的警告后,曹凤岐转身下山,向着v号贵宾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五五九章 舍命陪君子 “李游书,你知不知道刚刚咱们俩可能已经犯罪了?” 飞奔的身影于林间闪烁,皇甫瑞卿随李游书一同下山,周遭四处都是大呼火起的山庄安保队员,此刻他们正全力应对着赤红与青蓝的火焰,没有在慌乱中发现李游书和皇甫云过天空、了无痕迹的身影。 “知道,放火罪嘛,危害公共安全。虽然这片林地是经国家承认为曹昊天所有,但名义上还是国家所有,所以咱们等于是放火烧毁了国家财产,而且还是这么一大片国家公园,被抓到就算不吃枪子儿也要坐牢坐到死。”李游书神情淡然,向山下奔走之时还微微显露笑容,“好在咱们俩都能控制火焰,让它们不接触林木而只是附着在林木之上燃烧内气,所以实际上咱们烧的是自己的所有物,并不是国家的东西。” 皇甫瑞卿似乎听见了他的微笑腔调,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一心只想着报仇,看来你很懂啊。” “当然了,历朝历代常常禁武,不就是因为侠者以武犯禁,挑战国家公权力威严吗。所以习武之人更得知法懂法,不能违法犯法。”李游书说着撑手越过一棵横向歪脖树,“杀人伤人之前,先确定自己怎样不会坐牢更重要些。” “那也没见你少杀少伤。”皇甫瑞卿一笑,目盲的缺陷却在蓊郁林间暴露出来,被一根突出地表的树根绊到脚尖,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李游书眼疾手快,踏罡风身法爆射而出一把将皇甫横抱在怀:“你眼睛不便,还是我抱你下去吧。” 皇甫瑞卿难为情地嘟起嘴来:“没办法嘛,树的内气可不如人的浓郁,所以细枝末节不那么好分辨。麻烦你啦。” 将迎面出现在视野中的三五个安保人员一人一腿踹翻在地,李游书马不停蹄向山下飞奔,踢拳和跆拳技术在方才的几招里完美展现:“这有什么,要不是你跟着我,我一个人可放不出足以牵制他们全员的山火。话说那是你的呼吸法么,为什么火焰是青蓝色的?” “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道有五术,山医命相卜。我们医门向前追溯,跟炼丹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呼吸法‘纯青’说白了就是丹火,所谓‘炉火纯青’的意思你应该也理解吧——纯青色火焰是丹药炼成的象征,我的呼吸法简而言之就是‘完美的火焰’。” 李游书闻言点头。在怀抱皇甫瑞卿的时候,他确实感觉到她体内有着极为燥热的心火之气,先前与她交手时也有体会,那是比文彬的毕方鸣心火更加炽烈、更加狂躁的火焰,也比文彬更少一分从容和柔和。 想必这也是性格所致。 “你见过文彬的吧?为什么你的丹火是青色的,而他的太乙丹火却是金色的?” “文彬炼的是内丹,他的心火是内丹火;我的‘纯青’是用来炼药炼丹的炉火,是外丹火,不是一回事儿。”皇甫瑞卿感受着耳边呼呼风声以及李游书腾挪跳跃中发出的身体震颤,心中略感快意的同时回答着他的问题。 似乎距离山脚越来越近,李游书换“鹤影”垫步跳上半空,凌空踏步而行向山下张望:“嗯,看来他们现在都忙着去救咱们放的火,已经没几个人还在山下了。” “我的纯青丹火是绝对不会熄灭的火焰,除非我自觉收回或是点燃火焰的内气耗尽,否则那些沾在树上的火可够他们扑一阵的了。”皇甫瑞卿笑嘻嘻冲李游书说道,“不得不说你这个办法可真好用,调虎离山嗯?” “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与其作无意义的争斗,不如省些力气往前走。” 李游书说完,无妄诀和龙鳞功同时察觉到了林中空气的剧烈震颤。霎时间,十几道弧形斩击划破空气切裂树丛,接二连三向着半空中李游书的方向袭来。 “哇哦,有点东西。”李游书见状鞭腿横扫,以肺金领肾水之气甩出一道阴寒肃杀的风刃与对方的攻击相撞一处,并在飓风与冷雾炸裂弥漫的同时加速向山下冲去。 “刚刚那个肯定是曹凤岐,能挥刃成风的除了他也没几个了。”在成功落地后,皇甫瑞卿向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点头:“走吧,没必要跟他计较。咱们边战边走,只要闹得动静够大,我不信曹昊天不出来。” “好。” 两人纵身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曹凤岐此时方才急匆匆从山麓中窜出,有些狼狈地将沾在身上的树叶和灰土抖落在地,恶狠狠地寻找着视野中任何可疑的痕迹:“踏空而行……难道除了噬嗑令那小子还会别的呼吸法?” 寻不见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踪迹,曹凤岐轻闭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内敛神莹外放而出,将其双目照得一片清明澄澈。在他的视野中,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的内气痕迹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了眼中。 “竟然还敢往里面跑,要是碰上赏金猎人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冷笑一声,曹凤岐纵身而去,沿着眼中的内气痕迹追踪了过去。 …… “李游书,有件事我还是很担心的。”跟随李游书前进的途中,皇甫瑞卿向他提醒道。 李游书挥拳而出,阴手百步捶相隔几十米远的拳劲经他所复刻的陈玉鹏呼吸法“龙抬头”变作下潜复而上扬的方向直达对手下颌,将一名正站在亭下的安保人员给打了个腾空坠地,并向皇甫问道:“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如曹凤岐所说,那些居住在山庄的赏金猎人如果也来围捕你,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哼,我还怕他们不来呢。”李游书一笑,见不远处建筑群愈发密集,不似自己刚入山门时那样绿植蓊郁,便猜想自己是到了山庄的住宿区域,想必距离曹昊天也更近了一步,“如果我在他们的地盘上杀一两个赏金猎人,我不信曹昊天不出来。” 皇甫瑞卿闻言皱眉:“可这样的话成本未免也太高了些,你不怕被他们给寻仇追杀么?” 面对皇甫的质疑,李游书却毫不在意地点头确认:“反正我已经是有一个多亿悬赏的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不差再多他个几百万几千万的。但我知道,像曹昊天这样的富商巨擘,钱对他来说已经只是个数字,树烧了可以再种、房子塌了可以再建,甚至资金链断个两三条都没什么所谓——他最看重的是信誉,是形象。他自信我的本事还达不到能伤害这些赏金猎人的水平,而且还有他儿子领着近千人的队伍拦截,向赏金猎人透露我的消息也不过是卖个人情而已。” 话音一落,李游书伸手拉住皇甫瑞卿肩膀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另只手一个“青龙探爪”,不偏不倚将飞来利箭稳当当攥在了手中。 看着在手中仍震颤不止的漆黑箭杆,李游书顺着其尾部所指方向看去,发现一个身穿黑衣、脸戴般若鬼面具的人正蹲坐别墅区的屋顶,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被李游书保护的皇甫瑞卿一愣:“为什么龙鳞功……” “因为那个‘小日子过的还不错的日本选手’用了特殊手法,”李游书说着发动了无妄诀,将裹覆于箭杆之上的灰黑色能量体给剥蚀下来,“你的龙鳞功本就对非内气手段感知略显迟钝,加上他用的是能够掩藏存在的手段,类似诡仙门的‘鬼影夜行’,能够将存在短暂地消抹而不被外界感知,所以你才没有发现。” 皇甫瑞卿“嘁”了一声:“我只是大意了而已,才不是没察觉。” 李游书背对皇甫,听闻她倔强的发言后露出微笑:“那样最好了,接下来的作战可能会很紧张,万一我一个不小心顾不上你害你受伤,那我岂不是等于违背了诺言,那可就百死莫赎了。” “切,没有你之前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别以为离了你我就什么也不是。”皇甫瑞卿说着挥手而出,纯青丹火在她挥散的短短一瞬被加工成细若发丝的飞针,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更加难以辨别并以子弹般的速度向那名屋顶的弓手飞去,“对付用弓箭的人,我也不是没有经验。” “是是是,毕竟你师妹方澜就是个好射手。” 见对方两人中的女子出手,虽然没有看到她挥舞为何物,但那戴面具的赏金猎人还是因职业习惯而察觉到了明显的危险所在,连忙后空翻跳下屋顶企图躲闪,但仍然被一根飞针射中脚踝。 那火焰飞针命中,从浓缩形态瞬间爆发,变作一团螺旋绽放的艳丽火玫瑰,将那弓手的身躯瞬间吞没了进去并伴随其坠落而不见了踪影。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发出赞叹:“你对火焰的掌控比文彬要好不止十倍二十倍的问题。” “人家真武派的功夫本就不是专精心火,只是文彬的呼吸法恰好是心火一路而已。他们真武派功夫真正厉害的是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真到了那种境界,举手投足皆是功力、俯仰之间尽显超然,只用返璞归真的最简单的内气就能退敌千里之外,哪里还需要有什么五行之分、阴阳之隔。”皇甫瑞卿耸耸肩,随即便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影如同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她与李游书百米之外的区域内,“我就不一样了,我要行医、要炼药的。所以我才会对自己的呼吸法在火焰形态上有这么多拿捏,但要论千锤百炼的真功夫,我肯定不如文彬来的扎实……人越来越多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李游书沉沉点头:“打呗,哪有那么多弯弯绕。” “分头打还是……” “你跟着我,有你,我不慌。” 皇甫瑞卿闻言一笑,将墨镜缓缓摘下丢在了地上。伴随呼吸法“纯青”全力开启,她的双眸开始如李游书垂危之际在内景所见一样,变作了盈透而绚烂的青蓝色泽。 “今天舍命陪君子了。” 第五六〇章 脊令在原 剧烈的震颤摇撼大地,站立于落地窗前端详战况的曹昊天大为惊骇,向身边一名工作人员问道:“打过来的到底几个人?” “大小姐说,只、只有两个。” “这他妈是两个人能搞出来的阵仗?!” 话音刚落,青蓝火浪翻涌而起如怒涛般压盖过去,令得数十人影尽皆后撤,三五个动作慢些的则被火焰给沾染并迅速吞没,在哀嚎中满地打滚。 “看不出来你内气储量还挺多。”李游书夸奖着皇甫瑞卿,见不远处一名高大威猛的壮汉冲杀而来,便主动纵身去与他对敌。 见李游书主动迎来,威廉·盖尔取出自己存放在耶格尔俱乐部的改装榴弹枪,瞄准李游书扣动了扳机。伴随“嗤”一声巨响和云烟缭绕,炮弹向李游书飞去。 这样的攻速对李游书来说尚且在可控范围内,借助五雷正法流窜于视神经的敏锐感官,李游书相当敏捷地侧身闪过了那发榴弹,但随即却发现了威廉·盖尔奸计得逞般的微笑。 下一秒,榴弹在没有击中目标的情况下在李游书胸前轰然炸裂,将李游书身影给完全地吞没进了滚滚浓烟与熊熊火焰之中。 听见巨响,皇甫瑞卿一愣,但随即便不再理会那边,专心出手对付起向自己攻杀而来的赏金猎人。 “这可是空爆弹,什么时候爆炸我说了算。以为躲就能躲开么,哼哼。”至于那头,以为得手的威廉·盖尔颇为欢喜,将沉重的榴弹枪扛到肩上,准备等硝烟散尽去捡出李游书能存留下的零碎骨肉,好去兑换赏金。 但远远观望而并不出手的几个赏金猎人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威廉·盖尔得手,咱们要不要去分一杯羹?” “别去,他根本没得手。” “那么近距离被榴弹给波及,估计全尸都没了,还要怎么得手?” “你也太小看这个国家的武人和赏金一亿三千万的猎物了……” 伴随那话语而出的是李游书的身影,其身如离弦之箭,冲破烟雾以常人双目难以跟踪的速度直冲到了威廉·盖尔面前。 不等出手回击,剧痛来袭令威廉仰天长啸,手中榴弹枪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低头看时,自己的右脚被李游书震脚踏碎,筋肉化为红泥,白骨爆体而出,鲜血向四面绽开变成一圈赤红的血花。 没有犹豫,李游书上步崩拳直击威廉咽喉,蕴含于拳中的透劲直达对方食道气管,加之指节突出的凤眼拳握法,令得肉大身沉的男人顿时窒息。 李游书双目凝凝不放片刻胜算,双手齐出,一记形意鹰捉扒住对方右臂猛往回拉,在将威廉拉回的同时凭强横指力在他右臂留下十道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霎时间血雾横飞,男人被剧痛引得再次嚎叫,却因为声带被李游书一拳击碎而难以发声。 紧接着,被那鹰捉之技拉扯、向前倾身的威廉·盖尔眼中,李游书的拳锋已经近在眼前。 原地的蹬弹在隐蔽做功距离的同时迫使大地做出了回应,自地面而来的反弹劲力反馈传导,汇聚于李游书横出的右拳之上,落在了男人严重充血的双目之间。 马有迹蹄功,弹跳逞威风。凝补通经络,意定气自平。 形意十二,单马之形! 劲力炸裂引发的球形真空隐蔽了威廉的头颅,当其身躯向后仰倒并飞出十余米距离砰然坠地时,后知后觉奔至战场的赏金猎人方才从他的尸体上感觉到了恐惧的弥漫——威廉·盖尔身高一米九三、重达一百六十公斤的身躯被击飞十余米尚且不谈,他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上,自眉心处向内竟产生肉眼可见的凹陷,如同面板上遭受了重击的面团那样自然却诡异。 众人目光落在李游书身上,这个看起来只有一米八个头、虽然精干却并不能称以强壮的身躯,到底是如何产生此等破坏力的?! 李游书深深呼吸,收招站定。而后便低头看向自己已经被硝烟染成灰黑的白色衬衣,轻叹一声:“看来打架厮杀就免不了要埋汰。” “还有心情发表感慨呢!”皇甫瑞卿的身体伴随呼喊靠到了李游书后背上,两人呈背靠背姿势站定,凝视着四面八方、或远或近,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的赏金猎人。 “一二三四……”慢慢地数着眼前人数,李游书轻声问道,“我这边有三十一个,你那边呢?” “二十七个。” “那就是五十八个人,啧。”虽然并不惧怕,但李游书觉得像戴般若面具的弓箭手、手持榴弹枪的老外这样的对手一旦多起来也同样棘手。 就在这时,矗立于高处的一人拿起了扬声器。 “李游书,皇甫瑞卿,欢迎你们两位。” 闻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拿扬声器的是个女子,披散长发、身穿长裙和高跟鞋,并不是作战的姿态。 见他们注意到了这边,曹龙心继续道:“我是猎户人山庄的销售部经理曹龙心,也是耶格尔俱乐部的实际管理人之一。” 听见她的名字,李游书嘟哝道:“这死老头到底生了几个孩子啊……” 距离遥远李游书的声音当然传不过去,曹龙心继续说道:“你们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你们所能掌控的——实际上,在总经理曹凤岐阻拦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应该知难而退。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俱乐部的会员、在此聚集的赏金猎人们将围绕你们二人展开追逐狩猎,你们就拼命反抗到最后一丝力气也消耗殆尽,然后绝望地死去吧。” 与此同时,曹凤岐也已经从后奔袭而来,远远见妹妹将李游书二人控制在了赏金猎人的包围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总算是没让他跑了。” 李游书张望着曹龙心,扬声道:“我来不是为了杀人,我要见曹昊天!” “我父亲没有那个闲工夫来应付你,何况现在主动权并不在你手中,”以居高临下的傲岸眼神蔑视李游书,曹龙心对他的要求给予了答复,“不过,如果你有幸还能有一口气,我想我父亲会可怜你将死之人而见你一面的。” 随后,曹龙心便向在场的赏金猎人们传达了邀请: “尊贵的会员们,享受你们的狩猎吧!” 呼应曹龙心的邀请,赏金猎人们各执利器、摩拳擦掌,向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身影飞驰而去。 鲜血化作了蝙蝠成群结队扑来,想必是某个赏金猎人的异能,皇甫瑞卿扬手挥出纯青丹火的穹顶抵抗进攻,在血蝠蒸发的嘶鸣声中向李游书问道:“快告诉我你还有后手,不然咱们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本来觉得杀他三两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现在看来是我太把他们当人看了。”李游书说着将衬衫撕扯下来,偏头冲身后皇甫瑞卿道,“别担心,我今天表演个‘七进七出’给你看。” 言毕,李游书眯起眼睛,强横内气环绕其身,浑浊旋风平地骤起。 然而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爆鸣,爆炸绽放在赏金猎人中间。 伴随惨叫,血雾弥漫开来,散碎的肉块丁零当啷坠落一地,令得其余人等尽皆向后退却而不明所以。 “哎哟哟哟,可算是赶上了嘿,真热闹啊下面儿!” 正当李游书因那出其不意的攻击而诧异之时,阴霾天空之下,矗立楼宇之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笑骂声,“李游书,你个小混蛋真是一刻不闲啊!” 李游书闻言扭头看去,却见一声雷鸣过后,闪电划破天空照亮来人身影——黑衣一袭,腰悬双刀。蓬松长发迎风而动,双眸之中已现刀光。 “毕竟是游书嘛,做出这种事情才是游书。”在他脚边,另一人坐于天台,一腿悬垂在外、一腿支起撑住手肘,扎成丸子头的长发微有炸毛、自由散漫,然而阴云下的双眸却灵然似狂龙金睛。 “什么人!”曹龙心勃然,为这两个趁乱闯入山庄之人大感愤怒。 然而对方不言,相继纵身跃下高楼,骤然闪身便来到了李游书身边。 “你们……”看着眼前唐雨寒和蒋子夜身影,李游书一时愕然,不知所言。 蒋子夜冲他嘿嘿一笑:“我们来帮你啊。” “为什么要专门跑来帮我啊?” “因为是朋友。”李游书身后,又一人开口说道。为之一振,李游书回身看去,出乎意料——来人竟是文彬。 见那人忽然出现在李游书身后,就连曹凤岐都吃了一惊:自己一直在他们后方观察,那人是凭什么身法忽然就越过自己走到李游书身后去的! 但李游书此时看见老唐、子夜和文彬心里只有惊喜:“怎么连文彬……”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兴风作浪,我们才不得不这么挂念呀!你还真好意思发愣!”唐雨寒伸手敲了李游书脑袋一下,“等打完了,回去你可得好好请我们吃顿饭!” 而文彬则径直走到李游书身边,冲他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蚩玲已经回蛊仙门去了,我听刘月亭说了你的事情,觉得以你的性格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所以干脆来找你。果不其然,领着一个姑娘闯曹家的山庄,也就你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不只是我,唐哥和子夜这不是也跟我想的一样么。” 好友纷至沓来,李游书感动之余不由得沉沉点头,而后扬天大笑: “好,好好好!李游书这趟恒玉没白来,值了!” 皇甫瑞卿此时青蓝双眸也现出笑意:“那还等什么?按规矩来吧!” 言毕,连同皇甫瑞卿在内,五人先礼后兵,冲环绕四面八方的赏金猎人们拱手而立,朗声而言: “恒玉护国刀,唐雨寒。” “恒玉龙文斋,蒋子夜。” “谢罗山真武派,文彬。” “平江悬济堂,皇甫瑞卿。” “庆仪承蒙拳馆,李游书。” “请赐教!!!” 第五六一章 龙战于野 忽如其来的增援令李游书心里大为痛快,当下五人震声如雷,“请赐教”三字一出响彻山庄,在场赏金猎人无不为之骇然。 知礼而可耀武,温和却又强硬。这就是这个国家,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武人。之所以谦和,之所以友善,只因拥有着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拥有着能够应对一切灾厄的从容。 当那五人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汇聚一处,纯粹无比的杀意就连以屠戮人命为业的赏金猎人们都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曹龙心见状轻咳一声,通过扬声器沉声道:“一亿三千万的悬赏都没有人主动出击么。难不成我尊贵的顾客都被这帮小朋友给吓住了?” 话音刚落,飞来的斩击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正正好将曹龙心手中扬声器斩作两段。曹龙心吃了一惊,目光投去,唐雨寒长刀在手短刀在鞘,冲着那女人撇嘴:“你这个说法就好像是在嘲讽我在这群人里面显得很老一样。” 蒋子夜调侃:“可是雨寒哥结了婚,都要当爹了。确实已经很老了。” 李游书抬手一指,向身边四人传达自己的思路:“老唐往东,文彬往西,子夜向南,皇甫跟着我冲北,如何?” “行行行,反正待会儿杀开了也是乱杀,无所谓方位。”唐雨寒点点头,手中长刀寒光刺目、铮铮作响,“游书和子夜还好,我跟文彬、跟皇甫都没合作过,要是有不得当的地方你们多担待了。” 文彬和皇甫瑞卿点头相应。紧跟着,他们于重重包围之中泰然自若的神色似乎引起了部分赏金猎人的愤怒,其中一人抽刀而出发声怒吼。 “他们不过五个人,咱们有五十多人,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言毕,那人一马当先冲上前去,而那些被一时威慑的赏金猎人们也终于恢复正常,在那人的鼓劲之下纷纷应和,向李游书五人身影山呼海啸般冲杀了过去。 “散!” 唐雨寒一声令下,众人按照既定的方向冲去。那名手持长刀的赏金猎人率先冲来与唐雨寒相对,其手中长刀令得唐雨寒为之冷笑。 “游书!我来给你开开路!”言毕,唐雨寒右手持刀,回握于左眼眼梢,左手按动刀柄末端,左眼视线便与刀刃所指重合起来。 对方刀客见状挥舞长刃,破风声中剑气飞袭而来,隐隐间的鬼哭狼嚎令得唐雨寒通晓了其人流派。 “死人歌……哼,还行。” 伴随一声轻笑,唐雨寒左手发力送刀,右手二重发力直刺,长刀“天安”的闪亮刀刃因充盈内气而闪烁耀眼光辉,向前打出一道不可视的圆柱状剧烈冲击。强横的劲力掀翻地皮带起狂风,霎时间将对方斩击给撞得细碎,并一往无前将那刀客连带其身后位于同一直线上的赏金猎人众一同吞没进去。 一声巨响过后,天堑变通途。唐雨寒冲李游书挑挑下巴:“怎么样,我这招有没有那么点儿旗开得胜的意思?” 李游书狞笑点头:“好极了。” “那你继续,我去处理我那个方向的人。”说罢,唐雨寒扛刀在肩,慢悠悠离开李游书视野,闪出被他一招打翻在地的诸多尸体和苟延残喘着挣扎起身的赏金猎人们。 曹龙心同样被唐雨寒那一招威慑,此时抓住栏杆的两手暗暗发颤:“护国刀……该死的!” 在尘埃飞扬的掩映之下,被唐雨寒阻碍了进路的赏金猎人们再次发出呐喊,将枪口刀尖指向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快上,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见对面依然是奋勇争先,李游书偏头冲身后皇甫瑞卿轻声:“皇甫,掩护我。” “得嘞。”一声应答,皇甫瑞卿抽身而过,将掌中纯青丹火凝结成一片片旋转的扇面,操纵火焰在空中飞舞,向着对面扑杀而来的赏金猎人投掷过去。 “不要沾上那些火焰!”先前以血液化作成群蝙蝠的赏金猎人故技重施,以血蝙蝠群去冲撞那些飞舞的火焰,两相抵抗令得空气中传来阵阵血腥。 皇甫瑞卿轻笑,飞身而去向距离最近一人横推一掌,纯青丹火的炽热瞬间穿透皮肤直达那人内脏,令他哀嚎一声被皇甫折断右臂,进而被烈焰炙烤五脏六腑,七窍生烟倒在地上。 在皇甫瑞卿与众人缠斗之际,李游书凝神静气轻闭双眸,将受过预热的无妄诀给彻底敞开—— 遍体铜人法,开。 金钟罩,开。 摩诃萨埵法,开。 无定神通,开。 伴随一层又一层呼吸法的发动,逆天而行的李游书令得天空顿时灰暗,乌云漫天蔽日、炎夏冷风摧心。众人一时惊愕,竟不自觉地住了脚步,纷纷看向那逐渐泛起光晕的年轻人的身影。 “看什么呢?”六阳龙钩探出,蒋子夜毫无犹豫地将面前一人喉咙扯断,并以走龙蛇步法躲闪过更多敌人攻击后看向李游书那边。 文彬那边以缠绕太乙丹火的真武太极拳摔翻敌人,补上一记踩踏将其打晕,继而抬头看向阴霾天空:“李游书这就要全力以赴了啊。” 毕方鸣,开! 太乙金丹功,开! 无漏金身,开! 五雷正法,开!! 三太子功,开!!! “轰隆”一声巨响,落雷照亮李游书身躯,三头八臂、金光大盛的李游书缠绕雷霆,内气剧烈燃烧产生的蒸汽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而出,将其身躯映照得如同云烟傍身的阿修罗王。 感受到了李游书这已经近乎非人的姿态,皇甫瑞卿试探似的轻声道:“李游书……你……” “我没事。”从对方应答的笑意中,皇甫瑞卿感到了心安。 “皇甫,烧我。” “啊?” “用纯青丹火烧我。” “啥?你疯了?” “没关系,你只管点。” 于是皇甫瑞卿将信将疑,伸手去李游书肩头轻轻一触,纯青丹火立刻便因李游书澎湃充盈的内气而迅速攀附过去,将身躯给彻底包裹在了青蓝色的缭绕焰火之中。 凭借摩诃萨埵法转瞬恢复着被点燃的灼伤,李游书很快便成功地将呼吸法“纯青”掌握并控制了它的燃烧程度。此刻,一个三头八臂、身缠雷霆,同时燃烧着纯青丹火与太乙丹火的李游书以仿若战神之姿站在了敌人面前。 龙鳞功的视野中,李游书三头八臂、七彩斑斓的背影让皇甫发出一声感叹:“哇,你现在看起来好炫酷啊。” “嘿嘿,这就是我的呼吸法,”回头冲皇甫一笑,此刻因三太子功而赤发青面的李游书双眼闪烁雷光,“接下来看我的吧。” 话音一落,李游书纵身而去,身后掀起的飓风令得皇甫为之后退。眨眼之间,李游书闪身到那个以血液凝结蝙蝠的赏金猎人面前。当李游书踏至,五雷正法、太乙丹火与纯青丹火的三重炽烈带来将地面熔融的高温,上万度焚风扑面而来,瞬间便将对方给烧成了一个灰头土面、焦头烂额的黑色人影。 “给我滚开!!”仿佛灼痛灵魂的高温之下,名为布莱德·弗雷德莫斯的男人向后急退,拥有着吸血鬼血统的他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拥有令自己负伤的手段,当下唤出成千上万蝙蝠构筑黑压压的浪潮向李游书扑了过去。 李游书一记侧踹将另一奔袭而来之人踹翻在地,身后六只内气手臂左燃金丹火、右燃纯青焰,六手齐出挥出滔天火浪,将深黑尖叫的蝠群给轰鸣点燃。 炽烈火光照亮的阴霾天空之下,李游书伸手以“掌中乾坤”将布莱德·弗雷德莫斯给生生拉扯回来一把掐住脖子。金青交织的烈焰伴随汹涌雷霆瞬间将这半吸血鬼身躯笼罩,一呼一吸之间便将他烧成了灰烬。 “看来他的能力是妖魔邪祟,否则丹火和五雷不会这么轻易将他消灭。” 喃喃自语着以掌风将敌人的灰烬给吹散,李游书抬眼看向高处曹龙心。 “我要见曹昊天!” 曹龙心咬牙切齿,刚想开口,包围李游书的赏金猎人们花样再出,一人向李游书投掷手雷,爆炸开来的却是冰冷寒气将其瞬间冻结。而配合其人的手段,持枪的赏金雷人们纷纷扣动扳机,一时间子弹如雨般打碎冰墙并倾泻在李游书身上,被他以无漏金身和遍体铜人法的防护给弹开体外。 弹头叮叮当当坠落在地,很快在李游书脚边堆起厚厚一层。在意识到子弹根本不能破防后,李游书放开手脚纵身奔去,向着敌人施以更加猛烈的进攻。很快,北面方向的赏金猎人便被李游书的强横进攻给打得节节败退,血光迸溅、人影乱飞,居高企图纵观战局的曹龙心也只能在尘霾中看见刺目雷光、感受到炽烈热风而已。 至于另外三面,唐雨寒、文彬和蒋子夜也以各自的风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反击。虽然人数十倍于他们的赏金猎人中不乏与他们实力相当之人,但因为这些赏金猎人们各行其是、缺少配合,反倒被限制了手脚,被各自出击中不乏配合的三人给打得不成样子。 当被分配到敌人数量最少的文彬将最后一名敌人击倒在敌后,正打算动身去帮助蒋子夜的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飞速冲来,马上以九转八步龙心掌回身迎击。 拳掌相对、劲风呼啸,文彬脸色骤然一变。 “你……!” 曹凤岐怒目狰狞,冲文彬低吼冷笑。 “好,那就先拿你开刀!” 第五六二章 釜底抽薪 “嘁,赏金猎人不过如此。”振刀甩落刀上鲜血,唐雨寒冲对面迟疑不前的赏金猎人们招手,“来啊来啊,你们还没让我拔第二把刀呢,总不能咱们就这么轻松结束了吧?” 赏金猎人们遭到挑衅,敢怒不敢言。他们根本想不到一名刀客竟然能拥有如此实力,挥刃成风不说,五步之内更是无懈可击——只要出手,不管从何种角度都能一击即中,一刀一杀。 其人刀术,足以被称为杀生的艺术。 一声枪响,唐雨寒拧转手腕弹飞子弹:“刚才不是已经验证过子弹不管用了吗,难道你们还有什么——” 话未说完,人群之中闪出一人挺剑向唐雨寒直刺。唐雨寒架刀格挡,以刀格卡住对方剑刃向前推动,企图以斜入的刀刃将对方一击斩首。 但对方身为赏金猎人也并非是无能之辈,见唐雨寒以攻为守砍将过来,那赏金猎人手臂猛地一振,长剑剑身受到颤抖而发出剧烈摇摆,向唐雨寒投去曲折的刺击。 “噌”一声刀鸣,唐雨寒终于抽出短刀来一挥而过,短刀“厚载”的厚重刀身将对方剑刃弹开,一往无前的长刀“天安”早已挥过,将那剑客的头颅一刀斩下。剑客身躯坠地,手中长剑落下,唐雨寒顺势一脚将长剑踢出,“噗嗤”一声刺穿了远处一人的脑袋。 “好嘛,求啥来啥,我运气还算不错。”调转手中短刀反握,唐雨寒短刀在左长刀在右,呼吸法“镇妖”的凌厉剑气更加凝重肃杀。 “要是把你们这帮人都给杀光的话,曹昊天这山庄是不是就名声扫地了呢。哼哼,那种事情想象就刺激。” …… 另一头,蒋子夜施展画龙指,如同恶龙般撕扯着手中的敌人,将对方胸口和肩颈的肌肉给强硬地撕扯下来,在鲜血飙飞与苦痛哀嚎中飞起一脚将对方给踹飞了出去。 抬手将脸上血水抹掉,蒋子夜露出前所未有的阴冷恐怖神色,呈现出不同于常日的狰狞:“不知道游书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要是再不快些,这边的人恐怕都要被杀光光了。” 一声枪响传来,蒋子夜侧身闪躲飞来的子弹,进而屈指一弹施以回击,在尖锐的破风声中,蒋子夜弹出的空气弹丸将开枪之人的眼睛给打得血肉模糊。 画龙指的用法并非只有爪击——“画龙”的精髓在于“点睛”,其强大指力的真正用法是将空气弹出形成穿透力堪比子弹的空气弹丸,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空气变成致命武器。当年李广成在小巷中搭救李游书之时,也曾以这招重创刘文仙。李游书虽然也知道这招用法,但是他本人倾向于近身格斗所以并不喜欢这种把自己变成移动炮台的作战方式。 在对方的哀嚎中,蒋子夜扭动脖颈送活筋骨,低伏身躯做出了全力进攻的准备。正当他即将动身而去之际,文彬的身影却从侧面飞来,狠狠撞在了他身上。 幸而蒋子夜功力颇深,虽然被文彬给撞到却马上稳住身形将他给扶住,并向他询问:“文彬?没事儿吧?” 文彬擦去额角流下的血迹,轻轻摇头:“我没事,抱歉了。” “什么人把你给伤成这样?”一边说着,蒋子夜抬眼望去,却见一个气息沉稳、内气澎湃的身影向这边缓步而来,将右手上被文彬燃起的太乙丹火给一把攥灭。 “曹凤岐?”蒋子夜认得对方,虽然曹凤岐大他许多,但在武行里也跟自己平辈,又都在恒玉地界走动所以相互认识。 曹凤岐目光深沉、眉宇间流露出隐隐杀机:“蒋子夜,我家与你家怎么说也曾经算半个合作伙伴,你今天为了李游书这么个混账东西来搅扰猎户人山庄,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蒋子夜翻着白眼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哈,不过我跟游书的关系确实比跟你们更亲近些,我来帮他那才叫近人情。” 曹凤岐闻言横眉立目,周身杀气骤起:“那就是没的谈了。也罢,到时候让你家老爷子来给三孙子收尸就是。” “我可没打算死在今天。” 话音一落,蒋子夜和文彬纵身而去,曹凤岐双掌齐出与二人对掌。一声爆鸣过后,文彬与蒋子夜被对方强横劲力打得连连后撤。二人难以置信,低头看时,发现急就掌和龙心掌的内气竟然都被对方一掌打得消散。 “你刚才就是被这个给阴了吧?”蒋子夜偏头冲文彬问道。 文彬沉沉点头:“我听游书说过,他父亲之所以当初把他扫地出门、安奉铭之所以在鲤城对他那般穷追不舍,都是因为一门名叫‘噬嗑令’的功夫。那门呼吸法可以夺人内气、化人手段,在寒城的时候他也是因为这个才让穆瑞安给阴了一手。” “你的意思,曹凤岐也会这门功夫?” 面对蒋子夜的疑问,文彬摇头回应:“不确定,但特征非常吻合。” “啧,夺人内气、化人手段,那可就麻烦了。”蒋子夜说着,双手画龙指齐出,空气弹丸在“嘭嘭”声中向曹凤岐密集射击,却被对方以连续的快拳给撩拨打飞,无一命中。 “哎呀哎呀,忘了那家伙本身还是八翻手传人了,那也是门很麻烦的功夫啊。”蒋子夜见状尴尬地摸摸脑袋,一扭头,又看见那头自己还没有杀光的赏金猎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劣势,此时正摩拳擦掌地准备进攻。 “坏了坏了,咱们貌似已经陷入不利境地里了。”说着,蒋子夜向文彬低声问道,“你还有多少力气?” “还有许多,他的功夫虽然能化人手段,但对我内练金丹功并没有什么影响,”文彬也明了此时的不妙,摆开太极云手面朝曹凤岐,“也许我可以试试用太乙金丹功来跟他硬打,你去对付完那些赏金猎人后再来帮我。” “这样太冒险了。” “这是损失最少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人正商讨着,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隆隆的脚步声。这下不光是二人,就连唐雨寒和李游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于是且战且走着,李游书、唐雨寒转移到了文彬与蒋子夜这边,而那些被打得稀稀落落的赏金猎人也仿佛找到了着落似的,纷纷不约而同汇聚到了曹凤岐身边。 凝视曹凤岐身后升起的漫漫烟尘,李游书知道,要坏。 “那是什么?人?”举手张望着远处的情况,唐雨寒开口问道。 李游书点头:“嗯,人。” 是曹凤岐手下山庄安保队伍,因为近千人的人潮向这边快速转移而带来大地震颤、扬尘四起的场面。 冲李游书投去轻蔑的笑容,终于等到后援的曹凤岐心里有了底气。侧目观瞧,他发现李游书这帮人确实厉害,竟然将本有五十多人的赏金猎人们给打得只剩下了二十人不到。 “总经理,抱歉来晚了!”八队队长率先到来,向曹凤岐恭敬致意,“山上的火我们已经扑灭,没有树木遭到损失!” “哦……调虎离山。哼,可以,我小看你了。”得知了这个消息,曹凤岐冲李游书点点头,“虽然你这一手算是仁义,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蒋家的少爷也好,唐家的次子也罢,还有悬济堂的少堂主,王天然的关门弟子——今天你们踏进耶格尔俱乐部地界敢这般放肆,我要你们连全尸都留不下!” 说话间,近千人队伍已经在仅剩的四名队长的指挥下完成包抄,将李游书五人给围了个风丝不透、水泄不通。 李游书此时已经收束了神通,向曹凤岐回以凌厉目光:“我今天只要见曹昊天,你不要不识好歹!” “哼,死到临头了还打肿脸充胖子?”曹凤岐冲李游书冷笑,“我这边一千余人的战力,你觉得还有翻盘可能?!” 唐雨寒闻言哼哼一笑,并不为曹凤岐威胁所动,反而更加愉悦地将双刀在手边挥舞得呼呼作响。区区一千人,在钟城的时候已经品鉴过更多了,不过是多挥几下刀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当年自己是孤身奋战,如今是与四名高手同行,自己的本事长了多少自不必说,李游书估计更是已经将自己超越。 这仗,有的打。 就在此时,李游书忽然一愣,四下观望的同时开口道:“诶?皇甫跑哪儿去了?” “李游书!我在这儿呢——!!!” 剑拔弩张之下,皇甫瑞卿清朗的声音却忽然从远处传来。随着皇甫的呼声,另一人的声音更加尖锐地传入到了曹凤岐的耳中。 “哥,救我!!!” 曹凤岐闻声脸色大变,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却见曹龙心矗立的高处,皇甫瑞卿从后扣住曹龙心手臂,燃烧纯青丹火的手指凑近了曹龙心的脸,阴险笑道:“曹凤岐,李游书的命就是你妹妹的命,你考虑考虑吧!” “皇甫瑞卿!你给我住手!” “住不住手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你把你老子叫出来,万事好商量。你执意要跟李游书过不去,那我也只能跟你过不去。对了,我可是个瞎子,把你妹妹的脸弄成什么样子,完全靠灵感哦!” “别别别,你别动手!你别!!” 曹凤岐惊慌失措,李游书见状却笑了出来。 “这家伙还挺坏的。” 第五六三章 终现 战况急转直变,深谙“射人先射马,骂人先骂娘”之道理的皇甫瑞卿于千军包围之下抽身而行,在李游书、曹凤岐双方大老爷们儿还忙着互相装逼撂狠话的时候已经潜入到曹龙心身后,以绝对的实力压制三拳两脚将其拿下。 “皇甫瑞卿,你松开曹龙心!!!” 听见曹凤岐的警告,皇甫瑞卿哼哼冷笑,将燃火的手指更加靠近了曹龙心的脸颊,直烧得她鬓边垂发都焦枯蜷曲起来:“我说了,我松不松开全看你。李游书的命跟你妹妹的命挂钩,你现在但凡敢下令开枪,咱大不了破罐儿破摔,争竞个鱼死网破。何况你这一千个人头多数是些臭鱼烂虾,我们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但我只要动手,你妹妹必死无疑。” 曹凤岐咬牙切齿地瞪着皇甫瑞卿,深知这女人本领的他此刻确实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闪失就坏了妹妹的性命。 但同时他也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向以“安全可靠的安保,宾至如归的服务”为整个赏金猎人圈称道的猎户人山庄,整个亚太地区数以百计的耶格尔俱乐部据点中规模最大、信誉最高的恒玉总部,如今竟然面临着顾客死伤过半、市场经理遭到挟持的窘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丢天下之大人。 但情况摆在眼前,已经走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妹妹自然是不能死的。曹凤岐一抬手,示意手下人不许开枪,同时恶狠狠瞪向皇甫瑞卿:“你最好不要出尔反尔伤害曹龙心,否则我要你悬济堂鸡犬不留。” “吓唬谁呢你,我得罪的人比你耍的妞儿还多,我吃你这套?”皇甫瑞卿不为所动,见曹凤岐还敢放狠话,一脚蹬在曹龙心膝弯上,令她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别以为你妹妹还有反抗的余地,我知道她是忽雷太极的高手,所以我已经把她下丹田到中丹田间气路给封死,可别小瞧了医生啊。” 曹龙心习练忽雷太极最擅发劲,连一寸做功距离都不需要便可以贴身发力震伤对手,较“寸劲”更胜一筹。一寸十分,一分十厘、一厘十毫、一毫十丝、一丝十忽,故而这贴身发劲、声若惊雷的技艺名曰“忽雷劲”。 得知妹妹失去反抗能力,这下曹凤岐再难想出其他办法,只好暂时地妥协。 “李游书,过来!”敏锐听觉捕捉到了曹凤岐无可奈何的轻叹,皇甫瑞卿自鸣得意,招呼李游书赶紧从那危急的包围圈中脱身。 此等良机转瞬即逝,李游书连忙以目示意,与唐、文、蒋三人一同抽身,转而跳跃到了皇甫瑞卿身边。 “姑娘,你可真不是个好人啊。”悬心落地,李游书悄悄凑到皇甫瑞卿身边低声道。 皇甫瑞卿回以坏笑:“你才认识我?我这人守德是常态,缺德是本能。反正我是瞎子,做的缺德事全都‘没眼看’。” 蒋子夜被她的双关话逗得嗤嗤发笑,又连忙低声向李游书道:“刚才曹凤岐一掌把我和文彬打得散功,文彬说很有可能是你心心念念那个‘噬嗑令’,你可得小心些。” 李游书闻言点头。此时曹凤岐又高声叫道:“我还了你的人,赶紧把曹龙心放了!” “哎~!我凭什么放人啊?我又没说你放人我就放人,我说的是曹龙心的命跟李游书的命挂钩,所以只要我们还在这个山庄里,曹龙心就还得在我手里。” 话音一落,唐雨寒的直觉忽然刺痛神经,下意识抽短刀“厚载”回身撩斩,借由刀圈“镇妖”而发的成倍斩击轰鸣划过,令得已经包抄到众人身后、那个面带般若鬼面具的赏金猎人僵在了原地。 面具先行裂开,显露出年轻姑娘清秀的面容。然而下一秒,鲜血从她俏丽的脸上溢出,于一抹鲜红之中显露出了唐雨寒微有倾斜的斩痕。唐雨寒无心再看,伸手将对方推落高处,让身边老弟们不要目睹如此美丽之人咔嚓一声裂作两半的惨状。 “嘁!”见那赏金猎人失手,曹凤岐失望地嘀咕了一声,“女人果然靠不住。” 而皇甫瑞卿则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已经把她烧死了……哎!曹凤岐你贱不贱啊,一边妥协一边还撺掇人姑娘来背刺我们,没想到我大哥这么厉害吧!早、有、预、料~!” “我是李游书的哥,不是你的哥。你要是给我当弟妹我就给你当哥。”唐雨寒收刀入鞘,一席话说的皇甫瑞卿有些脸红,手上劲力下意识加重,扯得曹龙心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游书知道那人受了唐雨寒一斩必死无疑,但他却没有料到对方竟是那样清秀一个姑娘,估计年纪也跟自己差不许多,而且还有能够从纯青丹火手下逃生的手段以及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隐匿身形之法,若不是老唐直觉惊人可能真就让曹凤岐声东击西之计得逞,见她被斩一时间倒是有些惋惜。 但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李游书走上前将皇甫瑞卿和曹龙心挡在身后,向曹凤岐高声道:“现在你可以正视一下我的诉求了吧!” “荒谬!”曹凤岐闻言不忿,厉声反诘道,“你区区一个自身难保的小辈,有什么资格见我父亲,找他又能有什么头等大事!我看你就是以这个借口来找茬,那我更不能置我父亲的安危于不顾,贸然让你与他见面!” 李游书暗暗思忖,曹凤岐的疑虑也确实有道理。自己平日里并不在意口碑问题,只求问心无愧,这种时候反倒麻烦起来。可自己是曹昊天私生子的事情又岂能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出来,曹家人不要脸他李游书还要脸呢。 曹龙心已经受够了这种对峙,高声嚷道:“曹凤岐,别跟他们废话了,赶紧开枪打死他们!” “放屁,你死了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这帮家伙欺人太甚,不能让他们骑在耶格尔俱乐部头上放肆!”曹龙心神情狠厉,大有同归于尽的强硬气魄,“王昌勇,我命令你开枪!!” “你敢!”曹凤岐回头向九队队长怒喝一声,将本就没打算开枪的男人惊了一跳。 “谁让你说话了?闭嘴闭嘴。”皇甫瑞卿见状食指灌注内气往曹龙心哑门穴上一点,顿时令她失语难言、无法开口。 曹凤岐看见皇甫瑞卿又在鼓捣他妹妹更是怒从心头起,当下内气轰鸣而出刮起一阵狂风,吹得身边众人向后跌翻在地。 “皇甫瑞卿,你再敢动我妹妹我就弄死你!” 就在事态即将步入混乱之际,苍老的呼喊如同尖刀直刺而入,让鼎沸的恶意霎时间尽归于冷却之下。 “住手……!” 此声一处,万籁俱寂。被那声音引得浑身一颤,曹凤岐和李游书不约而同扭头看去,而其余人等也随之一同张望—— 距离这争端旋涡不远之处,一位佝偻丈人正在五名身穿西装之人的陪同下向这边缓步而来。见到老人,那数千人的前排队伍立马随同队长的鞠躬而一同俯身行礼,令得紧随其后那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如同风吹麦浪般一茬接一茬地低伏下去。而于此事态中处于中间势力的赏金猎人们,见到老人也纷纷肃穆而立,行以注目的敬礼。 几乎是一瞬,命运交织、血脉相连,李游书与老人不约而同地凝望彼此。老人于平地仰视,端详李游书面貌的双目微微眯起,随后便仿佛在心中确信着点起头来。 “像啊,太像了……” 而李游书此时也已经在心里明了,眼前这个被护持的老人,正是自己的生父曹昊天。 看见老人,曹凤岐纵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欠身致意:“父亲。” 而护持老人的那五名护卫也彬彬有礼地向曹凤岐鞠躬:“少爷。” 曹昊天微微点头:“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就这样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随我来。” 虽然没有从曹昊天的语气中听出失望或是责备,但曹凤岐明显对于自己的所为并不满意,当下自责地沉着脸,只简单地回了一句“是”,随后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了老人身后。 “你们五个,去指挥安保队,安抚会员的情绪。” “是。”跟随老人的五人领命,齐刷刷转身向着人潮走去。 看见那五人,不管是安保队的队长还是在场的赏金猎人都深感恶寒——人未至、杀气先来,曹昊天手下最为得力的贴身护卫“五方揭谛”,个个都是曾经臭名昭著、杀身害命的恶徒。这五人里有武人,有异能者,有邪术之士,甚至有非人的存在,是曹昊天身为三教九流、四面八方之联络,大奸大恶、魑魅魍魉之牵头的象征。 至于这边,曹昊天在曹凤岐的跟随下走到李游书众人站立的楼下,向他们高声道:“年轻人,你有什么诉求?” “我要见你。”不假思索地,李游书给予了答复,“就这么简单。” “见我?”曹昊天不解,笑而摇头,“你能闯入我的山庄,杀伤我手下与顾客,可见本领不低。蒋雨生教出个好徒孙,韩授更是有个好侄子。但你这般大闹只是为了见我,我倒确实有些不理解了。” 李游书沉沉望着老人:“因为有些事情要问清楚——杨沉兮,你记得这个人么?” 此名一出,曹昊天的双眼猛地一睁,先前基本已经确信的怀疑在此刻板上钉钉,令得他眼神在颤动过后变得多了一丝憎恶。 “既然如此,这里就不是说话的地方了……” 李游书点头赞同:“确实。” 而曹凤岐和曹龙心闻言却摸不着头脑,各自呆愣愣望向曹昊天。 “龙心,委屈你再跟他们僵持一会儿。”说着,老人在众人目光下转身,向着远离人潮的方向走去并冲李游书撂下一句。 “你跟我来。” 第五六 四章 廿载只言 老人转身离去,并示意李游书跟上。 “父亲,您这是……”曹凤岐不明所以,跟上前向曹昊天追问。 “这件事你有知情权,但是待会儿你只管站着,只管听着;别插言,别问。”曹昊天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向儿子传达命令,随后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前走去。 曹凤岐已经许久没有被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命令,当下一愣并回头看向李游书,心中暗暗思索:“那个小子,什么来头?” 李游书伸手拍拍皇甫瑞卿的肩头:“你跟我走。” “啊?那她怎么办?”皇甫瑞卿指指还在自己挟制之下的曹龙心。 “我来看着。”文彬十分默契上前要接盘,但随即被唐雨寒拦下:“你心地仁慈下不了狠手,我来。” 言毕,刀刃冰冷的触感便被曹龙心脖颈处皮肤感受。 “用不用让文彬或者……”蒋子夜想要确保李游书的安全,向他追问。 李游书摇头:“对方只带了曹凤岐,我就只带皇甫。这边老唐对峙,你跟文彬帮扶,少一个都不方便。” 于是蒋子夜点头,目送李游书与皇甫瑞卿一同跃下这高台,快步跟上了曹昊天离去的身影。 …… 远离了诸人耳目,曹昊天在一处隐蔽无人之处站定,在曹凤岐的陪同下面对了李游书。 “她是什么人?”见李游书身边还跟着皇甫瑞卿,曹昊天开口问道。 “朋友。” “朋友?朋友可不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曹昊天对于李游书擅自将自己身份告知皇甫瑞卿的事表达了不满,“如果是亲信,是枕边人的话也就罢了,你未免也太信任别人。” 皇甫瑞卿闻言眉头微蹙,不屑地扭过头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的事情不怕别人知道。”李游书反讥一句,令得曹凤岐有些生气地低声道:“李游书,你不要太放肆。” “你闭嘴。”偏头斥责了儿子的插言,曹昊天看向李游书,“一转眼二十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还成了这般人物。哼,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游书点点头:“是啊,我的亲爹。” 此话一出,曹凤岐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而曹昊天则不动神色地端详着李游书,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沉默持续了许久,曹昊天方才重重地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是刘文仙告诉你的。当年她说杀了沉兮,没找到孩子,看来是骗了我,哼。我说呢,杀个女人而已,伪装成清理门户江湖人应该是不会多过问的,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 “事已至此,你应该不会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去找诡仙门的麻烦吧。”真相出自刘文仙,李游书不想连累了文仙姨,所以向曹昊天强调了一句。 “那就是我跟刘文仙的事情了,跟你没关系。”曹昊天强硬的回答中透露着对这件事的不满,眼神也因此而变得阴沉凌厉,加之那饱经风霜、遍历沉浮故而暗藏刀剑的心境,更让其目光变得慑人心魄、难以承受。 但李游书又是何等人物,当下不为所动地看了看曹凤岐,又抬手象征性地指了指身后:“你敢找刘文仙麻烦,我就先杀你女儿,再杀你儿子。我不怎么喜欢动手杀人,但我要杀人就一定要杀到底,绝对不含糊。” “嗯,这我信。连那个让·克朗都死在你手里,你的本事我确实佩服。但我儿女也不是寻常货色,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李游书也懒得多废话,现阶段也只是在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给予事先的警告,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的,意思传达到就可以。 老人敲了敲拐杖,那杖头触及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说吧,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现在没有外人,你的真实诉求可以说出来了。” “我要知道我生母的事情。” “你生母叫杨沉兮,你已经知道了。”老人闻言开始漫不经心地回以起过去的事情,那神情随便到就好像在回忆庄园里成百上千中的一条狗,甚至称不上爱犬的那种,“我三十五岁那年认识她,与她相伴了五六年光景。后来她怀孕,我要求她打掉,但是她拒绝,从此销声匿迹直到分娩。于是我派人去处理你们母子,就这样。” 曹凤岐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自己是曹昊天三十二岁生的,也就是说自己三岁开始,父亲就在外面养了一个谁都不曾知晓的情人,而且还在四十岁的时候有了一个私生子,也就是眼前这个李游书。 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为什么要杀我们?”曹昊天的回答与刘文仙所言一致,李游书继续问道。 曹昊天冷笑一声:“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富可敌国,儿女双全;一国之政,尽在我手。你觉得我会需要你们母子二人么?你母亲说到底不过是我调剂生活的所有物,财产违背所有人意愿擅自产生孳息,你觉得不该处理掉么?” “说到底,我们母子二人于你而言不过是货物。” “至少你母亲是,毕竟你有我一半的血脉。”曹昊天盯着李游书,看着这个眉宇间三分像自己、七分像情人杨沉兮的年轻人,有一种重回二十年前的时光倒流的错觉,“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才给了你能跟我面对面的机会。否则五方揭谛提前出手,你早就死在盘山路那边了。” 李游书面沉似水,继续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你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顺理成章取得了大学学历并在我名下的一家公司入职,在那个年代算是知识分子。”老人说着又垂目思索了片刻,进而摇头道,“不过也是个很离谱的人,明明打掉孩子就能继续过被我豢养的闲适生活,却反其道而行选择自寻死路……” 说着,老人抬头看向李游书:“你也是。在这一点上你倒是很像她——敢闯入耶格尔俱乐部大闹,甚至杀死如此多的赏金猎人。你今天也是在自寻死路。” “所以我母亲想要保住孩子性命的行为,于你而言不过就是离谱的行径啊……”李游书深吸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老人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实际上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我希望能把你这个人生污点消抹。你是我跟一个蠢女人养出来的失败品,是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错误。不过现在看来,我已经杀不了你了。虽然你承袭了那个女人的失败基因,但至少也有着我的优秀在里面,所以你很强,强到足以在任何威胁下自保;可你又很弱,因为你遗传了那个女人的蛮勇无谋。” 说着,老人低头摩挲拐杖上镶嵌的宝石,结束了关于李游书生母的话题:“我知道你来不光是为了知道身世。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我会给你一笔财产,甚至于给予你一部分耶格尔山庄的所有权。但相应的,你要与我断绝关系,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不要对别人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这样。”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陷入一阵令人不适的死寂。曹凤岐察觉到气氛不对,暗暗地已经开始松活筋骨准备上前,而皇甫瑞卿也察觉到曹凤岐的小动作,心里冷笑着背过手去,在指尖凝练出一根纯青火针。 “哼哼。” 就在此时,李游书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令得曹昊天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哼哼,哼哼哼……”讥笑声伴随李游书身体的颤抖而间断响起,曹昊天听得出来,那笑意中暗含着一股深到骨子里的憎恶和讥讽,而这憎恶与讥讽的矛头却似乎并非指向他,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笑过几声后,李游书抬手捂住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妈的……原来我不是个该活着,甚至不是个该被生下来的错误。好啊,真是好极了。说实话老东西,我真是感谢你。” “你感谢我什么?” “我感谢你要杀我,才让我遇见了李广成和林回雪这么好的父母,遇上韩授这么好的叔叔。”李游书说着将手放下,方才似乎微微噙泪故而此刻眼中发红,“还有,虽然逐利是人的本能,但护子也是人的本能。我母亲会选择舍命保我,是因为她遵从为母的本能,你不能理解,因为你遵从逐利的本能。她护子,说明她有人性,你杀子,说明你没人心。” 说着,李游书瞪视曹昊天,咬牙切齿以近乎低吼的声音向生父给予了答复:“不要随随便便用你的价值观来衡量任何人,你的东西我什么都瞧不上——这让人恶心的父子关系、还有这让人恶心的山庄,我半点都不稀罕。” “皇甫,我们走。”说着,李游书转身而去,皇甫瑞卿连忙跟了过去。 望着李游书离去的背影,老人一时无言。待到二人走出三十多米后方才冲身后曹凤岐招了招手:“你来。” 曹凤岐此时还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错愕,听见父亲呼唤方才迈步过去。 “刚才他说的,都记下了?” “记下了。”曹凤岐拿出手机,此时方才将录音停止。 “那你知道要做什么了?” 这话将曹凤岐从呆愣中拉回来,其目光立刻变得凶狠起来:“他既不要财产,也不要跟您的父子关系,那就意味着他跟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明白。不过龙心怎么办?” “龙心那边,五方揭谛他们会有办法,你不用担心。说到底,龙心就是因为实力不足才要承担这样的风险,情理之中。” “得嘞,那我就去了。” 话音一落,曹凤岐抽身而去,带起一阵狂风掀动老人上身宽松的衣物。在长子飞驰而去的身影中,曹昊天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李游书……即便是最后决裂时也简直跟你杨沉兮一样,令人恨之入骨啊。” 第五六五章 四面楚歌 两个身影快步向前走去。从沉重的呼吸声中听出李游书心情低落而愤恨,皇甫瑞卿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拍拍李游书后背,安抚道:“好啦,不要生气了。我妈也是小三上位,咱俩唱的是一台戏。” “至少你妈找对了人,我妈没有。”李游书苦笑一下,但被皇甫安慰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而且想到老唐他们还在等候自己,所以强打精神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而露出一个勉强却真实的笑容,“好在现在我爸是李广成,我妈是林回雪。后面那个老东西他不是我爹,我也不用再为了自己的身世而牵肠挂肚。这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走吧。” 皇甫瑞卿闻言笑盈盈点头,那双灰到纯净的双眸与李游书无神地对望着:“这才是李游书嘛,那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呢?” “嗯……光明城万古楼吧。” “你想去查那个‘噬嗑令’?” “嗯哼。你还记得我在内景里说的几个遗憾吗,今天了了第一个,自然要轮到第二个了。二叔的事情,实际上比我身后那个老东西要更重要。” “好呀好呀,那我陪你去万古楼,我还从来没去过光明城呢。”皇甫瑞卿说着却忽然脸色一变,“不过咱们今天恐怕不那么好走了。” 此话一出,皇甫瑞卿猛回头,纯青丹火缠绕之下双掌齐出,与飞驰而来的曹凤岐四掌向对。一声爆鸣过后,皇甫瑞卿被曹凤岐打得向后飞起,幸而李游书就在她身后,抱住她向后滑行一段便停了下来。 “没事吧?!” 李游书低头看向皇甫瑞卿双臂,无妄诀透视之下,皇甫的右臂骨骼竟出现了轻微裂隙:“抱歉,刚才光顾着矫情,没注意到他来。” 皇甫瑞卿轻轻摇头,右手微微颤抖着冲着曹凤岐露出一个低沉危险的笑容:“没事儿,我也没料到自己这么脆,竟然被他一招就给打坏了骨头。他妈的偷袭我,不要脸。” “不是你脆,是他用了邪路子。”透过无妄诀,李游书凝视曹凤岐并很快分析出了他的攻击思路,“八翻手劲力沉稳,更要命的是他会噬嗑令。” “他也会?”皇甫闻言皱眉,心想这噬嗑令是不是会的人也有些太多了。 “绝对是,错不了。”那种令李游书深感厌恶的气息在穆瑞安身上和在曹凤岐身上同样明显,甚至于曹凤岐身上噬嗑令散发的气息比在穆瑞安身上要更加浓厚,“而且他对那门呼吸法的使用甚至比穆瑞安还要高超,很麻烦。” “引”的反面,即为“斥”——那是将噬嗑令反向使用的效果,想比将对手的内气吸入体内,曹凤岐反向使用噬嗑令,将对方的内气直接打出体外,虽然不能化为己用,但却可以更快地将对方手段化散。 也就是因为这样,曹凤岐才能在对掌的刹那将皇甫瑞卿的内气和纯青丹火尽数打散,进而震伤她的手臂。若不是皇甫基本功扎实,在察觉手感诡异的刹那向后垫步泄力,恐怕已经被他打得开放性骨折了。 “老东西跟咱们翻脸了。”在曹凤岐向这边走来的时候,李游书简短地得出了结论,并向着更远处拄拐而立的生父曹昊天望去。 在那里,曹昊天的目光尽显杀机。 间不容发,曹凤岐纵身追来,李游书挡在皇甫瑞卿面前一拳挥出,五雷正法的电光从拳锋爆射直直刺向曹凤岐。曹凤岐见状闪身躲过,李游书则趁机将皇甫瑞卿横抱而起,跃上半空。 “这里不是该纠缠的地方,他们敢贸然出手可能已经不再顾及曹龙心的安危,老唐那边也有危险。” …… “游书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啊?”这边矮楼之上,蒋子夜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坐在天台边端详对面黑压压却岿然不动的阵仗嘟哝道。 唐雨寒站着,这时间仍然将刀架在曹龙心脖子上;而文彬认真的性格使然,一直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不敢松懈。 “虽说看那样是不对付,但好歹也是他亲爹,游书估计是得跟他那个亲老子聊一会儿的。”唐雨寒边说着便在曹龙心惊讶的回头张望下一笑,“哟,说漏嘴了。不过你估计早晚也得知道——李游书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晓得?” 曹龙心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对于唐雨寒的告知只显露了片刻惊讶便恢复了平静:“难怪他能如此容忍一个小毛头在山庄里大闹,换做是旁人敢这么放肆,五方揭谛早就出手把他碎尸万段了。” “那五个人真的这么厉害啊?”蒋子夜闻言好奇问道,明明还挟持着曹龙心,却感觉跟她一点不生分似的,“我记得是叫……五方揭谛?那五个人里我只听说过‘虿人’王俭,另外四个倒是没见识过。” 曹龙心斜了蒋子夜一眼:“到底是七大家的少爷,还算有点见识。不过也不用着急,很快你也就能见识到了。” 话音一落,曹龙心身影猛地模糊起来。蒋子夜见状毫不犹豫挥刀而过,然而血光迸溅之际,人头落地的却已经不是曹龙心,而是一个身穿西装的黄发女子。 见状,蒋子夜和文彬都吃了一惊,两人同时凑到唐雨寒身边去,却并不明白为何会发生眼前的事情。 “靠。”将人头落地的死尸一脚踢下天台,唐雨寒抬眼望去,果然见曹龙心已经出现在了对面千人阵仗的头排,正由另外四名护卫给护在了其中,“他妈的找了个替死鬼,咱们被阴了。” 那头,四人中面色枯瘦如同死人的男子伸手在曹龙心脉搏上试探了一下:“没有中毒,只是气路被封堵了,我来给您疏通。” 曹龙心点头的同时向身边四人下达命令:“这样的机会不能白白放过,你们赶紧给我冲过去把他们杀了。李游书不说,那个唐雨寒也不是省油的灯,鬼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缺德计划等着实施。” 闻言,四人中最为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点头:“王昌勇,薛城从左;李文松,陈明思从右,包围他们!” 最后的四名安保队长点头领命,纷纷率领手下人向唐、蒋、文三人那边冲去,一千人如潮涌般分列左右,黑压压呈“y”字形施以包夹。 进而,男人又向那个面如死人的同伴说道:“王俭,你留下给大小姐疏通经络;松本的能力刚刚发动需要冷却,先在队伍外围候着;黄守秋的脑袋过一会儿就能接上,这段时间莫妮卡跟我一起去里外包抄。” 五方揭谛众纷纷点头迎合,各自行事。面如死人的“虿人”王俭为曹龙心复原身体;拥有将所视之物调转方位的超能力者松本一雄等待技能冷却;咒术师莫妮卡则随同五人众首领江泰闲一同跟随大部队向唐雨寒三人所在位置冲了过去。 见对方气势汹汹浪涌而来,唐雨寒仗刀挺立,凝望着人潮嘴里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那几个人里估计有会用超能力的,把咱们的人质给转移走了。” “手里没有人质,咱们怎么办呢?”蒋子夜见状眉头微蹙,但随即运功而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唐雨寒短刀在鞘,双手握住长刀刀柄:“还能有什么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们要来硬的,咱们也只能来硬的。” 言毕,凌厉尖锐的内气从他手腕之上逸散而出,如藤似蔓地攀援而上,缠绕在了闪亮的刀刃上。内气的流动引发刀刃的共鸣,使刀身发出愈发响亮的铮铮之声。 就在这时,文彬忽然纵身而上越过唐雨寒,向着恰在此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身影打出一拳。太乙金丹功之下光明大作,真武纯阳拳的三重劲力与同时向这边出手的身影相持,产生出一股足以令人目盲的刺眼光亮。 在这骇人的光亮之下,文彬燃起毕方鸣,以龙心掌二次出击,终于以太乙丹火将对方身影给打飞了出去。那身影拖着被文彬点着的火焰向后飞身退却,却在半空之中骤然停止,比李游书使用“鹤影”时更加稳健地凌空站住了身姿。 三人见状抬眼观瞧,发现被文彬打飞之人,竟是方才代替曹龙心受击、被唐雨寒一刀斩下头颅的那个黄发女人。 “怎么还活着……”唐雨寒见状一愣,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能被一刀斩下狗头还能活着的生物。 除非已经不算是生物。 “是妖。”以太乙丹火将掌上污浊恶气燃烧殆尽,文彬定定瞧着站立于半空中的女人,“连太乙丹火都能抵抗,是非常厉害的妖。” 唐雨寒闻言顿感棘手,与此同时,那数以千计的人潮如同分工明确的蚁群,已经在四名队长、四名揭谛的指挥之下将这矮楼重重包围。 而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五位揭谛竟然是个妖。 “难怪他们不计成本派出一个这么高级的战斗力来替换曹龙心,原来根本就是不死之身啊。”蒋子夜说着向四下观望,发现另外四名揭谛人手一名队长,已经从四面将进攻路径分配完毕。 “雨寒哥,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听见蒋子夜贱兮兮的语气,唐雨寒苦笑一声:“死马当活马医了,有什么办法你说罢!” 第五六六章 杀出重围 短短不过几百米的路程,李游书怀抱皇甫瑞卿却被曹凤岐死死咬住,数次被他反超截住去路,令得赶回唐雨寒那边的归途显得千难万险、遥遥无期。 而那边传来的呐喊声更是让李游书心急如焚,心想曹昊天跟自己翻脸,那边情况肯定也同样严峻,自己没有在这里跟曹凤岐浪费时间、平白让三个兄弟去面对千军万马的道理。 “李游书,耶格尔俱乐部要留下你的狗命,量你今天是插翅难逃了!”曹凤岐说着又快步追上去,八翻手的连环拳击打出鞭炮似的脆响劲力。李游书抱着皇甫瑞卿难以招架,勉强以十二路谭腿回击,蹬踹扫踢之间劲力同样惊人,带起一阵阵风镰与曹凤岐拳劲相抵。 就在李游书被曹凤岐一时牵制难以抽身之际,皇甫瑞卿在他怀中低声道:“卖他个破绽。” 于是李游书挡下曹凤岐两招,在第三招之时不再抵挡,转而以八卦掌游身步法弯腰潜行,一个滑步跨到了曹凤岐身侧。 借助李游书创造的转瞬即逝的良机,皇甫瑞卿双手齐发,在一呼一吸之间连出十二指刺,招招打在曹凤岐穴道之上,并以纯青丹火凝结的火针深入穴道封堵了他行气路径。 曹凤岐没料到皇甫瑞卿在被短暂散功的情况下吃下他一掌,却仍然有这般多余力和内气出手遏制他,吃惊之余连忙后撤,使得那十二发封穴指刺只命中七发。 但这样对李游书来说也已经足够,虽然曹凤岐瞬间便运行“噬嗑令”将体内焦热的纯青火针给消弭散尽,但两条行气路径受击的弱势被李游书敏锐拿捏,当下李游书松开皇甫瑞卿以肺金内气灌注双臂,一招洪拳跃步双插掌截击曹凤岐肩窝,插得曹凤岐双肩剧痛向后猛退。 曹凤岐的僵直给了李游书进击的机会,双掌变拳打出,劲力寸发而至,“咔嚓”一声将曹凤岐打翻在地。 此时不宜恋战,何况李游书未动杀心,当下见曹凤岐倒地连忙招呼一声皇甫瑞卿,二人扭身边走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而曹凤岐感觉双肩关节遭受重创,被李游书一插一打几乎粉碎。但噬嗑令瞬发开始摄取外界悬浮内气进而化为己用,虽然风格粗糙、手法劣质,但却也极尽所能地开始恢复肩伤。 “他妈的,那小子好硬的功夫……”活动着咔咔作响的肩关节,曹凤岐低骂一声,回头看向父亲曹昊天。老人此时已经拄着拐杖慢悠悠缓步而来,并说道:“你追去,我慢慢走,估计等我到了,他们也就被五方揭谛打成肉酱了。” 曹凤岐点头回应,而后怒视前方追击过去。 这边李游书与皇甫瑞卿快步往回赶着,李游书见皇甫瑞卿一边跑一边往地上撒着青蓝色的小小弹珠,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纯青丹火凝缩的地雷,炸死那个吊呆逼。” 皇甫瑞卿恶狠狠说了一句后,二人便马上被一阵轰鸣巨响给吸引了注意力——肉眼可见的,烟尘灰土如同海浪拍击悬崖般向天空狂涌而起,霎时间将刚刚放晴的天空又遮入了一片阴沉沉的阴霾之下。同时,喊叫声、咒骂声、哀嚎声、枪声、剑气轰鸣声、内气爆炸声、火焰燃烧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构成嘈杂喧闹的背景,令得听觉尤其敏锐的皇甫瑞卿当下眉头紧蹙。 “干什么呢?百鬼夜行啊?”皇甫瑞卿听过那样的恐怖电影,当中阴森恐怖的音效以及妖魔鬼怪的诡异哀鸣令她印象深刻。但此刻那足以引起脑颅发颤的巨响比之电影里更胜万倍,令得皇甫瑞卿暗想地狱里的动静估计也就这种程度了。 李游书见状却是咬紧牙关,摇头道:“不清楚,这下就更不知道老唐他们情况如何了。” “没关系,我能‘看见’,”龙鳞功的察觉范围比无妄诀要更广,李游书的无妄诀探查十分依赖视觉,当下那灰尘潮涌之景象摄人心魄,令他一时竟忘记开无妄诀去寻找唐雨寒身影,但皇甫已经受到了龙鳞功的反馈,“他们没事。唐雨寒也好,还有文彬和蒋子夜都没事。” 李游书闻言松了口气,进而笑道:“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大乱子肯定是他们整出来的。” 话音刚落,一声爆鸣之中,妖风拔地而起。狂风吹得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睁不开眼睛,同时将悬浮在空中的灰尘都吹得一干二净,显露出坍塌成一片废墟的矮楼以及被坠物砸死的数不胜数的敌人。 李游书放眼望去,发现唐雨寒此刻正双刀齐出,与对方一名黄发女子相互僵持。而那名黄发美女双手死死攥住双刀,手上竟丝毫没有被锋利刀刃给划破的迹象。至于文彬和蒋子夜,两人正掀翻压盖其身的楼板,刚刚显露身形。 见状,李游书一马当先冲杀过去,一记飞踹落在那女人侧肋上,将她身影给远远踹飞出去。黄发女子中了招,贴地飞行片刻竟忽然贴地划过一道弧线向天空攀升,最终毫发无伤地悬浮在了天空之上。 “我靠,那是什么鬼东西?”李游书见状也是一惊,向唐雨寒询问。 唐雨寒摇摇头:“文彬说是妖怪,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确实挺妖怪的——长得好看,实力强横,砍下脑袋都死不了,不是妖怪是什么呢?” 伴随唐雨寒话语,黄色光弹如同雨幕一般随那女人挥手投射而出,向李游书和唐雨寒二人压盖下来。 纯青丹火与太乙丹火齐发,炽烈的火焰构成交织的旋涡,将对方的光弹雨幕给拦截阻挡。文彬于此刻走到李游书身边,喃喃道:“就是妖。估计是开了灵智的动物,很难讲是什么品种。” 李游书盯着那女人一头黄毛,撇起嘴来:“不会是黄鼠狼吧。仙儿家啊。” “守规矩,少害人的才是仙儿家,这样的算不得什么仙,就是妖。” “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把楼都整塌了?曹龙心呢?”李游书又向唐雨寒问起这件事情。同时,伴随烟尘散尽,远处便又传来了一阵枪声。 唐雨寒旋转手中长刀弹开子弹,其余人也或躲闪或打飞子弹的同时向李游书靠拢,五人成功会师。 “护着你亲爹那死老头的五个王八犊子里有一个是异能人,把曹龙心从我们手里给转移了。”唐雨寒一边说一边横刀挥斩,一道剑气横向挥出,霎时间将对面开枪的安保队员腰斩数十人,“然后子夜这小混蛋就说反正是四面楚歌,不破不立。我还没等开口再说话呢,他就一个画龙指把大楼都给震塌了。” “what the ****?!”李游书低头闪过了五方揭谛之一、咒术师莫妮卡放出灰黑诅咒,并回头向蒋子夜投以惊讶的目光,“你能一手把楼震塌?” “我呼吸法嘛,嘿嘿。”蒋子夜呼吸法“龙吟凤哕”能够以震动引发冲击和共振,从而对攻击对象的内部产生巨大伤害。蒋子夜曾经用这招杀过人,六阳龙钩戳在那人身上,只震动一下就把对方整个震碎成一滩烂肉和血雾,除了骨架之外不剩一点完整器官遗留。要震塌一座楼,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论破坏力,蒋子夜一向是可以的。 “对面大概还剩多少人?” “呼”的一声,唐雨寒向着天空中那个漂浮着的黄皮子精连斩数刀,但剑气都被对方敏捷灵巧的腾空扭转给躲闪了过去:“砸死砸伤,封顶两百来人,还不如我砍来的快呢。” 蒋子夜不知从哪个废墟下面捡出一把枪来,有过玩枪经验的他非常熟练地开枪回击,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楼不塌,咱们目标就太明显了,但是现在地貌变得复杂, 咱们就可以多加利用。” “我看你就是要跟我作对。”在崎岖地形中高一脚低一脚地摇晃着,皇甫瑞卿一边向蒋子夜抱怨一边以纯青丹火回击敌人。 “往东走往东走,那里有个缺口,咱们且战且退。”瞧见了来时路没有包围,李游书连忙招呼众人往那个方向撤退,“事情办完了,咱们不要恋战,撤撤撤!” 于是众人纷纷应答,文彬和皇甫瑞卿以双火构筑幕墙拖住敌人,五人便纷纷跟随李游书身影奔逃而去。 “黄守秋,快追!”远远地见李游书五人逃窜,五方揭谛首领江泰闲抬头向悬浮于半空的黄妖黄守秋喊道。 妖媚女人闻言点头,飞身追赶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是真武派的小道士啊,哼哼,内丹功练得不错,上次见到真武派的人还是五十年前呢。” 而四名安保队长中,两位被方才蒋子夜的奇策命中、活活砸死;一位在混战中被唐雨寒斩作两段,另一位被文彬和皇甫的火浪命中,烧成了灰烬。 于是五方揭谛中的异能者松本一雄、咒术师莫妮卡整顿尚有战力的六百余人,兵分两路向李游书的方向追去。 曹凤岐此时也突破了皇甫瑞卿布下的“地雷阵”追了过来,见曹龙心无恙心中宽慰,招呼人驾驶汽车载父亲曹昊天跟随大部队后观战,自己则与五方揭谛一同追击李游书。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事情会发展到连耶格尔俱乐部都无法插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境地。 第五六七章 生死追逃 “怎么样,你跟你亲爹有的聊啊?”在往东面方向奔逃的路上,唐雨寒一边回身甩动剑气阻击半空中追来的黄妖黄守秋,一边还向李游书询问着这次来见他亲爹曹昊天的结果。 李游书摇摇头,一副吃过狗屎似的表情明显是对不久前的会面感到非常不满:“他比欧阳思还让我讨厌。今天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从今晚后我不会再见他了。” 蒋子夜闻言也笑:“雨寒哥,游书要是真跟他聊得来,咱们也不至于被追击得这么狼狈了。” “说的也是。文彬,那个妖怪咬咱们太紧,你没有降妖驱魔的办法么?” 文彬思索一阵,最终好像狠了狠心似的开口道:“对付妖魔邪祟的办法我知之甚少,师父老人家没有教我这些。不过我手头上有几张上清派前辈送的符箓,虽说不太舍得用……” 言毕,文彬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黄纸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回身向半空里黄守秋身影奋力一掷,那三张黄符凌空飞舞、见风就长,眨眼间刷拉拉变作三个手持金瓜铁索的黄巾力士,龇牙咧嘴将黄守秋团团围住。 黄发美女见状不惊不惧,哼哼冷笑一声:“黄巾力士符,想用这个困住我吗?” 话音一落,黄巾力士手中三根困龙锁链刷拉拉一齐响动,自三面而来将黄守秋给紧紧捆缚起来,直把她拴得如茧中蛹一般。 李游书见状停下脚步,在众人注视与催促之下扬手朝天:“既然文彬下了血本儿,那我就给你加点料!” 见脚下为首之人李游书周身忽然电光闪烁,虽被力士捆住却神情自若的黄守秋忽然脸色一变:“那小子……” “五雷正法?” “轰隆”一声巨响,雷霆从李游书拳锋爆射而出,如利箭穿风而过将毫无还手之力的黄守秋一击击穿。紧随李游书的进攻,黄巾力士再接再厉,抡起金色大锤向黄守秋脑门轮番砸下,打出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鸣之声。 李游书见黄守秋中了自己招数嘻嘻一笑:“这下估计够她受的,溜了溜了。” 在李游书五人逃窜而去、山庄安保队伍追赶而来的纷乱脚步声中,承受着间连不断的金瓜击顶的黄守秋从昏死中猛然睁开眼睛。刹那之间,一阵凌冽妖风自半空刮过,暗黄色的光亮从黄守秋身躯之中爆发开来,瞬间将捆绑她的钢筋铁索以及黄巾力士尽数吞没进去。 “嘿嘿,竟然让黄仙儿大姑奶奶吃瘪了,这些小子也算有点东西。”仰视那耀眼的怪异黄光,虿人王俭露出一个毫无生气可言的笑容。 “别管黄守秋了,抓住他们要紧。”江泰闲说罢从背后扛起狙击步枪腾身而起,向着李游书身影扣动扳机。李游书身边唐雨寒目光凌厉,抬手一刀将飞来子弹给打出出去。 蒋子夜听声辨位回身一记画龙指弹指而出,内气缠绕下空气弹丸穿透力十足,将所过之处阻挡的山庄保卫人员一条直线贯穿而过,向着江泰闲直击而去。男人见那弹指神通攻势凌厉,连忙连忙侧身躲闪,让那气弹直线向前打穿身后安保队员,翻着血花向更远的方向飞去。 回望刹那间将自己手下打穿十几人的招数,江泰闲双眉紧皱沉沉言道:“七大家名不虚传,招式果然深奥。” 黄光闪耀过后,黄守秋身影显露出来。三名符箓唤来的黄巾力士似乎已经被她的妖光杀灭干净,徒留些金灿灿盔甲碎片簌簌从半空中抖落下去,在风中消散。而黄守秋胸口被李游书以五雷正法贯穿的通透伤口此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五雷正法,可惜是以武求道,使出来的并非纯净术法。这种东西想要伤我还是差些火候了。”撩动黄色长发迎风招展,黄守秋凝视李游书流窜背影舔了下嘴唇,“又是真武派的太乙金丹,又是道统最强五雷正法……这帮小东西倒真是惹人稀罕啊。” 言毕,妖物更显神通,半空里化作了铺天盖地的数十个分身,气势汹汹加速向着五人身影追击过去。 山庄东面是经过了修整铺设的宽敞大路,但也是向东南方向出口逃窜的必经之路,开阔的地段是李游书逃出生天之前最为危险的一片区域。 “他们跟的可真紧啊。”回头张望一眼,蒋子夜发现后面黑压压人潮涌动,颇有铺天盖地的气势。而天空之中那个黄发女人竟然分裂数十身影,眼瞅着便要追上他们,“文彬,你的符子看来没管什么大用!” 文彬倒是并不吃惊,闻言回头见黄守秋再次追来喃喃道:“那样的妖果然不是符箓能轻易对付的。如果五方揭谛各个都有这样的实力,恐怕咱们还真是不那么好走。” 话音未落,北边忽然又传来一声异于常人的呐喊。李游书定睛观瞧,发现除却西面追兵之外,自北面竟还有山庄护卫兵分两路的包抄,虽然没能完成合围,但此时即便双方合兵一处也足以营造声势,令得情况更加焦灼起来。 而且李游书发现那搞得地动山摇的奇兵并不是什么正常人类,而是死人,还是刚被唐雨寒、文彬和蒋子夜三人杀死的那些安保炮灰的新鲜尸体。此刻他们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奔而来,扭动着本就已经变形残缺的身躯,甚至有一些在奔跑中便化作了散碎骨肉,但仍然不妨碍这丧尸军团扑面而来造成的令人几乎窒息的压迫感。 “哇……”皇甫瑞卿用龙鳞功探过去,更是几乎呆愣原地,“好多死人啊。”死人虽死,体内仍有残存内气久久不散,停尸七日方才全数散尽。故而那些尸体内的变质内气仍然能够被皇甫瑞卿觉察,也能相当准确地“看出”对面是数百的死人大军。 李游书继续凝视,从那死人堆里发现了那支诡异队伍的主帅——是个女人,黑发黑衣,黑色眼影和黑色唇彩,让李游书想起第一次见欧阳知时她那哥特风的妆容。 至于这位,李游书只能说更是重量级。 不过李游书能认出来,就在方才他赶到倒塌大楼那边的时候,这个女人也曾出手袭击过自己,用的是类似于巫术一样的招式。这么一看,她能把死人叫起床追过来也绝非不可能。 “淦了,这一波接一波的都是什么怪东西。”唐雨寒见状有些不耐烦地攥了攥刀柄,打算发力先将对面那帮死尸狂潮给拿下。但他刚想动手,西面那头又忽然飞来呜呜泱泱一片虫群,向着众人便扑了过来。 “是王俭的功夫!”蒋子夜见过这招,“虿人”王俭祖上是养虫人,不同于蛊仙门的那种蛊术,王俭的养虫术“飞虿”是实打实以内气喂养虫群以供驱使,而这种怪虫虽没有毒性,却拥有振幅堪比黄蜂的双翼以及强而有力的下颚,所过之处掠食速度超过蝗灾,迎面而过便可活人变成白骨。 “皇甫,你对付虫群。”文彬说着面朝僵尸大潮,“李游书,用太乙丹火!” 李游书点头相应,而后与文彬一同施展太乙丹火,两人丹火汇聚一处,燎原烈火便一路向着那僵尸大潮烧了过去。而皇甫瑞卿闻言也早已明白文彬的打算——太乙丹火拥有驱除邪祟的功效,那些死人受人驱使变成僵尸,肯定是巫毒妖邪缠身,所以用太乙丹火最为得当;而她的纯青丹火比之文彬的太乙丹火更加暴躁、更加炽烈,用来应对拥有坚硬外壳的飞虫大军则更为保险。 当下一青一金两股火焰向两个方向喷涌,将两面夹击给硬生生顶住。而唐雨寒也见机行事,以“镇妖”之剑气疯狂输出,将丧尸狂潮给“细细切成臊子”;蒋子夜则释放自己更为擅长的肝木之气,以呼吸法“龙吟凤哕”引发空气震颤进而带起一阵狂风,纯青丹火火借风势愈发汹涌,将铺天盖地的飞虿给烧了个精光。 不过情况依然不乐观——虽然李游书这边以各自本领神通将耶格尔俱乐部一方的攻势给阻遏下来,甚至大有一鼓作气回击的架势,但实际上在他们出手与敌人僵持的同时,曹凤岐、曹龙心、五方揭谛中的松本一雄已经率领手下人展开了包围,黄妖黄守秋那数十人的阵仗也在空中张开了仿佛结界一般的妖力从天将他们五人给笼罩起来。所以当李游书五人将对方攻击抵顶之后,方才发现自己一方已经落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迫境地。 唐雨寒不甘示弱,向天直刺一刀企图突破黄守秋的压制,但他那凌厉无方的剑气直刺天空黄色光罩,虽然暂时地捅开一个窟窿却紧接着便被其自行修复起来,根本由不得他们抽身而上从中逃出。何况这光罩之外还有黄守秋守株待兔,难以突围。 李游书咬牙切齿瞪视四周天罗地网,口中啧啧道:“总不至于今天就要在这里栽了!” “难说啊……毕竟咱们就五个人。对面不光人手多,高手也多。是死是活的,全力以赴吧。”唐雨寒说着双刀齐出,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而蒋子夜则哭丧着脸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我可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皇甫瑞卿一撇嘴,站到了李游书身边,“也不会让你死的。” “今天咱们谁都死不了。”李游书点点头,指间细微电流流窜而过,那是五雷正法导引天雷前的准备工作,“今天我李游书站在这里,咱们五个来,五个回去,一个都死不了!” 第五六八章 喜从天降 当是时,耶格尔俱乐部的山庄之中,五方揭谛之一黄妖黄守秋以妖术将李游书五人困住。而五人之外则是数百人的山庄安保队员,数十名赏金猎人,严阵以待的五方揭谛,以及由五方揭谛中咒术师莫妮卡召唤的僵尸军团——虽然遭到了李游书和文彬二人太乙丹火的合击,但那僵尸大军仍然保持着相当惊人的数量并在此时奔驰而来,与那些活人一同包围了光罩。 另外,被皇甫瑞卿挟持的忽雷太极高手曹龙心,被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合击下吃瘪、身负噬嗑令和八翻手两门绝学的曹凤岐也各自憋了一肚子气,正想要冲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发泄出来。 “你知道了没?”站在妹妹身侧,曹凤岐向曹龙心问道。 曹龙心点头:“那小子是咱们弟弟。说实话,我觉得他不像咱爸的孩子,他长得比咱们好。” “可能是他妈漂亮,也可能是他遗传父亲的基因少一些。” “父亲怎么说?” “他拒绝了父亲的招揽,也宣称断绝血缘的关系。所以他现在对耶格尔俱乐部来说只是个自己找上门来的猎物,随意狩猎、不论生死。” 曹龙心闻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而后却又补上了一句。 “我还以为会饶他一命……如果不选择顺从,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毫不留情地毁灭,是曹昊天的风格。” 凝视光罩之下的李游书,曹凤岐兀自喃喃:“这太寻常了。” “各位,待会儿我会创造一个突围的机会,转瞬即逝,好好把握。”光罩之下,李游书示意皇甫瑞卿稍稍后撤,自己则开口向另外四人传达指示。 文彬闻言问道:“对你有影响么?” 李游书一笑:“不好说,不过总比被他们合围之下乱刀砍死的下场要好一些。而且皇甫这样的好医生在身边,我不慌。” 而在此时,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至,众人纷纷避让,直让那辆车开到了光罩边缘方才停下。车门打开,曹昊天拄着拐杖走下车来,双目沉沉地凝视着李游书。 “诶,那个老头子在看你。”唐雨寒见状向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不以为意:“随便他看吧,我没所谓。他现在心里想的估计也是怎么杀我,怎么处理我的骨灰,怎么让我的死讯秘而不宣,又怎么赶在那些赏金猎人之前将我的脑袋换了赏金。” 蒋子夜闻言看向老人阴沉而浑浊的双目:“我怎么看不出那许多的想法?” “因为你家的人都是深明大义、重义轻利的人,所以你不知道那些视金钱如性命的人的眼里是怎么把你拆分成等价货币的。”李游书说着便不再理会曹昊天的凝视,转而看向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黄妖黄守秋,“这女人难对付,待会儿这罩子一破,老唐你负责用大范围攻击去清理杂兵,子夜和我一起去对付这妖女,皇甫和文彬盯梢另外那几个高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我数到三,咱们就动手。” “一!” 说着,李游书双眼窜过电光,伴随五雷正法发动,天空再次扑来一片浓云遮掩了阳光,这样的天象令得在场山庄护卫队成员纷纷惊讶,但也同时给了五方揭谛以及曹氏兄妹做好应对的时机。 “二!” “那小子……难道刚才的五雷正法还只是小打小闹?”抬头张望阴霾天空,黄守秋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惊悚。而蒋子夜偏偏在这时扯着嗓子喊:“大的要来啦——!!!”这就更加令得周围一干人明知对方要出招却都不敢轻易去打断或是接招。 “三”字尚未脱口,就在李游书准备引落雷入体,顺带冲破光罩突围之时,东南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前所未有、仿佛陨石坠落的轰鸣巨响。那声音掀起的气浪如同镰刀一般斩过众人头顶,甚至将悬浮半空的黄守秋拦腰击中,直接给打落下来。 “咳!”被那气浪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击中腹部,黄守秋咳嗽一声吐出血来。困住李游书等人的光罩也再难以维持,故而消散在了空气里。 虽然战况出现了转机,但不管是曹昊天一方还是李游书一方此时都已经呆愣在了原地,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东南方向那恐怖巨响传来的地方—— 在那里,火焰升腾了起来。 并非是普通的黄红色火焰,也不是文彬太乙丹火的金色和皇甫纯青丹火的青色,那火焰是紫色的。当那紫色的火光从远处升腾而起直插入天空之时,就连李游书唤来的连绵浓云都在一瞬被高温冲散,显露六月最后一天的炽烈艳阳。 李游书难以想象出那是什么东西,但那紫色而直达天际的火柱仿佛在告诉他——如果这是人为,那么真正的怪物才刚刚登场。 紧接着,突破音障的爆鸣声响起,肉眼可见的,几个人影向着山庄这边急速而来,并在众人难以反应过来的刹那间接二连三地撞击地面,掀起一阵巨大风浪并将宽敞的山庄路面、道路两旁的绿植以及在场众人一并掀翻出去。 灰尘高高扬起,以常人难以理解的规模飘飞弥漫,将在场的所有事物都遮掩起来。在连片的咳嗽声、呼喊声中,李游书的无妄诀察觉到了十分强烈而又危险的熟悉感。 “咳咳咳!淦了,你他妈的要是没准备落地办法就早放屁,没准我的时空门已经能用了呢!” “我也没料到炼狱火的动力这么猛,毕竟平日里我都是用它来杀人的,又不是助推的。第一次,第一次难免出岔子,再说我还没收你的费用呢,你还怪起我来了,明显的白眼狼行为。” “哎呀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他们应该已经不会追来了吧?” “难讲,毕竟prdc里高手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有没有人能追过来。” “话说那个塞洛斯的狗杂碎呢?死了没有?” “不知道啊,光看见他也飞过来,没看见死没死。” 在有男有女的攀谈声中,一记挥掌吹起阵风,将这遮掩方圆百米有余的扬尘尽数吹拂了干净。漫天尘土一时消散,便显露出了方才交谈的三人身影。 当那三人被看清后,李游书难以置信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黑骑先生?慕清姐!” 听见李游书呼喊,三人中的两人都扭头看了过去,并在短暂的诧异后异口同声地给予了回应:“李游书?!” 那从天而降的三人正是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之三——黑骑、诡焰与周神通。 当下无视了周遭看起来多少有些复杂的情况,三人迈步走向李游书,黑骑相当欣喜地上下打量着他:“几年没见了?三四年了吧!” “三年多了。”李游书回以起当年在钟城的相识,虽然没有多做深入了解黑骑便不见了踪影,但那一夜的攀谈确实令得李游书对黑骑的实力和性格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周神通则更加亲近地上前一把揽住李游书脖子:“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嗯?辫子也留长了不少嘛!” 相比黑骑,周神通自打到了江城跟李游书的联系就没有断过,直到他以五雷正法杀灭了让·克朗之后两人才算彻底分离,所以她比之黑骑跟李游书要更有亲切感。 “这就是你们常说地那个李游书?”见黑骑和周神通都对李游书态度友好到令他头皮发麻,诡焰皱眉问道。 黑骑点头:“对对对,这个就是。李游书我介绍你认识啊,这个是我的同事,六芒近卫之一的诡焰。” 李游书冲他点头致意,诡焰回以点头,随后四下张望道:“不过我觉得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啊。” 黑骑和周神通闻言这才看过去,发现烟尘散尽之后,黑压压的人潮包围圈正在领队们的指挥下重新端起枪械,并对准了此时站在圈中的他们。 “那是……李游书的朋友?”听见那边的交谈,皇甫瑞卿问道。 唐雨寒看见了黑骑和周慕清,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不管是不是朋友,咱们今天应该是有救了。” “游书,你是跟耶格尔俱乐部有仇么?”环视眼前的状况,周慕清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点头:“曹昊天是我亲生父亲。” “哈?”三人闻言一同看向李游书,“那他们还拿枪指着你?” “我跟他断绝了关系,他要杀我。” 李游书话音一落,五方揭谛中黄妖黄守秋、虿人王俭两人先发制人,想要趁着事态尚未稳定之机向李游书出手,争一个先下手为强。 可两人从南北两面双双冲来,眼见得便要得手之时,却骤然被周慕清从两个方向一手一个,不偏不倚地挟住了手腕。 “耶格尔俱乐部的护卫怎么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当谈话对象变作旁人,周慕清的声音便骤然低沉下来,连带着脸色都仿佛抹上了长夜的昏黑。 “无铭办事,杂碎滚边。” 话音一落,伴随炸裂的爆鸣,两道雷霆轰鸣一闪自天空降下,刹那间将黄守秋和王俭二人身影给劈了个焦黑。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而诡焰却是见怪不怪地打了个响指,把王俭焦黑身躯以深紫色火焰给焚化后向周慕清道:“还有一个没死呢。” 黄守秋身躯应声后撤,但神色已然张皇失措起来:“五雷正法……这是真正的五雷正法——!!!” 周慕清刚想跟李游书再聊,见黄守秋逃窜而去便投去一瞥,低声道:“这么耐劈,是个大妖啊。” 说着,周慕清凌空出指、写写画画。须臾之间,一张足有半米长的宝剑状符箓迅速写就,并在周慕清轻呼一声“去”后化作成千上万的剑雨,向着已经分身逃入人群的黄守秋追击而去。 由于人群熙熙攘攘难以辨认,众人根本无法看清发生何事,只是在包围圈最接近外围的位置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惨叫,而后分散于各处的黄守秋分身便尽数化散,只留下被那符箓长剑刺穿胸肺的真身由那长剑挑着,奄奄一息地回到了周慕清眼前。 当端详过黄守秋的工作牌后,周慕清嗤笑一声,向着在不远处观望情况的曹昊天投以轻蔑目光。 “曹老板,你这五方揭谛被我秒杀了两个……” “属实有些拉胯嘛。” 第五六九章 勾魂索命 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距离首领叶审最近的六人。 曾有传闻,黑骑其人并非来自人类世界,而是从其他世界逸散过来的“灾厄”,据可靠史料记载,早在上上个甲午年便曾在欧亚诸国出现过黑骑的身影。 也就是说,黑骑早在至少120年前便已经存在。 诡焰本名不祥,据说其姓名在他死而复生、灵魂途径炼狱的路程中被烧却殆尽,用“自身曾于此世存在”的概念换取了炼狱的火种,成为了谁都不曾认识、亦不曾认识谁人的男人。而换取了炼狱火种的他则开始履行获得此权能的义务,除却无铭的工作之外还负责抓捕从地狱裂隙中逃匿人世的不祥与诡秘,并因此取得了耶格尔俱乐部最高等级的会员资格。 至于周神通,她的经历要相对简单,可成就却于东亚国家而言是相比黑骑、诡焰二人更被尊崇的存在——用现在的话讲,周慕清达到了人类保留肉体情况下最为完美的存在方式,甚至于可以超脱肉体束缚而实现“绝对自由”状态。 若用古人视角观测,则周慕清已经得道成仙。 之所以停留人世,不过是兴趣使然。 而如今,这三人就站在李游书身边,如同三根定海神针径直楔入这波澜万丈的猎户人山庄,霎时间便令得九天风雷止,一朝风波平。 “嗯……这么看来,你倒是还有些本事,内丹练了也得有几千年了吧。”周慕清瞥了眼在自己符箓剑刃之下犹且挣扎颤抖的黄守秋,语气平淡如探囊取物。 至于黄守秋,她——应该说是“它”——断然没有料到此地会出现一名红尘仙人、陆地神明,当下虽然已经被那灌注法力的符箓长剑刺穿了胸肺,却仍咬紧一口皓齿不肯泄气,亦没有因为遭擒而显露原形。 “没想到姑娘你年纪轻轻,竟然就……”话没说完,一口鲜血从黄守秋口中喷出,被周慕清先知先觉地挥手停滞在半空中,进而向外拨开、泼洒在地不曾沾染分毫,“竟然就已经登升极乐羽化之境……为什么……还、还要跟我这种小妖一般见识呢……” 在场之人观瞧眼前景象无不悚然——“黄妖”黄守秋于曹昊天近卫五方揭谛中实力也是仅次于江泰闲的存在,其匪夷所思的身份、弑杀的性格以及连孩童也不放过的暴虐手段无不令人敬而远之。可此刻那不可一世的妖魔竟然被一个年轻女子给玩弄于股掌,甚至为了活命而自言“小妖”,这难免令人对周慕清的手段更感恐慌。 曹昊天当下看在眼中,但并不敢随便开口派人上前阻拦。一来他知道这三人都是无铭的六芒近卫,即便自己是塞洛斯俱乐部的高级代理也不敢贸然得罪;二来诡焰和黑骑仍然优哉游哉在旁观望不曾出手,自己派人上前阻拦兴许就是在投石问路换一个石沉大海,白搭。 周慕清闻言冷笑一声:“就你还小妖?你身上血腥味比屠宰场还浓,手底下亡魂比乱葬岗还多。道行高不高不敢说,血债确实堆得比山高了。” 见自己所作所为被周慕清的天眼通看破,黄守秋俏丽而苍白的面孔之上陡然显露野兽狰狞之相,一头黄发也开始无风自动、凌空飘舞起来:“修行不易,难道今天非要取我性命不可吗……!” “哎~!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人各有路,命有定数。你杀人夺魂修炼,已享了千百年的好处,也是时候还债了。”周慕清说着掐诀念咒,喃喃道,“说实在的,你这种妖怪我平日其实懒得管,但既然你碰上我,想必是因果遣我来发送了你,你就乖乖伏诛得了。” “放屁!我命由我不由天,今天你休想碰我一根毫毛!”黄守秋闻言厉声呵斥,身后顿时散出万丈黄光,照得周围人等皆掩面而逃,只有黑骑抬手一挥于光芒中升起一团黑幕将自己与诡焰、李游书保护起来,并于强光之下端详周神通被妖光吞没、逐渐模糊的身影。 然而不过三秒,妖光如同水中悬月“啪”得化作一片散碎光尘,周慕清于光明中岿然不动,甚至抱起膀子来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你修炼了这么些年就只有这么点儿本事吗,连我的净身咒都破不了?” 黄守秋见状大惊,虽然靠着那妖光将贯穿身体的符箓长剑消灭,但她刚想动身后撤,身体随即便便动弹不得了。 “净身咒是什么?”此时唐雨寒等人快步赶奔李游书身边,李游书向文彬探头探脑地问道。 文彬此时望着周神通背影百感交集:“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就这么短短几句加持咒法,她竟然能单凭这个来抵抗那妖魔的邪光……李游书,她是什么人?” 李游书想了想,耸肩道:“朋友。” 诡焰自黑骑的黑幕后探出脑袋来,向周慕清抱怨:“别显摆了,万一特战组的追过来怎么办,那帮疯子杀人不看地方,可不会给耶格尔俱乐部面子。” “哦,知道啦。”周慕清点头应着,随即相当粗暴地探手而出,一把掐住了黄守秋的脖子。黄守秋想要抵抗,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妖力竟在周慕清扼住咽喉之时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慌乱之下,黄守秋怒视周慕清,却发现她身后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手持搭钩锁链将她死死缠住,并在隐约间显露出令人魂飞魄散地狰狞面容。 周慕清回身冲两位鬼仙微微欠身:“七爷八爷,这家伙随你们处置吧。”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黄守秋,向李游书那边走去。 而那两名鬼仙闻言扬天大笑,一个收紧了勾魂索,一个举起了招魂幡。霎时间天昏地暗、阴风刺骨,在场目睹之人无不掩面惊呼,两股战战几乎昏死。 面对那高高举起的招魂幡,黄守秋向周慕清发出了最后的凄厉怪叫:“你这个臭婊子,我做鬼、做鬼也不会——” “咦嘻嘻嘻嘻!一见发财,天下太平!!” 不等黄守秋说完,伴随两位鬼仙欢呼,招魂幡骤然落下正中黄守秋脑门。阴寒飓风在此刻达到**,李游书透过无妄诀看见了那黄妖被白无常谢必安一击杖毙,又被黑无常范无救以勾魂索拉出了魂魄。定睛看去,那黄妖的魂魄确实是一只白毛黄皮子(黄鼬),被两位鬼仙横拖倒拽而去。 临了,黑白无常向周慕清点头致意,身影连带黄守秋被拉走的魂魄随阴风消散,不见了踪影。 阴风过境,百草枯黄。待到天朗气清之时,黄守秋干瘪苍白的尸首躺在地上,两眼翻白没了呼吸。而周慕清则一如往常般哼着欢快的小曲,溜溜达达走到了李游书面前:“完事儿了。” “刚刚那个……”李游书说着伸出舌头来比划着白无常的长舌,又龇牙咧嘴地模仿着黑无常的狰狞,“那两位……就是本人?” 周慕清掩嘴而笑:“对,就是本人。” 李游书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向着自己这边尚未得到解决的事态看过去——周慕清的杀鸡儆猴非常有效,此刻目睹了这场勾魂盛宴,即便拥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耶格尔俱乐部的护卫队们也浑身颤颤、冷汗惶惶,再没有一个敢去拿正眼瞧着无铭的来客。 至于曹昊天,此刻他那衰老面孔上的每一条沟壑都似乎已经填满了阴沉的不满和无言的愤恨,一双鹰目狰狞而视,目光直刺周慕清。 不过周慕清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下仍然跟李游书嘻嘻哈哈地,又与唐雨寒、文彬、蒋子夜以及皇甫瑞卿打了招呼。 而黑骑则总是在这种时候恰到好处地充当起沟通的桥梁,当下轻叹一声跨过黄守秋尸首,在经过之时随手甩下几滴墨水般的黑色液体将那尸体包裹挤压直到消失在空间之中,而后走到了老人面前:“曹老板,久违。” 曹昊天沉沉点头:“黑骑——不,布莱克·卡维利尔先生,这是您在本俱乐部的注册用名——我是否应该把您三人的行为视为无铭军工对耶格尔俱乐部的挑衅呢……” 黑骑扶了扶头上复古礼帽,无奈耸肩:“对于方才的事情,我谨代表无铭军工向您致歉,但那两名工作人员在我们跟友人叙旧的时候贸然出手,本身应该就是违反了耶格尔俱乐部员工守则的。为了防止被黑吃黑,我可是非常精细地研究过耶格尔俱乐部那部堪称‘公司内部管理之圣经’的规章制度。” 这一点曹昊天无可厚非,虽然当下的气氛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不该是叙旧的场合,但员工在俱乐部势力范围内向会员及其亲友出手,确实要承担遭到反击甚至击杀的风险。 “另外,这两名员工死亡造成的损失,您可以通过法务部门寄送账单给无铭总部,还有这些我们砸坏的道路和花草,这些无铭公司乐意赔偿。”不等曹昊天再开口,黑骑先行堵住了他的嘴巴,“希望这样的态度能够平息这场误会给您带来的困扰。另外,我们是来寻求庇护的。作为服务方,您应该没有意见吧?” 话音刚落,警报声与直升机的呼啸声自数千米外山庄的最外墙传来,令得曹昊天那处变不惊的阴沉面容首次显露了吃惊的神色。 “莫非你们……” “嗯哼,”黑骑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把prdc惹毛了。” 第五七〇章 乱象始末 在直升机“突突突突”的呼啸声中,身穿战衣、面戴战术眼镜的白狐站立门边端详着脚下绿茵连绵的耶格尔山庄,回身冲星辰大声道:“这个山庄可真是不小啊!你瞅瞅!” 星辰将联络仪塞入耳中,遮蔽直升机的噪音向白狐说道:“可用面积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只是鹏山森林公园就占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五,剩下百分之二十五可用面积的利用率也低得令人发指,根本没法跟基地相提并论。” “人家只是个山庄而已嘛,挣钱的地方。咱们基地可是指挥部,当然没的比了。”白狐冲星辰一撇嘴,对他这种不解风情的回答表示了不满,“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跟你一起做任务,要不是木易去了西亚那头,我一定跟他组队。” 星辰闻言斜了白狐一眼:“你以为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共事么?只是你比秘密执行组那帮蠢货要强些有限罢了。”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要先吵一架啊,”坐在直升机副驾驶位置的年轻人回头冲两人无奈一笑,“五分钟之后下飞机,秘密执行组的人会先行冲进山庄,你们只要负责在事态恶化的时候出手就可以了。” 白狐和星辰非常默契地冲坐在副驾驶的特战组组长助理安德烈比了个“收到”的手势,而在他们脚下那通向山庄内部建筑群的山路上,呼啸的山地越野搭载身穿黑色战衣的秘密执行组以及常规作战组成员,正向着山庄飞驰而去。 …… “你们到底在prdc基地里做了什么……”听见警报与呼啸声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迅速向这边逼近,曹昊天注视黑骑双眼,向他直接问道,“作为庇护方,我有权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令prdc不惜如此倾巢而出也要追捕你们的事情。否则恕我不能履行作为服务方的义务。” 黑骑神情自若,挑动眉毛凑近了老人,低声道:“是这样的,无铭呢,今天跟prdc有一场秘密会谈。您应该知道,最近几年我们跟prdc的关系吧……”说着,黑骑吐出舌头来做了个恶心表情,意味着双方关系已经恶化到了令人作呕的境地,“所以他们prdc这次是想趁机挟持我们,要挟叶审先生对某些事情做出妥协。” 老人点了点头,心想这也未必不是prdc会做出的事情。 “但是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束手就擒的人,何况我们还有外援候着,”黑骑指的外援应该就是本来不在参与会谈名单中的周神通,“这不,一来二去的,就打起来了,我们就逃出来了。” 曹昊天听罢了觉得这也并非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于是点头道:“这样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庇护。” 就在他点头应下这件事情的时候,十几辆越野车、轿车已经飞驰而来并从北面呈半包围阵型排开,三架直升机盘旋于天空之上,白狐与星辰二人纵身一跃跳下直升机,在毫无减速手段的情况下安然落地。 而那排排车阵之中,同样有一人在数名队员的簇拥下走出,向着曹昊天的方向迈步走来。 一时间,白狐、星辰和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三人同时站到了曹昊天佝偻衰老的身躯之前。 “曹先生,又见面了。”高藩向曹昊天点头致意,而曹昊天也回以点头。 “高组长这是什么意思?阵仗不小啊。” “老头子这是什么态度?口气不小啊。”学着曹昊天的口吻,白狐开口给予了反诘。 这话说的曹昊天一哽,因为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敢对他这般无礼,此时这年轻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自然令他惊讶之余深感不快。 “星辰队员,希望你能管管你的同伴。”白了白狐一眼,高藩厉声说道。 星辰满不在意,瞥了瞥高藩后说道:“我管不住他。高组长可以事后向最高会议提交申诉,要求对白狐的失职行为作出处罚。” 高藩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这两个特战组不服管教的怪物,转而向曹昊天说道:“我们是来搜捕敌人的,希望曹先生能够通融一下。毕竟这么危险的人物潜伏在俱乐部的势力范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是他们么?”曹昊天指向黑骑、诡焰与周神通三人。 此时李游书一行人正跟黑骑三人站在一起,白狐和星辰则一眼就瞧见了唐雨寒,而高藩也自然认出了李游书,但当下要事在身,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暂且将他们无视,集中精神处理眼前的事情——毕竟无铭的六芒近卫有一半在场,如果事态控制不好,不要说小小的猎户人山庄,就算是整个恒玉被毁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无铭的人确实在嫌疑人之列,但我们还有另外的人需要寻找。”高藩说着向曹昊天低声道,“是塞洛斯的人。” 塞洛斯的人?!曹昊天闻言一怔,但随即,那个塞洛斯暗杀队队长鲁梅奥·梅森特斯的身影便闪电般地划过了他的脑海。塞洛斯基地远在北美,而那男人出现在东亚,并将存放在俱乐部的重要配剑取走,还隐言“有任务在身”。现在看来,恐怕也跟今天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 于是曹昊天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别怪老头子多事,塞洛斯的那个人……做了什么?” “这个不方便告诉您,但可以说的是,他们——不管是塞洛斯的人还是无铭的人——他们犯下的罪很严重,非常严重。”高藩不苟言笑地给予了回应,并回忆着就在前不久仿佛闹剧般发生在基地的一切—— 在无铭的两个代表到达基地后,他们来到了位于基地中心的f区最高会议办公室区域,并在规格最高的谈判室中与prdc的副议长郭仁杰进行了会谈。 会谈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第一是无铭在太平洋上进行的领土扩张触犯了本国海域边界,且经正规外交手段社交未果;第二是无铭在南亚和西亚地区扶植的几个政权引发的国家战争影响了边境稳定,为本国带来和平隐患;第三是无铭不断占领国际科技与武器市场、近乎垄断欧美与南美洲单兵作战装备市场的行为既影响了prdc在机甲领域的对外贸易,也使得国际形势的不可控性大大增强。 就这些问题,作为叶审代表的黑骑一一给予了答复。虽然思辨清晰、口才令人称赞,但黑骑的辩驳无疑是站立在无铭角度上,并且其温婉的口吻下隐隐透露着无铭作为无形之帝国的傲慢,令得谈话几次陷入到令人紧张的氛围之中。 无疑,这场谈判的最终指向将是“摔杯为号,刀斧手齐出”的场面,但就在郭仁杰认为时机成熟,应当以完全之准备拿下无铭这两个傲岸狂徒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没有人能料到,塞洛斯的暗杀者竟然能单凭一人之力从最西面的c区一路潜入,最终出现在中心f区,并躲过所有监控设备潜入到会议长邢国谭的办公室中。若不是当时会议安全保障组下辖的三个小队的队长拖延时间并光荣牺牲,会议长邢国谭恐怕就要遭鲁梅奥·梅森特斯的毒手了。 而警报的触发也令得将目光聚焦谈判会场的prdc成员们措手不及,黑骑与诡焰以为prdc谈判不成想要动手,于是抢先一步出手与郭仁杰身后的韩裘、星辰二人大打出手。而白狐与包围谈判会场的秘密执行组则被迫向会议长办公室方向增援,令得情况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最终,黑骑、诡焰和鲁梅奥·梅森特斯三人于prdc的a区不期而遇,混战之中韩裘遭到鲁梅奥·梅森特斯暗算并被黑骑重伤,常规作战组三队、五队队长被诡焰杀死。而收到了危险信号的周慕清从外部实施攻击将prdc基地正门洞开,接应了逃窜而出的黑骑与诡焰。 本来,黑骑完全可以发动能力打开空间之门,三人直接撤离prdc基地。但黑骑认为prdc的行为无疑是对无铭不含敬意的羞辱,于是在脱困后与诡焰、周神通三人大打出手,将prdc基地给搅了个大乱。而本来想借着无铭与prdc谈判、内部安保空虚而潜入基地刺杀邢国谭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见事情败露,便想要挟持周神通,让黑骑发动能力传送他离开这里。 于是矛盾又从无铭与prdc转移到无铭与塞洛斯之上,三方混战之下将市区闹得天翻地覆,最终情况就是诡焰在众人边走边战、逐渐靠近耶格尔俱乐部的时候以炼狱火助推,重创prdc追兵地同时带着黑骑与周神通飞了过来。至于鲁梅奥·梅森特斯,他似乎伸手拉住诡焰所以被带飞了一段,但中途又被黑骑给打了一拳,所以松手偏移了轨道。虽然也落入了山庄,但不知所踪。 回到现在,当高藩向曹昊天传达了事情的严重性后,他的目光随即便绕过了老人直射向黑骑:“黑骑先生,您是自愿跟我们走呢,还是咱们把这个山庄闹个天翻地覆呢?” 曹昊天闻言一怒:“高组长,虽然我还没有确定是否庇护他们,但你的说法未免也太托大了!” 话音一落,数百条枪齐刷刷指向了高藩、星辰和白狐三人,而对面prdc的队员们也架起机枪重炮,以装备弥补人数的差距而对峙起来。 至于黑骑,他现在只是幸灾乐祸地,并在李游书身边低声笑道: “打起来,打起来!” 第五七一章 三方谈判 “高组,你觉得还能把事态控制下来么?” 当耶格尔俱乐部与prdc就无铭来客是该受到保护还是该遭到拘捕一事进行争论之时,事态一度发展到了双方举枪以对的环节。当下白狐见状温和一笑,边向高藩投以此问边将手放到了枪套上。 “现在这老头就在攻击范围里,要杀,这是最好的机会。” 高藩抬手示意白狐还不需要动用暴力,更不需要星辰出手。并同时向曹昊天开口说道:“曹先生,我是奉命行事,多的不便相告。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今天无铭的人只要还在我国境内,我们就绝对会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相关罪名实施抓捕。从今天,不,从两个小时前开始,无铭就已经成为了我们prdc完完全全的敌人,有人敢对他们进行包庇,即便他身后是耶格尔俱乐部,prdc也绝对不会退让半步。” “小子,你恐吓我?”曹昊天闻言眯起眼睛凝视高藩,但从对方那格外严肃深沉的神色与目光中,曹昊天断定他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于是又试探性问道,“难道你们会议长邢国谭……” “会议长身体康健、平安无事。”曹昊天“死了”两字还没有脱口,高藩便不假思索地对他的猜测给予了否定。 于是排除了邢国谭身死的可能,曹昊天本以为能够抓住prdc群龙无首的机会加以施压从而提振耶格尔俱乐部的威势,现在看来是白考虑了。 想到这儿,老人再次回头看向无铭军工的三人——一出面,他们就杀了自己两名贴身护卫,更是将已经被自己攥入手心中的李游书五人给保护了起来,这黑骑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拥有耶格尔俱乐部最高级别的会员,但曹昊天对他确实不甚待见。 而现在prdc正好想要将这三人缉拿,自己的耶格尔俱乐部就在恒玉,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能就真的因为有耶格尔俱乐部总部撑腰而目中无人、坏了交情。何况这次看对面的阵仗不像是小打小闹,自己从一线位置上退居之后在国内就只有猎户人山庄这一块土地产业,如果真翻了脸恐怕要坏了自己的地、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山,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无铭的人滚蛋了,他就可以继续处理自己这个私生子李游书的事情,省的这小子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夜长梦多。 “慕清姐,我觉得这死老头未必会把他的服务贯彻到底,你们得做好反击的准备啊。”李游书凑到周慕清身边,压低声音向她提醒道。 周慕清点头:“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应该早做打算。黑骑,你觉得呢?” 黑骑闻言也暗暗点头:“待会儿要是谈崩了,我和诡焰挡住特战组的人,周神通你去拿住曹昊天和高藩,咱们这次一不做二不休,黑白通吃、两头威胁——敢在谈判的时候阴我,我今天非要骑在他们prdc的脖子上拉泡屎再走。” 李游书和无铭这三人暗自商讨着,那边曹昊天已经打定了注意:“高组长,别说我信不过你,即便我把这三个人——不,还有塞洛斯那名刺客,是四个。即便我把这四人让给你,你能保证把他们几个全都生擒或是击杀么?毕竟我也是个商人,不希望自己将顾客拱手赠予国家政权的事情被别人知晓。” “这您放心,连特别战斗力行动组都出马,必然手到擒来。” 白狐闻言“嘁”了一声,以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高藩听见地声音对星辰道:“说的好像他是咱们上司一样,拿着鸡毛还当令箭了。” 星辰没说话,目光定定地瞅着远处黑骑的身影,而黑骑也向他投以相当程度的注视,暗自思索着如果出手的话,第一击该从何角度、以何种招数出击才能取得最佳的效果。 听罢了高藩的话,老人心中似乎终于落下了主意,沉沉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能放心将他们交给你们prdc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白狐野兽般地神经敏锐察觉到了自侧面而来的突刺,当下处于本能和职业道德,他一脚踹飞高篱,并把扯住星辰向后急退。 高藩吃了白狐一脚,虽然对方收了力气但还是被踹出去十多米远,急忙在翻滚中撑起双臂缓冲减速,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后才灰头土脸地停了下来。 “白狐!你干什么……”起身之后刚想发怒,高藩的怒吼却堵在了嗓子眼最终没有喊出来——就在他被白狐踹飞前站立的地方,地面被不知什么攻击给掀翻过去,若是自己还停留在那里,估计现在已经变成一堆松散肉馅儿,连体内内脏器官的原本面貌偶读看不出来了。 而在突发情况扬起的烟尘之中,一柄长剑赫然架在了曹昊天的脖子上。身材高瘦的短发男人此刻正站在老人背后,面朝整个prdc的车队以及星辰白狐二人,冷静而肃然地与他们对峙着。 “躲在人群里隐匿了自己的身影,甚至连我跟星辰都没有察觉……我还以为你会夹着尾巴赶紧逃走呢,你这个老鼠。”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白狐冲站在对面、挟持了曹昊天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说道,“怎样,终于觉得逃避不是问题,结果又转而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老头?” 面对白狐的嘲笑,鲁梅奥·梅森特斯毫无愧意地看了眼面前的曹昊天:“这才是暗杀者的本质,像你这样只一味向前而从来不知道隐蔽的莽汉才不配被称为暗杀者,即便你是特别战斗力行动组暗杀队的队长。” 对于梅森特斯的反驳,星辰斜着眼睛看了看白狐,难得地点头表示了赞同,令得白狐陷入到一阵难言的窘迫之中。 “梅森特斯先生,你想要干什么……!”感受到长剑剑刃的寒凉,曹昊天微微侧头,冲身后塞洛斯的暗杀队队长沉声道,“你这种行为,比prdc的侵入要更加过分,这是对耶格尔俱乐部赤裸裸的挑衅!” 鲁梅奥·梅森特斯不为所动,面色阴沉而嘴唇紧闭,下垂的嘴角和紧皱的眉头都在透露他的不满,并且这种不满不光被曹昊天从眼角观测,更是如同散发出来的体味一样被老人清楚地用直觉感知。 “曹先生,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你是打算将我与无铭的人都交给他们处置吧?”鲁梅奥·梅森特斯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prdc派遣来实施抓捕的部队,“我来耶格尔俱乐部是为了享受服务的,并不是为了遭到你的出卖,被prdc活捉而悲惨死去的。” “确切地说你并不会马上悲惨死去,你会先通过司法程序来进行定罪,然后由科研部下辖的两个分局对你进行异能研究和组织取样,之后将你进行关押。如果你在这期间负隅顽抗才会悲惨死去。”白狐闻言像是开玩笑似的解答了鲁梅奥·梅森特斯的疑虑。但他这种丝毫不顾及组织形象的行为也遭到了高藩的喝止。 鲁梅奥·梅森特斯闻言不动神色地瞅着白狐:“那对我来说还不如直接去死。所以曹先生,你违背了耶格尔俱乐部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原则,身为你的客人,我感到非常愤怒。” 急转直变的情况令得在场众人都始料未及,本来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脱困的黑骑、诡焰和周神通三人见状心里难免松了口气。而身为曹昊天子女的曹凤岐和曹龙心则顿时陷入到了难言的惊慌之中。 “松本,你还在等什么?!”曹龙心看向身边五方揭谛之一、异能者松本一雄。他的能力是将视野内任意两个生命体进行位置调换,先前他便是用这项能力将曹龙心从唐雨寒的刀下换出来的。 然而此刻松本一雄却面露难色地摇头:“大小姐,能力还没有冷却完毕。” 曹龙心闻言紧咬牙关,目光狰狞地瞪向那头:“该死的……梅森特斯!如果你敢对曹先生下手,从此以后就将是全球赏金猎人的敌人!” “我们塞洛斯科技从来不畏惧作任何人的敌人。”鲁梅奥·梅森特斯果断地给予了回应,“而且是你的父亲违约在先,按赏金猎人的话来说——‘血的背约,血来偿还’。另外曹龙心小姐,你该感谢我。若是其他赏金猎人出手,你父亲现在恐怕已经尸横当场。而我,我想要的不过是全身而退。” 说着,鲁梅奥·梅森特斯看向高藩,一小时前从prdc基地里突围的时候他就发现高藩虽然实力不济,但权限明显要高于星辰与白孤,而此刻他们两个没有贸然出手,就是这个猜测最好的印证。 “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商量一下吧。” “商量什么?”高藩看着鲁梅奥·梅森特斯,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神色,“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立场还有的商量?” “确实,我的立场在咱们在场四方中只能说是最惨的一个,但你们应该不希望曹昊天死在这里吧。”梅森特斯说着将手中剑展示般地转动了一下,锋利的剑刃顿时便划破了曹昊天脖颈上的苍老皮肤,剌出一道微小的伤口,“毕竟他一死,今天在场的人都脱不干系——无铭也好,塞洛斯也罢,耶格尔俱乐部都是没有充足实力去撼动的。而需要管理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疆域、承担着保卫国民安全之指责、并且与无铭、塞洛斯的关系都已发展得十分僵硬的prdc才最容易成为耶格尔俱乐部复仇的对象。” “所以呢。”高藩觉得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于是反问道。 “所以,让我安全地离开你们的领土,今天谁都不会死。至少曹昊天不会死。至于无铭的人……”说话间回头张望黑骑一行人,鲁梅奥·梅森特斯沉思片刻后冷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第五七二章 血溅僵局 眼下的情况因为多方势力加入而变得愈发复杂,李游书五人此刻有些失措地站在黑骑一方身后。 五个“人精”此刻都不说话,因为他们发现耶格尔俱乐部也好,prdc、无铭和塞洛斯也罢,他们四方之间的矛盾无不比李游书与曹昊天的父子矛盾要复杂深刻得多,所以现在情况越是复杂、越是紧迫,他们就越有时间来思考待会儿脱困的问题,并希冀那一触即发的混战能够极大削弱耶格尔俱乐部的兵力,给他们创造更多的逃生机会。 当听到鲁梅奥·梅森特斯与高藩的谈判内容后,黑骑用胳膊肘顶了诡焰一下:“你去跟他们谈谈。” “谈什么?”诡焰没弄懂,他觉得鲁梅奥·梅森特斯与prdc的相互妥协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事情,所以对黑骑如此热切要他去参与到谈话中的行为表示不解。 而黑骑则神色如常地说道:“你只管去就是了,不然光让他们三方聊,咱们无铭的不参与,未免太过于被动。我刚才在prdc那边已经聊得唾沫都没有了,打到现在又连口水都没得喝,现在这种谈判就拜托你了。” “行吧行吧,那我去看看。”诡焰耸耸肩,随即迈步向挟持曹昊天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走去。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鲁梅奥·梅森特斯微微侧头,向身后诡焰道:“你做什么,想要偷袭我吗?” 诡焰耸耸肩:“听到你这个缺德玩意儿要以邻为壑,不得不过来谈谈。” “不准靠近,否则我就杀了曹昊天。prdc的诸位应该不会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吧?”于是鲁梅奥·梅森特斯以曹昊天的性命为要挟,暗示高藩应当阻拦诡焰的靠近。 但不等高藩向白狐、星辰二人下达命令,诡焰的身影便双手插兜骤然一闪,继而出现在了白狐身边对梅森特斯说道:“放心,我没有偷袭你的兴趣。现在我站到你面前了,你该放心些了吧?” 白狐见诡焰一瞬而至,冲他颇为欣赏地挑了下眉毛:“我以为靠异能作战的人身体素质会相对偏弱,看来我误解你了。” “客气。”诡焰冲白狐慵慵懒懒地一笑,伸手从他领口取了战术墨镜戴到了自己脸上,“这个就当‘友谊证明’了。” 而高藩则又煞风景地向白狐传达警告:“白狐队员,那可是杀害了基地数名重要队长、重伤韩裘组长的敌人,希望你不要贸然去触碰‘通敌’的底线。” 白狐闻言撇嘴:“是是是,我做出检讨。” “我时间有限,高组长考虑的怎么样了!”鲁梅奥·梅森特斯在白狐那轻松悠闲的语调中愈发变得焦躁起来,向高藩再次问道。 而白狐则在此时抢过高藩的话头:“等一下等一下,人家无铭的人现在也入场了,咱们得重新开始商量——你们双方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我们prdc手里,而现在塞洛斯一方手里的筹码是曹昊天的命。我们要杀你,曹昊天就要死,曹昊天死,我们就要面临耶格尔俱乐部的报复。那……无铭呢?” 说着,白狐斜着眼睛坏笑,向诡焰问道:“为了摆脱这种窘境,你们这边又有什么‘报价’?” 诡焰摸摸脑袋,因为戴上了墨镜让人更加难以看清他眼中的考量:“这个……还真是考虑不太清楚。这样吧,我出手把鲁梅奥·梅森特斯给生擒并送给prdc,同时保证曹昊天的生命不受侵害——以这个条件来换取我们离开的资格,高组长觉得如何?仔细考虑一下,无铭也只是最近因为一些不重要的问题才与prdc产生争端,而塞洛斯跟prdc的仇怨由来已久,且明显已经涉及你们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所以我觉得对付塞洛斯的优先级要比对付我们更高些。” 这样的开价明显更具现实意义,并且可以把鲁梅奥·梅森特斯造出来的烂摊子给收拾干净。高藩闻言明显心里一动,而那神色的变化也被鲁梅奥·梅森特斯看在了眼里。 男人对于诡焰开出这样的条件大为光火,出言道:“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要说活捉我,单是曹昊天的性命你就根本没有实力去保证!” 而诡焰闻言则正了正领带,保持优雅姿态说道:“你以为我是谁——无铭的六芒近卫,炼狱之火的唯一持有者,全球灵异端赏金猎人榜排名第一。你觉得我会连从你手上救个人的本事都没有么?” 伴随诡焰的话语,周围气温开始以常人可感觉的速度飙升,而那与星辰几乎重合的异能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下无言地向诡焰投以注视。 面对诡焰的自信宣言,鲁梅奥·梅森特斯心中果然产生了动摇,连忙将曹昊天往自己面前拉了一把,一手扯住曹昊天衣襟一手将剑刃横在老人脖颈前方,并恶狠狠瞪向诡焰:“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老人此刻已经面如死水——堂堂耶格尔俱乐部主人,曾经叱咤风云、足以撼动全国的大财阀,如今竟然被一个杀手摆弄来摆弄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鲁梅奥·梅森特斯……这事咱们没完!” 曹昊天话音一落,面朝着鲁梅奥·梅森特斯的诡焰的神色不知为何愣了一下,而后便无可奈何地举起了双手:“好,我不动,我不动。不过我建议你……” “也别动。” 话音一落,梅森特斯手中长剑出人意料地划过了曹昊天的咽喉。 伴随剑光闪烁,锋利剑刃顿时将老人咽喉切裂,鲜血立刻从被割破的颈动脉中飙飞而出,唰地染红了地面。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过后,剧痛和窒息感同时出现在曹昊天的脖颈上,老人手一松丢掉拐杖,双手捂住自己脖颈上的伤口转身看向鲁梅奥·梅森特斯,那双圆睁的眼中充满了愤怒、恨意与疑惑。 而出手的鲁梅奥·梅森特斯此刻也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看着老人向后退却,再向后退却,将奔涌的鲜血洒满脚下土地之后,哀鸣一声仰面躺在了地上。 霎时间,空气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僵冷之中。高藩目瞪口呆,星辰与白狐面面相觑,而诡焰则满不在意地撇撇嘴,说道: “瞧,说了建议你也别动。” “父亲!!!”见到眼前这一幕,曹凤岐和曹龙心大惊失色,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异口同声地、歇斯底里地下达了命令,“开枪,给我开枪——!!!” 满含愤怒的命令指向的是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手刃了曹昊天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还有将事情搅得一团糟的高藩、白狐与星辰。 伴随命令落下,耶格尔山庄的队员、五方揭谛中幸存的三人,还有曹凤岐和曹龙心兄妹一发而动,毫不犹豫地冲围绕父亲尸体的那几人扣动了扳机。 见状,白狐毫不在意地承受了枪击;而星辰则将高藩拉到自己身边升起火焰壁障阻挡子弹;诡焰轻笑着躲闪子弹进攻,在体表以炼狱火形成足以升华子弹的高温层保护自身。 此刻,最不能理解事态的却是鲁梅奥·梅森特斯——虽然下意识地挥舞剑刃将子弹尽数弹飞,但他的思绪却已经飞到天空之上,一时难以回还。 刚才我为什么会杀了他? 我为什么杀了曹昊天? 当然,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根本得不出答案,而五方揭谛的首领江泰闲与曹凤岐两人已经迈步而来,双双出拳直取梅森特斯面门。 男人见状连忙向后急撤,并挥舞长剑甩出一道道风刃施以还击,同时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在体表折射光线,进入到了毫无破绽的隐身之中。 “哎呀哎呀,事情果然还是闹到了这样的地步,真是太可惜了。”承受着密集枪击,白狐的作战服为他抵挡了七成的子弹,但仍有三成打入他的体内,令他身体迸溅出狰狞的血花。但他并不在意,反而在枪林弹雨之下冲曹昊天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微微欠身表示哀叹,随后便从腰间抽出两把手枪,向着面前耶格尔俱乐部的护卫队给予了还击。 而在高藩的命令下,严阵以待的prdc秘密执行组部队和常规作战组部队也纷纷开枪给予还击,令得这位于山庄东南方向的开阔地带一时间成为了颇具规模的阵地战战场。 于纷乱之中,诡焰撤回到黑骑身边冲他笑嘻嘻说道:“原来你让我去搅局是为了方便自己动手啊!你可真是缺德!” 黑骑扶了扶帽子,将一副阴险的神色隐没在帽檐带来的阴影之下:“塞洛斯的人先不仁,咱们只能取不义,被逼而已。” 如李游书所愿,一触即发的乱战打响。但曹昊天的死却在他意料之外,当下他看向黑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走了。”冲周神通和诡焰说了一句,黑骑随即伸手打开了一道空间裂隙,并扭头对李游书笑道,“需要我捎你们一程么?” 李游书点头:“可以的话,最好。” 然而黑骑刚要问他去哪,皇甫瑞卿和李游书却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两相出手向着黑骑身侧的虚空打出一掌。只听得“砰”一声爆鸣,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脚印,随即显露出了鲁梅奥·梅森特斯退却隐身伪装的身影。 “为什么你们能看见我……!”男人话音一落,手中西洋佩剑吃不住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双重掌劲,“咔嚓”一声从中间断作三段掉在地上。 李游书双拳紧握,五雷正法呼应缠身:“完全融入周遭、气息也把握得很好,但毕竟是实体,根本不可能逃脱我们的觉察。” 鲁梅奥·梅森特斯握着还剩二十公分剑刃的佩剑指向诡焰,“你到底用什么阴险手段让我杀了曹昊天?!” 诡焰连忙摆手否认:“哎哎哎,剑是你剌的,人是你杀的,别赖到我头上啊。” “闭嘴!”男人闻言勃然大怒,向着李游书纵身冲去——从落入庄园之时他就看见无铭的人与这名年轻人私交甚密,此刻若是能挟持了李游书,想必可以要挟黑骑将自己传送离开,夺得一线生机。 梅森特斯身法飞快,可李游书更是重量级——当他身影“唰”地消散在鲁梅奥·梅森特斯眼前后,封堵视线的拳头随即落在了男人的鼻梁上 黑骑见状吹一声口哨:“看来不需要我出手了。” 一记重拳将梅森斯特打飞数十米远,李游书回身看向黑骑:“黑骑先生,请先把我的朋友们传送离开。” 唐雨寒闻言不忿:“放屁,要走一起走啊!” 李游书浅浅一笑:“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先走。” 知道李游书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唐雨寒闷闷叹了一声:“完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说好了,五个来,五个回去!” 见唐雨寒妥协,文彬和蒋子夜也向李游书投去关切目光,等待他的回复。 “噌噌噌”剑声呼啸,鲁梅奥·梅森特斯的身影伴随被他切碎的山庄安保队员的尸块血水之中显现,再次向李游书这边冲杀而来。 而李游书则向仗剑而来的男人投以轻蔑一瞥,继而回头冲朋友们坚定不移地点了下头。 “一言为定!” 第五七三章 得心应手 作出了“一定全身而退”的许诺后,李游书纵身而去,向着鲁梅奥·梅森特斯挥出缠绕锋利内气的手刀。鲁梅奥·梅森特斯不甘示弱,以手中只剩二十公分的断剑回击,两人攻击相撞一处,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将临近的山庄安保人员给吹上半空。 巨大的风浪同样吸引了曹凤岐和曹龙心的注意,身为长兄,曹凤岐见到弑父仇人与不受承认的弟弟自然是血气上涌、血脉贲张,恨不得能一枪把他们两个给射个对穿。 于是曹凤岐摸了摸腰间尚且没有使用的大口径转轮手枪,咬牙切齿向妹妹说道:“指挥五方揭谛去对付那对金毛银毛,我去杀了那个塞洛斯的王八蛋!” “金毛银毛”说的大概是星辰和白狐。 曹龙心点头,向五方揭谛下达了命令:“江泰闲跟莫妮卡去对付prdc的人,松本一雄负责侧面支援!” 而此刻白狐和星辰正仿佛在自家花园般闲庭信步地还击,将进入自己五米范围内的敌人轻松击杀,毫不留情。 在这样的乱战之下,唐雨寒注视了一会儿李游书战意高昂的背影,兀自点头:“嗯,是时候走了。黑骑,送我去这个位置。” 见唐雨寒手机上定位的位置在西北戈壁,黑骑以调侃的语气向他问道:“怎么,你搬家去大漠里了?” 唐雨寒抖抖肩膀随即抬手一刀,将向这边开枪的敌人连同飞来子弹一起斩作两半:“拍摄纪录片,工作嘛。” “哦~!了然,了然。”黑骑点点头,随即打开了空间传送的门扉,从枪火纷乱、杀伐声震天的这头望去,横跨三个时区的苍凉戈壁却仍是清晨时分,色调全然不同的景致与此只有一步之遥。 黑骑一抬手,向唐雨寒等人相让:“那就请吧,后会有期。” 唐雨寒点点头,又回身对另外三人道:“你们跟我一起。一来避避风头,二来我也不用那么挂心你们的安危。” 文彬和蒋子夜都是闲人,闻言便欣然应允;皇甫瑞卿则摇头道:“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李游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唐雨寒没有多做劝阻,定定瞧了皇甫瑞卿一眼道:“那我兄弟就拜托你了。” 说罢,唐雨寒、文彬与蒋子夜跨过时空门扉,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此刻诡焰和周神通正兴致淡然地向围拢过来地耶格尔安保队员予以回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与prdc的秘密执行组、常规作战组交火,但仍然有人在曹氏兄妹的命令下围攻过来,企图将无铭的三人一网打尽。 当然,这样的努力尽是徒劳。 “你是李游书的女友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盲眼姑娘,黑骑问道。 皇甫瑞卿摇头:“并不是,我倒是有那个意愿。只可惜有主的干粮碰不得,我不能做那种缺德事情,何况我对自己的样貌并不了解,估计对李游书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但她心里却在话语后补上了一句:虽然他曾经夸赞过我长得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我。 黑骑闻言没再说话,笑吟吟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岿然不动地站立在原地,远远张望着prdc那头的战况。 …… “这小子……好强的身体素质!”一记挥斩攻向李游书喉头,被他后撤步躲闪接蹬步右摆拳回击,鲁梅奥·梅森特斯在曲臂接下李游书攻击后摇晃着发颤的手臂暗暗想道,“但论近身格斗我也并不逊色于他,何况有异能和经过改造的身体——还有胜算!” 似乎看出了男人思索时的松懈,李游书抓住这一瞬时机用踏罡风步法猛冲过去,以近乎瞬移带来的时间差错开了梅森特斯后知后觉而没能接续的防御,一招扶风掌八步落英拧身而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对手的左肩之上。 腰部发力带动的上肢甩打产生蛮横劲力,伴随清脆到刺耳的声响重重砸下,鲁梅奥·梅森特斯身躯承受此招,脚下土地都被李游书劲力震得碎裂,飒飒尘埃飞扬而起,将二人身影吞没了进去。 以为至少能重创对手骨骼令他动弹不得,李游书刚想松一口气,可梅森特斯却忽然拧转手腕,以配件剑柄重击了李游书胸口,将他措手不及打得闷哼一声向后倒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挥舞剑刃将扬尘吹散,梅森特斯竟毫发无伤:“年轻人,你的格斗技巧堪称一绝,但你与我的实力有着本质的差别。” “什么意思……”以摩诃萨埵法迅速地恢复了胸骨裂伤和心脏承受的钝击,李游书站直身躯端详着梅森特斯问道。 男人杀气凛凛,眼神中略带些占了优势的轻蔑:“经过了科技改造,我的身体可以承受相当程度的高温和冲击,骨骼更为强硬、关节更为坚固——打击技、关节技、摔投技,一切格斗技术在我身上是很难起到作用了。” 难怪八步落英都劈不开这家伙……李游书暗自点头,扬声道:“你觉得凭这个我就打不过你了?” “游书,需要帮忙吗?”远远地传来了周慕清轻快的呼唤,李游书闻言冲那头摆摆手,表示自己能够取得胜利,用不着费心。 而本来还提防着塞洛斯的人趁机插手的梅森特斯见状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打心里嘲笑李游书的无谋鲁莽和死鸭子嘴硬,面对自己这样的对手竟然还死要面子强撑着单挑,简直是不知死活。 想到这儿,承受了看来是李游书必杀一击后信心大增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追过去,挺剑向李游书胸口刺去。而李游书则抖擞精神,凭借五雷正法的加持看穿对方的进攻轨迹,进而以画龙指骤然捏住刺向胸口的剑刃,将对手攻击生生阻遏。 骤然的停顿令梅森特斯吃了一惊:“只用两指!” “对付用剑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李游书冷冷一笑,五雷正法之威从指尖透过剑锋传导过去,穿透了梅森特斯牢不可破的皮肤直达五脏六腑,令得男人顿时身体僵硬、难以动弹。 李游书见状心中有数:“看来你的科技改造是外强中干,内脏部分该脆弱还是照样脆弱。这样的话,我有对付你的办法了!” 言毕,李游书猛一抽手将梅森特斯手中断剑撇开,在对方尚且遭电击而僵直的间隙抽身逼近他身前,调运内气转为灿金色流光,双指快若无影、如剑似枪地点在对方胸腹各处穴道之上。伴随如鞭炮炸鸣的“噼啪”声,只三秒,李游书双手连击六十一次接一个跃步回身踹,重击梅森特斯胸口将他狠狠踹飞出去。 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抵御了李游书踹击劲力,梅森特斯咬牙切齿停住身形,失去了佩剑的右手下意识握了握:“刚才那招是……点穴么?感觉不痛不痒,看来不过是你们国家古老玄妙又缺乏科学依据的医疗方式罢了。” 李游书闻言毫不犹豫地叩动响指,将自己打入梅森特斯穴道中的六十一发穿心指罡气一瞬触发。内气炸裂激起的血雾伴随连续不断的爆鸣将梅森特斯的身影吞没进去,而李游书则对此战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五步穿心指就该用在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身上。” 于是他回身冲周慕清招招手,示意自己无事。而周慕清也对他的表现深感满意,并冲黑骑说道:“你瞧,他是不是比咱们刚认识他的时候更厉害了?” “年轻人的成长曲线斜率比较高嘛,我都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长进了,你的本事也有十年没进展了吧?”黑骑将自己与周神通“得到圆满”的状态做了谦虚的描述,冲李游书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李游书的路才刚刚开始,前途无量呢。” 两人刚说完,烟幕之中却忽然冒出了梅森特斯的身影,向着面朝黑骑背朝烟雾而毫无防备的李游书扑了过去。 黑骑见状屈指一弹,漆黑如米粒大小的弹丸破风而去,以远超子弹的速度瞬间打入了梅森特斯的肩膀,遭到压缩的液弹在梅森特斯肩头猛然炸裂,直接在他右肩炸开一个足球大小的豁口,碎骨与鲜血飙飞而出,伴随脱落的右臂一同落在了地上。 塞洛斯的暗杀队队长遭此一击向后猛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其实李游书早已察觉到梅森特斯的偷袭,本想尝试用五雷正法吸引落雷给他最后一击,结果反倒是被黑骑给插了手,于是撇撇嘴巴回头看向遭受重创的梅森特斯:“你真的是队长么?感觉比让·克朗要差劲儿许多啊。” 男人因剧痛而发出沉重喘息:“行刑捕杀队和冲锋压制队才是作战部队的重中之重,我们暗杀队……不过是……陪衬而已。” 那漆黑液弹的炸裂不仅摧残了男人的肢体,更重创了他的内脏,令其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继而才抬头看向李游书:“为什么要帮助无铭,难道你收受了他们的好处?” “没有,只是兴趣使然、全凭心意而已。而且我虽不知道无铭算哪路货色,却肯定你们塞洛斯的人都不是好人,所以我宁可帮无铭,就这么简单。” 梅森特斯至死不僵,瞪着李游书想要做出临终的遗言:“哼哼……曹昊天死了,耶格尔俱乐部不会善罢甘休,你作为争端的一员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你这样的人才白白埋没在这个法治严明的国家岂不是浪费了自己的武力……不如脱离束缚加入塞洛斯,我们——” 话未说完,侧面而来的爪刀旋转加速,正中梅森特斯的太阳穴。不等男人从那直击大脑的劲力中回过神来,第二把爪刀飞入他的咽喉,干脆漂亮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着梅森特斯死不瞑目的尸体,李游书耸肩道:“临死还在拉人入伙,真是敬业啊。” 说罢,他便扭头看向了这两柄爪刀飞来的方向—— “李游书!”冲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弟弟发出一声怒吼,曹凤岐双手攥拳而来,拳锋内气令得空气都为之扭曲。 直视来势汹汹的曹凤岐,李游书横眉冷对:“干嘛?” 见对方毫无惧色,曹凤岐怒火更盛,咬碎钢牙发出野兽的嘶吼:“死小子,你去给父亲陪葬吧!!!” 第五七四章 兄友弟恭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李游书对于曹凤岐的追击深感理解,并没有因为刚刚打败梅森特斯体力消耗巨大而显露退意:“我不会给那个老头子陪葬的,而且我今天也不打算死在这里。” “你死不死,我说了算!!”曹凤岐对于李游书的回应倍感愤怒,纵身向他冲去,双手之上内气凝练肃杀,是相当纯正的肺金之气。 李游书旋身而动连踢两脚,将梅森特斯尸体上两柄爪刀踢飞过去,曹凤岐双手如电划过两道残影,接住了李游书踢来的爪刀。 “啧,握力惊人。”李游书见状咋舌一声,不惊不惧摆开架势正面对敌。 见状,周慕清望望黑骑:“咱们要不要去帮帮游书?” “呃……我觉得就算能帮,也只有你能去帮了。”诡焰回应了周慕清的询问,双目却盯住了正迈步向这边走来的两个身影——在震天杀伐声中,特战组的星辰与白狐径直而来,并将沿途阻挡了他们去路的杂鱼给三拳两脚尽数击飞。 距离他们走过的不远处,两具焦炭横亘于彼。那是五方揭谛首领江泰闲与异能者松本一雄的尸首,星辰的手笔。而方才载着曹昊天的那辆轿车里,司机已经被流弹击中死在驾驶室,曹龙心正安置着遭到白狐重创而失去左臂、小腹插着匕首血流不止的咒术师莫妮卡。 至此,猎户人山庄安保十个分队队长、曹昊天贴身近卫五方揭谛,全数阵亡。 星辰与白狐两个的目标很明确——塞洛斯的人死了,那么无铭的人就是处在第一顺位的抓捕对象。 咽了口唾沫,诡焰以轻松中略带紧张的口吻对周慕清笑道:“说实在话我觉得李游书那头他自己能应付,可这边有特战组的最高战力,大概也是整个prdc最强的一个——周神通,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吧。” 好在皇甫瑞卿在周神通摇摆不定之际替她做出了决定:“你们专心应对那边,我去帮李游书就行。武行的事,得武行人亲自了结。” 于是周慕清点头,转而与黑骑、诡焰站到一处,迎接即将到来的激战。 皇甫瑞卿扭头看去,龙鳞功之下李游书与曹凤岐的交战如同两根被烧红的铁条相互抽打,每一次相触便会导致内气如火花般炸裂四溅,夺人眼球。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细听四下的震天呼喊,枪声骂声此起彼伏,皇甫瑞卿感慨一句后迈步加速,向着李游书的方向奔去。 …… 李游书谭腿高踢似长鞭挥舞,曹凤岐双臂钢筋铁骨,上下招架之际以爪刀回击,锋利刀刃在他八翻手眼花缭乱的翻飞之下将李游书裤腿给割开了花,鲜血亦从细碎伤口之中迸溅出来。 见右腿小腿上布料被曹凤岐三两下砍成了布条,虽不深却甚是细密的伤口微微发痛,李游书意识到对方手中那两把爪刀的锋利程度非比寻常——能将八步落英都无法劈开的梅森特斯的皮肤轻松刺穿、能在自己以横练内气充斥的鞭腿上留下伤痕,若是自己稍微大意可能这条腿已经被片烤鸭似的片成一百零八片儿丁香叶了。 “看来要提防的不止是八翻手,还有那两把刀啊……”李游书撇撇嘴,收腿而摆架,改用了以上肢为主的拼拳思路,“以为靠腿法的距离优势可以克制你的八翻手,看来是我想简单了。” 曹凤岐将两把爪刀在指节上回转如轮,向李游书冷冷道:“要不是你来搅乱,父亲今天也不会死……李游书,你这个丧门星!” “如果你们父子俩愿意放我离开而不是翻脸动手,也许他的结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对于这个生父的死,李游书没有丝毫的触动。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不过是体内一半流着他的血而已,何况在看清了曹昊天的可憎面目后,李游书就更加觉得这死老头于自己而言根本不配称“父亲”二字。 对于李游书的辩驳曹凤岐根本听不进心里去——当自身成为受损一方时,过错往往被本能地归咎于他人身上,这是为人难以避免的本性:“还敢狡辩……也罢,本来你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白捡了二十年性命的你去给父亲陪葬也该毫无怨言才对。” “说到底,你能活,不过是我们曹家的宽宥!” 话音刚落,轰鸣一掌自正面拍击过来,硕大掌印劈头盖脸落在曹凤岐身上,将他打飞数十米开外,令得沿途地面都被那掌法给掀翻出一道深刻凹痕。 “噗哈!”这一招来的防不胜防且难以招架,曹凤岐甚至来不及用噬嗑令去化解便结结实实吃下了那一掌的全部劲力,当下被打得仰头猛咳一声,鲜血从他口鼻之中泼洒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鲜红轨迹。手中两柄爪刀也随之脱手,当朗朗掉在了地上。 皇甫瑞卿赶奔而来,见李游书这边似乎占优势,便没有动手。而李游书觉察到她身影,冲皇甫瑞卿摆了摆手:“皇甫,不用插手。” 擦去口鼻中鲜血,曹凤岐将缠绕在身躯之上李游书残留的内气给吞噬进体内修复伤口,并沉声嗫嚅道:“大悲掌……” 确实是少林派的大悲掌,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可那一掌中刚猛霸道的劲力却非大慈大悲之心,而是大嗔大怒之意。 抬眼望去,曹凤岐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本无争吵之心的李游书,愤怒了。 抬手指向曹凤岐,李游书双目之中喑哑燃烧的火焰在此刻熊熊而起,毕方鸣烈火随同他的怒意升腾。 “过过脑子,考虑清楚了再说话,”烈焰炙烤令得脚下化为一片焦土,李游书如同火焰的妖魔,杀气腾腾间,迈步向大放厥词的曹凤岐走去,“我李游书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你们曹家如何,而是我父母养育,师长授业;是我李游书用这双拳头打遍五省六市,自己挣出来的!” 曹凤岐双手掌跟捏住鼻梁,“咔嚓”一声将其复位,并将鼻腔中的血块擤出后方才甩动双臂臂膀松活筋骨,表现出一副不痛不痒的姿态:“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游侠?西部牛仔?” “我是你爷爷!” 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李游书以脱力的身体急速下沉,在重心沉到极点之时两腿肌肉骤然绷紧,以叠加“踏罡风”与“鹤影”的空前爆发力向曹凤岐奔袭而去,速度之快已然达到了贴地飞行的超音速程度,单单是带起的音爆便将沿途数十人掀翻在地,毕方鸣的烈焰更是在他途径之地留下一道焦黑之途。 加速一击轰鸣而至,曹凤岐运转噬嗑令反向推掌,以八翻手的深厚劲力加上噬嗑令的加持,竟硬生生吃下了李游书满含怒火的一拳。 拳掌相持,“唰”的一声,曹凤岐的噬嗑令发挥了效用,将李游书周身内气所发的毕方鸣心火给一瞬吹散,显露出他狰狞而视的本相。 “你为什么也会噬嗑令?”注视着曹凤岐,李游书以太极云手攀附其双臂。而曹凤岐也以八翻手连拳连打给予回击,两人再次进入到贴身战的环节。 “你竟然知道噬嗑令?看来韩授相当信任你,竟然把自己的底细都告诉你了!”曹凤岐冷笑着,脚下迈步别住李游书膝窝,向内发力企图打乱他的重心。 而李游书以那岩钧呼吸法“不动尊”锁死膝关节,任凭曹凤岐如何发力都无法撼动,并凭借这极致的硬桥硬马催发劲力,以洪拳刚桥奋力回击,将同样马步扎牢的曹凤岐打得双脚离地三寸,连连撤步。 五雷正法激发超高速的反应力,李游书爆步冲进曹凤岐门户之中,抬眼直视对方双目。刹那之间,无妄诀对噬嗑令的压制令得曹凤岐如身缠铁索,难以动弹。 曹凤岐见状大骇:“什——咳啊!!!” 毫不犹豫地,李游书一发形意炮拳正中曹凤岐心肺,至纯至烈的拳劲霎时间崩断了曹凤岐行气路径,打得他二十四根肋骨无一完好。 相当规模的冲力本应将曹凤岐如炮弹一般打飞出去,然而李游书在此时却骤然运转无妄诀,以扯引内气的吸力加上呼吸法掌中乾坤的压缩劲,加之知白守黑调转发力方向的逆天效果,三方作用将冲力给回转化作扯引,硬是将曹凤岐给撕扯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以为有噬嗑令自己就天下无敌了?笑话。” 恶狠狠一笑,李游书腾身跃步,形意翻身炮拳接踵而至,爆燃的劲力二度重创曹凤岐内脏,将他打得一口浓烟吐出,身后衣衫刺啦啦裂成碎片,双眸滚滚流下血来。 然而李游书此刻已经没有了恻隐之心,唯恐曹凤岐以噬嗑令恢复伤势,双手运魏家灿金罡气扯住他双臂一记朝天蹬,在以卸骨擒拿卸下他双臂的同时把他下巴踹了个粉碎。 冲天劲力直达脑颅,震颤之下眩晕袭来,曹凤岐的思绪被李游书踹上高空,徒留一具躯壳砰然跪地,应声扑倒,再起不能。 第五七五章 执迷不悟 “百家拳中武为翻,翻云翻月乾坤转。” “眼似流星手似箭,腰似蛇形脚似钻。” “练武最重要的就是扎扎实实,一拳一拳打出功夫。八翻手只有六十四路,但要说简单犹且不及三大内家拳。所以功夫不在杂而在专,百招会不如一招精。大道至简,慢活出细工。凤岐,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多谢师父授业之恩,曹凤岐今生不忘。 “杀了?嗯,很好,这样八翻手从此就是咱们曹家独占,等过几年你功夫再扎实些,顺便帮你妹妹把忽雷太极那一支也灭了吧。咱们曹家人学的东西,其他人不配学;咱们曹家人手里的东西,其他人也不配享。” “哥,虽然我知道咱爸的命令不能违背,但你觉得这样真的好么?弑师不是小罪过,即便没有人知道,你过得去良心这关吗,反正我是过不去。” 所以我觉得女人难成大事——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特别啰嗦。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考虑的,怎样对自己最为有利、怎样对对手最为不利,一目了然。 宁教我负人,休叫人负我。 所以杀了自己的师父;所以杀了忽雷太极满门;所以没有选择自己领悟,而是直接挑选了更为强横的噬嗑令。 一切都是父亲的安排,一切又都是自己的追求。 这就是血脉,这就是基因。 可为什么,今日这不速之客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于父亲全然不同的品格,甚至于他傲岸而挺拔的身姿,竟令我不自觉地感到欣羡与憧憬。 就仿佛,那才是我梦想中自己能够成为的人。 …… “呃!”倒吸一口冷气,曹凤岐睁开了眼睛。虽然面朝天空,但耳边仍然清清楚楚是四起的枪声,还有指挥作战的呐喊和重伤之人的哀鸣。 看起来,今天这场闹剧似乎要以耶格尔俱乐部的惨败告终了。 瘀血阻塞气管喉头导致呼吸有些困难,曹凤岐翻了个身,双臂撑住身体弓起身子猛咳一阵,将嗓子里的粘痰和瘀血都一吐为快之后,和着那鲜甜血腥闻见了弥漫空气中的硝烟味道。 “李游书,他起来了。” 头顶传来女人的声音,曹凤岐挣扎着抬起头看过去,发现了站在自己五步之外的两个人影——是李游书与皇甫瑞卿。因为听觉敏锐,皇甫瑞卿在喧闹中听见了身后曹凤岐的沉重喘息与剧烈咳嗽,这才开口向李游书提醒。 李游书回头瞥了眼曹凤岐:“胳膊已经给你接回去了。你功夫不赖,晕了不到一分钟就能醒过来。虽然这短短一分钟我杀你十次八次总还是能的。” 曹凤岐将嘴里血沫嘬成一口吐出,随后阴沉沉瞪着李游书说道:“可是你没杀我。” “是,我没杀你。”李游书点点头,随即以阴手百步捶劲力飞出一拳,将远处几个向他们举枪的敌人打翻在地,继而向曹凤岐道,“虽然你老子跟你都憋着想弄死我,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你。想要我命的人太多,如果每个我都杀,那就没完没了了。今天我来不过就是为了弄清身世,现在我弄清了,一身轻。” 说着,李游书扭头看向远处,喃喃道:“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山庄估计是要遭大难了。” 李游书极目远眺之处乃是鹏山国家森林公园。此刻,冲天烈焰如万千邪魔向天空张牙舞爪,赤红的、深紫的火焰交缠盘旋,滚滚浓烟涌向天空,在雷鸣与闪电之中笼罩着这片足有一万两千亩的山林。 耶格尔俱乐部,猎户人山庄,燃烧了起来。 圆睁的双眸之中满溢惊惶,曹凤岐挣扎着无力的双臂撑起身体,踉踉跄跄爬了起来:“怎么会……李游书……是你干的吗!!!” “别放屁了,这可是我的祖国,我他妈怎么舍得放火烧山?”李游书说着指向那阴霾天空与燃烧大地之间,“是他们干的。” 曹凤岐顺着李游书所指方向看去——冲天烈焰之中、鸣鸣闪电之下,漆黑的浪潮翻涌、紫黑的烟气升腾,五个与那山川林木相比渺小到足可忽视的身影此刻正悬浮于半空中,以三对二的态势紧张僵持着。每每身影交错,便有相当规模的球形真空扩散开来,散作轰鸣气浪吹动整片燃烧的山林。 曹凤岐认出来了:那是prdc的星辰、白狐,以及无铭军工的黑骑、诡焰与周神通。 “怎么会这样……”曹凤岐的眼中倒映冲天火光,难以置信,区区五个人的战斗,竟然能让这连绵群峰做了陪葬。 “哥!”一声呼唤令得曹凤岐回过神来,闻声看去,是曹龙心向这边跑了过来,“你没事吧!” 望着妹妹沾染硝烟灰土的脸颊,曹凤岐摇头:“我没事。五方揭谛呢?” “死了。”曹龙心回答得非常干脆,“江泰闲、松本被烧死了,莫妮卡失血过多,没救过来。” “手下还剩多少人?” 伴随曹凤岐的询问,曹龙心回头一指,耶格尔俱乐部仅剩的不到一百人的队伍稀稀落落地汇聚在她的身后:“哥,咱们输了。” 曹凤岐闻言一愣,扭头看向prdc那边。虽然略有死伤,但prdc的部队仍然呈现严明的阵仗,为首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此刻正站在重重叠叠的保护圈中,一边抽着烟一边向燃烧的鹏山方向投以焦灼目光。 实际上不光是高藩,此刻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燃烧的鹏山。因为他们知道那山火并非是由火苗而逐渐扩大开来的——就在曹凤岐被李游书一记朝天蹬踹晕过去的那短短一分钟内,当prdc和耶格尔俱乐部的残部仍在激烈地交火之时,刺眼光芒忽然从遥远的山头照耀过来,以远超阳光的亮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以灼痛眼球的威光逼得在场双方不得不停止的战斗。 顶着那强光,李游书以无妄诀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是两股火焰对撞所产生的光芒,是prdc中名为星辰的男人与无铭六芒中名为诡焰的男人,以各自的异能打出致命一击,并由于势均力敌而导致的空前灾厄。 强光之中,深紫色的炼狱火与赤红的烈焰相互压缩,而后炽烈热能以球状样态爆发开来,霎时间便将李游书目之所及的山地给尽数扫荡,并将沿途所触及的一切可燃之物尽数焚毁。 于是满山苍翠木,变作地狱红莲峰。 在曹凤岐的呆愣中,曹龙心垂下眼去,不无悲怆地开口说道:“哥,我们已经输光了。现在认头还来得及,父亲被杀,我们可以以受害者姿态得到谅解。如果执意报仇,咱们要么死在无铭的人手里,要么死在prdc的人手里。” 听见了妹妹说话,曹凤岐扭过头,用愣怔的目光注视着曹龙心。 “你说,咱们输了?” “是,咱们输了。” “不可能,我们曹家不会输。”似乎并不能接受前发生的事情,曹凤岐缓缓摇头,“咱们家背后可是耶格尔俱乐部——无铭也好,塞洛斯也好,prdc也罢,他们全都、全都要遭受制裁……一个也跑不了!” 见曹凤岐执迷不悟,曹龙心抬高了音调:“曹凤岐,你醒醒吧!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你希望咱们曹家从此亡了吗!” “你闭嘴!”气急败坏之下,曹凤岐反手一巴掌打在妹妹脸上,将毫无防备的曹龙心给打倒在地。 “我曹凤岐是曹昊天的儿子,只要我还在,曹家就绝对不会输!!!” 听见背后歇斯底里的叫喊,李游书回头张望发现曹凤岐打了曹龙心,怒喝道:“喂!你干什么!” 听见李游书的喝止,曹凤岐忽然眼神一动,怪笑起来:“李游书……呵哈哈哈哈!李游书!!!要不是你,今天耶格尔俱乐部不可能遭遇这般大祸……父亲说的没错,你这个混账东西就不该存在在世界上!!!” 心理防线全线崩盘之下,曹凤岐飞速从腰间拔出了那把super redhawk0.480口径转轮手枪,瞄准李游书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呐喊: “你给我去死吧!!!” 相隔不过五步,近乎零距离的射击。虽然李游书早有防备,但面对这般大口径、高火力的射击,能够硬挡也尚且是未知数! 枪声将所有人的目光从夺目山火之中拉扯回来,并向众人展示出令人倒吸冷气的一幕。 鲜血在李游书眼前绽开,却并非是他自己的鲜血——挡在曹凤岐面前、背对李游书之人由于那威力巨大的一枪而被洞穿,余力不多的子弹被皇甫瑞卿挥手掸开,李游书此刻却呆在了原地。 “你……!” 硝烟之中,转轮手枪砰然坠地,恐惧与惊骇构成的阴影仿佛锉刀般将痛苦深深凿刻在了曹凤岐眼周。 看着被李游书扶住,却还是身不由己向后倒下的妹妹,曹凤岐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曹……龙心……你!!!” 李游书同样难以理解,满眼惊惶地看着怀里那吐血不止的女人:“为什么?” 曹龙心看看李游书,没有表情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点微笑:“可能因为……你是我……弟弟吧。” “他不是!他不是你弟弟!!他不过就是一个野种,他是——咳!”曹凤岐冲着妹妹发出怒吼,但随即被李游书一招一指禅功戳中喉头,窒息之下跪在地上被迫停止了聒噪。 曹龙心冲曹凤岐投去失望的一瞥,随后又看向李游书,以虚弱的声音向他说道:“其实你的事情,我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曹家对你的亏欠,今天就让我这个姐姐还了你罢。” 李游书闻言方才明白过来,连忙伸手按在曹龙心伤口上,以无妄诀向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生机:“要是觉得对我有亏欠,你就活下来。我不要一个死人来给我作姐姐。” “呵呵,你小子还真是有趣。我……怎么配给你……” “……作姐姐呢……” 第五七六章 自食其果 当说出“不配做李游书姐姐”这句遗言后,曹龙心的目光暗淡下去,逐渐地失去了为人的光彩。李游书看的一清二楚——七魄先走,三魂后散,一缕残魂幽幽不断。同父异母的姐姐曹龙心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一枪后,死了。 虽然李游书尽全力地向曹龙心身躯输送着生机,但方才那一枪已经将曹龙心的下丹田击碎,令她再无力合成内气修复伤势,何况那样的枪伤,除非是摩诃萨埵法肉身成圣的本领,否则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目睹曹龙心死去,李游书的目光闪过一丝明显的悲伤。然而尚未回过神来,他便被发狂的曹凤岐一把扑倒在地,脸上挨了他重重一拳。 “你害死曹龙心……李游书,你害死我妹妹!!!”曹凤岐双眼充血如同发病的狂犬,染血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血泪和着面部失控的涎液一起滴到李游书的衣领上。 不等曹凤岐打出第二拳,皇甫瑞卿回身一腿正中曹凤岐颈侧,将他从李游书身上踢飞出去,连滚带爬飞出去十几米远。 “没事吧?”走到李游书面前伸手企图将他拉起来,皇甫瑞卿对于眼下情况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若无其事地先询问李游书的情况。 李游书怔怔地坐在地上,没有回应皇甫瑞卿拉他起身的那只手,只是兀自摇头:“我没事,我没事……我……” 说着,他又扭头看向曹龙心平躺于地的尸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李游书豁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到曹凤岐面前,将被皇甫瑞卿一招踢翻、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了身的男人一把给拉扯起身,甚至高高举过了头顶。 被李游书扯得双脚离地,曹凤岐想要用锁技挣脱李游书,不等双腿发力却已经挨了李游书六发闪击刺拳,右眼眶顿时便在哀嚎之中紫肿起来。 “你大爷的,”李游书恶狠狠瞪着曹凤岐,“你跟你老子真是一个吊样,恶心!要不是你死咬着不肯松口,曹龙心怎么可能被你打死,我怎么可能又要背上自己亲姐姐一条命!!!” 曹凤岐扬起脑袋,向李游书投以蔑视的目光:“你也知道龙心会死,你逃不开干系啊。我还以为你会纯把责任推到我——” 又是一击上勾拳正中下颌,曹凤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不可当地闷哼了一声。耶格尔俱乐部的剩余手下见状想要上前帮助总经理,却迫于皇甫瑞卿的威慑而踟蹰不前。 至于prdc那边,高藩已经对曹氏兄妹和李游书的“家庭伦理剧”漠不关心了。毕竟他来这里的本职工作就是捉拿塞洛斯和无铭的人,现在塞洛斯的刺客已经身死,无铭的人正在与特战组成员作战,他的目光自然聚焦在远处鹏山森林上空的缠斗。 实际上高藩的心里是很忐忑的——毕竟无铭一方可是有三个人,而特战组方的星辰犹且值得信赖,可白狐其人阴险诡谲而不服管教,除了顶头上司龙敖的命令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所以高藩特别担心白狐在这个时候闹出鬼名堂。 好在直到现在白狐的发挥还是非常稳定的,这也得益于虽然拌嘴却十分默契的搭档星辰的配合。此刻两人一个身缠烈焰,一个背后展开不可名状的紫黑色光翼,与对面无铭的三人展开激烈搏斗。无铭一方的三人也不甘示弱,黑骑自不必说,作为这次作战的主帅奋勇上前,以自身那诡谲的黑色浪潮发动铺天盖地的裹挟,已经在激战中无意识地削平了三座山头,而周神通与诡焰也不敢懈怠,天雷滚滚、烈火燎原,整个山区的地貌都在因为这五人的死斗而发生着剧烈的改变。 沧海桑田,一瞬而已。 而已经化为尸山血海、乱葬坟场的此处,李游书一双狼眼放出凶光,冲着举在手上的曹凤岐说道:“我永远都不会为自己害死人的行为找借口,所以我更恨让我背上这个责任的你——废话少说,噬嗑令你是怎么学会的?你跟穆瑞安有什么关系?说!” 曹凤岐破罐子破摔,面对李游书的威胁哼哼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不在意你的死活。”李游书说着,以五雷正法攀附双指之上,刺目的闪电瞬间充斥曹凤岐双眸,“当然,我更可能采取的手段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道你有没有皇甫那样的好本事,作瞎子都比健全人心明眼亮。” 面对这样的威胁,曹凤岐沉默了。因为他从李游书的态度中查明确信,他绝对不是单纯地在威胁。 他说到做到。 远方,周慕清的雷法从天而降,引动天地震颤之际将一座山头炸得乱石崩碎,巨响向四野八荒轰鸣而去,令得燃火层林俯首,连绵群峰哀鸣。 内脏因雷鸣而震颤不止的同时,曹凤岐终于在李游书那毫无动摇的逼视之下选择了退让:“我的噬嗑令,与穆瑞安没有关系。” “展开说说。”李游书简单地追问道。 “我的噬嗑令是父亲送给我的。至于他从何处得来,据说是一个女人相赠,她是我父亲的手下,曾经的五方揭谛之一。叫潘……”曹凤岐拉长声音回忆了片刻,“她叫潘雪琼。” 李游书挑挑眉毛,搜寻记忆中关乎这女人性命的种种,没有任何痕迹。 “关于这个潘雪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你以为我是电脑么?什么都能记得清楚?”曹凤岐的回答干脆果断,没有丝毫遮掩的迹象,“那女人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担任五方揭谛,但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便不见踪影、杳无音讯。至于学会噬嗑令,那是我十五六岁时候的事情,若不是父亲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噬嗑令是她献给我们曹家的!” 李游书闻言垂下头去,远方的火焰映照此处,将他侧脸轮廓照得越发分明。在干热的焚风吹拂之下,李游书的脑中迅速而闪回地思索着,企图以直觉串引那些毫无关联的碎片。 然而就在这时,曹凤岐却忽然一笑。 听见他的笑声,李游书抬眼瞪向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是年轻!!”话音一落,已经在谈话过程中以噬嗑令吞噬内气、修复伤势的曹凤岐忽然发难,沉重的膝击正中李游书太阳穴,令他左眼伴随一阵剧烈冲击而短暂地失去了视觉。 “唔!”李游书一声闷哼向后急退,而曹凤岐则在李游书下意识脱手的瞬间脱困,并在落地后脚步骤发闪到李游书面前拧身发劲,短促呼气之下引发丹田鼓荡,八翻手挣捶直出,猛击李游书心窝将其一击打飞出去。 李游书几个后空翻卸去了曹凤岐大部分拳劲,迅速以摩诃萨埵法修复伤势。而曹凤岐不想给他喘息的时机,当下双拳紧握向李游书追击过去。 “李游书,今天谁都有资格全身而退,唯独你要死在这里!!!” 李游书不答话,气沉丹田运转无妄诀,双目之中微光逸散,双手作六阳龙钩指法,向着曹凤岐冲了过去——他要用无妄诀把曹凤岐的噬嗑令也拉扯出来,趁他还没有被这门功夫毁掉之前。 然而事与愿违,二人向彼此爆冲、相隔不过五步的刹那,一声震耳的枪响自侧面传来,紧随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当把手中五发子弹全数打光后,皇甫瑞卿丢掉了曹凤岐扔在一边的那把转轮手枪,并向李游书冷冷说道:“对付这种人,没有必要在意他的生死。” 第一发子弹射来的时候,曹凤岐便已经被子弹的巨大冲力给打翻在地,此时身中五枪的男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七窍之中都涓涓流出血来。 李游书看了皇甫一眼,而后便垂眼观瞧着曹凤岐:“你试试用噬嗑令吧,看看它能不能救你一命。” 这当然不用李游书来提醒,曹凤岐在感受到剧烈出血、呼吸困难后马上便开始使用这个他依赖已久的呼吸法企图修复伤势。 然而当他运转噬嗑令之时,却发现上中下三丹田忽然内缩,不仅拒绝输送内气,反而把行气路径之中仅剩不多的内气给尽数吸食、不剩分毫。并且伴随三丹的剧烈运作,血液开始加速流动,令得他身上五处枪眼鲜血飙飞如同喷泉一般。 进而,那不受控制的三丹在摄入内气之后仍不满足,竟开始强行扯引曹凤岐的经脉血肉,令得他那精壮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看着自己愈发嶙峋的躯壳,感受到内气如同被抽空一样的虚弱,曹凤岐一时间慌乱无比,却已经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只能在将死之际反复地扑腾着已经如干尸般的身躯。 而李游书则冷冷注视曹凤岐,终于开口道:“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吧,噬嗑令能够夺天地造化,但同样给身体埋下巨大隐患——当你的身体机能不再足以带来摄入盈余的时候,这门功夫就会开始向你自身肉体索取养分来维持稳定状态——” “曹凤岐,你比穆瑞安还要惨些,至少他还没有走到被噬嗑令害死的地步。” 第五七七章 一波又起 “呃啊!!!” 已经坏死八成的肺部最后一次挤压呼出气息,衰弱而不甘的哀嚎从震动的声带上发出,濒死之际的曹凤岐死死盯住李游书。因为肉身一再地干瘪下去,他那饱满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对比之下显得尤为突出,血丝密布地瞪着此刻站于彼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曹凤岐向他伸出手去。 “李游书……李游书……!!” 曹凤岐那怨恨的呼声所传达的恨意直截了当——若是李游书不曾前来,似乎山庄便会有充足的兵力来应对无铭、塞洛斯与prdc于山庄上演的这场闹剧;若是李游书不曾前来,父亲曹昊天就不会亲自出现在这繁闹的所在,死于梅森特斯的挟持;若是李游书不曾前来,妹妹曹龙心也不会拼死救护而被自己误杀。 所以曹凤岐坚信,今日耶格尔俱乐部的崩溃、猎户人山庄的燃烧、曹家的覆灭,全部都要归责于这个本不该被生下来的私生子身上! 李游书不躲不闪,不光身躯正面朝向曹凤岐,甚至于那眼神都分毫不移地与他对视着,似乎在表达自己对于眼下发生之事的全然接受、且对于这令人悲叹的结局不会推卸分毫。但大奸大恶谁人、穷凶极恶谁人、死缠烂打谁人,一目了然。对于自己所为导致的结果,李游书不推却;对于曹昊天父子势必杀之而后快之行为引发的连锁反应,李游书也不会凭空揽责引咎。 噬嗑令的反噬似乎已经达到了顶峰,曹凤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烈阳下的干涸土地,水分、营养、内气与生机,荡然无存,徒留枯瘦的皮肤以及已经钙质严重流失、触之即断的骨架:“为什么你的……噬嗑……令!” 冷冷注视着脚下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李游书沉沉言道:“因为这噬嗑令,全武行的人都在追杀我。有人要报师仇、有人要赚赏金、有人要夺这功法……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的呼吸法不是噬嗑令。自始至终,我所学为‘噬嗑令’这件事都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口耳相传罢了。” 曹凤岐眼神一动:“难道韩授……” “嗯,我二叔教给我了。”李游书回应了曹凤岐的疑惑,“我二叔把噬嗑令教给了我,但我更进一步,将它演化成了比噬嗑令更高一层的呼吸法。这是我李游书独存于世、旁人无法复刻的唯一呼吸法。” “我的呼吸法,名叫‘无妄诀’。” 言毕,在李游书的注视之下,曹凤岐双眸颤动,发出了最后的嘶吼:“所以……一开始我就……我们就……” “输给你了!!!” 伴随那伸向李游书仿佛已经相隔不过咫尺的手砰然坠地,连一身西装都无法再撑起的曹凤岐化作了干尸。 冲那尸体投去悲凉的一瞥后,李游书扭头看向正在皇甫瑞卿威胁之下迟疑的耶格尔俱乐部护卫:“你们能撑到现在不容易,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话音一落,乒乒乓乓的枪械坠地声此起彼伏,耶格尔俱乐部护卫闻言无不松一口气,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地鞠着躬,而后转身作鸟兽散、眨眼不见了踪影。 而那些跟随曹昊天而来、企图在乱战中寻找时机杀死李游书或是分一杯羹的赏金猎人们此刻也被prdc的部队攻击、被三方乱战的枪林弹雨波及,十去其七,剩下不过十几人。在意识到李游书身受无铭之人的庇护很难向他出手,且耶格尔俱乐部覆灭之下自身很难在prdc所辖领域内长时间逗留,赏金猎人们这时间也纷纷心生退意。 不过那些人李游书就懒得理会了,他觉得没有了耶格尔山庄来庇护这些从事非法营生的人,单是prdc在侧便足以令他们想要赶紧抽身。 “喂,你怎么样?”事态似乎平息,皇甫瑞卿走到李游书身边向他询问,“伤处应该已经自己处理过了吧?” 李游书点点头,望着远方依旧狂风呼啸、火焰漫天、雷霆滚滚的鹏山林区眉头紧锁:“我没事,就是不知道黑骑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毕竟那可是曾经燃烧了江城的男人,虽然听过唐雨寒的描述、也从那晚的新闻中得以一窥,但今日那赤红烈焰直通天空之际,李游书方才真正理解了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人是何等危险。 “武”是针对人身的技艺,若是一人凭“武”而纵横四方,杀尽天下良善奸邪,那他最多被冠以“人祸”的恶名。 但眼前撼天动地的景象,却足以用“天灾”来形容。常言道“人力有时尽”,可此时那对峙之下引得天崩地裂的五人却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是“人”了。 正当李游书感慨之际,枪口移位的声响接连响起,令得他那敏锐的神经登时便紧绷起来。 赤红的毕方鸣火、苍蓝的纯青丹火在同一时间升腾而起,构筑高耸的火幕抵挡子弹,并向着prdc的车队汹涌回击。 剧烈的冲击自对面而来,将裹挟涌动的火浪给一击打散。在如丝如缕的火焰余波之中,高藩的目光穿透热浪与焦土直射在李游书身上,令得他顿时有一种被毒蛇缠身的错觉。 同样察觉到了高藩目光中的恶意,皇甫瑞卿向李游书低声道:“谁在看咱们?” “prdc带队的人。”李游书警惕着高藩的一举一动,简单地给皇甫做了个介绍,“当年我从江城送东西给prdc的基地,这大叔恩将仇报,说我私下通敌,要把我羁押。多亏他们那个总指挥老头子通人性,把他拦下来了。” “坏了,那你这次跟你朋友表现得这么亲热,岂不是给了他抓捕你的证据?” 李游书沉沉点头:“确实,所以今天这麻烦事真是一波接一波。我明明只是想来找自己的亲爹谈谈,结果现在倒好,亲爹一家死了个干净,又碰上了这么个不对付的公务员……” 果如李游书所料,他这边话还说着,那边高藩已经拿起扬声器来对他说道:“李游书,之前我要求将你羁押的时候还受到了阻碍,这次你还有什么能辩解的?你最好放弃抵抗,直接跟我们走一趟吧。否则你违抗拘捕,罪上加罪,我有权将你当场击毙。” 李游书不给予回应,冲身边皇甫瑞卿低声说道:“我掩护你,你先走。” “胡说八道,要走当然一块走。” “我现在已经是嫌疑人,你不是。如果你继续帮我就是共犯,不值得。” “那也不行,咱们有约在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就算要自首也得等陪我把这两个月功夫给熬下来之后再去!” 李游书还想再说话,可那边高藩明显不打算多给他时间:“李游书,我的时间有限,你最好快点拿主意。我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五!” 本来,李游书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可高藩的这通毫无情面的催促反而令得他心里无名火起,加上今天遇上的令人懊恼的种种,所有负面情绪一时堆积爆发,竟使得他心里顿时升起了“去他娘的,反了”这样的怨怼。 高藩“四”脱口而出,还不等说“三”,李游书已经开始活动起肩膀。高藩见他那副嚣张至极的模样,虽然还没有读秒完毕却已经将扬声器放了下来。 随即,秘密执行组的组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秘密执行组下辖五个分队的队长点头领命,通过联络仪向各自手下队员发布命令,一时间全副武装的秘密执行组人头攒动,严整有序地分开五股小队向李游书包抄过去。 李游书当然不会给他们做任何准备的时间,当下伸手揽住皇甫瑞卿的纤腰纵身一跃跳上半空,不等对方举枪射击便用另一只手挥舞手刀成风反击过去,龙雀刀法的凌厉攻势刹那间从天而降,将地面给打得砂石崩飞尘埃飞扬。 但秘密执行组到底是作战经验丰富的队伍,面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攻击并没有陷入慌乱,伴随队长们下达作战指令,数十面科技光盾从队伍中展开,持有光盾的队员如同斯巴达战士那样构筑盾阵,将李游书的攻击给抵挡了下来。进而,更加密集的弹雨向李游书扑面而去。 “靠,我有神功你有科技啊。”李游书暗骂一声,一边以遍体铜人法为皇甫格挡子弹一边拉着她身躯向更高的海拔上攀升。但子弹的射程超乎想象,并且秘密执行组那头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更有效率的武器了。 “咱们往哪逃啊?”皇甫瑞卿感觉到来自脚下的厚重能量,当下附到李游书耳边问道。 李游书凭借着更高的位置向鹏山方向眺望,自己境况危险,而黑骑那头更是一刻不闲——看来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们人多,装备又好。咱们很难占优势啊。” “狡辩,你分明是不想跟国家作对,想拖到黑骑那边解决了战斗然后来帮你;或者那边战况更加激烈,吸引高藩的火力赶去支援对不对?”皇甫瑞卿虽眼盲心里却明镜一般,在李游书略显尴尬的干笑声中抬起手来。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来好了!” 第五七八章 直捣黄龙 “组长,重力牵引装置已经架设完毕了。” 听见手下三分队队长的汇报,高藩点头瞄准了天空之上的李游书:“目标就是那个,把他扯下来。” 那名队长闻言一愣,提醒道:“可是组长,科技研发局明确告知这个武器还在开发试验阶段,咱们拿到的原型机是不能对人体使用的。” “凡事总要有个破局的人,咱们秘密执行组就是破局人。”高藩斜了手下队长一眼,“不用担心,出了事情我会负责。那小子已经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敌人,对待敌人不管动用何种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高藩的鼓动下,队长领命称是,转身向架设“重力牵引装置”的队员下达了命令:“瞄准目标!” 而半空中看见了那形似大炮装置的李游书也眉头微蹙,并听见耳边皇甫瑞卿扬言道:“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来好了!” 话音一落,不等李游书开口阻止,皇甫瑞卿高举右手凝练内气,纯青丹火以三丹内气为燃料爆燃而起,刹那间在她掌心显现膨胀,变作个半径足有五米的苍蓝烈阳。 头顶骤然显现的炽烈火焰压下灼人的热浪,青蓝耀眼的火光则照得地面上秘密执行组队员纷纷掩面并戴上了战术墨镜。 应着那灼热光辉,早有准备的高藩通过联络仪下达命令:“防御组,准备。” 一声令下,分队之中有人领命而行,从沉重背包内取出带有基座的圆盘状装置扣在地上,而后输入密码激活装置并按动了开关。被触发的装置自行向地面砸下钢栓固定基底,并在迅速的运作中连接到其他同类装置,产生了经由二十个基站连接构筑的圆环光带。而这一系列操作不过用时两秒半,当皇甫瑞卿手中纯青丹火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之时,光带已经向天空延伸抬升并于顶点收拢,化作了半球形的电磁护罩,将皇甫瑞卿的攻击给完完全全地挡了下来。 撞击硬物而骤然爆炸的纯青丹火掀起一阵浓厚烟雾弥漫开来。李游书望着那浓重烟尘冲皇甫瑞卿抱怨:“是不是下手也太狠了?” “放心,我调整了温度,烧不死人。如果以原本温度进行攻击的话,燃烧充分是不会产生这么多烟尘的。”原来皇甫瑞卿早有自己的打算,刚刚那一击虽然夺目却并非完全下了杀手,“何况他们似乎用什么办法把纯青丹火给挡住了,我的攻击根本就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发挥诶。” 皇甫瑞卿刚说完,只听得一声电磁响动,将prdc所有队员都保护在内的电磁护罩迅速消散,拥有红外瞄准系统的重力牵引装置紧跟着瞄准李游书打出了一炮。 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到来,李游书凭本能抱着皇甫瑞卿向侧面腾身闪躲,然而那口径巨大的重力牵引装置所发出的、无法被肉眼观察的波动还是有一部分击中了他的脚踝。 很奇怪,不痛,没受伤。 但是就在被击中的下一个瞬间,李游书感觉自己脚上似乎被挂上了千斤重担,将他往地面狠狠拉扯下去。 “呃!”巨大的拉力令李游书无力再以毕方鸣滞空,只好将皇甫瑞卿抱得更紧一些,随后放弃毕方鸣而选择了被那力量全速拉扯猛地坠落在了地上。 坠地产生的巨大力量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也令李游书脚踝受到了不小的挫伤。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那条遭到拉扯的腿变得异常沉重。而在李游书愣神的时候,秘密执行组已经望风而动完成了包抄,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给围在了包围圈中。 察觉到李游书的异样,皇甫瑞卿随即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以悬济堂绝学药王逍遥掌打出环绕二人的旋转劲力,并以纯青丹火缠绕掌力而形成火焰旋涡,将包围他们的prdc一行人给尽数挡在了外面。 “李游书,你怎么了?” “没事,我被他们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科技炮给打中,右腿动不了了。” 低头看向李游书那挣扎着想要抬起却无论如何无法挪动的右腿,皇甫瑞卿眉头一蹙:“怎么会这样……” 而看着被自己手下团团包围只能负隅顽抗的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高藩喃喃自语:“科技研发局也并非都是些草包废物,发明的东西里十个总还是有两个能用的。” 重力牵引装置,顾名思义是通过发射特定的高频波动、令被击中之物所遭受的重力成倍增加而限制行动的装置。受影响的持续时间在十五到三十分钟之间,视目标的质量与体积而定。 当下李游书遭困,皇甫瑞卿又不知是何缘由,只得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企图以悬济堂秘法刺激行气路径来短暂地提升内气质量,但被无妄诀加持之下看得一清二楚的李游书给拦住:“别急,我还有别的办法。” 说着,李游书运转无妄诀,以无定神通抵抗重力,竟真的令右脚脱离了重力装置的束缚,恢复了往常的轻盈。 “无定神通果然厉害,不过估计一旦恢复实体还是会被控制,所以我的右腿暂时是没办法用于攻击了。”想到总比像囚犯一样拖着个看不见的铁球要好,李游书瞧着此时裹挟保护他们的火焰螺旋,向皇甫瑞卿笑道,“看起来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出过全力啊。” 皇甫瑞卿此刻已经用龙鳞功将外界的情况给大略扫视了一遍:“我出全力,还要你做什么?外面也就有两百人,不过装备很精良,除了普通枪支之外还有很多贮存了高额能量的武器,我觉得单凭咱们两个人很难打的赢对面。” 李游书闻言点头:“嗯,我也觉得。可眼下咱们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不我诈降?” “哼,逗我呢?你只要一伸手,他们必定让你变成真囚犯。可别太小看咱们国家的羁押水准。他们prdc里也有从定戢会聘任过去的格斗教练呢——怎么封堵经脉、怎么卡死关节,他们未必不如咱们清楚。” 此时火焰旋涡之外已经有强攻队在高藩的命令下扛起了大口径的手炮,看那逐渐变得红亮的炮口,应该是蓄力发射的激光武器。 “那就你来助攻,我去擒王。”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圈内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自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变化,当下李游书以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护持右臂,皇甫则默契地驱散火焰显露出了二人身影。 在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身形显露的刹那,强攻队的五名队员扣动扳机,五发激光齐齐射向李游书,被他早有准备抬掌格挡,竟真的用那坚不可摧的护体神功将五束激光给全部阻挡了下来。 炽烈光芒转瞬即逝,激光炮过载的炮管自动停止工作冷却下来,而李游书则趁此机会纵身而上一个八极撑掌正面对敌,将其中一人手中激光炮给打了个粉碎。另外四人见状连忙丢掉手炮换持手枪回击,却被更快一步的李游书以鬼影迷踪接连绕过颈后一人一掌打晕过去。 皇甫瑞卿呼应李游书,奋力一踏召出火浪还击,这次热度全开的纯青丹火没有再留情面,将最前排的十几名秘密执行组队员给烧得焦头烂额,后排队员则在热浪炙烤之下纷纷后撤,霎时间退出十数米之远。 皇甫的助攻令得三百六十度的包围圈中超过九十度的队伍都无法开枪攻击李游书,而李游书则趁此机会将无定神通全开,在一发子弹都无法击中的虚化状态下穿过枪林弹雨直捣黄龙向高藩冲去。 见李游书来的急切,高藩手边两名护卫架起车上的机炮还击,密集子弹飞向李游书,穿透他虚化的身躯落入地面和远处的队友,直打得地面土石飞溅、人群鲜血翻飞。 “停手!停手!!”站立于车顶看见了远处队伍被机炮击中、断肢残臂迸溅乱飞的场面,高藩一边喊一边抬脚踢在队员身上,“打中自己人你看不见吗!用电子脉冲手雷!” 高藩兀自斥责,李游书却已经冲到了车子近前,无妄诀方才吸收了不少的激光热能此刻集中掌心,震脚发力一招八极冲天掌直击越野车车头,内敛掌力一瞬外发,“轰隆”一声将这越野车掀了个底朝天,令得车上高藩和驱使机炮的队员都从车上滚了下去。 而皇甫瑞卿也趁乱几个腾挪闪进了秘密执行组的队伍之中,纯青丹火以燎原之势还击过去,将对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看见李游书双脚进入视野之时,高藩猛然起身开枪回击,被李游书以极小的幅度躲闪过去,并随即一发鞭腿将他手枪给扫飞出去。在李游书与组长距离极近的情况下,秘密执行组的成员们陷入迟疑而放弃了进攻。 望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高藩,李游书开口道:“高藩是吧,我今天不会跟你走的。我今天没有杀任何人,所以我没有跟你走的义务。” “当我说要你配合调查的时候,你就有跟我走的义务!”高藩闻言反诘道,“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太多,prdc的工作才日渐加重,国家内忧才越发增多!先前会议长看你年轻而放走了你,但今天你与无铭六芒中三人都有亲密接触,说什么也摆脱不了嫌疑了!” 李游书闻言点头:“是,他们就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清楚我有通敌的嫌疑,但很抱歉,我还是不会跟你走的,今天要是跟你走了,估计我必死无疑。” 高藩闻言冷笑:“你以为你负隅顽抗,就不是必死无疑了?!” 话音一落,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是早已就位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然而。 第五七九章 讨价还价 在驱车驶入猎户人山庄的路上,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向自己的副组长下达了这样一条密令—— “常规作战组的作战能力堪忧,特战组的人难以驾驭恐怕又要生出别的事端,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会先行与曹昊天还有无铭的人进行交涉,你派狙击手埋伏下来。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比如对方发难将我挟持,不管对手是什么人、什么势力,哪怕是自己人也立刻开枪击毙挟持者。” “是。” 当半跪在地抬头看向李游书的时候,高藩心里只是止不住的冷笑,并暗暗地确认了一个词汇——有备无患。 狙击手埋伏在很远的地方,远到超脱了无妄诀的觉察范围。而没有五雷正法的加持,李游书单凭自身的反应能力也很难躲开初速度足以超越音速的子弹。 说到底,要杀人最好的方法还是用枪。异能也好、武功也罢,稀少而严苛,难以形成规模的武力。人类杀伤力智慧的结晶,当然不是武技与异能之流随随便便就能压制的。 所以当李游书听见枪声的时候,那颗旋转而来的细长子弹距离他眉心已经只剩十五公分距离,再过不到一秒钟,那枚子弹便足以突破他坚硬的颅骨、洞穿他柔软的脑组织,让赤红鲜血与苍白脑浆混同飞溅,泼洒在地面之上。 然而。 漆黑人影骤然而至,一声蓄势而不得发的苦闷声响出现在李游书与高藩之间——男人骨感粗糙的手从侧面伸来,将射向李游书的子弹给稳稳抓在了手里。子弹产生的巨大动能在那人手中一瞬爆发,剧烈的气流吹动了李游书额前与两鬓垂发。 下意识地在听见枪响后拧身,难得后知后觉、迟行一步的李游书此刻保持着一个相当滑稽的姿势斜眼望去,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高瘦背影。 男人上身的白色衬衫多处破损,沾染烟尘的痕迹也十分明显,下身西裤倒是没有什么损坏,不过先前头上那顶黑色的礼帽已经不见了。 于是李游书下意识地,脱口道出男人名姓:“黑骑先生?” “嗯哼。”男人给予了回应,并将手中变形的细长子弹给丢在了地上,过剩的动能在他手中化作烟雾,随着黑骑松手而飘散出去,“能跟秘密执行组僵持这么久,辛苦你了。” 闻言,李游书松了口气,随即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先是一马入关闯进山庄,再在林区与千人安保队周旋;遭到赏金猎人围捕后与弟兄们合力还击;被曹昊天翻脸追杀后又一路奔逃至此。打赢了梅森特斯,又来了曹凤岐;打赢了曹凤岐,又要对付秘密执行组。这小半天的鏖战可真是快要把李游书拖垮,这还是有无妄诀的加持与补充,皇甫瑞卿此刻该是何等疲惫,很难想象。 这是漫长而辛苦的一天。 高藩见状,迅速起身并拔枪向黑骑扣动了扳机,黑骑若无其事地挥舞右手,手指撞击子弹迸溅的火花闪烁跳跃,十二发子弹被他无一例外地弹飞出去。而在这期间,黑骑甚至闲庭信步地向前走去,保持着与高藩不超过两米的咫尺距离。 面对黑骑的逼近,高藩束手无策,亦无言以对。 而黑骑则相当悠哉地走着,笑盈盈说道:“高组长,别逃了。” 说着,他抬手一指,漆黑的压缩液弹爆射而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黑色潮涌扩散爆炸涌向天空,并在消失后留下一个半径十余米的坑陷,昭示着那名狙击手绝无生还的机会。 而后,黑骑更是再接再厉,挥手甩出如同长鞭的漆黑洪流,将天空之上悬停的三架prdc直升机全部打落下来。 在映照众人面庞的火光中,黑骑注视着高藩,冲李游书说道:“小老弟,把你那个不消停的女朋友叫回来吧。” 皇甫瑞卿听见不同寻常的声响早就已经停手,当下一个腾挪跳闪跑到了李游书身边并向黑骑问道:“另外两个呢?”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黑骑身后,而特战组的星辰与白狐也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一时间,在prdc常规作战组与秘密执行组近八百人的包围之下,无铭的三人、特战组的两人,李游书与皇甫瑞卿,还有此刻最为重要的高藩,齐聚一堂。 刚一落地,白狐便收束了自己背后那姿态诡异的紫黑色光翼,并抬手示意黑骑不要轻举妄动:“喂喂喂,能不能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啊?” 星辰则不动声色地看向黑骑,计算着此刻如果出手的话有多大的可能从他手中将高藩救出来。但考虑到位于稍外侧的诡焰与周神通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他觉得自己出手肯定会遭到阻却,而黑骑则可能因此而真的出手杀掉高藩。 虽然高藩的死活于特战组来说没什么所谓,但终究是兄弟单位的长官,而且临行之际组长龙敖也嘱托要听从指挥、尽量保护高藩的安全。想到这里,星辰便慢慢降下了指间的温度,放弃了以火焰射线发动奇袭的打算。 而面对白狐的指责,黑骑非常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你们两个这么能打,我觉得再打下去于你们、于我们都不是好事。” 说着,黑骑指向燃烧中的鹏山,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之下,那熊熊的山火蔓延翻腾,将众人目之所及的山林都吞噬消弭着,仿佛重现了《西游记》中八百里火焰山的场景。 白狐与星辰见状对视一眼,两人都因为过于专注地作战而忘记了“作战中应当最小化公众利益之损害”的比例原则,而黑骑则在此时以漆黑墨色缠绕高藩加以威胁,挑嘴笑道:“这里可是你们的国土,你们的首都。如果咱们五个再打下去,恐怕烧起来的可就不只是这么个山区了。” “灾害若是进一步扩大,prdc的部队倾巢而出,你们三个也别想活着离开恒玉!”刚脱离了李游书的挟持,又遭到了黑骑的绑架,高藩此刻恼羞成怒,沉声呵斥。 “是是是,毕竟是在你们的地盘上,想让我们三个死总还是做得到的。但是代价是什么呢?你们势必不能全身而退,而我则可以发动能力连通与无铭基地的空间传送来输送军队。无铭已经休养了许多年,现在就等一场大仗来打一打。你们希望这场仗打在你们的地盘上么?不,你们当然不想。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长治久安,尤其还是面临内外诸多压力的大国。” 面对黑骑的威胁,高藩沉默了。而黑骑则趁此机会继续说道:“今天本就是你们耍诈在先,我们不过是被迫自保而已。你自己合计合计,如果非要我们三个死,换一个prdc元气大伤,换一个与无铭的持久战争;换一个塞洛斯的趁虚而入;还要换一个耶格尔俱乐部的长线报复——没有一个是划算的呀,高组长。” 伴随黑骑的劝说,周慕清冲着鹏山方向念动咒语,三道符箓于她面前浮现。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咱们各退一步——放我们三个离开,我们给你解决那个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的林地。”接续黑骑的话语,周慕清开口道,“哦,不只是我们三个,还有他们两个。” 她指向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 “耶格尔俱乐部在你们国内的势力覆灭、塞洛斯的暗杀队队长也被绞杀。其实你们今天已经够本儿了。” 高藩闻言,扭头看向了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的鹏山。诚然,今天这件事不管做到何种地步,令鹏山国家森林公园覆灭的责任他是推不掉了,若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战争,则更难辞其咎、百死莫赎。如今无铭一方给出修复鹏山的提议,不妨一试。 “你有什么办法拯救那片林区?” “这好办,呼风唤雨、起死回生的手段我多少也会一些,”周慕清展示着面前的三道令符,相当自信地给出答复,“第一令,风起云聚;第二令,雨落火熄;第三令,枯木逢春。我说到做到。” 此话一出,赶着下班的白狐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装模作样地冲高藩哭诉:“高组长,这波人家可是大让利,鹏山一万两千亩山林不能就这么烧了哇!何况您身家性命也在他们手里,树不树、山不山的先不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死在他们手里啊!我的高组长!” 高藩闻言心里骂道:他妈的鹏山之所以烧起来还不是你们这帮混球闹的,老子这是在拿着自己的命给你们擦屁股! 随即,高藩沉声一叹:“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下令收手,给你们充足时间准备时间传送,你们来恢复鹏山原貌。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会让步——李游书你们休想带走。” 周慕清闻言眉头一蹙,朗声道:“那不行,李游书我是必须——” “可以,李游书留给你就是了,反正他也不是无铭的人。”不等周慕清表明坚定立场,黑骑却已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使得周慕清有些生气,想要转身冲黑骑发火。 但李游书知道轻重缓急,当下拦在了周慕清面前:“慕清姐,不用担心。大不了我趁机开溜就是了。” “不会让你走的。”黑骑听见李游书的话随即扣动响指,三十二道漆黑尖刺自地面升起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给困在了逼仄的球形囚笼之中。 周慕清见状更怒,厉声喝道:“黑骑!你干什么!” 伴随她的呵斥,天空之上传来滚滚雷鸣。诡焰连忙上前劝架:“哎呀,别吵别吵,咱们还没脱困呢不要搞窝里斗啊。” 周神通刚要发作,那边黑骑却已然示威,抬手一挥打出连片的黑色洪流直冲天空,刹那间将云层中的雷鸣给止息了下来。 “周神通,我对你礼让是看你一介女流,应当多加爱护。但现在在外执行任务,我是指挥。”偏头冷冷注视周慕清一眼,改了称谓的黑骑已经换上了不容置喙的冷峻神色,“如果你再敢多嘴,回去之后我就以战时违抗命令的罪名处决你。” 第五八〇章 忠义两全 伴随那冷冷的语气,黑骑向周慕清下达了警告。他那让人深感恶寒甚至胃部抽搐的杀意弥散开来,令得包围此处的prdc成员中有人都忍不住打起冷战、几乎端不住手中步枪。 而白狐见状也是不住地撇嘴,凑到星辰耳边低声道:“我以为你就已经够严厉的了,这位更是寄吧。得亏我没摊上这么个领队,不然光脑袋也掉了七八十回了。” 星辰斜了白狐一眼:“所以你知道我对你是何等宽容了?” 面对黑骑的警告,周神通贝齿紧咬、明眸含怒,却终究是道不出一句反诘来。军令如山、违令者斩,不管是大规模的军队作战还是小规模的团体作战,不管是身为冲锋陷阵的普通士兵还是作为最高战力的六芒近卫,服从是天职、令行禁止是铁则,而黑骑作为这次行动的领队,自然拥有着绝对的指挥权。 诡焰夹在中间一时也说不出话,生怕周慕清一个失控跟黑骑火并起来,那可就是自毁长城了。 不过周慕清虽然一贯偏向随性而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斜了黑骑一眼没有开口,转而向囚笼中的李游书投以歉疚的目光。 “游书,对不起,我……” 李游书摇摇头:“没关系慕清姐,事已至此,各安天命吧。” 随即,他扭头看向黑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至于黑骑,他不仅压制了李游书,甚至还松开了对高藩的束缚,冲他笑道:“高组长,我以李游书作为交换,这样的话你应该就彻底满意了吧?” 高藩活动着被李游书鞭腿踢中而挫伤的手腕,点了点头:“那就请你们恢复鹏山吧——全员,稍息!” 听见命令,prdc的队员纷纷收枪站定,并因不用再跟无铭的怪物作战而在心里不住地谢天谢地起来。 周慕清不忿,但终究没有办法,冲着鹏山方向极不情愿地念动咒语发动了第一枚令符。诚如所言,第一道令符落下,连绵阴云立刻从东南方向铺盖过来,将天空笼罩在一片如夜的阴霾之中。 第二道令符发动,鹏山上空随即精准落雨,瓢泼大雨很快地压制了火势。火焰熄灭、焦土降温,缕缕青烟之中显露出了烧却过后一片死寂的灰黑山体。 “烧得好严重啊,这真是我干的?”化作废土的山川远远望去仿佛生了癞疮的头顶,诡焰见状眉头微蹙,下意识开口自言自语道。 而周神通则于此发动第三道令符,厚重阴云渐变稀薄、雨势转小化作绵绵甘霖。天光透过云层照射而下,雨丝迎着日光隐隐显露出充满生机的幽绿。 不过半分钟功夫,新绿自焦土之中绽放开来,映入众人眼帘。绿意如同入水而渲染开来的墨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每一个山头向下流淌,盖过山腰、蔓延山脚。众人惊呼声中,三分钟前还是满山烈焰、遍地灰霾的鹏山林区,在周慕清三道令符发动过后便重现绿意、再露生机。 与此同时,黑骑已经张开了通向无铭基地“安努恩岛”的空间传送门,并向高藩说道:“高组长对于我们的补救是否满意?” 高藩颇受触动地望着重获生机的鹏山,点头喃喃道:“满意,非常满意。” “我知道你们国家疆土广袤但环境问题相当严峻,绿地保护一直都是重要课题。尤其首都恒玉春秋季节常常遭风沙侵害,所以这鹏山是相当重要的国家财产——我是说,曹昊天死了,那鹏山就要交还国家了对吧。”黑骑下意识往头上扶了扶,然而礼帽在作战中不知所踪所以摸了个空,略显尴尬地将手放了下来,“而且我本人也是个喜欢林中漫步的人。所以环保嘛,永远都不会过时的。” 就在这时,被困笼中的李游书忽然向周慕清发出一声呼喊:“慕清姐!慕清姐!” 周慕清闻言连忙走向李游书并压低声音道:“怎么了游书?想要脱困我可以帮你。黑骑虽然这么警告我,但他不会真对我下死手的。” 李游书摇摇头:“不,慕清姐。黑骑先生把我大哥和两个老弟给送走,我已经感激不尽,你就不要再触怒他。我求你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李游书附在周慕清耳边低语几句,周慕清点头回应着,在李游书说完后有些为难地蹙眉道:“虽然我能办到,但这有悖自然循环,恐怕不妥。我虽然已经超脱三界不在五行,天谴地责于我无用,可万物顺其自然的法则不该违背……” “慕清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本就不该死的人!” 看着李游书那诚恳的模样,周慕清只是稍作迟疑便点头应允下来:“好,今天我没法带你走,应该出手帮你一把。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李游书闻言眼神颤动,感激地拱手一拜:“多谢慕清姐!” 黑骑抠抠耳朵,若无其事地向周慕清吆喝道:“差不多得了,别整那些煽情戏码。办完了事,干完了活,该走了。再不走,高组长万一反悔了咱们可就没有筹码谈判了。” 周慕清闻言回头瞪了黑骑一眼:“都说活得太久会丧失人性。一开始我还不信,今天你可算是给我好好证明了一番。” “不客气~!能给你这个红尘仙上一课,我也算倍儿有面子了。”黑骑冲周慕清讪讪一笑,随即弯腰鞠躬抬手相让,“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本事的慕清妹妹,求求你快点回基地去吧,ok?” 周慕清回头冲李游书担忧地看过去,而李游书则气定神闲地与她挥手告别,目送她走进了传送门中。 皇甫瑞卿此刻撇着嘴,在李游书身边嘟哝:“这下坏了。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啊。” 李游书听见她略带伤感的哀叹,摸了摸她脑袋:“放心,今天他们要动你,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你对每一个女人都这么好么?”皇甫瑞卿闻言心里一暖,随即开口调侃道。 这话引得李游书脸红起来:“也……也不是都这样。” 此时黑骑冲高藩打了个手势,示意还有些话要说,便走到了李游书的囚笼边上:“小子,今天这事情实在抱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哦。” “罢啦,不过你记住,你欠我的。”李游书隔着囚笼缝隙冲黑骑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并做剑指,想要等黑骑凑近了报复他一招。 然而黑骑却挑挑眉毛,反问一句:“把你的命留在这里,我就是欠你。那我要是救了你,你是不是就欠我了?” “啊?”李游书闻言一愣,黑骑却随即露出坏笑,扬声道:“诡焰!还不动手~!” 此言一出,高藩顿时警惕,星辰白狐二人更抢一步出手,却被诡焰掀起的惊涛火浪给遮掩了视野,不得不退了回去。 炽热的炼狱火灼痛高藩面皮,令得他向后连连后退并怒骂:“该死的,黑骑你敢耍我!!!” 无视了高藩的怒吼,黑骑冲愣住的李游书笑道:“傻小子,你可是块儿宝,我能平白让你毁在prdc的手里?” 伴随响指叩动,墨色的囚笼随即飞速旋转,空隙被黑色液体填补,将李游书与皇甫瑞卿二人完全地遮掩在一片黑暗之中。 三秒过后,墨色“唰”一声散开,眼前已是另一片场景。 而猎户人山庄这边,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高藩向着火幕之后黑骑与诡焰的身影怒吼:“黑骑,你给我站住!!!” 黑骑则冲高藩略一挥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拜喽!” 半空之中跃上星辰身影,更胜一筹的火焰伴随他挥舞自九天而落,瞬间吞没了黑骑、诡焰与那传送门的影子。然而两人却已经更快一步跨过门扉,消失在了已经满目疮痍的耶格尔俱乐部。 火焰散尽,人影皆无。高藩愤恨地咬牙,却终究无计可施,在白狐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下达了命令。 “收队!!!” …… 眼前的景象令李游书觉得陌生——土地平旷、天空晴朗,迎面刮过一阵略带湿气的海风,令前一秒还置身尸山血海、漫天硝烟的他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当他还兀自端详着这片景色,并向皇甫瑞卿口头描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黑骑的声音:“景色如何?” 李游书连忙回身,冲黑骑和诡焰二人拱手道谢:“黑骑先生,多谢了。” “诶~!有什么好谢的,帮助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知道高藩那个特务头子不拿到点情报源是不会作罢的,所以就假意把你送出去好让他赶紧松口,你可不要怪我哦?” 李游书闻言冲黑骑一笑:“当时确实是误会了,多少有些生气。” “好了好了,不说这件事,跟我来吧。”黑骑说着越过李游书向前走去,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入耳式联络仪,“接入vi号线路,我是黑骑,现在位于e区。派一辆观光车过来。观光车啊,敞篷的、不带武器的、漂漂亮亮的,不要战地越野,更不准派作战队员过来!” 听见黑骑的强调,李游书看看诡焰:“黑骑先生要做什么?” 诡焰耸肩,冲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说道:“这是他每次拉人来的必备项目——安努恩岛环游。” “安努恩岛?”李游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岛,向诡焰重复了一遍。 “这座岛不在所有卫星的观测之中,是‘不存在的岛屿’。”诡焰说着,手搭天棚看向远处,从最近站点驶来的观光车确如黑骑所要求的那样敞亮而优雅,没有丝毫军事元素,“别在意这些细节了。欢迎你来我们的基地做客,李游书。” “基地?” “嗯哼,这里是安努恩岛,是无铭军工的总部大本营。” 第五八一章 岛屿心情 海岛上气候宜人,全然没有恒玉七月的暑气。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坐在观光车上,由一个温柔漂亮的导游姐姐陪同着,向他们介绍途径之地的景观。黑骑和诡焰则躺在最后排,估计是跟特战组的人作战累的够呛。 在导游姐姐的讲解下,李游书逐渐地知晓了无铭的历史:早在百年之前,一家以全球为市场的军工企业便已经在安努恩岛上设立,经历三代人的建设,成就了如今强盛而顶尖的政权组织——无铭军工。 “那边是科技研发部门的大厦,因为存放着许多不稳定材料,所以科研部门建设在沿海且地势较低的位置,一旦发生实验事故便可以升起闸门灌入海水进行冷却。” “那要是有敌人瞅准了这点攻击大坝怎么办?那你们的科研部不成了海鲜市场了?”皇甫瑞卿闻言提出自己的疑问。 导游姐姐笑而不语,黑骑则躺在后座上解答道:“大坝采用的防弹材料即便是导弹都炸不开。而且整片岛屿都有反侦察屏障和十层防御力场保护,导弹拦截系统也是世界顶尖水准。不要说他们是无的放矢,就算能找到我们的位置,亚洲东海岸和北美西海岸的洲际导弹也走不到半程就会被拦截。安娜,这小帅哥和漂亮小姐是值得信任的人,不用顾及机密问题,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是,黑骑先生。”于是导游安娜点头回应,进而说道,“如黑骑先生所言,岛屿的自卫系统非常先进。并且岛屿之上仅仅是科研部的一小部分,主体则位于更加隐蔽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世界各国的武器中有超过一半都产自无铭或含有无铭的技术支持,当他们想要攻击无铭的时候,这个念头甚至刚刚产生就已经被我们察觉了。” 李游书闻言沉沉点头:“厉害厉害。” “刚刚路过的是训练基地,模拟作战和武器试验场所。不过大多数武器的性能测试都是在西亚和中非战场顾客们的实战中完成,训练基地大多数时间都只对六芒近卫、制裁佣兵团和黑环罂小队开放。” “制裁佣兵团是啥?”李游书向导游姐姐询问。 “是直接听命于叶先生的作战部队。在无战事期间接受高价雇佣,在战时则是仅次于六芒近卫的最高战力。由于六芒近卫大多数时间要护卫叶先生及其家眷的安全,所以实际上制裁佣兵团的出战率是远高于六芒近卫的。” 黑骑和诡焰闻言不约而同地提出抗议:“反对一切拉踩行为!” 就在这时,车子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一辆黑亮的越野车忽然从侧面**来,拦住了观光车的去路。不过遭到拦截的众人并不慌乱,只有黑骑在探头看清那车型后更加畏怯地往车子里藏了藏。 李游书见状不解,向导游问道:“什么情况?” 导游姐姐尴尬一笑:“呃……这个不在我的讲解范围之内,或许您可以直接问黑骑先生,诡焰先生应该也会告诉您的。” 导游安娜话音一落,越野车车门打开,一条踩着黑色高跟鞋的纤长美腿打头阵踏在了地面上。进而,高挑而冷艳的身姿走下越野车,在鞋跟轻叩地面的声响中快步走到了观光车旁边。 李游书被眼前看起来比自己略大些有限的姑娘的样貌吸引了目光,不过美艳倒在其次,最令人瞩目的是她的发色——纯白,没有纤毫的杂色掺在其中,并非扎眼的亮银,柔和而绵软如同云朵,同时顺直地披肩而下、直达腰际。 若是更加细致地观察,则可以发现她那双明亮黑眸之上,长而翘的睫毛、细而直的眉毛,也都是纯净的白色。当与她身上那黑色的长袖连衣裙一对比,那白色就更加的夺人眼球了。 见年轻女子走近,观光车上导游安娜连忙起身鞠躬行礼:“大小姐。” “黑骑,你躲什么?”挥手示意安娜坐下,那姑娘开口冲车里藏得并不好的黑骑吆喝一声,“我爸找不到你,你反倒领着人在小岛上观光?” 黑骑尴尬地笑着,直起身来冲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寒、寒酥,大小姐……我属实是被你给玩怕了,今天应该没什么安排吧?我记得应该是没有。” 姑娘面色冷然,闻言点头:“我知道你今天要去prdc谈判所以没给你安排事情啊,你不要给自己身上揽活。还有,我好像看见周慕清了。” “她去哪了?” “飞走了,”姑娘说着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比划了个小人儿,从黑骑眼前一划而过,“往休闲区去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没准是去问冷云要酒喝了。” 黑骑诡焰二人闻言面面相觑,而那姑娘则又将目光挪到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身上:“这两位是你请来的?” 安娜在旁连忙向李游书介绍:“这位是叶审先生的长女,无铭的未来继承人,黑环罂小队的队长——叶寒酥大小姐。” 我记不住这许多名字……李游书心里吐槽,冲叶寒酥拱手:“叶小姐。” 叶寒酥点头致意:“来的都是客,好好招待。至于你们俩,”说着,她抬手指向黑骑和诡焰,“你们俩抓紧时间去找我爸报到,竟然敢上班时间摸鱼,扣你三成工资。” “哎去去去去!这就去!”黑骑闻言连忙点头如捣蒜,并起身恭送叶寒酥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叶寒酥刚一走,黑骑没等松口气,联络仪又响,看见来电显示为“冷云”,黑骑垮起个批脸来接通了来电:“周慕清在你那儿呢?” “原来你知道啊。”电话那头是个深沉而温柔的男声,李游书一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来那人的大体情况——年轻、冷静、可靠,“她跑到我这边来要酒喝,说你欺负她,还说你害死一个长得很帅的弟弟。反正就是各种抱怨。你今天不是去找prdc谈判么?怎么把周慕清给谈成这个样子?” 黑骑闻言直咋舌,摸着头上深黑乱发说道:“你让她一小时后去先生办公室会合,说我已经把那个‘帅弟弟’给救回来了,就这样。” “知道了。” 挂掉电话,黑骑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这一天天的,要我狗命啊。” 导游安娜见缝插针,低声向李游书说道:“刚才联络黑骑先生的是冷云先生,同为六芒近卫之一,平日里是负责后勤和人力的最高长官,对叶先生而言是相当于‘张昭’的人物。” “那外事不决问谁?黑骑么?”看着黑骑那写满了“划水摸鱼”“我想休班”的脸,李游书颇具怀疑地问道。 安娜微微一笑:“另一位六芒——白刃先生,如果您待会儿要去见叶先生的话,会见到他的。” “在这之前安娜,准备客房,让我的两位客人先整理一下仪表。我也需要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之后,黑骑砸吧着嘴继续说道,“我也需要稍微休息一下,换换衣服。” “是。那两位客人,咱们就先去宾客区吧。” 李游书和皇甫瑞卿闻言都点点头。望向岛屿中心最为高耸的建筑驶去,李游书抿嘴不言,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 客房是宽敞整洁、面朝大海的双层别墅。李游书冲了个澡缓解疲劳,换好服务人员准备的衣物后便到厨房冰箱拿了瓶啤酒弹开瓶盖,躺在沙发上喝起来。而皇甫瑞卿在另一个浴室犹自泡澡,不时地飘出几声惬意的哼唱。 听见皇甫瑞卿的小曲儿,李游书喝口啤酒,像滩烂泥似的更加松垮在沙发的拥抱里:“这还真是舒服到家了。” “到家”二字脱口而出,李游书马上紧绷起来,坐直身子掏出了手机想要给家人和唐雨寒报个平安,却发现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于是将手机往茶几上一丢,李游书决定待会儿见了黑骑再说联系家人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皇甫瑞卿也洗完走下楼来。她只穿一个黑色抹胸和牛仔短裤,腰肢纤瘦而富有肌肉线条的美感,胸臀之上又有诱人的丰满,搞得李游书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多穿一些不行么?话说你身材真好啊,原来我都不相信世上有你这种胸又大腰又细的女生。” “还是见识少了。反正现在就咱们两个,在意那么多干什么?”皇甫瑞卿若无其事地回应了李游书的抱怨,并随即向他招手,“你过来。” 李游书觉得她忽然这么认真不是什么好事,试探性问道:“干什么?” “你先过来嘛。” 于是李游书凑过去,坐到了皇甫瑞卿面前。皇甫瑞卿伸出双手,捧住了李游书的脸。 “你说的,让我摸一摸你的脸。”当触感到李游书脸颊之时,皇甫瑞卿无意识地露出了恬淡的笑容,一双灰色的眸子里也仿佛透出了些许笑意,“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当然要试一试。” 李游书记得自己的承诺,于是乖乖坐着让皇甫瑞卿去试探。皇甫的双手温凉而细软,手指触摸在他脸上仿佛扫过绸缎一般:“怎么样,摸出什么来没有?” 皇甫瑞卿指尖游走着,仿佛建模般在脑海中塑造着李游书的面容。她本身触感极为敏锐、又有龙鳞功的底子,对事物立体感的把握非常精准,再加上身为医者,纤毫细微的小处也能尽数拿捏到位。于是在她脑海中,李游书的样貌竟真的逐渐显现出来。 “我觉得……我大概是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在双手游走一圈过后,皇甫瑞卿重新捧住李游书脸颊,柔声道,“是我特别喜欢的类型呢。” 随即,感受到李游书身躯所散发出的灼热氛围,皇甫瑞卿情难自禁地凑了上去。而看着面前脸色绯红、纤瘦却丰满的皇甫,李游书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在她逐渐靠近的双眸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中放弃了思考—— “淦了,爱咋地咋地吧。” 第五八二章 无铭风貌 咚咚咚敲门三下,黑骑等李游书敞开了门。门一打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入黑骑耳中,他觉得应该是那个小瞎子匆忙上楼。 “她干嘛呢这么着急忙慌的。”指了指楼梯方向,黑骑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啊”了半天,给出了答复:“她穿的很少,怕尴尬。” 黑骑见怪不怪,随意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挺尴尬的。你休息得怎么样了?” “我?我可以了。” “那走吧,跟我去见叶先生。我先前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很想见你一面。”黑骑说着又指了指楼上,“那个,你女友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留在这儿等你吧,待会儿要说的事情可能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李游书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打算跟我一起。而且她也不是我女友,你叫她皇甫就行。” “我让安娜领她再出去转转,你跟我来吧。” 于是李游书转身冲二楼方向喊道:“我走了啊!导游姐姐待会儿会来找你,你想去哪转转就去吧!” 二楼传来皇甫略带颤抖的声音:“知、知道了!” 得到了回应,李游书下意识舔舔嘴唇,便动身跟黑骑一同离开了别墅。 听见楼下传来的关门声,皇甫瑞卿又用龙鳞功确认李游书和黑骑二人已经走远,这才侧卧在床缩成一团、抱着枕头发出一阵低迷而婉转的嘤嘤声,两颊绯红含羞,娇艳而可爱。 “嗯~~~!” 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皇甫双腿用力夹紧枕头,更加难为情地蛆一样在床上扭起来:“哎哟我干了什么呀……竟然真的亲上去了……” 不光是亲上去了,皇甫瑞卿当时整个人都几乎扑上去,以至于散热中微微发烫的顺滑肌肤与丰腴酥胸全都一发贴到了李游书的身上。而李游书也非常娴熟地回应了她的柔软与亲吻,坚硬而略粗糙的双手捧住了她的纤腰并缓缓向上,令得周遭气氛一时间变得热烈而不可控制。 要不是黑骑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亲热,也许这亲吻就要从客厅开始,在李游书或者皇甫的床上结束了。 但即便是简单的湿吻,也依旧给皇甫瑞卿留下了不小的触动。当下她时刻冷静的心脏咚咚直跳,在吮吸过后的唇舌微微发颤,仿佛在刻意地向她重现亲吻时绵软而濡湿的触感。 过了一会儿,皇甫撑住胳膊侧倚在床,因为扭来扭去导致盘好的长发又垂散下来,如同漆黑墨云飞泻,或覆于其白皙肌肤、或径直垂落于床单之上,令得她侧倚的身姿绝美而近乎妖冶。 思索了一会儿,皇甫瑞卿以指尖轻触唇角,而后慢慢起身走到衣架那边,穿上了服务人员准备的白色衬衫,并拿起墨镜戴好。嘴角兀自还勾勒出一个温馨恬淡的笑容,娇俏嗔怪一声: “李游书……哼!” 二十分钟过后,敲门声响起,已经准备完毕、在客厅听音乐的皇甫打开房门,导游安娜小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皇甫小姐,我是来接您的。您准备好了吗?” 皇甫瑞卿点头:“恭候多时了。” “安努恩岛面积不小,而且还有诸多零星岛屿分散于主岛周围,想要一天游览完毕是很难的。我们已经为您规划了游览岛屿北端的行程,请问在这之前您有优先指定想要游览的地方吗?”虽然皇甫是个盲人,但安娜还是相当热心且细心地招待了她。 皇甫瑞卿一笑,抬手扶了扶墨镜:“我倒确实有想要优先前往的地方——请带我去你们的医学部门参观。” “诶?”安娜闻言一愣,“医学……部门?” “对,”皇甫瑞卿四十五度角仰着脑袋,笑容愈发兴奋而灿烂起来,“谁让我是个医生呢。” …… 另一头,李游书跟着黑骑上了他的银灰色超跑,诡焰在前排副驾驶位置冲他打了个招呼,黑骑则径直上了驾驶座上去发动了车子:“走起,去总指挥部。” “你们老总人怎么样啊,是不是五大三粗一巴掌宽护心毛,胡子连着胸毛胸毛连着肚子毛、肚子毛还要连着腿毛那种?”李游书上了车,觉得车上没有外人了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有,有没有什么禁忌类不许谈的事情?有的话趁早说啊,我这人说话容易嘴不把门,万一犯了***气着你们老总,你们俩随便一个都能杀了我。” 车子起步很快,转眼就进了一百的时速,黑骑轻车熟路地开车,回答了李游书的问题:“先生没什么忌讳,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也就两点——第一,别把他当总统、国王、首领来看,当商人、当董事长就好,他比较喜欢与人随和交流;第二,别打他女儿的主意。其他的也没什么了,是吧?” 诡焰闻言抖抖肩膀:“别问我呀,咱们六个你跟叶先生在一块儿的时间最长,要是你都想不到我怎么可能想到呢。” 李游书坐在后排,闻言小声嘟哝:“我打他女儿注意干什么……” 当李游书嘀嘀咕咕的时候,诡焰却忽然偏过头向他问道:“话说李游书啊,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子女人的香味儿?” 做贼心虚,李游书抬高了声调:“啊?什么什么女人香味儿?你闻错了。” 黑骑闻言轻笑一声:“哼哼,小贼,你是不知道咱诡焰老哥副业是搞什么的吧?人家可是专职的炼狱猎人,隔着三十里地都能闻见魔鬼放的屁,你说他鼻子坏了,那纯属露怯了哈。” 李游书一听直咧嘴:“虽然你这种说法很牛逼,但是多少沾点儿恶心了。” 诡焰也对于黑骑的说法深感恶心,但碍于他在开车,没办法去殴打司机,所以只是冲他龇牙咧嘴地“嘁”了一声。 黑骑无视了好同事的埋怨,在以极快的车速超过一辆材料运输车后从后视镜看了李游书一眼:“你真跟那个小瞎子没关系?我感觉给你们俩一人准备一个房间都多余了。你俩就算现在还没啥事儿,将来也迟早要有事儿。” 李游书白眼翻上天去,对于黑骑这种斩钉截铁的谶语深表不屑。 “不把你当外人啊,打打杀杀的聊得也够多了。生活上的事情咱该聊也得聊。我觉得那小姑娘挺好,又机灵又敞亮,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挺好挺好。”位于岛屿中心的最高建筑越来越近,其略带哥特式的尖耸风格加之巨大规模所产生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黑骑驱车驶入,几道关卡全都自动扫描识别了他的样貌从而解除警备,为其放行。 诡焰此时也对李游书说道:“你跟她肯定有事儿,小子还憋着不说。真当我们这些过来人是二愣子大傻蛋啊?” 李游书讪讪地笑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 随后,他便转而张望起了窗外迅速变换的场景——身穿战衣的人越来越多,与岛屿沿岸沙滩风光相悖的冷白科技感越来越强,身穿正装、实验服与作战装备的人员往来穿梭,无形之间就给李游书的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车子转了个弯,通过一段环路下到地下停车场,黑骑随便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到喽,下车吧。” 三人下了车,李游书向黑骑问道:“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半。” “这边手机用不了,可我得联络我的家人。” “这好办,待会儿我给你解决。” 黑骑满口应承,而后领着李游书进了一个电梯并按动顶层按钮。几秒钟过后,在李游书毫无感觉的情况下电梯门缓缓打开,顶层已经到了。 迎面是一个由两间办公室的玻璃墙构成的短促走廊,过了走廊便是相当宽敞的办公区,由挡板隔断成一个个四平米左右的私人办公区域,各种身穿正装的男女往来穿梭、各司其职,展现出一片井然有序的氛围,看起来跟普通的企业也没什么很大的区别。 “是不是觉得这里看起来普普通通?”黑骑从李游书的停顿中看出了怀疑,低声说道,“这边是负责武器销售和市场调研的部门,先生比较喜欢这种井井有条的感觉所以把自己的大办公室设在这里。作战指挥部门在隔壁那栋楼上,待会儿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领你去看看。” 李游书点点头,在黑骑和诡焰的带领下穿过这片办公区域,并发现黑骑每每被人发现时总会引起一片肃穆的死寂,仿佛他就是行走在这片区域内的死神一般。想来也是,最高战力、首领近卫,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那些文职人员不怕才怪。 过了办公区域,里面就是一条由仿佛塑料般白色建材构筑的宽敞走廊,走廊两边写着几个部门的名字,李游书没有用心去看去记,只是跟随两人脚步的同时大略地张望了一下。 当接近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那扇门却率先自行打开,走出了一个年轻而漂亮的黑发姑娘。 看见黑骑,那姑娘一挑眉,声音清亮而婉转:“姐夫,你回来了?” 黑骑本想向那姑娘问好,可刚要开口却被这姑娘一句话给呛住,猛地咳嗽了几声:“二小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听闻了黑骑的称谓,李游书又向那黑发姑娘投去目光,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她与之前在十字路口偶遇的叶寒酥长相八成相似,只是相比于叶寒酥神情稍显随和、气质也不是全然冰冷。 应该是她妹妹。 姑娘听见黑骑的辩解露出一抹轻笑,凑到黑骑面前去低声道:“你们俩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就别装啦。放心,我会给你们俩保密的,一个字都没告诉我爸,嗯哼?” 黑骑尴尬地笑着,将头上礼帽扶正了些:“嗯……谢谢。” “那这位就是你之前提起过的武斗达人咯?”于是绕过黑骑,那姑娘又把目光放到了李游书身上,“你叫李游书?” 李游书点头:“你是?” “我是叶审的二女儿,叶萦岚。”姑娘冲李游书一笑,伸手与他握了握,“欢迎你来到安努恩岛。” 叶萦岚的随和令李游书心里稍感安顿:“谢谢,说实话来的路上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我爸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周神通和白刃先生也在。我手头上有些事情,失陪。”冲李游书意味深长地一笑,叶萦岚便不再逗留,继续向前离开此处,并将剩下的话语留在了李游书耳畔。 “你跟白刃先生,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第五八三章 初见叶审 回头看向叶萦岚离去的背影,李游书低声对黑骑抱怨起来:“你老总这俩闺女,一个司马脸,一个谜语人……你们老总到底是什么性格啊?我真是越来越害怕了。” 黑骑尬笑:“都已经到门口了,你不如自己进去看看。” “好嘛,那还有个问题啊,”说着,李游书变作了一副猥琐表情,凑到黑骑旁边低声道,“她怎么叫你姐夫?你不是说不能打你们老总女儿的主意么?家贼难防啊你这是。” “咳咳,那个……我这个……嗯,我跟大小姐多少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 “大小姐打小就是他保护到大的,会产生依恋情结太正常了,”诡焰在旁吐槽,将墨镜从脸上拿下来,挂到了自己夏威夷衫的口袋里,“这些问题咱晚上喝大酒的时候我可以跟你聊聊,现在还是赶紧进去吧。工作拖得太久我整个人都身心俱疲,我现在只想赶紧汇报工作,然后去冷云的酒吧喝点东西。” 黑骑点头,伸手敲门,随后伸手推开了对扇门中左边那扇。 刚一开门,黑骑和诡焰都没有什么反应,李游书却眉头骤然一蹙,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有刀砍过来了。 不,没有刀,是错觉。 当闪亮的刀刃在眼前一闪而过、化作不复存在的虚影之时,李游书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过于真实而明确的杀气给迷惑,下意识地脑补出了向自己劈斩而来的刀刃。而伴随他本能的躲闪,无妄诀之下金钟罩与遍体铜人法双开,蹬步侧身产生的巨大力量甚至将脚下一块地砖给踏了个粉碎。 “哇……”见李游书一瞬撤身,动作快到肉眼都难以捕捉的程度,黑骑司空见惯又不失惊喜地鼓了鼓掌:“厉害厉害,走廊里可是超高密度材料压铸的墙壁和地砖,你竟然能一下把它踏碎。” 而诡焰也对于李游书超高的反应速度表示赞许,并指向他因双功瞬开而变作金黄的莹莹皮肤:“我看过很多武打片,你这个是不是叫‘金钟罩铁布衫’啊,好像是抗击打的功夫,很厉害的。” 就在李游书一时搞不清楚状况,黑骑诡焰二人却似乎习以为常的时候,办公室里终于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深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黑骑,进来吧。” “哦,好嘞。”听见男人的呼唤,黑骑抬高声音给予回应,而后率先走进了办公室。紧随其后,诡焰和李游书也走了进去。 闻见了一股幽幽的木材味道,李游书知道这办公室里所有的实木家具全都是清一色的好货,而且藏书之多也让人感觉更像是一间书屋而非办公室。不过通过那长有接近十米的办公桌,以及满桌文件和桌上两个相隔不远的大尺寸显示屏,李游书断定这是个日理万机的地方。 不过此刻没有人在办公桌前,大略扫视过后,李游书的视线便落在了左侧那个直径一米多的圆形茶桌上。 那是个直接横截了一株大树、用树墩做成的茶桌,桌面经过打磨和上油,没有上漆所以看起来粗糙而富质感,保持了古朴清晰的年轮木纹。若是在同纬度的内陆,这样原汁原味的树墩恐怕会因为空气干燥缺失水分而开裂,但在水汽充沛的海岛上,没有这样的问题。 茶桌边坐了三个人,李游书认得周慕清。而另外的两人,一个中年人,一位长者。中年人看起来跟李广成岁数大差不差,短发,长脸;脸上皱纹不多,集中在眼周和嘴角,戴一副细框眼镜,看的出来是个处变不惊、沉稳冷静之人。老者苍白头发梳一个偏背头,下巴与唇上蓄须,也是花白;看样貌应该在六十来岁,但西装革履的身材仍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健硕,甚至比坐在他身边那个中年人要更加强健。 李游书的注意力落在老人身侧——树墩茶桌边、靠近他左腿的地方,斜斜地倚靠着一柄长刀。 在门口以杀气袭人的家伙,李游书找到了。 进了屋,黑骑冲中年人和长者欠身问候:“先生,白刃先生。” 中年人冲他招手:“来。”而老人则冲黑骑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黑骑、诡焰二人身后的李游书。 “游书!”看见李游书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周神通惊喜之下站起身来跑到李游书面前,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太好了!” 李游书冲她呲牙乐:“嘿嘿,是黑骑先生救了我。” “喂!你要是有计划的话能不能事先告诉我啊!这么一惊一乍搞得我很被动!”周慕清回想黑骑在耶格尔俱乐部时对自己施压的演技,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生气地向他嗔怪起来。 黑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临时起意,抱歉。” 看着那几人笑闹一片的样态,中年人凑到长者耳边低声:“您觉得如何?” 长者端起茶杯沉沉点头:“很了不起,不光是个好苗子,而且这苗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再过个七八年,必定更加不同凡响。” 男人点头,随即向那边闹成一团的几人喊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黑骑,既然人带来了,还不快介绍一下。” 黑骑闻言点头:“先生,这位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李游书。游书,这位是我们无铭的总指挥,叶审先生。” 李游书向叶审拱手:“叶先生。” “然后这位呢,是六芒近卫之一,白刃先生。他老人家也是我们六芒中资历最老、实力最高的一位。” 李游书扭头看向面前的老者,而老人也双目沉沉地注视着李游书。两人都十分严肃而认真地审视着对方,令得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游书才拱手冲白刃深深一拜:“前辈,有礼了。” “呵呵呵呵,这不是国内,不需多礼,起来起来。”白刃笑呵呵点头,起身抬手扶住李游书胳膊。 叶审微笑,并对来的三人让道:“别站着了,坐吧。” 于是六人环绕这偌大茶桌而坐,仍然显得十分宽敞。周慕清依旧在茶盘前负责倒茶,而叶审则让白刃先生坐于右手,黑骑坐于左手,正对李游书笑道:“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碰见萦岚了吧?” 李游书点点头:“叶寒酥小姐也见过了。” “我大女儿脾气不好,要是冒犯到你,见谅吧。” “哪里的话,您太把我当回事儿了。”李游书连忙摆手,觉得叶审有一种中年知识分子的随和儒雅,又没有那种指点江山、指东骂西的不安分感,整个人都给人一种下沉而内敛的气氛,是个相当有涵养的人。 叶审笑了笑:“我喜欢有能耐的人,尤其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像我,就是空有一肚子算盘珠,实际并没有什么本事。整个无铭的运作全都是黑骑他们一场仗一场仗打出来的,我倒是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所以我憧憬有力量的人,尤其你是国内同胞,我自然就更觉得亲近。” 诡焰闻言开口说道:“好珠子得有好线串,要是没有先生把我们聚集起来,我们也无非就是些亡命天涯的孤魂野鬼。何况这无铭如果没有您统筹指挥也根本不可能扛住外部压力,早就没了。” “恭维话还是算了,还是说说今天的任务吧。”叶审笑着挥了挥手。周神通换了一壶新茶,为在座五人添杯添茶,一副岁月静好、恬淡适宜的模样。 李游书看得出来叶审不仅为人内涵,而且宽容——白刃与黑骑两人身穿正装倒是合体,周神通穿的是颜色粉白的宽松睡衣,而诡焰更是身穿夏威夷衫和沙滩裤,李游书自己则是藏蓝色短袖衫和黑色长裤,虽不失礼仪但也谈不上多么正式。但是叶审对于手下的穿着丝毫没有表现,似乎已经对这种多元而随意的相处习以为常。 也许是他把近卫看作友人、看作亲朋的证明吧。 听闻了叶审的要求,黑骑有些遗憾而不悦地向他描述了他在prdc基地遭遇的伏击,以及跟塞洛斯的鲁梅奥·梅森特斯发生的冲突,怎么一路杀穿了恒玉、怎么一起逃去耶格尔山庄、怎么偶遇李游书并与多方势力混战谈判,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全部汇报给了叶审。 听罢了黑骑的报告,叶审点头沉吟片刻,又向老者白刃那边问道:“叔,您觉得咱们下一步怎么打算?” 白刃摸了摸下巴上茸茸的短胡须,说道:“看来prdc是跟咱们铁定了要翻脸,不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生什么剧烈的冲突。现在要提防的是塞洛斯那边,他们最近的动静听说不小啊。” 叶审闻言点头:“我跟您想的一样。”说着,他又扭头去看李游书,“那游书,你又是怎么被搅进这件事情里的?” “呵呵……这个说起来有点麻烦,”李游书尴尬一笑,喝了口茶,“曹昊天是我亲爹,我今天其实是去认亲的。” 叶审一愣,挑眉道:“说实话我没看出你身上有半点像曹昊天的地方,那老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狠毒。如果你是他儿子,那我只能说你母亲基因真好。” 这话李游书听得舒服:“反正他认了,但是要杀我。本来差不多都要得手了,多亏黑骑先生、诡焰先生和慕清姐及时出手帮了我。那老东西又被塞洛斯的人忙中生乱给杀了。prdc的人又要拘捕我,所以黑骑先生把我给救到这里来了。” 这前因后果一说,叶审便彻底明了。 但随即,敏锐察觉到某些关联的叶审看向黑骑:“黑骑,曹昊天真的是塞洛斯的人杀的?” 第五八四章 又添新朋 “黑骑,曹昊天真是塞洛斯的人杀的?”叶审此话一出,引得周慕清蹙眉、白刃侧目,而李游书和诡焰倒是相当淡定地坐在那里,等候着黑骑开口。 黑骑闻言也是一怔,但看了看李游书,看了看叶审,终于在诡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眼神暗示下尴尬地摘下了帽子:“曹昊天其实是我杀的,诡焰看见了——当时梅森特斯挟持了曹昊天,我怕他仗着自己手里有人质就坐地起价,于是让诡焰假意去谈判,自己开了一个不易被察觉的空间门从侧面用手指推了他一把,让他把曹昊天的脖子给抹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众人视线无不集中到了身为曹昊天之子的李游书身上。 而黑骑则满含歉意地扭头看向李游书:“当时情况复杂,要是让梅森特斯以曹昊天做要挟,咱们可能都要交代在那里。你要是怪就怪我吧,不过我实在没办法一命抵一命,你想打我几拳、踢我几腿的,我都接受。” 不过出乎黑骑意料,李游书满不在意地冲黑骑笑了笑:“算啦,杀了就杀了吧。曹昊天于我而言没有半分情谊可讲,甚至还要置我于死地。你杀了他对我来说跟杀一个坏老头是一个性质,所以我根本不恨你。” 李游书的轻松回应缓解了紧张气氛,黑骑松了口气,将帽子重新扣回到头上:“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些了。” 于是气氛恢复到了之前的平和愉快,大家喝茶聊天,李游书便主动向白刃问了起来:“前辈,您是位剑术高手吧。刚才黑骑先生一开门,我就能察觉到您的杀气——您是在考察我?” 白刃向李游书投以慈祥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毕竟是黑骑和慕清两个都交口称赞的年轻人,老头子自然也手痒,想要试一试你。” “那您对我的表现还满意?” “嗯,相当满意。”只是单纯听见门外李游书闪身时重踏地面的爆响,白刃便足以判断李游书立身中正、重心沉稳,身形灵活且反应敏捷,具备一个合格战士的所有素养,且几项基本功都登峰造极,可谓年轻有为。 周慕清冲李游书嘻嘻一笑:“我看中的小伙子,怎么会有差呢!” “那前辈您的功夫……”李游书说着看了看白刃脚边那柄长刀——相当古旧,不像唐雨寒的刀鞘上有许多装饰,就是简简单单的木质黑色刀鞘,雕刻了浅淡的流云纹,虽然整体发散出来的是一种稳妥温和的气氛,但李游书知道,那是比唐雨寒更为高深的修行面貌,已经做到了全然的藏锋。 刀之所以有鞘,因为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 习武者,先拳脚、后擒拿,再兵刃,兵器是手足之延伸,却不可被兵器限制了手足。如前所言,刀术剑术,先是越练越远,再是越练越近;同样,手中那段“刃”,先是越练越长,再是越练越短。到了真正圆满境界,手中凭空一握,刀意已成长锋。 而眼前这位老人,经李游书判断该是已经达到了“无刀”的境界。 白刃端起茶杯,向李游书笑道:“称不上功夫,我不过是个玩刀的老叟而已。” 李游书尬笑:“您这么妄自菲薄,那我就更不成玩意儿了。” “年轻人终究有光明的未来,你这么年轻就已经跟黑骑、慕清和诡焰这些人并肩作战,这于大多数武人而来可是断不敢想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点头,暗暗思索:以拳脚功夫去参与到这些陆地神仙、异能之人的战斗之中,放在过去确实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武术是江湖的东西,是可以令人为之自傲的技艺,但它的上限终究有限,枪炮也好、异能也好,似乎都足以压它一头。李游书如今却似乎已经突破了“武”的上限,让它成为了能够与那些更为匪夷所思之事物同台竞技、一绝雌雄的存在。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笑起来。 也许武的极限远不止于此,而自己的路也将向前延伸、越走越长。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众人同时将目光扫向门前,在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一股肉眼可见的冷气弥漫进来,令李游书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头,身穿黑色战衣,身材很好,精干纤长;长了一头青黑色的头发,远看确为黑色,但经由灯光照射则会泛起青色的色泽,很是有趣。另外,这年轻人长相可谓冷峻,脸型瘦长、五官立体,皮肤白皙而显露出些许阴寒柔美。 简而言之,是个容易让女孩子觉得是同性恋的美男子。 曾经李游书也有这样的特征,不过随着自己日渐强硬的功夫和气势,加之自己那大片面积的花间龙纹,使得那种女性化的感觉已全然消散,如今的他已经成了单是往人前一站,就足以让人呼一声“好男儿”的硬汉帅哥。 而跟在那年轻人身后的是个看起来岁数更小的少女,个头跟身边那年轻人一比也更加娇小。少女留一头长发,额前剪的是齐刘海,加上小巧脸型和没有情绪流露的双眸,给人一种天然呆的感觉。 不过李游书能看见,少女的腰上也悬着一柄长刀,弧度比白刃那柄更大,并且比常日所见的刀剑也更加弯曲,不知道挥舞起来的话会是怎样的顺滑曲线。 看见年轻人走进来,叶审冲他们两个打招呼:“凌寒,阿莹,来。” 两人走到众人面前,各自问好。李游书听见那姑娘管白刃叫了声“师父”。 “游书,给你介绍一下。”叶审说着指向那年轻人,李游书闻言赶紧站了起来,“这个是我的养子叶凌寒,他是无铭下辖制裁佣兵团的团长;他旁边的是白刃先生的弟子,也是制裁佣兵团的战斗员,叫阿莹。” 李游书闻言向凌寒伸手:“幸会了叶少爷。” 凌寒不苟言笑,但随和地伸手与李游书握了一下:“我配不上这个‘叶’姓,你叫我凌寒就好,在无铭大家都是这么叫我。” 握手的一瞬,李游书感觉凌寒的手冰冷刺骨,好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似的。 而阿莹则抬头看看李游书,直言不讳:“你是个杀手。” “啊?”李游书被问的一愣,“杀手谈不上,会两下子。” 阿莹闻言往门外一挑下巴:“出去,跟你比划比划。” 黑骑闻言连忙起身制止:“诶诶诶,阿莹,客人,这是客人。” 李游书倒是被阿莹的挑战给勾起了兴趣:“黑骑先生,我倒是不介意跟姑娘比划比划的。” 白刃见状笑起来:“我这徒弟最近练刀剑颇有心得,所以见到人就想试试,游书你不要见怪啊。” “怎么会呢,”李游书回头冲白刃一笑,“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我巴不得天天与人切磋。” 周慕清此时却忽然起身,想要拦下李游书:“开什么玩笑,你今天死里逃生,还有心情跟人打架?” 就在这时,叶审轻轻鼓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李游书今天打了场大仗,阿莹也刚执行任务回归,今天就不要切磋了。李游书,你在岛上多住几天,一来修养,二来跟我手下的战斗员们切磋切磋,你看如何?” 李游书刚刚还在考虑自己得罪了prdc,正愁回国之后怎么交代,这下好了,想吃冰下雹子,想睡觉来枕头,乐死个人。当下他毫不推辞,拱手道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叶先生盛情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凌寒回来了,我就得处理处理手头的事情喽。”叶审说着拍拍膝盖站起身来,有些不情愿地努着腮帮子,“每天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是工作呀。黑骑诡焰,你们俩留下。慕清送李游书回去吧。” “好嘞!”周慕清欣然领命,众人便纷纷起身,与叶审告别后离开了办公室。 临别,白刃先生还跟李游书笑道:“游书,咱们回见?” “前辈回见。”李游书又是恭恭敬敬一拱手,随后与周慕清往地下停车场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叶审的秘书将茶桌上一应杯壶打扫整理自不必说,叶审则在黑骑、诡焰和凌寒三人的随同下走到了自己的劳形案牍之后,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椅上:“哎呀干活喽……” 趁着叶审还没有彻底进入工作状态,诡焰开口问道:“先生,为什么要当着李游书的面戳穿黑骑才是杀死曹昊天的真凶?” “你以为那小朋友看不出来?他是看破不说破罢了。我点破了,才好看看他的真实想法。不过现在看来他那满不在意的态度不像演的,我也就放心让他留在无铭。”叶审说着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刚才当着他的面不好多说,黑骑,你做的干净么?” 黑骑自信地点点头:“相当干净,就连梅森特斯本人都没察觉到,还赖到诡焰头上去呢。塞洛斯的人果然各个都是傻蛋。” “那就好,虽说已经跟塞洛斯撕破了脸,但我不想跟耶格尔俱乐部那帮人也起争执。不如就嫁祸给塞洛斯,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随后男人戴上眼镜,锃亮的镜片随即反射出一道深不可测的光:“凌寒,这次任务完成得如何?” 第五八五章 难念的经 周慕清的跑车是相当清新的浅蓝色,在路上行驶的时候也不像黑骑那么风驰电掣,而是颇有闲情逸致地缓速而行。在接近傍晚的落日余晖之中,海风迎面吹来,清凉中略带些潮湿,旁边有高十多米的巨型运输车轰鸣驶过,衬得这小巧跑车更加玲珑。 周慕清特地选了近海的公路,李游书张望着海平面赤红落日,心情相当舒缓地哼唱着歌曲。周慕清闻声附和,并向李游书问道:“怎么样,喜欢安努恩岛吗?” 李游书点点头:“喜欢,特别喜欢。我喜欢这种忙中偷闲、偶尔慢悠悠的感觉。如果总是紧张会让人感到崩溃,天天都过于悠闲则让人浑身松垮——我需要在生死紧张之间寻求一点懒散,就是这种感觉。” 周慕清笑起来,对于李游书的描述深以为然:“我也喜欢你这种说法。” “慕清姐,问你个事儿。” “你说。” “你看啊,本来呢,是因为你们不打算救我,我才让你帮我办那件事的。可是现在黑骑先生救了我,那我拜托你的事情你还帮不帮我了?” 面对李游书迟疑之下的坚持,周慕清相当痛快地点了头:“帮啊,怎么不帮?我都答应你了,就跟你本人的境况没有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也会做的——而且回到基地之后,我就已经把你交托的事情做完了。” 显然是没料到周慕清效率如此之高,李游书惊喜交加冲周慕清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谢谢慕清姐,谢谢!” “哎呀这么客气干什么,你这不就生分了?咱们转一转,待会儿饿了我带你去冷云的地盘吃点东西。我跟你说,冷云那家伙做饭调酒双绝,待会儿黑骑诡焰回来指定要去那边玩,制裁佣兵团的家伙们估计也会去。今晚绝对热闹!” 李游书一听喝大酒就来了兴致:“那我肯定得去凑凑热闹啊!不过皇甫怎么办?我自打上了岛手机就不好使了,现在都联系不上她。” “她是不是跟安娜在一块?待会儿我去给你要个加密通讯卡,这样你不管在岛内还是岛外任何人都查不到你。顺便跟皇甫定个时间,直接在冷云那头汇合就可以了。” 周慕清安排的相当妥当周全,李游书听了也放下心来:“得嘞!那我今晚必须不醉不归!嚯哈哈哈哈!” ……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您难道不打算给一个解释么?”办公室里同样被斜阳染上一片血色,叶审的秘书走到总控处按动开关关闭窗帘,让阳光不至于影响董事长叶审的会议。此时诡焰和凌寒都已经离开办公室,只有黑骑躺在沙发上,穿着靴子的双脚搭住沙发帮悬空在外,一边听着那头叶审会谈的内容一边阅读手里名为《尤利西斯》的小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显示屏里传来了老苍的声音:“当时情况复杂紧急,我们出动部队是为了捉拿塞洛斯派遣的刺客,是你方代表过于敏感,误以为我们要攻击他们而已。至于之后在无终区猎户人山庄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特战组队员履行职责,无可厚非。何况今天的事件里我方也损失了几名重要队长,而且会议安全保障组组长也受伤住院,这件事你的近卫们可脱不了干系。” 与叶审攀谈之人正是prdc最高会议议长邢国谭,面对叶审的质问,老人回答的语气平静而压抑,暗藏着一触即发的愤怒,仿佛在告诉叶审:小子,想倨傲托大,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岁数再说吧。 而叶审面对这个高自己一辈儿的老人也是毫不退让,无声地冷笑起来:“您的意思,是我的近卫无事生非,在您的地盘上撒野不成?不要以为事情发生在prdc的基地里证据就全在你们——我的近卫们也是随身携带任务记录仪的,要调取监控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到底是我的手下出于自卫而动手,还是他们发了疯自找麻烦,一目了然。” “那就请便吧,各执一词最终变成冷案悬案的事情也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半个的,”老人于屏幕中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叶审的话语,并从手头拿起了茶杯,“虽然今天的谈判被塞洛斯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但毕竟不是小事,所以我们还是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的。既然当面谈总是出岔子,那咱们不如就借这次通话把事情说明白吧,叶审。” “我无所谓,毕竟我的态度自始始终都坚定且明确——无铭可以选择与prdc和平共处,但如果要我让出应得利益,那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不认为您是什么大善人,会友好到只收受我一次妥协的相赠就能与我相安无事。” 邢国谭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回应叶审的不信任,亦或是已经在考虑谈崩之后下一步的计划。 见老头不语,叶审也不给他整理语言的机会,继续道:“看来邢老先生是不打算跟我继续谈下去了,对么?” 邢国谭抿着嘴,满脸皱纹里都好像藏着阴谋诡计:“关于今天谈及的那三项内容,如果无铭哪怕一项都不肯退让,那我也只能遗憾抱歉了。” 对于老人的回答,早有心理预期的叶审扶了扶眼镜,微笑点头:“那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无铭会选择尽量少地与prdc发生冲突,可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刀兵相见的时候,无铭就不能再留手了。” “希望咱们自扫门前雪,永远都不要有冲突。” 说完,老人挂掉了通讯,屏幕转而进入一片深黑,倒映出叶审自己的面容。而黑骑在听见那边通话结束之后将书反扣在茶几上,冲叶审嘟囔道:“先生你也太轻声细语了,您仁至义尽,prdc的人可未必不会恩将仇报啊。” “邢国谭跟我父亲就有过合作,是个相当有手段的人,我好言相对也是出于尊重。再者我是个商人,并非什么政客,商人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永远不要跟人翻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prdc跟咱们不同,他们背后可是举一国的人力财力物力支持运作,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与其交恶,不如留些体面。” 黑骑闻言长吁一声,双手垫在脑后感叹道:“您还说自己没用呢,跟那些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打交道,若是没有您,我们这些光知道打架的人早就被折腾死了。” “各取所长而已。这样一来跟prdc那边的事情也就算是解决了,剩下的,让他们跟塞洛斯闹去吧。”叶审说着,拿起了手头一份文件端详起来。 黑骑微微仰头瞥见自己老总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那份文件,又问道:“是凌寒的任务汇报?” 叶审点头:“这个名叫‘白鸦’的组织近几年发展得很快,虽然没有过什么大的动静,但在西亚那边却已经逐渐开始抢占咱们的市场。而且有消息称,白鸦的那名年轻统领,是‘掌握了神迹的人’。” “可能也是个比较稀有的能力者或者佯装人类的未知种族吧,西亚那边宗教味儿那么浓,难免对异能者有强烈的偶像崇拜。”黑骑表达着自己的猜测,又补充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们那个统领是不是还给咱们送过请柬来着?说是想跟二小姐交往还是什么的。” 一谈及自己的女儿,叶审立刻就长叹一声并显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实话,那个人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种势力,又正好跟萦岚年纪相近,我倒是有那个安排他们俩见面的意愿。可是你也看的出来,萦岚这些年越来越不听话了,虽然面上还过得去,可骨子里可真是倔强到家,根本安排不动。反倒是她姐姐虽然面冷,心里却一直替公司着想。你说她们俩怎么越大了,性子反倒掉了个个儿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黑骑耸耸肩无奈道:“说句实在话,夫人虽然为人冷艳,但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您虽然外在随和,却心如磐石不近人情。在我看来,大小姐继承了夫人的异能,也同时继承了夫人的性格,所以才会表现出那种表里不一的关切和妥协;而二小姐呢,她很明显是遗传了您的性格啊,心有不服就敷衍潦草、阳奉阴违,自己认定的事情即便迂回曲折、受尽艰辛也必定要完成;对待亲近之人也会坚持原则,对待疏远之人更是不动声色地猜忌和提防——您去照照镜子,二小姐的这些特点不都写在您脸上吗?” 叶审闻言,蹙眉的同时撇了撇嘴:“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直截了当地拆穿我了。” “哎呀,咱们俩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哥们儿了,人前我叫你一声先生,现在就咱俩人聊天,我还不能跟自己兄弟开个玩笑吗?” “我当然不介意,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聊这些事情了。”叶审一笑,摘下眼镜来休息眼睛,“时间不早了,你忙一天也够累了,回去吧。接下来的一周都没有什么任务,正好可以尝试拉拢拉拢李游书,看看他有没有加入咱们的意愿。” 听见叶审放行,黑骑便来了劲头,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身,并在离开之际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事儿急不得,李游书现在还是个有执念的游魂。要想让无铭成为他的归宿,至少要等他了却了心事再说。” 第五八六章 无铭众生 “嗯?这位就是李游书?” 站在吧台后面身穿白色衬衫和西装马甲的年轻人与李游书握手,周慕清则坐在一边点头:“对对对,这就是李游书。” 上下打量了李游书一番,年轻人松手的同时伸手取了个空杯来:“果然是一团尚武精神。我是六芒近卫的冷云,也是这间酒吧的所有人。” 李游书一下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不要说已经通过电话听过了他的声音,即便单从他那相当严谨的穿着和不动声色的神情,以及周身所发散出的强大而可靠的气场便足以判断其特殊的身份。 “想喝点儿什么?威士忌可好?” “都行都行。”李游书喝酒并没有太多讲究,经常被唐雨寒调侃“好酒给李游书喝也是糟蹋”“山猪吃不惯细糠”。 冷云微微一笑,转身走去酒柜后的仓库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瓶酒来:“你是客人,还是黑骑和周神通都特别强调的贵客,我的酒有用武之地了。” 周慕清一眼认出了他手里的酒,当下眉毛一挑:“哟,怎么舍得拿出你的山崎50年来了?” 李游书闻言往那酒上瞥了一眼:“我记得这好像是贵到死的酒吧……我喝这个,岂不是拿小刀剌您的肉?” 冷云耸耸肩:“没所谓,放着也是放着,不喝抢来又有什么用呢。” “‘抢’来?” “冷云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负责基地运作,但还是会主动挑选一些想要参加的任务的,”周慕清拿起一颗葡萄来放进嘴里,把皮吐在一边,“尤其是那些暗杀敌国政要和世界级资本家的任务,因为他们的仓库里除了稀有金属就是值钱的物件儿,当然也少不了顶尖好酒。” “我除了调酒和烹饪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特长和爱好了,”冷云将酒倒进广口杯里,温声细语地说道,“是人难逃口腹之欲,何况连周慕清这种红尘仙都难免要来我这里蹭吃蹭喝,我也算是很有面子了。” 周慕清闻言笑而调侃:“你要是死了,估计也是个食神级别的人物。” “别罚我堕入饿鬼道我就一千一万个感激不尽了。” “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去捞人。” 两人开着玩笑,酒吧门口便传来了男男**的谈笑声。三人闻声而望,发现推门进来的是诡焰和阿莹,还有一个发色淡黄、长相欧美的小伙子,那谈笑声正是从他与阿莹之间发出的。 李游书见状压低声音,冲周神通和冷云吐槽:“原来那姑娘会笑啊……” 周神通抬手招呼诡焰,并问道:“黑骑和凌寒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黑骑留在先生办公室里。凌寒说困,回房间休息去了。”诡焰说着便拉住阿莹身边那年轻人,稍显强硬地拽到了李游书面前,“介绍一下啊,这是制裁佣兵团的,叫浮士德。这位是李游书,客人。” “您、您好。”浮士德满脸尴尬地冲李游书点了点头,李游书不明所以地点头回应,心想这哥们儿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他这人怕生,我要是不拉过来介绍,估计今晚糊里糊涂喝完了酒你都不知道他是谁。”诡焰跟李游书抱怨着浮士德的性格,随即遭到了阿莹的反诘:“浮士德没有必要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过于熟络,反正不过是过客而已。” 诡焰抱起膀子来训斥阿莹的无礼:“嗨嗨嗨!怎么说话呢,你不是还指望明天跟人家切磋吗?就你这态度,人家游书明天还怎么跟你比划?” 李游书连忙制止了诡焰对阿莹的责问:“不要紧不要紧,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要跟姑娘家置气。快坐快坐。” 诡焰佯装生气地冲阿莹指指点点,低声道:“嘁,这小丫头犟得很,白刃先生都拿她没办法。要不是当着你的面,我今天非得揍她一顿。” “哈哈,要是不当着我的面,你也不至于强迫浮士德打招呼,她也就不至于要跟你耍横了,对吧?”李游书边说边拉着诡焰坐下来,跟他条理清晰地理顺了这矛盾线条,并冲阿莹和浮士德颇具歉意地笑了笑。 冷云此刻也恰到好处地开口缓解了气氛:“先说好啊,要打出去打,别打坏了我的桌椅板凳,不然我请你们吃枪子儿。” 诡焰闻言往后一仰:“好小子,我还没开口要饭吃呢,就先吃起枪子儿来了?” 冷云一笑,给阿莹倒了杯果汁,又给浮士德倒了杯葡萄酒,嘴里犹且自言自语着:“白刃先生休息得早,黑骑还在先生那里,那格莱文特去哪里了?” 周慕清凑到李游书耳畔,低声道:“格莱文特也是六芒近卫,不过我们几个都不喜欢跟他打交道,只有冷云能跟他正常交流。” “因为他太厉害了?”李游书心里暗暗捋了一遍——黑骑、白刃、诡焰、冷云、周慕清,加上这个格莱文特,正好六个人,“一般来说不都是强者不被理解,踽踽独行么?” 这时间诡焰也凑到李游书这边,强行插入到他与周慕清的交谈之中:“那是放屁,真正的强者那是不形于色、平易近人的,你看慕清和黑骑,你看我和冷云,再看看白刃先生,你设身处地把自己当作一个根本不了解我们的人观察一下,你觉得我们几个像是不正常的人吗?” 李游书想了想,咧嘴笑道:“除了你像个大傻逼之外,其他人都挺正常的。” “你这就是试图把我激怒。我告诉你,格莱文特那家伙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正常,强当然是强,但是他性格过激、脾气火爆,而且仗着自己能力出众经常口出狂言,要不是看他功绩卓越,不用黑骑动手我也早把他杀了。” 原来他们内部也不是全然团结一心啊。李游书点点头,没有就他们同事间的关系做出品评,他觉得黑骑和诡焰都是很容易沟通的人,如果连这样的他们都讨厌那个叫“格莱文特”的,那恐怕这人就真的不能处了。 “背后谈人可不好哦。”冷云似乎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小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门又打开,做贼心虚的诡焰回头张望,发现这次进来的是皇甫瑞卿和一个绿色头发、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哟,你女朋友来了。”见是皇甫瑞卿来,诡焰马上用胳膊肘戳了戳李游书。 “行了行了,别点我可行?”李游书抬手摆开诡焰的顶肘,起身去迎接皇甫瑞卿并向她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皇甫瑞卿进门前就已经觉察到李游书、周神通和诡焰三人的气息,当下神采奕奕、笑意盈盈地跟李游书说道:“我去了他们的医疗部门,不得不说,抛开硬件设施不谈,他们在药剂这方面真的远超咱们国内水准。” “原来是去研究本职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李游书的意料,当下他无奈一笑,又看向站在皇甫瑞卿侧后方的那个男人,“这位是……” “哟,你怎么也舍得来啊?”周慕清见到那男人发出惊讶的呼喊,而浮士德和阿莹则更加熟络而异口同声地喊道,“莱克斯?!” 一时间成为焦点的绿发男人推推眼镜,双手揣进了白大褂里,以沙哑嗓音回应道:“皇甫女士是个非常卓越的医疗研究者,我跟她聊得很愉快。我是来送她的,先走了。” 李游书还闹不清楚状况,见身后一众人没有挽留他的,便也不出声地目送那高瘦男人一路弯腰前行,消失在酒吧门口。 李游书扶着皇甫瑞卿坐过来,诡焰相当配合地给她让出一个能坐在李游书身边的位置。皇甫落了座,李游书将自己细品几口之后还剩下些的威士忌推给她尝,并同时向在座几人问道:“那位头发绿油油的老哥是谁?” “他叫莱克斯,是我的同事,制裁佣兵团的一员,”浮士德此刻终于主动开口跟李游书搭话了,“同时他也是医疗部门的药剂科主任,是位药剂学专家。” 李游书点点头,在皇甫瑞卿惊讶的“山崎五十年”呼声中向诡焰问道:“怎么不留他喝一杯?” “看来您也是懂行的人啊,”冷云见皇甫瑞卿一语中的,便又拿出个空杯来为她也倒了一杯,并向李游书解释道,“莱克斯不喜欢浪费时间在社交上,并且他……酒精不耐受。” “哦,哦哦哦。”李游书闻言点头不住,有些尴尬地拿起了酒杯,“那还真是可惜了哈。” 莱克斯刚走没一会儿,第三波人进了酒吧——这次千呼万唤,来的终于是黑骑,陪同在黑骑身边的是叶审的大女儿叶寒酥。她换了衣服,内衬是白色圆领衫,外面套一个短款皮夹克;下身是牛仔裤;脚蹬黑色马丁靴。纯白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盘起,多了几分干练强气。 见二人走进来,冷云一笑,又拿出了两个杯子:“看来今晚我这酒开一瓶是不够了。” 黑骑毫不生分地走到吧台前,从诡焰手边抢来了他的一杯酒,并向冷云调侃道:“你藏着那么多,死了又带不走。” “说的也是。”冷云给黑骑和叶寒酥倒酒,而后向叶寒酥说道,“大小姐,先生不在,您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有什么欢迎客人的致辞吗?” 叶寒酥也不推辞,端起酒杯来向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二人敬道:“没什么花里胡哨的酒桌套话。李游书,皇甫小姐,无铭欢迎你们。”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探头探脑的询问:“那个,能再加两个位子吗?”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叶审的二女儿叶萦岚此刻也站在门口,而她身后则跟着制裁佣兵团的团长凌寒。 诡焰见凌寒鬼鬼祟祟跟在萦岚身后,冲他嚷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来了吗?” 凌寒有些尴尬,轻声咳嗽掩饰着:“萦岚想来,我陪她而已。” 黑骑见状哈哈大笑,发出了下班的舒心呼喊:“哎!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人越多越齐整,咱们今晚就越开心~!” 于是在欢呼声和碰杯声中,气氛轻快的酒会便开始了。 第五八七章 善后工作 安努恩岛上无铭基地的酒会请暂且搁置在一边。喝大酒侃大山虽然快活,但大多千篇一律、乏善可陈,即便是一群天赋异禀、身怀绝技的人相聚也是一样,无非谈资更加离奇些罢了,甚至于还会增加酒后互相伤害的风险。 所以忘掉酒会。在阳光尚未彻底落入地平线的恒玉,prdc总部里此时正笼罩在一片阴沉压抑的氛围之中,仿佛黑夜已经提前降落下来——会议安全保障组三队、四队和七队队长的遗体此刻正在被妥善处理,虽然殡葬人员十分细致地捡拾并分装了他们的尸块,但实际上这三名队长在为邢国谭阻挡鲁梅奥·梅森特斯的攻击时,密集的斩击将三人给砍成了难分彼此的一堆碎肉,很难再辨认清楚了。 “啧,这三名队长可真是惨啊。” 特战组的白狐和安德烈路过时看见保洁人员正在低头拖地,血水洇湿拖把和桶里的水,使得那桶水不仅灰蒙蒙、且红彤彤,血腥气味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相互混合,令白狐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安德烈很难不赞同,望着那滩血水慢慢点头:“确实是很惨,希望他们的家人不会要求见遗体,不然估计会昏厥过去。” “十斤精肉、十斤肥肉、十斤寸金软骨,都细细地切作臊子……” 白狐的说法令安德烈直咧嘴,抬手狠狠捶打他的肩头:“我靠,你好恶心啊!”两人说着迈步向前,将那名逐渐把地面擦拭干净的保洁人员给丢在了身后。 如果说现在整个prdc还有一个地方气氛并不那么凝重,那就只能是特别战斗力行动组位于k区的基地。那里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死亡的灰霾不会弥漫、欢乐与幸福也不会显得浓烈,一切情绪都好像在这里得到稀释,成为无锋无芒的平淡空气。 特战组基地里还是井然有序中透露出些许悠闲的节奏,因为需要动用特记战力的情况很少,所以特战组大多数时间都比较清闲,即便是其他分区乃至整个基地此时都一片愁云惨雾,组长龙敖也依旧是稳坐钓鱼台地在办公室里看电影。 死人对prdc是家常便饭,之所以一片愁云惨雾,原因在于基地竟然遭到了一个塞洛斯狂徒的潜入,而无铭的人竟然会从基地的重重包围之下毫发无伤逃出生天,这无疑极大地打击了队员们对自家组织实力的信心。 这也是龙敖并不感到沮丧的原因——他是个实用主义和结果主义的人,且年轻时在部队参与过几场和平年代下可谓惨烈和大规模的战役,所以他的思维模式是干脆而偏理性的,不会被所谓沮丧、悲伤等情绪给影响到大局观。 基地被人潜入,那就加强安保;包围被人突破,那就训练队员的身体素质和格斗能力,改进战术。况且这种情况十几年才出现过一次,也并非就确凿了prdc的无能,所以龙敖根本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好像死了亲妈一样。 虽然这样想,但龙敖也能看清自己的位置——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组长,某种程度上就是死士的投喂人、怪物的看管者,自己只要负责让特战组的常规人员们好好训练、减少不必要伤亡;让白狐、星辰那几个特记战力乖乖听话,别的也不关他的事情。prdc总部没有大事要找他商量、最高会议的七人席位中也没有他的位置,赚个无事一身轻。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龙敖以为是助理安德烈找他,便随口回了一声“进”。 可龙敖没有听见安德烈的询问也没有听见白狐的聒噪,有些好奇地抬头张望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prdc特殊事件应对部的部长韩舍。 “龙哥,忙呢?”韩舍今年不到三十岁,叫三十七岁的龙敖一声哥是理所应当。韩舍年少有为,刚成年的时候就考取了博士学位,毕业后在学校待了几年,之后便被收养韩裘的邢国谭找到并提拔进入prdc特殊事件应对部任职。 韩舍不喜欢穿工作装——对公职人员来说,春夏白色衬衫、秋冬黑色正装,严肃不失庄重——所以平日里都是穿便装在基地里走动,刚开始还有人对他不守规矩的行为指指点点,可韩舍成绩出众、提拔迅速,当他成为了特殊事件应对部部长、会议七人席位之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逼逼赖赖了。 看见韩舍带笑的神色,龙敖连忙起身相迎:“韩部长贵足踏贱地,有什么指示?” “想麻烦龙哥调一下这次猎户人山庄的任务记录,秘密执行组那边的记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prdc的战衣上与无铭一样配备了超微型摄像机,将任务全程记录下来。不过特战组的人比较皮,随心所欲做事之前通常会精准地找到摄像头所在并将其破坏掉,任务结束后就假以“战况激烈、摄像机被破坏”的说辞来掩盖自己的胡闹。 “这好说,你坐下等一会儿,我直接把任务记录发到你的电脑上去。”龙敖坐回自己电脑前将暂停的电影最小化,又向韩授问道,“秘密执行组的任务记录没有价值,这么说?” 韩舍坐到沙发上等候龙敖,并答道:“我大略地浏览了一下秘密执行组那边的录像,除了跟耶格尔俱乐部发生冲突之外就是曹昊天被杀、高藩被挟持的画面,再不就是跟一个年轻人大打出手,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跟一个年轻人?” “嗯,好像是叫……李游书来着。”韩舍点点头,“三年前来过咱们基地,当时是代替常规作战组的特工葛鹏池运送《babel计划》的样品,跟韩裘见过一面,高藩那个时候就跟他结下梁子了。不得不说高藩直觉还是挺敏锐的,当时他说李游书跟无铭的人来往密切应当接受调查,我跟会议长都当回事儿,直到这次他被无铭的人给带走,倒确实是坐实了他与无铭的关系。” 说话的功夫,龙敖已经找到了这次任务的记录,把它向韩舍的邮箱发送过去:“高藩组长是个对待工作很认真的人,偶尔也会不顾忌人情,这是合理的。” 韩舍明白龙敖的意思,相当敞亮地笑道:“龙哥你也不用说的这么委婉,高组长就是个没人情味儿的人,这是公认的。” 记录发送完毕了,龙敖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饮水机旁:“你弟弟怎么样?” “还好,虽然被无铭和塞洛斯的人给打伤,不过问题不大,估计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韩舍见龙敖要给自己倒水,连忙起身道,“龙哥别忙了,我这就要走。” “还有事儿啊?” “嗯,待会儿要去趟耶格尔俱乐部那边。你不知道,那边死了靠两百,重伤都不下三五百人,我得去指挥一下善后工作。” 龙敖闻言把已经冲好的绿茶放到了自己桌上:“行,那我就不留你了。团圆媳妇不吃剩饭——早晚也是你的,这些事情还是早办完早舒心。” “那我走了,回见龙哥。” “嗯。” 韩舍出了门,心情不错地往特战组基地外走,迎面又碰上了往这边来的安德烈和白狐,白狐老远看见韩舍,跟他挥手:“韩部长,来玩儿啊?” 韩舍摇摇头:“来要任务记录,顺便出去办事。” 白狐哦了一声,也问起韩裘的情况:“韩组长怎么样,死不了吧?” “你这哪里是询问病人的态度……”安德烈闻言在旁抱怨。 “没事,估计一两天就出院了,多谢关心。”韩舍知道白狐是个脑回路清奇、有些不同寻常的人物,所以宽容了他的无礼。 这下白狐松了口气:“那就行那就行,韩裘是个好人啊,跟我特别聊得来。他要是死了,我可得郁闷好长时间。” 寒暄几句之后,韩舍便离开了k区,去到自己所在b区的位置。此刻特殊事件应对部下辖部队已经集结,见韩舍回来,一名队长走上前向他报告情况:“部长,一队和二队集结完毕。” “嗯,”韩舍点点头,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并通过联络仪向手下各队人员下达命令,“出发。” 规模并不很大的车队从北边大门开出基地,向着无终区猎户人山庄的方向驶去。路上,韩舍拨通了助理赵云的电话。 对方秒接,是个相当干脆的女声:“部长。” “我正在往山庄去的路上,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韩舍问道。 “进度不错,尸体已经搬运完毕;重伤者正在分批次送往就近医院进行抢救;轻伤者在就地搭建的简易医疗机构进行救治并拘捕。山庄的管理层已经被我们给控制起来了,他们很配合,没有发生冲突。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赏金猎人们已经跑了。” “让他们逃就是了,不用在意。重要人员的尸体都找到了?” “找到了,已经验明正身——塞洛斯的暗杀队队长鲁梅奥·梅森特斯、耶格尔俱乐部亚洲东海岸总代理曹昊天,俱乐部经理曹凤岐,还有曹昊天的杀手组织‘五方揭谛’,都找到了。” 韩舍眉头一蹙:“没有了?应该还有一个才对。” 赵云知道韩舍问的是哪一个:“是,在现场找到的就这,没有曹昊天女儿曹龙心的踪迹。” 韩舍记得很清楚,那个曹龙心应该是为了给李游书挡枪而被曹凤岐给打死了,当时他还纳闷为什么她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挡亲哥哥的枪,还脑补李游书是不是跟曹龙心有一腿。 不过那女人是死是活的应该都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报到上面去估计邢老爷子也不会太在意。 于是韩舍嗯了一声:“辛苦了,我马上就到。” 第五八八章 真是不小 凌晨零点三十七分,李游书扶着皇甫瑞卿下车,回头与唯一没有喝酒的凌寒道谢:“麻烦了。” 凌寒摇摇头,他的车上还坐着叶寒酥、叶萦岚和黑骑。诡焰睡在了冷云酒吧楼上的住处,周慕清自己散步回家,浮士德由不喝酒的阿莹开车带回。 “李游书,你觉得无铭怎么样?”李游书临要关门的时候,凌寒忽然开口向他问道。 李游书冲凌寒一笑:“很好啊,我都没料到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人情味。我觉得杀手之间应该都是不苟言笑、没有任何感情的。” 凌寒闻言点点头,扭头看了眼熟睡中毫无知觉的叶萦岚:“毕竟我们也是人,虽然都是些刀里来火里去的人,但实际上比普通人更需要相互陪伴。” “嗯,确实。”李游书秒懂了凌寒的意思——在被人追杀、与人结仇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经萌生过有人陪伴在身边,可以相互安慰、相互倾诉的渴望。 凌寒抿了抿嘴,看那个意思好像是想要冲李游书笑一笑,但又不知道怎么笑所以只能动动嘴角:“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没有去处,无铭永远欢迎你。” 这话说的李游书一愣,他以为凌寒该是那种不问世事的高冷人设,却没想到这哥们儿竟然也会说这种客气话,虽然看起来很勉强就是了。 李游书是个给面子的人,见凌寒都这样了,连忙点头回应:“那好啊,我还正愁着得罪了prdc以后该怎么办,叶先生要是肯收留我,那我结草衔环以报。” 就在这时,靠在李游书身上的皇甫身子忽然耸了一下,靠在李游书身上发出“呕”的一声。 李游书见状连忙将皇甫横抱起来,冲凌寒说道:“坏了,这家伙要吐,我先回去了啊!” 望着李游书转身狂奔而去的背影,凌寒沉默片刻,随后侧头冲后座位置上问道:“满意了?” 闻言,一直装醉的叶寒酥睁开了眼睛:“一般。” “哎哎哎,怎么能说一般呢,人凌寒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小姐你这就是吹毛求疵。”这时间黑骑也睁开眼睛向叶寒酥抗议道。 叶寒酥轻叹一声,伸手解开头绳让一头白发都垂散下来:“我让凌寒说,那是因为咱们已经明里暗里表达过太多次。李游书又不是个傻子,看的出来咱们说话常是带目的的,若是凌寒来说,他估计心里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黑骑耸耸肩,好像作为男人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弯弯绕:“反正我觉得李游书早晚会来的,男人的直觉。” “我只听说过女人的直觉,还没听说过男人的直觉。” 说着,叶寒酥往黑骑身上一躺,倚在了他怀里。 黑骑见状两手抬高,好像昭示清白一样:“大小姐,凌寒还看着咧。” “我什么也没看到。”凌寒说着踩了油门,车子继续向前驶去。 “奇怪,萦岚怎么不说话?”三人交谈,萦岚竟没有开口,叶寒酥有些好奇地从黑骑怀里坐起身,向副驾驶看了过去。 凌寒瞥了眼萦岚,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萦岚是真的睡着了。” 望着妹妹那深沉安静的睡颜,叶寒酥哭笑不得地捏了下她的腮帮子:“死丫头,我们都是装的,只有她是真喝醉了。” …… “厕所……厕所……”抱着皇甫瑞卿冲进房间,李游书得抢在她吐之前进厕所,省的到时候吐到不好打扫的地方,更别吐到自己身上。 不过听见李游书后脚蹬门的声音后,皇甫瑞卿却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好啦你放我下来吧,我没喝醉!” “啊?”李游书闻言一愣,低头看时,皇甫瑞卿面色如常毫无波动,确实不是喝醉的样子。 皇甫瑞卿从李游书怀里跳到地上,背手迈步进了客厅:“你没听见今晚喝酒的时候,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都是想拉你入伙的意思吗?临走了那个叫凌寒的又重复,我听都听烦了,所以就假装要吐好让你赶紧回来。” 李游书点点头,走进客厅坐下,给机智的皇甫瑞卿倒了杯水:“不愧是你,聪明。不过我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以后在这里工作也挺不错的。” “日后的事情日后说,眼下咱们还不是无家可归的人,还不用考虑那么多。这海岛上生活固然好,但无铭却是个众矢之的。如果真的加入他们,想必以后也就没有什么清闲日子可过了。你又不是没体会过打打杀杀的痛苦——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我猜你也不希望死在自己爹妈和妹妹头前儿吧。” 皇甫瑞卿言之有理,李游书听了点头赞同:“说的太对啦,很难不支持。” 皇甫瑞卿接过李游书的水喝了一口,灰蒙蒙的眸子注视茶几:“再说,你还有很多心事没了结呢,怎么能这么早就委身于此,那还是我认识的李游书吗。” “当然不会马上入职,就算投靠无铭我也得先把手头上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完成了再说。但在这之前谁都别想让我停手,耶稣都挡不住我,我说的。” 皇甫瑞卿闻言露出玩味的笑容:“诶……你以为自己是电影主角吗,还真是会说漂亮话呢。实际上是个大色狼。” 李游书闻言一愣:“我我我,你在说白天的事情吗?” “不然呢,难道你今晚还想再来一次?”皇甫瑞卿说着往沙发上一仰,从后抽手解开了内衣的扣子,并不是想要勾引,只是因为回了家就想要轻松一些,并且因为从小就目盲所以并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倒是不介意的啦,都是成年人,谁还没有个想要解决需求的时候呢,何况你也对我的胃口。不过你的话……不是还有大名鼎鼎的魏三小姐么?” 李游书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吼?那你还亲我,像个女流氓一样。” 这话呛得皇甫瑞卿脸色一红:“失误,失误了!我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是是~!平日里你也只是会旁若无人地在我眼前解开内衣的程度,真空穿衣就算了,偶尔还会只穿着内气内裤在我一个大小伙子面前乱晃,胸抖得跟那啥似的,怎么能算是女流氓呢?” 李游书说完便快速起身往楼上一溜小跑,生怕让皇甫瑞卿逮到活活锤死。而皇甫瑞卿闻言则有些羞恼起来,向着李游书背影喊道:“你放屁,哪有那么抖!!!” 在嘻嘻坏笑声中李游书进了屋,看表才发现已经到了深夜,便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上床准备睡觉。 几个小时前还在生父所在的恒玉,一转眼自己已经到了无铭的小岛上,这种空间交错的感觉多少让李游书有些不适应,但尘埃落定、谜团散开又令他深感快意。于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李游书闭上眼睛,很快地进入到睡眠之中。 …… 第二天一早,从沉睡中醒来的李游书睁眼看了看表,时间在早上七点半。还很早,且因为无事一身轻,所以他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于是他一转身,手却无意间搭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 “嗯?”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李游书回忆自己床上的物件儿,应该没有这么柔软细腻的枕头,这触感简直像是少女肌肤一般。 于是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便是一片浓黑的头发。 迷迷瞪瞪的,李游书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视线随着大脑一同清醒过来的时候,李游书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捏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慢慢将手抽回,李游书翻了个身,脑袋缩到被窝里去看了看——睡裤还在,内裤也在,看来自己没有在睡梦中被强奸。 考虑至此,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在心里反骂道:“这不是废话吗,哪有人睡觉被别人上了都不知道的!” 就在这时,皇甫瑞卿的声音从他后背飘了过来:“你刚才,捏了我的胸吧?” 李游书脸色一变,手脚麻利地从床上蹦了下去:“你干嘛跑到我床上来!” “哎哟,我换了地方睡不着觉,所以换个房间睡睡看。你别说,一躺到你旁边,马上就睡着了!”皇甫说着从床上坐起来,一丝不挂的身躯立刻展现在李游书眼中,白得刺眼。 “你你你,你围上!” “哦,忘记我没穿衣服了。”皇甫一笑,随即将被子往上簇拥一下,挡住了自己的身体并向李游书笑道,“你猥亵我,所以作为补偿以后你要跟我一起睡,听见没有?” “没有!”李游书气哼哼转过身去穿上了衣服,向身后床上侧卧的美人抱怨道,“哪有正常姑娘会要求别的男人跟她一起睡觉的!” “我是瞎子啊,不能算正常人吧。”皇甫瑞卿一笑,随即也下了床,并接到了李游书隔空抛来的一件衬衫,“放心,我不会要把你怎么样的,咱们一人一床被子。就这么说定了啊,不然我睡不着的。你难道就忍心看自己的御用医生被失眠折磨吗?嘻嘻。” 说完,她便披上李游书那件衬衣开门走出卧室,消失了身影。 “他妈的神经病,女流氓一个。”李游书兀自嘟哝着,但已经没有了怒意,并且在穿好衣服后看了眼自己方才无意间捏到皇甫胸部的手,喃喃一声。 “真是不小……” 第五八九章 动手是职业道德 洗漱完毕,李游书把头发随意一扎便走出卧室下楼来到客厅。皇甫瑞卿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她穿着李游书方才扔给她的衬衫,因为是李游书的尺寸所以穿起来过分宽松,像是一件短裙。 “你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 “我高兴。”皇甫瑞卿冲李游书的方向扬起脑袋,像耀武扬威的小羊羔。不得不说她的身材绝顶的好,即便是李游书宽松的衬衣也难以遮掩她的胸围,而那两条裸露在外的光洁双腿更是微有肉感下不失纤长,很适合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宽松穿搭。 李游书见她赖着自己衣服,轻轻嘟哝一句:“那衣服我还没穿过几次呢。” “哎哟不就是穿穿你的衣服吗,瞧把你心疼的,又不会给你撑坏。”皇甫瑞卿冲李游书哼了一声,随后甩着长长的袖子问道,“现在几点?” 李游书看看客厅的钟表:“八点多一点。” “那恒玉呢?”皇甫继续问道,“这座岛上有反侦察屏障,卫星是没办法定位的,所以你的手机现在应该还是恒玉时间。咱们把时间一推,不就知道无铭大体是什么位置了?” 李游书无奈一笑,但还是听从了皇甫瑞卿的建议:“有那个功夫,直接问问工作人员不就好了。” 手机上显示的恒玉时间是凌晨三点。 李游书高中选的是理科,对于地理的知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根据基本的时区计算公式还是相对准确地得出了结论:“咱们好像是在西十一区,离国际日期变更线很近。咱们的日期是比恒玉晚一天的,恒玉那边已经是7月3日,无铭这边还是7月2日。” “诶……”皇甫瑞卿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当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算啦,反正也听不懂,管他昨天明天的,在我这儿通通都是‘今天’。” 李游书笑了笑,随即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嗯?来的这么早吗?”先李游书一步以龙鳞功探查,皇甫瑞卿通过对方的身体状态判断出来人是昨天那位导游姐姐安娜小姐。 李游书起身去开门,身穿一身正装的安娜冲李游书微微欠身:“李游书先生,我是来送早餐和通讯卡的。” 想起昨天周慕清的话,李游书“哦”了一声,闪身让安娜和跟在她身后的佣人进屋。 送下早餐,安娜便退出了房间,并告诉李游书黑骑会在九点半来找他。跟皇甫吃过早饭后,李游书换好通讯卡,考虑到恒玉那边还是凌晨时分便没有急着给家里人打电话,先给唐雨寒发了个报平安的消息。 之后就是普普通通的闲散时间,李游书站了会儿桩,皇甫则蜷在沙发上听电视。虽然是个盲人,但她英语和法语都很好,李游书都听不懂的国际频道她却听的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合乎笑点的轻笑声。 九点半的时候,黑骑如期而至。 “怎样,住的还习惯?”黑骑今天穿了身黑色衬衫和黑色的修身长裤,没有戴帽子,看上去要更加“日常”一些。不过李游书发现黑骑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不管是真的精神充沛还是熬夜上头,反正就是在随和中带着一股子慵懒和疲软的劲头,让人很容易随着他的节奏一起打呵欠。 李游书看了皇甫瑞卿一眼:“本来是睡得很好的,但是今天早上有个大白虫爬到了我的床上,吓得我从床上蹦起来。” “嗯?我从来没在岛上碰到过什么白虫啊。”黑骑撇撇嘴,因为背对皇甫瑞卿所以没看到她涨红的脸。 李游书耸耸肩:“可能是我太招虫虫喜欢,没办法。” “这样啊,”黑骑闻言若有所思,又问道,“早餐如何?” “早餐不错,我挺喜欢的,皇甫你呢?” “我、我也挺喜欢。” 黑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走吧,睡也睡了,吃也吃了,活动活动吧?” “要干嘛?” “还能干嘛,昨天不是说好跟阿莹练练么?”黑骑说着象征性指了指门外,“实际上我觉得不光是阿莹,好多人都想跟你过手,毕竟我们无铭超能力者居多,武道巅峰白刃先生又不是寻常出手的人,他老人家出手就要人命地。所以你这一来,大家都得买票摇号跟你打。” 李游书闻言,已经喝到嘴里的水喷出来,冲黑骑抱怨道:“我看你是多少沾点儿灭绝人性了。他们要跟我打,你不能拦着点儿吗?” “群众的诉求岂是我一个人能拦得住的,这说明大家都欢迎你,你可莫要冷了兄弟们的心呀!”黑骑幸灾乐祸地嘻嘻坏笑,回头看时,发现皇甫瑞卿也跟他一样在笑。 李游书左右思索,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轻叹一声道:“罢罢罢,练练就练练,我倒是也挺愿意多接触些不同类型的战斗。不过话说在前头啊,要是我顶不住,你可得赶紧帮我拦下,不然一个不小心把我人整没了,算你的还是算叶审的?” 在这儿也就李游书敢直呼叶审名讳,黑骑心里暗暗咋舌,挑眉给李游书做下保证:“放心,我费劲儿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被自己人打死的。何况即便我不出手,周慕清多稀罕你你还不知道吗?她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的也是。”考虑了一下,自己在这儿白吃白喝确实该给主人家一点面子,于是李游书没多想便点了头,“那我陪你们玩玩吧。” …… 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桃子来,叶萦岚指尖轻触果皮,那鲜红的果实经由她右手触碰染上一层橙黄色的光晕,在空中旋转起来。不多时,果皮呈条状整齐划一地脱离桃子,而后以完完整整而袒露果肉的完美状态落入了盘中,“啪”一下分裂成六等分的瓣状果肉,如同白莲开花,素里透红。 将自行拆解在盘中的桃子递给叶审,叶萦岚眨眨眼睛问道:“爸,不过是一个武术家,你这么看得起他?” 叶审接过盘子,从手边拿起水果刀来插在一块桃子上,点头回应:“咱们无铭自建立以来就有个很明显的弊端,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叶萦岚摇头,她对无铭的事务关注不多,十七岁之前都还是以富家小姐身份被伺候、被教育的,很少参与家族企业的事情。于是她扭头看坐在身边的姐姐叶寒酥:“姐,你知道不?” 叶寒酥比叶萦岚大一岁半,从外表看来两人除却发色不同、气质有别之外,长相还是大同小异的美艳:“无铭最大的一点不好就是战力之间差距过于悬殊——黑环罂小队之上,制裁佣兵团、六芒近卫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强者中的强者;而黑环罂小队之下的普通队员的战斗力却并不卓越,如他们的头衔一样只能用‘普通’来形容。” 黑环罂小队是叶寒酥亲自统领的一只全部由女子组成的队伍,基本工作还是护卫基地的安全,偶尔参与战事。小队整体实力在制裁佣兵团之下,但胜在平均实力较高、成员较多。 听闻长女的描述,叶审点了点头:“你姐姐说的没错。安努恩岛面积终究有限,我们的兵力与东西两岸国家想比必然不如,甚至于与位于半岛上的塞洛斯都相形见绌。在这种情况下,部队走精英模式是可取的。” “哦……您是觉得咱们无铭强的太强,拉的太拉?”叶萦岚明白了叶审的意思,向他问道。 叶审无奈之下轻笑一声:“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口头语啊,还‘拉’的太‘拉’,最离谱的是我竟然一下就能听懂你的意思……你说得对,虽然无铭一直以单兵作战装备为主要输出商品,能够保证我们基础战斗单位的作战能力,但我认为士兵的身体素质需要更上一层楼,至少要全部提高到黑环罂的层次。” 就在这时,父女三人所处看台之下,炫白一片的训练场大门缓缓开启,李游书的身影在黑骑陪同之下走了进来。 叶审扶了扶眼镜,望着李游书身影继续道:“我不是塞洛斯,不会想要靠非人道的试验来强行让手下得到异能,所以要想提高底层队员的作战能力,唯一的途径就是强健体魄、增强身体素质、提高生死搏斗的能力。” 叶萦岚闻言沉吟:“原来您是冲这个才如此高看李游书的呀。”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人从来不只是看本事——没本事的人一辈子翻不了身,但有本事却大奸大恶之人比没本事的人要更可怕。”就在这时,李游书张望到了看台上叶审的身影,冲他招手,叶审也相当友好地招手回应,“这年轻人不光有本事,而且性子直率、为人坦诚,我的眼光也许会出错,但白刃先生六七十年的经验,看人不会错的。” “这就是你们的训练厅啊,昨天导游姐姐说只有你们六芒和制裁佣兵团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这么一看,窗明几净的还真是高端。不过我本人是反对特权阶层的诶……”李游书言外之意,只允许六芒和制裁佣兵团的人使用这么高端的设施怎么看都是不公平的。 黑骑咧嘴笑了一下:“其实它之所以看起来这么新,是因为不管是六芒还是制裁佣兵团都懒得来这里训练,我们六芒太强而没有训练对象,制裁佣兵团一年到头都忙得要死,光实战强度都已经超过在这里训练了。所以实际上没有什么用处,白地一片也不知道建点儿啥,就建上个训练场吧,没准有不时之需呢。” 李游书嘴一撇,低声嘟哝:“那看来我就是那‘不时之需’。” 第五九〇章 小看姑娘要吃亏 “叶先生,早啊。”冲看台上叶审招手打了个招呼,李游书礼貌性地给予了问候,“还有……两位叶小姐。这么称呼应该没问题吧?” 叶审站起身来,以居高的地势俯瞰李游书,冲他笑道:“李游书,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擂台么?” 李游书四下环视——无遮蔽的通透,白茫茫的宽敞,分列两侧的目光,熟悉的感受迎面而来,将李游书的思绪拉回到三年前钟城的欧阳家盛博娱乐竞技场之中。他在那里连胜三场打败横练高手魏钊凯、在那里目睹贫困者联盟的覆灭、亦在那里与兄弟唐雨寒歃血为誓、同生共死。 回忆一幕幕涌入脑海,李游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由得露出一个深沉的笑容:“好,挺好。” “想要跟你交手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也知道你来一趟不容易,所以争着要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希望你不吝赐教啊。” 李游书耸耸肩:“您盛情款待,又这么尽心准备,我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跟各位交流,权当以武会友咯!” 皇甫瑞卿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嘻嘻,某位同志今天有的忙啦!” 李游书的答复令叶审非常满意,当下点头道:“那黑骑,你领李游书去准备一下吧,也请皇甫小姐移步观众席位置。” 李游书一抬手,向叶审道:“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直接开始吧。” “哦?”叶审半是惊喜半是怀疑地瞅着李游书,“跟我的人对垒可不是轻松事,伤筋动骨在所难免,你不需要穿件防护之类的吗?” “不用那么麻烦。”李游书毫无动摇、亦无踌躇地冲叶审一笑,“我们练武的随时随地都能开打,做准备那是竞技,非我所欲。” 此言一出,看台上叶寒酥和叶萦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为李游书的应答感到佩服。而观众席里,端坐的白刃则从诡焰手中接过三张钞票,笑道:“怎么样,我说他不会要护具吧。” 诡焰输掉了打赌却心服口服:“果然还是您习武之人最了解习武之人。这叫什么……武人的自信?” “风骨,”白刃笑盈盈看着李游书身影,“文人有文人的风骨,武人自然也有武人的风骨。” “哦……佩服。” 看台上叶审对李游书深表敬意地点了点头:“那好,希望你的实力能配得上你的自信——挑一样兵器吧。” “兵器?” 李游书重复一声,疑问尚未脱口,只听见观众席中姑娘声音响起:“师父,我去了。” 而后,坐在白刃身边的剑客阿莹一跃而下落入场中,面无表情地冲李游书说道:“你的第一个对手是我。” 那我还真是得找个兵器,不然让这丫头给削成人棍啦。 李游书望着阿莹点头,心里暗自思索,又转而向黑骑问道:“你们这边有什么冷兵器?” 黑骑摸了摸下巴:“匕首,盾牌,嗯……短棍。” “短棍。”料想到不会有“长枪”这种选项,李游书果断地挑选了灵活轻快、只要控制得当便不会出致命伤的打击类武器。 几分钟功夫,工作人员送来一柄伸缩短棍,李游书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脱口道:“好轻。” “是高强度低重量的复合材料制成,一般来说只要力道够大,敲碎混凝土块不是难事。不过能不能挡住阿莹的刀就难说了。”黑骑说着替李游书担心了一下,随即伸手拽了拽皇甫瑞卿的袖子,“我就带皇甫进观众席了啊,你加油。” “我走啦,你干巴爹(加油)呀,拜拜!”皇甫瑞卿冲李游书嘻嘻一笑,在黑骑的引导下坐到了观众席的位置。 场上阿莹冲李游书扬扬下巴:“可以开始了么?” 李游书点头回应,将手中伸缩短棍振臂一甩,缩在握柄内的两节应声而出,变作了四十公分长的漆黑棍棒。 握棍在手,李游书左手在前,右手摆了个举棍在头的姿势,此举意在出手即进攻,毫无遮拦招架的打算。 见李游书做好了准备,阿莹随即缓缓抽刀出鞘,伴随那几乎成半弧的弯曲长刀从鞘中抽出,一股鲜红色的剑气也随之如血雾般从鞘中逸散了出来。 见状,诡焰冲老者白刃低声道:“每次阿莹拔刀的时候我都觉得汗毛倒竖啊。” 望着自己徒弟的背影,老人目光同样深邃:“剑能反映主人的特性——技术、心性,都可以教导改变,唯独‘本能’不可以。那血红色的剑气,倒映的就是阿莹的本能。” “自我介绍就免了吧,我知道你们国家有出手前先自报家门的习惯,”说话间,少女已然向李游书迈步而去,“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 在李游书眼中,阿莹的身躯变作了一只咆吼的恶龙,展露血红獠牙向他撕咬了过来。 速度很快,但还不足以令李游书惊叹。且杀气过于浓烈,以至于打算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挥刀都被李游书察觉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对手,大概两招之内就能拿下吧。” 心中暗暗说着,李游书左手随即运起金钟罩,打算在硬接阿莹斩来刀刃的同时以太极拳破坏她的重心,然后轻轻用短棍夯她脑袋一下,分出胜负。 不过事情显然没有李游书想的那么简单——他看的很透彻,阿莹的刀术在速度、隐蔽度方面都不算出众,但李游书也确实没能料到一个姑娘家的刀法真正厉害处竟在他意想不到的方面…… 一声破风爆鸣,长刀斜向上挥斩而过。以阿莹挥刀之处为起始点,一道夺目的斩痕伴随血红剑气、呼啸剑音以及摇撼大厅的震颤而赫然裂开,从地面蔓延到墙壁、自墙壁延伸至天花板——刹那之间,阿莹面前阻挡她的一切壁障全都遭遇了骇人重创,留下深足有一米的裂痕。 回头瞥了眼裂隙外的景色,听见头顶天花板啪啪掉落而下的碎屑,李游书倒吸一口冷气,侧身躲过那道斩击的身体随即本能地向阿莹回击,短棍尖端短促发力直取对方下颌。 对于李游书躲开了自己斩击感到吃惊,阿莹眼疾手快拧身躲闪,如舞蹈般在原地旋转加速两周半,于最后半周爆发全部力量斩向李游书。 铁臂金刀门绝技——金刀换掌功给予了李游书绝佳的观察力,当下他一个八卦游身步法躲过阿莹的攻击,在对方挥击掀起的惊涛骇浪中趟步而过,同时瞅准阿莹挥刀右手的薄弱肋侧探掌而出。 然而阿莹身经百战也非寻常货色,深知李游书会趁她挥刀攻她肋侧,虽然没料到对方步法走得如此飘逸流畅而匪夷所思,但早有准备地拧转左手手腕,将腰间刀鞘鞘尾移转到身体右侧,将李游书那一掌给挡了下来。 “哟,还挺机巧。”李游书见状低低地喝彩,不急着缠斗而以短棍抽打阿莹背部,逼她向侧里躲闪的同时自身垫步后撤,与她拉开了相当的一段距离。 望着谨慎行事的李游书,白刃颇为赞同地点头:“不能硬取就做好拉锯的准备,看来游书小朋友不是个莽撞人啊。” “我觉得他能从阿莹第一刀下逃开就已经说明他相当理智了。”诡焰望着被阿莹一击砍穿的墙壁和天花板,咋舌不断,“我说白刃先生,阿莹这刀法,看着跟您也不像啊。大开大合不说,还这么……唬人。” 白刃闻言点头:“因为我没有把自己的刀法教给阿莹——她有对自己来说最好、最合适的刀法。我只是为她提供些思路和技巧性的指导,大方向还是她自己定。” “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恐怖刀法么……” “是啊,毕竟阿莹天赋异禀,速度、技巧上的不足,可以经后天训练去慢慢弥补,现下该是她发挥自己优势的时候。” “那就是惊人的膂力。”望着场上持刀而立的阿莹,坐在观众席另一处的浮士德喃喃道,“阿莹拥有着远超她体形所该拥有的过人臂力,这是她最大的优势。” 闻言,周慕清冲浮士德低声询问:“为什么同样是被龙养大的孩子,你就完全没有阿莹那样的体魄呢?” 浮士德抿了抿嘴:“可能因为‘龙’拥有‘强力’与‘幻想’的双重属性。虽然都是被龙养大的孩子,但阿莹继承了母亲的‘强力’,而我则继承了母亲的‘幻想’,仅此而已。” 周慕清闻言咋舌:“我对你们这些‘抓根宝’(dragonborn,龙裔)不那么了解,不过这么听来……阿莹单凭臂力估计就能把我脑袋扭下来吧。” 浮士德尴尬一笑:“阿莹不是那么残忍血腥的人。” 说完,他扭头看向场上与阿莹拉开距离的李游书,喃喃道:“想要凭借速度来拉开距离,不过很遗憾,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阿莹攻击范围的。” 周慕清点点头,不过好像并没有因为李游书开场吃瘪而感到怎样的揪心,毕竟不要说五雷正法,他甚至连催发内气、劈空出掌的本事都还没有使出来。 想到这儿,周慕清浅浅一笑:“谁能想到‘屠龙之技’在今天真的会成为有用之技呢……” “就是不知道我们的百科全书李同学,有没有学过这个了。” 第五九一章 慢热快攻 龙(dragon)作为存在于西方幻想与传说中的有翼蜥蜴,是不同于东方国家文化中“龙”之形象的存在,常常被视作为“恶毒”“狂暴”“不祥”与“灾祸”的象征。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拥有高等的智能,甚至拥有与人类类似的品性。 焚烧城池、囤积财宝、掠夺美女——人们说它邪恶,也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龙能做到的,大多数人类都渴望而不可得。 曾有一对婴儿,他们的命运本没有丝毫的联结,一个出生在不列颠群岛,一个被遗弃在“自杀森林”青木原树海。不出意外,生在黑手党家族中的两岁男孩会死于不日的仇杀;而显然没有被给予出生之期待的女婴则会更早地死在自缢的母亲脚边。 然而那天,有一只龙飞过几乎半个地球的距离,降临在了他们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那只龙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带走了人类的婴儿,在数百数千年的观测中,虽然有过囚禁并饲养美貌女子的记录,但从来没有龙抚养人类婴儿的事例。 但那头龙确实那么做了——将两个来自不同国家、不同人种的孩子带回巢穴后,非哺乳类的龙将血液喂给了他们。就这样,两个孩子在龙的庇护之下活了下来,成为了龙的养子与养女。 没有人知道龙是如何抚养两个人类幼崽长大的,毕竟按照常识来看,它们体型巨大、洞穴简陋、茹毛饮血。世界上有许多野兽抚养人类婴儿的“兽孩”案例,那些孩子大多活不到成年。 然而五年之后的一天,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无意间路过了龙的巢穴。龙没有攻击男人,将他带到了已经长为孩童的二人面前。 龙向男人传达了“带走他们”的意思,于是男人照办了,他把那对孩子带到了自己朋友的家里。在悉心照料下,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因为曾经服用过龙血,男孩被激发出了匪夷所思的异能,而女孩则拥有了如龙般的强韧体魄。 不过有一件事情令很多人——尤其是负责检测两人健康状况与身体构造的科研人员——感到不解,那就是在他们首次接触两位“龙裔”的时候,他们就能够熟练地使用英语、法语、德语以及芬兰语与科研人员进行交流,并且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中仅靠旁听与意会学会了中文口语。 不仅如此,两个孩子在进食时展现的餐桌礼仪极为规范,并且对古典文学以及北冰洋沿岸国家的历史文化有着相当深入的研究。 面对这些现象,研究人员不禁猜测:真正的“龙”是否真的如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那样,是背生双翼的、野蛮而狂暴的巨大蜥蜴?能够将两个孩童健康抚养、进行如此高程度的教育,即便是自诩万物灵长的人类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又或者,这两个孩子是否根本不是龙的子嗣,而只是那个将他们带来的男人信口胡诌呢。 但是面对男人的威望,没有人敢轻易提出这个质疑。并且两个孩子也有着“被龙抚养长大”的充分证据——他们能够短暂地显露龙的特征,并且持有由“无法被检测之物种”的鳞甲制成的手链。 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母亲蜕下的无用的鳞”磨成的小珠串联而成,是母亲在临别之际留给他们的纪念。 而那个将两个孩子带走的男人也曾在与身为红尘仙的友人聊天时无意地透露过一些信息。 “龙这种东西,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是拥有‘变化之能’的,对吧?抚养他们的那个龙也同样有那种神奇的能力,”男人喝着酒,回忆与那头龙相遇时的场景,“该怎么说呢……哎呀,虽然这么说有些变态,但幻化成人之后真是个大美人啊。” 此刻,望着场上持刀在手、凝视李游书的阿莹,黑骑摸着满头黑色乱发,无奈道:“当年把他们带回基地的时候可没料到阿莹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凶猛啊……” “但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初衷不就是希望他们成为破格的战斗力么?”闻言,坐在黑骑前座的制裁佣兵团团长凌寒回头问道,“现在不管是浮士德还是阿莹都是非常强大的战斗员,所以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了,为什么要唉声叹气。” 黑骑撇了撇嘴:“我带他们来的时候,浮士德七岁、阿莹才五岁。我当时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健康长大,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的龙老妈。结果没想到他们就是天生的战士,兜兜转转的最终还是为无铭效力了。” 凌寒闻言指了指自己:“我打出生就认识你,也从来没见你因为我受训而可怜我啊。” 凌寒今年二十三岁,比浮士德大三年。 黑骑闻言抬高了音调:“放屁,我没带你逃课出去玩过吗?你十三岁第一次执行任务是谁在暗中帮你?你小子是长大了就忘老大哥的好,一点良心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吵的,快别嘟嘟嘟个没完了,”坐在黑骑旁边的周慕清笑起来,伸手在黑骑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又对凌寒说道,“你自己有多厉害自己心里没有数吗?这世界上最适合你的职业就是佣兵,这世上最应该由你去做的事情就是杀人。何况你要是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你拿什么保护二小姐呢?” 凌寒闻言,看了看坐在周慕清另一侧的浮士德,思索了片刻后点头道:“你说得对,如果我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是没有能力保护萦岚的。”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继续张望比赛了。 而黑骑则冲周慕清挤眉弄眼地竖起大拇指,那神情中的意思应该是:“还得是你,说话一针见血。” 观众席里各人有各人的话头,训练场上李游书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叫“阿莹”的小老妹儿,真是带劲啊…… 见李游书不急不喘,一边跳动脚步、缓慢移动着一边以相当刁钻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自己,阿莹也并不急着进攻,将手中纤长弯刀轻轻挥舞着,伴随破风声向李游书招了招手。 李游书冲阿莹撇嘴,心里盘算着这小姑娘的本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上在破坏力上能超过老唐家护国刀的刀法,不过看阿莹这个架势应该是她自成一派的套路,所以也没办法调度曾经的记忆来寻找应对策略了。心里暗暗想着,李游书以无妄诀透视阿莹,发现她身体之中并没有内气,而是一种看起来更加粘稠炽热的物质。 “看来虽然是亚洲人,但未必是祖国同胞啊。” “嗯……臂力惊人,反应力和洞察力很高,但是在速度和技巧上有所欠缺,大概就是这些信息了。” 低声嘟哝着脑中所得,李游书将短棍在手中轻轻震动着,大概是在活动手腕、顺便调整手感,毕竟是刚刚上手的东西,还需要一定的磨合才能顺手。 见李游书迟迟不出手,沉不住气的年轻姑娘用鼻息轻叹一声,冷艳却尚带稚气的脸上显露出微微不满:“你不来,我可要过去了。” 李游书冲她一笑,指着身后被斩开巨大豁口的墙壁无奈道:“不是说切磋么?你这是奔着一刀砍死我来的。” “我觉得以你的水平应该能挡得住才对,如果你承受不了我可以更小心些。” “总感觉自己被一本正经地嘲讽了啊……”脸色一窘,李游书终于还是点了头,“倒也不用留手,不然切磋就没有意义了——我准备好了,你呢?” 伴随他的话语,长者白刃双眼豁然一睁,令得身边诡焰都相当明显地察觉到了他发散出的精气神:“白刃老爹,什么情况?” 白刃目不转睛地盯住李游书,生怕微微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了细节:“那个小家伙,要跟阿莹动真格的了。” 场上听闻李游书的提醒,阿莹认真起来,点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是你一直在——” “唰!” 话未说完,雷光擦着阿莹的脸颊一闪而过,将她脸颊蹭破一道小口。少女后仰身躲过那一击,随即左手撑住地面后翻,抬刀挡住了戳向自己眉心的第二招。 观众席中,浮士德蹭一下站了起来,并不是想要阻止李游书,单纯因为惊讶——就在他的眼前,李游书忽然消失了。是的,自己没有分毫眨眼的功夫,那武者的身体就是忽然发出银蓝色亮光,随即便消失了。 当他再出现时,已经是右手持棍顶住阿莹刀面的姿态, 在噼里啪啦的电火花跳跃闪烁之中,阿莹的目光从刀面之后射向李游书,以狭窄刀面抵挡李游书短棍顶端颇有些费力,当下手腕本能地颤抖着说道:“是闪电……是你的异能么?” 李游书摇摇头,见阿莹手臂微颤更加发力向前挺近一步:“不是什么异能,只是我偷学了周神通的本领,化为己用了。你是不是觉得武术就该是拳拳到肉?其实我小时候也这么觉得,不过亲身体会了才知道,时代变了。” “为什么阿莹会被一个普通人以臂力压制住……!”浮士德难以理解地看着场上对峙的二人,李游书此刻不仅能够与阿莹相持,甚至还一度有压倒性的优势。 黑骑倒是一眼看出了端倪:“因为李游书转变了姿态,从防守方变入进攻方,而阿莹却因为本能地不希望受伤而陷入被动境地。哼,李游书这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听见身边交头接耳的谈论声,皇甫瑞卿透过龙鳞功“端详”着场上瞬息万变的状况,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 “非要先吃瘪才肯发力么?” 第五九二章 家底殷实 “哦!老爸你看,反击了反击了。”一双纤手重重拍在栏杆上,萦岚将半个身子探出看台之外张望着训练场上的翻转,回头向父亲叶审叫道。 叶审点点头,此时也离开座位站到了看台边缘:“我看见了。你当心一点,不要摔下去了。” “哎呀不会的。”萦岚随口应付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这下我倒是有兴趣了,所谓‘武术’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电光迸溅之中,阿莹振臂而出挥刀回击,又是一道深刻见底的斩痕于轰鸣之下显现,李游书侧身闪躲的同时心中暗想:“既然不是靠内气助力,出招之时又不见能量缠绕刀锋,想必这丫头是天生神力,随便挥挥手就能砍出这种效果。” “真他妈的哈人。” 想到这儿,李游书震动手腕出击,短棍前端拨草寻蛇向着阿莹左脸、左肩和左肘三处点去,阿莹曲臂一挡,将李游书三招连击挡下,短棍落下之处顿时响起“啪啪啪”三声脆响。 “还真敢用胳膊去挡啊,也不怕骨折了。”李游书说着向后跳步,打算稍微拉开距离立刻横跳改变出手方向,然而双脚已经离地、身体却向着阿莹的方向猛扑了过去——定睛看时,原来阿莹左臂接下他三招之后顺势出手,一把抓住短棍向面前拉扯,挥刀向李游书腰腹斩了过来。 本来李游书还在顾忌阿莹一个姑娘家家,自己要是拳拳到肉打在脸上不好看,可现在看来反倒是自己碟子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生死便就要在一瞬之间了。 于是李游书顺势而为,横身躲过阿莹挥斩之后一记鞭腿落在她侧颈上,非比寻常的劲道踢得阿莹向后踉跄几步,李游书随即松开手中短棍向前抽身而去,见阿莹手中还紧紧攥着自己短棍没有松手心里暗暗想到:“这丫头虽然技术尚不够成熟,但至少斩杀对手的意识非常清晰而坚定,可以可以。” 阿莹受了李游书一鞭腿,虽然强筋健体保护她不受重伤,但李游书招招劲力缠绕内气、穿透障碍直达内里,方才那记鞭腿摇撼她的小脑,令她或多或少地感到有些晕眩。但身负龙血的超常体魄伴随超乎想象的恢复力,使她马上清醒过来并向李游书侧踹过去。 李游书相当冷静,扶风掌身法旋转成风,将阿莹踹击的腿部给挤开的同时完成加速,扶风掌九环圆月向阿莹劈斩过去。这是将内气攀附掌缘形成锋利手刀的强力劈掌,锋利程度不亚于闪亮钢刀。 然而阿莹不为所动,不躲不闪正面对敌,不持刀的左臂向上挑肘而出,将李游书九环圆月掌法给狠狠撞开,同时右手调转长刀,以刀柄猛击李游书面门。 李游书微一偏头躲过阿莹的攻击,肩膀与脑袋同时用力将阿莹手腕夹住,歪着脑袋打出一记发劲短促的寸拳,将阿莹给双脚离地崩飞出去。 闷哼一声,寸拳穿透力直达胸肺,不过阿莹的过人体质不光在外,同时在内。即便是柔软内脏也同样比常人坚韧千倍万倍,当下吃了李游书进攻后被那劲力推动着向后滑步,在五六米的位置上稳住了身形。 胀痛感很快地消散而去,阿莹低头看了眼受击的小腹,再抬头想要回击之时,李游书却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只留下高速移动后滞留原地的些许微尘。 “后面。”丰富的作战经验令阿莹瞬间弯腰回身一斩,然而空无一物的身后直冲叶审看台,那道凌厉斩击砍了个空,向着叶审父女三人飞去。 阿莹见状大惊:“先生!” 寒酥、萦岚两姐妹见状不慌不忙,同时迈步到了叶审身侧。然而不等两人出手,侧面而来一道斩击不偏不倚将阿莹的攻击给阻挡下来,并以相当柔和的旋转劲力在半空中相互交缠抵消,最后化为轻微的烟尘飘散,不曾激起半分风浪。 本打算出手阻拦那道斩击的李游书见状扭头看去,却见观众席中白刃先生端坐于彼,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对折钞票给慢慢收回了口袋。 “我靠老爹,你只用钞票就能砍出剑气来!”诡焰见状大赞,颇为崇敬地向白刃先生说道。 老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道寻常地摆了摆手:“见笑了见笑了。” 场上阿莹见状心里松一口气,扭头冲左手边李游书埋怨道:“你为什么没在我身后?” “啊?”李游书一愣,辩解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去你身后啊,从脑袋后面出手这招都被用烂了,我又不是个傻瓜。” 言毕,李游书身影伴随电光闪烁而再次模糊,向着阿莹一路爆射而去。 “既然叶先生没事,那咱们继续吧!” 动态视力绝佳的阿莹勉强捕捉到李游书进击的身影,挪动脚步高速移动的同时向电光流窜之处挥舞刀刃斩出一道道剑气袭去,展现出了自上场后尚且没有显露过的高机动力。 李游书躲闪着阿莹的挥斩,以少林一指禅劲力隔空回击。一时间,两人快到模糊的身影交错回闪,剑气与指力你来我往,或是相撞于半空、或是打偏在墙壁地板,直震得这偌大训练场的天花板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不过终究是有个高下的,白刃一双老眼凝视,岿然不动之间已然纵观了全局:“虽然两人难分高下,但终究是李游书占优了。” 诡焰能够看清阿莹的身影,但李游书的速度则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三四次令他逃出了自己的视线之中:“老爷子,是不是阿莹打不中啊?” 白刃摸着下巴上的花白短须,点头道:“是啊,阿莹的斩击一次都不能打中李游书,但李游书的指力已经打中她不下五十次了。若不是阿莹体魄强健、异于常人,这时间只怕已经被李游书给打成筛子。” 老人说着,目光又落到了被扔在一边的短棍上,笑着摇头道:“那小子根本不需要武器——兵器是手足的延伸,可李游书能达到比兵刃更远的地方,兵刃对他来说倒更像是一种限制、一种磨练拳术的训练器罢了。” 看着烟尘逐渐弥漫开来的训练场上电光愈发耀眼起来,浮士德向周慕清低声道:“慕清姐,恕我眼拙。李游书用的应该不是超能力吧?” 周慕清冲浮士德一笑:“你看出来了?对,他用的是我的五雷正法。不过用法不太一样——我操控天雷直接攻击,凭借巨大热能和天上正炁来杀灭对手;但是李游书是让雷霆流入自己身体,以此来强化反应力、机动力和爆发力,这是不是就很有武者的风格?” 浮士德点点头:“我对武者并不了解,但是我多少能感觉出来——对他们来说,能够信赖的只有自己的拳头。” 浮士德话音一落,爆炸泛起的风浪吹散场上烟尘,李游书与阿莹相互撞击的身躯荡开雾霾显露出来。 众人定睛观瞧,发现李游书周身电光大盛,电流声清晰刺耳;而阿莹身体前倾、咬牙切齿地与李游书僵持着。有目共睹,阿莹的身体此刻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虽然身穿长衣长裤,但她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肤上,赫然显露出了赤红色层层叠叠的细密鳞甲。 与她零距离挤靠僵持的李游书看的更清楚,此刻阿莹的脸颊上、额头上都生出了粗糙细密的鳞片,而双眼则呈现出犹如琥珀的剔透金黄,一道黑色的竖纹在她双瞳之中纵贯,估计是形变之下因双瞳颜色变浅而被反衬得更加清晰明显的瞳孔。 于此同时,李游书感觉到自己失守了,他在被阿莹逐渐推动,向后滑行起来。 “你这是……什么……情况!”奋力抵抗着阿莹的推力,李游书意识到自己虽然拥有五雷正法的加持,却似乎已经完全没法在力量上战胜这小姑娘了。 阿莹相当坦诚,左臂在前推动李游书,右手将狭长弯刀举了起来:“我是被龙养大的孩子。” 被龙养大? 李游书一头雾水,但看见阿莹举起了长刀马上警惕,不再执拗地与她角力而选择以太极流水劲顺势将阿莹推搡出去,紧跟着以踏罡风步法向后急退。 阿莹向前一扑,奋力跺脚稳住重心的同时回身一刀,凶横斩击被李游书后下腰躲过,向着训练场东侧观众席袭去。黑骑见状咋舌一声,挥手带出一道纵向的黑色斩击,与那横向剑气砰然相撞、抵消殆尽。 回头瞥了一眼观众席,李游书再看向失却少女婉约姿态、变得愈发凶戾逼人的阿莹,无奈之下猛一跺脚,无妄诀催动、内气掀起一阵狂风:“那,是你非要往死里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浮士德于此面露难色,喃喃道:“阿莹竟然做到这种地步,看来她真的很想赢啊。” “既然是战士,哪里有不想赢的道理呢。”看着场上李游书以三太子功傍身,遍体铜人、金钟罩双开的伟岸身躯,周慕清微微笑道。 两边都要亮家底了。 第五九三章 龙血沸腾 当身为龙裔的阿莹展露龙血、显现龙鳞之时,李游书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在与一个普通剑客交手,也明白了为何自己的攻击打在这姑娘身上会收效甚微——如果她是龙的话,这就确实不是三拳两脚能够解决的战斗了。 鉴于之前已经见识过身为“不死者”的艾琳娜;虽是人身却血统不明的菲利克斯;以及在菲利克斯的猎人工坊中所见种种诡异难辨的物种,所以当下李游书见到了相对熟悉的“龙种”后反而并不觉得突兀,甚至因为这是自己在书中有见识过的神奇物种而有丝丝的庆幸与熟悉感。 但同时他也知道,显现龙身的阿莹恐怕较之先前要更加危险——龙化之后身体机能的大幅提升是必然,附带龙的其他属性也是在所难免。 是会喷火呢,还是会腾空呢…… 而此刻擎刀在手的阿莹也对李游书的变化颇感疑惑:如果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这个扎着辫子的小哥确实变成了三头八臂、青面赤发的模样。虽然身缠闪电的模样也同样令人不解,但此刻大变模样的李游书更是匪夷所思。 于是披坚执锐的少女向李游书问道:“这是什么?” “三太子功,以武人的能量单位构筑复数的手臂和头颅,你应该能明白效用之所在。”伴随李游书的话语,背后六条臂掌中内气延展,缠绕烈焰的阴阳双剑交错而出,缠绕肺金内气故而光芒闪烁的金砖先发制人,向着少女的身躯投掷而去。 阿莹见状挥刀猛劈,饮血无数的长刀受到沸腾龙血激发邪性而铮铮作响,含带血色的剑气将金砖一刀两断,向着李游书的身影爆射而去。 混天绫乾坤圈搅动狂风,脾土肺金二气旋转交织构筑坚不可摧的壁障,将阿莹的挥斩给阻挡在外。一来一往之后,李游书热身完毕主动出击,鬼影夜行叠加六神游身步、更以傩戏身法幻化重叠虚影,霎时间好似百鬼夜行,无数真假难辨的李游书向阿莹前呼后拥地推搡过去。 “这算是什么……障眼法么。”一双金黄龙眼毫无感情地盯住人潮,阿莹弓身曲臂,以加速姿态将脚下地面碾得咔咔作响。 而后,少女爆射而出掀起一阵狂风,身披赤红鳞甲的身躯划过一道鲜红的闪光,手中长锋一斩而过,将密密麻麻的李游书身影给尽数腰斩。 刹那之间,李游书数十道身影齐刷刷被斩作两段,化散成一片消弭于空气之中的内气,而李游书真身于拦腰而断的广域挥斩之下腾身跃起,躲过阿莹一击的同时回身投出九龙神火罩,却被阿莹转身纵劈斩作两半、挥刀追击而来。 “哼,虽然很想硬抗试试,但眼下这情况估计就算用遍体铜人法也会被劈成两半吧。”心中暗暗笑着,李游书背后阴阳双剑齐出,被阿莹以左手坚实的臂膀给生生抵挡下来。 赤红火光的映照之下,阿莹娇小身躯寸步不让,曲臂格挡双剑的手臂之上传来与刀锋摩擦迸溅的火星,虽然烈焰灼人,但本就具有火焰抗性的鳞甲加之超速回复的体质令她能够强忍灼痛保持防守姿态。 “你还真是个倔强的人啊……”见阿莹被双剑劈斩的身躯不动分毫,李游书更加强运内气增强臂力,三双眼睛放出慑人光芒,由内气手臂持握的阴阳双剑上,火焰染上了金黄与青蓝之色,化作了太乙丹火与纯青丹火缠绕剑锋。 “别得意忘形了……这样的小火苗……连母亲施放‘龙息’的万分之一……都没有!”阿莹紧咬牙关,竟在李游书的压制之下向前挺进起来。 李游书见状一惊,手持阴阳双剑的手臂向下压制的同时,另外四条内气手臂连同自己的双臂拳出如风,向阿莹的身躯打出机关枪一般的连拳。 一时间,砂锅大的拳头雨点般落到阿莹浑身上下,拳劲在少女身躯之上爆开一个个球形真空,劲风与音爆将两人身躯逐渐遮掩而难以看清。 然而这样的攻击还是不足以压制眼前的龙血少女,在拳风阵阵作响之际,阿莹冷静低沉的声音清晰传入李游书的耳中。 “所谓的‘武术’只是这种东西吗?” 话音一落,“唰”的一声,挥斩的长刀掀起方圆十米、直冲天空的劲力,李游书的三太子功和周身内气全都在阿莹可堪神力的仰天一刀之下土崩瓦解、化作漫天云雾。 “那恐怕还是只能被归类于杂耍的范畴罢了!” 便这短暂的破绽,少女以远超李游书之反应的速度收刀入鞘,俯身蓄力。 李游书看的明白——那是居合斩的架势,之所以收刀入鞘恐怕不只是华而不实做做样子,而是要将龙血激发的杀气全数凝缩在刀鞘之中,在过载充能之后爆发出来。虽然威力巨大可以看作广域攻击,但李游书通过阿莹的目光便可以确信,她瞄准之处就在自己颈项。 她打算将自己一击斩首。 在阿莹拔刀出鞘带起的满目血红剑气之中,李游书嘴角一提,低声喃喃:“草。” 下一秒,挥舞的弯刀爆开前所未有的海啸般的剑气,暗红如血的剑气向天空狂涌,将李游书的身躯连带他头顶的训练场穹顶都一并给吞没进去。以阿莹为起始之处,喇叭状扩散开去的斩击破坏沿途地砖墙壁,在摧毁训练场大门的同时将正面北墙和部分穹顶给轰成了碎屑。 瓦砾簌簌抖落、大厅震颤不止,黑骑的身影自空间门扉中缓步走出,来到了叶审身后:“先生,还要继续下去吗?” 叶寒酥和叶萦岚后知后觉地转身看去,发现黑骑的神色并不轻松,可见他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大概持有“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的态度。 而叶审见状也是无奈地推推眼镜:“哎呀,我也没有料到战斗会走到如此激烈的地步,要是伤到了李游书可怎么办呢。” “哪怕是死了周神通也会想办法的,不过最好当然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听闻黑骑的建议,叶审相当开明地点了头:“既然如此,你下去给叫停了吧。” 于是黑骑居高临下地望着阿莹,蹙眉无奈道:“阿莹这丫头,就是太过认真了……” 然而正当黑骑打算纵身跃下看台去阻止阿莹的时候,一声空明诡谲的响动却忽然自她刀下传遍全场,令得在场目睹之人无不又提振了精神。 而黑骑也停住脚步,引得叶审开口问道:“怎么了?” 黑骑盯着阿莹掀起的漫漫烟尘,刁钻敏锐的目光之下,李游书单手握住阿莹长刀的身影若隐若现。 “哼哼,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做检讨。”黑骑说着回头,冲已经相处二十余年的老朋友兼上司一笑,“我本以为已经看穿了李游书的实力,可实际上我还是小看他了。” …… 动不了。 少女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她拧转手腕、抽动手臂、旋转腰跨,企图将那半弧的弯刀给收回。 可是动不了。 不管阿莹如何地发力,那向李游书斩出致命一击的长刀此刻就悬停在半空中,任凭阿莹如何用力甚至发出赌气般的低哼,都无法被挪动分毫。 剑柄一端在阿莹手中,那么它无法被挪动的奥秘必在剑刃所在。虽然烟尘弥漫、视野不清,但阿莹还是能够凭基本常识断定,问题就处在自己斩向的李游书身上——虽然自己已经向他斩出了引以为傲的最强一击,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还有余力。 “呼”的一声,对面男人猛一挥臂,掌风掀动、吹散烟尘。因为穹顶被掀翻小半,此刻屋外的明朗阳光代替灯光照入竞技场,照出了李游书紧攥阿莹刀锋却岿然不动的身躯。 在那一刻,阿莹觉得自己手中的长刀就是指向命运的石中剑,而自己却明显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亚瑟王。那把明明属于自己的长剑就在手中,却仿佛再也不会再听从她的差遣。就因为剑的另一端在李游书手里,此刻李游书就是那承载王者之剑的磐石,若不得他的承认,阿莹将再也没办法将剑取回。 “很奇怪吧?”毫发无伤的李游书冲阿莹一笑,“明明自己在力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却没办法从一个凡人手中把刀拿回来。” 言毕,画龙指的劲力愈发强横,全然不动间与阿莹相持的握刀之手捏得咔咔作响,大有将手中刀身捏碎的样态。 阿莹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见自己九牛二虎之力下仍不能从李游书手中将剑拿走,只得转变攻击方式,撤身一记鞭腿向李游书踢去。 事后,当六芒近卫再聊起当天的战斗之时,诡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一开始,我以为武术、格斗只是耍耍花架子,做出一套看起来很炫酷的姿势,本质其实比街头打架斗殴并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又或者武术是一种激发身体潜能的技艺,是普世化的战斗路径,与周慕清用的法术、欧洲那边擅用的魔法是一种东西。” “可是我似乎看浅薄了——真正的武术确实很炫酷,也确实是一种技艺,但它最本质是一种思维,一种时刻在激发你寻找弱点、一击制敌的思维。一旦这种思维发挥了效用,结合常年累月训练之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几乎没有人能在七步之内打赢李游书那家伙。” “对武人来说,胜负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五九四章 胜负一瞬 当阿莹向李游书甩出一记鞭腿的时候,除却白刃已有先见地闭上了眼睛外,没有人意识到胜负已然见了分晓。 “身在此山中”的阿莹当然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然而就在她的眼前,李游书消失了。 刀又可以动了。 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阿莹的视野一片模糊颠倒、最后在震颤下定格在东面观众席上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她握刀的右臂被别在身后狠狠压住,而她本人也被制服在地、难以动弹。 有十分坚硬的东西抵在她手腕和后心上,应该是膝盖骨。 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就在自己踢出那记鞭腿的时候,李游书以迅速的下潜隐去了自己的身影,而后用蟹挟(剪刀腿)将单腿站立的阿莹带入了地面。 本来可以转入膝十字固掰断阿莹的右腿,但是李游书毕竟不是那么残忍的人,何况他对阿莹的恢复力深感忌惮,觉得破坏韧带这种战术可能效果并不显著,所以他在阿莹倒地之后马上以卸骨擒拿卸下她的双臂,并保险起见地以膝盖压制了她持刀的右臂。 “也许拥有更强的肌肉、也许拥有更硬的骨骼、也许拥有更敏锐的神经。但只要是人形生物,”此刻,心中有如上感想的李游书心中暗暗说着,将企图发力起身的阿莹狠狠压制,“还从来没听说过在反关节之下还天下无敌的!” 确实,拆卸关节与反关节的双重压制令阿莹一瞬间便失去了挥刀的资本,但她凭借着那凶恶的气势以及强大的腰腹力量,竟然在李游书膝下强硬地撑起身子,并且硬顶着千斤坠的劲力将上半身抬起了超过三公分的高度。 李游书见状轻叹一声:“行了,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此话一出,阿莹感觉自己的脑后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 “睡会儿吧。” 拳锋出击,寸发的劲力落到阿莹后脑之上,层层劲力穿透脑颅直达大小双脑,令得阿莹双眼一黑,扑通一声趴伏在地,不再动弹。 于此,李游书从地上站起身来,而浮士德已经冲下观众席跑到阿莹身边将她给抱了起来。其他人等也接二连三走下观众席,向李游书这边缓步而来。 “她没死,我只是把她打晕了而已。”李游书跟浮士德解释着,在得到对方点头的确认后冲看台上叶审和黑骑招手。 皇甫瑞卿此刻也越过众人率先奔到李游书面前,向他嘻嘻笑道:“可以嘛你,连流着龙血的人都能打赢。” “反正都是人,是人就能打。”谈笑间,众人围拢过去或是夸赞或是笑而静默地,向李游书给予了赞扬。 诡焰和白刃都没有起身,当下看着周慕清等人将李游书围拢的训练场,诡焰咋舌道:“万万没想到李游书最终竟然是以这么简单的手法赢了阿莹……明明刚才闪电也用了,三头八臂也用了,长枪大剑也用了。可最后,竟然只是用了一招关节技,一招擒拿术,接上一个寸拳,就结束战斗了?” 白刃笑呵呵看着那边情形,向诡焰答道:“匪夷所思对吧?可这就是‘武’啊,并非只是高、快、强的比拼,更是技巧性与洞察力比拼,在寻常思维中不过转瞬即逝、无足轻重的刹那,在武人眼中却可能是决胜的关键;在你们异能者眼中不过伸胳膊踢腿、弯腰打滚的动作,在武人眼中却可能暗藏致命的杀招——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只要触发便连锁而无断,需要关注的不过是该在何时、以何种角度去触发初始的第一张牌而已。” 说着,老人冲李游书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明显,今天这多米诺骨牌,李游书又推对了。” 过了大概也就三分钟的功夫,阿莹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见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最为熟悉的浮士德,她神色十分平静地问道:“我躺了多久?” 浮士德将阿莹从怀抱中放到地上:“三分钟左右。” 阿莹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站在一边、被皇甫瑞卿陪同的李游书:“三分钟,足够你把我彻底杀死了。我认输。” 李游书抱着膀子,瘪嘴冲阿莹颇为欣赏地回道:“你也很厉害,不光是天赋厉害,刀术也很强。别浪费了自己的好条件,多磨练磨练自己的技术。” 阿莹闻言也回以点头,虽无表情却也算友善:“知道。” 就在这时,叶审也在黑骑与两个女儿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并向李游书投以轻缓的鼓掌:“好啊,真是精彩的战斗。不过需要批评阿莹,在战斗中差点误伤到我,还把训练场给开了这么多大洞。” 阿莹垂下头去,躲到了浮士德身后。 “不过本来我倒是也有翻修的计划,阿莹这么一搞,一来坚定了我翻修的决心;二来也给施工队减轻了工作量,嗯,这点我提出表扬。”叶审本就没有斥责阿莹的想法,眼下权作笑谈。虽然阿莹输了比试,但这就更坚定了他想要让李游书加入无铭的想法。何况阿莹年轻,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输个一场半场的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也说:“叶先生,您麾下可真是人才辈出啊。有黑骑慕清姐这样的高手高高手,还有阿莹这样前途无量的小妹子,真是让我开眼了。” 叶审微笑:“你要是喜欢,随时欢迎你加入。” “嗯……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办,等我以后再考虑一下吧。”见叶审直言不讳,李游书也相当坦荡地给予了回应。 至少不是全无希望,叶审推推眼镜,对李游书道:“我倒是也并不需要让你一加入就身先士卒、披荆斩棘,我更希望你能来做一位老师,训练队员们的格斗技能——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想的。” 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李游书闻言一愣,扭头看了眼同样愣住的皇甫瑞卿。 合着比起当打手,原来是更希望我来当个老师啊? 见李游书愣神,叶审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又笑道:“到时候,我这两个闺女也得叫你一声老师喽。” “哎哟不敢不敢,这哪儿好意思呢。要是入了您的麾下,我摇身一变成了‘八十万无铭军枪棒总教头’,那我可就牛逼坏了,不敢得寸进尺。”这倒是给了李游书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让他心里顿时热乎乎的起了些念头,“跟您说实话,我父亲母亲都是武术老师,我们练武的,甭管好坏,最终都逃不了当老师的命。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确实万分感谢。但是眼下我也真的还不能停下来,手头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探秘呢。” “当然,我叶审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我充分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来到无铭,加入无铭的,无不是自愿而来,自愿而去。”叶审的谈吐十分温和,全没有prdc那帮人的官僚做派,也不带塞洛斯成员的无端张狂,令李游书觉得十分舒服。李游书闻言点头沉吟,倒是真的把叶审的邀请首次纳入了认真考虑的范畴里。 见李游书目光沉沉,似乎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叶审便不再多废话,转而笑道:“虽然还有很多人想要跟你较量,但我觉得阿莹也确实让你好忙一场。不如大家先各自休息,等你什么时候恢复过来了、有心情了,再让大伙继续约你。” 这安排自然好,李游书扭头看看无铭一众,开口问道:“那我先问一句,大伙还有几个想跟我李游书比划比划的?” 话音一落,唰唰唰,好几只手都应声举了起来。 李游书往后一躲:“好家伙你们这是打算耗死我呢——诡焰老哥你就算了吧?我觉得六芒的挑战我一个都不该接……” 诡焰闻言也不强求,有些可惜地把手放了下来。黑骑闻言,本已经打算举起来的手一顿,也慢慢放了回去。 “那这样吧,下午我跟凌寒打,然后明天……明天跟浮士德,可以吧?至于今天有事没来的朋友可以让他们事后来找我,我李游书静候佳音,就这样吧。”李游书安排妥当之后去看叶审,“您觉得我这么个安排怎样,叶先生?” 叶审点头:“你的比武,当然由你全权安排。我手头有事,下午的比试就失陪了,让寒酥和萦岚代表我吧。” “您忙您忙,我们也就是小打小闹乐呵乐呵。” 于是定下了接下来的两场比武后,李游书便在黑骑的陪同下与皇甫瑞卿一起离开了训练场,往安努恩岛南部开发程度较低的一片丛林观光去了。 至于阿莹,她先是向师父白刃分析了自己的败因,在得到白刃的指导和安慰后便与浮士德一起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有话则常,无话则短。四个小时后,亚洲东海岸迎来了曙光,林回雪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五九五章 愿者上钩 一看见是李游书打来的,林回雪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接通了电话:“游书!” 妻子的动静弄醒了李广成,于是他也坐起身来,迷迷瞪瞪地看着妻子。 这头李游书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旁边坐着皇甫瑞卿:“妈。” 听见儿子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中带些欢欣的余韵,林回雪便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问道:“本来以为只是你去办事,没想到你二叔说撞上了prdc和其他势力的人起冲突,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我好着呢。我问清楚了事情始终,也跟我那个没人性的亲爹断绝了关系,现在我觉得挺松快的。”李游书说着去看了看皇甫瑞卿,皇甫此刻正仰面感受着午后的阳光,似乎因为听了李游书的话而露出了微笑。 林回雪听儿子解决了事情,又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啊?怎么办完事情也不回来?” 夫妻俩此时正住在李游书大学所居住的公寓里,从昨天下午各种消息就不断地出现在新闻媒体上,一说无终区鹏山国家森林公园爆发山火;一说前首富曹昊天家山庄产业遭到恐怖袭击,曹昊天及其子女身亡;一说境外势力与秘密国安部门发生冲突,战斗波及市区诸多基建设施,并最终结束在猎户人山庄。 李广成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可消息越多,林回雪心里就越是紧张,再加上换了住所择席,一晚上都没睡好。 李游书有些为难地端详着四下,整理了语言后对林回雪支吾道:“妈……是这么回事。您说的那个跟prdc发生冲突的境外势力呢,里面有我的朋友。要不是他们出手相救,您儿子我现在估计已经被prdc抓到里面去蹲着了。所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恒玉,只能在朋友这边儿借助一段时间。” 趁着林回雪刚摄取了消息还没能反问的间隙,李游书插嘴继续道;“不过您不用担心啊,我在这儿好吃好喝好招待,大家对我也十分友善。他们的老总还想聘任我训练他们的士兵,当个格斗总教练。我在这儿不受委屈,等个把月之后风声过了,我就回去。” 听闻李游书如此条理清晰、冷静沉着,林回雪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焦急和嘱咐,此刻也随着儿子的劝慰而通通化散。听见李游书如此安好,李广成也松了口气躺回被窝里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的儿子走到哪里都吃不了亏的。” 而林回雪也纠结良久之后无奈一笑:“你呀,要是有清梦一半的安顿我也就用不着这么担心了。” “打小不就这样么,互补的。”李游书嘿嘿笑着,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那你在那边多照顾自己,过段时间记得跟我联系。” “好嘞,您也跟我二叔说一声啊,我就不再叨扰了。” “行,我知道了。” 挂掉了电话,李游书轻呼一声,而后看向坐在她旁边的皇甫瑞卿:“你不用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皇甫瑞卿摇头晃脑:“不用,我从十八岁成年之后跟家里就没有什么密切往来了。他们不打扰我,我也不麻烦他们。除了我们悬济堂每年的‘青囊会’之外,我很少回家。” “你跟自己父母关系可真淡啊。”李游书闻言感叹道。 “嗐,什么淡薄不淡薄的,一家人感情不靠这个维系。而且我还有个小七岁的弟弟,他比我更能保护我爸妈,所以我也不担心。” 李游书点点头,继而看向不远处的绿树。公园八方都是重重树林,山风从四面吹拂而来,撩动二人长发轻舞,令得气氛悠闲而惬意。 在好一阵相当默契的无言沉默后,皇甫瑞卿忽然开口向李游书小声问道:“问你个事儿呗?” 李游书觉得她的微笑中有一种试探性的狡猾,撇了撇嘴还是同意了她的询问:“你说。” 皇甫咧嘴一笑,向他问道:“那个,你跟魏三小姐啊,到底……?” 说着,她双手食指轻触又分开,示意李游书跟魏若熙到底是“分”还是“合”。 李游书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提问的内容,闻言不急不慢地瞅着皇甫瑞卿,也不说话。皇甫瑞卿听李游书没有动静,那张写满了期待的脸上显露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们女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对这种事情的求知欲望真是强烈。”在寒城,柳仕如也曾经问过李游书这个问题。 皇甫吐了吐舌头:“就是好奇而已,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 “没什么强求的,反正是事实,即便我藏着掖着也没用。”迎着林间风,李游书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地笑,沉沉言道,“说实话,我跟若熙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她不肯见我,久而久之,我也不想再见她。虽然我心里还保有着对她的一点坚持和希望,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忽然而至、一往情深,很正常;日久情疏、无言而对,也很正常。只是我现在没空去处理这件事而已,我得先去光明城。” 皇甫瑞卿闻言眉头微蹙,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喂喂喂,你们这个状态可很危险啊。” 斜着眼睛瞅了瞅皇甫,李游书笑道:“还用你说?” “我的意思是,感情这种事情有什么说什么,最好当面说清、互不耽误。怕的不是拖着,而是心生怨恨啦。我原来的男友里也有一个这样拖拖拉拉说不明白的。他什么都不说,我又看不见,要不是我一个师兄告诉我那小瘪三已经跟别的女生手拉手逛大街去了,我还在考虑他过生日的时候该送他什么礼物呢。” “你这种……纯属是你反应迟钝吧。” “哎呀,反正你能理解我意思就好!”皇甫瑞卿说着伸手一把揪住李游书两腮来回摇动,厉声道,“你们两个都有话不说,你作为男人就应该主动一点!别两相耽误了行不?” 李游书被皇甫瑞卿拽的两腮横长,声音含糊地回应道:“松手……疼死了。说到底这是我的私事,肯告诉你就不错了你还得寸进尺对我指手画脚的。” “你你你你!狗咬吕洞宾!” 皇甫瑞卿还想更加用力地报复李游书,结果对面丛林之中却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感官敏锐,不约而同向对面的林间投去目光。虽然黑骑此时撂下李游书去做其他的事情,但这岛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闲的没事儿来袭击两名受到过叶审亲自接待的客人才对。 不过李游书的疑虑还没有继续下去,从林荫中走来的身影逐渐清晰,也使得李游书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了去。 隔着老远,白刃的谈笑声已经响了起来:“哟,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了?” “前辈!”李游书连忙站起来,冲着白刃恭敬一拱手。 白刃冲李游书呵呵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多礼数。” 皇甫瑞卿听到白刃的声音,冲他抱怨似的嘟了嘟嘴:“前辈,我可不是他李大公子的女朋友,我们现在倒是正聊他的女朋友呢。” 白刃“哟”了一声,又笑道:“那还真是抱歉,是我想当然了。” “嗐这没啥,前辈您这是……”李游书一笑而过,随即又打量起白刃的行头,进而眼前一亮,“您这是要去钓鱼?” 白刃点点头:“南边海岸有一处断崖,我喜欢在那里钓钓鱼。你感兴趣,一块来看看吧?” 李游书看了看表,时间在下午两点半,他跟凌寒约定是下午四点比试,还有一个半小时,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于是他欣然应邀,皇甫瑞卿自然相随。 跟着白刃在林间缓缓而行,李游书回忆着方才皇甫瑞卿跟他说的话,觉得她所言确实很有道理。又跟白刃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答几句后,果然在森林的尽头处出现了一处断崖。断崖不怎样高,目测不到十米,下方是一些露出海面的礁石,海浪拍击悬崖,使得这边的风光比其他平缓沙滩的岛屿边缘要多几分凶险。 白刃将一块野餐用的毯子铺在地上,与李游书、皇甫瑞卿临悬崖而坐,并从包里掏出了一根鱼竿递给李游书:“会钓鱼吗?” 李游书点点头,他小时候李广成带他钓过鱼,虽然记忆遥远但尚且清晰。况且白刃就在旁边,有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 于是勾上饵食、挥动鱼竿,爷俩稳坐崖边,望着远方海平线一时无言。 李游书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但他偶尔也会选择这种可以发呆的事情来做一做。此刻皇甫瑞卿坐在他身边,不自觉地便倚靠在他身上休息,听着海浪拍击悬崖礁石的浪涛之声,迎面海风潮湿,偶尔还会有较大的浪激起水雾飘到胳膊上,令她觉得心情很好。 在这样的喧嚣与静谧之中,李游书扭头看看那眺望浮漂、似睡非睡的老人,开口问道:“老爷子,您觉得我上午跟您徒弟那场打得怎么样?” 第五九六章 指点迷津 “老爷子,您觉得我上午跟您徒弟那场打得怎么样?”看着身边苍颜白发、深沉随和的老人,李游书开口问道。 白刃睁睁眼睛,扭头冲李游书一笑:“很好啊。阿莹作为我的徒弟,虽然我只是给予一些指导,但你能赢过她那个激发龙性的状态,足以说明你的实力了。”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李游书想要的答案,他嘬了下嘴,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那您觉得我今上午的表现有什么欠缺吗?” “游书,比武就是比武,谈不上什么欠缺不欠缺的。你的手段、你的技巧,还有战斗意识等问题,那是个综合考量,而且未必每场较量都能完全展现。”白刃摇了摇头,看来似乎确实对李游书没有什么不满。 但过了一会儿,白刃又开口道:“游书,你是哪门哪派,谁的徒弟?” “我呀?我没有门派,是自己亲爹一手教出来的。”李游书笑着,感觉到鱼线绷紧、鱼竿受力,连忙手腕发劲挑动鱼竿,凭借振刀的手法收竿。可上来的时候鱼钩上却空无一物,可能是那条鱼在最后一刻拼命挣扎,勾破了嘴唇逃之夭夭了。 “嗯……”白刃闻言点头,“不过今天在场上,我倒是看出好几家功夫来——不说形意、八卦、八极和咏春的拳术技巧,周慕清的五雷正法、闽中思明地界的三太子功、还有恒玉龙文斋的画龙指……” “还有这个呢。”皇甫瑞卿说着冲天一指,食指之上窜出一串纯青丹火掀起热浪,而后又唰地消散了干净。 “对,还有那两种奇异的火焰。丫头,如果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应该是平江悬济堂的门人。你走路的步调,不自觉地就流露出药王逍遥掌的派头来。” 听着白刃对他还有皇甫瑞卿侃侃而谈,李游书显露出疑惑的神色:“前辈,莫非您是……” “呵呵,是啊。”白刃面朝大海,手腕轻轻一抖,偌大的一条海鱼被他带出海面,于半空中飞来,“如果我不是,又怎么会说国语呢。我是白松省生人,跟叶审的父亲是朋友。我二十五岁加入无铭,担任六芒四十年——叶审,还有寒酥和萦岚,可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甚至说安努恩岛上这个无铭,也几乎是在我见证之下崛起的。” 李游书听得直点头,挑起大拇指称赞:“那您就等同于这个无铭的历史啊。那、那老爷子您把当年的英雄事迹跟我们讲讲呗?” 白刃抬手抓住了那条个头不小的鱼,将它扔进了桶里:“我没有你命好,找不到一个好领路人。我那个年代,武术已经在逐渐没落。不要说真心习练武艺,就是能找到一位有点本事的师父都是很难的事情。” “那您当时是怎么练成如今这身本领的啊?”李游书两眼放光,回想上午白刃挥动钞票便能砍出那般柔和而汹涌的剑气,不由得令他心生崇敬。 “我那年十六岁,没有书读,当时就是一心想要学门本事,便从家乡出发辗转全国各地,上高山、下沼泽,从当地人口中寻找名家高手。恒玉也好、南直也罢,东南西北,全国八成疆土都被我踏足。当然,叶审的祖父当时也给了我不少帮助,没有他的支持,我走不到这一天。” 回忆起当年的种种,白刃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感慨:“二十三岁那年,我逞一时蛮勇与人比武斗狠,闹出了人命。叶审的父亲就劝我离开祖国,跟他一起去美国读书。我哪里懂得什么读书的事情,每天只是陪同他生活,作他的保镖而已。” 此时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已经听得入神,不约而同地点头应和着,却没说话。 “当时的无铭还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但是已经有了跟美国合作的地位。相应的,这也引来苏维埃联盟以及美国国内一些势力的仇视。针对叶审父亲的追杀、仇杀、暗杀不断,我也是那段时间在厮杀里磨练了自己的技术。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武’本来就是杀人的东西,你空练一辈子,顶多身体好些、多活几年;能把人打倒在地,是个自卫的高手;可是不杀人,这习武终究成了论道,没意思。” 老人说着已经将饵食钩好,挥动鱼竿将钩重新掷回海面。 李游书闻言点头,关于白刃的说法他表示赞同——在杀死柳仕良之前,他的一切战斗都停留在“击倒对手”的层面上,虽然鲜有败绩,但总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手感不佳;然而在真的手染鲜血、拳毙柳仕良的那天,他明白了武的效用,但同时也真正地醒悟了对生命的珍视。 自那天起,李游书不再不杀,但也发誓不会滥杀。 “老爷子,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皇甫瑞卿来了兴致,见一老一小两个男人都“故作深沉”,自己便沉不住气地催促起来。 白刃像是看孙女似的看向皇甫,满是白须的嘴唇蠕动着笑道:“这丫头,倒是性子急。后来自然是经历了几场死战,落得满身伤病,给无铭砍出一条康庄大道出来。后来事情逐渐安定下来,我也开始考虑如何精进自己的功夫……这一想就想了近二十年。” 顿了一下,老人看向李游书:“游书啊,功夫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有个明理人指路却重要至极。你这条路,开头已经走的很好,后面的路我希望你能自己摸索出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我自己并非是什么高明人物,教导,谈不上,但有几句话想要告诉你。” 李游书闻言正襟危坐:“您说。” “游书,我看得出来你对各门各派武功都有涉猎而且都还相当精熟,今天跟阿莹的战斗不可谓不精彩。但是你回想一下,先前那么多的功夫,乒乒乓乓好不热闹,为什么最后打赢阿莹的却是简单的三招呢?” “呃……”李游书愕然,沉思半晌后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你在最后那几招里才发挥了‘武术的个性’啊,”白刃语气和蔼,眼神却相当严肃认真,“三太子功、五雷正法,确实都是至高至上的功夫,可你是怎么用的呢——你跟阿莹拼速度、拼蛮力,结果难以破防、还险些伤及自身。游书,咱们都不过是普通人,天赋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可这天上人、地下神,可不见得没有。” 李游书不是个傻子,白刃言说至此他已经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自己太过于享受战斗的快感,却常常忽略了身为武人本应持有的“武人的秉性”。 自己不是黑骑、不是诡焰,也不是周神通。噼里啪啦、花里胡哨,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战斗不该是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武人与争,不在方圆天地之广,该是纤毫方寸之间。 没成想,自己一路走来打打杀杀,竟然把曾经十五岁就已经领悟的事情给忘在了脑后。 豁然开朗之下,李游书放声大笑,而后站起身来冲白刃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老爷子,李游书明白了。” 白刃点点头,招手示意李游书走下,笑着说道:“等你再大一些,回首年轻时的事情,除却一些蛮勇的尴尬之外,更多的还是为自己无畏向前的一种自豪与感谢啊。” 皇甫瑞卿也想钓鱼,李游书便把自己的鱼竿交到了她手里。说来也怪,自打跟白刃第一次见面李游书便从来没有感受过他内气发散体外的情况,即便是跟师公蒋雨生坐在一起,以无妄诀的灵敏恐怕也早该能窥探一二了。 起了念头,李游书便心一横,以无妄诀悄悄地看向白刃。 可是看了又看,他却愣住了。 白刃自然知道李游书在窥视他,提振鱼竿再钓一尾,呵呵笑道:“小子,是不是在找我的内气?” 李游书点头如捣蒜,怔怔地看着白刃:“老爷子,您的内气……” “我的内气怎么了?” “没有了……” “是啊,没有了。” 鱼落进了李游书怀里,惊得他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死死按住扑腾不断的大鱼,将鱼钩摘下后扔进了桶里。 这次白刃倒是没有直接解答李游书的问题,而是目光深沉地望着海面,看向天边在阳光照射下微有波澜的平静海面,一艘无铭的货轮驶过,七彩斑斓的集装箱像是堆叠在一起的俄罗斯方块。 “游书,俗话说‘有舍有得’,想要进一步,就得先忘掉。不断舍,难持盈。” 对于这句话李游书一时没有理解,又被皇甫瑞卿与上钩大鱼的搏斗而吸引了注意,连忙转身去帮她。 白刃笑盈盈看着持握鱼竿浑身使劲儿的两人,点了点头。 “年轻可真好啊。” …… 下午四点,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再次来到训练场。经过了上午的搏杀,训练场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但既然还有几场要打,也就无所谓再破落下去了。 下午来人不多,黑骑和周慕清有事情要做,诡焰去冷云的酒吧聊天,制裁佣兵团的阿莹、浮士德以及另外几个李游书没见过的队员坐在那里。 为什么会成为制裁佣兵团的主场,因为这次跟李游书过招的是—— 身穿便装,年轻人听见脚步声回身看向李游书,一头黑发在阳光斜照下显露深青的色泽:“你来了。” 冲制裁佣兵团的团长凌寒点点头,李游书笑道:“久等了。” “不久,我也刚到而已。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李游书点点头,站立原地冲凌寒摆开朝阳手架势。 “我不是阿莹,会控制好分寸的。”凌寒并没有架势,甚至双手插兜显得甚是轻松,“不过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毕竟阿莹跟我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第五九七章 烈火霓裳 打了十来分钟,李游书输了。倒也不是已经精疲力尽或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是他觉得再打下去,势必还得像早上一样掀个地覆天翻,所以在跟凌寒拉开距离之后选择了认输。 不过他打心底里觉得,要是再打下去,自己迟早也是输。 因为凌寒实在是有点厉害。 “哎哟累死了累死了,我休息休息,休息一会儿。”抖擞着上衣衣领,李游书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抬头冲凌寒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你厉害。” 凌寒擦去了还在往下滴落的鼻血,又将嘴里的血腥吐到地上,这才向李游书应答道:“能凭格斗技跟我打到这个程度的,你还是第一个。” 李游书摆摆手,望着四下里已经被寒冰环绕、化作冰窟的格斗场,在皇甫瑞卿的搀扶下踉跄着站了起来:“看来以后要跟你们这些异能者作战,还是事先问清楚能力比较好。” “能力战就是信息战,除非是对自身实力绝对自信或是被骄傲冲昏头脑的傻瓜,否则不会有人主动将自己的能力暴露的。”凌寒说着微一挥手,包围整个大厅的坚冰瞬间碎裂化散,变作了湿冷的水汽消散而去,令得夏季的热度重新进入到已经彻底露天的训练场中,“不过我的能力构造过于简单明了,所以根本没有隐藏的必要。” “虽然很简单,但也同样很纯粹很致命。”李游书挑挑眉毛,回忆刚才的战斗,那些尖锐如刀枪的冰棱、瞬间凝结将人囚禁的冰笼以及超低温造成的冻伤,无不令他觉得棘手非常。 对于团长的胜利制裁佣兵团的成员似乎都习以为常,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对李游书在交战中展示出的强大实力而深感惊讶——区区一个普通人,既没有异能、也不沾奇异血统,竟然能够与制裁佣兵团最强的凌寒团长打一个旗鼓相当、全身而退,甚至让团长挂彩,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皇甫瑞卿附到李游书耳边,低声道:“没准儿我能跟他打一打呢。” 凌寒听见了她的低语:“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再来一局,现在不怎么累。” “废话你当然不累,你就站定中宫不停地放冰打我,你挪一步我得挪一百步,你当然不累了。”李游书心里抱怨一声,而后向皇甫瑞卿说道:“你来吧,我给你呐喊助威。” “你还是老老实实去观众席坐着吧,谁要你呐喊助威。”皇甫瑞卿朝李游书眉心轻轻推了一下,随即在李游书转身离去的同时冲凌寒拱了拱手,“那我可就来了。” 话音一落,凌寒先发制人,右手食指中指轻挑,尚且没有彻底消弭的水汽重新凝聚,化作冰棱向皇甫瑞卿飞去。 比破风声更快地出手,皇甫发动呼吸法“纯青”,抬手一道火幕自她指尖挥散升腾,将凌寒的冰刺给融化殆尽。 炽热的火浪向四下扑盖而过,令得在场之人无不掩面。 李游书还没有坐到位子上就被背后的热风给吹得一个趔趄,回头抱怨:“真就一刻也等不得啊?” 回头看时,凌寒已经微微踏步,脚下冰柱向着皇甫瑞卿一路升起,而皇甫也回以沉重的跺脚,周身炽热丹火分成无数蜿蜒盘绕的火蛇回击。坚冰与烈焰在二人中线之上爆发开来,冰晶融化后遭到烈焰炙烤瞬间沸腾成一片氤氲水汽,令得整个训练场顿时陷入一片蒸腾的朦胧之中。 “好家伙……真会整活啊。” 就在李游书喃喃感叹之际,肩头忽然传来轻触,令得他回头张望。 是浮士德,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袖衫,黑色长裤和板鞋,显得身材纤细瘦长。他长得非常好看,是典型的欧美长相,但又带些女性化的柔弱,金发碧眼、睫毛修长,让李游书有一种“即便这人很腼腆很怕生也正常”的感觉。 浮士德向李游书微笑着,开口问道:“明天,要不休息一下吧。” 字正腔圆的汉语,说的相当标准,半点儿口音都不带。李游书一愣之下意识到浮士德已经约好跟他明天比试,估计是看他今天早上跟阿莹打得辛苦,下午又主动认输败给凌寒,所以非常善解人意地想多给他些休息的时间。 确实,喝酒都少有连篇儿喝的,还用说这种搏杀么。李游书深表感激,点头赞同:“是是是,我也觉得最好休息一下。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阿莹坐在浮士德身边,闻言瞥了李游书一眼,低声道:“给你个台阶就下,真是恬不知耻。” “诶嘿~!打不过我就人身攻击,这么做可不好啊小老妹。”冲阿莹回击了一个鬼脸,李游书调侃道。 阿莹闻言脸色一红,有些羞愧地看向别处不再理会李游书。坐在她旁边的一名女队员见状捂嘴轻笑,向忙着跟浮士德聊天的李游书投去青睐的目光,不过没有被李游书给注意。 观众席这边的闲谈暂且不提,场上皇甫瑞卿借助蒸汽弥漫带来的隐蔽纵身向凌寒冲去。凌寒虽然身负异能但终究是个健全之人,对视觉的依赖要远超皇甫瑞卿,当下见四面水汽氤氲难辨虚实,便升起一圈冰幕护身,警惕着可能从任一方向忽然而至的皇甫瑞卿。 来了。 警醒的直觉挑动脑部神经,凌寒感觉到身后一阵热气弥漫,挥臂向后打出三道冰柱猛击皇甫瑞卿身影。然而坚冰撞击,皇甫身影却忽然化散变作了旋转的纯青烈火,真正的皇甫瑞卿则从左边一闪而出,越过冰幕挥掌向凌寒打去。 “用火焰幻化人形……她对火焰的掌控已经能达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了啊!”透过水汽凝望内里战况,李游书见状不由得惊叹一声,自愧不如。 寒冰凝结成厚盾的左臂当下皇甫瑞卿的一掌,药王逍遥掌劲力荡开,将周围水汽连带皇甫掌上丹火都震成一圈圈的涟漪,并凭借这深厚而波动的劲力震碎冰盾、穿透阻碍,正中凌寒胸口。 “砰”的一声,火浪带起的热风吹开水汽,凌寒被皇甫瑞卿打飞出去,但仅仅是滑出五六米距离便停下了身形。 骤降的气温将燃烧其胸口衣物的纯青丹火给彻底熄灭,凌寒将被烧得残破不堪的外衣给撕去,显露出其浑身弹孔与斩击伤痕的健硕躯体。 “令人意外,虽然同为武人,但你的格斗方式跟李游书竟然完全不同,”盯着对面皇甫瑞卿,虽然吃瘪却并无怒意的凌寒开口言说,“比起硬打直进、拉近距离后彻底掌握节奏的战术,你更擅长游走周旋、依赖那青色的火焰来进行攻击,将对手活活拖垮,简直就像……” 皇甫瑞卿闻言轻笑。实话实说,虽然跟白刃一起钓鱼之后弄得一身鱼腥,所以跟李游书一起回住处洗干净并换了衣服,但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临时起意跟凌寒交手,所穿短裙并不适合作战。 不过她还是饶有兴趣地抱起膀子,向他问道:“像什么?” 从跟皇甫交手伊始,凌寒就有了这种感觉——对面这女人虽然是个盲人,但她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无不都流露着不受束缚的自由野性,简直就像是在跟荒原的野兽缠斗。而结合她那进退得当、间隙不放的战术,自然而然地就令凌寒联想到了那种动物。 “简直就像鬣狗一样。” 皇甫瑞卿闻言眉头一蹙,苦笑起来:“没有哪个女生会希望自己被夸奖‘像鬣狗一样’哦。” “但我是阐述事实。”凌寒说着轻叩一下响指,六棱的冰柱瞬间从皇甫瑞卿脚下包围上来,由外而内将她冻在了里面。 下一秒,气温骤升、热气蔓延,冰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流淌,皇甫瑞卿抬手一掌,将凌寒追击的寒冰攻城锤给截停下来。滋滋声随即响起,冰柱在皇甫掌中迅速消融,变作一地积水。 凌寒眯眼凝视,皇甫瑞卿的身躯缠绕烈焰,纯青丹火如同轻纱薄丝般迎风轻舞、不离其身,而她的身躯也因此灼热无方,令那层层寒冰无法进五步之内。 相当简单的打法——你放冰,我就放火;你降温,我就升温。 “哦~!”李游书见状眼前一亮,望着皇甫瑞卿纯青缭绕的身躯远远呼道,“这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皇甫瑞卿冲李游书的方向一吐舌头:“才不告诉你。” 这是皇甫瑞卿通过自身呼吸法而研究出的护身功夫“火霓裳”,顾名思义,以纯青丹火化作翩跹纱衣轻覆其身,成为能够烧却一切进攻、令对手难以近身的高温层,进可攻、退可守,搭配悬济堂包括“药王逍遥掌”在内的几门近身短打和擒拿功夫,破坏力非常。 感受到皇甫瑞卿逐渐膨胀起来的高温,凌寒眼神逐渐锐利,周身气温也随之更降不少。二人远远对立,令得训练场一时陷入冰火两重天的境地。 凌寒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对皇甫瑞卿认真起来——也许还达不到诡焰掌控的炼狱火的温度和破坏力,但作为一个女性武人,皇甫瑞卿已是被他承认的不容小觑的存在。 然而紧跟着,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收了力,纯青丹火骤然熄灭,凌寒的坚冰也化作冷气消散而去。 两人似乎都对对方收手的行为表示不解,便同时开口给出了理由: “我肯定不是你对手,能斗到这一步也足够了。” “再打下去,恐怕我就不得不动真格,对你不利。” 听取了对方的合理理由后,两人都点了点头。 于是战斗戛然而止,以最为友好的方式。 李游书心中暗想:果然,比起一时兴起就容易发狂的男人,还是女人在战斗时更加冷静、更加理智。 第五九八章 慑人女客 安努恩岛上的下午五点,恒玉时间则是早上八点整。定戢会恒玉总会的会长办公室里,徐参正眉头紧锁地注视着手机,嘴巴也紧紧抿起好像吃了什么绝世难吃的怪东西。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欧洲女子。女人穿一身黑色长裙,身材清瘦、坐姿优雅;冷艳的面容下有着寻常女人无法企及的严苛和完美;线条柔和的下颌微微抬起,保持着随和中暗含高傲的姿态;而深陷眼窝下那双碧蓝色的双眸则透过落地窗,径直端详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和更远处的流云。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答复。 办公室里的气场十分压抑,明媚阳光照进来,却毫无和煦感觉可言。为徐参买了早餐的秘书段向姿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见办公室里这般低压一时也不敢随便闯入,只好捂着尚且温热的豆浆和几个包子转身去了自己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徐参不耐烦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有气无力地仰倒在了办公椅上。手机上是一段录像,播放到了曹凤岐杀死鲁梅奥·梅森特斯后向李游书追击的画面。 听见他终于有了些动静,那女人扭头看向徐参,开口道:“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小事情了,你觉得呢?” 徐参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后答道:“这跟定戢会半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觉得定戢会应该协助塞洛斯实施每一场暗杀,那恐怕是大错特错的——定戢会跟塞洛斯科技是合作关系,我们的一切协助都要建立在不损害定戢会利益的前提下。而我们定戢会很显然,不愿意也没实力与国家为敌。” 女人从眼角瞥着徐参,闻言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但是伤害梅森特斯的人——不管是李游书还是曹凤岐——他们都应该是在你管辖之下的人,尤其是给予了梅森特斯致命一击的曹凤岐,据我所知,他是你麾下十名最高理事之一。所以杀死梅森特斯的责任,曹凤岐是无论如何无法逃脱的。” 徐参冷笑一声,向女人投去嘲讽的目光:“杀父之仇岂能不报,他给梅森特斯一个痛快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何况曹凤岐也死在这次冲突之中,难道这还不够么?难道需要一个死人来向塞洛斯磕头谢罪?” “他死了,对他来说也是解脱。”女人端起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轻轻啜饮一口后露出嫌弃的神色,将它重新放回到桌上,“任何伤害了塞洛斯科技成员的人,都会被我们视为敌人。即便是耶格尔俱乐部的人也一样。我这次来本是为了捕杀曹凤岐,他死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问责。” 徐参凝视女人,冷冷道:“可我觉得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就此作罢了。毕竟塞洛斯损失一个重要队长,prdc也已经有了防备,并不适合这种时间再发起任何冲突。实际上我肯见你也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足以被判以叛国的罪名了。至于你说的问责,我不认为自己有责任。” 女人轻笑一声,将翘起的长腿放下并站起身来,伴随节律的高跟鞋声慢慢走到办公桌前轻触桌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徐参:“徐参,现在不是三年前。对于你们定戢会,塞洛斯可以继续合作、可以抛弃、甚至可以剿灭。所以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即便我只是一个代表、一个使者,我的背后也是整个塞洛斯。” “何况作为行刑捕杀队的队长,在自认有必要的情况下,我拥有所谓‘先斩后奏’的权力,明白么?” 话音一落,整个办公桌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颤抖,并在下一秒失去方正的棱角而迅速松弛坍塌下去,最终化作了一滩粘稠的深棕色液体流淌在了徐参脚下。 徐参见状嘴唇紧闭,慢慢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却暗流涌动地注视着与自己只有一臂之隔的这个高傲女人。 这个距离完全可以出手,而且他笃定这女人完全没有机会反击。双目、人中、咽喉、心脉、丹田、下阴、肋侧——在徐参眼里,这赤脚大概都有一米七八的女人完全是活靶子,站姿可谓全身破绽,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杀了她虽能一时泄愤,事后自己却将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想到这儿,徐参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令得额头血管嘣嘣直跳的热血也缓缓退却:“我知道了,对于方才的恶劣态度我表示抱歉,麦克蒂尔小姐。” 虽然没有料到徐参会这么快地消散怒火,但女人还是对他的道歉十分满意,当下点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至于桌子我无能为力了。再就是传达塞洛斯先生的要求,希望能尽快解决掉李游书,他的行为已经不止一次地激怒过塞洛斯先生,我想同为格斗家,你应该能杀死他。” 杀死李游书……你他妈怎么不亲自试试…… 心里暗暗骂着,徐参点了点头:“我会尽快解决他,只要他现在还在定戢会能够延伸至的范围内。” 女人闻言点头,而后便不再搭话,昂首挺胸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办公室的门口。留下徐参满脸阴翳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自己不知为何而化为一滩粘液的办公桌。 见女人离去,段向姿这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见办公桌已经化成一滩,惊讶之余也只好将早饭放在了茶几上,并畏首畏尾地向徐参问道:“……没事吧?” 徐参摇摇头:“没事,倒是她,纯粹来找事的。” 段向姿松了口气:“那个女瘟神是谁啊,我从来没见过。” “是塞洛斯科技的人,行刑捕杀队的队长,叫……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徐参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沙发那边,将女人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嫌恶地推远了些,“也许真的是来解决曹凤岐的,结果曹凤岐死了,所以就把气撒到咱们身上。神经病而已,不用理她。” 段向姿点点头,指着茶几上早餐道:“包子和豆浆,不过有些凉了。” “没事,有的吃就不错了。”徐参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但不想辜负了段向姿的好心,便喝了口豆浆。 段向姿见他肯吃东西,心里便放了一半的心,向徐参汇报道:“副会长说下午会来找你,说是有重要事情要商量。” 听见父亲徐临观要来,徐参也是难得地显露出不耐烦来:“我一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这次曹昊天死了,他正想着怎么趁这个时候抢占曹家的财产,顺便考虑成为与塞洛斯科技新搭线人的事情。” 段向姿不无担忧地轻叹一声:“你父亲……对这件事好像一直很渴求呢。” “他就是那样的人,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吞咽’,他只为了追求占有一切的快感,仅此而已。”徐参说着拿起一个包子来咬了口,“对了,徐苍找到没有?” 段向姿摇了摇头:“不光是徐苍找不到,王涵先生和赵永端先生也一并没了消息。” 在李游书跟李广成起冲突那天,徐参先知先觉、早有准备地密令最高理事中王涵和赵永端两人去山庄取李游书项上人头。徐参觉得以曹昊天手下人的兵力和实力要杀李游书本就容易,自己派去两个人权当锦上添花,哪怕见证李游书的死亡都是好的。 结果,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李游书不知所踪也就罢了,猎户人山庄全灭、自己派去的两个人还不知所踪,简直是令人无法理解。 将包子咽下去,徐参喝了口豆浆,眉头紧蹙之际喃喃道:“那两个人不是有屁不放的人,我也没说杀不了李游书就回来领死,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响了。此时早上八点多,即便是办公人员也都还没有就位,这个时间会来的恐怕是心腹人。 “进。”徐参回了一声,办公室门推开,走进来的是子母绵掌一门,周青桐。 “你怎么来了?”周青桐是定戢会的最高理事,也是徐临观的贴身护卫,这时间前来估计是想要代表徐临观向徐参传达不想被人窃 听的消息。 果然,周青桐面色紧张,看了眼段向姿之后才向徐参汇报道:“大少爷,飞叶堂……” “飞叶堂怎么了?”飞叶堂以身法暗器著名,自数年前徐参担任会长开始就一直安分守己、马首是瞻,徐参想不出来飞叶堂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周青桐顿了一下,方才眉头紧蹙,嗫嚅开口: “飞叶堂,被灭门了。” …… 出了定戢会大厦,塞洛斯科技作战部行刑捕杀队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招来一辆出租车,迈腿进入后说出了目的地:“无终区猎户人山庄。” “哟,那可不便宜,得两百多块钱呢。”司机回头看了眼麦克蒂尔,见她是个外国人,心里也惊奇她中文说的不错。 女人倒是没放心上,将三张百元钞放到前座,道出一句很符合这边交易习惯的话:“多退少补。” 倒是豪爽,司机将“空座”牌按倒,点头道:“行。不过那地方刚刚发生了大事,你不知道吧?” 麦克蒂尔轻笑一声,为了打住司机的聒噪而开口:“我是自由记者,哪里有大事我就去哪里。” “得,那算我多嘴,可别耽误了您工作,咱这就走。” 第五九九章 无铭之外 “这个糊涂东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徐临观的怒喝伴随拍案声从办公室里传出,令得站在门口张望里面情况的段向姿和周青桐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徐总说什么呢?这么生气。”虽然徐临观经常显露严厉声色,但段向姿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般大火,当下心里好奇,压低声音向周青桐问道。 周青桐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垂下了眼睛:“二少爷好像杀人了。” “啊?!”联系到飞叶堂的灭门,段向姿脱口惊呼,又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并牵着周青桐的手往自己办公室去了。 至于会长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徐临观大发雷霆,徐参一双眼睛依旧落在厚厚一小摞尸检报告上——二十来个人,大全部死于重击。或是腹腔内出血、或是颅内出血,也有脑干断裂的,以及被击碎喉结导致呼吸堵塞而死的。 一句话,都是被徒手杀死。 飞叶堂是广收门徒的宗派,明面上是临江集团旗下的人力公司,经营模式跟寒城诡仙门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案发地点就发生在“临江利克德人力资源公司”伪装下的飞叶堂总堂口,死的是以飞叶堂现任堂主宁百通为首的飞叶堂骨干成员,包括首徒李千文、曾经在鲤城参与魏家比武大会和追杀李游书的三徒弟韩兴元、十二徒纪宝骅在内,飞叶堂两代顶梁柱几乎被屠戮殆尽,飞叶堂这一门的暗器功夫恐怕用不了几年也就要绝迹江湖了。 根据现有资料显示,案发现场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监控录像也在凶手潜入大厦之后被接连破坏,没能留下凶手身影。这个人想必是个心思缜密、下手果断之人。 但是与凶手掩藏踪迹的行为极不相符的是他的行事风格——飞叶堂的二十多名受害者全部都集中在公司大厅,并非死在各自所在的办公室内,可见凶手似乎有意将他们聚集一处而后击杀。 看来凶手应该是对自身实力非常自信,且处于某种原因而舍近求远,放弃逐个击破的思路,硬要一锅端。 这很奇怪,可在徐参看来又很好理解。因为通过对方的死相,他一眼就能看出那重击、那绞杀、那摔投,通通都是元阳太极的手法。 元阳太极作为走精英培养路线的小门派,打出名堂的可没几个人。大师兄作为师父的独子一直在淮陵工作、赡养老人,而徐参作为二徒弟是定戢会会长,这几天被李游书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去折腾飞叶堂。 至于往后的几个师弟,功夫都不到家。 但是老九不一样,老九是徐苍。 是徐苍只身一人灭了飞叶堂满门。 将尸检报告放到了桌上,徐参盯着父亲说道:“您不要骂徐苍糊涂,这次是您糊涂了。” “我怎么糊涂!”徐临观瞪着长子,没好气地问道。 “您是不是觉得跟自己比起来,邱师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是个即便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也无足轻重的人?”徐参看着怒火中烧的徐临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可悲,“尤其是对徐苍来说,毕竟在您看来,您是他亲老子,邱师竹不过是个女人,嗯哼?” 徐临观知道徐参接下来会说什么,阴着脸看向桌面。 “实际上对徐苍来说邱师竹比您要重要一千一万倍。您对徐苍来说只是影响他幸福生活的阻碍,是导致他生活不幸的源头。您想给予他的幸福总是以强加的形式去赋予,不要说徐苍了,即便是我这个岁数也未必能扛得住。”说到这儿,徐参不由得打心底里觉得庆幸又伤心,庆幸是因为弟弟徐苍天资更胜自己,所以父亲将更多的期许、更多的压力都投放到了他身上;伤心则是自己作为兄长却不能为兄弟切实地分担痛苦,深感愧疚。 徐临观闻言不忿,反驳道:“那邱师竹又算得了什么?” “邱师竹恰好填补了您这些年对我弟最为亏欠的那部分——”徐参将公道杯中的茶倒入徐临观杯里,不管什么时候喝口茶总是没有坏处的,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形,“陪伴。您也好,我妈也好,您两位自打徐苍生下来就没有在他生命中扮演正确的、良好的父母角色,童年时代没能得到的父母的陪伴,现在由一位恋人去接续,这对徐苍来有多重要您应该也知道。” “可是现在您把邱师竹给杀了,”徐参说着拍了下手,示意“一拍两散”“化为乌有”,“即便邱师竹被徐苍识破,我觉得他们两个七年感情在那里,重归于好的可能性占九成九。结果您二话不说,咔嚓——换了您是徐苍,您不生气么?” 徐临观喝了口茶,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所以他就去找飞叶堂撒气?” “这说明他孝顺,不跟您动手。”徐参见父亲一副趾高气昂全无反省的姿态,不由得暗暗叹一声,对这个无药可救的亲爹感到无可奈何,“毕竟邱师竹是您派飞叶堂的人做掉的,徐苍去灭了飞叶堂,不过分。” 说完,徐参又从桌上捡起了那份尸检报告:“而且您应该感到骄傲,您儿子一个人去挑一个门派,正面对敌、以寡敌众,把对面全灭不说,还不曾留下丝毫的线索痕迹,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一个高效、冷血、果断的儿子,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您已经逼徐苍做到了。” 徐临观闷闷不乐地低哼了一声,向后仰在了沙发靠垫上。 这在徐参看来就是默认了自己的失格,徐参笑了笑,给徐临观的空杯添茶并说道:“我觉得咱们已经没必要再找徐苍了,因为现在他不会想见咱们的。他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飞叶堂的事……不劳您亲自出马,我去解决一下吧。” “嗯。”徐临观赞同了儿子的判断,“看来我这个父亲当得很失败啊。” “在我看来,有了孩子之后还会被各种原因影响而导致离婚的夫妻都是失败的父母,”徐参毫不留情地对父母给予了指责,但随后又道,“但是相应的,作为一个资本家来说,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想必这就是拿‘为人父’的资格去换来的成就,得失分明、利弊平衡,在所难免。” “哦对了,在您之前,塞洛斯的人来过。” ……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恒玉的夜幕尚且没有降临下来。经过二十七个小时的救援,无终区猎户人山庄的祸乱终于告一段落。伤者得到了处理,尸体也进行了收敛,结束了搜救的prdc人员此刻都在临时搭建的住处进行修整,想必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接到返回基地的命令了。 特殊事件应对部的部长助理名叫赵云,是个年轻而干练的姑娘,当下代表韩舍全权处理猎户人山庄的善后工作。此刻她就站在被蒋子夜震塌的大楼废墟之前,正冲着那满地碎石和干涸的血迹发愣。 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手里捏着一根棒棒糖:“喏。” 赵云一愣,扭头看去,发现有两个男人站在自己旁边,银色头发的人她认得,是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暗杀队长白狐,另一个墨绿色头发的人却很是面生。 见赵云发愣,白狐将手里棒棒糖又递了一下:“不吃糖吗?” “啊,谢谢。”接过了白狐手里的棒棒糖,赵云敞开之后放进了嘴里了,“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刚执行完任务么?” 白狐撇了撇嘴:“老大说~这里曾经是耶格尔俱乐部的地界,害怕后续又生事端,所以就派我来照看一下,别发生什么意外。你家部长跟我们老大关系还是挺好的。” 赵云闻言道谢:“比起秘密执行组来,果然还是你们特战组的人比较有人情味。” “那还不得亏我们组长是龙敖?”白狐炫耀似的挺起胸膛来,又把身后的同事介绍给赵云,“我同事,援护队的独立队员木易。刚从西亚那边执行完任务回来,听说这边被闹了个底儿掉,想来看看。” 名为“木易”的年轻人看起来跟白狐差不多年纪,身材比他更高壮一些,穿一身迷彩作战服,战术腰带上挂着三把手枪和一柄匕首。不过比起这些还是他的墨绿色头发更引人注目一些。 赵云伸手与木易握了一下,木易见她总是盯着自己头发便自嘲道:“天生这个颜色,我不是个非主流子。” 寒暄几句后,木易张望这边的景象,有些感慨地说道:“响当当的一个山庄,没想到竟然破败至此。当年我还考虑过要不要申请一个耶格尔俱乐部的会员资格,现在看已经不需要了。” “喂,咱们可不兴接私活啊。”白狐闻言调侃,又向赵云问道,“你们的工作是不是快完成了?” 赵云点头:“已经全部结束,准备返回基地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治伤员,第二件重要事情是把那个塞洛斯敌人的尸体运送到科技研究部,听说他们对每一具异能者的身体都非常感兴趣。” 白狐闻言一撇嘴:“是,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让我卸一条胳膊给他们研究了。” 木易捏了捏白狐的胳膊:“你给他们就是,反正还会再长回来。” “开什么玩笑,很疼的好吗?你以为我能超速再生就不会觉得疼吗?骨骼和肌肉组织复生的过程能把人疼休克!” 就在三人闲谈之际,赵云的联络仪却忽然传来嗡嗡的震动。 事情应该已经安排妥善,但赵云拿起联络仪来却发现是下属一名队长打来的:“刘队长什么事?” “赵助理,有情况!”联络仪那边是嘈杂的枪声、呼喊声,以及一种粘稠液体的流动声,“我们遭到了袭击,就在休息区!” 白狐木易闻言对视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虽然不怎么想动手,但看来咱俩是来着了。” 第六〇〇章 北地秘闻 此处是埃尔斯米尔岛,位于北极圈以内的部分此时正处于极昼。迎着不落的太阳,女人打开小门走上阳台,望着苍茫一片的冷白荒原默默发呆。 “现在才清晨五点多,你起得可真早啊。”头顶传来男子的轻呼声,身材高挑而健壮的女人闻声抬头,却见一个男人身影正以半卧的姿态悬浮于半空,啜饮杯中热气腾腾的红茶。 “你不是也起的很早么。”女人垂下头,深呼吸感受着空气中的冷意,冲男人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嘴。她只穿一件睡衣,在冷风之下显得十分单薄;而在她头顶悬浮的男人则身穿棕色风衣和黑色长裤,蜷曲的中长发迎风抖动。 男人闻言垂眼看了看女人,而后缓缓飘落下来站到了她身边。他的身高大致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然而一落地,立刻就衬得身边个头接近两米的女人更加的高壮。 “我压根就没有睡觉,”男人指了指自己被黑眼圈包围且遍布血丝的双眼,向女人笑道,“昨晚捉住的prdc卧底审讯一夜都不肯透露半点儿情报,所以我也根本没有睡觉的时间。” 女人点了点头:“真是辛苦啊,审讯队的。” “哪里的话,比起我这点工作,估计接下来真正辛苦的就是你了吧,伊莎贝尔·金斯队长。” 此刻闲谈的两人,女子是塞洛斯科技战斗部冲锋压制队队长,伊莎贝尔·金斯;而男人则是审讯队队长弗朗哥·巴德蒙。 伊莎贝尔没有接话,仍然凝视着冷风阵阵、有雪兔轻跳的荒原。而审讯队长巴德蒙则望着伊莎贝尔的侧颜喝了口红茶,笑道:“我说的不对吗?最多再过半年,《dem计划》即将完成,到时候塞洛斯先生会向全世界宣战,咱们战斗部下面最重要的几个重火力部队都要投入战场——以科研部研发武器为主要配备、人员最多的武器部队;由塞洛斯先生亲自参与创建的人造异能部队;蛰伏于世界各地,伺机而动的秘密行动队;还有就是以天生高破坏力异能者组建的冲锋压制队。” 顿了一下,巴德蒙见伊莎贝尔不回应,继续说道:“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将被投入战场为那位大人征战四方。面对世界范围内的强敌——无铭军工的六芒近卫和制裁佣兵团,prdc的特别战斗力行动组,耶格尔俱乐部的最强猎人团,白鸦科技的七罪人,甚至于超人类基金会的英雄团体……你不害怕么?” 男人能看见,伊莎贝尔的眼神在此刻微微地出现了波动。 于是更加来了兴致,巴德蒙呵呵一笑:“不过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似乎战死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话音一落,伊莎贝尔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了巴德蒙的脸上,拳劲瞬间炸起一阵剧烈的气浪向四下爆涌而去,并将阳台的推拉门以及巴德蒙手中的红茶杯子一并震成碎片,四散崩飞。 不过吃下这一拳的男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任由伊莎贝尔将那重拳贴在自己左眼眼窝之上,以右目凝视着对方微笑道:“你生气了,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野兽就应该时刻保持愤怒。” 咬牙切齿地瞪着男人,伊莎贝尔此刻眉目狰狞,紧咬的牙关之下传来犬齿与臼齿铿铿的磨合声,打出右拳的手臂肌肉绷紧、血管在皮下高高耸起。 望着悖离物理学原理、如同楔入地面的钢栓一样站立原地一动不动、并且还以令人恼火的笑容注视自己的弗朗哥·巴德蒙,伊莎贝尔·金斯回以野兽的低吼。 “从我的阳台滚出去,巴德蒙。” “是是是,我这就走。不过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是因为安杰利卡·麦克蒂尔那个女人给了你新的启发么?” “滚!!” 男人很顺从,倒退一步冲伊莎贝尔微微鞠躬,随即轻轻一跃飘上半空,而后如同失去牵引的氢气球那般向天空飘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怒视着那逐渐远离视线的身影,伊莎贝尔发泄般地往阳台栏杆上锤了一下,将大理石制的栏杆给砸了个粉碎,而后喘着狂怒过后的粗气捋动一头金色长发,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 整个塞洛斯基地除去伊莎贝尔·金斯的房间之外,另一处已经睁开眼睛的地方便是首领塞洛斯的办公室。此时那拥有着与身份不甚相符之年轻肉体的男人端坐桌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阅读秘书十文字冬樱整理的新闻。 暗杀队队长鲁梅奥·梅森特斯的死讯在昨日传来,他安排了行刑捕杀队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前往恒玉处理尸体,以免被prdc的人加以利用。同时也要向徐临观父子控制下的定戢会问责,算是定期的施压。 “梅森特斯死了,贝尔纳提诺部长似乎很紧张呢,昨天开会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汗水。”为塞洛斯端来早饭的时候,十文字冬樱提了一嘴。 塞洛斯仰脸一笑:“他应该紧张。因为这个作战计划实在太过粗鲁、太过愚蠢。跟他本人所生的国家一样,是非常典型的黑手党做派。” “您会将他清理掉么?” “暂时不会,可如果将来的对世界战争中他还是保持这样的表现,我就不得不考虑将他清理掉了,毕竟让安德里斯·奥尔森担任区区国际市场部部长也过于大材小用,他比贝尔纳提诺要更加懂得作战。” 顿了一下,塞洛斯去取叉子的手忽然一停,而后才将叉子拿了起来:“十文字,你觉得定戢会还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么?” “东亚地区有prdc作为屏障,我们的势力一时很难渗透进去,加上三年前秘密行动队在内陆江城几乎全灭,想要在prdc的控制下行事,恐怕还需要那个组织。” “但是我觉得曹昊天一死,我方与prdc陷入完全敌对状态,而徐临观作为当下最适合成为代言人的新人选,他的欲望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十文字冬樱微微一笑:“我不确定,但我觉得客观来说,曹昊天死后东亚大区确实需要一个新的塞洛斯代言人。而徐临观作为与我们合作多年的人,是成为代理人的唯一人选。” 塞洛斯闻言轻叹一声:“如果有其他的选择,我也绝对不会考虑徐临观。徐临观其人,野心勃勃却目光短浅,思维狭隘,难堪大用。” “先生,再不吃的话,要凉了。”见塞洛斯忙着考虑种种,手里的叉子迟迟没有落下,年轻而文静的秘书提醒道。 塞洛斯一笑:“饮食对我来说本就是一种仪式,为了让我看起来还能与人之形象贴合的仪式,所以吃与不吃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响起在办公室的大门上。现在还不到六点,如果有人如此早地闯入,很有可能是基地遭到了入侵。但塞洛斯自信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进来。”将叉子落到了煎蛋上面,塞洛斯迟迟回应了一声。 一个身影推门而入,来人是个中年男子,须发皆灰、面有皱纹、面色倦怠,但其双目炯炯有神,脚步亦是迈得急迫:“先生,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看见是科研部的部长海拉尔·桑塔来到,塞洛斯面带微笑地将叉子放到了餐盘里,起身向他问道:“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行色匆匆地赶过来?” “先生,就要完成了,就要完成了!”将手中平板仪器交到塞洛斯手中,男人双目之中散发出近乎狂热的光芒,“《dem计划》就要完成了!我们从那件神圣遗物之中成功将神性完整提取并规模培养,而适性样品经过了长达两年的反抗后也终于逐渐归于平静——如果说《dem计划》先前的进度一直停留在80%,那么现在它已经迈入了99.99%!” 海拉尔·桑塔滑动屏幕向塞洛斯展示着各种信息,并同时看向端详屏幕的塞洛斯的神色。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对这个项目心心念念的塞洛斯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竟然完全没有反应,仍然保持着跟平日一样的沉着冷静。 于是男人心里有些发虚,向塞洛斯试探性问道:“先生……您……” “呵呵。”回应海拉尔的是一声轻笑,而后屋内光线骤然黯淡了下来。 男人一惊,扭头看向窗外之时方才发现,夜晚降临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七月份的埃尔斯米尔岛最北应当是日不落的极昼,夜幕不可能忽然降临。 可当他再看向塞洛斯的时候,方才明白此时首领的状态——天色阴沉下来之后,仿佛荧光物质一般,那年轻人微笑的皮囊之下竟是一副仰天长笑的诡异神情。他的双眼放出渴望的邪光,嘴角逸散狰狞血雾,握住仪器的手上有着不可名状的扭曲藤蔓攀附蜿蜒。 天空之中,诡异的极光盘绕旋转,照入逐渐陷入黑暗的办公室内。塞洛斯扭头看向海拉尔·桑塔,那凝视令男人骤然理解了他们首领不为人知的精神内核——千星百夜,无垠之主。此人之权能足以扭曲事象,招来常暗。 这长如经年的注视于世界不过一瞥,当海拉尔·桑塔再眨眼时,天空依旧明朗,窗外依旧雪原。塞洛斯若无其事地盯着仪器上的各种数值,秘书十文字冬樱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仿佛方才海拉尔所目睹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幻觉。 “海拉尔。” “是,是!”被首领的轻呼惊得留下冷汗,塞洛斯科技科研部的部长悚立原地,高声回应道。 “《dem计划》还需要多久可以完全实行?” “十天,十天足矣!” “呵呵,好啊。”塞洛斯微微颔首,“这样的话,你倒是解决了我一个心头难题。” 说着,塞洛斯与十文字冬樱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定戢会的事情不用再多加考虑,也可以派人去prdc的地盘上宣战了。” 第六〇一章 弃暗投暗 送走了科研部长海拉尔·桑塔,塞洛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早餐,随后便颇有兴致地开始注视窗外风景。其实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言,一如既往的单调。但十文字冬樱看的出来,得知好消息后主人的心情很好。 过了会儿,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那是个模仿了旋转号盘电话机的联络仪,十文字冬樱闻声赶去接起了电话:“这里是首领办公室。” 那边听起来是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向十文字冬樱报告着什么事情,而秘书也是一边听一边点头给予了回应:“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转告首领,再见。” 简单地回应后,十文字冬樱向塞洛斯汇报:“贝尔纳提诺部长报告,安杰利卡·麦克蒂尔队长回基地复命,已经把鲁梅奥·梅森特斯队长的尸体销毁了。” “她本人怎么样?” “遭到了prdc特战组成员的阻挠,受了点轻伤。” “能从特战组的手下逃脱只受轻伤,算不错了。”塞洛斯点了点头。 “但是贝尔纳提诺部长说他带来一位客人。”十文字冬樱追加了这么一句。 塞洛斯微微来了些兴趣:“客人?” “是的,他说希望您能回一个见面的时间。” 塞洛斯看了看墙上的表,随口道:“十点。” “好的,我去通知贝尔纳提诺部长。”十文字冬樱点头,随后便往隔壁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了。 塞洛斯本人则坐在办公椅上轻闭双眼,沉吟着方才那关键的词汇:“客人……哼哼,客人。” …… “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边儿就已经是烂泥一坨了,什么这个尸体那个尸体的,根本分不清楚。” 站在龙敖办公桌对面,木易接续白狐的报告,点头道:“开了几枪,但是对方有异能,身体是无法被命中的流体,让她给逃走了。” 龙敖听着两人的报告点头:“行,辛苦你们两个跑一趟,还真是跑对了。要是没有你们俩,估计赵云今天没什么活路。” 白狐有些骄傲地抱起膀子来,点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塞洛斯的人频繁出入恒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龙敖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眉头微蹙细细思忖,“估摸着得跟邢老头子汇报一下,建议他多加防范比较好。” 木易偏头看了看白狐:“还有件事你没说。” “嗯?”龙敖点上一支烟,闻言向木易问道,“还有什么事?” “是这么个,看见一个可疑人员,跟塞洛斯的探子一起,”白狐回忆了一下,向龙敖汇报道,“是个小年轻,估计是本国人。用的是武术,应该跟那个叫李游书的用的一样,唰!啪!” 见白狐说着说着开始演起来,龙敖连忙夹着烟抬手制止他耍宝:“赶紧说。” “哦,反正那小子就是挺厉害的,而且看流派应该是太极拳一类。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另有目的,没跟那个女的一起搞破坏,我去砍他的时候他才出手自卫的。”白狐说的云淡风轻,将自己被那年轻人摔断了脖子的事情给很狡猾地遮掩了过去。 “可能是他们招募的新人,身份确定没有?” “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儿啦!”白狐压低了声音,凑到龙敖耳边去低声道,“我这人认人过目不忘,先前我见过徐临观和徐参,所以这次我打眼儿一瞅就看出来,那小子好像是徐临观家老二啊嘿!” 这倒是龙敖始料未及的,闻言,特战组的组长先是一愣,而后也学着白狐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千万不能冤枉好人啊。” “怎么会!我白狐说话那还能有假?” 木易闻言一撇嘴:“你白狐说话,那还能有准?” “去你的!” 在两人吵嘴中,龙敖重新坐直身子摇了摇头:“即便如此咱们也没什么办法,一并上报也就罢了。我有预感,用不了一个月咱们可能就有硬仗要打,你们好好休整,去吧。” 白狐木易二人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回到塞洛斯科技,当时间来到上午十点的时候,塞洛斯办公室的门如期被敲响。对于来客的准时塞洛斯非常满意,但是当他看清来人并通过简单的介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这位深不可测的塞洛斯首领还是难免显露出一丝诧异。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想要来塞洛斯从事这种高危职业?”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徐苍,塞洛斯发问了。“说到底,你这样的年轻人真的能理解‘死’的可怕么?塞洛斯的工作可不是玩闹。” 徐苍的神色很平静,回答倒是不怎么令人满意:“因为我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所以想找些事情来调剂一下。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累赘,我不介意露一手。” 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回应,塞洛斯闻言一笑,而坐在另一侧的作战部部长贝尔纳提诺显然更是捏了一把汗:明明进门之前已经再三嘱托不要激怒首领了,可这个年轻人还是出人意料地口出狂言,自己刚因为鲁梅奥·梅森特斯的死而深感不安,如今塞洛斯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就更难说了! “哼哼,哼哈哈哈哈!”令贝尔纳提诺感到惊讶的,面对徐苍的无礼,塞洛斯竟然发出一阵快意爽朗的笑声,“好啊好啊……” “那你就露一手吧!” 战斗在一瞬结束,塞洛斯甩向徐苍的空气子弹被对方躲过,而徐苍此时则已经跨过了茶几,右手虎爪死死咬在了塞洛斯的脖颈上。 见状,塞洛斯的首领露出微笑,鼓掌道:“这就是你们国家所谓的‘武术’了吧,不管是让·克朗还是梅森特斯都是死在了这样的攻击之下。不得不说,虽然旁观之时觉得不过是区区格斗技术,根本无法跟异能匹敌,但在近距离体会过之后就知道那是相当高效的杀戮艺术。请接受我的赞许,徐苍先生。” 徐苍阴沉沉盯着塞洛斯,而站在一侧的十文字冬樱和贝尔纳提诺都已经举枪瞄准了徐苍的脑袋。令塞洛斯觉得有趣的是,徐苍此时虽然面色灰霾、眼神低沉如野兽,却似乎并非射向了他,而是透过他在望着另一个人似的。 于是轻叩响指,徐苍爪下塞洛斯的身影豁然化作迷雾消散,而塞洛斯真身则从背对众人的办公椅上旋转显露出来:“很好,我非常喜欢你的技能。鲁梅奥·梅森特斯的职位就由你去填补吧!” 十文字冬樱和贝尔纳提诺闻言皆是一愣——刚一加入就取得作战部下一个分队队长的职务,这是令人瞠目且相当危险的晋升。 但是没有人敢对塞洛斯的行为提出质疑,即便是他失心疯做出的决定也不行。于是贝尔纳提诺沉沉点头,向塞洛斯回应:“作战服和装备,以及职位的问题,我会马上去办。” “那么徐苍先生,欢迎你加入塞洛斯。”再次从办公椅上起身走来,塞洛斯向徐苍伸出手去,“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因为令尊的身份而对你有任何的宽容。” 徐苍望了望塞洛斯,伸手与他冰凉右手相握:“不要跟我提那个男人就好。” 贝尔纳提诺领自己的新下属离开后,十文字冬樱似乎已经参透了塞洛斯的意图,低声道:“先生,看来您真的很想让他加入我们。” 塞洛斯闻言一笑,看向自己的秘书:“我的意图表露得这么明显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秘书垂下头去,显露出一副谦恭的姿态,“您看重他,所以给了他一加入就晋升队长的殊荣;但是您又不相信区区武术就能达到异能者的高度,所以您赐予他队长之职也是为了让他不断不断接受其他人的挑战,检验他的真正本领。” 顿了一下,秘书说出了塞洛斯最为重要的意图:“说到底,您最希望的是通过观察他来了解他,学习和掌握他的技巧;并且驱虎吞狼,让他去干掉那个在东亚大区最令您觉得厌烦又不受任何势力约束的个体——李游书。” 塞洛斯以沉默的笑容注视自己的秘书,过了许久方才说道:“说实话,有时候我在担心,是不是被你太过了解了。要杀我,也许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最有可能的人。” 此言一出,震悚感自地面如同电流般窜到十文字冬樱的头顶,令她的膝盖以及小腿肌肉本能地失去了支撑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我对大人从未有过暗害之心……从来没有!”惊慌之下说出了故乡的语言,出身日本的十文字冬樱向塞洛斯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土下座。 看着那五体投地的谦恭卑微之姿,塞洛斯神色平淡地抬了抬手:“起来。我只是随口调侃,你没有必要如此认真。有时候我就是觉得你太过认真,唯独这一点与我性格相差甚远。” 再抬头时,十文字冬樱的眼中甚至已经噙泪了:“是。” 至于徐苍,当天由上司贝尔纳提诺部长介绍给专属的服务人员后花半天时间了解了基地的构造与设施,确认了自己的住处,便由贝尔纳提诺介绍给了同级的其他几名队长以及副队长,这是后话了。 第六〇二章 虎兕出柙 说回到无铭这边。 结束了与凌寒的较量后,李游书当天和皇甫瑞卿吃了些东西便早早回了住处。皇甫瑞卿没什么事情做,照旧是听电视。而李游书则跟自己的好大哥唐雨寒聊了会子天,又在视频里见到了文彬和蒋子夜,他们正跟着唐雨寒的拍摄团队在戈壁里领略风光,好不快活。 闲聊了几句之后,唐雨寒叮嘱李游书万事小心,提防塞洛斯也别太信任无铭,之后也就没什么可说的,挂了。 然后李游书来了兴致,给皇甫瑞卿讲了一段在寒城陪她逛街时买的小说。两人一个读得兴味盎然,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又一人倒了一杯酒,整了几个磨牙小零食来消遣。 因为是全然放松了的状态,两个人谁也没考虑用呼吸法解酒,于是这小说读到凌晨十一点多,竟然读完了。李游书跟皇甫瑞卿就小说情节和人物吐槽了一阵,决定把剩下的半瓶朗姆酒干出来。 第二天李游书一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半躺在沙发上,皇甫瑞卿则趴在他肚子上,两个人喝醉之后就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宿。 之后李游书吐槽,说自己当晚睡觉感觉像被关进棺材的法老,肯定是皇甫瑞卿太重,压的;而皇甫瑞卿则说她感觉是枕着石头睡的。 泡个澡解了酒,李游书回想起今天跟浮士德的比试延后了,遂无事一身轻,在导游安娜的导引下逛遍安努恩岛,又坐船去到安努恩岛零星的另外几座岛上去逛了逛。看了看海景,吃了顿海鲜,也就那么回事。 于是一天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日落海平面的时刻。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遮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 “唱、错、啦!”皇甫瑞卿打了李游书一下,纠正道,“是没有椰林‘缀’斜阳!而且你唱歌可真是难听,五音不全不说,还是破锣嗓子!” 李游书没放在心上,望着远方斜阳在海平面上露着半张脸,余晖洒下令得整片海域连带沙滩和站在海边的两人都染上一片橙红:“术业有专攻嘛,我又不是搞艺术的,唱歌主要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情。比如现在,我就觉得特别爽快。” 皇甫瑞卿扭头,向李游书问道:“怎么痛快的你?说来听听。” “说不上,可能就是觉得大战之后有个歇脚的地方,大家对我又很不错,所以心里觉得很痛快。” “我看啊,你是觉得自己以后又有了一条新路可以走,这才觉得痛快吧!”皇甫瑞卿仿佛一眼把李游书望到底,“你肯定在想,以后一切都归于平淡,自己该做些什么——上班?太没品了;教孩子?没那个兴趣;打黑拳?毫无挑战性不说,还违法。现在好了,有无铭这么个归宿,以后你李游书啊就能从南打到北,从白打到黑,而且还敢壮着胆子挑战世间一切法律,是也不是?” 李游书闻言大喜:“嘿你别说,我还真没考虑到你这一层,你这倒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让我真正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哼哼,我可是进到过你内景里的人,对你最是了解了。”皇甫瑞卿颇有炫耀意味地说着,转身往前走去,“你最好好好保护我,我要是死了,这世上恐怕就没有第二个像我这么了解你的女人了,还不快给我提鞋!” 说罢,少女将发绳拽开,一头浓黑的长发便顺畅地披散下来,在及腰的位置颤动跳跃,颇具动感地轻舞着,简直像李游书在电视里看到的洗发水广告。 见状,李游书冲皇甫瑞卿漫无目的却闲庭信步的背影“嘁”了一声,将她脱在沙滩边上的凉鞋提在手里跟了上去。斜阳将二人影子拉得模糊细长,在浪花翻滚、海鸥啼鸣之中,两人身影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平和而温馨。 在海浪声中,皇甫瑞卿冲身后李游书高声问道:“李游书!你以后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啊?” 李游书跟在皇甫身后,虽然只是咫尺距离却也学着她的方式高声回答:“没想好!也许同样是个武人,也许是老师,也许是医生!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现在就看的一清二楚呢!” “武人不好!打打杀杀,难免受伤!老师不好!早起晚眠,气出肝病!医生也不好!高度紧张,容易生病!”皇甫瑞卿将李游书一个个提案的可能都给否决了,最后才仰天笑道,“不过这么一想,又好像都很好!只要是你喜欢的,就都——很——好——!” 说着,少女便转过身来,在橙红的阳光下冲李游书笑起来。那一刻在李游书眼中,皇甫瑞卿那双浅灰色的双眸干净、清明,比他生来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更令人动容。 随后,导游安娜寻到了两人的踪迹,在夜幕降临后开快艇拉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在海面上冲了会儿浪,便载他们回到了安努恩主岛上去。 晚上,李游书在冷云的酒吧小坐了一会儿,今晚来的人里有周慕清和叶寒酥,两人似乎是去了趟新约克,有笔生意要谈,而且谈得很顺利。毕竟是以无铭的名义谈生意,少有不顺利。 而后白刃和黑骑结伴而来,黑骑下午在深林里逃班睡觉,碰上了去钓鱼的白刃,就跟他坐着聊天钓鱼,来冷云这边吃点东西。 于是李游书与几人饶有兴致地闲谈,不过没再喝酒,喝的是鲜榨果汁。 闲聊的时候,李游书忽然跟白刃说起来:“老爷子,我打算后天离开。” 白刃对于李游书的辞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伤,笑而点头:“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去光明城万古楼,问些事情。” “问完之后呢?” “大概要去见一位故人吧,一个姑娘。” “哦吼,那肯定就是你的心上人了。”白刃说着喝了口白酒,夹起一粒花生米来嚼着,“游书,年轻人多闯荡、多历练是好事。不过浪荡不是终生的事情,总要有个归宿——要是喜欢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老爷子,那您欢迎我回来吗?”皇甫瑞卿闻言插嘴问道。 “呵呵呵,当然欢迎。” 周慕清在旁笑了起来:“要说欢迎皇甫小姐,还是莱克斯最欢迎你。自打你那天去医药部门逛了一圈之后,那家伙就一直想再找你讨论制药的问题。他知道你是客人,也不好意思叨扰,都快把自己憋出病来了!你要是肯和李游书一起留下,那莱克斯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 李游书向皇甫发出赞叹:“看不出来,你专业技能也这么在行。” “比起武人,还是医生更好当一些啦。”皇甫瑞卿嘻嘻一笑,向众人举杯,“我能不能留,全看李游书肯不肯回来喽!” 于是众人一同举杯:“那就希望李游书再回还!” 李游书闻言笑起来,以果汁代酒回敬诸位:“感谢感谢!即便不回来,各位也永远都是李游书的朋友!” …… “大少爷,找到了,找到了!”恒玉时间7月7日早十点钟,周青桐推门而入,向会长徐参汇报了惊人的事情。 不过徐参显然早有预料,看着新的尸检报告上赵永端和王涵的尸体——同样的重击伤、同样的元阳太极手法。 估计徐苍在得知徐临观杀了邱师竹之后当晚就去灭了飞叶堂一门,随后听闻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去到猎户人山庄,想要去跟他见面——也许是找好友倾诉愁苦,也可能是想要加入好友的阵营、靠宣泄暴力来稳定状——但随后便碰上了与徐参达成交易、前去暗杀李游书的赵氏达摩十八手和飞虹派传人,两个倒霉蛋一来对徐苍没有防备,二来也本就不是徐苍的对手,便被他给杀了。 如果说杀飞叶堂因为他们是杀害邱师竹的凶手,那徐参觉得弟弟杀赵永端和王涵就纯粹是因为他俩是亲和徐临观的武人,所以杀他们泄愤。 “虽然他做的相当干净利落,但……唉,”揉着眼睛长叹一声,徐参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难受,“我弟弟还从来没杀过这么多人。” 周青桐闻言也是愁眉不展,站在桌前默默无言。 不过徐参终究还是没奈何,将尸检报告扔到桌上,沉声道:“眼下还是先解决了李游书的事情是当务之急。现在我最感到高兴的一件事是曹昊天死了,曹凤岐和曹龙心也死了,噬嗑令在曹家终于也绝了。” 徐参的眼中便闪过一道阴寒冷光,这是他先前从未展现出来的狠厉:“武行一统并非天方夜谭,若是能团结一致、凝结一心,我们将成为这世界上最为强硬、最为无懈可击的团体。” 说着,定戢会的会长看向桌上的牛顿摆,伸手将最初的球激发。在震颤的传导之下,两侧的吊球回弹,而徐参则看着眼前场景喃喃自语。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破而后立,我徐参,不介意当这个作乱人。” 第六〇三章 雪域高原 “那,我就要走了哈。” 两天之后,在无铭军工所在安努恩岛上,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与一众前来送行的朋友告别。李游书穿了件白色短袖,外面套一件牛仔衬衫;而皇甫瑞卿穿得比他更加厚些,外面的薄风衣都垂到了膝盖。两人各自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那是黑骑送给他们两个的塞洛斯便携扩容背包,必要时可以拓展变成拉杆行李箱,很方便。 黑骑一如往常,从头到脚一身漆黑打扮,冲李游书有气无力地一笑:“总不至于还需要我给你唱首送别的小曲儿吧?” 李游书回以一笑:“当然不用了,毕竟不会是‘再也见不到你’。” “说的也是,估计再见就是‘大约在冬季’了。”黑骑一点头,随即挥手在面前一划,一道椭圆形的时空门扉以及出现在众人站立的大厅之中,“叶先生也让我转达他的道别心意。然后,从安努恩岛到光明城,单程票,好了。” 李游书点点头,跟前来相送的众人拱手道别。黑骑,周慕清,凌寒,白刃与浮士德此刻都来为他送别,而周慕清则在此时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游书。” 说着,周慕清将一张符丢给了他:“这次确实是千里传音符,需要帮助就叫我,听见没有?不要再弄得像在江城一样,太凶险了。” 上次周慕清将五雷符假扮成千里传音符送给李游书,是因为他们当时都在江城,所以周慕清尚且能够通过内气找到李游书所在。此次一别相隔万水千山,周慕清又常常要事在身、分身乏术,无法经常用天眼通和天耳通去观察李游书。 李游书点头,将那张符箓相当珍重地叠好在手中,揣进口袋。 “游书,记住了,武人的秉性。”白刃冲李游书一笑,握了握拳头。 李游书心领神会,沉沉点头:“多谢老爷子指点迷津,李游书一定牢记在心。” “各位,再会啦。”挥一挥手,李游书便不再犹豫,转身跨过了门扉。皇甫瑞卿紧随其后,在二人越过那空间门扉的刹那,迎面而来的清凉吹动长发,当李游书再回头看时,那扇门扉已然关闭,不见了踪影。 李游书见状不由得心里感慨:今日一别,不知后面还有什么艰险等候,也说不上是惆怅、紧张还是期待。 感觉到李游书在冲着那门扉的方向注视,皇甫瑞卿在他身后感慨道:“相见时难别亦难是吧?” 李游书侧头瞥了她一眼:“分别总是令人不愉快的。” 皇甫瑞卿将叶萦岚送给她的墨镜戴上,非常帅地冲李游书甩了下额前的刘海:“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你应该感到庆幸,我还从来没在同一个男人身边呆着超过三天的。可我刚与你相识就要划出宝贵的两个月来给你,真是令人动容。” “行了行了,快走吧啊。”李游书没奈何,拉着皇甫瑞卿往前走。因为时空门不宜开在太过显眼的位置,他们从一处逼仄而烟气呛人的小巷里钻出来,这才发现刚才是位于一家川菜馆的后厨之后、收容厨余垃圾的地方。 光明城所在的雪原省与西川省毗邻,本来李游书也是打算从西川省省会寒城直接坐飞机到光明城的。要不是中途得刘文仙点破身世回了恒玉,估计他早就已经到光明城了。 也因此,雪域高原的省会光明城的市中心部分有着以川菜为主体的饮食结构。当然,本地人民食用本地饮食,对外来游客、定居此处的异乡人而言只能作三两次的体验,很难完全接受——高寒缺氧的环境造就了与高原之下全然不同的居民体质、饮食习惯以及文化传统,这是必然的,也是不难理解的。 李游书算的不错,在安努恩岛夕阳西下、海染余晖的时候回到祖国,恒玉时间正是正午十二点左右,而光明城虽然使用恒玉时间,但实际上当地时间比恒玉要晚两个小时,也就是十点左右。 虽然带着墨镜,但阳光还是相当剧烈地透过层层遮蔽进入到了皇甫瑞卿那双终日灰暗的视野中,令她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叫光明城真是不委屈它,我有一种快要复明的感觉。” “可能是被佛教圣地给感染了,”李游书一笑,知道皇甫瑞卿还需要些时间来适应这种亮度,便牵住她的衣袖带她往前走,调侃道,“不过以咱们俩这杀孽深重,估计肢解完了秃鹫都不想吃的。” 皇甫瑞卿非常顺从地跟随着李游书的牵引,嘴上倒是不忘回言:“切,我还不想**呢。” “不说这个了,找酒店住下才是正事儿。而且还有个挺麻烦的事情在等着你你呢。” “什么事情?” “高原反应。”李游书一笑,已经抬手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高原氧气较稀薄,在正常海拔地区生活的人忽然到达高原地区,一般来说在经历一晚的兴奋期后第二天就会开始产生高原反应。通常表现为头晕、头痛、四肢无力还有缺氧造成的嘴唇发紫。所以罐装氧气非常常见,而且稍像样些的酒店床头也会配备制氧机。短的一天,长的一周,适应了也就好了。 这是对于正常人而言,但平日里需氧量就比较大的一类人——简单来说也就是如运动员、武人等体格强于常人的人——则高原反应的症状更加剧烈、恢复也需要更多时间。 曾有趣闻,一位运动员在光明城机场走下飞机,在镜头前兴奋呐喊:“光明城!我来啦——!!!” 然后他就咕咚一声以头抢地,被拉去医院了。 李游书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无妄诀的定向摄取可以精准地抓握空气中氧分子进行摄入,虽然空气中氧含量较低,但他可以将自己周遭一定范围内的空气氧含量保持在正常海拔的水准。 而皇甫瑞卿闻言一愣,随后脚下一个趔趄往前就扑了出去。李游书见状连忙伸手扯住她,结果用力过猛反把皇甫给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喂!不至于我刚说完就缺氧了吧!”见皇甫瑞卿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在自己臂弯里,李游书哭笑不得摇晃着她问道。 醉酒的人和昏厥的人是很难控制的,因为他们无意识状态下肌肉不会跟随搀扶者做出反应,以接近流体的状态肆意运动,根本没办法被对方很好地掌控。当然,也有人凭借这个现象而领悟了真髓,将其应用到武的领域——超越本能地全然地放松,放松到自己仿佛是液体的状态,冲击便很难作用在自己的肉体上。李游书当年也曾凭借这技巧挨过狙击枪的攻击,救下了欧阳思。 此刻皇甫瑞卿就是这么倒在李游书怀里的,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现在李游书总算有体会了——这姑娘身子柔软无处着力,往下倒的时候滑不留手,哪里由得他搀住! 于是李游书跟着蹲了下去,那出租出司机在路边停了半天见李游书不上车,又看见皇甫瑞卿晕倒连忙下了车,一开口又是西川口音:“高反了吧!快快快,快上车,车后备箱里有罐装氧气。” “多谢!”李游书横拖倒拽把皇甫瑞卿送进车里,又从司机手里拿了接了氧气罐将面罩扣在皇甫口鼻上,嗤嗤地给她输氧。司机则回到驾驶座向他询问:“去哪里?送医院?” 李游书摆摆手:“不用,送我们去最近的五星级酒店。” “小伙子,高反说严重不严重,说轻症可也不轻啊。”司机向李游书确认了一遍,但得到的回复依旧是去酒店,便一踩油门轻车熟路送他们到了目的地。 到了酒店门口,李游书谢过了司机送的氧气罐,横抱皇甫瑞卿下了车。待到司机走远之后,李游书松了口气,埋怨似的冲皇甫开口问道:“演够了没?下来吧?” 话一出口,皇甫瑞卿脑袋动了一下,冲李游书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李游书叹了一声:“你刚才在车上都快憋不住笑了,你瞎,我又不瞎。你干嘛,就硬要吓唬我?” “咱们约定的两个月陪护已经开始了,我这是在检验你的业务能力。顺便看看你是不是关心我。” “得出结论来没有?” 皇甫瑞卿从李游书怀里跳下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应该还算是关心的,我非常满意。” “真是闲的你……” …… 另一边,在恒玉通路区的prdc总部基地里,位于f区的会议长办公室兼最高会议室区域,一场由七人参加的最高会议正在紧急召开。 主持会议的是会议长邢国谭,与会人员有副议长郭仁杰、战略部长李明哲、特殊事件应对部韩舍、秘密执行组组长高藩、科研部长殷子懿、资源信息部长宋诚。 老人家开门见山,向与会人员道出召开会议的目的:“韩裘队长已经康复了,明日就能归队复命。这是顺嘴一提,正事儿在这里——” 说着,老人按动会议桌按键,全息投影投射出数个视频画面。众人端详而无言,一时间陷入沉默。 “虽然这次曹昊天的死是塞洛斯的人造成的,但曹昊天毕竟是死在了咱们的地头上,耶格尔俱乐部那帮头脑简单的人只会找到咱们头上。而塞洛斯的混球们更是有恃无恐——这不,几天前潜入基地刺杀我,接着又派出一个重量级人物销毁了尸体;至于无铭,没得谈,现下不会打,但不排除可能。这曹昊天一死,咱们的情况一下就变得相当棘手了。” 老人说着用鼻子“吭”了一声,环视在座六人。 “各位,别跟学生一样等我点名了,給个提案吧?” 第六〇四章 必要牺牲 老人此话一出,还是老战友李明哲最先给出了提议:“开战是不可能开战的,现下发展是第一要义,容不得咱们造作本就不景气的经济。我提议,把国家组织之间的矛盾简化,转移到个人身上。” 科技部长殷子懿闻言摘下了眼镜,这是他不打算继续参与讨论的意思——他是个信奉自由主义的人,希望的是国家政权能够切实保障每一个个体的合法利益。拔一毛而利天下,亦不为也。当然这种状态太过理想,他自己也清楚,所以听见了老前辈战略部长李明哲的提案,在考虑了合理性和可操作性后便自愿地为社群主义和集体主义让了步。 而剩余的人则还在观望,尤其宋诚那个胖子是个没有原则的政治投机者,只要能在职业生涯中对自己有利,无所谓正确错误,也无所谓少数多数。 “哦?”邢国谭闻言一笑,向李明哲问道,“那老兄弟你说说,咱们怎么把这矛盾化大为小?” 李明哲看着手头上的各类资料,随后摘下老花镜点了点资料上一个人名:“小高啊,这次任务里除了咱们prdc、无铭、塞洛斯和耶格尔俱乐部之外,还有一个无端搅局的小团体对吧?” 高藩点头回应:“是的。为首之人名叫李游书,三年前在钟城大罢工、江城《babel计划》样本事件里都有参与其中。他本身是个习武之人,这次到耶格尔俱乐部似乎单纯是因为与曹昊天有个人恩怨,具体情况就不明确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人与无铭军工的人来往密切,这次实施抓捕的时候也在无铭的帮助下逃离现场、不知所踪。” “嗯,”点了点头,李明哲继续翻查资料,“唐昌荣家的老二、蒋雨生的三孙、江夏制药的董事长……这小朋友的伙同之人倒是各个有大名堂啊。” 副议长郭仁杰闻言一笑:“穷文富武,家底**拿什么练那些拳拳脚脚、打打杀杀呢。” “那明哲你的意思……要从这个李游书身上做文章么?”邢国谭看向李明哲,开口问道。 李明哲点头:“虽说匹夫无罪,怀璧亦无罪。可这小伙子现下干系可大得很,国家的安危与一人的性命,咱们现在不得不牺牲一个。至于要牺牲哪一个,各位都是聪明人,不言自明了。”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李明哲的意思可以说已经在隐晦之下表述得相当清晰了——与其同死了队长的塞洛斯、死了重要代理人的耶格尔俱乐部硬刚,倒不如将这些罪过都归到李游书一个人头上,然后再对他实施抓捕,表现一下对曹昊天之死的重视,如果那两方势力要人,prdc就给;如果他们就此作罢,那么李游书在恒玉犯下的事情另行算账。 当然,如果无铭想要保李游书而向prdc施压,那就祸水东引,把屎盆子扣到塞洛斯和耶格尔俱乐部头上,prdc也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不过众人觉得以李游书的重要程度估计是引不出这般国际大混战来的。 当下一通推论,高藩觉得此法甚妙、完全可行:“这小子通敌叛国、抗拒逮捕、挟持国家工作人员,本来就该以犯罪嫌疑人论处。现在也无非是给一个死尸多扣上一顶帽子,何况这帽子也并非空穴来风——早在我们到达山庄之前,李游书一行人就已经在那里大肆破坏、杀伤无数了。” 邢国谭闻言,撅着嘴巴反复思索起来。 众人见状也不忙着再说,都齐刷刷看向陷入思考的会议长。 过了一会儿,老人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保温杯来喝了口水:“当下也只好这样了。” “那李游书的同谋们呢?”一直骑墙观望的宋诚此刻为了有些参与度,终于开口提出了一个问题。 邢国谭摇摇头:“一来,都是些富家名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妄动;二来咱们求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牺牲一个李游书已是无奈之举,干嘛还要扯上那么多小年轻。他们犯法,自有公安去抓、检察院去告、法院去审,不告不理、疑罪从无,咱们管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就罢了。” 宋诚闻言点了点头,肥嘟嘟的胖脸微微发颤。 “那就按流程,表决吧。” 众人回应,伸手按动各自面前会议桌上的电子面板。十秒钟过后,全息投影上显示有五人同意嫁祸李游书的提案,有两人反对。但是表决是不记名的,所以没有人知道反对的两个是谁。不过按照对彼此的了解,众人知道殷子懿是肯定反对的,他不参与讨论不代表他不发表意见,而且他的身份决定他是不屑于隐瞒自己观点的。 至于另外一位,不知道是谁,也没人在乎,毕竟是五比二通过了表决,事情自然会按照预期进行下去,也许常规作战组、也许秘密执行组,甚至是特战组,他们会被派遣寻找并抓捕李游书,而面对prdc全国范围内的通缉,李游书也只能束手就擒或远逃海外,仅此而已。 散了会,众人便领着各自助理离开最高会议室,往各属分区办公室去了。而邢国谭则叫住了韩舍,这是常例,邢国谭把韩舍当亲孙子和**人来对待,每次开完会都得再叫住他聊些别的,大多数时候是唠家常。 不过这次不同,邢国谭坐在会议桌上首,开门见山向韩舍问道:“刚才的两张反对票,有一张是你投的,对不对?” 韩舍也知道邢国谭虽然年老但慧眼如炬,当下供认不讳、点头承认:“是。” “说说理由。” 韩舍正襟危坐,左胸口处绣着个白色猫头的黑衬衫此时竟也显得正式了起来:“我觉得李游书尚且年轻,我们与会议长您七个人屋里一坐、红口白牙一张一碰就决定了他的生死前路,未免有些草菅人命的意味;再者李游书当年护送《babel计划》有功,咱们非但没有奖赏,现在反而要拿他定罪,多少有些忘恩负义;三就是李游书虽然是个不受约束、不服管教的势力,但大环境下对prdc维稳没有什么影响,反而一定程度上牵制了一直与塞洛斯有勾结的徐临观定戢会势力。基于这三点,我才投的反对票。” 邢国谭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刚才在会上不阐述观点?” “因为归罪于李游书是现下缓解prdc压力的唯一办法,且综合考量之下利大于弊,所以我不得不选择退让。就跟殷部长一样。” “嗯,嗯嗯。你说的很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遵从公理反对强权的人。但是当我真正拥有了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力、背上保护成千上万人性命之责任的时候,我才明白集群化的个体利益是更容易、也更应该被量化的——格局越高、视野越广,个体越不容易被看在眼里。你能考量李游书的重要性,这很好;你能肩负亿万人安危而咬牙舍弃李游书,这更是了不起的品格。” 说到这儿,老人发出一声长叹,随即站起身来,韩舍连忙上前去搀住老人:“我明白,毕竟我们不是神,求不得万全。” “嗯,是啊。”老人点点头,颇有感慨地回应,“成不了神,也建立不了完美理想、人人幸福的神圣国度,这就是作为人的无奈啊。” …… “万万没想到这么豪华的酒店竟然也会有客房住满的时候……”看着在大床上大字型挥舞四肢的皇甫瑞卿,李游书十分无奈地哀叹了一声。 皇甫瑞卿冲他的方向笑了笑:“这说明人民群众都富起来了。何况现在正是暑假伊始,全国各地的大学生,十个里面总也有两三个是有钱有闲的。谁还不想来雪域高原感受一下佛教文化、经历一次灵魂洗涤呢?” “不过是满足好奇心和虚荣心而已,以后聊天可以略作谈资。无非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去法王宫、惹萨寺、罗布林卡这些地方看看。远些,无非羊湖、纳木错,日喀则和林芝。缺氧、暴晒、跟团的匆忙,哪一个都足以毁掉文青的朝圣心。”李游书说着越发觉得可笑起来,最后干脆地毯式地骂道,“朝圣?哼,生下来二十多年都是毫无信仰可言的人,朝个寄吧圣。拍拍照片、录录视频,以过客心态旁观一下他们的文化,增加一点自己的见识,发个vlog让那百十个列表好友点个赞,也就足够了。” 皇甫瑞卿盘腿坐在床上,听着李游书的嘲讽反而觉得新奇:“我很少听你说这么刻薄的话,简直比克格勃还刻薄。” “什么跟什么啊,这都不挨着。”李游书一笑,觉得那床十分松软的样子便从侧面躺了上去,毕竟他们是在安努恩岛下午五点左右动身,已经经历了一天的疲倦,再加上李游书昨天还跟浮士德较量了一番,所以今天实则是没什么想要活动的想法的。 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倒时差。 听见背后窸窸窣窣声音,皇甫瑞卿知道李游书该是躺到自己身后了,便故意向后躺下去,枕在了他的肚子上。 “前两天还有个人说我的肚子像石头,现在怎么又枕上了?”李游书见状向皇甫调侃道。 皇甫瑞卿相当坦率:“免费的人皮枕头,硬点就硬点了。说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去万古楼?我觉得还是先适应了这里的氧气浓度再说吧,不然真闹矛盾、打起来,可能把我活活喘死。” 李游书闻言咧嘴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先住几天适应一下,逛逛景点玩一玩,然后再去万古楼。” “你也‘拍拍照片’‘录录视频’,去博取好友们的点赞?” “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旅行很少拍照,一来拍得不好看;二来我执行力比较强,如果真的想要回忆,拍拍屁股马上故地重游;三是我没有那种‘想要在世界留下存在证明’的执念。” 皇甫瑞卿闻言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自嘲道:“嗯~!你这种性格就很对我的口味。毕竟我看不见,拍了照片也没有意义嘛。” “你这家伙……自黑黑出新高度。” 第六〇五章 巴黎主角 在弟弟失踪将近一周后,徐参终于打通了徐苍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徐苍的声音冷静又平和,好像已经将心态彻底放平了。 徐参闻声却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半开玩笑地抱怨道:“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嗯?” “抱歉,一直没给你回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去了。”徐苍的回答简单而略带苍凉,令人听了忍不住皱眉头。 徐参被这话回的一愣:“什么叫‘不回去’了?没事儿啊,不过是灭了飞叶堂和两个理事,我已经帮你把事情抹平了,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那个。我只是单纯不想回去而已。” “你现在在哪里?淮陵?钟城?寒城?难道你跟李游书一起?” 徐苍闻言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没有。我在巴黎。” 巴黎…… 闻言,徐参垂下头去,本已经充满了谈判心机的眼神恢复了往常的平和,并点头道:“也罢,巴黎挺好的。你在那,我放心。” “还有件事,”知道徐参准备挂电话,徐苍又开口说道,“塞洛斯要对定戢会不利,虽说定戢会只能被动迎敌,但是以逸待劳、先下手为强。” 徐参眉头一皱,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挂掉了电话,徐苍轻轻呼出口气。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见徐苍有些沮丧的神色,端起咖啡笑道:“你刚才那一声长叹跟你爸爸很像。” 徐苍皱起鼻子来,露出一个吃了狗屎一样的表情:“我倒是希望自己一点也不像他才好。” “毕竟是基因里决定的,没办法。”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在四十出头,穿一件棕黄色长裙,围着一个印第安风格的披肩。垂散的长发烫的微卷,鹅蛋脸型,眉目清秀、略有皱纹。 顿了一下,女人又笑道:“虽然生来何种人不是你能决定的,但往后做何种人,绝对是你说的算。” “您说这话虽然很有发言权,但多少是有些拿我的童年作牺牲了。”徐苍是开玩笑的口吻,但难免令女人脸上有些窘迫。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并转移话题,女人向徐苍问道:“你哥哥在忙什么?” “在其位谋其政,无非是些武行的事情。有时候也回公司打理一下财税问题,最近因为我一个朋友的缘故而焦头烂额,还得给我爸处理烂摊子。”徐苍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哥哥的事情,而坐在对面的母亲童辛点头不断:“有事情做就好。” “妈,这么些年你在巴黎待着,怎么没找个富老头什么的?”徐苍看着母亲童辛,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她保养极佳。即便不如林回雪、刘文昭那等修炼内气、驻颜有术之人来的年轻,但本就比她们更加年长的童辛能将外在保持在四十岁出头的样貌已经实属不易。加上她身为艺术家的气质,就更令人觉得她有一种天然的文质与优雅,引人注目。 不过童辛闻言却是笑得后仰,冲小儿子无奈地摇头:“我就是因为对婚姻感到失望才跟你爸离婚的,难道还要再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倒是你呀,”说着,她指了指在画廊那头端详自己作品的年轻姑娘,“那个姑娘是谁?为什么寸步不离你身?” 徐苍回头张望一眼。为了营造氛围,童辛的画廊采用了低采光装修风格,粗糙砖石贴片的墙上每相隔半米挂画,橙黄色廊灯从吊顶照到画幅上,同样也照到那端详画作的少女身上,使得光与影都相当浓烈地衬托着她那清瘦娇俏的身影。 少女身高有一米六五,身穿简约的黑色露背裙,外搭白色针织罩衫。她的外貌整体是亚洲长相,但眉目中又有欧美的立体感,眉骨和山根很高,鼻梁直挺,睫毛长而翘曲,双瞳呈现清浅的碧绿,大概是混血。 感觉到徐苍和童辛都在看她,留着卷曲鲻鱼头发型的少女回视二人,冲他们微微欠身致意,不言不语、文雅安静。 “她应该是……同事吧,大概算。” “只是同事么?”童辛向徐苍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你不希望发展一下?” 徐苍没有告诉童辛父亲的所作所为,只说邱师竹在父亲许诺的钱财下跟自己分手了。所以童辛才希望儿子能赶紧再开始一段新恋情,忘却前任可耻的背叛,迎接新生活。 至于那个女生,她是塞洛斯科技下辖暗杀队的两名副队长之一,伊克斯·维罗妮卡·塞洛斯。确实是混血,她的母亲是个身份不明的日本人;父亲,则是塞洛斯本人。 维罗妮卡是徐苍空降暗杀队之后为数不多真心欢迎他的人。当她告诉徐苍自己的身份是塞洛斯之女的时候,徐苍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他一开始以为维罗妮卡是现下首领塞洛斯的姊妹,但经过她的一系列解释才接受了她就是塞洛斯本人女儿的事实。在徐苍眼里,首领塞洛斯明明是个看起来跟自己相仿的年轻人,却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那他本人最少也得有五十来岁了。 “我这么闹腾,她又是个小哑巴,有什么好发展的?”徐苍望着维罗妮卡的身影喃喃道。维罗妮卡天生失语,但是意外的文静可爱。从她的描述中,徐苍得知她被塞洛斯视为“失败产物”所以不受重视,成年后便被安排进入暗杀队成为战斗员。她本人倒是对这个安排深感庆幸,看起来她并不是个能够承受别人过重期许的性格。 说着,徐苍向维罗妮卡抬高声调:“没事,你接着看吧。” 少女闻言点点头,便继续端详起童辛的作品。 这次徐苍来巴黎看望母亲虽然得到了许可,但还是不得不按规定带领一名队员随同。相互照应,也相互监视。徐苍讨厌另一个副队长,那个小个子澳洲人觉得梅森特斯死了之后应该按顺位方式由他继承队长之位,所以对空降上司徐苍深感不满。 不过童辛的眼光也很是刁钻,在徐苍传达了跟维罗妮卡发展关系的否定后向他说道:“虽然是个好姑娘,但是身上杀气很重。如果你将要从事的也是这样的工作,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徐苍摇摇头:“没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他前几天也已经杀了不少人。 “毕竟你前几天也已经杀了不少人,对吧?” 童辛一语点破,令得徐苍浑身一震:“您怎么……” “不要说我是你亲妈,我那些年在战地医院工作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之人。你双眼透出来的那种光,跟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别无二致。” 童辛说着又将目光移向了维罗妮卡,眼含惆怅地说道:“我无法也不配去为你选择道路。我能做的也就是希望那个姑娘能多少劝你少杀些人,或者替你去杀些人。虽然自私,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与母亲告别、离开画廊后,徐苍行走在巴黎的街头,维罗妮卡则安静地跟在他侧后,一言不发、谦恭之至仿佛侍女。 “那些画,你喜欢么?”走到十足路口,徐苍忽然回身向维罗妮卡问道。 少女一愣,而后冲徐苍点了点头。 “你喜欢什么?山?海?还是人像?” 维罗妮卡想了一会儿,用手语加唇语回应了徐苍的疑问—— “婆婆纳花(veronica)。” 徐苍点了点头:“是你的名字啊,我知道了。” 而后两人便没有再多讨论,一前一后继续向前走去了。 …… 到达光明城之后的几天,李游书领着皇甫瑞卿一起在城市的各处闲游。 第一天去了法王宫,外面看起来巍峨宏伟,里面同样暗藏洞天,只是那之字形设计的跑马道虽只有三四层楼高度,对游客而言却爬的气喘吁吁、需要多次驻足歇息。 在高原上最忌讳富有爆发力地狂奔,那是作死。 要不是李游书想看,皇甫瑞卿确实没什么兴趣。她看不见,只能听。听,听游客们气喘吁吁、听导游讲解、听喇嘛念经,还能听见酥油灯灯芯爆鸣、听见宫内游客脚步沉沉,听见众人环绕坛城发出惊叹之声。 当然,这座建筑群的大体构造可以被龙鳞功给窥探,皇甫对于宗教的历史和法王的塑像不甚感兴趣,倒是在立体坛城前面站了很久。旁人肉眼无法轻易观测的坛城内部,皇甫瑞卿凭借龙鳞功可以一窥清明,也因此惊讶于其精密构造和不俗工艺,并向李游书传达了自己的诧异。 李游书也是在坛城这边注视了许久,最终跟皇甫瑞卿笑道:“别问,问就是信仰,问就是大智慧、大功德。溜了溜了。” 时间很宽裕,钱财很富足,二人一般上午在酒店修整,下午逛景点。第二天去了惹萨寺,到处都是在磕长头的僧侣信徒,环绕惹萨寺的八角街上也不乏售卖皮革制品和转经轮等法器的商店。往纵深处寻找可以寻见喝奶茶的店面,上二楼找个位子坐下,吹着风看层层叠叠的经幡迎风飘动,有一种特殊的神秘美感。 不过在这时不管是李游书还是皇甫瑞卿都没有察觉到,他们已经被潜藏在隐秘处的人给盯上了。 第六〇六章 众矢之的 “哎~~!这还不到一周时间呢,为什么又有任务了!” 恒玉通路区,超领域****最高决策会议(简称prdc)基地,坐落于东北角k区的“特别战斗力行动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堪比怨妇腔调的质疑声。 “嚯,你这声音扭捏得真是‘山路十八弯’‘道道九连环’,再来一个?”坐在茶几边削水果的一位西装少妇看向白狐,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白狐斜着眼去瞅了瞅妇人,嘴角快要咧到脑后勺去:“行啊陈队长,只要你让你老公改改这次任务出勤,别让我跑出去受罪,我给你号丧号一天。” 被白狐呼为“陈队长”的少妇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削好的脆梨咬了一口,随后站起身递给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龙敖。 龙敖接过妻子陈彦歆的施惠,低头看了眼被咬去一口的梨子吐槽道:“每次从你手里接水果就没得到过囫囵的,都像手机logo一样。” 少妇耸耸肩:“作为特战组的医疗队长,总指挥的饮食我总得先为你试试毒吧?万一这小子,”说着,她便将水果刀指向白狐,“记恨你总让他出勤、不给他休假,暗中给你下了毒怎么办?” 白狐闻言连忙摇头,满头银发刷拉拉晃动,反光耀人眼球:“不不不,我虽然缺德,可也没这么缺德。陈队长你这纯粹是污蔑我。” 龙敖一笑,咬了口梨子向白狐解释道:“这次任务,上头要求必须活捉。咱们特战组你是暗杀队长,这种隐秘机巧的行动自然少不了你。木易虽然擅长狙击,但他追求一击必杀,反而并不适合活捉目标,何况他在西亚那边待了足两个月,需要好好休整。” 白狐闻言抱起膀子沉思片刻,造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老大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显得我特别重要?” “咱们特战组主力,安德烈、星辰、你跟木易,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 “诶……好吧好吧,你都把我捧到这种高度了,我倒确实没有推辞的理由了。”白狐吃软不吃硬,听闻龙敖这般重视他,心里自然先是舒服了七分,“目标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出发?” 龙敖将任务文件推给白狐:“好巧不巧,这人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是么?”白狐没上心,只是伸手拿起了文件夹在了臂弯上,又问起了他更加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武器配备方面,有没有新装备用?” “你想要什么?去安德烈那里领就是了。” “我想要一柄野太刀。” “野太刀不行,隐蔽任务能让你用那么长的刀?开玩笑呢你。安德烈也不会给你的……”龙敖顿了一下,又连忙拿出联络仪给不在办公室的助理发消息,“不成,我给提前跟他知会一声,那小子虽然精明却挡不住你个碎嘴子叨叨叨个没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向你妥协。” “哎哎哎!你也不至于给我把路全都堵死啊!” 陈彦歆在旁笑得开心,白狐没奈何翻了个白眼:“得,那我还是老老实实用枪和匕首得了。” 见白狐失落,龙敖便安慰他道:“最近技术研发局武器部门好像搞出一批一体化消音手枪,你可以带上测试一下。” “得嘞~!” “还有!”见白狐兴奋得转身就要跑,龙敖连忙叫住他,“你手里的任务文件是两份,给星辰带去一份。” “啊?他也去?” “不光星辰去,秘密执行组的一支小队也要去。” “既然秘密执行组能去完成任务,那还要我们做什么?”白狐不满地撅起嘴巴子,活像个茶壶。 龙敖耸耸肩:“我看邢老头的意思,大概是指望秘密行动组能把事情解决。要是出了意外,就由你跟星辰给他们擦屁股。” 白狐咋舌一声,翻着白眼点了头:“啧……行吧,那我走了,回见陈队长。” 陈彦歆冲白狐挥了挥手,等到他带上门离开后才向龙敖说道:“你对他们简直跟对亲儿子一样。” “虽然战斗力都是列祖列宗级别,但各个也都是二大爷般的难伺候,要是真用上下级的臭嘴脸去指挥,再有五个prdc也不够他们造反的。”龙敖一笑,拿着桌子上由特殊事件应对部寄送来的任务文件备份,端详着上面的人像喃喃自语,“李游书……光明城……啧,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要对这小伙子动手,还以为这事情就要这么过去了呢……总感觉上头不光是想要捉他问罪的样子。估计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妻子闻言收敛了笑容,向龙敖低声道:“算了,别想这么多。你有心,邢老头未必领情。何况宋诚、高藩和郭仁杰那几头豺狼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们,没必要费力不讨好。” 龙敖点点头,伸手掏出烟盒轻轻敲打底部:“我就是随口一说,本来也懒得管。” 但在得到一阵沉默并扭头见妻子正眯着眼盯住自己的烟盒后,龙敖方才意识到危机所在并窘迫一笑,将已经探头的烟给塞了回去。 “不抽了,不抽了。” …… 埃尔斯米尔岛上忽然刮起了大风,这在夏季是极为少见的。 受到了召集,行刑捕杀队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让·克朗死后的新晋副队长达乌德·塔拉来到首领塞洛斯的办公室。 办公室有个灯管坏掉,所以屋子里显得很暗。塞洛斯干脆命令十文字冬樱关掉了所有的灯,将满屋都点上了烛台,令得整个房间在摇晃不止、明灭无定的烛光下染上了浓浓的诡异氛围。 “首领。”行刑捕杀队一正一副两名指挥进入办公室,并列而立、鞠躬行礼。 塞洛斯微微抬手以表回应,不被烛光包围的办公桌后更加昏暗,仿佛此时椅子上只坐着一抹阴影、亦或是飘荡着灰暗的幽魂:“绕过贝尔纳提诺直接找到你们,意外么?” 两人的顶头上司是作战部部长贝尔纳提诺,平日里的命令也都是塞洛斯议会商讨过后——名为商讨,实为塞洛斯召集各部门长官施加压力并下达命令——由贝尔纳提诺下达作战部署。塞洛斯亲自召见,对副队长达乌德·塔拉而言还是首次。 麦克蒂尔是个处变不惊的女人,也正因为其稳定的性情和杰出的实力才得以以女性的身份担任队长职务而不受非议。塞洛斯是个多民族、多种族甚至多物种集结而成的政权组织,很多成员来自于女性歧视非常严重的国家,不过这种观念在伊莎贝尔·金斯和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两位女性队长的强力下改变了。 当然也有固执己见的人,骨灰都撒在了北冰洋。 塞洛斯科技是个实力至上的地方,尤其在作战部——任何队员都可以挑战队长之位,只要在至少一位作战部副部长见证下提出决斗并杀死现任队长,杀害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担任队长之职。被挑战者没有拒绝的权利,尤其当其本人也是凭借这条途径成为队长之时。 即便如此,冲锋压制队和行刑捕杀队的队长依旧由这两位气质迥异却同样魅力绝伦的女性担任数年,二人实力之强横可见一斑。 当下,跟好友伊莎贝尔一同外出散步故而身穿海獭与紫貂皮毛混织大衣的行刑捕杀队队长略一摇头,以与往常无异的神色回答了塞洛斯:“首领亲自召见我们,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我们谨遵神谕,不问因由。” “哼哼,不错的回答。”阴暗中的塞洛斯睁开了双眸,混沌的光以违背光线传播原理的混乱螺旋散射而出,令得目睹这恐怖事象的副队长达乌德·塔拉深感恐慌,两股战战几欲跪倒。 收束了恐怖威压,塞洛斯向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说道:“前不久,你刚刚去过了恒玉,现在我要你再回那个国家一趟,可以么?” 麦克蒂尔果断点头:“首领的命令,我不能拒绝。” “我要你去杀两个人,”于是塞洛斯略一抬手,十文字冬樱上前将两份文件交到了麦克蒂尔手中,“一个是杀死你前任副队长让·克朗、重创我重要部下鲁梅奥·梅森特斯的男人,李游书。另一个,你自己看吧。” 麦克蒂尔闻言打开了文件,端详了目标的信息后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他们会同时出现在光明城。鉴于李游书的战绩,加上另一个目标也相当棘手,我允许你除却达乌德之外再挑选一名作战人员随同——战斗员也好、副队长甚至是队长也罢,除了咱们新晋的暗杀队队长之外,其他的任你挑选。” 麦克蒂尔点了点头,将文件收回袋子里:“不需要,有达乌德·塔拉协助就足够了。但是我怎么确定另一个目标会跟李游书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毕竟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出面。” 烛光摇动,塞洛斯的半张诡异笑脸在光下一闪而过:“他会去的,因为我派遣的使者这时间已经到达恒玉了。” 同一时间,恒玉定戢会总部大厦。会长办公室之中,徐参凝视着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塞洛斯科技审讯队队长弗朗哥·巴德蒙,脸色愈发阴沉下去。 “既然如此,这次我亲赴光明城,活捉李游书……!” 第六〇七章 偶遇聒噪 窗外天色阴沉闷热,压得人喘不动气。徐参站在窗边张望外面层层楼宇、条条大路,张望天边逐渐倾轧过来的浓云,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段向姿推门走进来:“人已经走了。” “嗯。”徐参微一点头,面朝窗外继续思索着。 方才忽然来到办公室的弗朗哥·巴德蒙,其传达的意思非常明确——李游书应该死,而这次徐参应该亲自出马解决这个不安定因素。加上之前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施压,看来塞洛斯这次是对李游书真的上心了。 他们背后的意图徐参并不明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只是杀个李游书这么简单。 徐参这么想着,天色便肉眼可见地阴暗下来,段向姿站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真的要亲自去么?徐苍不是……” “嗯,”徐参点了点头,“徐苍说塞洛斯要对定戢会动手。但是眼下咱们若是拒绝塞洛斯的要求,恐怕下场只会更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见招拆招。何况我本身也想要去找李游书谈谈。毕竟实践证明我爸那一套是行不通的,至少对李游书来说是行不通的。” “不用告诉一下董事长么……” “不,我们父子三个比起来,反倒是我爸情况最为危险。最让我头疼的是他现在完全执迷于塞洛斯代理人的事情,很难劝说得动。” 闪电划破天空,闷闷的雷鸣过后,第一滴雨珠打在了落地窗上。 徐参回身冲段向姿一笑:“所以这次还是我亲自出马。你的话,不用跟来,我不在的日子你就全权代表我处理事务。若是这件事办的顺利,一切都会再回到从前的正轨上。” 段向姿犹豫了一下,最终向着干硬微笑的徐参点了点头。虽然她非常想要陪同发小徐参一同去光明城处理事情,但她知道以徐参的本事是不需要助手的,单独行动反而更有利于他的发挥。 得到了助理的回应,徐参再次回望窗外,刹那之间,落雨以成倾盆之势,分量十足的雨滴将窗户打得砰砰作响,水帘之下的城市逐渐随波纹而扭曲模糊。 又是一道闪电。 “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 “你能听见吗?小旗子刷拉拉的声音。”天空湛蓝、流云似水,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坐在一处店面的二层,挑选了天棚下的阴凉处。旁边不远处一张更大的桌子坐了三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大胡子男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皇甫瑞卿听见李游书的询问点了点头:“听是听见了,那是什么?” “就是些……小旗子,这个形状。”李游书说着在皇甫瑞卿掌心画出那些经幡的等腰三角形模样,而后用一条线将它们连通,“比手掌稍微大些,由细绳串联在一起,拴在建筑之间。” “那是作什么的?哗啦啦响成一片,倒是挺好听。”皇甫说着,戴墨镜的脸便下意识转向了经幡迎风招摇的方向。 李游书给她的杯子倒满奶茶:“是祈求福运昌隆、消灾灭殃的。听说颜色固定、款式严格,就连颜色的排列顺序都相当严苛。而且还会在每年特定的日子进行更换。也算是少数民族的重要习俗、跟咱们过年要送灶王上天差不多吧。” 李游书回忆小时候过年,大年三十的时候李广成还会领着他跟李清梦下楼送灶王爷。李广成告诉兄妹俩,原来住平房、大锅灶旁边的墙上会贴着灶王爷的画像,大年三十的时候会用树枝和白线拴一个小小的马鞭夹在纸钱里烧给灶王爷,以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皇甫瑞卿点点头,她的印象里好像家里也有过这种过年的小小仪式。可是记忆已然遥远,后来目不能视就更没有了印象。对皇甫和李游书这个岁数的人来说,过年在味觉上的刺激已经远没有上一辈那般强烈,能够被刺激到“过年”那根神经的事情也就是难得一见、却不得不见的七大姑八大姨,入夜后便不休止的鞭炮和烟花、以及每年都“想死你们了”的联欢晚会。再大一些,那种辞旧迎新的激动感就更加淡薄了。 于是她集中注意地去聆听经幡招展的声响,似乎透过那声音已经想象出了人们祈求祝福的虔诚模样。 就在这时,旁边那桌一男三女的桌上传来一阵浪笑,李游书斜着眼睛瞥过去,发现是那个大胡子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将另外三个年轻女孩给逗得笑成一团。中年男人虽然常常被冠以“油腻”的头衔,但阅女无数的经验加成还是给了他们很大的优势,谈吐的拿捏往往异常精准,如果再跟传统文化和神学玄学扯上点关系,那就更容易让年轻女孩觉得对方是个有底蕴、有内涵的人。 实际上还是千百年行骗的老一套,无非古人装成假老道假高僧,现在的人装成假先知和假星座专家。古人卖的是符箓,骗的是钱财;现在的人卖的是格调,骗的是炮。 大胡子看年纪大概四十多,头上带了个牛仔帽,身上穿的是大袍子,脖子上、手上缠着些天珠和小叶紫檀串成的念珠,手上戴了好几个绿松石、黑玛瑙、紫水晶打的戒指。戒指是银质的,宽面,上头因为氧化和汗渍而有些发黑,很有李游书所见雪原省饰品的特点——富贵、古朴,又脏兮兮的。 此时大胡子被那三个女生围着,姑娘们笑得花枝招展、酥胸乱晃,那大胡子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好像对眼前一副盛景不知如何抉择似的。 “你是什么星座?七月十八日?那你就是**座的,嗯……我跟你说啊,你们**座的姑娘……” 李游书看着那大胡子张牙舞爪、侃侃而谈的模样觉得好笑,同时又很佩服他的口才——骗不骗的不说,能凭一张嘴把三个姑娘唬住,让傻妞们眼中闪出崇拜的光,这大叔当司仪一定是好手,去了韩国则可以自立教派当教主。 皇甫瑞卿也听见了那个大胡子的声音,不过她只是觉得聒噪,甚至想要暗**掌隔空去扇他的嘴巴,不过被李游书给拦下了。 “他聊他的,咱聊咱的,互不打搅。再说咱们待会儿就走,你就当免费听了个相声。你听,实际上他口才还——” 就在这时,那桌上又传来了声音粗犷的叫嚣:“八卦掌?八卦掌不行!八卦掌早就已经跟太极拳一样,属于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了!” 大胡子的声音打断了李游书对皇甫瑞卿说的话,并同时因为新的聊天内容而令李游书扭过了头去。 那男人腆着肚子,似乎因为越说越兴奋而流出汗来,这时间将牛仔帽摘下来呼扇着,秃瓢儿上升起几缕肉眼可见的热气:“我跟你们说,八卦掌这号东西啊,它真髓早就已经失传了。现在就剩下老头老太太公园儿里转圈儿,一个个塌着腰、撅着腚,跟些大鹅一样!” “您还懂武术啊?” “当然了,我年轻的时候在恒玉也是一把好手,经常找人切磋。”面对姑娘的崇拜,大胡子更是脑袋高高扬起,叫嚣之际白眼望青天,活像地动仪下面接龙珠的铜蛤蟆,“就恒玉那几家武馆——游龙八卦门!忽雷太极门,杨氏太极!龙文斋和飞叶堂,哪个我都去切磋过。哎呀姑娘们,别信截拳道啊,布鲁斯·李一辈子都没留下什么实战记录,为什么啊?就是因为他不敢!他没有自己讲的那么厉害!” 几个姑娘闻言都点了点头,被这大胡子说的有了听下去的想法。 “还有他那个师父,你们也别让那个电影给忽悠了——不厉害!咏春厉害什么啊?一个个都跟瘦猴一样,有什么用?你打一套日字冲拳,人家老外一拳就给你夯倒了,没用!姑娘诶,以后可千万别逢人说八卦掌厉害了啊,他们祖师爷都是个太监,有什么厉害的?当年跟我切磋的那几个武馆,就数游龙八卦门最没用!” 大胡子还兀自叨叨叨个没完,三个姑娘却已经扭头看向了他身边。因为女人的直觉更为敏锐,她们发现那头有一股非常浓重的敌意。 大胡子不自知,还搁那儿说个没完,但一只手却相当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令他从自我的陶醉中清醒了过来。 “嗯?”大胡子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竟然站在了他身边。那年轻人看起来在二十多岁上,相貌英朗、个头很高,长发扎了个辫子,看起来似乎还是个学生。 李游书冲大胡子一笑:“大叔,我刚才听您聊武术呢?” “啊,是啊,怎么了?”大胡子瞅着李游书,见他年纪轻轻又笑脸相迎,以为是听见了感兴趣的话题所以凑过来的。再看他旁边,那个戴墨镜的小姑娘尤其清丽漂亮,站在年轻人身边一下就把桌前那三个庸脂俗粉给比了下去,不由得心头起意,打量着李游书问道,“小伙子,你是来旅游的吧?” 李游书点头如捣蒜:“我跟朋友一起来旅行的,听您刚才妙语连珠、字字珠玑,听得我实在佩服,所以特意想要认识认识您。” 大胡子闻言舒坦地哼了一声,鼻息吹得胡子微微发颤:“小伙子,我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多活了几年,多见识了些事情而已。” “哎哟哟,您真是过谦了,我刚才听您说现下武术都是假的,尤其八卦掌狗屁不是,那您觉得什么样的格斗技术厉害啊?” 大胡子冷笑一声,将自己握拳的手举到李游书面前去:“那还用说?自然是拳击、踢拳、巴西柔术!肌肉力量就是一切,知道吗小伙子!” “哦,哦哦哦!”李游书意味深长地点着头,扭头看皇甫瑞卿时,发现她脸色并非愤怒而是担忧,似乎是害怕李游书一生气,把那胖子给打死可就糟了, 伸手拍了拍皇甫瑞卿的肩膀,李游书又看向那个大胡子:“大叔,我倒是从小就学了点儿功夫,您要是不吝赐教,咱俩友谊切磋一波?” 第六〇八章 碾压,然后说教 “嗯?”大胡子上下打量李游书,见他身姿纤长、面色温雅不带戾气,自先轻看了他几分,“年轻人,你行不行啊?别看大叔我老了胖了,但我当年可是打得游龙八卦掌掌门哭鼻子的。” 李游书笑了笑,随即冲坐在大胡子对面的那姑娘问道:“姐姐,借一下你的位置好吗?” 那姑娘似乎很吃李游书的颜值,当下被他一问,连忙红着脸起身让李游书坐,又极不好意思地冲李游书暗送秋波,倒是引得大胡子多少有些吃醋。 李游书坐下了,向大胡子说道:“我练得不好,就是听您一席话觉得您说的特别有道理,正好想检验一下自己学的是不是真货。要是不行啊,我也趁早离开那浑圆形意太极门,让我马师父退了学费,好赶紧另投师门,练练拳击柔道啥的。” 大胡子见李游书坐下,撇着嘴问他:“你想怎么切磋?掰腕子?” “对,掰腕子。”李游书点点头,随即将手搭在了桌面上,“试试呗?” 大胡子虽然胖,但臂围也大、胳膊也粗、下盘也敦实。掰腕子无非就是比腕力和臂力,再就是身体力量传导的连贯性。他见李游书身穿外套的体格并非特别健硕,便有些轻蔑地哼笑一声,点头应战:“行,这所谓‘知行合一’,既然我说了武术不行,那我就以身作则告诉你武术到底不行在哪里。” “皇甫,”见大胡子坐过来并把肘部搭在了桌面上,李游书扭头看看皇甫瑞卿,“帮我们喊个开始。” “等等等等,”大胡子这时又喊住了李游书,“小伙子,咱俩光这么比没意思,顺便赌点东西成不成?” “也行啊,那我押……” 大胡子又打断李游书:“别找了,大叔我也不缺钱。这样,我赢了,你让我请你这朋友吃个饭怎样?” 说着,他的目光便转到了皇甫瑞卿身上。那种猥亵的眼神仿佛已经把她浑身上下给摸了一遍。皇甫瑞卿不知何故感到一阵恶寒,猜到那个胖子对自己心怀不轨,有些不自在地将头转到了李游书那边。 而李游书则相当温和地向她问道:“皇甫,你觉得呢?” 皇甫瑞卿点了点头:“你说了算吧。” “好,那要是大叔你输了,你输什么?” 大胡子想了想,把手上装饰最为奢华的一个猫眼石戒指摘下来放到了桌上:“我输了,这个就送给你朋友吧。” 好家伙,赢了请吃饭,顺便讲讲骚话、洗洗脑就带回酒店;输了送礼物,还能刷一波好感——这大胡子办事儿有点东西。 李游书心里吐槽,见那猫眼石成色不错,有心要把它送给皇甫瑞卿,便相当痛快地点了头。 于是两人手掌握在一处,皇甫瑞卿便站在中间抱着膀子说道:“准备好了?3,2,1。” “开始。”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木质桌面自大胡子肘下开裂,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暗劲透过桌面直达桌脚,卯榫结构的桌下几个关窍所在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松动迹象,大胡子出其不意的怪力出乎所有人意料,将李游书的小臂反方向掰折过去,砰地撞在了桌面上。 忽如其来的强力令李游书和皇甫瑞卿都吃了一惊,而那三个吃瓜的姑娘见状更是不约而同“呀”地发出一声惊叹,惊讶于大胡子所表现出的绝对压制。不过那个觉得李游书很帅的女生又不免显露出一些可惜的神色,并已经做好了待会儿问他要联系方式的打算。 大胡子明显对于自己的突袭和已经取得的胜利感到欢欣,脸上有一种胜之不武的奸笑,还有能够与皇甫瑞卿共享晚餐的狂喜。一想到能够与眼前这可人的秀色近距离接触并倾心交谈,他一双眼睛便更加弯成了猥琐的月牙。 不过皇甫瑞卿见状却是毫不紧张地抱起膀子来轻叹一声,并对李游书说道:“你打算保持这个姿势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让我跟这个大胖子一起吃饭?咱们可是有保护协议的哦。” 大胡子闻言不解,但自手部传来的紧握迫使他将目光收回到掰腕子的桌面上,并因此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还没有赢。李游书的手背还差三公分触及桌面,但绝对没有触及桌面! 再看向李游书时,大胡子的脸上已然震惊、瞠目结舌。 这小子,竟然在那般始料未及的爆发力之下骤然发力截停了自己施加的压力,甚至让自己产生了“已经磕碰到桌面”的强烈停顿感! “嗤”的一声,李游书笑了起来。不光以几乎无法发力的姿势保持着不触及桌面的状态,甚至还扭头冲皇甫瑞卿笑而回敬道:“咱俩那份协议里还有‘保护皇甫不被胖大叔邀请吃饭’的内容啊?” 说完,李游书便回头看向了大胡子:“爷们儿,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手上是十字劲,脚下是四平马,里面是脾土气,外面是劈空掌——你本事样样都是武术给的,逢人就说武术狗屁不是?太不厚道了吧。” 其实对方发力的瞬间,李游书便察觉到了大胡子是习武之人。但是因为大胡子内气过于稀薄,稀薄到李游书这个整日与高手为伍的人甚至本能性地选择了忽视,所以才在对方忽然运转内气的时候吃了一惊。 那种感觉,就好像忘记了蚂蚁会咬人是一个道理。 大胡子吃了一惊,手上又要发力,早被李游书后发制人,爆发内气反手回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伴随李游书反击,大胡子的手被他猛地掰到桌面上,巨大力量冲击桌面,令那张结构夯实的桌子承受了第二次冲击而瞬间四分五裂,散成了一堆木材。猫眼石戒指也被劲力反震而飞上了半空。 大胡子“哎呦”一声,想要收手却被李游书挟住手腕。三个姑娘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旁观望,却哑然失语不敢出声。 于空中接住了猫眼石戒指并丢给了皇甫瑞卿,李游书反手一扣,大胡子顿觉手肘剧痛,屁股从椅子上猛地抬起来,扑通一声蛤蟆似的趴在了地上。 “臭小子,你!” 大胡子刚要说话,李游书拇指中指叼住他手腕又是一拧,将大胡子那胖大身躯在空中直接翻了一个儿,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大胡子被李游书这两下给摔得不轻,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半天抬不起头来。李游书松开了手,翘起二郎腿来向大胡子问道:“刚才用了两招八卦掌的劲,你觉得怎么样?” 大胡子一愣,似乎终于明白了李游书前来找茬的原因。而那三个姑娘闻言也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无法将李游书使出来的招数跟寻常印象中“秦王绕柱走”的八卦掌联系上。 李游书拍打着手上的碎木屑,笑道:“八卦掌祖师爷董先生有歌诀:混元一气走天涯,八卦真理是我家。招招不离脚变化,站住即为落地花。八卦掌之所以又名转掌,就是因为它真正精髓在‘走法’与‘旋转’。我这还没走步法呢,你就先趴下了——你说自己打过游龙八卦门,真的假的啊?” 这时间大胡子似乎终于缓过来,慢慢爬起身,红着脸向李游书问道:“你小子……是什么人……” 李游书一笑,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不摇:“你是练劈空掌的,恒玉那些门派也说的头头是道。那我问你——” “林回雪,听过没有?” 大胡子一愣:“你是她……” “嗯哼,”李游书点点头,抬眼看向大胡子,“我是她儿子。” 此话一出,大胡子立马变颜变色,两手一拍膝盖,脸上先堆下笑来:“哎哟,真是,我这臭嘴真是!原来小兄弟你是林大小姐的儿子,林培英先生的外孙!我我我,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不是把掌门打得哭么?你打哭的是我姥爷,还是我师伯李维?嗯?” “不不不,不是不是,我记错了,是李维兄打得我哭呢,是我哭咧!我这个嘴真是,该打,该打!” 大胡子说着又抡起巴掌,在自己嘴巴上重重扇了几下。皇甫瑞卿在旁听见耳光声音,又透过龙鳞功发现那大胡子在猛打自己嘴巴,不由得窃笑了一声。 李游书倒是挺反感别人作秀似的告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啦爷们儿。你要是不说游龙八卦的不好,我还真懒得管你。你吹牛逼归吹牛逼,可以夸大自己,可不能贬损旁人啊,”说到这儿,李游书回头看了看那三个姑娘,又扭头冲大胡子压低了声音:“学了武术就好好练!为了撩妹贬损祖上东西,瞧瞧你那忘恩负义的德行!戒指我留下了啊,走了。” 说完,李游书冲大胡子狠狠指点了一下,随即便拉着皇甫瑞卿离开了这里,将那三个呆在原地的姑娘和无地自容的大胡子丢在了身后。 往楼下走的时候,皇甫瑞卿悄声对李游书说:“你挺会耍帅的嘛!” “谁让他说我姥爷家的不是,我没封他的喉算给面子了。”李游书耸耸肩,看见一个端着奶茶的服务员往楼上走,连忙拉着皇甫加快了脚步,“快快快,快走,我打坏了他们的桌子,他们要是趁机讹我可就遭了!” 第六〇九章 堵路良友 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下了楼,一溜小跑出了店面,转过阴暗石廊和几个拐角来到大街,装模作样跟着游客僧侣缓缓而行,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考虑到这下店家可再难找到他,桌子是不用赔了,李游书这才放慢了脚步并向皇甫瑞卿问道:“帮你赢的这戒指怎么样?” 皇甫瑞卿摸了摸猫眼石的光华表面,放到了口袋里:“我是不懂那么多啦,不过摸起来手感很好,估计是好东西。” “猫眼石可是幸运石,传说西太后手头有一个绝顶猫眼石,每晚上放在枕头下面睡觉,神仙就会入梦指点她治国之策。” 皇甫瑞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摊上那么个‘结与国之欢心’的统治者,也真是为难那个神仙了。” “你不戴么?” “要戴也得回去用酒精消消毒再戴,那个死胖子那么油腻,我想想都觉得恶心。我可是医生诶,洁癖没有,基本的清洁还是需要保持的吧!” “啊~!是是是,说的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往前走。然而今天却注定不是寻常的一天,在皇甫瑞卿踏出三步之后,龙鳞功骤然惊觉。少女脸上一愣,脚步却依旧不停。 察觉到了皇甫瑞卿神色有变,李游书低声问询:“有人啊?” “有个高手。”皇甫瑞卿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在二人七点钟方向二十三米处,一个身披大袍的男子正迈步向这边走来。作为人肉雷达,皇甫瑞卿相当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外在信息:一米八左右,很壮,步调较慢但速度却很快,脚步迈动有力,又颇有踏雪无痕的轻盈感。实力该是个一门之长的级别,能跟自己、甚至跟李游书斗一个势均力敌。 李游书点点头,他相信皇甫的判断:“咱们把他引到个僻静地方。” 皇甫瑞卿微微点头,跟随李游书脚步向前走去。 追踪二人的是个中年男人,确实如皇甫瑞卿判断的那样,个头很高、身材健硕,身上披着一件很有当地民族风格的披风。见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脚步如常,他便也相当冷静地跟随上去,始终保持着跟他们二十余米的距离,并不因对方没有察觉就放松下来。 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往前走了一段,转过街角进了另一条小巷。男人见状迈步上前,双眼紧紧盯住李游书和皇甫的身影,并在两人回望的时候略作躲闪,很好地藏匿了自己的身形。 进一家皮革制品店里转了转,皇甫瑞卿也买了顶圆顶帽戴着。察觉到那个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简直像一条荒原上的饿狼,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地向李游书问道:“咱们直接整死他不行吗,还要搞得这么麻烦。” 李游书一笑:“跟踪你的未必是坏人,笑脸相迎的未必是好人。咱们且走且看,我打赌十分钟之内,这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必然要出手。” 于是二人继续向前。主干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人潮涌动,但深入这些小巷里的游客不见得许多,在石廊窄巷构筑的迷宫里人就更加稀少。砍倒秸秆儿显出了狼,李游书和皇甫两人越是转悠,那身披长袍的男人虽然掩饰的很好,可也难免越是表现出对二人的明确针对性。 在一处光线都变得不再明朗的窄巷里,李游书终于停下了脚步,并回身向站在巷口的男人发出了邀约:“哥们儿!跟了这么久,有话就直说吧。” 闻言,自知已经暴露多时的男人停下脚步,摘下了墨镜。 对方虽然外面披着袍子,但内里却是相当简约干练的穿搭,尤其那双沉重朴实的靴子,让李游书第一反应觉得那人也许是个望风而动的赏金猎人。 “既然早就发现我,为什么不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跟我谈判,反而要选择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才开口?”男人是个圆脸,看那黝黑发红的面色该是久居于此,但是开口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看来不是当地人,“如果我早有准备,那你现在的处境会很危险的。” 李游书闻言一笑:“多谢提醒。不过我这人不喜欢伤及无辜,所以根本没有跟你大庭广众闲谈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你没带人,但是我带了。” 话音一落,皇甫瑞卿从另一个侧面闪身出来,将踏入窄巷的男人的归途给堵住,与李游书构架出首尾相顾的包抄阵势。 “哦……原来反而是我陷入危险境地里了,哈哈。”回望皇甫瑞卿身影,男人发出一声爽朗的笑,而后又向李游书说道,“不过年轻人,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相反,我是来交朋友的。” 李游书闻言一愣,冲皇甫瑞卿眨了下眼睛,示意他的推断相当精准,对方虽然跟踪了他们,但确实不是坏人:“既然是交朋友,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不好意思开口吗?” 男人呵呵一笑:“习武之人,自然是以武会友,大街之上怎么敢露功夫呢?” 话音一落,皇甫瑞卿挥手便是三根火针向男人颈后飞射而去,而对方则瞬间拆下大袍挥舞而起化作旋转壁障,在旋转中抖开一个隔热风层,唰地将那三根火针弹开,而后向皇甫瑞卿方向凌空出掌。 凶悍劲力精准弹射,皇甫瑞卿眼疾手快,以药王逍遥掌回击对方,虽然得以招架,却仍是被隔空掌力震得掌心发麻。 “劈空掌?你跟刚才那个大胡子是一伙的!” 皇甫瑞卿脱口而出,但男人更快一筹,当下踏碎地砖向李游书爆射而去。一双指节粗壮、掌心敦厚的双手凝练内气,随即传来肝木之气气旋扭转产生的破空风声。 李游书以逸待劳稳坐中宫,见对方身法迅捷而无矫饰,便知道是个几经洗练的行家里手,当下也双掌凝练心火内气,使用了对控火更加精准细腻的离火掌功夫,冲着向自己奔袭而来的男人双掌齐出。 二人掌掌相对,内气炸裂、狂风袭人,飞沙走石撬动了小巷两壁石块咔啦啦抖落下来,接二连三地坠落在地上。 皇甫瑞卿“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按五行生克,主肝木之气的男人本不该是李游书的对手,可对方劈空掌劲力竟在天然劣势之下与李游书的离火掌两相抗衡,爆发出惊人火光。 并且深处争斗旋涡之中,李游书看得更为清晰——离火掌虽然炽烈,又被他以毕方鸣从内里增益升温,但那份热度却并没能传达到对方的掌上。 离火掌的热力被巧妙的化解了,对方凭借旋转不休的肝木之气分散了离火掌的火力,使得二人的相抗完全没有了生克优劣而变成了单纯的掌力比拼。 “看不出来,大叔你还是个机巧人啊。” “虽然我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但比起‘大叔’我更喜欢‘大哥’这种年轻的称呼。” 李游书一笑,毫不犹豫地抬腿猛踢,一记朝天蹬向对方下颌猛攻过去。大叔也并不恋战,撤掌向后便退。李游书以五步穿心指凌空出击,咻咻咻打出三发灿金指力,却被大叔屈指三下给精准弹飞,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就那三下屈指崩弹,却令李游书几乎呆住,喃喃自语:“刚刚那是……一指金刚法?” 见李游书吃惊,男人一笑,在与李游书拉开距离且尚未进入皇甫瑞卿攻击范围的巧妙节点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好了好了,不打了。以武会友,点到即止。我跟你对一掌就知道了你的本事,没必要见血。” 李游书熄灭了离火掌,冲男人一拱手:“大叔怎么称呼?” 男人将袍子重新整理了一下:“我叫宋途,刚才你给教训的大胡子叫王高松,是我师侄。小老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李游书,那位是我朋友,皇甫瑞卿。” 皇甫瑞卿冲宋途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对此事毫无兴趣地靠在了墙边。 李游书还有想要问询的事情,但是又觉得贸然发问太过冒犯,迟疑的神色被宋途给看在了眼里:“李游书,你是不是还有话想问我?” 李游书一点头:“您要是觉得唐突,就当我没问。您和您师侄用的都是劈空掌,我误以为你们是劈空掌一门的圈里人。但是刚才你弹开我五步穿心指的……” “啊,那是一指金刚法,大概叫‘大力金刚指’更熟悉吧,”宋途相当坦诚地开了口,向李游书笑道,“你应该知道才对,毕竟是外方山少林寺的功夫。” 这下李游书更糊涂了:“难道你是个散人?什么都会?” 言下之意,跟老子我一样? 宋途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我的门派比较特殊,所以我才学了那么些个七七八八的东西。其实都用的一般情况,哈哈。” 李游书心里对宋途的谦虚给予了否定:一指金刚法是不下于一指禅功的精深指法,而宋途方才那三下崩弹敏锐精准、劲力十足,并且拿捏得相当到位,能够将五步穿心指的罡气劲力不早不晚地弹开,功夫之深厚绝不是他嘴里所谓的“一般情况”。 “小子,你是不是还在寻思我的门派呢?”见李游书沉默不语,宋途更加笑嘻嘻起来,凑上前去冲李游书说道。 李游书点点头:“我见识浅薄,确实好奇。” “你是习武之人,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我这门派自李唐天下就已经设立,几百年不理你们武行的事情,估计说了你也不知道。” 宋途说着掸了掸袍子,自报家门。 “我是光明城万古楼的紫袍长者,统辖十二缘起阁的‘无明阁’‘取阁’和‘生阁’三阁经典。” 第六一〇章 拒不如迎 凡人的财富是货币、是贵重金属、是文物古董、是绝代的艺术品,通过占有、使用、收益、处分这些财富,在与他人的比较中产生优越,凡人得以取得幸福。 武人有武人的财富,他们将自己功夫的精华荟萃删繁就简,绘诸纸上,装订成册,传于后代。 放在古代,这种指导性手册被称为“秘籍”。 大多数秘籍都是以宗门为单位进行纵向的流动传习,也有为了“拳术交流”“裨补缺漏”而进行的横向流动,比如王重阳拿先天功与段智兴交换了一阳指。不过拿小说情节来套用未免有些玄幻,时间近些的,八卦掌祖师董明魁与太极宗师杨露禅、形意拳宗师郭云深都有过切磋交流,甚至在拳术之中寻得了殊途同归之理。 话说回来,作为拳术之荟萃,秘籍成为了一门功夫、一个门派得以安身立命的至宝。但数百年光阴,总有王朝更替、总有家国动荡,小小门派在时代洪流之下又能有多少力量抗衡呢,多还是粉身碎骨、化作岁月尘埃而已。 为了保有财富,为了让静置的财富得到妥善的保护,更为了让闲置的财富去创造更多的财富,银行应运而生。而在武行也有着武人的银行——门派可以灭、技艺不能丢,于是一个受到普遍信任的机构出现,武人可以将自家秘籍存放于彼以作备份,若有传承断裂、门派灭亡,后辈至少有迹可循、有功可练。 这个帮助武行存续技艺的机构,便是如今的万古楼。万古楼存货,不取费用、不限时长,唯一的要求就是“所存典籍可以由内部人员翻阅”。 不言而喻,这要求是相当离谱的。但之所以还有数不清的宗门,甚至有南亚、中亚甚至更远地区的格斗流派敢将自家的珍贵法门存放于此,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万古楼地处佛教圣地、自古断绝杀伐,且万古楼自家门派的武功已是高深莫测,足与谢罗山真武派、外方山少林寺齐头并进、不分高低。没有舍近求远,去钻研那些外门别派武功的必要。这是外部信任。 至于内部,万古楼等级制度森严,也并非什么内部人员都有资格去翻阅存放于此的典籍。外来法门皆由三宝、法印、正道、缘起四大阁分管,由红、白、黄、紫四色圣衣长者管辖,内里典籍重要程度依次递减。缘起阁只要经过四位长者其中一位同意便可借阅;正道阁需要两位同意;法印阁三位;而到了三宝阁则需要四位圣衣长者全部同意方可借阅,且典籍离开三宝阁不得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但实际上,自宋途进万古楼拜师学艺至今,三宝阁的大门还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没有人知道三宝阁里究竟藏着怎样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功夫,但据传言,那里面所隐藏的三十六本功法,只要随便一本现世,便足以引起武行、乃至整个天下的动荡。 回到现在,当听见宋途自报“万古楼”家门之后,李游书径直僵在了原地。而靠在墙边的皇甫瑞卿也将戴墨镜的脸向宋途的方向偏了过去。 见李游书神情明显地变动,宋途眨了眨眼睛:“怎么,你知道万古楼?” 李游书迟疑一下,但面对这般豪爽坦率的宋诚也不想出言隐瞒,只好点头道:“我不光知道万古楼,而且我此行来光明城的目的就是万古楼。” “哈?”男人闻言眉头一蹙,“你找万古楼干什么?我们可不是对外开放的借阅图书馆啊,你要是向学功夫的话还是免了吧。不光是我们存放的秘籍你不能看,万古楼本身的功夫也是不外传的。” “我不是来要书看的,我是想要问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李游书直视宋途的双眼,义正言辞、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光对我,对你们万古楼应该也非常重要。” 见李游书毫无戏谑神色,言语之中满是严肃认真,宋途也不由得开始思索眼前这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来询问。 考虑到即便自己今天不开这方便之门,以这两人的本事和性格,估计再过两天也会亲自登门拜访,反正早来晚来都是来,自己还不如开了这方便之门请他们进万古楼一坐。 想到这儿,宋途哈哈一笑,叉着腰点头不住:“既然这样,也免了你找上门,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万古楼。” 意外之喜,李游书冲宋途一拱手:“那多谢了。” “不过你可不能再打我的师侄了,那个大胡子功夫太差,你要不小心把他打成重伤,我回去不好交代。” “成,成。” 于是宋途带李游书、皇甫瑞卿二人出了窄巷回廊,来到了主干街上。此时那个大胡子正在街口候着,手上拿着一个牦牛奶冰激凌甜筒。看见宋途出来,他脸上本来显露喜色,但紧随其后便发现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也跟了出来,虽然有胡子遮着但也能看出来嘴巴唰地就咧了个大开,迈出去的脚步也紧跟着收了回来。 宋途见师侄王高松面色难看,隔着老远冲他挥手:“过来啊。” “师叔,你怎么跟他们俩一块儿出来了?我……这个……”大胡子扭捏了一下,随后才低声嘟哝道,“我还以为你去给我报仇了呢。” “他俩要是无端欺负你,我当然给你报仇。你自己说屁话侮辱人家宗门,他没把你拍死已经很给面子了。”宋途说着指着大胡子,“我师侄,王高松。” 大胡子一手还举着冰激凌,这时间用另一只手摘下帽子来冲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憨憨点头:“那个,又见面了哈。” 李游书戏谑道:“刚从你那儿抢的戒指,用还给你不?” “不用不用,愿赌服输,不要了。”大胡子说着看了看皇甫瑞卿,此刻眼神里已经全然没有亵渎之意了。 宋途见状伸手拍了下师侄的肩膀:“我说,不打不相识嘛。你请人家小两口吃个冰激凌,事情不就了了?” “对对对,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回。”王高松醍醐灌顶,三两口把自己手里的甜筒吃完,随后向着那个卖冰激凌的商店迈步走了过去。 望着王高松如狗熊般耸动离去的背影,宋途向李游书说道:“万古楼少有客人,我这次领你去,估计那几个老家伙都得背后戳我脊梁骨。” “你们万古楼是什么权力构造啊?”李游书记得刚刚宋途说自己是“紫衣长者”,听起来有点厉害。 “说起来倒也不难,待会儿咱们慢慢走,我给你一一道来。” …… “啊~~!有点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白狐跟随星辰来到了集合的地点。时间来到晚上七点,身穿便装的两人各自背了一个大包,来到了m区秘密执行组的基地。在那里,一个身穿战衣、身材健硕胖大的男人正在整顿手下人员。 prdc出任务,向来是哪边出人多就坐哪边的飞机,去哪边基地集合。这次秘密执行组出人最多,所以特战组的两位只能将就高藩那头,从东北角特战组基地跑到西北角秘密执行组基地。 那名长官模样的高胖子正在训话,高藩就站在全队正对面默默地端详着手下人的精神面貌。而后,注意到了脚步声音,高藩和那个胖子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大厅门口的方向。在那里,白狐和星辰正缓步而来。 “来的有些晚了,两位。”指了指腕表,高藩向特战组的两人说道。 白狐看看星辰,星辰看看白狐,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指向大厅的挂表:“不是七点集合么?” 此时是晚上,六点五十八分。 “队伍提前半小时集合是常识,你们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不等高藩开口,那名身穿黑色战衣的胖子忽然发难,声色俱厉地向白狐训斥道。 白狐一愣,毕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prdc基地里遇见敢对自己这么大呼小叫的人了。于是他眯起狐狸眼,笑眯眯往前走了几步:“这位是……?” “这是秘密执行组兰姆达小队的队长,兼任擒拿格斗总教官,张寰宇。” “诶……”白狐只知道秘密执行组有数字编号小队,没料到竟然还有希腊字母小队,当下见张寰宇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好似天王庙里大法身,虽然杀气腾腾,倒也一副庄严宝相模样,“高组长是什么时候组建的‘高中数学小队’?有兰姆达小队,那有没有der塔(delta,△)小队啊?” 他那一声“der塔”说的弹舌音十足,诙谐中又带戏谑,令得排排立定、令行禁止的秘密执行组队员闻言都强忍笑意颤抖起来。 张寰宇怒视白狐,厉声道:“迟到还敢胡说八道,你不要太放肆了!” “喂喂喂,怎么说我也是兄弟单位的,你是不是对我也太不客气了?”白狐不满于对方的态度,抬手指着张寰宇鼻子骂道,“要不是打狗得看主人,我现在就能让你们这次行动换指挥官,你信不信?” 对方玩世不恭的模样引起了张寰宇的出离愤怒,但眼见得双方矛盾将要爆发,高篱连忙出言制止了这次无意义的争吵:“行了,我这位队长不经逗,白狐你就不要再故意说怪话了。寰宇,白狐队长是跟你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白狐笑眯眯盯着张寰宇,点头道:“是……我是开玩笑呢。” 而张寰宇也瞪着一双环眼怒视白狐,好像要磕死他似的重重一点头:“我知道!” 说完,他便一转身,向着手下一干人等下达了命令:“行动!” 在众人上飞机的脚步声中,白狐和星辰也去到他们所属的飞机上去,而高藩则走到张寰宇身旁低声道:“那两个人不是善茬,尽量争取他们的配合。如果不成也别硬来,听见没有?他们抗命,回来我自然在会议上弹劾,你要是半道上出手,那就成了破坏行动。” 张寰宇低头看着身边身高一米七八犹显小巧的高藩,点头道:“组长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至于白狐,上了飞机之后跟同舱的秘密执行组队员打过了招呼,便望着舱外还在跟高藩低声商讨的张寰宇,向星辰笑道:“看来咱们这次摊上了一个相当认真自负的搭档啊。” 星辰没放在心上,将包放到身侧,面无表情回了一句: “要是妨碍咱们,烧了未尝不可。” 第六一一章 万古楼 晚上七点半,光明城的天还没黑。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坐在大皮卡的车后排,大胡子王高松在副驾驶,宋途开车。四人离开光明城的城关区,向着城西面光明城下辖吉麦县方向驶去。 在上车之前,宋途已经把万古楼的基本架构告知了李游书。李游书开始还觉得没啥,可是后来上了车又觉得有些忐忑——宋途只是四个长老级人物里掌管秘籍品级最低的长老都能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完全没露底,要是其他长老看李游书不顺眼,还不是一拳就给他干挺了。 “不用担心,我前头那三位长者都是年高德劭的老人家,又都信佛礼佛、研习不二法门,没有出手打人的闲情逸致。要不是我师父身患重病去世得早,我也没资格跟那三位老人家平起平坐。那三位虽然有些陈腐,但觉不至于滥杀无辜。” 宋途的回答打消了李游书的疑虑,也惹来了皇甫瑞卿对李游书的嘲讽:“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游书今儿个也打哆嗦?” 李游书辩解道:“主要我对光明城风土人情不甚熟悉,又不想真的跟万古楼闹出矛盾。毕竟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对吧,不能破坏了民族团结。” “啧,你这觉悟可以的。”皇甫瑞卿咋舌,伸出大拇指称赞李游书,当然也带些戏谑的意味。 大胡子王高松全程不敢说话,因为他功夫浅薄、又当着师叔的面不敢造次,虽然仗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一知半解能糊弄糊弄涉世未深、心花路放的小姑娘,但在李游书这种捏着手腕像魔法一般就能把自己摔个七荤八素的高手高高手面前是断不敢卖弄的。 但是在反复琢磨着李游书名姓之后,大胡子的神色忽然一变,终于还是回头冲李游书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犯下了什么事情?” 李游书一愣,随后考虑到自己捅出那么大的篓子,藏是藏不住的。便点头将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是,我前几天刚在恒玉大闹一通,把猎户人山庄给毁了,杀了不少人,毁了不少东西,还跟好几个组织结了梁子。” “哦……”大胡子点了点头,倒是并没有因此而显露什么惊慌、警惕亦或是想要撇清干系的神色,反而相当冷静地点着头翻查了手机的聊天记录,“我说怎么听你的名字那么耳熟。我只知道你母亲是林回雪,父亲是李广成,听说过你在鲤城被定戢会追杀、一挑十三的惊人战绩。倒是前不久才听一个朋友说起来,说你毁了老曹家的山庄,杀了个七进七出、尸横遍野。牛呀哥们儿,这武行的,商界的,你倒是一个都不放过呀。” 李游书尬笑一声:“倒也不全是我干出来的,你这朋友编的有鼻子有眼,把把我说太厉害了。” “原来李游书你是个硬核人物啊,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出城关区有一处收费站,要接受安检。宋途这时间减速排起车队,并向李游书发出赞叹。 大胡子怕李游书觉得宋途耳目闭塞、不闻窗外事似的,便抢在李游书开口前解释道:“我们万古楼不管你们下面(指高原之下)武行的事情,我之所以对你知道的多,那是因为我身份不光是万古楼的学徒,更多还是洛江地产驻光明城的经理,所以对定戢会的事情知道的还多一些。” “哦,洛江地产……”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在他的印象里,洛江地产好像是鲤城魏家的地产公司,这可真是巧了。不过他跟魏若熙也没有什么结婚或是订婚的亲密关系,甚至已经发展成了皇甫瑞卿所谓的“情感危机”,所以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过了安检出了城关区,天色终于开始变得阴暗了些,宋途车速飞快,一看就是经常来往于这条道路,在行驶了不到半小时之后,李游书便远远发现了一处类似寺庙的建筑群。 “哇哦……”隔着车窗张望那红墙金顶、连绵不断的建筑群,李游书向宋途问道,“那个就是万古楼吗?” 宋途从李游书的询问中听出了惊叹,相当骄傲地点头道:“没错,万古楼既是武术秘籍的收纳之地,也是佛法弘扬之所。正因为心怀慈悲、远离斗争,万古楼才得以在千百年间一直矗立雪域高原,承担延续武术脉络的重任。” 车子驶到寺庙旁的空地上,旁边还停了大大小小不少的车子,看起来有采购用的面包车和小卡车,有出行的越野,也有普通小轿车。李游书跟随宋途下了车,几人一路往寺庙门口走去。 往前走了几步,大胡子手机叮咚响了一下。王高松拿起手机一看,随即笑嘿嘿向宋途道:“师叔,我就不过去了,代我向师父问好。” 宋途闻言回头调侃:“怎么,姑娘一个消息发过来,连你师父都不见见了?都到门口了。” “嘿嘿,这个……嘿嘿。”大胡子搓着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催得急。” “行啊,去吧。给,车钥匙。”宋途倒是体谅,见王高松着急便将车钥匙丢给他。大胡子千恩万谢,又跟李游书、皇甫两人道别,一溜小跑开车便走了。 “就这,还你师侄啊?”望着大胡子跑路的身影,李游书吐槽道。 “不过是花钱供养我师兄而已,算是个名誉徒弟。就连劈空掌都是他带艺投师、自己学的。”宋途望着远去的车影喃喃,“唉,这师侄,邪淫孽太重啦。” 寺外零星有几位僧人来往,见到宋途之后都向他施礼。宋途回礼,或用汉语、或用当地语言寒暄几句,便带着李游书往里去了。 “老宋,你是哪里人啊?”跟着宋途往里走,天色阴暗下来后寺庙的走廊就变得非常阴沉,加上供电一般所以灯光昏暗,有一种令人莫名紧张的感觉。墙上还有明王怒目的壁画,或是手持妖魔头颅、或是撕扯鬼怪肢体,就更让李游书觉得忐忑起来。 宋途领着李游书往里走,随口答道:“我是庐井省生人,二十二岁来光明城求佛皈依,入了万古楼。” “那你之前是……哪门哪派?” “我之前学的是庐井三门拳——字门拳、硬门拳、法门拳三家拳法,又在闽中省学了几套南少林的功夫。今天之所以用一指金刚法对付你的五步穿心指,也是因为有南少林的底子,所以一指金刚法更擅长一些。” 两人说着便上了楼梯,中途也有僧侣迎面而来,宋途与他们一一问好。皇甫瑞卿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中反而更加敏锐,跟着李游书脚步往前走的时候已经将周围的构造大致摸清。 不过让她感到在意的是龙鳞功的波动在楼上一处地方遭到了阻遏,没能有效地反弹回来,使得她视野里出现了一处相当空洞的虚无。 上了三楼,宋途来到一个房间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里传来了老人的声音:“是宋途吧。” 宋途高声回应:“是,是宋途。师伯,我去城关区办事遇见了朋友。他说有重要的事情想来问询,所以我带他来了。” “哦?”苍老声音里有了一丝轻盈的回转,“万古楼少有客人,请进来吧。” 于是宋途推开门,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跟进了屋。 刚一踏进房门,李游书尚且没看清屋内主人,一股相当强横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在他面前幻化成千手千眼的庄严法相,令得他浑身上下为之一紧,无妄诀顿时暴起,强硬内气充斥全身上下,透体而出化作了无形的壁障。 而皇甫瑞卿也于此时意识到了方才龙鳞功未能探明的所在——正是这位老人,因为他内息过于雄厚、内气过于凝练,以至于如江中磐石一般使得皇甫瑞卿的内气波纹自他两侧而去而不沾分毫,无法探明眼前这老人的底细。 简而言之,这位老者就好像大洋盆地,深邃平坦、包罗万象。 伴随李游书回以内气抵顶,老人便撤去了他的威压,而后在宋途向侧里闪身、显露其身影的同时发出了沧桑沙哑的笑声: “呵呵呵,原来是故人之后,可巧,可巧。” 第六一二章 近在眼前 屋内灯光同样昏暗,可以看见这不大的房间三面都是书架,矮矮的书案后面端坐着一位长髥老者。老人的身影如同枯木堆砌,让李游书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所在。但就凭方才那慑人的内气压盖,李游书确定其人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而且一开口就说出了些令他深感不妙的话语。 “师伯,您这是……”见老人仿佛威胁似的放出一阵威压来试探李游书,又在他抵抗之时骤然撤去,这一反常态的操作令得宋途深感不解。 老人也不多说,伸手指了指房间里的另外几个空圆毡:“进来坐。” 宋途点头,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近前坐下。近了些,李游书方才看清老人的面貌——面容清瘦、皱纹横生,坐姿端正而微有佝偻。想必大袍之下的身材也是如槁木般的细瘦。老人那白眉杂乱、眼角下垂的双目不偏不倚地注视着李游书,展现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厚重。 “游书,容我介绍。这位是我师伯王忠运,万古楼五位议事长老之一。”万古楼除看守典籍的四位圣衣长者之外,还有处理内外事务、门派运行、核定赏罚的管理者,其中地位最高的便是五位议事长老。 李游书冲老人拱手行礼,老人自然点头回礼。 “师伯,我朋友特地来光明城,就是为了向咱们万古楼请教事情的。” “嗯,能够解疑答惑自然是咱们的乐事,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就是了。” 宋途以目示意,告诉李游书大可一问。于是李游书清了清嗓子,心中忐忑地开口问道:“前辈,您为什么……叫我故人之后?” 老人呵呵一笑:“你人还没进门,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身上那个功法的气息,你如此年轻,想必八九不离十便是他的后人了。”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皇甫瑞卿在侧不语。 “过了这么多年,这功法去而复返,今天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李游书,老人发出一声深沉的喃喃,“时光穿梭,万事皆变,连这呼吸法门在后人身上都变得似是而非……” 而宋途则是听得一头雾水,转而向老人问道:“师伯,您说什么后人,什么功法?您这是……” 老人抬手示意宋途噤声,而后望着李游书,声音低沉地问道:“小伙子,你来,为了什么?是为了物归原主、洗清罪孽,还是为了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这次,无有架势、无有气场、无有威压,老人只是以一个老人的姿态端坐在那里向李游书发问。但李游书知道,一旦自己被老人判定为“灾祸”,恐怕袭击将会转眼而至,自己即便能够逃脱恐怕也要身受重伤。 何况自己来本就不是贪图那些武功典籍——诚然,他父亲李广成人赞“千般武”,他自己也因此而成就了博采众长的武斗风格,但生有涯而知无涯,何况自己已经有“无妄诀”这种逆天而行的功法,岂敢贪得无厌。 李游书将手掌微微张开,一股微型的气旋在他手中逐渐汇聚:“老前辈,我来就是想要问清楚,想问清楚这功法的一切。” 此话一出,老人的头颅随即便缓缓垂了下去。就仿佛是将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于此全部用完一般,长者发出一声低低的沉吟,随后缓缓开口说道:“关于这个功法,还有围绕这功法发生的一切……你都不知道么?” “只言片语,不够全面。”李游书答道,“我想要知道的是全部。至少,该是万古楼知道的全部。” 老人闻言一笑:“此时事关重大,而且皆是机密要事。何况我当年也只是知晓其中的一部分,无法全数向你告知。天黑了,就请在万古楼休息一晚,等明天召集了全部长老,再做定夺吧。你看呢?” 宋途闻言看向李游书,而李游书也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客人,客随主便,不好翻脸。而且老人也没有下“就不告诉你”的决断,只是人家得商量商量,好歹走个程序。 想到这儿,李游书点头应允:“那这件事情拜托老前辈明天提一嘴,晚辈感激不尽。” 说罢了,李游书又冲王忠运长者深深一拜。 老人自然是相当随和地点头回应,倒也没有多么亲近亦或是欢迎的神色。宋途便连忙起身,一边与老人告别一边引导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出了房间,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我师伯老了,七情六欲不如以前那么明朗,不过他显然是不讨厌你,不然他是不会乐意见你的。”昏暗走廊里,宋途向李游书解释着方才的事情。而李游书自然知道佛门弟子四大皆空,一生看透难免无欲无求,相当豁达随意地便回应了宋途的抱歉。 倒是皇甫瑞卿,跟着李游书往前走的时候不忘对他说:“那位老人家,好深厚的功力!你师公蒋雨生公认的武行凌绝顶,你觉得他跟那个老头比谁厉害?” 李游书斜了她一眼:“你这种引战言论就挺没意思的。且不说我师公在我活着这二十多年里都没出过全力,你让两个年过八十的老人家去撕打,拼个你死我活、拼个伯仲高下,什么心态啊。” 皇甫瑞卿闻言冲李游书吐了下舌头,没再多说话。 而宋途领着两人到了客房,跟他们说道:“久没有客人光顾,多少有些寒酸。你们两位不要嫌弃,将就一晚吧。” “知道了,你也不用费心,我们两个睡一间房就行。”经过了这么些天的相处,李游书终于也不再拘束与跟皇甫瑞卿同室相处——反正她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约定了明天的见面时间,宋途便离开了这里。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坐在房间里,灯光昏暗,土腥味浓厚。微有洁癖的皇甫瑞卿觉得到处都有一种沙沙的灰土感,便坐在椅子那边不想动弹。 李游书知道她担心什么,所以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当床单坐垫:“我说句公道话、实在话,我自己带帐篷在山里过夜那会儿,都比在这里强。” 皇甫瑞卿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巴来:“你看我为了你,都陪你跑到这种穷乡僻壤地方了,你可得好好对我。” 李游书见她那个委屈模样顿觉好笑,点头道:“是是是,一定好好对你。等回去城关区我就请你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有洗浴中心我再请你去搓一搓,成吧?” “嗯嗯,这还差不多。” …… 入夜后,光明城的低温在白日充足光照的对比之下顿时就显得更加凄冷起来。在光明城机场的出站口,稀稀落落地汇聚了一些接机的人。因为是晚上十一点多的飞机,很少有旅行团会选择这种时间段落地,加上还不到假期的全面开放时期,所以游客并不见很多。 但是在离开接机口的人群之中,有一人的身影显得十分瞩目。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生,穿一件黑色的卫衣、一条黑色七分裤和浅棕色靴子,外面则套着一件浅棕色的风衣。姑娘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出头,在人群中显得相当娇小,加上那白皙盈透、吹弹可破的肤色,虽略显疲倦却秀气不减的面容,不难看出该是个东部沿海、长江以南生出的碧水伊人。 不过那姑娘的头发留的不长,短直发的发梢伴随她步频而微微摆动着,有一种不甚驯服的桀骜藏在其中。 “虽然跟你一起旅行是很有意思啦,可是你怎么会想到找我一起呢?”跟在女生身后的是另一个个子更高些的姑娘。姑娘个头在一米七五往上,跟身前那小巧璧人不同,是个身姿高挑骨感、面色冷峻逼人,声音也有些沙哑的北方美女。她穿一件白色连帽衫,外面套一件黑底麒麟的横须贺短夹克,修身牛仔裤、黑色马丁靴,整体视觉效果更显双腿修长。 闻言,走在前面的女生回头,有气无力地冲高个姑娘笑道:“我觉得你应该也想见他吧,而且我比较信任你,毕竟是生死之交嘛。” 接机口大厅灯光明亮,赫然照亮了魏若熙姣好的面容。而此时站在她身后的高个子姑娘,则是当年在江城相遇,曾帮助李游书疗伤并随他护送《babel计划》样本的弓手,方澜。 大厅的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落地飞机的班次,在二人下飞机之前,一架从恒玉出发的飞机几乎与她们的航班同时落地。方澜虽身在恒玉,却是在思明与魏若熙相聚后才从思明来到的光明城。 听魏若熙这么说,方澜也只好叹了口气:“可是到时候,我怕自己哭得比你还要伤心呢。” 就在两人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方澜却相当警觉地拉住了魏若熙:“等一下,你看那个。” 顺着她指的方向,魏若熙看了过去,顿时也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此时正背着行李包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但方澜和魏若熙都认得一清二楚,此刻走在她们前面的男人,赫然就是定戢会的会长徐参! 第六一三章 接踵而至 “是他!”当从侧后方确认对方是徐参后,方澜和魏若熙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非是吓得忘记呼吸,而是她们两个作为武人和作为女人的直觉都暗暗提醒:如果不想被徐参发现,最好赶紧将内气的周转给放缓、将无孔不入的体呼吸给停下来! “他怎么在这里?”望着定戢会会长那挺拔的身姿,魏若熙仿佛自言自语似的皱起了眉头。 方澜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旅行的话他绝对不会只身前行,而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逼得身为定戢会会长的徐参孤身一人前来光明城,那答案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跟我们一样,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找李游书!若熙快躲起来,徐参那个人看起来随和实则生性多疑又谨小慎微,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们!” 然而墨菲定律在此刻生效,不知是感受到了焦灼的目光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内气,徐参停下了脚步,背对二人高声道:“既然跟了这么久,就别藏着了。非要逼我先动手么?” 方澜闻言一惊,因为没有背弓所以现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比起家传活杀手技击,她更加信赖自己的弓术。而魏若熙此刻也暗暗地运转内气,意欲以卸骨擒拿术进行自卫。只是但凡明眼人就能看出,她藏在风衣里的双手之上罡气淡薄,竟还不如三年前在鲤城崭露头角时的水平。 不过出乎二人的意料,赶在两人回应徐参威胁之前,一个女人的身影却是从接机口的方向快步走来,而后在相距徐参三步之处停住了脚步。 是魏若熙不认识的一个女人,个子也挺高,凭打扮和气质能看出来比她和方澜要更成熟一些,站在徐参面前倒是颇有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气势。但是方澜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浑身为之一悚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怎么还活着?!” 事出突然,这下魏若熙和方澜被这意外之人的到来给搞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方澜作为定戢会理事和悬济堂门徒,这种时候比魏若熙更加有经验。当下轻轻揽住魏若熙手臂,方澜拉着她若无其事向着徐参视线无法察觉的方向离去,并开始专注地倾听起了他们的谈话。 徐参和那女人相对而立,两人都不说话。在人来人往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徐参方才率先开口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现在应该是个人都以为我死了吧,”女人闻言冷笑一声,侧头握着右手仿佛在测试触觉,“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我该如何称呼自己呢?鬼魂?僵尸?” “很明显你是个活人。”徐参双目之中闪烁起莹莹的光亮,并非常坚定地回应了女人的设问,“五脏俱全、六根足具,内气流转不断,这些死人可做不到。” 女人发现了徐参双眼的变化,当下眉头一蹙:“你竟然也会这个。” “这就是他教给我的。难道你没有学么?” 徐参此言一出,倒是让那女人发出一声嗤笑:“哼哼,看来我父亲确实是很瞧得起你,否则也不会让曹凤岐把这门邪功都教给你。不过听你这口气,似乎是打算将这功夫据为己有是吧?这下好了,曹凤岐死了,这功夫该是你徐参独占了,恭喜恭喜,祝贺祝贺。” 徐参闻言变颜变色,一时竟想不出回应的话语。 不过那女人也没再发难,只是注视着徐参继续说道:“你倒是也不用担心我的问题,这功夫我一点也不想学,也根本不会。如果会,你也就不可能这么早就发现我。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想要跟着你的打算,我来这里另为他人,不过是凑巧跟你坐了同一趟航班而已。” “那最好,我们互不招惹就是最好的选择,”徐参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毕竟同属太极门徒,我实在不想让元阳太极和忽雷太极因我们两人的实力差距而被迫分出高下。” 言下之意,我徐参要打死你绰绰有余,不要考虑与我为敌。 “不过我的建议还是赶紧放弃它比较好,我哥哥的死相也许你没见到,但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说到这儿,曹龙心伸手将长发捋到脑后,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几秒后方才继续说道:“如果你希望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变成木乃伊,那你大可以继续用。” 徐参面无表情地回应了曹龙心的警告:“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来光明城做什么?” “找人。你呢?” “找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真心作答的打算,于是谈话再次陷入僵局。此时方澜和魏若熙躲在一边已经听了许久,当下两人心里都暗暗确定下来——不管是徐参还是曹龙心,估计都是为了李游书而来。 徐参自然是想要杀了李游书。但是曹龙心此来,方澜觉得肯定是因为李游书害死了曹昊天和曹凤岐,所以曹龙心想要找他报仇。毕竟李游书是曹昊天亲儿子的事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方澜的猜测以她这个外人角度看来反而更合理一些。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光明城一时间聚集这么多实力强横之人,不是好事。 而那头,跟曹龙心对峙几句后,徐参终于没有了继续浪费口舌的耐心,转身道别:“既然我们的事情互不相关,也就没有继续闲谈的必要了。希望你能早点找到你要找的人,再见。” 而曹龙心也并不挽留,眯着眼睛凝视徐参的身影慢慢走出接机口,自己则转身,向着一处卖三明治的快餐店走去。 见两人都走了,魏若熙和方澜都松了口气。但随即,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得赶紧联系游书。” …… “有件事,我一直很担心啊。”飞机落地已经有些时候,接到总部的指令后,超领域国家安全最高决策会议(prdc)驻雪原省的基地接洽了秘密执行组的队员以及星辰和白狐。此时两位特战组的队员正在白狐的房间里吃宵夜,白狐趁机向星辰传达了他的疑虑。 星辰刚吃完一整块烤牛肉,当下喝着白开水向白狐问道:“担心什么?” “塞洛斯科技的人一入基地,刺杀邢老头;二入无终区,销毁了同伴的尸体。你说要是他们来个帽子戏法,恰好被咱们在雪原省碰上怎么办?” “你的意思,塞洛斯的人也可能盯上李游书?” “那个鲁梅奥·梅森特斯不就是李游书给打成半死的吗?而且之前让·克朗也是李游书给干死的。再往前,《artod计划》在钟城破产听说也跟李游书有关系。就这深仇大恨,我怀疑李游书走到哪里塞洛斯的人就要追杀到哪里。” 白狐的担忧不无道理,星辰闻言放下了水杯,思索一阵之后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复:“咱们的任务是活捉李游书,其他的一切妨碍都可以排除。简单来说,我们可以伤害李游书,但是塞洛斯的人敢伤害他,就杀了。” “可是我觉得上头的意思是想要让李游书来给他们背锅,从而缓解和塞洛斯、和耶格尔俱乐部的关系,咱们要是杀了塞洛斯的人,岂不是从根本上就没把事情做对吗?”白狐虽然成天没有正形,但实际上对于最高会议的意图已经猜了个明白,开口向星辰反驳道。 “那就做的干净一些,让塞洛斯连证据都找不到不就好了。”星辰的想法相当简单,但也绝对有效,“再说,咱们现在与塞洛斯是明确的敌对关系,那些人能杀一个是一个,撕破了脸面自然有上头给咱们兜着。” 白狐闻言点头,但随即又露出一丝坏笑:“如果真的杀了塞洛斯的人,咱们还可以把罪过嫁祸到那个白痴傻大个身上。” “你说那个叫张寰宇的?” “嗯哼。” 星辰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架子不小、嗓门不低,却未必有什么过人本领。与其考虑嫁祸的事情,不如先想想如果他留下了烂摊子该怎么给他擦屁股。” “说的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咱们也不能全然就看着秘密执行组的人挨打吃瘪。但是我这人很记仇,就冲他之前吼我,我也得报复回来。” 星辰闻言看了看白狐,喃喃道:“跟你这种人作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白狐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快意地举起了手里的青稞啤酒:“他们一个个都装成假君子,我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小人~!” …… 第二天,7月13日上午七点半,李游书的房门被准时敲响。 两人不想用房间里落了厚厚灰尘、散发怪异气味的被子,将外套作了床单,又用皇甫瑞卿的外套作了被子,前夜便是这般相互簇拥着睡去。因为之前在安努恩岛的几夜皇甫瑞卿言出必行、每晚都跟李游书睡在一起,所以现在她睡梦中无意识钻进李游书怀里取暖都不再会引起他的不满了。 听见敲门声,因为环境实在太差而基本没怎么睡的两人早已等候多时,李游书去开门,门前站着的依旧是宋途:“睡的怎么样?” “呃……”李游书顿了一下,“挺好。” 房间内光线阴暗,宋途也没有看出李游书脸上的疲倦,只是点头道:“好就好。来吃早饭吧,吃过了早饭,我让徒弟领你们俩参观一下。我去参加议事,商讨一下你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放下心来,点头笑道:“那还真是顺利。” 第六一四章 议事长老 早饭吃的平常稀松,奶制品和青稞制品。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胡乱吃了些,宋途便招呼手下一个徒弟先领李游书参观万古楼的各处景观,自己则去参加九点召开的议事会。 那位宋途的小徒弟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为人谦和沉稳,说话也相当成熟的感觉。李游书跟着他在各处回廊、各尊佛像前观赏,万古楼规模不小,四处皆有僧人诵经做功课,李游书也不想打扰,所以脚步比游览惹萨寺和法王宫的时候更快了些。 墙上的壁画似乎是记载万古楼这千百年的历史,纷繁复杂、细节满满。墙体高五六米、宽有十余米,从西到东便是从古至今。李游书大学学的是民俗学,对历史也有一定的研究。当下他站在那壁画面前矗立良久,仔细地观察着壁画中的内容。皇甫瑞卿感觉到他停住脚步,站在他身边低声问道:“你看见什么?” “看见了……似乎是唐朝人的小人儿。”李游书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通过画上成排仪仗队中人员中的幞头、圆领袍衫和腰上挂着的长直仪刀,大约地推想出了面前这部分壁画所记录的朝代,“唐和吐蕃有八次会盟,但是一直到唐朝灭亡都大大小小打仗不断,我不是历史学家,不敢妄断这是什么具体时间。不过能有仪仗队来,估摸着该是和亲的队伍吧。小师父,你以为呢?” 听见李游书向自己询问,小喇嘛连忙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哦,”以为宋途的徒弟会给出答案,李游书略有些失望地回身望向那壁画,“不得不说,光明城一寺一画皆是历史,都值得被好好地研究。” 但随即,李游书眼神一变,却发现那副他本以为的公主进藏图中,仪仗护卫夹道之下,向着吐蕃使臣走去的竟是个男子。 于是他再次陷入了疑惑,不过也没有多做深究便继续移步看去,将那副画给抛到了脑后。 逛了一会儿,李游书和皇甫瑞卿都觉得有些蜷缩而无聊的发闷,便让宋途的小徒弟自行其事,二人则出了寺庙,站在万古楼门前空地上呼吸新鲜空气。早上阳光还并不那么毒辣,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感受着平地而来的凉风,在空旷的道路边做做拉伸,缓解昨夜没能安然入睡的疲惫。 “他们的生活方式跟咱们真是一点都不一样。”皇甫瑞卿这时间开口向李游书说道,“简陋、古旧,对卫生的重视也不够。不管是从传统医学角度还是从现代西医的角度看都不行。我常听人说,来雪原省旅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记得打乙肝疫苗。你有打吧?” 李游书一笑,望着远处深棕之中带些斑驳绿意的连绵山峦,向皇甫瑞卿道:“当然有打。这就是人家的文化,人家的传统。别看他们当地居民看起来都脏兮兮,实际上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钱得很。他们关注的是精神层面的富足,生来就拥有确切且坚定的信仰,这是咱们未必会存在的东西。” “那你有什么信仰么?”皇甫瑞卿闻言问道。 在云层的涌动之下,光线的变化愈发强烈,刚才还略有些阴沉的天气此刻却忽然大放光明,令得李游书眼眶胀痛、难以适应地皱起眉头来:“我?如果说是宗教信仰的话,我没有。虽然亲眼见识了周慕清那种红尘仙的存在,但我也不会轻易就信奉道统的——我觉得能自由地、且不侵犯他人自由地生活在这世上就是我最大的信仰。” 皇甫瑞卿闻言沉沉地点了下头,迎着凉风感慨道:“这已经是很不容易去实现的事情了。尤其以我们的身份去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李游书闻言轻轻叹了一声:“一路走来,我所走的每一步无不是踏着别人的自由、甚至是性命。所以我现在也只能是努力向那个目标靠拢,至于能不能做到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会好的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皇甫瑞卿安慰李游书,但是她那双躲在墨镜后的盲眼之中,闪现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深沉。她知道,就李游书当下的情况而言,若是他继续在这条道路前进的话,恐怕只会向着尸山血海、深重罪孽的路上越行越远。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呼喊声:“两位,议事长老会有请。” 两人闻言回望,见一位身穿棕红僧衣的喇嘛前来通知,便知道宋途是讲通了。于是李游书点点头,冲那位通知的师父拱手回应:“请您带路吧。” …… 穿堂过屋,李游书在那位喇嘛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栋独立的楼宇之前。宋途此时正站在门前等待,远远见李游书走来,便冲那领路的僧人欠身道谢。僧人回礼,而后便自行其事,离开了此处。 “逛得怎么样?”宋途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象征性指了指身后:“秘密都在墙上。” 宋途闻言一挑眉:“哟,被你瞧出来了。先不说这个,我跟师伯提起了你的事情,议事会的老家伙们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接见你。不过你得小心一点,那几个老头里有人想要你的命,一刻也不要大意。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我也会出手帮你的。” “想杀我?” “是啊,”宋途叹了一声,“可能是跟你身上的功夫有关系。李游书,你到底学了什么功夫能让这帮老家伙一个个都大祸临头似的?” 李游书耸了耸肩:“我觉得你还是别知道了比较好。而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们万古楼不利,除了想要把事情问清楚之外,我别无所求。” 于是宋途点了点头,又对皇甫瑞卿道:“皇甫的话,可能得在外面等一会儿。” “她跟我一起,哪里都不能去。”李游书一伸手,将皇甫瑞卿拦在了自己身后,“我跟她有约定,不离我七步之外。” 其实李游书是有担心的:既然宋途说里面的议事会长老里有人想要他的命,那就不排除他们突然发难、挟持皇甫瑞卿的可能。为了保护皇甫,也为了让她不成为自己的软肋,进了这议事楼之后就绝对不能让皇甫离开自己。 而且根据万古楼对自己的态度,李游书便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一二——这噬嗑令,绝对是从万古楼里流出的。 “你师伯提没提起我的功夫?”为了印证这个猜想,李游书进而向宋途问道。 宋途想了想:“只说是‘那个功法’,那些老家伙们就各个心领神会、交头接耳,可见肯定是家喻户晓了。你快进去吧,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事儿,皇甫的话,你想领着进去也行。来吧来吧。” 说着,宋途便搭手按在了门上,将那厚重的大门给缓缓推开来。 光亮从屋内透出来,首先映入李游书眼帘的是数不尽的酥油灯,如同千佛石窟那般整齐码放在一个个佛龛样的镂空里面。微弱橙黄的光明接连成片,便变成了一片明亮的光墙。背对那满楼的光明,几个人影盘坐成一个半圆,如同包抄般地呈半弧而坐,陈列在了李游书面前。 李游书以内气充盈双眼,在烛影摇曳中凝视坐在对面的几人。诡仙门独门观术“鹰顾”的视野之中,八个老人出现在李游书面前。有的面色随和平淡,有的面色深沉,也有的横眉立目、看起来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怨一般。 跟着宋途走进来后,身后厚重的大门随即自动关闭,发出相当沉重的“砰”的一声。房间之中随即变得更加阴暗,而那烛光倒是在黑暗的衬托下愈发明亮耀眼起来。 背光的老人们注视着李游书,李游书回以不卑不亢的注视。就在这无言而略显诡异的气氛中,宋途冲前面的八位老人道:“长老们,李游书到了。” 靠中间位置、昨晚见到的老者王忠运点头,随即冲末位一个圆毡一抬手:“回来坐吧。” 于是这里面最为年轻、最没有话语权的宋途便乖乖坐到了位于左边最后的一个位子上。 李游书这时看清,加上宋途的九个人,位于中间五个位置的五位老人身穿的是紫红色僧袍,而分坐外侧的四位则身穿正红、纯白、明黄与湛紫色外袍。 想必外侧的四位就是宋途所说负责看管经楼典阁的圣衣长者,中间那五个则是五位议事长老。李游书说着,下意识地便向那九个人影以无妄诀注视过去,随即发现位于中间的五位议事长老功夫倒并不如那四位长者要厉害,可见能打的不是管事儿的,自古以来常是这样。 就在李游书这样思忖的时候,对面坐于正中位置的老人忽然开口,嘀哩咕噜说了一堆李游书听不懂的语言,估摸着是雪原省博巴族的民族语。老人说完,他右手边的王忠运老人便开始了翻译:“年轻人,你来万古楼是为了什么?” 合着不打算让我坐是吧?真是不客气啊。 心里抱怨着,李游书倒是不失礼数地冲那位老人一拱手:“为的是了解这功法当年如何从万古楼流出的。” “既然你身负这门武功,难道将它传授给你的人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吗?”又一位议事长老捋着胡须开口问道。 李游书摇头:“只字未提。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要知道这功夫的始终就要来万古楼,所以才登门拜访。唐突之处还请前辈们见谅。” 此话一出,身穿白衣的长者却是忽然暴起,以盘坐的姿态瞬时飞奔向李游书,随即朝他胸口打出刚猛一拳。 李游书早有防备,顿时摆开了侧身拳击抱架,心中暗暗骂道: “他妈的,事情果然就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容易!” 第六一五章 拨云见日 老人来势汹汹,李游书见状将皇甫瑞卿挡在身后,摆一个侧身的拳击抱架,以遍体铜人法充盈肩部,崩步铁山靠施以回击。老人枯瘦如槁木的拳头与李游书健硕饱满的肩部羽状肌相撞,顿时炸开一阵凄裂的劲风,将远处墙壁之中的酥油灯吹得摇曳不止。 皇甫瑞卿闻声而动,青蓝火光顿时自李游书背后闪烁而起,化作长鞭绕过李游书向老人甩打而去。老人见状双目圆睁,与李游书肩头紧贴的拳锋猛地一震,刚猛劲力二度炸裂向四周绽开,随即将纯青丹火的长鞭也震散开来。而其中劲力更是穿透了遍体铜人法的防护而直达内里,震得李游书浑身一抖向后急退。 皇甫瑞卿连忙绷直手臂撑住李游书后退的身躯,即便如此二人也退出足有七八步之远方才稳住身子。 宋途见状一惊,高声道:“桑吉师叔!别打!” “要打,要打!”白衣长者闻言回望宋途,“这邪功害得忠运师兄太惨,现在不打更等何时!” 说罢,老人摆一个架势,又向李游书攻杀过去。 “躲开点儿。”李游书侧头向皇甫瑞卿嘱咐了一句,随即扭头看向老人,脚下拧动发劲,双肩后缩蓄势,浑身筋骨咔咔作响。 屋内阴暗难以看清,但皇甫瑞卿能察觉到,李游书脚下的土石尘埃都随着他蓄力而如同失重般缓缓地飘扬了起来。 随即,李游书脚下炸裂,爆步向老人冲去,一招形意猴形挂印跳闪,躲过老人直拳同时从面对面的不利位置直接闪身到了老人左后方。 宋途见状一惊,心中暗暗叫道:“好灵活的身法!” 而李游书则在此时蹬步前冲,半步崩拳向老人侧肋便去。白衣长者眼角瞥见李游书攻袭,白袍之下内气炸开一道强横劲力,挥舞长袍边缘如利刃般向李游书咽喉割去。李游书本来占据出其不意的爆发优势,然而老人这一招却又占据距离优势,令得李游书急向后退、半步崩拳未能落在老人身上,只拳风搡了下长者白袍下的短衣。 急退之时李游书也没闲着,阴手百步捶劲力接连袭去。白衣长者抡起铁臂,一手通背拳起落甩打,将李游书拳劲给尽数打散,而后纵身便又向李游书冲杀了过去。 “万古楼存放天下武学,我会的估计他都见过,可万古楼本门的武功我可不会啊!”李游书心里暗叫不好,然而箭在弦上岂能不发,当下见白衣长者再次冲拳袭来,便以少林罗汉拳回击。虽然罗汉拳平平无奇、是人都见过,但李游书胜在基本功扎实、劲力沉稳,不走旁门而拼拳劲,反而与那长者打了个平分秋色。 “年轻人,有本事!”老人用生硬的汉语向李游书加以称赞,左手随即也紧随而出向他面门打去。那一拳虽然缓慢柔和,但李游书却深知其中劲力,连忙曲臂肘击砍向那越来越近的拳锋。 “锵”的一声,僵持的局面被一击打破,李游书不退反进,八卦掌步法趟过老人身侧,虎爪搭扣老者脚踝将其一招掀翻。 老人在空中调转身姿,轻盈落地急忙挥舞长袍回击。然而李游书此时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纵向的大夏龙雀百战刀劈砍下来,缠绕肺金之气的锋利手刀切裂白袍,将长袍的横切给全线压制。在老人诧异的瞬间,李游书更是以鬼影夜行下潜而隐匿了身影,扫堂腿向对方袭去。 白衣长者经验丰富,连忙腾身躲闪,然而脚踝的忽然脱力却令他起跳失败,不偏不倚地吃下了李游书的横扫,重重摔翻在地。 “是罡气。”皇甫瑞卿在旁喃喃自语,道破了李游书的小把戏——在他八卦趟步、虎爪偷袭的时候,看似是想要攻击老人下盘令他跌倒,实际上他却看得更加长远,掀翻老人的同时将五步穿心指的罡气打入了老人脚踝令他踝关节脱臼而难以支撑身躯。 于是在李游书第二次出手之际,老人的腾身躲闪因为脚踝脱臼而慢了一拍儿,这才被他重重扫翻在地。 虽然殴打老年人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样的事情李游书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当老人在重摔之下挣扎起身时,李游书的指尖已经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见此架势,王忠运老人高呼一声:“桑吉师弟不要动!你已经输了。” 在众人眼中,此时那名白衣长者半卧在地,而李游书以跨步之姿站在他身侧,右手作掌、指尖抵顶老人太阳穴——只要他敢再反击哪怕半招,李游书便能更快一步以寸劲落拳重击其头颅,轻则脑震荡、重则颅内出血。 “李游书,不要动手!”宋途见状也猛地起身便要往李游书的方向奔去,“只是来商量事情,可别伤害我师叔!” 伴随宋途的呼喊,另外的红衣长者也从闭目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李游书却忽然收束了劲力,而后蹲下身搀住白衣长者,将他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而后,李游书更是向长者拱手致歉:“一时情急,前辈原谅。” 白衣长者见状也不再多说,败军之将哪有什么话可说呢,只是冲李游书点了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圆毡坐了下来。 李游书冲在场万古楼九位长者深施一礼:“恶因自有恶果相报,李游书若是作恶多端,自有天收。但是此次我来万古楼确实不曾包藏祸心,一心只想寻找答案。若是前辈们因为憎恨这功法而连带着憎恨于我,想要在我这个无辜之人身上撒气,那李游书没办法,唯有应战。” 说着,李游书一抬头,锐利目光顿时如鹰般闪烁:“因为我还不想死。” 王忠运老人此时已经将李游书的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了坐在中间位置的那位老者。老者闻言也是频频点头,而后呜哩哇啦地说了些话。 李游书听不懂,但他发现伴随那话语,其他几位长老的凶悍气势随之缓缓沉降下去,而红衣长者也随即将已经伸出的食指收回袖中,闭上了眼睛。 随即,王忠运向李游书翻译道:“欧珠长老说,你虽然身负那门怪邪武功,却在跟桑吉师弟交手中不曾使用,可见是个心存善念的人。桑吉师弟因为一时激愤而出手,也希望你不要见怪。” 李游书闻言摇头:“当然不会。” 于是位于中央位置的议事长老之首欧珠长老沉沉点头,在王忠运的翻译下开口道:“万古楼藏天下武学典籍千千万万——缘起阁中武功不可思议数,正道阁内武功有三千,法印阁一百单八卷。至于三宝阁内……只有三十五卷。” 三十五这个数字与前两个想比多少有些突兀,李游书听了眉头微蹙,而皇甫瑞卿此刻也与他想到了一处。 “难道说……” 顺着欧珠长老的话,另一位长老继续说道:“古往今来,确有来万古楼盗抢功法之徒。”说着,那位长老将一个卷起的册子从袖中拿出,缓缓展开端详道,“据记载,万古楼遭袭七十六次,其中兵祸十九次,门派攻袭二十五次,孤身入楼偷窃者三十二次。然而这七十六次里,唯独一次,万古楼丢失了典籍,被贼人盗去。” “只有一次已经很了不起了……”李游书心里暗暗说着,随即便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汇聚在了自己身上。 宋途对这件事并不知晓,他二十二岁来到万古楼,如今已经过了十七年。如果这件事他不知道,那么必定是他来此之前发生的事情。 果然,五位议事长老又一人开口,王忠运为其翻译道:“这件事发生已经 有三十年了。那夜万古楼巡夜僧人没有发现任何的响动,直到红衣长者多吉次旦师兄发现,那人才从三宝阁中逃出,并在四位圣衣长者和三位议事长老的追击之下逃之夭夭。” 宋途闻言一惊,而李游书心里响起的第一个词倒是学着导演昆汀·塔伦蒂诺口音的“牛逼”! “所以自此之后,三宝阁从三十六本功法变成了三十五本啊……” 面对李游书的疑问,欧珠长老点了点头,又说道:“经过我们翻查,三十六本功法只有一本被带走,而那个窃贼被发现时已经在三宝阁内待了一天两夜,并且将那本带走的功法学会了七成。” 王忠运老人点点头,将自己的长袍脱下,显露出自己斜袒的左肩:“我的手臂,也是在那晚遭到重创而失去的。” 李游书见状一惊——老人左肩之上无有手臂,只如枯木一般地有一截干枯细瘦的断茬! “难怪那位白衣长者要对我大打出手……恨屋及乌,情有可原。”李游书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 而此刻,那位一直作垂头酣睡状的红衣长者终于开口了。 “三宝阁内三十六本绝密功法,每一本都已是有千百年历史的无主之物,历史最短的一本,距今都已经有三百七十多年。” “而那本被窃取的功法,其诞生之时,乃是大唐贞观。” 第六一六章 邪功秘史 “大唐……贞观?!” 李游书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他十五岁开始就已经深谙其道的功夫,那个韩授传授给他的夺天地造化,惊世骇俗、缺了大德的邪功,竟然还是从唐朝保留至今的文物! 这显然超出了李游书的预料,也同样让皇甫瑞卿吃了一惊。但是之前拯救李游书时在内景中的种种她早已朦胧忘却,此刻她并不知道“噬嗑令”是李游书从二叔韩授手里习来,所以她反倒是有些好奇李游书是从哪里学来的噬嗑令——开坟掘墓,盗挖文物?好贼子,这下刑法的主要罪名都快被他集齐了。 不过对于李游书的惊讶,在场除宋途之外的八位老者却依旧保持着浑然不动的定力——少见多怪,见怪不怪,自传承了万古楼衣钵使命之后,他们便对于这楼内浩如烟海、恒河沙数的典籍之由来了然于心,一视同仁了。大唐贞观也好,中华民国也罢,甚至再往上的先秦仙术、往下创立不过五十年的望建十八手,武术之功不分先后,越古越强断无此理,不过是“武”之大道上不同的小径罢了。 议事长老之首欧珠轻叹一声,沉吟开口。而王忠运老人则在旁为其翻译:“据《万古楼志》记载,此功法是大唐贞观二十年由吐蕃使臣吞桑·桑布扎受友人所托,从长安带回。吞桑归吐蕃,言说典籍大义、阐明个中厉害,恳请吐蕃王弃宗弄赞于山野建高楼以藏匿奇书。同年,闰三月,日食。唐司天监火山令(官职名)倏然而至,挥手而高楼起,俄而去,不知所踪。自此,楼存万古、吸古纳今。” “也就是说,万古楼之所以成立,最初也全是为了保存这一本典籍?”为了表达自己的关注点,李游书加重了下自己的语气重复道,“就这一本?!” 议事长老中的一位点了点头:“虽然此后有着更早于它的典籍入库,然而那始于大唐贞观的功法才是万古楼开宗立派的基石。而这基石,正是三十年前从三宝阁中丢失的唯一一本功法。” 说着,八位长者将目光集中在了李游书身上,直瞪得他浑身不自在。 “而那功法,就是如今被你重现的噬嗑令。不……应该说噬嗑令已经成了你呼吸法的一部分。你的呼吸法虽然有它的影子,却又与它大为不同。” 李游书闻言眉头紧蹙、一时无语。不过为了确认那几乎盖棺的猜测,他还是向面前的老人们问道:“请问前辈,那个盗窃了噬嗑令的人,你们还记得他使用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么?” 红衣长者多吉次旦闻言,以汉语僵硬地答道:“此人身法极快,拳掌双绝。最奇的功夫是凌空挥手剑气横生,无影袭人。” 闻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御风堂,剑仙流!” “正是。” 皇甫瑞卿面朝那满墙佛烛,在摇曳的橙黄之中,她的思绪如同启发的飞轮般转动起来,并在刹那之间完成了推论——御风堂剑仙流第三十五代传人中的最强者,“散仙”韩授,便是当年来万古楼三宝阁盗取不世邪功“噬嗑令”的元凶! 而李游书因此得以将四年来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全部贯穿,并因此而得到了初步的结论:二叔韩授当年在剑仙流一脉功德圆满之后不甘心止步,而后潜入万古楼三宝阁盗取噬嗑令,并在学得此功法后向自己的师父提出挑战。吞天地众生内气以为己用的噬嗑令,自然是以内气化形为基本功的剑仙流的克星,于是韩授青出于蓝胜过了授业恩师,并因此将师父活活气死。于是他叛逃师门、流落江湖,与名声初立的李广成一见如故并义结金兰。 于是便有了二十年后韩授夜半三更山中传功,李游书习得“噬嗑令”并与“自食”融会贯通,创立了更上一层的生机之术——无妄诀。 一切都变得明朗了起来,至少事情的前因已经被李游书了然于胸。至于二叔为何要在新婚夜杀害自己的妻子这件事,李游书一时还是无法参透。但是考虑到在寒城比武的时候,穆瑞安那个老王八蛋会噬嗑令;而在恒玉猎户人山庄对战曹凤岐的时候,那家伙最终也是被噬嗑令反噬而死。可见噬嗑令这门功夫未必只有韩授一个人习得,也许当时有人在新婚之夜暗算二叔、杀害婶婶也犹未可知。 而就在李游书思忖的时候,通过王忠运老人做翻译的欧珠长老又向李游书说道:“之后我们也派人去御风堂查找过此人踪迹,但是等我们到的时候,御风堂剑仙流门主已经去世。而继续追寻其人踪迹的弟子们虽然多次将其围困,但终究不是对手,所以最终我们放弃了对噬嗑令的搜寻。” “具体的,我们也就只知道这些了。万古楼千百年声誉只此一处受损,虽然外人知晓者尚且不多,指手画脚更不用提,但这对我等老朽来说确实是心头一件难解的心结。” 宋途在旁听着这过往岁月的种种,一时间百感交集,暗自蹉跎。而其余的长者们也默然不语,令得气氛变得更加低沉压抑。 李游书见状有心报答,抱拳行礼:“感谢前辈不计前嫌将实情托出,我无以为报,愿意重新撰写噬嗑令功法秘籍,填补损失。” 然而这个提议却没有得到欧珠长老的接纳,老人捋着花白胡须,摇头道:“失了就是失了,命数使然。当年那位大唐的司天监火山令也曾经留下过此等谶语警示后人……” 说着,老人垂头看向那博巴语记载之中为数不多的汉字预言,将其缓缓道出。 “一千三百七十二,日月轮转倒从头。待到游龙归海日,欺天之术天自收。” 那预言以老人沧桑沙哑的声音传出,而后在这议事楼中缓缓回荡。李游书闻言不知如何以对,只好双手合十冲在座老者们深施一礼:“多谢各位前辈。” …… “麻烦你还得送我们回去啦。”站在万古楼门口,李游书冲宋途嘿嘿一笑。自昨日相识之后他就没把宋途当成个长辈来看待,因为跟他实在没什么代沟,所以反而当朋友关系处理比较舒服。 宋途此时换下了在庙里行走穿的紫袍,只穿一身便衣,闻言拍打李游书肩膀豪爽道:“这有什么,既然是我把你带来,自然还得我把你送去,这是应该的。” 而后李游书便冲站在门口相送的王忠运老人抱拳行礼,作揖道别:“前辈,我这就去了。” 王忠运点点头:“去吧,前路未必坦途,万事小心为妙。” 李游书点头回应,但随即看向老人遮掩在紫红僧袍下的断臂,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这一磕来的相当突然,皇甫也好,宋途也罢都没有预料。而老人见状也是转瞬猜透李游书想法,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前辈,这噬嗑令,确实是我从亲人身上学来的。”李游书站起身,膝盖和额头上碎石随即簌簌抖落在地,“他伤了您的臂膀,李游书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去弥补过错,只能代他向您磕头谢罪了。” 老人见状,慢慢向前挪了几步,伸手在李游书的头上摸了几下。 “你这孩子心直口快,精明聪慧。这是很好的。然而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希望你善待自己的身外法眼。” 李游书不解,但顺着老人以目示意的方向看去,方才发现他所指的“身外法眼”是正在一边仰着头听他们对话的皇甫瑞卿。此刻见二人对话中断又没有下文,她诧异地转了转脑袋,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小声嘀咕着:“怎么不说话了……?” “呵呵呵呵,”老人闻言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因为已经聊完了。” “前辈,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请您务必解答!”眼前蓦地闪过了壁画中的所见,李游书临上车之时又向老人问道,“那个,那个噬嗑令,到底是谁创造的?那个能够挥手便让万古楼拔地而起的大唐司天监官差,到底是谁啊!” “哼哼……”王忠运抬头看向晴天朗日,以一句诗词解答了李游书的疑惑。 “且珍纨素美,当与薜萝疏。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 “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 “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 伴随李游书自顾自的喃喃,车子驶离了万古楼,一路向光明城城关区的方向驶去。而皇甫瑞卿还兀自思忖着方才老人跟李游书说“身外法眼”的话语,越想越觉得奇怪。李游书则凭借着自己的短期记忆,将欧珠长老转述的预言以及王忠运老前辈所言的诗句都给记录在了备忘录中。 既然不知道,查一查就知道了。 这么想着,李游书将“贞观”“司天监”“火山令”三个词给输入搜索引擎,并在显示后点进了第一个集合这三个词条的网站。 越往下读,李游书的眉头也越是紧皱起来。而听见后排没了动静,宋途有些好奇地从后视镜中向李游书问道:“你查到了?” “还没有,”李游书摇了摇头,而后直接将那句“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输入搜索框,并向宋途做出回应,“但是我觉得我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可是如果这个‘噬嗑令’真的是他创出的,那我只能说,咱们对那两位先人还是知之甚少了……” 也就在这时,高原较弱的信号终于支持着李游书的手机完成了搜索,而全诗呈现在李游书眼前后,他那紧皱的眉头一瞬松开,而后双眸之中便赫然闪过了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最后到五体投地的钦佩光芒—— 伊吕深可慕,松乔定是虚。 系风终不得,脱屣欲安如。 且珍纨素美,当与薜萝疏。 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 作者名叫杜淹,贞观元年任吏部尚书、宰相。 诗名,《召拜御史大夫赠袁天纲》。 第六一七章 短暂休憩 宋途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两人径直送到了酒店大门口方才停下,由于身负“紫衣长者”一职,宋途虽然喜好闲游但也不宜长时间在外闲逛,如今送下了李游书二人,便是告别的时候了。 “等我准备离开光明城的时候,我还会找你的。”李游书存下了宋途的电话并向他做出感谢,“这件事没有你的帮助我根本也不可能完成得如此顺利,所以下次吃饭一定要让我请客啊!” 宋途闻言一笑:“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工作都没有,能有多少钱?” “不多,小钱儿,五百万。” “多少?五百万?!怪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 辞别了宋途,李游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便顿时陷入一种受宠若惊的张皇之中。皇甫瑞卿听见他发出前所未闻的叽叽歪歪的声音,不由得也觉得好笑,与他一同步入酒店大堂的同时开口问道:“什么事情给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难以控制地,李游书抬高了声调:“我能不高兴吗,袁天罡!这噬嗑令竟然是袁天罡创造出来的,这这这!” “这这这这!这什么这,他袁天罡再厉害不也是死了?吹空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感谢威利斯·开利。” “哎呀,他不是一回事儿。”李游书笑嘻嘻地回应着皇甫瑞卿的质疑,尚且没有从兴奋中恢复过来,“只听说袁天罡是玄学家,相术一绝、能观天文,没想到他还是个……武术家?” 这个称谓放在李游书惯常思维中的袁天罡身上似乎又有些觉得突兀,令他最后那一声陈述反而变成了疑问。 这件事皇甫瑞卿倒是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透过龙鳞功去按了电梯按钮,等待电梯开门:“也许那个时候的人都会个两下子,正常。而且自创了功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把它变成你自己的呼吸法了吗?” “只能说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罢了,要是没有‘噬嗑令’奠基,我但靠自己最初的呼吸法恐怕也难有今天的成就。” 电梯门打开来,李游书便和皇甫上了电梯。时至中午,两人去酒店餐厅层吃了些东西。吃过午饭,消化系统工作,血液流入肠胃之后头脑就会发困,何况两人昨晚在万古楼的客房里根本就没有睡好,所以吃完饭回房间躺到床上,衣服都没有换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外面天色尚且没有黑下去,时间在下午四点多一些。皇甫瑞卿比李游书醒来的更早,当李游书睁开眼睛时,发现她正伏在自己面前仔细端详,但因为其双目浅灰无神,看起来又好像是单纯发呆,让李游书不知所措。 但是与早上起床赤条条出现在李游书被窝里相比,皇甫瑞卿这样的行为已经连惊吓都称不上了,所以根本也没有令李游书感到诧异。 “你在‘看’什么?”见皇甫瑞卿在自己醒来之后依旧没有停止端详,李游书便开口向她问道,“你是通过龙鳞功发现我脑袋里长了个瘤儿吗?” 皇甫瑞卿笑眯眯地看着李游书,听见他开口询问便坐起身跪在床上:“我在听你的呼吸。呼吸可以反应人的身体状态,尤其肺部是否有毛病。” 李游书好像记得母亲林回雪形容过,说肺有毛病的人咳嗽是一个主要症状,呼吸的时候还有很重的杂音,嘶哈嘶哈像是拉风箱一样。 于是李游书也跟着坐起身,盘腿向她问道:“那你听到我有什么毛病没有?” “没有哦,非常健康。”皇甫瑞卿说着,脸上的笑容倒是半分都没有退却,“而且我还能听见你的‘模样’。” “听见我的模样?” “嗯哼,”皇甫点了点头,“之前通过触摸体会过,现在可以靠内气随呼吸在血管中的游走而更加清晰地感知你了——随着和你日夜相处,以后会越来越清晰。”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件好事情,值得庆祝。” “哦对,还有一件事。”皇甫说着又抬手指向李游书的床头,“你的手机有震动提示,好像是有消息。” “嗯?可能是我妹妹吧……”李游书说着去床头摸来手机,随即便发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来信联系人,“嗯?” 听他音调有变,皇甫瑞卿也好像能看见似的凑了上去,“谁啊?” “说来还是你的熟人呢,”李游书一边敲击键盘回复消息一边向皇甫说道,“是你师妹方澜。” 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皇甫瑞卿挑了下眉毛:“她找你做什么?” 李游书答道:“通风报信。告诉我徐苍他哥哥,还有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都来了光明城。”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方澜的信息:“徐参和曹龙心都在光明城。” 而李游书的回复是:“你怎么知道?” “同父异母……你说曹龙心?她,她不是死了么?”徐参会来光明城,皇甫瑞卿是在意料中的,尤其定戢会中曹凤岐是耶格尔俱乐部的人,而徐临观又与塞洛斯有勾结,猎户人山庄被夷为平地,不管是耶格尔俱乐部还是塞洛斯都有向定戢会施压的可能。 但是曹龙心会来,皇甫瑞卿不光意外,而且惊吓。 李游书对此倒是喜上眉梢,点头道:“慕清姐真是说到做到,说一不二。” 听见“周慕清”这个名字,皇甫瑞卿便蓦地想起她曾经答应过李游书一件事情,而且李游书当时被困在黑骑的罩子里,请求的相当恳切,估计就是让曹龙心复活这件事。 在心里暗自理清了头绪,皇甫也就不再多问下去了。 而李游书此时收到了方澜的回信:“因为我也在光明城。不光我,还有个你很想见的人也在。” 这一下,李游书心里便觉得这光明城要变成个是非地了。 “行,我知道了。不如晚上见个面。”李游书敲击键盘飞快打字,并同时把酒店的坐标共享给了方澜。 随后他便将手机往床上一丢,一个骨碌躺了回去:“哎哟喂这下又要被撵着打了。徐参……我都没跟他打过架,根本不知道他功夫怎样啊。” “能当上定戢会的会长,肯定不是寻常货色。我三师兄说他当年跟着我爸去参加换届仪式,当时你师伯李维不服定戢会被临江集团把控,跟徐参单挑,结果都被他给打伤了。多亏你爸出手解围,要不然你师伯就危险了。” “这么唬人?”李游书知道自己师伯李维什么本领,虽然称不上凌绝顶的盖世豪杰,但水平足以胜过七大家中杨家家主杨武德和许家家主许庆华了。即便如此徐参还是能将其挫伤,可见其本事不小、功夫不浅。 说到这儿,皇甫瑞卿却忽然画风一变调侃起来:“这种时候啊,你就得烧烧香~!烧烧纸钱~!求求你那位心心念念、恭恭敬敬的传习祖师袁天罡~!没准儿他会显灵,救救你呢。” 李游书白了皇甫瑞卿一眼:“去你的,竟然还敢嘲笑我。” 随即,李游书伸手往皇甫瑞卿腰上戳了一下,姑娘惊叫一声,随即便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软了下去。 “我练龙鳞功,每寸肌肤都要感知内气振动所以特别敏感,尤其本来就怕痒的地方。你不要随便去碰我的腰,还有我腋下、两肋、膝窝和脚底,你都不准碰,听到没有?” 李游书撇了撇嘴,并低头翻查通讯录:“那你刚才岂不是已经把你自己的弱点给我报了个菜名儿?” “我,我是怕你误触!” “嘘——!”就在皇甫红着脸准备抬高语气解释的时候,李游书却忽然伸手在她上唇轻轻一触,示意她不要说话,“喂,哥。” 电话那头是韩施的声音:“啧,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哥。还记得给我打电话?你在哪呢?”但紧跟着,韩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连忙压低了声音,“我是不是不该问?你的手机是不是已经被追踪了?” 李游书有恃无恐:“没事,我朋友给我做了屏蔽,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拿雷劈我都找不到。” “那我就放心了。” “哥,我是有事儿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你说。” 李游书一开口,这次没有故意抖机灵,问的确实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二叔的亡妻,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第六一八章 未曾设想的某人 是何时产生这种想法的,李游书说不上来。也许是从万古楼坐车往回走的路上,也许是跟皇甫瑞卿吃饭的时候,也可能是自己睡觉时半梦半醒的产物。 但无论如何,他醒来之后就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二叔新婚妻子的死亡,会不会并非作为受害者身份、而是作为施害者被杀呢? 虽然李游书觉得这种想法可能有些离谱,但他认为不能以正常思维去揣度这件事情的始末,更不能轻易地将那些为富不仁的王八蛋们排除在怀疑之外。而且这林林总总的事件之间的关联又是那样容易使人产生怀疑,于是醒来并回复了方澜的消息后,他便向堂兄韩施打去电话询问了自己的问题。 “二叔的亡妻,你知道叫什么吗?” “啊?”很少被人问起这个问题,韩施坐在办公室里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虽然跟李游书同为养子,但韩施的情况实则比李游书更差一些——李游书至少父母双全还有个妹妹,家庭呵护是不少的。而他除却一个整天东奔西走、忙里忙外的父亲韩授之外就只有些佣人陪伴左右。不是说韩授待他不好,但韩授也确实对韩施的童年陪伴不算多。若是没有李广成夫妇和李游书兄妹,那么韩施的童年将会是与徐苍一样孤独至极而可悲的。 并且他对于养父的亡妻也同样没有什么“亲人”的概念,除了幼年时清明节韩授会带他去扫扫墓之外,就连听都很少听韩授提起过。 面对韩施的反问,李游书简单地答道:“我正在追查噬嗑令,而且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明白前因后果了。” 依着李游书的见解,二叔应该已经把当年噬嗑令的前因后果都告知韩施了。毕竟是父子,没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而韩施又是个认真严谨、适合当地下党的绝佳保密者,而且他也知道李游书作为一个实践派在这件关切多年的事情上是一定要亲手翻出答案的,所以才没有跟李游书提起任何关于噬嗑令的事情。 但是不提,绝对不代表他不知道。 果然,听见“噬嗑令”这个名字时韩施并没有什么迷惑反应,可见已经知晓了这呼吸法的存在:“能问到这个问题,看来你确实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顿了一下,韩施这边挥手示意助理先离开办公室,待到对方带上门后才对电话那头等待已久的李游书说道:“那个女人……叫潘雪琼。” 此言一出,当的一声巨响,仿佛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了李游书的头顶,令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忍不住悚立起来。 “潘雪琼……” 伴随喃喃声,李游书的脑中记忆回闪,眼前场景一幕幕流窜,最后定格在了猎户人山庄的激战之中。当被李游书击败并遭到威胁时,曹凤岐曾向他透露何人传授他噬嗑令,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的噬嗑令是父亲送给我的。至于他从何处得来,据说是一个女人相赠,她是我父亲的手下,曾经的五方揭谛之一。叫潘……” “她叫潘雪琼。” 确认无误之后,李游书沉沉地点了下头,用小到连韩施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嗓中嘶哑道:“果然是她……” 皇甫瑞卿在旁察觉到李游书忽然心跳激增,紧张地跪起身去摇晃他:“喂,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李游书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皇甫瑞卿自己没事的同时向韩施回话:“行,我知道了。二叔挺好的吧?” “挺好的,自从猎户人山庄废了之后,徐临观又变得老实起来,可能是憋着搞什么幺蛾子,但眼下总还是消停了。所以你二叔也没什么忙的,很清闲。” “那就行,跟二叔说不用担心我这边,没有危险。” “行,如果有事的话就联系我,随叫随到。” 兄弟两个都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当下挂断电话,李游书收起手机之后呆愣愣坐在床边望着地板,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彷徨之中。 而皇甫瑞卿见状则从床这头爬到李游书那头去,而后难得乖巧地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着等他先开口。 过了大概三分钟,李游书方才从沉默中恢复过来,摇头唏嘘:“原来是这么回事……” 皇甫瑞卿不解,试探性地问道:“什么这么回事?” “没什么。”李游书扭头冲皇甫瑞卿一笑,“只是猜测而已。如果事实确凿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现下还只是我的猜测,家丑不好外扬。” “懂~!”皇甫瑞卿回了一句,随后便起身穿上拖鞋跑去浴室洗脸去了,“我洗把脸,你最好也收拾一下。晚上不是还要去见方澜吗?” “我知道了,你先洗吧。” 回应了皇甫,李游书便又陷入到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二叔的新婚妻子竟同时也是曹昊天的得力手下。二叔也许是在新婚之夜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所以痛下杀手,而因为潘雪琼本人也身负噬嗑令,所以二叔虽然杀死敌人却遭到重创,武功全失。 当然,其余的可能还有千千万万,每一个李游书不曾亲历的细节都可能让整件事情的走向变得扑朔迷离,所以他当下也只是做出了初步的判断。毕竟他刚从方澜那里得到徐参和曹龙心来到光明城的消息,眼下得想办法应付徐参,而且还可以趁机向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询问一下,看看能否再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关于噬嗑令的有效信息。 而且还有件事李游书比较在意,那就是方澜跟他说她带来一个“自己很想见的人”,但是自己现在谁都懒得见,方澜说的该是谁呢? 起身走到窗边去,李游书将窗帘唰地打开来。下午的阳光更加耀眼,将深黑的路面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白,李游书凝视着光亮的路面,再次因为“潘雪琼”这女人的忽然出现而陷入沉思。 也就在这时,皇甫瑞卿已经洗完了脸,并招呼李游书帮他梳梳头发。李游书没拒绝。 坐在床边,李游书手轻抚皇甫瑞卿一头及腰的长发,那发丝轻盈柔顺、如流云从他指尖划过,触感绝佳。而且皇甫瑞卿的头发发质很好,李游书几经梳理愣是一根头发都没掉。这不由得令他相当惊讶:“你头发可真好啊,又黑又亮,还有韧性。你是吃着黑芝麻和何首乌长大的吗?” 皇甫瑞卿闻言轻笑:“怎么,你平日里会掉很多么?” “会啊,好在我头发多。我大学室友有一位都已经是地中海发型了。”李游书说着回忆在学校里的时光,想起了自己那位整天哀叹发量稀少的朋友。不过他同时也意识到修炼内气的武人秃头的少,也许跟内气滋养身体所以连带头发都十分强韧、不易脱落。 “没关系,反正你扎辫子也好、光头也罢,我都看不见。” “你看不见,我自己看了还闹心呢。” …… 晚上七点四十分,方澜给李游书发来一条“到达酒店”的消息。于是早已整装待发的李游书与皇甫瑞卿出房间,坐电梯下到酒店的餐饮层。 刚出电梯门,皇甫瑞卿便已经感知到了方澜那熟悉的内气,并因之而发出一声轻笑:“哼,丫头这几年进步不小嘛。比我两年前见她时内气扎实不少。” “你都两年没见她了?”即便是同门师姐妹也不该两年不见,李游书不禁有些好奇,“你是跟家里闹矛盾还是跟你这个师妹有争执?” “哎哟我忙嘛。” 皇甫瑞卿虽然是个盲人,但实际上特别喜欢到处乱逛。并且对于方澜提出“该找个人一起生活”的提议不以为然。她跟方澜都是直性子,难免在某些讨论点上产生争执,但感情还是不错的。 李游书也明显对于皇甫瑞卿“我忙嘛”这种借口深感怀疑:“有机会我得问问唐雨洺,你是不是跟你所说的似的那么忙。” “哎哟你真是讨厌,明摆的不信任我。” “这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鸡毛蒜皮的,我也就随口质疑,但如若是重要事情……” 说到这儿,李游书却忽然停住了。 眼前确实出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两人已经穿过走廊转入大厅,而方澜也第一时间看见李游书和师姐身影,向他们两个招手。 李游书并不是惊讶于方澜,而是惊讶于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姑娘。 变了许多,神情变得更加冷淡、头发剪得很短、面容也意外的十分憔悴。 可是李游书又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个对他一见倾心、春风一度,那个与他生死与共、为他横身挡枪,那个令他朝思暮想而不得见的人,此刻竟然就那么坦然地坐在方澜身边。 感觉到了李游书的震颤,皇甫瑞卿先是一愣,俄而便又是相当机敏地猜到了那个坐在自己师妹身边、遍体淡淡罡气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当然,意识到这个的时候,皇甫瑞卿也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心虚,依旧理所当然地站在李游书身边,甚至用手肘捣了下他的胳膊:“愣着干什么,你心心念念的女友终于到了,这可是你跟她说清道明的好机会。” 而李游书当下却还没有从那阵呆愣中缓过来,受了皇甫瑞卿一肘之后方才回过神,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呢喃。 “若……若熙……?” 第六一九章 慢热回温 虽然考虑了很多人选,但李游书这次千虑一失,实打实没有料到陪同方澜来到光明城的会是魏若熙。 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此刻售卖自助餐的大厅里人来人往,端盘端碗的人络绎不绝。而李游书便在这样的川流之中呆呆站立,如同河岔口一块呆头呆脑的岩石。并最终在长到让人以为他死了的延迟后方才回过神来,扭头冲身边激励他奋勇上前的皇甫瑞卿点头道:“啊……你、你说得对。可是,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皇甫瑞卿让李游书的反应给整的又好气又好笑,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又不是网恋奔现头一次,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现在反倒忽然怂起来了?!” “不,我只是……我……”李游书一改平日里巧舌如簧的状态,结结巴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并再次扭头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后才说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没准备好。”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更留给不需要准备的人!跟你在一起这小半个月,光听你念叨她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你不是没准备,你是不敢!”这种时候,皇甫瑞卿把李游书一眼望到底,并为了让他能直面魏若熙而相当蛮横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横拖倒拽地将他给一路扯了过去。 李游书虽然还在勉强地反抗,但对魏若熙的思念和对皇甫的顺从两相影响,令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被拉扯到了桌前。 “好久没见,嗯?”戴着墨镜冲方澜挑了挑下巴,皇甫瑞卿决定给李游书做个开路先锋,主动向师妹致以问候以打开局面。 方澜有些嫌弃地向后躲着,瞅着师姐皇甫瑞卿质疑道:“你真是我师姐?我自从拜入悬济堂可从来没听你跟我问过好。” “凡事总有第一次,这不就是个好开头么。”皇甫瑞卿嘴上说的好听,实际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并扭头朝向坐在方澜身侧的魏若熙,“这位是谁?李游书,你给介绍介绍呗?” 李游书浑身过电似的一颤,而后终于接受了难以逃脱的境地,冲着坐在那里抬头注视自己的魏若熙惨然一笑:“若熙,好久不见了。” 不知为何,魏若熙眼中亦含悲戚地,冲李游书回以一笑:“是,三年没见了,游书。” 平静之下暗起波澜,两人这仿佛萍水相逢便要转眼诀别一般的问候令得方澜深感疑惑——小别胜新婚,这对情侣见面怎么反而跟要分手似的呢? 落了座,李游书向皇甫瑞卿介绍魏若熙:“皇甫,这位就是魏若熙,鲤城魏家的三小姐,我……” 皇甫瑞卿挑挑眉,等待李游书的下文。 可李游书拖着长音犹豫了片刻,最后却只是说道:“没什么。若熙,这是皇甫瑞卿,悬济堂的,也是定戢会的最高理事。之前在寒城、在恒玉都帮了我大忙。” 魏若熙冲皇甫瑞卿一笑,并向她伸出手去:“初次见面,皇甫小姐。” 皇甫瑞卿摘下墨镜来跟魏若熙握了下手:“你好。” 两人手掌一握,皇甫瑞卿随即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但眼下气氛容不得她说这些过分刺激的话题,便松开手并坐回到李游书身边。而魏若熙也在看见她双目之后有些诧异地询问,令得皇甫的那瞬间的紧张被遮掩了下去,没有被李游书发现。 当然,此刻李游书两手紧握、双眼直视桌面,连魏若熙的眼睛都不敢看,更不要说去察觉皇甫瑞卿的情态了。 “如你所见,我是个瞎子,依仗着功法才能做到感知周围的事物。”皇甫瑞卿将墨镜戴回去,向魏若熙解释了自己那灰蒙蒙的浅色双瞳是怎么一回事。 魏若熙闻言点了点头,而后眼中的猜疑一闪而过:“能够感知……是……游书的无妄诀么?” 当年在江城的时候,李游书便曾向魏若熙展现过无妄诀的探查能力,并料敌先机地凭此拿下了乌温和姜芷,后来她想要跟李游书学习无妄诀却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很危险、会死人”,于是作罢。 可是如今,皇甫瑞卿为什么会无妄诀呢…… 李游书闻言一愣,连忙解释:“她那个是自己的本事,不是我教的。她跟老唐他哥是同事,我还没认识她之前她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女混混了。” 方澜闻言也点头附议:“我师姐这功夫叫‘龙鳞功’,是放出内气通过振动感知周围事物的功夫,跟李游书没关系。” 魏若熙点了点头,神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也是相当平静,又在平静之中流露出一丝黯然:“也许……游书可以教一教皇甫小姐,没准能帮助她复明也犹未可知呢。” “我这眼睛从小就坏掉了,想要复明恐怕神仙难办。何况我也已经适应了,如果乍一看见,可能会对很多想象的事情感到失望呢。”一反盲人对光明的渴望,皇甫瑞卿的这番言语倒是发自真心。 而李游书此时也慢慢在闲聊的磨合中找回了三年前与魏若熙相处时的感觉,当下开口道:“别干聊天了,边吃边聊吧。我去给你们拿饮料。” 说着,李游书便站起身往饮料区走去。方澜跟魏若熙在外面玩了一天也早就饿了,这时间紧随李游书去甜点区先拿了四个蛋挞。 皇甫瑞卿也打算起身,而魏若熙却在此时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皇甫小姐,你因为什么跟游书走到一起的?” 皇甫瑞卿闻言,神色平静地坐了回去:“我跟他的关系只是合同约束,没有你想的那层。” 魏若熙闻言垂下头去,眼神黯淡地笑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眼下我情愿你们真的有那层关系。” 皇甫瑞卿轻叹了一声,开口道:“还剩多久?” …… “喂,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平日你可不是这样的。”方澜对于李游书方才的沉默感到不满,放在上学的时候,寒暑假一起喝大酒,李游书总是能跟一众好友大摆龙门阵,从“混沌未分天地乱”一直侃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结果今天怎么反倒哑火了? 李游书咋舌,冲方澜抱怨:“你你你!你说说你,咱俩认识三四年了,还是老乡,你怎么关键时刻老乡见老乡,背后放冷枪呢。” “我怎么放冷枪了?哦~!你怪我没提前通知你魏若熙也来是吧?这事儿可不能怪我,是她不让我说的。” 方澜说着夹起一个慕斯小蛋糕放到碟子里交给李游书,李游书见状摇头:“我不吃这个。” “我知道你不吃,我给我自己拿的,我的放不开了。” “你自己长个三头六臂去端吧,我还要拿饮料。待会儿回去你知道怎么坐吧?” “哎呦知道知道~!啰嗦!” …… 李游书回到桌子这边,见魏若熙和皇甫瑞卿面对面坐在靠窗的里侧,似乎在谈论什么。 “我随便拿了些东西,比较清淡的。”李游书说着放下了一碟沙拉,一盘爽口小菜什锦,并自然地坐到了魏若熙身边去,“若熙,青柠茶。” 魏若熙一愣,而后笑着接过了李游书给自己倒的饮料:“你还记得啊。” “当然了,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我肯定不敢忘。”李游书冲魏若熙笑了笑,“刚才你们聊什么呢?” 魏若熙夹了一筷子清炒菠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而皇甫瑞卿接过李游书给倒的可乐之后,凭借对外形的判断识别出了莴笋丝,也去夹了一筷子:“若熙以为我跟你有一腿,审我呢。” 李游书一听连忙想要解释,结果喉咙里一口唾沫呛住了气管儿,害得他一阵猛咳把脸憋得通红。魏若熙见状连忙伸手去轻轻拍打他后背,解释道:“瑞卿骗你的,我没这么问。” 李游书擦去眼泪,用憋红的眼睛去看着魏若熙哀求道:“可别这么吓我了。” 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曾经与孟文茵的种种,还有皇甫瑞卿在安努恩岛上与自己接吻过的事情。 这时间方澜也端着四个盘子回到了餐桌——两手各一个,两条小臂也各放着一个,简直是拉面店服务员才能办到的高难度动作。 于是晚餐在皇甫瑞卿吐槽方澜“贪得无厌、好大喜功”开始,在四人吃饱喝足的笑谈中结束。 待到四人吃完,时间到了八点五十分。李游书问众人是否想要散步,魏若熙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而方澜和皇甫瑞卿却是心照不宣地说想要去房间里聊会儿天,算是师姐妹间多年不见的“体己话”。 对于这种听起来怪恶心的借口李游书当然不信,但也相当爽快地接受下来,并感激两人给他和若熙腾出独处的时间。 挥手告别李游书和魏若熙,皇甫瑞卿望着魏若熙背影轻轻摇头。而方澜也随即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实在太惨了。” “我是觉得李游书太惨了……”皇甫瑞卿相当干脆地答道。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却唯独瞒着他一人。他肉身虽然强到能承受雷霆,却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也能承受住晴天霹雳。” 第六二〇章 活着的光 夜晚的空气微微有些发冷,李游书和魏若熙出了酒店,在街道上闲游闲逛。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呼应着对方的步调,在平静之中显露出些许的默契感。 街道上车流往来穿梭,而且比李游书在恒玉所见的要更加急迫,好像每个人都赶着去做什么事情,但又在这片仓皇之中展现出相当井然的秩序,令李游书觉得大为惊奇。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的时间都被加速了一般。 天空还余留了一点点天光,流露出可有可无的淡然。在走出大概五十米距离后,李游书终于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魏若熙抢先一步开口了。 “游书,”少女转过头,看向眼前似乎比三年前更高了些的恋人,“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恭喜你毕业。” 李游书闻言一愣,继而笑起来:“谢啦。不过我没有继续升学,学历可就不如你了,你以后可以笑我是个文盲了。” “恒玉大学的文盲嗯?”魏若熙笑盈盈调侃一句。三年过去,与李游书愈发刚强的氛围相比她的变化却不是很大,虽然剪短了头发,但是仍然给人一种沉静可爱的气质。只是李游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魏若熙的脸庞比曾经仿佛少了些血色似的。 也许是夜晚光线不好的缘故吧。李游书这样想道。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魏若熙又问道。 “呼……”这个问题倒是挺棘手的,虽然有五百万的积蓄,但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活法,何况人是寻求意义的动物,动机不明地活着会让人脑袋退化,这一点李游书倒是早已明晰,“打算啊……本来是想要凭借积蓄一边旅行一边寻找噬嗑令的线索,把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再慢慢考虑的。不过因为在恒玉作妖的时候意外被卷进了无铭和塞洛斯的冲突里,所以被黑骑和慕清姐给带到了他们的基地去看了一看。” “那里是什么样子?” “很漂亮的群岛,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基建非常完善,自然景观也保留得很好。看得出来无铭的老总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回忆起在安努恩岛上的小日子,李游书便不由自主地发笑。 魏若熙从李游书的眼里看见了光:“那游书是打算在无铭找一份工作么?应该会很危险吧?” “我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能够刺激我的工作了啊……”李游书知道加入无铭便意味着以后将会成为一个杀手,平静的日子将变作杀戮中不可多得的珍贵宝藏,但是他确实需要活着的刺激——吃饭、睡觉、阅读,凡此种种,于李游书而言都是过于钝化的日常,让他无法再从中寻找存活于世的实感。 内气流动、血脉贲张、拳拳到肉的触感——疼痛是治疗混沌的良药。人的降生伴随疼痛、人对外界的反馈伴随疼痛,人的死亡也必是最后一次疼痛。若将死亡看作是生命无限拉长的后续,那么死亡之时刹那的疼痛恰是如降生时一般的重要节点。 而当一个人强大到对凡人的幸福已无法感到幸福之时,能够品尝痛苦这件事便成为了他们比常人更加能够体味存活意义的凭证。 强者趋于苦痛,而弱者讳避苦痛。于是强者得以更强,弱者止步不前甚至更加衰弱下去。 李游书,也正在这条道路上不自知地前行着。 光芒转瞬即逝,魏若熙有些怅然地垂下头去,喃喃道:“游书的话,想必在无铭也能活得很好,而且比与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常人为伴要更加快乐吧。” “怎么会,我从来不觉得身边都是庸碌的人。大家都在按着自己确定的意义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 魏若熙颔首微笑:“其实游书你一直都不觉得自由,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光,又没有光。”魏若熙指了指眼睛,“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因为你呼吸法练到了登峰造极,所以内敛神莹、元神不泄,常日里眼中都是有神却无光的。唯独与人搏斗、与人厮杀,亦或是寻找到能够激发共同语言的人——像是周慕清姐姐、像是孟文茵——的时候,你的眼里才会有那种像星星一样的光亮。” 说到这儿,天色依然完全黑了下来,明月高悬、天空零碎地挂着几颗远星,远处起建于山腰、与陡峭石壁融为一体的法王宫灯火璀璨,雄伟庄严。 魏若熙深吸一口气,在清凉的空气中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我当初,也是因为游书你眼里有着那样的光才想要靠近你的。” 这话语来的十分轻柔和婉,可是李游书却仿佛从中听到了另外的意思—— “可是如今,那光亮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靠近才让那光亮熄灭,还是因为游书愈发强大起来,让那光芒变得渺不可寻。” 魏若熙,她的话里仿佛说出了这样更加深层的意味。 对于她的说法,李游书无法回应。他也曾经在深夜独酌的时候思索过自己的劣根——因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找死般地融合了噬嗑令;因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杀死了柳仕良;因为渴望活的刺激,所以从欧阳知到魏若熙,从魏若熙到孟文茵。就好像有人能够在战后回归家庭、拥抱崭新人生,有人却罹患战后心理综合征,李游书觉得自己也许就是个潜在而隐性的精神病人。 可是若熙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是想要跟我分手吗? 这么想着,李游书拿眼去瞟魏若熙,发现她仍旧垂着头,好像并没有从那阵哀伤的气氛中回还。 于是他轻轻拍了下魏若熙的肩膀:“光不光的我不知道,但是心思是不会骗人的。跟若熙在一起很开心,这就是我的心思。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随后,李游书终于若无其事地问起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话说若熙……这三年为什么你都不肯见我啊?” 仿佛受了雷击,李游书的问题令得魏若熙浑身一颤,但不等她开口回答或是拒绝回答。李游书的目光随即便转向了街道的对面。 轰鸣而过的车影之间,川流不息的钢铁洪流之外,一个人影正在街道对面若隐若现地矗立着。 “游书,我……”魏若熙抬头看向李游书,却被他那骤变的神情给吓了一跳——也许是许久不曾再见过那样的神色,魏若熙也是一愣之下方才反应过来,那如同饿狼般的阴沉目光,正是李游书在重要之人受到威胁时才会显露的凶戾! 果然,李游书进了半步,抬手将魏若熙给护在了自己身后:“回酒店,现在就回去。待会儿打起来,我可能就顾不上你了。所以你赶紧回去,不要告诉皇甫和方澜。” “啊……”魏若熙还没有意识到境况的危急程度,然而异象却已经在她眼前浮现——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魏若熙看见了一团绮丽的烟雾从对面喷涌而来,并在其即将把自己与李游书吞没之时下意识地运作了罡气护身。 不过李游书更快一步,缠绕毕方鸣烈焰的手刀横向挥舞,将那团涌动的绚烂烟云给一瞬切裂。 而后电流照亮了李游书的身影,他将脑后长发牢牢扎紧后对着面前虚空猛地打出一记直拳,五雷正法的强烈冲击在半空被阻遏下来。伴随电闪雷鸣与狂风呼啸,一个男人的身躯陡然出现在拳劲所指之处并被李游书打飞出去。 “快走。”回头看向魏若熙的时候,李游书依旧没有半分焦灼神色,保持着冷静的微笑对她说道,“如果顺利,我会追上你。记住,不要告诉皇甫。” “好……好的!”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碍事,魏若熙用力点了下头,随即运转内气向着酒店的方向飞奔而去。 最后瞥了眼魏若熙的背影,李游书轻舒一口气,而后便听见自己身侧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以及女人低沉的声音:“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样那个女孩就不会看见你死无全尸的惨状了。” 已经不再关心为何对方能够转瞬自街道对面来到自己身边这件事情,身缠闪电的李游书凝视那高挑纤瘦、身穿白色风衣的女人,开口道:“不是你。” 女人点了点头:“对,不是我。刚才的迷雾是我的下属制造出来的。你很敏锐,竟然能够看穿迷雾的幻象攻击到他本人,是你的能力么?” “呼——!”自口内呼出一口浊气,李游书扭动肩颈与手臂,将一切筋骨连接之处彻底松活,“从你们异能者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我的能力。” 与此同时,方才被李游书忽然从半空打飞的男人迅速起身,并从街道对面注视李游书一举一动,随时准备为女子施加援助。 “跟让·克朗那种天生浪漫的人不同,我是个很严谨的人,所以让我再确认一下……”那女子说着,高跟鞋轻轻叩击地面,向李游书问道,“回答我,你是杀死让·克朗的男人,受到塞洛斯先生悬赏的敌人,李游书么?” 第六二一章 追风赶月莫停留 伴随女人的询问,一发暴雷从李游书拳锋之中激射,阴手百步捶的劲力缠绕雷霆变作脱手而出的光辉,刹那之间将女人身影完全地吞没了进去。 雷鸣轰响,大地震颤,李游书脚下的地砖因之松动,更引得马路上车辆接二连三地应激刹车,刹那间响起一片吱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然而烟尘散尽、灰土沉降,女人的身影却毫发无伤地站在雷霆所过的路径之中,眉头微蹙地拍打着皮毛大衣上的灰尘:“在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使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招式,该说你懂得先发制人呢,还是该说你愚蠢到不知隐藏呢……” “猎物的动静太大,可是会招来其他猎手的。” …… 恒玉时间晚上九点十五分,徐临观位于燕南区的宅邸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极少有人知晓徐临观在恒玉的住处,这里只是他略作逗留时才会使用的别墅。平日里有家政隔周前来打扫,徐参偶尔会去取用些无关紧要的文件,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什么人迹。 然而今天却有人按响了门铃,甚至恰好是在徐临观留宿的时候。这难免令人心生怀疑,觉得这巧合之中暗藏了什么危机。 “但是也无需过多地担忧。”徐临观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监控电话的屏幕前端详着来人,这样想道,“prdc自顾不暇,是没有功夫来管自己这些莫须有的可疑之罪的。正因此,来人才更然我觉得疑惑。” 而此时周青桐也已经在客厅戒备,做好了应对不善之客的准备。 不过徐临观看清来人之后,脸上明显地显露出一丝诧异。而那神情的变化也被周青桐捕捉,并因此向自己的老板问道:“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你去吧,”挥了挥手,徐临观遣退了周青桐,“这个人不是威胁,我自己来应付就可以。” “可是……” “去吧。” “是。” 于是周青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而徐临观则接通了门铃电话,开口道:“贵足踏贱地,真是稀客啊。” 电话监控中的人闻言推了推眼镜:“真的有这么意外么?” 没有回答画面里韩授的问题,徐临观按动了开锁按钮,电话那头随即传来门锁自动弹开的清脆声响。 “进来吧。” 韩授没有空着手来,带来一瓶成色不错的葡萄酒。 “这么晚了,来我这里有事么?”徐临观并不讨厌韩授,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一是作为竞争对手难免有经营上的、经济上的摩擦,二来李游书作为韩授的侄子一直直接或间接地阻挠着徐临观的种种行径。 韩授坐到客座上去,将那瓶葡萄酒放到了茶几上:“我自己酿的,送给徐董一瓶尝尝。” “没想到你还会酿酒啊。”徐临观拿起那瓶红酒看了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开了吧。” 于是亲自去厨房取来两个杯子,徐临观给韩授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喝了小半杯红酒后,徐临观点头道:“酿的很好啊。” “一点小爱好。”韩授笑了笑,并注意到周青桐正在自己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边的情况,便笑眯眯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并对徐临观说道,“那个小姑娘好像一直待在你身边啊,是护卫么?” “那孩子是我资助的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父母都因为矿难去世,跟祖父艰难度日。我收养了她,送她去读书、学武,她毕业之后执意要报答恩情,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做了保镖。”徐临观说着冲周青桐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去,不要再探头探脑。 于是周青桐像打地鼠一样嗖的缩回了脑袋。韩授闻言沉沉点头:“徐董并不是旁人说的那样,阴险冷酷、不近人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徐临观喝了口酒,摇着头说道,“只是我的手段有些偏激,所以他们就当我作妖魔鬼怪罢了。” 韩授点了点头:“那么徐董到底为什么要用那么偏激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呢,武行十八门二十宗因为不和你心意而就此失传;我侄子李游书因为你一时激愤而身负百万赏金,流落江湖不得安生;prdc也因为你的临江集团勾结塞洛斯而被搅闹得鸡飞狗跳、焦头烂额。” 诚如韩授所言,自从七年前徐临观以临江集团的雄厚财力接持了一直平淡经营的定戢会后,一个塞洛斯——临江集团——定戢会——各省分会的权力和武力系统开始逐步建立。虽然这个体系在江城《babel计划》一役中的表现足以说明其面对异能者这等灾厄时的脆弱,其牢固性和粘合性也在李游书的重拳下逐渐松散、濒临崩溃,但它的出现也切实地在这七年间影响到了千千万万的细节之处,令得这武行领域乃至整个国家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顿了一下,韩授举起酒杯啜饮自己酿造的略带酸涩的葡萄酒,在回甘中抿嘴体味,而后向徐临观问道:“徐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很少有人是天生混沌邪恶之人,尤其你我这种商人,虽然步步为营言过其实、但‘钻营’一词形容我们这类人是绝对不含贬义的。你我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方有今日成就,到底是什么让你几次甘愿承受被‘国家之手”活活碾死的风险也要去与塞洛斯这样的诡异组织勾结呢。” 徐临观已经喝干了杯中酒,此时定定地观瞧着韩授,仿佛天空盘旋的鹰、仿佛林间逐鹿的犬。 在仿佛对峙又相对和缓的沉默之后,徐临观合上眼皮缓解着眼球的酸痛,以问题来回答了韩授的问题。 “韩授,你又是被什么信念支撑着才有今天成就的?在我看来你与其说是个商人倒更像是个文人,一个软弱、妥协的文人。你是不该有今日之地位的。” 韩授回以一笑:“也许是因为我曾经身为武人的韧性支持着我,所以我才能有今天的所得。” 徐临观点了点头:“你的传闻我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但是我并不在意,但是你的回答也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如你经历成就你个人一样,人的成长是一个线性积累的过程,就好像用一条满是粘毛的刷子拖过满是灰尘的房间。选择的道路不同,便会沾染不同的尘埃,也许只是纤毛、也许是皮屑、也许是食物残渣。你的经历让你拥有了我所无法企及的品格……” “但我所拥有的经历也全然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我的‘毛刷’上沾有独属于我的那份品格。” 韩授见状也无法再给予回应,垂目观瞧着漆黑明亮的茶几沉思片刻:“未经他苦,莫劝他善么……我明白了。” “韩授,你以为‘武’这种东西还剩下什么?我武学素养比你不及,但是什么东西鲜亮、什么东西溃败,什么东西外强中干、什么东西金玉败絮,我还是能够看清的。” 韩授点了点头——虽然徐临观的话多少有些蔑视的含义在里面,但武行也却如他所言已经在渐渐地而不可逆地衰败下去,这是时代向前迈进的必然。当年武术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它是普世化的作战技艺,它拥有以平民为载体的鲜活。而现今,枪械就是当年的武术,它拥有比武术更简易的操作性、更效率的上手度、更短的训练周期、更强的杀伤力。 可以说,枪械于这个时代已经超脱了“武器”的概念,而成为了一种足以与那些稀世权威一争高下的“权能”。 而从内部观测,武行千百年来的“自我限缩”也是不可忽视的——“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家有万卷书,真传三两句”。武行在吝啬。武行为了在商业经济的环境下苟延,已经开始慢慢变得不肯将真东西和盘托出。真功夫随着一辈辈人的吝啬而被带入棺材,于是武学的奥义在传承中自戕。 见韩授默认了自己对武行的看法,徐临观继续说道:“我利用定戢会、把持定戢会,是希望能够给这满仓‘鳗鱼’扔上一条‘狗鱼’,刺激它们多蜿蜒几天、多蹦跶几天、多活几天。至于它什么时候死,那就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徐临观的眼神平静而无狠厉,可见所言皆是从心而发:“我两个儿子都是武行人,我不希望他们有一天连个知音都难寻。不过你侄子……徐苍与你侄子李游书交友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话说回来,之所以是定戢会,也只是因为它与我的目标相契合而已,我绝没有想要毁了武行的想法。”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但也绝对称不上十世善人。韩授,人活在世有几个人能终生行善、不惹尘埃,我们不过都是些凡人而已,我们的选择和作为,与短短几十年光阴相比都是不足为道的嬉闹。”徐临观说着,又给韩授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而后冲着面前这个虽然明争暗斗十几年但却会面甚少的男人举起了酒杯。 “所以说,善也好、恶也罢,不过眼前偏见执着。我所行之事,功在一时、利在千秋。”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仍旧认为徐临观的手段过激,但韩授也因为知晓了他的真正底色而松了口气。 说到底,带目的、有意义而行事之人,他们所求绝对不会是混乱与毁灭。 “感谢你的酒,也感谢你听我絮叨,这杯我敬你了。”韩授举起酒杯后,徐临观伸过手去与他轻轻一碰,两杯相撞,发出相当绵软悠扬的声响。 “毕竟你比我年轻些,送你句话。” 韩授点了点头。 “追风赶月末停留,平芜尽处是青山。” 第六二二章 高原激战 送走了韩授,徐临观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沉沉说道:“怎么还不睡觉?” 周青桐看着徐临观背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是您最大的对手,为什么您对他反而没有多大的仇恨?” “仇恨……”徐临观看着临行之际拉下车窗与他挥手告别的韩授,点头致意后关上门,冲周青桐说道,“人有见面之情,抬手打不了笑脸人。韩授其人,与他直面坐谈的时候就足以从他的言语举止之中看出他的涵养——他不是那种喜欢与人结仇的人,更不是个用‘非善即恶’观点来武断他人的人。我喜欢他的处事思维,也不讨厌他的思考逻辑。青桐,竞争未必意味着争端,以临江(集团)与风云(集团)的角度,我必求你死我活;但以我徐临观和他韩授个人的角度,我愿意保持动态中的平衡共存。” 周青桐点了点头,表示她确实将徐临观的话给听进了心里。虽然她的武人和杀手思维要求她贯彻“零和博弈”的做派,但她也不是个学习能力为零的白痴。 “徐苍有消息了么?”走到客厅茶几上去收拾着韩授剩下的小半瓶葡萄酒,徐临观问道。 周青桐脸上显露歉疚神色:“很抱歉,二少爷这边至今没有消息。但是听段向姿说二少爷前不久刚刚跟大少爷通过了电话,所以请您不要担心。” “担心?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担心,”徐临观说着,脸上便显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动粗,可见根本还就是个不成熟、不像样的小子。三岁不成驴,到老都是驴驹子。虽然他天资比之徐参要高出不少,但我对徐苍已经没有什么大指望了。” 不过这次,周青桐的沉默却引起了徐临观的不适。那姑娘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已经把好些话讲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于是徐临观要求道。 “我觉得,您只是向二少爷投降了。”周青桐向徐临观说着,嘴角忍不住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大少爷是个善于隐忍的人,所以您对待他的种种他都会全数收纳、毫无怨言。而二少爷——恕我无礼——却比大少爷更有夫人的底色,他对待外界刺激更加敏感,回馈也更加强烈。所以二少爷对您的反抗尤为剧烈,剧烈到让您难以招架的程度。” 徐临观闻言盯着周青桐,不苟言笑的神色之中藏着相当程度的无奈。过了一会儿方才绷不住自己那故作冷静的面孔,轻叹了一声:“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已经控制不了那小子了。我认为我给他们预设的道路都是最好的,但是徐苍不认同、不接受,而且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反抗我的控制,那么我希望他能够坚持自己的想法,有能力、有尊严地好好活下去,也就这样了。” “他是您的儿子,他不管做什么都永远不会失败的。”周青桐如是说道。 …… 当恒玉正沉浸在猎户人山庄事件余波平定的可贵平静之中时,远在雪域高原的光明城却骤然掀起浩大波澜。 无形的拳劲雨点一般自半空落下,以鹤影踏空而行的李游书占据制高优势,向着站立地上不躲不闪的女人打出无使断绝的猛攻。 有效,但并不完全有效。蜂拥的拳劲落在岿然不动的女人身体之上,然而她的身躯却仿佛液态般,受到攻击之后迸溅出肉眼可见的水花,并在那拳劲一瞬倾泻、身躯千疮百孔之后逐渐地复原了起来。 李游书见状心中顿感棘手:“这次又是什么能力……” 然而不等他再行试探,子弹和枪响便从另一个角度激发,被李游书早有预料地躲闪了过去。定睛观瞧,地面上那个被他打飞出去的男人正在以手枪向他射击。 那个男人的能力李游书已经看穿——幻术,都是无聊的幻术。最开始那阵绮丽的迷雾便是其人制造的幻象,而他本人则遁藏于那迷雾之中打算向李游书和魏若熙发起进攻。可惜他的能力在李游书的无妄诀面前形容裸奔,没有一丝一毫不被他觉察通透。 至于那个女人的异能,李游书觉得大概率是液化,这也是最直观的表现了。 但如果真的是液化,那么自己奇袭的五雷正法应该能够通过液体传导巨额能量,那女人现在该是被自己给烧焦了才对。 正当李游书暗自思忖并打算以弹指神通叠加画龙指劲力回击男人之时,他的身后却骤然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想要从我的副官下手,对吧。” 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 李游书回身一发手刀挥斩,扶风掌·九环圆月带起的利刃狂风划过女人脖颈并向着天空直飞而去。 然而依然没有效果,面色冷艳的女子向李游书踢出一记劲道十足的鞭腿。李游书曲臂以金钟罩格挡。伴随金属受击发出的沉重声响,李游书的身躯被女人一击踹下半空,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挣扎着从地面凹坑中站起身来,李游书感觉小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啊谢特……”低头看去,李游书倒吸一口冷气——自己的右臂前端鲜血淋漓,一道宽有五公分的凿痕将他小臂肌肉剜去,留下了深可见骨的重创。 而此时那女人已经通过进攻将自己与李游书间的位置替换,令本在地面的自己处于了悬浮半空的居高优势地位;而李游书却被那女人踹到地面,成了身处不利位置的那一个。 能够化作液态硬抗阴手百步捶的劲力,也可以如此悬浮半空,这女人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 抬头张望着婀娜窈窕却杀机四伏的身影,李游书运转摩诃萨埵法将手臂上的重创修复。 女人见状并不急着攻击,反而从高空之中缓缓坠落下来,静静注视着眼前将伤口转瞬修复的李游书:“雷电投射、金属硬化、超速再生、浮空行走……拿出任何一样都足以成为合格的异能者,你却能同时拥有复数技能,这就是‘武功’的真正面貌么?” 李游书没说话,因为他现在以一对二,光是警惕进攻便要消耗不少洞察力。 见李游书不说话,女人冲自己的副官招了招手。副官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骚乱的街道,来到了女人身边。而此时,街边车辆已经因为激烈战斗而发生拥堵,旁观之人已经有不少开始拿出手机拍摄李游书与那两人对峙的画面。 见状,女人有些不满地冲副官说道:“碍事的人太多。” 于是副官心领神会,双手之上出现了折射阳光的怪异现象。而后男人挥动手臂,半球形的空间自他脚下延展开来,将包括李游书在内的三人给笼罩了进去。而在那半球的屏障之外,三人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就连地面因战斗而导致的毁损都一并恢复了正常。 李游书大致能够体会出来——方才男人张开的结界就是施加幻象的媒介。如今的自己,还有与自己为敌的那两人都已经置身于不会被外界观测的氛围之中。这下魏若熙就算半路忽然折回也不可能找见他了。 想到这儿,李游书竟如释重负,露出了微笑。 察觉到李游书神情的变化,女人挑了下眉毛:“你笑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呢。”说着,李游书便握了握拳头,感受自己伤势恢复的小臂是否会影响行动。 女人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连即将死于谁手都不知道,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我是塞洛斯科技行刑捕杀队的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那你就是让·克朗的上司。”李游书说着又看了看那个面色棕黑、神情紧张的男人,“你,你估计是替补让·克朗的新副队长吧。” “达乌德·塔拉,行刑捕杀队副队长。”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异能并不能对李游书产生影响,达乌德·塔拉这时流下了冷汗。他曾是行刑捕杀队中实力位列前端的一员,在让·克朗死后受麦克蒂尔委任成为新的副队长。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实力并不感到自信,他坚信曾经那个被呼为“刽子手”的让·克朗是实力远超自己的狂魔,而自己只不过因为更具统筹能力所以才能有幸升任。 而能够将让·克朗杀死的男人此时就站在自己眼前。年轻孔武、桀骜不逊,似乎并不因为出师不利而显露任何的破绽。 听闻二人自报家门后,李游书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臂之上青筋暴起、狰狞如虬龙盘绕:“既然如此,我也就心中有数了。冤有头债有主,等我死了下到十八层地狱去,也知道自己当年杀的是什么货色。” 安杰利卡·麦克蒂尔闻言冷笑:“也罢,能杀死让·克朗的男人,让我试试三年之后实力是不是足以与我比肩。” 重踏震颤大地,拳锋直指那衣着雍容的女子,李游书双目凝凝,无妄诀运作之下闪烁莹莹光辉。 “那你就拿命来试试吧。” 第六二三章 试探实力 当身后惊涛骇浪的冲击与鼓动随渐行渐远而消失之时,魏若熙那惶恐的脑内响起了她乱作一团的心声。 “怎么办……游书……” 上一次激烈的战斗仿佛还是三年前的江城,当时自己是如何做的,魏若熙难以想象——她冲进让·克朗掀起的层层烟波、重重壁障,以卸骨擒拿术卸掉了敌人的臂膀,为李游书的反击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但是这一次,她还会那样做么?那样义无反顾、那样干脆决绝?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能的话,她依旧会逞起自己一腔蛮勇,哪怕被呼为莽撞的无谋,她也一定要再迎着千军万马,为李游书的胜利铺平哪怕分寸的前路。 可是如今她已经做不到了,她成为了不该插手李游书战斗的人,成为了无力去站在李游书背后的人。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心如刀绞、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此刻她深知,她魏若熙所能做的就是奔逃,像丧家犬一般地奔逃。将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甩在身后,在他独自面对骇人强敌之时奔逃。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不光要奔逃。若是一味逃窜,那无疑是在重蹈三年光阴的覆辙,她现在要做的,是将“成为李游书臂膀” 的重担真正地——哪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 这样想着,仿佛是在雪域高原之上受到了灵魂的感召,也许是苍天倾听了魏若熙的诉求而降下悲悯,当她气喘吁吁、速度逐渐放缓之际,那个身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皇甫瑞卿,她和方澜站在距离酒店不远的街对面向东而行,正与魏若熙打了照面。二人本来是在酒店闲来无事,聊天又甚是无趣,考虑到李游书和魏若熙已经出发许久,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遇上,这才打算出来散散步、放放风。 看见魏若熙气喘吁吁正面而来,方澜十分惊讶地向她喊道:“若熙!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而魏若熙则终于放慢了脚步,并在向前踏出最后的五步后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皇甫瑞卿和方澜连忙走上前去,二人都十分清楚眼下的情况——由于剧烈运动,魏若熙高原反应加剧,缺氧眩晕了。 现在的魏若熙只觉得眼前一片乌黑,陷入到一阵令她作呕的天旋地转之中,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即便如此,皇甫瑞卿还是第一时间明白了一切。 “他在前面?”发此一问,皇甫瑞卿将墨镜摘下扔给方澜,内气运转之下灰霾的双眸便染上了纯青丹火的余韵,化作了澄澈淡雅的青蓝。龙鳞功常态五十米的半径也伴随着她运转内气而倏然扩张,波动向着更加遥远的地界涌去,并在一瞬过后将信息反馈回到她的脑中。 魏若熙点头的同时,皇甫瑞卿已经开口了:“两个人啊。我猜李游书肯定没让你来求救,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去帮他。” “方澜,照顾魏若熙。” 说罢,皇甫瑞卿便纵身而起,向着魏若**时的方向奔去。 …… 爆鸣、爆鸣、爆鸣!持续不断的爆鸣!李游书双拳连出,刺拳连击加直摆勾的不规律组合拳缠绕内气,连续不断地落在达乌德·塔拉的上半身,将他那一身厚实的防护作战服给打得砰砰作响、崩溃在即。 “咳!”虽然枪在手中、刀在腰间,但达乌德·塔拉却被打得根本来不及反击,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余力去扣动扳机,也不敢去腰间拔刀——若是自己放下了保护头颈的双臂,那么他将会在一瞬间被李游书打得脑颅震荡、昏死当场。 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看向遭到李游书猛攻的副官,挥手的同时发出警告:“虽然追着我的副官打是个不错的战术,但你这样可是将侧身完全地暴露给我了。” 破风声骤起,李游书后空翻接高踢将达乌德踹飞出去,并同时躲开了安杰利卡的攻击。无妄诀的洞察令他发现了女人的手段——是透明的子弹,不知是何种材质,但可以肯定是相当坚实的固态,而且被安杰利卡打出之时拥有着与子弹相当的速度,可见这女人即便只靠纯肉体力量,能够发挥的性能也绝非寻常。 果然,即便是让·克朗那样的疯子也只能担任副队长的行刑捕杀队,队长就该是这样难以理解的怪物才对。 这般想着,李游书打算放弃远距离的试探,在后空翻躲闪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同时,以无妄诀对能量体的强大吸引力加上呼吸法掌中乾坤的压缩力、知白守黑的操控力,三力合一向着女人身影发动攻击,成功将其身躯扯得双脚离地、向着自己这边飞来。 安杰利卡明显也对眼前的情况深感震惊,但丰富的战斗经验令她很快地镇定下来,并在向李游书悬空飞去的同时将挥动手臂,再次如长鞭一般向李游书挥甩过去。 已经吃过这般攻击并留下深可见骨之伤痕的李游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鬼影夜行绕开路径单一的鞭打,八极两仪顶功力紧跟着撞向了女人心口。 “砰”一声炸响,蕴藏心火、肝木两门内气的进攻经过短暂的积蓄继而勃发,将安杰利卡的身躯霎时吞没进一片爆燃的烟尘之中。 与此同时,李游书也已经理解了安杰利卡的进攻方式——之前半空中的鞭腿也好、方才类似掸手的挥击也罢,之所以威力如同刀刻斧凿,全在她能力的奥秘之上。 确实是液化的能力,而且可以自由操控液化的程度。当遭受攻击时,彻底的液化可以在拳劲下超速复原;而保持皮肤以下的液化,则使得自身成为注水的长鞭,不仅保持了外形,还拥有了高速抽打的威力。 因为柔软,所以强硬,长鞭如此,水流如此,水流化作的长鞭亦是如此。 “队长!”见安杰利卡被李游书一击打入爆燃焰火之中,达乌德·塔拉发出惊呼,向李游书连续扣动扳机。李游书接连躲避对方的枪击,并抬手回以五步穿心指劲力,一招击穿了达乌德·塔拉的肩膀。 就在这时,烟雾之中异象再起,狂风骤然刮过,烟尘消散一空,却早已经没有了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人影。 “之前的半空偷袭也是这样……” 心中喃喃自语,李游书下意识地便回身一记鞭腿,竟果如他所料不偏不倚正中女人身躯,将打算从后偷袭的安杰利卡给整个踹飞了出去。 不过也是收效甚微,安杰利卡既然敢偷袭便也绝非没有遭到反击的防备。当下曲臂格挡李游书这劲力强横的鞭腿,虽然身为女子的体力劣势导致她勉强招架、双臂颤颤,但也没有受到过大的伤害。 果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这么想着,李游书以五步穿心指架势向着达乌德·塔拉抬手一指,伴随“砰啪”爆鸣,方才被打入男人体内的凝缩罡气一瞬炸裂,将达乌德身影瞬间给炸得浓烟滚滚,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先下一城。”喃喃一句,李游书运转五雷正法,以超脱常人反应的速度直奔安杰利卡身前,一指禅刺出,见血封喉。 可是没有命中的手感,缠绕非常指力的一击确实贯穿了女人的咽喉,但是那感觉却好像穿过了一道无谓的虚影,仿佛对方以无定神通应对了自己的进攻一般。 紧随而至便是对方的鞭腿,安杰利卡身材修长、双腿尤其纤长有型。当她向李游书摆腿横扫之时,李游书方才发现她高跟鞋的鞋跟上似乎还镶嵌着利刃,如果自己拿捏不住距离,很容易被她的鞭腿给斩切肌肉、撕裂咽喉。 不过若论肉搏,终究还是李游书技高一筹——没有选择向后跳闪,李游书一面选择下潜躲过了瞄准胸口以上的鞭腿,一面俯冲而去一招擒抱挟住安杰利卡腰身,以炸弹摔的蛮劲儿将她向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唰”的一声,安杰利卡的身躯砸在地上,瞬间便化作了一滩液体四散迸溅,李游书见状追击,向地面猛踏一脚燃起烈焰,企图以大范围的高温来炙烤那液化的女人,将她彻底烧成虚无。 确实奏效了,在李游书以毕方鸣火力燃烧半径一米的周身时,高温确实瞬间便将水汽、液体都扫荡一空,安杰利卡所化的液体也几乎一瞬消散不见。然而紧跟着在十几米远的地方,那女人的身影便在火焰扭曲空气造成的视觉摇晃之中再次出现在李游书眼中。 令人难以理解的一幕,但是李游书却凭借着这几次交手识破了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能力:“你的超能力是三态变化啊。” 安杰利卡没回答,这种时候即便对方看穿了也不该回答,否则就在坐实自己能力的同时坐实了自己的弱点。 见她无可奉告,李游书继续说道:“用液化来躲避进攻,用‘外固内液’的形态来进行鞭打攻击,用气态来躲避了我的五雷正法,并以气流方式在空气中快速移动——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我不易察觉的瞬间就能绕到我的身后。” 不得不说,分析得很透彻。 安杰利卡心中如是说道,但随即,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话音一落,尖刀自侧面而来,破风声乍起,李游书几乎无法躲避。 但是紧随而至的一声脆响后,刀尖便停在了李游书眼前。 青蓝色火焰拔地而起,将已经逼进李游书三步之内的达乌德·塔拉给完全地吞没了进去。 第六二四章 狼前虎后 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或者说,连发出一丝声响的气力都被瞬间燃烧殆尽——当青蓝色的火柱盘旋消弭过后,行刑捕杀队副队长达乌德·塔拉的身影于他制造的幻象中显露,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继而向前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这次是李游书大意了,第一他没有想到对方在张开了幻象结界之后还可以在结界中再次发动能力制造幻象;二是与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激烈战斗令他忘记了提防已经被五步穿心指击倒在地的达乌德·塔拉。 实际上从一开始张开结界、制造幻象、阻隔外界观测之时,达乌德·塔拉就已经顺带将自己的身影也藏匿在幻象中,以真实感十足的影像来承受了李游书的攻击。而他自己则在瞬息万变的激战中瞅准了最佳的时机,打算以匕首贯穿李游书的咽喉。 不过这一切都被忽然搭在他肩上的一只手给阻止了。 当达乌德·塔拉匍匐在地不再动弹的时候,李游书警惕着安杰利卡的一举一动,并同时向身后来人抱怨:“难道若熙没告诉你不要来么……” “说了说了,但是你有难我怎么能不来呢?”皇甫瑞卿收束了火焰的规模,走到李游书身边凝视站在对面的女人,“真是个漂亮的姐姐啊,我是不是搅扰了你的好事情?” 李游书将自己受伤的手臂展示给皇甫瑞卿:“你觉得我现在像是在独享好事么?要是觉得这也算好事,那待会儿让她也赏你一招。” 在龙鳞功的视野中,新增的肌体与周围肌肉界限分明,皇甫瑞卿为之紧皱眉头:“你不是会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么?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还用问?碰上硬茬了呗。” 李游书随口应着,斜视趴在一边并不动弹的达乌德,心中暗想:皇甫不靠视觉感知周围事物,恰好是幻象的克星,可见这次攻击是相当准确成功的。 更让李游书称赞的是,皇甫瑞卿相当机敏地重创对手又留了对方半条性命,也许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异能为何,只是想着留口气方便拷问。但恰是这种拿捏到位的分寸让达乌德制造出来的幻术结界没有消散,为李游书尽情发挥创造了条件。 总而言之,皇甫瑞卿人来得及时、事办得稳妥,无懈可击。 见对方也来了增援,还是个清丽可人的女子,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也是稍显惊喜:“哦?我以为你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原来也有同伙。” 李游书懒得理会她,五雷正法持续运作带起一阵亮眼的雷光:“因为猎户人山庄的事情来报仇么?” “还有其他的原因,不方便告诉你。”安杰利卡说着以鞋跟轻踏地面,全无以一敌二的紧张。 皇甫见状低声问道:“这女人什么来头?” “塞洛斯的队长级人物,不好对付。” 话音刚落,李游书感觉脚下不稳向右歪去,连忙调整重心重新站定。然而紧跟着脚下又是一阵起伏,令他身体难以控制地摇晃起来。 中毒了? 以为自己在战斗中被下毒以至小脑受到损伤失去了平衡感,李游书扭头看向皇甫瑞卿,发现她似乎晃得比自己更加剧烈。 于是答案得出——并非是两人的平衡感出现了问题,而是地面本身发生了变形!如今这片大地就如同远海的海面在风雨之中高高低低、起伏不定,丝毫不给人能够站稳脚跟的机会。 “死女人……” 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在自己发动能力后引起的地面起伏中稳稳站定,以右手比出一个手枪的手势瞄准了皇甫瑞卿:“那个女人……是瞎子吧。就从她开始杀起好了。” “咻”的一声,空气的波动在空间中划过一道模糊的轨迹,向着皇甫瑞卿爆射而去。 李游书“嘁”了一声,抬手跟着一指,五步穿心指劲力也如子弹一般从指尖飞出,将安杰利卡的攻击拦截下来。二人攻击相撞一处,灿金色的罡气顿时炸裂开来,弥漫化作一团阻碍视野的金色云烟。 凭借这般机会,李游书以“鹤影”踩踏空气,垫步向皇甫瑞卿方向奔去的同时以金钟罩将对面安杰利卡的密集射击给弹开大半,成功保护了皇甫瑞卿。 “是能够控制三态变化的能力,不光是她自己的身体,还包括她周围一定范围的其他物质。”踏空而行便不再拘泥于地面的形变,李游书意识到方才地面的起伏也是安杰利卡液化地表以下土地的杰作。就好像塑胶操场泡水而鼓起一个表面坚硬、内里虚浮的包,现在他们脚下的土地就像一个表面干燥的沼泽,根本没有可以站稳的地方。 至于那些可以远攻的飞弹,想必是她固化空气形成的透明子弹,同样值得小心警惕。 不过现在李游书更加担心的问题就是对方是否真的会把地面变成泥淖沼泽,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带着皇甫瑞卿在空中作战,这无疑是很大的负担。 看得出来,那女人虽然衣着雍容华贵,但绝对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战士——自打跟李游书交手以来就不曾显露破绽,即便副官被击倒也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没有对自身胜利的怀疑。最理智的是她只进行小幅度的活动,通过为对方行动增加障碍而增大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运动量。这里是高寒缺氧的高原,运动越是剧烈、高原反应的影响越是明显,她这是打算像猎熊人一样将李游书活活拖垮,然后轻松击杀。 要是没有无妄诀,恐怕现在李游书早就已经因为缺氧昏死过去了。 必须在罡气消弭之前想到一个可以应对的办法…… 就在李游书暗暗思索的时候,身后忽然掀起一阵风浪吹动他后颈,令他浑身为之一悚。不过皇甫瑞卿比他更快一步——转身抱住李游书,她以拥抱的姿势向李游书身后出掌,纯青丹火缠绕之下的药王逍遥掌打出炽烈一击,将对方的掌力给抵顶打回。 炽烈的火浪缭绕半空,李游书抱住皇甫瑞卿原地转圈调转方向,换自己向身后偷袭之人连出三指,一指禅功、画龙指功、五步穿心指三种攻击同时落在了那人身上。 “我就不信你能把这三股劲儿全给化了。” 恰在此时,阻隔在李游书和安杰利卡中间的罡气消散殆尽,安杰利卡想要出手,但在看见李游书身后被攻击的身影后,本打算出手的她却下意识地停住了。 安杰利卡会停下,皇甫瑞卿却并不停下。此时她跟李游书原地转圈调转了方向,正好面朝塞洛斯的危险女人。当下她松开拥抱李游书的双臂抽身闪出,双掌猛烈挥击甩出两道扇形火焰向对方袭去。火焰在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向后躲闪之际向地面猛地坠落下去,炸裂地面的同时掀起一阵更加强烈的火浪,将安杰利卡的身躯给吞没了进去。 皇甫瑞卿知道这样的进攻也不过是徒劳,她只是想要拖延一会儿时间,好在忙乱中将背后偷袭之人的面貌看清,做好应对。 不过当龙鳞功的波动扫荡其人、将对方一瞬探明之时,她的神色与李游书同样震惊—— 偷袭之人吃下了李游书三发各不相同的指力,在向后猛退的同时稳住身形,竟开始将那三股劲力同时承接、吸收、消融。 当对方站定之时,李游书的攻击已经被他完全化解了。而看清那人面貌后,李游书便不再觉得对方有此等功力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你是……” 接住李游书的话,皇甫瑞卿喃喃道:“徐参,你竟然真的来了。” 方才遁入幻象结界、从后偷袭并化解了李游书反击之人,赫然便是定戢会会长徐参。 将身上三处受指力拧转而褶皱的衣物掸平,徐参定定瞧着皇甫瑞卿答道:“我还纳闷你结束了任务为什么不回总会,原来是跟着李游书在这里瞎胡闹。” 虽然素未谋面,但李游书从眉眼间与徐苍的相似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皇甫瑞卿撇嘴道:“我才不是跟他瞎胡闹,跟着你才是真的瞎胡闹。” “罢了,本来跟你就话不投机,我也懒得白费口舌。” 于此同时,那头纯青丹火散尽,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在高跟鞋的“哒哒”声中迈步走来:“徐会长,你终于到了。” “如果是嫌我来得晚,我表示抱歉。”徐参远远冲女人点了下头,不卑不亢、不阴不阳,可见对安杰利卡并不怎样待见。 说罢,徐参又看向李游书,而李游书也以相当沉稳的目光注视着他。 “虽然跟你本人无冤无仇,但是李游书,你所牵扯实在太多……” 云手起势,徐参双掌过处云烟缭绕、空气扭曲,元阳太极劲蓄势待发:“你只能止步于此了。” 前是徐参,后是安杰利卡,李游书深吸一口气充盈胸膛,而后缓缓吐出,摆出跳闪的拳击架势,向身边盲女提醒道:“皇甫,你现在跑还来得及啊。” 药王逍遥掌起,纯青丹火缠身,皇甫瑞卿只是淡淡一笑。 “谁要跑啊。” 第六二五章 状态逻辑 草原之上,狮群在与犀牛搏斗。 鬣狗看见了,它们躲藏在及腰的草丛窥视。 秃鹫看见了,它们盘旋于鲜血飙飞的天空。 咆吼、鲜血,将会吸引更多更多的猎食者来到此处。 同理,当李游书、皇甫瑞卿两人与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以及徐参陷入激战之时,第三方已然闻到了硝烟的味道、闻到了光明城中逐渐强烈的混乱气息。 他们来了。 “诶……看起来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样子啊。”站在一片祥和的街道上,银发的青年如是说道。 在白狐身边,星辰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已经透过幻象屏障看见了内里激烈的战斗。 白狐身穿一身干练厚实的黑色战衣,战术腰带上插两把手枪和一柄匕首,背一口长有一米多的直刃长剑——终于还是说服了安德烈,虽然没有要到野太刀,但是白狐从安德烈负责的武器库中要到了一柄高强材料铸就的斩马剑。 此刻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两位干将悄咪咪站在队伍的最后头,前方是一支二十人组成的秘密执行组小队,以及位于队伍最前端的指挥官张寰宇。 瞪着一双紫莹莹的双眼,白狐冲星辰低声笑道:“你说那个傻蛋能不能察觉到眼前这堵幻术屏障?需要咱们帮帮他吗?” 星辰斜了白狐一眼:“秘密执行组的人虽然做事不顾头尾、难分主次,但也不至于在战术上也沦为傻瓜。龙敖交代,任务主体交由秘密执行组来完成,我们只要负责弥补缺漏就足够了。安安静静看着吧。” “你的能力跟你的性格真是截然相反啊,明明是一团炽热的火,流的却是捂不暖的血。”白狐随口调侃,便一脸玩味笑容地旁观秘密执行组如何打破近在咫尺的幻象、触摸到背后的真实。 当然,特战组两人的消极怠工也引起了带队张寰宇的不满。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一百四十公斤的壮汉在均高一米七八的队伍中显得尤为突出,此时正双目沉沉地注视着手中的仪器。 “队长,数据不会出错,战斗就发生在这里。”一名队员看着能量探测仪器,向张寰宇说道。 张寰宇点头:“我知道。人会骗人,机器不会。你觉得是什么导致我们看不见他们的战斗?异能者用能力制造的屏障么?” “只能是这个可能啊。”队员苦笑。 “哼,那就好办了。”握紧了砂锅大的拳头,张寰宇似乎已经想到了他最好接受的一种突入眼前伪装的方式。 “既然是屏障,打碎它就好。” …… “嘁。”双方臂膀相互角力,在顺与逆的交错中使用出其不意的弹抖,脚下步法以膝盖相互抵顶拮抗、防御偷袭,李游书与徐参便在贴身的太极云手中相互较量着。并且,徐参因为李游书的难缠而发出了那一声咋舌。 虽然自己是元阳太极正宗,但徐参也不得不承认李游书的太极拳法同样精妙,虽然混杂了真武太极、陈氏太极、忽雷太极以及杨氏太极等诸多太极流派的风格,但却意外地起承转合、流转自如,是完成度极高、自成一派的太极拳法。 并且,在这之上李游书的戳脚暗腿、八卦身法同样相当棘手,若不是徐参上、中、下三盘合一、拳、腿、身融会贯通,恐怕此时已经被李游书暗腿踢碎胫骨不知多少次了。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会败在你手上了。”一招封喉戳指直攻李游书咽喉,徐参向这位小自己足有十岁的老弟发出盛赞,“以你现在的水平,武行之中十之八九的人都不是你一合之敌。” 李游书向前猛进,一个错身闪过徐参的攻击,以几乎贴身的距离打出一记寸拳。贯通的劲力被徐参化解,但其身躯还是因为这刚猛一拳,在空气震颤爆鸣中向后飞身退却。 转瞬的时机被李游书把握——先以大悲掌的劲力将徐参打得更远一些后,李游书转身便走,爆发力极强的踏罡风步法助他横冲直进,向着正与皇甫瑞卿僵持不下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冲去。 与近身交战的李徐二人不同,皇甫瑞卿与安杰利卡本就是两个极为谨慎的女人,在战斗一触即发后不仅没有唐突进攻,反而选择以较远的距离进行试探。安杰利卡发动能力将空气固态化,以高度凝结的空气子弹向皇甫攻击;而皇甫则凭借对纯青丹火的熟练操控回以远程的打击,形成了难分伯仲的僵持之局。 不过这种局面被冲来的李游书给打破,在途径皇甫瑞卿之时,李游书将内气凝结于掌心,从皇甫瑞卿身侧承接一束纯青丹火的原始火种,而后凭借肝木内气旋转升腾的特性点燃火焰缠绕臂膀,六神游身叠加傩戏幻身,以千变万化的虚像向安杰利卡奔袭过去。 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见状一惊:“没想到连分身幻术这种东西都能掌握……” 言毕,女人脚下一踏,本已经虚浮无所立足的地面被彻底液化,砖石、水泥、柏油都伴随她的重踏而高高掀起,形成了向李游书猛扑而来的灰黑浪潮。 众所周知,物质的三态变化总是伴随温度的变化——温度升高,固态熔化为液态;继续升高,则液态蒸发为气态;反之亦然。然而安杰利卡掀起的液化地面却并不伴随高温,这不免令李游书开始羡慕异能的便利性。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皇甫瑞卿那头已经将追击过来的徐参拦住,而自己则该抓住这短暂的时机将这个来自塞洛斯的杀手女人一举拿下! 解除了六神游身,李游书以形意钻拳的拧转劲力配合纯青丹火打向铺面而来的砖石浪潮,将浪潮壁障轰出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大洞。高温熔融的大洞溅起暗红色光斑,凭此一击创造了突入的机会,李游书运转五雷正法加持自身,向着安杰利卡的身躯骤然冲杀过去。 “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念情分。”当脚步被皇甫瑞卿阻遏之际,徐参下达了这样的警告。 不过他得到的是皇甫瑞卿的嗤笑:“我都不知道你跟我还有情分。除了段向姿和徐苍之外,你恐怕对你亲老子都没什么情分可讲。” “我不喜欢别人把话挑的太明了。” 两掌相对,皇甫瑞卿被徐参一招元阳太极“三阳乾掌”打得连连后退,但同时也将药王逍遥掌中的鸩羽毒打入了徐参的掌心。 不过徐参也非等闲之辈,以赤阳劲凌空抻掌,他仅凭自身对经脉和劲力的完美把控便将深入皮下的气毒给逼出了体外。 与此同时,在高速衬托下相对放缓的时间之中,李游书凝视着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他的心里在暗暗盘算。 能够自由控制身体的形态,也能够控制周遭物质的形态。真是过分自由以至于难以实施有效打击的能力。 若是拳掌、踢踹,则会被液化防御。 若是在此之上缠绕五雷正法的雷霆、毕方鸣的心火,亦或是其他性质的内气,则对方还可以汽化而进行躲避。 要能出其不意。 要快。 眼下唯一的办法,要快到她连神经信号的传递都追不上爷的速度! 当然,面对爆射而来的李游书,安杰利卡脑中也坚定了信念:只要提前发动能力并保持下去,这个小子就奈何不了我。在我的能力“状态逻辑”面前,无论是机械能攻击还是热能攻击,只要我有意识地躲避,便都不足以将我击倒。 来了! 又是拧转的劲力,李游书凌空挥掌,肝木之气自掌缘旋转而出,在空中盘旋环绕飞向安杰利卡。 自然,那劲力也被液化给躲避了过去。为了阻遏李游书的进攻,安杰利卡不仅将地面彻底液化令他失去落脚点,还将李游书面前空气层层固定,企图以此削减他的体力、阻挡他的步伐。 遍体铜人法护身,李游书用“鹤影”蹬住空气以铁山靠撞去。他察觉到安杰利卡的能力虽然能无视能量增减而强行改变物质的状态,但状态变化后的物质依然会保持其“应然”的状态——空气中氮气含量占比78%,而氮气在-218.8c固化为雪状固体,安杰利卡虽然能在光明城23c气温下将空气固化,但由于以氮气为主体,这层层的空气壁障反而并不坚实,被他一路猛进撞得七零八碎。 不过安杰利卡的打算似乎也并不在此,她只是想凭借这短暂的视觉阻碍准备自己的攻击手段。 不过转瞬,李游书已经近在眼前!他在显露身形的瞬间以五雷正法的超然神速转移到安杰利卡身侧,向着她的太阳穴打出了凌空一指。 依旧没有奏效,虽然李游书缠绕雷霆之下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但早有防备的安杰利卡将自身持续保持在汽化状态,故而李游书的五步穿心指也不能打中。 虽然失败,但是李游书再接再厉,五步穿心指连发数十招,如同机枪子弹的密集攻击也尽数被安杰利卡给穿透了过去。 只是快还不够!还不够! “该死……!” “哼,看起来你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伴随女人的一声轻笑,化作液态长鞭的右臂自上而下劈砍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李游书的胸口。爆鸣声随血雾爆涌而响起,液化的鞭击完完全全地打中了李游书。 可就在安杰利卡以为自己得手而放松警惕的刹那,一束雷光从李游书指尖爆射而出,正中安杰利卡侧腹! 雷光爆涌,惨叫传来。 极限一换一的战术下,李游书于这场战斗中首次命中了行刑捕杀队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第六二六章 不速之客 一阵浓烟从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体表腾腾逸散,其液化的身躯没能承受住五雷正法贯通而来的强热,向后退却一步后,脚下一歪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受到其致命鞭击的李游书也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胸口衣物仿佛被利刃划过般整齐断裂、显露胸膛,鲜血亦从右肩到左肋的狭长伤口中瓢泼而出,洒满地面。 听见那边传来的雷鸣,皇甫瑞卿低段鞭腿扫过地面,如长刀在面前划过一道半弧的同时燃起纯青丹火的壁障,将徐参给逼退三步。 “你现在赶过去也没用了,”拖延了徐参的脚步,皇甫瑞卿垂着头仔细听取他的脚步与呼吸,微微一笑,“那个女人被李游书打中,她死定了。等到李游书解决了那边,你一个人即便再厉害也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所以你还是趁现在赶紧走得好,而且再也别想着跟李游书为敌。” 徐参摇头:“很遗憾,除非他死,否则他对我而言永远都是个麻烦制造者。皇甫,有些人追求的是刺激——比如你,比如我弟弟,还有李游书;但有些人追求的是安稳,比如我。你们的刺激恰好是我的不安。我们的利益之间存在根本性的冲突,所以我不得不将你们这些令人不安的因素通通排除掉。” “你错了,对你们来说他是个威胁,但是在我看来他不过就是在被动地应对你们为他制造的麻烦——” “说到底,与塞洛斯勾结一气的徐临观、为虎作伥的你,你们才是武行、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麻烦,你们才是令我们感到不安的恶劣因素。” 随着皇甫瑞卿的话语,纯青丹火化作霓裳羽衣加覆其身,青蓝的燥热之中,徐参的嘴唇出现了一丝干裂,伴随微弱的刺痛感,鲜血流了下来。 “李游书也好,我也好,我们是要自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徐参,现在你就是除却道德与律法之外最不该出现在我们自由道路上的阻碍。” “所以如果与李游书为敌,我就会杀了你。” 徐参不为所动,伴随双臂抱元守一之势,肉眼可见的气旋在他双掌环绕:“你说杀我?丫头,话别说的太大了。” …… “怎么会……我懂了,这小子……这小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在故意引诱我出招!” 电流仍然在体内流窜不休,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身躯也因之而麻痹抽搐,难以动弹。她的长发垂散在面前,将她痛苦而愤恨的神色给遮掩了起来。但透过发丝的阻挡,她的目光仍然锐利可怖地瞪向了躺在不远处的李游书身上。 诚然,当安杰利卡以异能“状态逻辑”转化自身形态之时,武技卓然的李游书不管是打、是踢、是踹、是掐,他所采取的一切手段都难以攻击到安杰利卡的身体。 但是如果能让她后退一步,将身体保持在液态而非气态,那么带属性的内气攻击便可以产生效果。 见速攻不能取胜,李游书在下一个瞬间想到的便是这个办法——引诱她进攻,让她自愿而不自知地转入液体状态。 于是便有了安杰利卡以流水之躯鞭击李游书、而自身也因为转入液态而遭到响雷一指的场面。 “真是……了不起……”以手撑地,安杰利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因为遭到攻击,她的能力自动解除,地面也恢复到了坚硬的质地得以承接李游书摔落的身躯和泼洒而出的鲜血。 伴随“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走到了李游书面前。由于遭到重创,李游书袒露的胸前依旧血流如注,染红了他右肩右臂之上的蜿蜒龙纹。 见此,安杰利卡发自真心地称赞了一句:“以为你是个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平庸的货色,没想到审美异常的好呢。” 将手指瞄准了李游书的内心,空气凝结弹一触即发。 “可惜,你是敌人。” “咻”的一声,初始速度突破音障的子弹打入地面,安杰利卡面对的,是双目圆睁、面露凶相的李游书。 察觉到李游书诈死,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下意识地向后躲闪:“putain(妈的)!” 并且伴随那声咒骂,第二法空气子弹与五步穿心指劲力错身而过。二人眉心相隔不到两米,李游书打出穿心指劲力的同时,另一手将金钟罩击中在掌心,凭借五雷正法强化的动态视觉成功捕捉到了那发空气子弹,将其紧紧抓在了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是李游书技高一筹! 然而。 又是一记鞭腿袭来,李游书连忙拍地而起旋身躲避,以自身旋转躲过了猛击的鞭腿,并借此时机向后接连跳闪,在一串血光迸溅之中与安杰利卡拉开了距离。 摩诃萨埵法瞬发,如袈裟的斜斩伤口迅速愈合。李游书叹了口气,将上身破损的衣服一发撕扯下来丢在地上:“又被你液化躲过去了……以为诈死能赚你一招半式,看来并不容易。” “你未免把女人想的太过脆弱了。”安杰利卡回道。 李游书心中暗想:若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幻术结界不被破坏,他完全可以导引天雷来运行五雷正法,那样攻击力将成倍提升,雷光弹指完全可以将安杰利卡液化的身躯烧成开水一滩。 于此同时,皇甫瑞卿缠绕火焰的身躯也跳到了李游书身后,二人背靠背站定,各自面对着来自塞洛斯和定戢会的强敌。 “你怎么样?”掸出一道剧烈掌风攻击徐参,李游书向身后搭档问道。 皇甫瑞卿摇摇头:“不好不坏,但是我觉得徐参有问题。” “什么问题?” “说不上,很奇怪的感觉,他的功夫有问题。” “嗯……” 李游书点了点头,不过他觉得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前有饿狼,后有猛虎,保持幻术结界的达乌德·塔拉也没有死透,虽然能够持续将战斗隐藏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对方垂死出手,干扰了战局,恐怕又成了坏事一桩。 眼下情况恐怕很难将对手击杀,那么只能突围。若是突围,恐怕又要引起不小的骚动,到时候便会被prdc的人发现,光明城就无处藏身。好在万古楼的事情已经查明,是去是留完全李游书说了算。 这么想着,李游书握紧双拳,打定了主意。 用最大功率的五雷正法突围,如是而已! 不过事情显然不如李游书考虑的那般顺利——当察觉到李游书杀意显露、气息变化之时,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与徐参都做好了迎敌准备。可是不等李游书出手,一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便出现在了距此几十米远的地方。 处于激斗中的四人几乎同一时间向那边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十数颗催泪瓦斯,不等它们落地,皇甫瑞卿一记鞭腿带起半月形的火焰长鞭,将半空中飞来的小桶连同内容物一齐烧却点燃。霎时间爆鸣不断,青蓝火焰在众人头顶炸裂成一串耀眼光亮。与此同时,身着黑色作战服的部队荷枪实弹鱼贯而入,将枪口对准了四人。 打眼一瞅就知道势头不好,李游书冲皇甫瑞卿低声道:“咱们被prdc发现了。” 皇甫瑞卿点点头,方才注意力全在徐参身上,此时龙鳞功接收了外界信息,她的神色更是凝重:“先前在猎户人山庄的那两个人也在。” 此话一出,李游书脑海中蓦地便闪过了与黑骑、周慕清、诡焰三人鏖战,令整个鹏山都险些付之一炬的那两个行走灾厄。 “李游书!皇甫瑞卿!”当李游书一边警惕安杰利卡和徐参、一边思索该如何脱身的时候,列队的后方一个高壮身影显现出来,“根据‘超领域国家安全最高决策会议’决议,你已经被秘密执行组包围,放下武器举手投降,重复一遍,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哎哟张队长,那小子如果你一吓唬就投降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要跑到光明城来抓他,在猎户人山庄就已经逮捕啦!”站在幻术屏障之外探头探脑张望里面的情况,白狐大差不差地说着那可恶的风凉话,“而且你这么虚张声势啊,反倒让他产生警惕,想要再抓就难了。” 张寰宇回头瞪了白狐一眼:“不打算参与任务就不要指手画脚!” “啊是是是,但是我觉得接下来的情况你可能应对不来啊。” “我怎么应对不来?!” 白狐抬手一指,顺手将背后斩马剑剑鞘横起,相当迅速地将那足有一米四长的大剑拔了出来:“你难道没看见么,除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之外,还有更麻烦的东西需要咱们来应对。” 顺着白狐所指方向看去,张寰宇发现了第一时间与李游书拉开距离却仍被白狐一眼察觉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与此同时,赤红火焰从星辰手中跳跃升腾,一双金色双瞳亦在夜色下释放慑人光辉。 “塞洛斯军团行刑捕杀队队长,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道出了女人的真实身份,星辰面不改色、亦不理会张寰宇尚未出口的命令,径直向着那女人走了过去。 “出现了比这次任务危险等级更高的目标,根据《特战组行动守则》之规定,现在她才是优先级目标。” 第六二七章 走为上策 当看见星辰向自己这边走来,并且脚步越来越快的时候,即便是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也为之感到了焦灼。 “嘁”了一声,女人瞬间从固态升华为一团逐渐淡去的气体,随风而逝。星辰见状抬手一挥,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尖叫,安杰利卡的身躯显现坠落,重重砸在地上变作了一滩粘液。 粘液重新聚拢,女人的身躯也随之气喘吁吁出现在星辰面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仔细看时,她的左脸惊现巴掌大的一道灼痕,焦糊青烟自其上缓缓飘散。 星辰神色平静,拧转手腕松活筋骨,同时非常平淡地道出了烧伤安杰利卡的奥秘:“我已经将你们塞洛斯军团队长及副队长的能力概览过了。你的能力可以无视能量流动而强行让物质产生三态变化,不管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可以生效。很实用,也很离谱,但并不难对付。在我眼里甚至不比让·克朗要棘手多少。” 此话一出,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瞪起了双眼:“什么叫不比让·克朗棘手多少?不要一副只看一眼就把我彻底了解的口吻,这是可憎的傲慢。” 伴随安杰利卡的警告,星辰感觉身子一沉,随即低头看向脚下——脚下大地被女人控制了液化的程度,恰到好处的粘稠使地面如同沼泽般将星辰吞没,并在地面以下形成真空,令陷入其中的星辰难以逃脱。 眨眼之间,沼泽已经将星辰吞到了膝盖的位置。 “队长,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助星辰队长?”星辰是特战组强攻队队长,一位秘密执行组队员见那边情势有变,向张寰宇低声询问。 张寰宇斜了他一眼:“优先应对‘高威胁单位’是特战组的章程,不是秘密执行组的章程。我们的任务是活捉李游书,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任务都不会变动,都是活捉李游书。只有当出现威胁李游书生命的敌人、并与我们的行动产生冲突时才要优先解决碍事的人。” 说着,高壮猛汉摘下墨镜,拧眉瞪目怒视对面厉声喝道:“原则已经说完了,你觉得自己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呢?定戢会会长。” 在二十人枪口所指之下,徐参凝视着张寰宇,又看向站在张寰宇身后已经抽刀在手的白狐,相当识趣地向后退了几步,并借此时机向李游书低声说道:“李游书,你得跑。” “嗯?”李游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偏头看向徐参。而这句提醒同样引起了皇甫瑞卿的诧异。 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徐参继续向后退着:“你得跑。如果你不跑,他们估计会拿你去顶‘杀死鲁梅奥·梅森特斯’和‘杀死曹昊天’的罪过,到时候不管是落入塞洛斯还是落入耶格尔俱乐部手里,都没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徐参转身一脚将背后幻术屏障踹开个大窟窿,微微弯腰走出这半球形屏障,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碍事的人离开,张寰宇再次瞪向李游书:“李游书,我再重申一遍,束手就擒犹有一线生机,负隅顽抗只剩死路一条!包括皇甫瑞卿,如果你们拒捕,那么我只能选择用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话音一落,一道热浪从侧面吹来,令得在场众人顿感暑热难耐,并下意识地抬手去阻挡那足以灼痛面部的焚风。 “怎么回事!”面对这样的炽烈风暴,即便是身穿战衣的张寰宇也为之震撼,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脸颊向那边张望过去。 而白狐则在脸部皮肤碳化剥蚀、重生复原中岿然不动,定定地望着星辰那边发生的事象—— 燃烧,目之所及,空气、大地、人影,皆在燃烧。 受热的地面变成翻滚冒泡的熔融物质,暗淡而赤红的光芒伴随扭曲热气一同发散,被异能“状态逻辑”影响而变成沼泽的土地变成了翻滚的岩浆泳池。而在那阵慑人的暴热之中,星辰正甩脱沼泽的束缚,缓缓迈步向安杰利卡·麦克蒂尔走去。 “三态变化的根本无外乎温度,”看着因自己走近而被点燃毛领,不得不将大衣丢弃在地的女人,星辰开口说道,“你的能力能够无视温度,而我最不缺的恰好就是温度。你若以气态逃窜,我可以形成高温层阻隔气体的逸散,灼伤气态下的你;你的沼泽会被我的高温稀释,无法发挥作用。这就是我说你的能力在我看来与让·克朗区别不大的原因——” “因为不管是用声音创造的物质、还是被改变了形态的物质,都逃不过被焚毁的下场。” 咬牙切齿瞪视星辰的同时,安杰利卡的脚步开始本能地向后退却。如今那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俨然是活生生的炮烙柱,不可碰触丝毫。 那边的情况引起了秘密执行组一众的注意力,但也同时让李游书意识到了绝佳的好时机。 想要逃走,就得是现在! “皇甫,我可能要粗暴一点了。” 不等皇甫瑞卿给予答复,李游书左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内气集中右手,手掌朝天、天人呼应,一道雷霆便伴随他的吸引而从天空径直落下,在轰鸣之中将这半球形的幻象屏障顶部击碎,并造成了一阵足以致盲的夺命雷光。 皇甫瑞卿漆黑视野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光亮,结合她感知到的强烈内气,便猜到李游书是动用了真正的五雷正法打算跑路。当下她相当顺从地抱住了李游书的脖颈,给了他更容易抱住自己的姿势。 不出李游书所料,不管是包围此处的二十名秘密执行组小队还是那边正陷入激烈交战甚至有性命之忧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都因为刺目的光芒而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将皇甫瑞卿横抱在怀,转身沿着徐参踢开的那个窟窿钻出幻术屏障,收束五雷正法的同时以鬼影夜行隐匿行踪,在夜色掩映下抱着皇甫瑞卿逃窜而去。 不过在场也并非所有人都因为雷光而丧失了视野——扭头看向奔逃的李游书,星辰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已经近乎束手就擒的安杰利卡身上,并借助李游书创造的一瞬致盲而向着女人小腹猛地踹了过去;而白狐则依旧深藏功与名地握着刀,出工不出力地叉着腰,虽然早在李游书出手之前就从他指尖跳动的电火花里看出他的图谋,但白狐就是相当厚脸皮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毕竟是张寰宇说他能搞定嘛,我这是基于对同事的完全信任才不出手的。”事后,白狐是这样解释的。 当然,除却星辰和白狐之外,还有第三人察觉到了李游书的逃离——在李游书拉住皇甫瑞卿的同时,张寰宇便早有防备地戴好了墨镜,所以迎着雷光,他纵身便向李游书身影追了过去。 强光过后,头晕目眩的秘密执行组成员们摇头晃脑,并在察觉到长官已不知所踪后向白狐寻求指令。 “李游书要跑,你们追不上的。”抬手一枪打断了挣扎下起身的达乌德·塔拉的左腿,白狐在对方凄厉惨叫声中笑道,“所以追击任务交给张寰宇队长就好,你们在这里待命。” “那星辰队长那边……”队员的意思,是否需要去支援星辰捉拿或击杀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对于这个提议,白狐也是摇头否决:“我以他同事的身份警告你们,不要轻易参与到星辰队长的战斗里,会死的很惨。” 诚如所言,星辰的踹击带起一阵热浪,地面砖被强劲掀翻的同时化作熔融物飞溅,安杰利卡的身躯被火焰缠绕裹挟,向后飞去猛地撞上了已经被破开三个大洞的幻术屏障。 尚未站稳阵脚,火焰射线激射而来,安杰利卡连忙化作气态承受攻击,虽然高温令得其气态身躯仍遭受重创,但所幸,背后幻术屏障也因为火焰射线的攻击而留下三五个湮灭的圆形孔洞。于是自由的气态身躯如丧家之犬,安杰利卡借助那几个小小的圆孔钻出屏障,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你让她跑了。”见安杰利卡逃之夭夭,白狐向星辰喊道。 星辰转过身来,绵延不绝的冲天烈焰伴随他挥手而顺从地消散:“她的能力要与我战斗尚且不足,但逃窜有余。我一时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将她活捉,也许下次应该直接击杀她。” “原来你还想活捉一名塞洛斯军团的队长啊,真是贪心。” 两人交谈着,秘密执行组的队员便因为两人的威压而整齐列队,不敢言语。 “那咱们接下来,该去帮张寰宇队长了吧?”见李游书、徐参和安杰利卡这几方人伤的伤、逃的逃,留下这片战斗过后的狼藉荒地,白狐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几枪又打碎了达乌德·塔拉的另一条腿和双臂。 幻术屏障伴随达乌德的昏厥而碎片化消弭,白狐在星辰点头同意援助张寰宇后向秘密执行组的人下达了命令:“我们去援助张队长,你们几个把这个塞洛斯的敌人看好,记得使用‘异能镇压’装置,防止他偷袭你们。” “是!” 另一边,横抱皇甫瑞卿一路向前,李游书已经向酒店反方向狂奔而去,与prdc的部队拉开了超过三千米的距离。 第六二八章 天纵奇才,我戏耍之 “喂,你把我放下来就可以了。”耳边的风声听起来像是坐在疾驰的跑车里,皇甫瑞卿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李游书若是把自己放下来,自己绝不可能跟上他风驰电掣的步伐。 虽然风声甚大,但李游书还是在听清皇甫瑞卿的诉求后第一时间停下了脚步,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嗯……虽然已经跑了这么长时间,但是依然没能甩掉追击者啊,太丢人了。” “是么?”皇甫瑞卿闻言便将龙鳞功拓展开去,并在与无妄诀重叠的范围之下搜寻到了向这边急速追击的人影,“竟然会对你这么锲而不舍啊。” “毕竟是公务员嘛,要是连上头派下来的任务都做不好那干脆就别活了。”李游书随口调侃一句,夜色掩映下并不明朗的街道上很快便出现了一个高壮身影向这边奔来。 “虽然从脚步声和呼吸声中能判断出是个很壮硕的人,但速度却出奇的快。而且还是死死咬住咱们相隔不过两百米距离,是个很难对付的类型啊。”通过脚下细微的震动感知到了来人的身体情况,皇甫说道。 李游书点了点头:“兼具耐力和爆发力、攻击力和持久力的人……啧,我可是刚跟塞洛斯的杀手生死相搏了一趟,哪里还有余力对付他。” “那我来试试?”似乎将李游书开玩笑的抱怨听成了真的穷途末路,皇甫瑞卿扭头向他问道。 李游书撇了下嘴,深吸一气之后,无妄诀带动起周遭的纯净能量和稀薄氧气涌入他的身体,“自食”的部分又进一步将来者研磨细碎化为勃勃生机,为李游书的身躯提供充足能量。 “你就别着急出手了,只要还在我的掌控之中,就没有你亲自出马的必要,谁叫你是我的客户呢。”抬手在皇甫瑞卿后脊上轻轻推了一下,李游书同时将自身处理的生机也为她输送些许,虽然隔着衣物传输效率非常一般,皇甫本就消耗不多,这些也足够了。 做完这些,那高壮猛汉已经来到了距离二人十几米的地方,并在那里出人意料地停住了脚步。 “看来他是很有自信能在十几米的范围内瞬间出手,将我和皇甫瑞卿给阻却下来啊。”这么想着,李游书开口道,“追得这么紧,看来prdc很看得起我啊。所以你不做个自我介绍么,大叔?” 张寰宇将墨镜摘下,眼神锐利逼人地瞅着李游书回道:“我是秘密执行组此次任务的指挥队长,张寰宇。” “好大气的名字啊。”李游书点点头,在他的视野之中,这筋肉堆砌而成的巨人体内如山洪般地奔涌内气,其行气路径的横截面面积足有李游书三倍有余,丹田气海更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雄厚深沉。 想必是资质过人、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 “奇才”这种东西多种多样,李游书可以说是“学习能力”上的天才;但比学习能力更加稀有的,就是这种“身体素质”上的奇才。李游书在钟城见识过一个,孟东一,天生怪力、万里无一。但由于缺少系统的训练,自小在接头混迹的他只会些粗浅的斗殴技巧,难登大雅之堂。也因此,他最终才落得被柳仕良手刀腰斩的下场。 皇甫瑞卿也同样察觉到了张寰宇的强横身躯,当下为了试探深浅而屈指一弹,纯青丹火中夹杂奇毒“见血封喉”向张寰宇的咽喉激射而去。 几乎是皇甫出手的瞬间,张寰宇抬手回击打出一招劈空掌力,将纯青丹火拍散的同时余威不减,向着皇甫瑞卿施加强烈冲击。 李游书泰然自若、拂袖掸尘,白猿通背拳劲力截击劈空掌力,引发空气中一声震耳爆鸣。 “说多了也无用,既然是行内人,就用行内规矩办。”将手背上烟尘吹去,李游书凝视张寰宇,抱拳行礼,“东原省庆仪市,承蒙拳馆,李游书。” “嗯,是要自报流派是吧。这么多年没有以武人身份办事,规矩都有些忘记了。”张寰宇说着也抱拳拱手,高声道,“中州省清风岭(市),天门劈空,张寰宇!” 言毕,两人身影向彼此爆射而出。李游书以少林派“虎扑双撞掌”出手,张寰宇以劈空掌“开门见山”回击,二人四掌相对,脚下登时砖石爆裂、尘土飞扬。 张寰宇肉大身沉,劲力较李游书也更加强横。当下与李游书相持不过三四秒功夫,张寰宇声如老牛一声低吼,催发劲力二度出击,劈空掌力从掌心激射,将李游书身躯给打飞出去。 近有近招,远有远式,李游书以鹤影踩踏空气增加摩擦,凝缩心火内气的阴手百步捶连发,被张寰宇回以劈空掌挥击,在二人中间炸开一团浓厚不散的灰霾烟雾。 “哼,劈空掌,掌掌劈空。”低低嗤笑一声,李游书转身抱起皇甫瑞卿的同时留下一个傩戏幻身,自身则运转五雷正法、叠加踏罡风疾驰而去。 “不跟他打啊?”皇甫瑞卿在他怀中问道。 “我哪有功夫跟他干耗,他手底下有人有枪,咱们就两个人四条胳膊,怎么打?何况还有那俩连黑骑和慕清姐都拿不下的货,我才不会傻不拉几等死呢。”回望一眼,李游书见一道劲风吹散浓烟,便收束五雷正法的光亮转入鬼影夜行的伪装,向右一个转折钻入了小巷之中。 一招过后烟尘散尽,张寰宇冲向李游书,一招劈掌落下将李游书右肩斩下,并在对方化散消弭之际意识到自己被骗,愤恨之余又无可奈何,气冲冲向着手边路灯柱打出一掌以做发泄。 “该死,还真是小看了他!”想到高藩亲自出马都没能拿下李游书,张寰宇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轻视了这个年轻人。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发现是星辰和白狐走来,又有些恼羞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种事情白狐见得多了,笑嘻嘻安慰道:“张队长别生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咱们联系当地prdc分部,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李游书的踪迹。” 虽然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但白狐的话也确实说的中肯,张寰宇听罢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星辰队长,塞洛斯的人呢?” “抓了一个,跑了一个。”星辰答道。 张寰宇心中暗想:能抓一个是一个,有俘虏就有情报。 “那也好,不算白跑一趟。” …… 一转眼到了十一点钟,方澜在李游书居住的酒店开了个套间,跟魏若熙在房间里焦急等待。 “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坐在床边看了看手机,方澜显然是有些焦急又无可奈何的。而魏若熙更是虚弱地躺在床上吸氧,为自己忘乎所以的狂奔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虽然正难受着,但魏若熙还是眉头紧皱地撑起身子,向方澜问道:“还没有消息么?” 方澜摇头:“没有,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不知道事态如何。” “那你去帮他吧,别管我了。” “我做不到啊,”面对魏若熙的请求,方澜能做的只有摇头拒绝,“弓不在手,我单凭家传拳术‘活杀手’根本派不上用场。比起去帮他,李游书肯定更希望我能保障你的安全,所以我要守着你。而且你可以信赖我师姐的实力——治病也好、杀人也罢,她的水平都在我之上。有她在,李游书不会出事的。” 魏若熙无法,听了方澜的劝告也只好仰面朝天,以虚弱呆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许久后方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在这时方澜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师姐皇甫的消息。 “已逃脱,待会儿回去。” 将房间号发送过去后,方澜松了口气:“好消息,他们已经逃脱了。说是很快回来。” 魏若熙闻言也松了口气,嘴角便不自觉地浮现了笑意。 看着魏若熙那副神色,方澜眼神一颤,有些感慨地说道:“你真的很喜欢李游书啊,难道他真值得你这么狼狈?” “我不知道,”魏若熙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方澜看不明白的微光,“我只是想要再依着自己的性子做一次事情罢了,其余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想了。” 这话说的方澜有些心酸,她走过去坐到床沿,伸手轻轻为魏若熙把脉,并顺带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可真是又乖巧又倔强,我明白李游书为什么这么放不下你了。” …… 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在巷子里七扭八拐,最终拐出巷口走上了另一条大街。皇甫瑞卿从李游书怀抱中跳下来,向李游书询问:“你觉得塞洛斯那人会死么?” 摇了摇头,李游书也并不能确定:“prdc的人厉害,塞洛斯的人未必就是菜鸡。何况那个女人的异能无孔不入无孔不钻,也许能逃走。” “那现在岂不是三方势力都想要你的命?!” prdc、塞洛斯、定戢会,所言非虚。 李游书点了点头:“也许我也是时候找一个庇护所了。” “哪里?无铭么?” “我不想把外面惹的祸带到家里,二叔也好、师公也好,我都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连累他们。”李游书说的含蓄,但意思相当明确——无铭眼下就是他列入首选的归宿。那里有黑骑、有周神通,有各种各样和他经历类似、不被世俗伦常所接纳的“怪物”,在那里落脚,总比成为风飘絮、雨打萍要强。 不过刚说完这话,话题便被两人相当默契地甩到了身后。纯青丹火和五雷正法瞬发照亮身后黑暗,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异口同声向小巷中厉声呵斥: “谁!出来!” 第六二九章 邪功的脉络 明灭的火光与电光照耀之下,小巷的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以为你不会发现我,看来你的功夫比我想的要更深厚啊。” 当来人踏入光下、显露真容之时,李游书为之一愣,听声辨人的皇甫瑞卿更是大为震撼——是李游书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曹龙心。 “虽然已经知道你会来,但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露面啊。”冲姐姐轻轻一笑,李游书说道。 而皇甫瑞卿则一脸难以置信地揪住了李游书的袖子:“这、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她不是……” “死了?”曹龙心一歪头,向惊慌失措的皇甫瑞卿笑道,“确实,已经死过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活过来了,醒来的时候肚子上的贯通枪伤已经不见,行气路径也完好无损。” 顿了一下,曹龙心看向李游书:“虽然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是你救了我吧?李游书。” “你说是就是吧。”耸了耸肩,李游书对自己的行为既没有做出肯定、也没有推脱否认。毕竟确实是他请求周慕清让姐姐还阳复生的,至于本人是否同意,反正曹龙心当时是死人,没有征求她意愿的办法,也没有必要。要是她想死,再自杀就是,反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就是自己努力没有白费的证明。 曹龙心冲李游书抿嘴一笑,身穿风衣的高挺身姿向前迈了几步,将身影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李游书眼前:“所以,你来光明城是为了追查噬嗑令的事情对么?” 叹了一声,李游书四下张望。虽然已经没有了prdc那帮人以及塞洛斯混账们的能量痕迹,但这样在深夜的大街上站着也不像样子,冷。 “回酒店说。” …… “诶……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前亚洲首富的千金,真是幸会了。”跟曹龙心握了握手,方澜便不再插话地坐回到床边照顾还头痛的魏若熙,留下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去跟曹龙心说话。 李游书先是去床边看了看魏若熙的情况,往她的身体里输入了大量氧分以缓解她的高原反应,在得到她亲口确认“情况好转”之后方才回到茶几那边。而曹龙心则趁此间隙泡了咖啡,并按着皇甫瑞卿的请求给她那杯加了大量的牛奶和方糖。 方澜订的房间是个套件,里屋是卧室双人床,外面还有个小客厅,带足可容纳五六人的茶几和沙发,还有冰箱和咖啡机,东西相当齐全。作为雪原省的省会城市,光明城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地广人稀、萧条破败——实际上只要是具有一定规模的城市,就有可以花钱的地方、就有等价交换的服务。 这是一座宗教的城市,也是一座旅游的城市,所以是黄金与绿松石的城市,也是货币的城市。 当屁股落到沙发上的时候,李游书这才算是终于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慢慢落回肚子里。见桌上泡了咖啡,他把杯子往对面曹龙心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我对咖啡 因很敏感,沾上一点儿就容易亢奋。我喝啤酒。” 说罢,李游书起身走到冰箱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青稞酿造的“雪原牌”啤酒。他的故乡东原省庆仪市是享誉全国的啤酒之都,所以李游书对啤酒的品鉴还是略有心得的。 曹龙心没反对,兀自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啜饮,并向李游书问道:“除了塞洛斯之外,好像prdc和徐参都想要你的命,你的这条命看来有些不够分啊。” “嗯哼。”李游书弹飞瓶盖,咚咚咚一口气喝掉小半瓶后才提着啤酒瓶的细长脖坐回沙发上,“因为跟自己的亲爹相认,导致我死了亲爹、害死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虽然你现在活过来了,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还背上了足以被多方势力追杀的莫须有罪名,现在我的处境可真是头疼啊!他妈的我只是要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怎么反而闹得这么天翻地覆!” 曹龙心笑起来,她一笑,眉眼中竟确实有与李游书相似的淡薄神韵:“但即便如此你还是回到了这个对你来说已经杀机四伏的国家,仅仅是为了噬嗑令么?” 李游书又喝一口,将啤酒放到茶几上后解开了发绳,抖擞着过肩长发:“我这人比较倔强,想要弄明白的事情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硬着头皮迎上去。所谓‘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倒也不是有气节还是怎样,主要是犟。” 曹龙心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颇为欣赏:“虽然都流着父亲的血,但你跟父亲、跟哥哥一点也不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我是李广成养大的。我虽然流着曹昊天的血,但我脑袋里可是李广成和林回雪的教导,是我二叔韩授的。” “这么说的话,李广成确实比曹昊天更好地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放下杯子的时候,曹龙心已经把咖啡喝完了,并顺势拿起了李游书的那杯咖啡。她是个离了咖啡就活不了的人,因为从小接受高压教育,所以精神需要时刻紧绷亢奋,也因此对咖啡产生了依赖。 皇甫瑞卿全程没有说话,她觉得甜蜜醇厚的事物总是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手里那杯滚烫而香醇的咖啡。 李游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起啤酒来继续喝着:“那是当然,你瞅瞅曹凤岐那死样儿,足见我爹李广成才是成功的父亲。不过你死里逃生之后千里迢迢从恒玉赶到光明城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唠家常吧?” “当然不是,”咖啡有些凉了,曹龙心将它弃置茶几上,抬眼看着李游书一字一句、相当严肃地说道,“虽然我觉得你不想认,但你终归是我弟弟。何况你将我起死回生,现在我也可以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关于噬嗑令,我这里有些你大概并不知晓的碎片信息。” 这是让李游书上心的事情,闻言他便将啤酒喝了个精光,空瓶放到桌上向曹龙心问道:“什么信息?说我听听。” “复活之后,prdc的人陆续撤出猎户人山庄,我去父亲的办公室里翻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结合我曾经从五方揭谛和曹凤岐那边听来的只言片语,大致上能把噬嗑令的流转脉络跟你捋一下。你帮我拿张纸。” 李游书起身,去床头取了便条纸和一支半死不活的圆珠笔递给曹龙心,曹龙心在纸上下笔,发现墨水浅薄几乎干涸,便甩了几下又在纸上乱画一气,直到圆珠笔的墨水彻底连贯了方才翻了一页,写下了“噬嗑令”三个字。 “我不知道噬嗑令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据我父亲的情报网所言,万古楼曾经丢失过一本极为重要的呼吸法秘本,而之后的半个月,白松省御风堂就遭遇巨大变故——剑仙流弟子韩授叛逃师门,门主病逝。这之间的联系虽然不能说空穴来风,但明眼人一瞅,不言自明了。” 自己费劲巴力才弄明白的事情,原来曹昊天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一清二白,看来不管什么时候,有钱有关系办事儿就是方便。 李游书心里苦笑一声,回道:“确实。我刚从万古楼那里得了情报回来,噬嗑令确实跟我二叔关系不小。看得出来,咱们这亲老子虽然人是讨厌了点,但看事儿还是很准的。” “你以为为什么成为耶格尔俱乐部东亚最大分部的是猎户人山庄?”笑了一声,曹龙心把话题带回噬嗑令的问题,“虽然我父亲觉得韩授跟那门功法脱不了干系,但此后十几年韩授却隐姓埋名,甚至做起了生意,丝毫没有显露过噬嗑令一丝半毫。这不免令我父亲深感疑惑。” 李游书心中暗想:二叔为人谨慎仁义,知道自己师父被气死、又体感这噬嗑令给身体负担不小,肯定不愿意再让这东西重现江湖。 “但是有一年,父亲的手下‘虿人’王俭——就是那个看起来猴瘦猴瘦的那个,被你朋友用紫色火焰烧死了——去找朋友穆瑞安,得知他获得了一个非常奇异的呼吸法,能够将他人功夫逆转,化为内气据为己用。” “那他有说这功夫从哪里得来的么?”李游书问道。 曹龙心摇头:“没说。但是王俭猜测,大概率是偶然得到的。因为以当时穆瑞安的功夫和财力,不管是抢还是买,他都办不到。” “啊……”李游书发出呆滞的一声轻呼,“这么重要的东西能让别人给捡走,二叔这心还真是大……” 曹龙心此时已经在纸上画下了“噬嗑令”词条之下的两条脉络:“至此,噬嗑令这门功夫一来掌握在你二叔韩授的手中,二则是掌握在霍氏八极拳和无漏金身传人穆瑞安手中。” 说着,她又从词条下划出了与韩授、穆瑞安并列的第三条线,并将这条线与“韩授”一词连接在了一起。 叹了一声,似乎是心有愧疚,曹龙心压低了些声音。 “然后就到我们曹家了。” 第六三〇章 尘埃落定 看着姐姐在纸上划出的第三条脉络,李游书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曹凤岐之所以会噬嗑令,是潘雪琼从二叔那里偷来的是吧?” 曹龙心为李游书一语道破天机而深感诧异,眨巴着眼睛问道:“原来你已经知道她跟韩授的关系了啊?” “虽然你是个成熟女人,但也别把我当成小屁孩啊。” “我才二十九岁好吗,不到三十!好歹要记住姐姐的岁数。” 吐槽了一句,曹龙心看着桌上剩下的那半杯咖啡,静止的液面平滑如镜,有一种变成固态的错觉:“看来你知道的不比我少——穆瑞安那个人小肚鸡肠又极其擅长装傻充愣,即便有千金万银贿赂也肯定不舍得透露半句噬嗑令的事情。但是万古楼的神功秘籍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我父亲也不可能平白让这个好机会溜走。不过现在想来,也是因为我们兄妹走了习武这条路,他才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噬嗑令吧。” 言尽于此,后面的事情不言自明——潘雪琼以恋人身份接近韩授,又因为都是习武之人所以格外有共同语言,于是韩授放下了警惕,将自己的经历、噬嗑令的修习都告知了这位未婚妻。 他不知道的是,关乎噬嗑令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每一处蛛丝马迹,全数通过潘雪琼流入了曹家,流入了曹凤岐的耳中。 最后的结局,血溅洞房。也许是曹昊天下的命令,也许是韩授看出了端倪,新婚夫妇生死相搏,并以韩授杀死潘雪琼、自身筋脉尽断武功全失而告终。 在韩授的名字上画了个叉,曹龙心轻叹了一声:“所以噬嗑令在韩授这一脉上本该是断绝了。而为了稳住穆瑞安,我父亲将自己的大计告知了徐临观,于是凭借临江集团的财力,定戢会将穆瑞安牢牢吸纳,使其成为了其中一员。” 说着,曹龙心在已经打了个叉的韩授之下又写下了一个名字:“不过这么看来,真是因果昭彰、报应循环,他们不劳而获的、处心积虑的,最终又都还给了韩授这一脉。” 韩授之名下,曹龙心挥笔写就的姓名正是李游书:“谁都没料到,已经武功尽失的韩授竟然能够将噬嗑令传给你,还造就了一个让曹昊天、让徐临观、让定戢会和塞洛斯都大为光火的存在——穆瑞安的噬嗑令因你而丧失,曹凤岐的噬嗑令因你而断绝。李游书,现在这世上拥有噬嗑令这门呼吸法的人只有两个了。” “两个?”李游书不解,穆瑞安没有传人,曹凤岐也没有,那除了他李游书自己之外,另一个噬嗑令又在谁身上? 就在这时,终于将那杯咖啡享用完毕的皇甫瑞卿将杯子捧在手里,开口说道:“是徐参。” 李游书一愣:“徐参?” “对,今天跟他过手的时候我就有那种感觉。”回忆与徐参交手时的体感,皇甫瑞卿说道,“他的内气之中、他的行气路径中流露出的诡异都与噬嗑令有些相似,但是又不同于噬嗑令,那种感觉……跟你的呼吸法很相似。” 李游书闻言暗暗思索:“徐参功夫极为深厚,将噬嗑令与他本源呼吸法的行气路径接合后化为己用,创成新的呼吸法也不无可能。所以皇甫才会对徐参的内气产生那种与‘无妄诀’一样似是而非的感觉,” 而曹龙心的回应更是坐实了李游书心中所想:“父亲隐退之后为了能够在背地行事,让我哥把噬嗑令教给了徐参,以此来拉拢临江集团。而他本人则藏在水下含沙射影,将prdc的矛盾转移到了临江集团和定戢会身上。” “原来如此啊……嗯,终于算是……” 李游书望着桌上的空酒瓶,在将这一系列的信息都消化融汇之后,再次陷入了沉默。然而这次是喜悦的沉默,没有了悲伤、没有了困惑,也没有了被蒙在黑暗之中的那种迷茫。如今他已经将近乎所有的所有都了然于胸,剩下的就是跟二叔韩授通一个电话。 “李游书,你应该已经为这些事情奔走好多年了吧。如今在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你也得知了一切。这江湖亏欠韩授的,韩授亏欠这江湖的,现在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之后何去何从估计你自己也就心里有数了,”曹龙心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已经打算离去。 李游书见曹龙心起身便也站了起来:“要走啊?你住哪?” “9层。不过我马上要回恒玉去了,毕竟父亲和哥哥还有些继承问题需要我去处理,”曹龙心会心一笑,甚有为姐姐的温柔风范,“虽然曹家亏欠了你,但父亲和哥哥都已经死了,猎户人山庄也灭了。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恨、要怨,也实在没有什么目标、没有什么对象可言。对么?” 对于曹龙心所言,李游书只是苦笑着耸肩:“死而死矣,万事已休。对于过去的那些破事儿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不过我对你印象不坏,尤其你竟然能为我挡枪,着实把我感动了一把。即便二十多年没有过交际你也始终是我姐姐,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去看你的。” 见李游书说出此等豪迈豁达的言语,曹龙心便欣慰地点了点头,跟皇甫瑞卿、方澜和魏若熙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李游书马上转身去了卧室:“若熙怎么样?” 魏若熙半卧在靠枕上冲李游书笑:“只是有些缺氧而已,哪里就用你这么紧张?头已经不痛了,倒是你,受伤没有?” 摆了摆手,李游书刚回酒店就回自己房间换上了一件新衣,把自己胸口和手臂上长出的新肉给掩盖,没有让魏若熙看出自己受伤:“我是强中强,怎么会受伤呢。” 皇甫瑞卿闻言嗤笑一声,丝毫没有给李游书面子:“你吹牛一向是强中强的,本事倒不如你自己吹得那么厉害。” “啧,别拆台啊。”李游书咋舌苦笑,而后蹲到床边摸了摸魏若熙的头,从他的眼中能够明显感受到一种不可多见的脉脉温情,“时间不早了,你接着休息吧,等明天一觉醒来你就好了。” 魏若熙点了点头,顺从地缩到了被窝里,倒也没有向李游书提出“睡一被窝”这种挽留的邀请。毕竟是双人床,还是得顾及方澜的感受。而方澜和皇甫瑞卿站在医生的角度自然也是打心里主张魏若熙好好休息的,所以此时也没有都说什么。 于是李游书笑了下,起身跟皇甫瑞卿一同离开了房间。方澜洗漱一番后关灯睡觉,自不用提。 单说这边李游书跟皇甫瑞卿离开了房间,皇甫瑞卿向李游书低声道:“我要去给自己开一间房了。” 先前皇甫都是跟李游书睡在一起的,虽然皇甫瑞卿曾经因为一时兴奋而险些与李游书发生不可描述之事,但自此之后两人虽然睡在一起,倒是奇迹地没有发生什么。当下皇甫瑞卿说出她的决定,李游书只觉得达摩克里斯之剑迎风消解,令他浑身松快长舒一口气:“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喂喂喂,跟我一起睡觉就这么委屈你吗!”听李游书没有半分惋惜口气在其中,皇甫瑞卿顿时对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产生了怀疑。说实在话,这几天晚上睡在一起李游书都没有“夜袭”她就已经够让她沮丧了,这下李游书的反应更是让她觉得大受伤害。 李游书斜斜地瞅了皇甫一眼,脸上那种综合了嫌弃、无奈、埋怨的复杂神色虽然不能被皇甫看见,但仅仅是发散出的气氛都已经足够皇甫读个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看不见,但是你应该对自己的身材、自己的样貌有个大体的把握吧?我之前不是也跟你说过你是个美女了吗?”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了皇甫丰满的胸部,李游书又赶紧将目光收束回来,“你知道我跟你一起睡的这几天晚上多煎熬么?这、这,这就不是一般男人能受得了的事情!我现在觉得自己的定力都可以去山上当和尚了!” 诚如李游书所言。食色,性也。每天晚上皇甫瑞卿都毫无忌讳地睡在他身边,青丝万缕、肤如凝脂,如何叫他不心动。 不过还就愣是只心动,没行动。自从孟文茵那件事过后,李游书就领悟了两个道理:第一,跟别人走肾不走心没有好处,迟早要遭报应;第二,慎独是个很可贵的品质,不是所有人都跟魏若熙一样看破不说破,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魏若熙一样宽容大度。 所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皇甫瑞卿强烈要求大被同眠,可为;皇甫瑞卿没说不许“芙蓉帐暖度春宵”,但不可为。 虽然嘴上没说,但跟皇甫同寝同眠的这几夜属实是抓心挠肝了。 不过李游书这种反应也算是对皇甫瑞卿姿色的高度肯定,皇甫瑞卿听了略有些骄傲地昂起头来:“我倒不是故意勾引你啊,可是你要是……怎么不跟我聊聊呢?没准儿我就答应你了。” “我不能对不起若熙。”李游书眼神一变,盯住了电梯门反光中的自己。 在皇甫瑞卿沉默相对之中,李游书望着自己的倒影,略有些厌恶地说道。 “而且我是个大混蛋,我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六三一章 忆往昔 凌晨一点半,韩授还在书房看书。 他睡眠很差,经常会因为一些琐事而受到搅扰,彻夜难眠。因为年轻时行气路径毁损得一塌糊涂,即便是平江悬济堂、云滇百草会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所以这些年他也只能按着曾经习武时的习惯练习一下呼吸吐纳,抻筋拔骨的基础武学。也幸亏于此,这些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全国各处出差下宵衣旰食的生活习惯才没有将他的身体给彻底搞垮。 不管怎么说,与不到五十就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又常年受关节炎、滑囊炎、腰椎间盘突出疾病折磨的徐临观相比,韩授可以说是无病无灾一身轻松。 儿子韩施还没有回家,今天是周六,也许是跟回国的同学吃饭去了。最近韩施与一位曾同在加利福尼亚读书的女同学交流密切。小姑娘家是东扬省永嘉市的,家里除父母外还有一个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打理家业的弟弟,他们家做的是小商品生产批发生意,而且在这个领域也是独占鳌头,跟风云集团、临江集团这种“强龙”相比,算是典型的“地头蛇”企业。 家里白手起家、历经三起两落,这姑娘也因此性格坚韧没有什么矫情病,跟打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韩施没有任何隔阂,非常投脾气。 韩施比李游书大两岁,虽然还不是急着结婚的年纪,但韩授倒是很希望他能多与同龄姑娘沟通接触,缓解一下在他这个父亲看来都有些紧张的工作神经。 就在韩授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之际,伴随来电的震动,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嗯?”万没想到打来电话的是李游书,韩授惊喜之下挑起左边眉毛,喃喃之下难掩笑意,“难得打来电话,就不能挑个早些的时间么。” …… 电话接通了,刚刚洗完澡赤裸上身的李游书盘坐沙发上,没有擦拭干净的水珠从发梢低落肩头,如清溪过山涧般流过他高低起落、纹理分明的肌群。 “游书,还没睡呢?”第一句话,韩授关心的是李游书的睡眠问题,“当心熬夜太严重,头发都掉光了。” 李游书一笑,一边看着自己右肩右臂上的龙纹一边问候韩授:“二叔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人老了觉少,你哥哥跟朋友出去玩,还没回家呢。” “哟,我哥这是要给您领儿媳妇了吧?” “哪能,顶多只是搞对象而已。你这么晚打来电话,有事啊?” “只是猜到您应该还没睡,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顺便吧……向您请教几个事情。” 早有预感的韩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情要问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扭捏。” 抬头看了看这空旷的房间,皇甫瑞卿带着行李去了隔壁,这大床房竟意外的冷清起来,倒让李游书有些不适应了:“那个……我去过万古楼了。” 如李游书所料,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而后便是韩授轻叹一声后,以轻快的语调向李游书回道:“所以,二叔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李游书点了点头,“您在万古楼一天两夜盗学噬嗑令、用它毁掉王忠运老人一臂的事情;还有您把您师父气死,间接导致御风堂销声匿迹的事情;以及后来潘雪琼婶婶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韩授的神色中显露出些许回忆往昔、罪孽深重的沉重感,但更多的还是铁马冰河等闲视之的泰然:“是,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您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你等我一下。” 韩授起身离开书桌前,迈步走出书房往厨房走去。 李游书听见那头传来玻璃器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而后是缓缓的水流声以及固体入水的声音。 拿起手机后,韩授喝了口加冰的威士忌,坐到了客厅的松软沙发上:“好了。首先得恭喜你,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追查终于把噬嗑令的事情都给理得差不多了。然后我得向你道歉,因为我的隐瞒导致你当年受了无妄之灾被你爸打出家门,还被定戢会以及那么多阿猫阿狗、五行八作的人追杀。是二叔对不住你。” “别别别,可别这么说二叔。要是您当年没传我噬嗑令,那也就没有今天‘臭名昭著’的李游书,是您给了我追求自己想要生活的底气——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没有痛快地活。所以二叔您根本不用因为当年那件事跟我道歉,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您咋反倒要跟我道歉?” “你这小子,打小就会哄人开心。”韩授一笑,对于李游书的劝慰回以调侃后继续了话题,“其实事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二叔我小时候家住县城乡镇上,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生活上谈不上奢侈,也够富足。” “那您这处境比我爸是强多了。”李游书记得老爹李广成说过,祖父是工人,英年早逝;祖母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结果天不遂人愿死于癌症,李广成十多岁就成了孤儿。也因此了无牵挂、信马由缰,半是混吃半是等死,一路北上到恒玉,机缘巧合拜入第一位师父龙文斋门主蒋雨生门下。 韩授喟然一叹:“是啊,跟你爸比起来,我的童年可谓幸福。但是我不珍惜啊,小时候不爱学习,跟狐朋狗友们瞎胡闹。我父亲为了规制我的放荡、扼杀我的劣根,就通过一个熟人介绍把我送去了御风堂练武。” “啊这,御风堂是那种叛逆青少年训练基地啊……”李游书第一时间想起了一位高中同学——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高二的时候——抽烟喝酒烫头,打架斗殴泡妞,后来被学校退学,他爹妈没办法,送他去了一个名叫“向阳工作室”的训练基地。具体的训练内容很简单——走,从工作室总部太燕省省会石门市出发,徒步跨越太燕、东原、南直、白松、江夏、三湘、黔安和云滇八个省份结束一个学期,在这期间实行军事化管理,衣食住行、行走坐卧,统统要管。不听话就揍你,想跑就狠狠揍你。那时候法治尚且不如现在完善,爹妈签了管理授权书跟签生死状差不多,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而且人家教官都是打人的个中好手,相当有分寸,要你疼、要你听话是主要目的,不要你死。 所以当韩授说自己是因为年少叛逆被送去练武,李游书第一反应就是这御风堂堪称武行“叛逆青少年管教基地”。 韩授也被李游书的说法给逗笑:“你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但实际上御风堂那时候对外是相当有名气的武校,我父亲也是本着‘孟母三迁’那个念头,希望我换个环境就能安分一些,要是练成了武艺回家乡当个体育老师也蛮好。但是他也没料到御风堂的老师看中了我的天资,把我从‘外校’拉入了‘内校’,成了御风堂的真正弟子。” 想到这儿,韩授眼中回闪起昔日时光,沧桑面容上不由得显露微笑:“御风堂挑弟子非常严格,从外校常常是三四年出不了一个可以入内校的弟子。我当时进内门的时候是岁数最小的,门内有读中专的师兄,也有读大学的师兄,还有已经成年、孩子满地跑的师兄。我师父那时候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他很喜欢我,免了我在外校的一年学费,让我师兄安排我去普高读书,管我一应吃住,而且开始传授我内气和剑仙流武功的基础。” 过去的岁月总是温馨,李游书听了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那后来呢?” “后来上高一的下半年,我父亲因为贪污被抓进去了,我母亲以为他要被枪毙,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再没醒过来。”韩授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大概就是猝死了。只是事发突然,乡镇医院水平有限,终究是没救过来。” 气氛忽然变得悲伤,李游书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啧啧哀叹。 不过韩授一笔带过,继续说道:“后来我高中毕业,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受到了点影响,就近在白松大学读了英语系,没能去已经录取的言德大学。” 言德大学是跟恒玉大学并驾齐驱、不分伯仲的名校,死于欧阳思误杀的关雎小妹妹就是那个学校的高材生,如果她没死,想必现在要么在风云集团实习转正、要么就申请到硕博连读,也可能去国外深造了。 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我考上了大学但我的功夫也没撂下。上高二那年我就已经是同门第一,而且还掌握了剑仙流最高层的功夫——内气化剑、御剑飞行。到了大学里,整个御风堂剑仙流、药仙流两大门里除了我师父之外就没人能打得过我了。” 韩授的语气中带一些骄傲,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跟李游书这种武学奇才聊起来,就更让韩授觉得自己没在侄子面前丢人。 可是不等李游书开口给予称赞,电话里韩授的语气却又在瞬间变得低沉起来:“不过说实话,人一旦轻易达到了某一高度,就容易在无对手的茫然中迷失……” “游书,我犯下弥天大错也就是在读大学的期间。” 第六三二章 等闲一笑中 “二叔,难道您就是在那一年……?”听闻韩授语气忽然变得阴沉严肃,李游书忍不住向他问道。 韩授摘下眼镜丢到茶几上,喝了口被冰块稀释后冰冰凉的威士忌,长吁一声:“成为剑仙流乃至御风堂同辈公认第一之后,我也时常去拜访其他门派、亦或是被其他流派的人邀请切磋。说实话,当时我在白松省及其周边省市活动,跟你爸所在华北地区有一定距离。如果能早点遇上你爸,也许我就会明白真正的武学之路并非寻求欺天之术、奇技淫巧。” 李游书无言,静静地听着那头二叔的呼吸声,并且在极为静谧的氛围之下觉察到隔墙有耳——皇甫瑞卿此时似乎也在用龙鳞功偷听他跟韩授的谈话。 这不打紧,李游书觉得皇甫瑞卿知道了也没什么。甚至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过都是些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只有他们这些在时间长河中寻求名为“武”之光彩的人才会流连忘返、水中淘金。 “抱歉,又在说这些话题之外的无用感想了,”意识到自己的感慨于故事的完整性无益,韩授连忙恢复话题并向李游书致歉,“说回到大学——在白松大学就读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已经出现了瓶颈。确切的说,应该是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迈入了瓶颈。向我挑战的、接受我挑战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开始怀疑,‘武’的尽头难道就只是这个程度么?我觉得这不可能,所以我开始查阅古籍、开始四处打探。” “最后,我就将目光锁定在了万古楼。那里装有天下武学的精要,更有不可面世的‘乱世之功’——既然目之所及皆不能给我答案,那我就要向先贤寻求答案。” 这样的话语引起了李游书的共鸣:“所以您潜入了万古楼,盗学了噬嗑令,是么?” “不错。” “可是三宝阁内有奇功三十六,为什么您唯独选了噬嗑令呢?” “我不知道,游书,”对于这个问题,韩授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当时我走进三宝阁之后,那三十六本奇功只是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哪一本格外醒目、也没有哪一本格外华美。我只是将那三十六本书名走马观花,随后就选择了噬嗑令。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并非是我选择了噬嗑令,而是噬嗑令选择了我。确切的说,是噬嗑令选择了你。” 李游书垂眼看着地面,没有吭声。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我被万古楼发现,连夜逃离雪原省。在回到白松省的途中我将噬嗑令完全掌握,并在之后与我师父一较高下。我赢了师父,但是输一切。忠孝仁义,我一样都没能实现,只带着神功大成的狂喜和桀骜逃离了御风堂。” 话说至此,李游书终于明白了在钟城时,剑仙流传人张雷复述其师父逝世前那句“以为剑仙自此起,不知冥冥噬嗑中”是什么意思了。 “那后来呢?您的学业、您的父亲……” “后来我为了逃离追杀而办理了休学,躲避了一年后回到学校,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了剩下的两年大学时光,总算是把大学捱过去。至于我父亲,他服刑结束之后出狱,也许是觉得愧对母亲、也可能是觉得大把人生都已经虚度、余生再无乐趣,没过多久就投河自尽了。” 李游书听得眉头紧蹙,可生死无常、斯人已逝,到底是无可奈何了:“这样啊……您节哀。” 韩授觉得眼睛酸涩,便闭上眼睛张开虎口,用拇指和中指轻揉双目:“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休学那年我结识了你爸,我跟他认认真真地交手一次,最后输给了他。” “认认真真?您的意思是,您用噬嗑令都没打过他?” “对,我用了噬嗑令。我没有光明正大地用出来,所以你爸神经大条也没有察觉,他也因此到我自废武功那天都不知道我才是噬嗑令的始作俑者。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打赢他,”韩授的回答干脆果断,看来根本不是为了吹捧大哥李广成而进行了夸张,“也正是因为那次跟你父亲的交手才真正让我明白武学的真谛,让我明白曾经做的那些事情是多么荒唐。但是木已成舟,追悔莫及。” “再后来毕业,我就去了恒玉做生意。也是在那段时间,我结识了唐雨寒的父亲,也认识了蒋雨生老先生和曹昊天。” “曹昊天”这个名字一出,李游书立刻就觉得好像大肠里嚼出了猪粪:“二叔,您知道潘雪琼婶婶……” “我知道,雪琼是曹昊天派来刺探我噬嗑令的人。”韩授的称谓亲昵自然,似乎已经消弭了对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的仇恨,亦或是他从来就没有恨过她,“那时候我已经厌倦了,所以不管是曹昊天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人也没所谓,他们想要,我教给他们就是。只是我没有料到曹昊天贪心不足,竟然还要雪琼杀我灭口。我无法,只好杀了她。曹昊天势大,何况在我起步时给予过我许多帮助,有恩于我。我终究没有再去找他算账。但是我知道,只要这噬嗑令还在我身上一天,我的人生就不得安宁,还要连带着大哥和嫂子也要受到牵连,所以那晚我用噬嗑令的反噬自毁经脉气路,从此不作武人。” 说到这儿,韩授却笑了:“这些事我都没告诉你爸,我也决定这辈子都让噬嗑令死在我的身上。只是我没有料到十几年之后,你的呼吸法‘自食’与噬嗑令竟是如此相得益彰——” “自食弥补了噬嗑令杂食难消、积弊成疾的死穴,而噬嗑令又为自食提供了无限的原料。当它们二者结合,就会给你创成这天地间最有生命力的一门武功。而你,游书,你也将成为武学历史上浓墨重彩……不,是力透纸背的一笔!” 听着韩授那越发激动的语气,李游书犹记当年竹节山上,衣着单薄的韩授深夜传功、在微白天光中离去,他那意味深长而得偿所愿的笑容,李游书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还有后来周慕清见到他之后所说的那句话:“李游书,你本身便是这世间最强的一线生机。” 虽然不知道自己前路在何方,但李游书确信,自己走过的道路有韩授的选择,也有着自己的选择。诚如韩授所言,是噬嗑令选择了韩授,也是噬嗑令选择了李游书。就如同空穴来风、风化游龙,他在内景中所见,那四脚蛇、走地鸡变成真正的蟠龙,正是噬嗑令一步步与自食融合,在退却自身色彩的同时染上李游书的本色而成为“无妄诀”的过程。 八载光阴,一路走来,钟城、思明、鲤城、江城,恒玉、寒城,再到如今雪域高原上的日光之城,自己一步一拳,满目风霜;爱恨情仇,犹如昨日。 至此,不曾有过半分后悔。 想到这儿,已经沉默良久的通话中响起了李游书的声音。 “二叔。” “嗯。”韩授沉吟回应。 “多谢您了。” 没有解释,也没有感慨,李游书除了这声道谢之外没再说别的,但恰此一语,胜过洋洋千言。 韩授闻言而笑,思忖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游书,是二叔该谢谢你。” “不过二叔,我还有个事情想要问问您。” “你说。” “穆瑞安这个人您认识么?” “我认识,我知道,他也会噬嗑令。”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哦,我从雪原省回白松省的路上被万古楼的追兵给包围,当时为了突围就把噬嗑令的原本给扔进了河里。反正里面的功法我已经烂熟于心,为了背诵还特意学了多半年的藏语呢。估计穆瑞安就是那个时候捡到了原本吧。” “得,看来您年轻时也是个心大的人。” …… 与韩授道别后挂掉了电话,李游书靠坐在床头上,敲敲墙壁向隔壁皇甫瑞卿问道:“都听见了?” 随后他的手机又响,是皇甫瑞卿打来的电话。 “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过来说不就好了,打什么电话?”接通电话,李游书吐槽道。 皇甫瑞卿回答干脆:“你女朋友在,我得避险。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合适。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成,你说啥就是啥。”李游书点了点头,“我告诉你啊,现在你是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我二叔秘密的人。你现在身份非常特殊,我希望你作为我的好朋友能够牢牢保守秘密,半分不要透露。ok?” “放心~!我只对你感兴趣,我对你二叔没兴趣。” “你对我感兴趣?难道当时我在寒城身染巫蛊剧毒、经脉尽断的时候,你救我是因为对我感兴趣?” “哎呀,当然也是因为医者的本分,但我确实是对你很感兴趣。”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也许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特殊吧。” “有多特殊?” “能够安抚躁动的那种特殊。” “细说说?”李游书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两点多了,但是他仍然很想知道皇甫瑞卿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一般人,包括塞洛斯的混账东西和定戢会的无聊家伙们都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皇甫反而对自己感兴趣,尤其她还是个瞎子,那么‘外貌’这一项相当重要的指标也被排除,他就更不理解自己到底哪一点能吸引到皇甫瑞卿了。 不过皇甫的回答也是相当从容不迫:“说通俗点,那种躁动感源于不安。而就在你第一次抱住我的时候,我的不安消失了。” 第六三三章 妖邪异动 皇甫瑞卿习惯黑暗。 但皇甫瑞卿也讨厌黑暗。 人的恐惧源于未知,黑暗便是未知恐惧的体现之一。 有一段时间——在她尚且没有领悟龙鳞功、主要靠盲杖作为探知世界的手段时——皇甫不敢迈步走路,因为每一步,前方都仿佛有着万丈深渊在等候她。除了父母之外,她不信任任何领路人。 也因此,她的心脏总是躁动不安的,因为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四周埋藏窥伺的又是什么。她惶恐、她怀疑,所以她躁动不安。 想必也是想要打破未知的极端渴望发挥了作用,比学会盲文更早一步,皇甫瑞卿创造并掌握了龙鳞功。 但令她感到疑惑,那份因黑暗而伴生的躁动并没有消失。也许是那种情绪已经伴随失明而永远地属于了她,可能是因为重新“看见”而催生了更多的感官欲望,也可能是呼吸法“纯青”那绝顶炽烈的影响——总而言之,自此之后,皇甫瑞卿便一直被那份躁动陪伴着,对于一切都有着远超常人的渴望。 想要去品尝,想要去倾听,想要去感受,想要去尝试。 与李游书一样,皇甫瑞卿渴望刺激。 但同时,每每当她意识到自己永不得满足的时候,皇甫瑞卿又渴望着能够将“渴望”本身消弭的安宁。 “那天我从高楼跳下,你误以为我是失足坠楼所以赶去抱住了我。”回忆着那天的事情,皇甫瑞卿仍然在脸上显露出明朗的笑意,她将身体靠在墙上,身后一墙之隔,李游书端坐床头,“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是你抱住我的时候,躁动不安的感觉消失了。就好像身体在告诉我:放松吧,这个人可以保护你,你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当时我还是很诧异的,就凭你?你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哪里还有余力保护我呢。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自从和你同行之后,我确实不曾再惧怕过一分一毫。李游书,你对我来说太特殊了,特殊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对你的感觉。” 听着电话里皇甫瑞卿的阐述,李游书就好像已经看见她坐在自己面前,面色羞红、神情赧然,黑色长发垂肩而下、白皙面容清丽可人。 她的灰眸,在变得明亮起来。 “李游书,你有在听吗?”听那头李游书不说话,皇甫瑞卿追问道。 “啊,我在听。”李游书点点头,对于女生的表白这不是第一次,甚至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但是面对皇甫瑞卿他还是一时之间陷入了哑火之中,“只是……我恐怕不能回应你这份感情,至少在现阶段,我不能。” “我知道,毕竟你是有爱人的人,之前在安努恩岛上那次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闹出那种事情了。” 李游书有些困,现在半睁着眼皮,脑袋转的不太灵光:“其实你人还是很好的,回定戢会去好好干理事,或是去做个好医生,怎样都比跟我一块寻死要强。” 皇甫瑞卿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笨,听不懂别人说话。”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去睡觉了。晚安。” “哦,好。我也睡了。” 挂掉电话之后,李游书钻进被窝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只是当晚,关于噬嗑令与皇甫的事象如同黑暗宇宙中散发绚烂光芒的星体,在他的梦境中旋转飞升、盘旋扭转,令他一夜梦境无休无止。 天明时分,头昏脑涨的李游书睁开眼睛,发现皇甫瑞卿竟然坐在沙发那边戴着耳机不知道听什么。 感觉到李游书起身发出的振动,皇甫轻叩耳机暂停有声书播放,扭头向李游书发笑:“醒啦?你还挺能睡的嘛。” 哦……房卡好像她也有一张。 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李游书起身去浴室冲凉:“感谢你没有有恃无恐地跑来夜袭我,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感谢。”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也不知道是谁大早上像条白长虫一样光溜溜躺在我被窝里。” “老娘乐意,赶紧洗你的澡去!” “切”了一声,浴室里响起花洒的声音,李游书在刷拉拉的水声中向皇甫问道:“现在几点?” “报时。”皇甫瑞卿向手机命令道。 “现在是九点五十六分。”手机助手操着还算不错的普通话答道。 “若熙那边怎么样?”李游书又问道。 “已经好了,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碰见她跟方澜。她说你肯定累得够呛,就不想打扰你,让你睡个自然醒。啧,不服不行,若熙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话温柔、语气和软,一口一个游书叫的,啧啧啧,我听了都心里甜甜的。” “你也是堂堂悬济堂的少门主,跟七大家齐名的武行第一医馆家的大小姐,怎么还自惭形秽起来了?”微冷的水流刺激李游书神经,令他从一夜多梦的惶惶中清醒过来。 皇甫瑞卿听见了敲门声,一边往门前走一边笑:“我差不多是散养长大的,性格啊,脾气啊都挺野。你应该也有体会吧?” 将手贴到门上试探了一下,师妹熟悉的内气透入掌心,皇甫打开门,来人果然是方澜和魏若熙。 听见水声,方澜翻了个白眼:“来的不是时候了。” 李游书在浴室高声回应:“偷看一次罚款两百!” …… 埃尔斯米尔岛,塞洛斯科技总部之中,新晋暗杀队队长徐苍在副队长伊克斯·维罗妮卡·塞洛斯的陪同下走进了首领塞洛斯的办公室。 一如往常的安静,一如往常的违和。塞洛斯躺在沙发上,用一本书扣着脸,似乎是在小睡。秘书十文字冬樱则在书柜前整理着藏书,将它们按照高矮厚薄的顺序依次排插。 见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徐苍便在门板上敲了三下,走了进去。 副官维罗妮卡看起来十分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紧随其后走进了办公室。 二人走入办公室都没有脚步声,但即便如此十文字冬樱和塞洛斯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二人。起身将书扣到了茶几上,塞洛斯从浅眠中睁开眼睛,瞥向徐苍和维罗妮卡,虽然他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微笑,但若是将他鼻梁以下的五官遮蔽而只观察他的双眼,那仿佛吞没光线的空洞深黑之中流露出的是绝非善类的诡谲。 不等徐苍拱手致意,维罗妮卡冲这位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轻的父亲深深鞠躬。 塞洛斯拍了拍沙发:“过来坐。” 于是徐苍坐到了塞洛斯对面的位置上,维罗妮卡则相当拘谨地站在了徐苍侧后,并冲行礼的十文字冬樱回礼。 “怎么样?在塞洛斯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还适应么?” 面对塞洛斯亲切中略带试探的询问,徐苍点了点头:“虽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参加过任何任务,但已经跟绝大多数的同事们打好了关系。实话实说,这里比我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那就好。我希望每一个来到塞洛斯的人都能把这里看作是长久的家园。”徐苍的回答显然令塞洛斯感到满意,点了点头,他又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维罗妮卡跟我的关系,你已经知道了吧。”塞洛斯看了看站在徐苍身后的女儿,没有丝毫情感夹杂其中,完全是一副观察产品的模样。 徐苍点点头,顺手接过了十文字冬樱递来的红茶:“说实话,我相当震惊。您看起来应该跟我岁数相仿,没想到竟然有一位跟我同岁的女儿。” “呵呵,是异能的效用。”塞洛斯没有做过多解释,并再次抬手指向维罗妮卡,“她的能力有向你展现过么?是很实用的能力。” 维罗妮卡的能力“心声小丑”能够在半径二十米范围内的人脑中产生巨大噪音,以此干扰敌人行动、重创敌人感官。声音中蕴含巨大的能量,当它被直接作用在人的大脑之上时,其危害将难以估量。 徐苍回头看了眼维罗妮卡:“她跟我讲过,不过具体的效果因为没有做过任务,所以我不太了解。不过想必以后会越来越了解的,我等得起。” “很好,那我要通知你已经不需要等,你有了解的机会了。”塞洛斯一抬手,十文字冬樱马上取来了一份文件递到他的手中,“你作为暗杀队队长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徐苍接过文件敞开来,从浮头抽出第一张来端详了一下。虽然许多专业名词穿插字里行间的指令一时不好读懂,但上面的图他能看懂。 “你让我杀他?”将文件放回袋里,徐苍有些不解,“他不过是一介商人,与其杀他倒不如去暗杀prdc的干部来的有针对性不是么?” “在你之前,作战部曾经实行过行刺prdc总指挥邢国谭的计划,结果就是你接替了那个死人的位置。”塞洛斯笑意盈盈,回答了徐苍的问题。 不过塞洛斯觉得自己捡到了宝,鲁梅奥·梅森特斯的死能换来徐苍的加入,死得其所:“而且我要他死,不是为了针对prdc和它所属的国家政权——它们迟早都要被我的军队倾轧,没有派遣暗杀队的必要。我要你杀他,是为了打击我比较在意的那个敌人。” 徐苍闻言眼神一动:“你想对付李游书?” 第六三四章 威逼利诱 徐苍一语点破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多嘴,显露出丝丝的尴尬。 不过塞洛斯倒是毫不避讳,点头道:“别看我坐拥如此规模的政权组织,我却是一个相当钟情于个人英雄主义的人。在我眼里大规模的军事武装不足为惧,但拥有极端能力的个人却值得警惕。虽然你们国家拥护的主义笃定‘历史掌握在绝大多数人手中’,但我终究认为愚民只是顺从了强者的号召而已。” “也因此,我格外提防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却拥有常人不能及之能力的人。李游书就是这样的人。” 徐苍闻言沉默。他不得不承认,若是站在塞洛斯的角度上看,李游书确实是一个值得被付出精力去歼灭的个体。尤其在加入塞洛斯之后,他从维罗妮卡那里得知《artod计划》和《babel计划》的覆灭都有李游书参与其中。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塞洛斯估计都已经不能再容忍他的存在。 “我听说他是你朋友对么?”见徐苍不语,塞洛斯保持着那份独有的危险笑容从十文字冬樱手中接过了另一杯红茶,缓缓抿了一口后笑道,“你的国家有句老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加入了塞洛斯军团,我也不打算瞒着你——我已经放弃了对东亚的温和态度,曹昊天势力也好,你兄长的定戢会也好,你父亲的临江集团,还有之前已经不再与我合作的钟城欧阳思,我都已经决定停止与他们的情报和经济往来。我会用一场意想不到的突袭来向prdc宣战,而prdc则是我问候整个世界的第一步。” 从塞洛斯的话语中,徐苍听出了相当深重的危机:“所以不光是韩授……我父亲、我哥哥都会死,你是想表达这层含义么?” 虽然痛恨徐临观擅作主张杀害了邱师竹,但他终究还是徐苍的父亲。尤其这件事还牵扯自己哥哥,况且按照塞洛斯所说他的最终目标是整个世界,那么自己远在巴黎的母亲到时也将在劫难逃。 想到这儿,徐苍下意识地运作了内气。杀意伴随内气的涌动便变得清晰可感,令站在一侧的十文字冬樱警惕之下举起了枪。 “这要取决于你的态度,”面对徐苍一触即发的攻势塞洛斯不为所动,笑着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毕竟是你的亲属,如果你愿意有所奉献,亲人必然能够得到塞洛斯的庇护。就这么简单。” “你是要我在韩授和我父亲之间做选择啊。”徐苍眯起眼睛来,面前塞洛斯俨然变成了一个天平,两端自然是韩授的性命和徐临观的性命,“可是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杀了韩授,自然是背上了他的性命,从此和李游书为敌;我如果不杀他,那就是背上了我父亲和我哥哥的性命……您还真是擅长让人左右为难。” “所以,你的答复是什么?”塞洛斯不在意徐苍的抱怨,径直问道。 将文件袋递给身后维罗妮卡,徐苍毫不迟疑、果断回答:“这是工作,我只能接受,韩授的项上人头我一定带到。” 令人满意的答复,塞洛斯不再多做纠缠:“好,我会通知贝尔纳提诺。武器、人员,随你挑选。” “倒也不用那么多讲究,”徐苍说着便站了起来,“只要带两三个人就够了。我的故乡,轻车熟路。” …… 离开了塞洛斯的办公室,徐苍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维罗妮卡抱着那个文件袋,踟蹰几次后终于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嗯?”徐苍回眸,见身穿战衣、身段娇俏的小哑巴副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了?” 徐苍当年在学校做志愿者的时候学过手语,所以跟维罗妮卡可以无障碍沟通。他伸手从维罗妮卡怀里拿来文件,好方便自己的副官空出双手来打手语。 “您真的要对同胞出手么?”维罗妮卡问道。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不动手,我父亲和我哥哥就要面临危险。何况加入了塞洛斯之后就等于自动地放弃了原国家立场,我现在也许已经被prdc给列为重点消灭对象了。”徐苍耸了耸肩,不阴不阳的脸上没有任何迟疑和纠结,“按照我们国家的说法,我现在就是妥妥的狗汉奸。” “那您可以离开,回到祖国去。”维罗妮卡给出了一个提议,“您是个善良的人,塞洛斯不适合您。您可以选择更自由、更幸福的生活。” 面对姑娘的劝说,徐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所谓的。我心爱的女人死了,现在的世界不管哪个角落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子。杀生也好,被杀也罢,都是我自己选的。也许等我对那个女人的想法逐渐淡去之后就会有新的选择了。不过好在她已经死了,所以即便我悲伤也不可能终生悲伤。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这件事毋庸置疑。不过现在我还没有什么想法,只能按着自己的突发奇想来行事,也算是我人生中难得能糊里糊涂做出决定的机会。” 徐苍的答复看来有些曲折拐弯,维罗妮卡诧异地盯着他,似乎因为没有听懂他的回应而面露疑惑。 徐苍知道这姑娘的小脑瓜多少有些单纯,所以干脆拍了拍她肩膀说道:“反正你跟着我干活就是了,你原来的队长怎么对你的?” 维罗妮卡回忆了一会儿,又比划道:“梅森特斯队长说我是个傻子,很少让我参加任务。” “他说你是个傻子?”徐苍不理解,“你是首领的女儿,他敢说你是傻子?他找死吧?” 维罗妮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徐苍的心。 “心声小丑的能力不止能在对方的脑中产生噪音,还可以读取对方的隐藏想法。梅森特斯队长没有明面上骂我,但他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哦……”徐苍恍然大悟,点头道,“那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长鼻子大象。” “哟,还真让你猜对了。”得到了证实,徐苍相当惊喜,“你这个能力太好用了。放心,他把你当傻子那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不,死了。我不会把你当傻子的,以后我在暗杀队里可就指着你帮忙了。” 闻言,维罗妮卡露出清婉一笑:“只要您需要,我随时候命。” 就在这时,远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有一种老师的令人心头一紧的威严。徐苍上学的时候跟李游书不一样,是个相当规矩的学生。当下听见那声咳嗽不由得头皮发麻,徐苍循声而望发现是个陌生身影,又见维罗妮卡冲那人深鞠一躬,猜想估计是个职位高于自己的人,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见徐苍站在那里一副按兵不动的模样,那人伴随高跟鞋的清脆声音迈步走来,并冲他说道:“前不久才刚见过,就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了?好歹也是同胞呢。” 在那人开口说话的瞬间徐苍就认出她了——塞洛斯里东亚地区的人本就不多,与徐苍同说汉语的就更是少之又少,加上维罗妮卡对那女人的恭敬态度,不用想,肯定是战略部的部长白楚慈。 白楚慈是个只有三十来岁的女人,由于每日西装革履和戴着眼镜,加上本身为人处世一丝不苟的态度,她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要更加老成些似的。 徐苍冲白楚慈一拱手:“怎么会认不出呢,我是在考虑叫您白姐还是楚慈姐。” “就没考虑叫阿姨?” “您三十五,我二十七,八岁还能叫岁?”徐苍笑嘻嘻说着,不过站在旁边的维罗妮卡却觉得徐苍一身轻快气氛,跟白楚慈那种过分严苛的成熟相比确实有种不成年的感觉。 白楚慈显然对于这种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不放在心上,他指指维罗妮卡,对徐苍说道;“你来一趟我办公室,你的副官,让她回基地去就行。” 于是徐苍让维罗妮卡先行一步,自己跟随白楚慈去到了战略部的部长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白楚慈便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并招呼徐苍:“坐。” 徐苍觉得她找自己绝非什么好事情,但既来之则安之,往沙发上一落座,接过了白楚慈秘书递来的咖啡,便小偷似的左右窥探起来。 白楚慈一边跟他寒暄一边打开电脑处理了个别文档,又拨通电话向其他办公室里的下属下达了指令,随后遣退秘书,并默默地按动了办公桌前一个按钮。 徐苍能听见某种能量运作产生的悠然声响,但依旧没有轻举妄动。 至于白楚慈,长吁了一声,她脱掉了西装外套丢在另一张沙发上,便相当疲倦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徐苍对面:“累死了。有时候真羡慕你们作战部的人,只要负责打仗就行。” “劳心者治人,您的工作更重要。”徐苍简单地奉承了一句。 “刚才我已经打开了干扰屏障,任何监听手段都无法窥探到我们现在的对话。”又是无视了徐苍的假意阿谀,白楚慈半躺在沙发上,双目沉沉地望着徐苍说道。 “徐苍,你可以不杀韩授么?” 第六三五章 四伏之境 听闻白楚慈的请求,徐苍不解发问:“不杀他?为什么。你跟他是老相好?不能啊,你这么年轻,跟他估计没什么交集。而且据我所知韩授对女色也并不那么热衷。” “作为徐临观的儿子你还真是一改家风,”相当尖锐地讽刺徐苍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白楚慈冷笑着说道,“难道你就没有站在民族大义的角度上考虑过问题么。” “民族大义,你是要我在当汉奸的同时也做一位爱国者?你让我曲线救国?”徐苍闻言心里暗暗思索,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白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个卧底吧。” “呵呵,你见过以卧底身份卧到部长职务的人么。” “常人当然不行,但你不是常人。”徐苍觉得那咖啡喝起来口感很好,便捧着咖啡杯没有把它放到桌上,“真真假假的,不就是你们这些卧底最喜欢玩的花样么?” “你的猜想真是充满小孩子的想象力。我只是作为上司向你提出不要残害同胞的建议,你却污蔑我为敌方的间谍……我若是间谍,凭我现在的地位塞洛斯恐怕早就已经被搅扰得乱七八糟了。” “说的也是。”徐苍摇头一笑,不过看那个表情似乎没有轻信白楚慈的辩驳,“我明白,白姐你是心系故土、血浓于水,但我们食人之禄而死人之事,只能全力以赴。韩授的命,我势在必得。” 徐苍说罢将咖啡一饮而尽,起身告辞:“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走了。咱们好歹也是祖国同胞,抽空闲忙、多亲多近。哦对,这次回国我可以顺道给你带点纪念品什么的,你想要什么?” 白楚慈抬头凝视徐苍,沉默片刻后说道:“没什么需要。” 见白楚慈强忍神情中的紧张感,徐苍直接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你倒是也不需要怕我去向首领告发,我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人,对罗织诬陷也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烂日子,仅此而已。再见。” 徐苍走后,白楚慈坐在沙发上沉思良久,而后坐回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徐苍没有问题,您可以完全信任他。” “嗯哼。”电话那头,塞洛斯望着天花板眯起眼睛微笑,“既然连你都觉得他值得信任,那我就不用再对他过分提防了。” “至少我们不再需要担心他是prdc派来的间谍,像孟文茵一样。”说到孟文茵,白楚慈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嫌恶的光芒,好像对孟文茵带有深深的嫉恨,“prdc和无铭的人都喜欢跳梁胡闹,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更加提防。” “随便他们怎么闹吧,明争也好,暗斗也罢,在《dem计划》施行过后就都将化作无意义的灰烬。” 告别了不知所谓的白楚慈,徐苍慢慢溜达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途中他还遇见了冲锋压制队的队长伊莎贝尔·金斯并听说了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前往光明城的消息。在他的印象中,光明城这个城市跟李游书可以说几乎是等同的,所以安杰利卡去光明城做什么不言自明。 “最近基地的动作还真是挺多啊。”伊莎贝尔是个性格直截了当的女人,除却安杰利卡之外似乎跟男人更有共同语言,所以跟徐苍关系还算不错。 徐苍刚来不久,对于塞洛斯的行动模式还没有完全掌握,向她问道:“意思是要打大仗么?”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首领是个很有乐趣的人,通常在大规模作战之前会选择在敌对国的某个重要城市先发动一次突袭以戏剧性地宣战,随后才会堂堂正正地拉开战线。看安杰利卡和你的动向,这次敌人十之八九就是prdc。” 辞别了伊莎贝尔,徐苍回到办公室,两名副队长都在办公室里等候多时。维罗妮卡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另一名副队长——就是对徐苍空降颇有不满的那位——劳森·吉尔摩则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徐苍进来后爱答不理地瞥了一眼,将烟暗灭在了烟灰缸里。 徐苍对这个副队长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冲他招了招手,又冲维罗妮卡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个都跟自己过来。 坐到办公桌后,徐苍非常自然地将两条腿搭在桌子上,下达了指令:“接到首领的命令,我要去恒玉办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 这通知算是针对劳森·吉尔摩一人,毕竟维罗妮卡方才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么?”劳森·吉尔摩的意思是自己单独行动可以比徐苍更好地完成任务。 徐苍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感情色彩:“首领耳提面命,我敢摸鱼?给你们俩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然后马上出发。” 官大一级压死人,劳森·吉尔摩虽然比徐苍大出十多岁的年纪但还是得点头领命,心里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而维罗妮卡则等劳森离去之后站在办公桌前,向徐苍打手语:“白楚慈部长是不是试探你?” 徐苍点了点头:“估计是你老子怀疑我真实身份,让她试我。” 转念一想,徐苍却愣住了:“白楚慈跟我非亲非故,你是我的副官又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不让你来试探我?” 维罗妮卡垂下头去,欲言又止地瞅了徐苍一会儿之后方才给出了答复。 “我想杀了他,他不信任我。如果不是他的女儿,我现在已经死了。” …… 至于光明城里,李游书正陪同魏若熙、方澜和皇甫瑞卿三人游览积米寺,魏若熙今天已经完全地康复,加之李游书在旁一直用无妄诀将氧气凝聚在他们周围,所以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由于剧烈运动而缺氧的情况。 李游书和魏若熙走在前面,方澜和皇甫则跟在后面。李魏两人的心情都是出奇的好,相处也慢慢恢复到了三年之前的模式之中,融洽而默契,让跟在后面的皇甫瑞卿听了都有些妒忌地撅起了嘴巴。 方澜不瞎,看得出师姐今天心情郁闷便故意放慢脚步拉开了跟李游书、魏若熙两人的距离低声向皇甫问道:“怎么,吃醋啊?” “没有。”皇甫瑞卿敷衍潦草地答复。 “不可能~!你这不开心都写脸上了,我看的一清二楚。”说着,方澜便更加压低了声音,“我说,还是算了吧。人家正牌女友就在前面呢。即便以后有机会了,这李游书是个铁渣男,配不上你。” 皇甫瑞卿一笑,反诘方澜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也喜欢他?” “从前是,现在不是了。我控制欲这么强,就算追到他也没可能跟他长久生活的,迟早被气死。”方澜耸耸肩,她性格跟皇甫一样豁达直率,也因此姐妹两个才经常因为硬碰硬而吵架。 皇甫瑞卿扭头朝向方澜,把墨镜拉下一点点来,好让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用那双灰蒙蒙的眸子“看”着她:“还有啊方澜,我不喜欢渣男这种专断的词汇,很没意思。不要随随便便用单一词汇给复杂的人定性,何况还是李游书这种人。” 方澜闻言耸肩:“好啦我知道了,不过李游书可真勇啊,昨天刚遭遇袭击,今天就敢大摇大摆地上街,他当真是不怕死?” “人不怕死天不能灭,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李游书当然不是傻子,他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领着大家出来玩,一是他以无妄诀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怪人怪事降临这才制定了出行计划;二是积米寺作为原名“吉祥永恒十方尊胜州”的最大藏传佛教寺庙,那可容不得prdc这样的秘密机构横行撒野——维护民族团结的重量可不见得就比抗击外部势力要轻,任谁没事找事都是难辞其咎的。 “若熙,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啊?”踩着白色台阶拾级而上,李游书忽然闻见了魏若熙身上的淡淡香水味,又因此下意识地端详她俏皮短发问起来。 魏若熙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换个造型……不好看吗?” “挺好的挺好的,”李游书连忙点头,“只是跟我印象中若熙的风格不太一样,简直是让我……耳目一新。嗯,耳目一新。” “游书没想过换一换造型吗?”伸手摸了下李游书的辫子,魏若熙笑着问道,“你已经留了好多年长头发了吧?” “懒得剪而已,也许再短一些,狼尾也是个不错选择。”李游书想象了一下自己披头散发的狼尾造型,觉得颇有摇滚的风尚。耳边便开始不自觉地响起《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令他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说实话,纯短发我不喜欢,可是半长不长的话,万一打斗的时候扎到我的眼睛可就糟糕了。” “说的也是。”魏若熙伸手抱住李游书手插在兜的胳膊,跟他慢慢往前走着。 脚步渐进,远处渐渐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机械而间断的。四人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发现是一个半人高的转经筒,底部是被水流推动的水车,带动转经筒旋转并敲击侧边铃铛,产生周期性的空灵声响。 “每每在寺庙里行走,就总让我感到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肃穆感,”望着那转经筒李游书如是说道,“也许是因为轮回的理论给了人们破除恐惧的契机,所以它具有了更高于死亡的神圣吧。” 而魏若熙则目光深沉地问道:“游书觉得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李游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存在不该只是依凭于有形之物,人死之后定有它处归宿。不过我还没活够呢,等我活个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考虑死了之后的事情吧。” 李游书说完,他身后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男人的附和:“这种发言还真有年轻人的风格。” 一招通背掸手应声而出,呼吸法“龙抬头”将内气化作长鞭打去,在半空炸开一声脆响。李游书冲侧身躲过攻击的徐参骂道: “没完了是吧?” 第六三六章 回家的诱惑 李游书对劲道的掌握越发得心应手,当下见那道通背掸手劲力被徐苍躲过,他略一抬手调整角度,内气演化而出的长鞭便向上一折进而消散殆尽,不曾破坏纤毫积米寺古迹。 “没完了是吧?”本来也只是略作警告,见徐参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自己进攻,李游书以目示意,皇甫瑞卿和方澜便不远不近地盯住徐参没有出手。 也亏得积米寺二十万平方米面积广袤少人,除却雪顿节期间人山人海之外平日里游客不多。不然李游书刚才那出彩的一击铁定要引起不小的骚动。 徐参抬起双手作投降状:“拜托听我把话说完,看在我弟弟的份上。” 李游书以为徐参此番前来又要搅动腥风血雨,都已经把魏若熙揽到自己身后准备激战了。结果见徐参一改上次先斩后奏的突袭风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你做什么?有话就说。” 徐参年纪比李游书大,所以看起来处事风格要更加成熟稳重。当然,蒋子夜比李游书年纪小办事儿却也比李游书要靠谱些,李游书那种又可靠又不靠谱的风格纯属独一路:“首先实话实说,我确实是受了塞洛斯的命令来光明城协助那女人杀你的。” “嗯哼。”李游书点了点头,这种吊事就算徐参不说他也明白的一清二楚。 “不过你应该也能明白,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就不会挑这种敌众我寡的时候了。”回手一指皇甫瑞卿,徐参说道,“你我捉对胜算未必在我。就算是皇甫三百招之内我都未必能拿下。更何况还有魏家和方家的两位小妹妹在场了。” 李游书一挑眉:“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一声令下,四个一起扁你呢?” “我知道你脾气冲,但你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徐参一双慧眼似乎已经将李游书给望到底似的,说话间往前迈了两步。 李游书警惕心很强,见他走近连忙挥手驱赶:“哎哎哎,往外站往外站!你再近一些我就进了元阳太极的打击范围里,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谈。退退退!” 徐参闻言一笑,刚往前进了两步的身子又退了回去:“李游书,武人靠拳头说话,武行要一统靠得不光是钱。要钱,临江可以、风云也可以,任何财阀都可以。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临江集团之下定戢会治理武行并不好。” “治理不好是你的问题诶,你跟我发牢骚有什么用?”李游书开口吐槽,并很有自知之明地防备了起来。而皇甫瑞卿也因为他破嘴胡咧咧而顿感紧张,生怕徐参让李游书给激怒,话谈不拢不说,又要动手。 不过面对李游书的吐槽徐参倒是相当冷静,看得出来他在此之前已经做足了跟李游书谈判的心理建设,并且下定了某种切实可行的目标,只要能达到那个目的中间的一切不愉快皆可以忽略:“确实,武行治理不好,我徐参作为会长难辞其咎。但是你李游书也脱不开干系啊,至少你‘粉墨登场’之前,‘亲定戢会’一派和‘反定戢会’一派还是在拮抗中保持着动态平衡的,而你的出现才是一切动 乱的祸根——就从陈玉鹏被你重伤瘫痪开始。” 对于这件事情李游书实在是不想再辩解了,而且自己也确实是第一次用无妄诀所以下手狠了些,罪责难逃,该认。 “徐参,你大老远从恒玉跑到这里来不是只为了发表‘罪己诏’的吧?”皇甫瑞卿往前走了几步,算是体现一下对他的信任,“据我所知这武行里尚且掌握着‘噬嗑令’的可就你跟李游书了,你不把来意好好阐明,会给人一种刻意拉拢的不可信感哦。” 徐参闻言一愣:“嗯?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若是没有皇甫,我真的不知道你也会噬嗑令,”说起噬嗑令,李游书的神色便转入了严肃之中,“不过想必你已经把噬嗑令跟自己的呼吸法融合演化,变成新的功夫了吧。” 徐参不加隐瞒,相当直白地点了头:“没错,我已经把它融入了我的本源呼吸法,不过我觉得应该必要必要展示了。” “确实。” “李游书,我可以帮你一起动手,杀了那个女人。”徐参所指“那个女人”自然是受命击杀李游书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李游书蹙眉撇嘴,对徐参忽然的善意深表怀疑:“你杀了她,塞洛斯岂不是唯你是问?到时候你怎么办?跟你老子决裂啊?” “事实证明我父亲那一套不说一无是处,那也是收效甚微。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却要舍近求远投奔塞洛斯——杀了安杰利卡之后,我打算向prdc投诚,与他们一同抵抗塞洛斯的侵袭。”徐参面朝积米寺雪顿节晒佛的陡峭崖壁,一边说着,脸上便显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沉着,“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父亲在与他们进行交接,但我手里尚且知晓部分塞洛斯方面的情报,一周之内接连派出高强度战斗力来侵扰我国境内,说明他们有大动作了。” 李游书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注视着徐参继续问道:“所以你拉我入伙,想要我一起跟你为国效力?” “不错,”徐参冲李游书点了点头,“俗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学而优则仕’——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在一帮庸才里沉浮岂不是太过可惜。现在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你我二人联手帮助prdc克敌制胜,莫说武行一统,我敢断言今后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又将是一场国术复兴。” 李游书挑了挑下巴,示意徐参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已经通过prdc的内部人员那里得知,因为之前在猎户人山庄闯下的祸事,prdc打算把你推出去背黑锅。你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至少该明白‘越鸟巢南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想作无根浮萍,我猜你也不想。” 这话倒是说到李游书心坎里了——虽然一身好武艺、江湖任我行,但人归根结底是念旧而怀乡的。李游书也不例外。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天下之大,东南西北天性浮云没什么所谓,可等他四五十年纪的时候又是如何呢? 不要说到那个时候,就在徐参说出这一席话的功夫,李游书的思绪就有些不受控制地飘荡起来,向着东海岸那边老家庆仪而去了。 而徐参似乎正是以此为条件,才敢向李游书抛出橄榄枝:“所以李游书,如果你这次肯帮助我,那你就是戴罪立功,一跃人上人。到时候prdc不光会赦免你的罪过,还会给予你一定的奖励。最重要的是他们会承认甚至升格定戢会的地位,让它真正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武行标杆。到那时你就是定戢会的副会长,跟我一起开创千百年来连先人前辈都没能实现的万里江山国术一统。你我便功在千秋、万古流芳。” “李游书,考虑一下吧。你跟我弟弟是朋友,而我则完全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于情于理,你都是值得我结交的朋友。” 徐参一席话言毕,在场不光是李游书,另外三个姑娘也都陷入了沉默。 因为徐参说的太有道理,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的逻辑漏洞可以发现。而且这件事本身也是件忠义两全、情利双得的谋划,不得不说徐参在深谋远虑这方面确实比李游书这号一任逍遥的人物要更强。 其他方面李游书倒是不怎样在意——什么武行一统、什么保家卫国的,高度太高,说的太好听。直白些说,前者就是“给徐参当狗”,后者就是“给prdc当狗”,横竖都是当狗。 唯独一点,那就是能够回家,这才是李游书最在意的事情。毕竟是“回家的诱惑”,这谁顶得住呀? 不过凡事三思而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画大饼的人,不能因为他们绘画技术高超就高估他们的造饼工艺。尤其徐参这些年来为人低调少有作为,定戢会一直由徐临观代为把持,对他的功夫李游书没话说,但他办事的魄力有没有功夫那么硬那么狠那么扎实,李游书就不知道了。 于是撇了撇嘴,李游书在短暂地思考后给出了答复:“你的提议很好,我先把它纳入考虑范围。具体的,我考虑三天之后托皇甫转告你,就这样。” 听闻李游书回应,方澜和皇甫瑞卿便走到他那边,李游书牵起魏若熙小手,又变回了身为男友的那种温柔:“咱们走。” 徐参也没有多加阻拦,站在原地目送一男三女向前离去,并冲李游书坚毅挺拔的背影呼了一声。 “李游书,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李游书一顿,想要回头看一眼,但略作踌躇后放弃了无意义的回望,领着魏若熙大步向前,将徐参丢在了身后。 第六三七章 如鲠在喉 下午时分积米寺里许多宫殿就会关闭,所以李游书四人略作游览,在中午时间离开佛寺回到了光明城的市中心区域。 到了光明城之后不知道是海拔高气压低的影响还是怎样,李游书和方澜都觉得口内寡淡,想吃些滋味重些的食物来刺激味蕾。皇甫和魏若熙本身饮食清淡倒是没什么体会,不过四人商讨一番后决定去吃火锅鱼。鸳鸯锅,一边红油滚滚爆辣,一边菌汤浓郁可口,可谓应对“众口难调”的一大良策。 吃饭的时候四人又说起徐参的提议来,魏若熙觉得徐参确有拨乱反正的想法,又能为李游书洗刷冤屈,且李游书若是能入定戢会,则可与诸多势力联合制衡徐参,进可改天换地、退可分庭抗礼,百利而无一害;方家世代都是定戢会元老,方澜对定戢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谓十分失望,也连带着认为徐参之言未必可信,定戢会苟延残喘不如体面谢幕;而皇甫则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徐参看重李游书是一时,过后未必不会来一手“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未央宫》戏码,而且他跟李游书说的这一套天花乱坠,中间环节却甚是复杂严密,但凡prdc对徐参或李游书有半点的杀意便足以一石二鸟,风险之高令人望而生畏。 李游书听了三人各自的观点后也没有忙着下定论,只是忙前忙后给魏若熙盛汤夹菜,显出一副想要弥补三年来缺席的热切模样——虽然心事不少,但他现在最在意的一件事就是好好对待魏若熙,剩下的之后再说。 若说吃醋,皇甫瑞卿确实是有一丢丢的,毕竟她先前没怎么见过魏若熙,不知道她当年跟李游书是怎样情投意合。但要说生死与共,她也是将李游书从经脉尽断的险境中拯救的,也是跟李游书一起闯过猎户人山庄的,也是跟李游书有过肌肤之亲的,谁也不见得就更亲近些。 诚然你魏若熙温柔内秀,但我皇甫瑞卿偏就热情外向,我还就不信李游书天底下只爱你一个。不就是认识李游书更早么,看我弯道超车、反败为胜。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皇甫瑞卿心中所想,并不表现在外。此刻她默默地吃着鱼,听李游书跟魏若熙谈笑,也许正跟师妹方澜思索着同样沉重的一件事——他们这样恩恩爱爱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不过四人同行也不是李游书跟魏若熙自成甜蜜的高墙而将另外两人隔绝其外,交游总是要顾及到每个人感受的。魏若熙也尽可能地与悬济堂的两位——尤其是尚且初见不怎熟络的皇甫瑞卿——温柔谈笑,让在座的每一位都不至掉入被冷落的深坑之中。 “李游书,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曾经可能是你有苦衷,也可能是你信不过我们,”方澜喝了口饮料后说道,“不过你现在已经弄明白了一切,总该让我们这几个红颜知己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知道你这呼吸法的来历了吧?” 李游书正“苏苏”地喝着鱼汤,听这话身子一抖,一口汤水呛到嗓子猛地咳嗽了几声:“什么红颜知己,在我这儿朋友无分男女啊。” 不过他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红颜知己?那还少柳仕如啊。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除了清梦是你亲妹妹之外跟你关系最好的三个女生已经都坐在这里了吧。”方澜神情淡然,看来是完全没有往歪处想的意思,“所以你就说说吧。毕竟这是你像个探险家一样游走各方、整理三年之后得出的结论,所以我们几个可是本着听好故事的心态在等你开口呢。” “是啊是啊,我也在等着你开口呢。”就在李游书思索这《韩授与噬嗑令》的故事该从哪里讲起时,旁边一桌却忽然传来了这样的请求,令得这边四人都扭头看了过去。 就在相隔一个过道的对桌那边,一个年轻人正独自坐着。他的桌前摆着个完全的红油锅,热气腾腾的锅子里辣油翻滚,已经熟成的耗儿鱼在红色的潮涌里腾跃,有些翠色的莴笋也跟着一同在锅里时隐时现,显出一番“红配绿赛狗屁”的大好风光。 “你们煮的是清江鱼吗?我这是第一次吃耗儿鱼,听说刺都是软的所以口感很好。不过吃过之后我就明白自己还是喜欢清江鱼,我喜欢完全软嫩的东西。”那人说着又用筷子夹出一根耗儿鱼放到碟子里,扭头看向了李游书。他一转过脸来,那双淡紫色的双眸就透出幽邃的邪光,跟他那一头无半点杂色的银发一样突兀。 但是李游书认得那个诙谐戏谑却顿时令他毛骨悚然的形象——在猎户人山庄最为肆无忌惮之人就是他。 依稀地记得,高藩喊他作“白狐”,不知道是代号还是真名。 “噌”的一声,李游书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因为饭店里还有他人,他没有急着施放五雷正法,只用常人肉眼不可见的内气包覆双拳,以作应对。 不过对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笑眯眯地抬手阻止他:“吃饭时间不要随意跑动,更不能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我只是忙里偷闲出来吃个饭,不是专为你而来。所以不要紧张,ok?” 李游书闻言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将信将疑地坐了下去,在另外三位女生惊疑不定的氛围中一边用公筷搅动面前红油火锅一边向白狐问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隐匿了行踪?” “哦,你是说我如何躲过了你的侦查是吧?”白狐用筷子指了一下李游书,又指了一下皇甫瑞卿,似乎已经对他们两个的本领一清二楚,“还有她的——这是我的一点小技巧,我能够在身体表面镀上一层无法被这个世界所认知的气息,因为你们从来不曾见识过,所以即便有所察觉也会因为违背常识而由大脑习惯性地忽略,因此你们都没有注意到我这样的敌人就坐在你们旁边。” 莫名其妙的话李游书听不太懂,不过即便不懂他也知道这个一头银发的男人极度危险,甚至已经超脱了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 要自保,李游书也许能做到。但要保证四个一起走恐怕很难。尤其白狐其人透露出一股子吃小孩儿的狡黠狰狞,李游书觉得他没有放过女人的可能。虽然怎么看这个银发男人都没有要出手的打算,但李游书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似乎是察觉到李游书所发散出来的那股不和谐气氛,白狐再次抬手,这次连筷子都放下了:“好啦好啦,别紧张年轻人。我虽然是prdc的工作人员,但我不是他们的奴隶。我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比如现在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是不会随便出手的。” 说着,白狐拿起手边的可乐来一饮而尽,发出相当快活的“呼嘿”声后才继续说道:“自始至终生活和工作都需要割裂来看啊,人一旦将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就往往在‘多劳多得’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回不了头啦。” 李游书点头给予回应,为的是放松白狐的警惕。实则他已经在悄悄地用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摩挲筷子寻找手感,争取在对方出手时能够后发先至,用筷子一击刺穿他的颅骨。 不过企图被看穿了,白狐笑眯眯看着李游书:“我已经向你两度传达‘不会出手’的友善,如果你依旧保持这种高度警惕的姿态,就会像喂不熟的野狗野猫一样令人觉得厌恶了。” “谁能对一直想要自己命的人放松警惕呢,”李游书面不改色,因为他也有着自己的正当理由,“何况还是目睹你能够与无铭的人势均力敌之后,我就更不敢对你等闲视之了。” 白狐闻言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呵呵,你也太高看我了。那次不过是因为星辰掠阵我才敢肆无忌惮地出手,狐假虎威罢了。我本人可没有跟无铭那帮人势均力敌的本事。而且你看,”说着,他又撩开自己的衣服,在肌肉线条明晰的腰侧显露出自己没有任何装备的腰带,“我可是轻装出行,一点武器都没有带,如果连这样的我都畏之如虎,那你这以拳脚功夫著称的武术家也干脆卸下称号归隐山林得了。” 李游书眉头微蹙,而方澜看见白狐白皙不似男人的肌肤下那宛如雕塑的人鱼线和显露冰山一角的前锯肌,结合他那副时刻挂笑的英俊面容不由得在心里高呼一声:“好帅啊!” 终于,面对白狐的一再示弱,李游书终于松口了:“话说在前头,不管你何时出手,我都有信心后发先至杀了你。” “悉听尊便。” 于是两桌人切断了联系,又各顾各地吃了起来。只是经由这么一闹,李游书心里却好像被楔入了硕大一根钢钉,吃什么都有种绊绊磕磕的膈应。 不过这种尴尬也没有再持续很久,因为大概过了有五分钟,白狐擦了擦嘴昭示自己用餐结束,并将最后一点可乐从易拉罐倒入杯里,开口说道—— “李游书,我给你指一条康庄大道,你愿不愿意走?” 第六三八章 不上梁山 听见白狐的询问,李游书不为所动地把鱼头夹出来,用筷子略尖的头去挑动头骨与鱼鳃缝隙里的鱼肉,随口回道:“有何高见?” 见李游书还有理会他的意思,白狐嘻嘻一笑,将身子往前微微探了一下:“你知不知道prdc这次来拿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把黑锅甩给我,让我去承担‘耶格尔俱乐部东亚分部瘫痪’和‘塞洛斯暗杀队队长阵亡’的责任呗。”就在个把小时前徐参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他,李游书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这两件事情,此刻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白狐。 白狐一愣:“我以为你是个糊涂蛋,原来也是个明白人啊——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也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吧,塞洛斯的人、定戢会的人、prdc的人现在可都想要你的命呢,小学课本里都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领着这么多红粉佳人独行江湖,何不择良木而栖呢。” 皇甫瑞卿闻言笑了出来,她吃饭的时候摘下墨镜,这时间拿灰蒙蒙的双眼去瞅住白狐的方向:“难不成你们‘超领域国家安全最高决策会议’就是‘良木’?” 白狐听出她对prdc的全称中带有很深的嘲讽意味,并惊讶于这小瞎子竟然能把普通人念都足以咬到舌头的工作单位说对。但他自己也对这个看起来就暗含冗余累赘、尾大不掉感觉的名字早有戏谑,所以也根本不因为皇甫的反诘而含怒,只笑吟吟回道:“总比成为众矢之的要强吧。” 皇甫瑞卿扭头朝向李游书,她的神色迟疑中带些催促,明显是想要反驳白狐又担心自己多嘴,所以向他征求意见。 李游书一笑,向白狐说道:“其实我已经收到无铭的邀请了。” “哦?那你答应了吗?其实答应了没所谓的,”白狐不泄气,追加了优待条件,“入职我们这些组织签署的劳务合同不过是走走过场,法律强制力是很难压倒绝对暴力的。所以如果你想要反悔他们加入我们,特战组绝对保护你的安全。你想想看,无铭远在大洋之上,一年四季潮气逼人而且远离故土乡亲,多难受啊。prdc就不一样了,恒玉通路区,地铁半小时、开车一刻钟,准到你二叔公司。而且你加入无铭那就彻底是prdc的敌人,跟我们做敌人,很危险。你若加入prdc便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的罪行便能赦免了。” “拉倒吧,且不说别的,单单我跟高藩就有仇有怨的,可不想在单位里被穿小鞋。”李游书知道不少单位里得罪领导被无端迫害的事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吊事国内是,国外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就有左中右,这件事甭管什么社会形态都是一样的。 而李游书提出的问题也确实令白狐咋舌起来,他将探出的身子缩回去,皱着眉、垂着头、抱着膀子,仿佛十分将李游书的所言给纳入了考虑的范畴:“高藩那个家伙倒确实是七人会议中的一席,职位是高过我们组长的……嗯……” 见白狐陷入苦思,李游书有些无奈地一笑,跟魏若熙、跟方澜都交换了一个眼神。通过目光,他明白她们都是有些心焦的,就好像对桌坐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正舔爪捋毛的狮子。 于是李游书冲白狐开口道:“你还是别费心考虑这些问题了。我对你们哪一方都没有太多的乐趣,而且我的毕业旅行才进行了不到一个月,很快就会离开光明城往琼南省去,才不想被工作给绑住手脚。” 这是李游书骗人的把戏,他没打算去琼南省,即便离开光明城也是往北回老家庆仪。当然,若真的回去也只能作短暂停留,至于往北去恒玉跟徐参联手还是往东出海加入无铭那还得再精打细算一番,不好武断。 不过归根结底,加入prdc这件事是他不纳入考虑范畴的,即便真的与徐参联手重塑定戢会乃至与prdc合作,他也绝对以“外部合作”的形式进行,绝不将自己的劳动力卖给这个组织。 白狐似乎已经从李游书斩钉截铁的语调中听出这其中毫无回旋的余地,于是轻叹一声,他将最后那杯可乐喝掉,挑着眉毛站了起来:“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也只是给个建议而已。既然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能是道一声珍重了。不过我确实打心眼儿里希望你加入,这一点我希望自己有明确地传达给你。” 李游书点了点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不是立场问题也许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 “哦,当初唐雨寒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呢,”笑了一下,白狐冲另外三个姑娘颔首道别,“虽然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另外李游书,小心一点。强大的人一旦坚定了独行的道路就很容易遭到抱团庸才的嫉恨,你将面临非常严峻的考验。” “知道了,多谢。” 白狐离开,这家餐馆之中顿时不知为何而多了些热烈的气氛,甚至有人开始叫嚷着让服务员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一些。但是没有人好奇方才为什么还感觉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此刻竟消散而去,更不要说发觉白狐的离去和这刺骨寒凉之间的联系了。 待到听见白狐脚步声已彻底离去超过一百米后,皇甫瑞卿方才冲李游书耸肩一笑:“这下你又多出一条路来,虽然这是完全没有被你采纳的路线。不过看得出来并非所有人都想要你的命,这是个好事情。” 李游书撇着嘴,点头同意了皇甫瑞卿的说法:“甭管是要我的命还是不要我的命,反正光明城是不好待了。” …… 恒玉时间晚八点整,韩授结束了一个无意义的饭局,刚到家。企业家吃饭没什么意思,跟普通人家一样用嘴吃、用嘴喝、用嘴说话。吃的喝的好一些,可说的依旧是那些令人听了没什么意趣、却仍是很热衷于摆上饭桌的辞令。 所以他们吃完饭还有别的娱乐,韩授却更早地回来了。 客厅的灯忘记了关,最外圈的几个暖光灯洒下一片昏黄在雪白的墙壁上,沙发头顶那那副由简单颜色和简单图形拼凑成的抽象画也被灯光照射,凭空多了些更加艺术的氛围。 韩授将其余的灯打开,冷光和暖光得以交融,令整个客厅进入光色平衡,这对眼睛是友善的。 韩施还没有回家,韩授记得最近风云集团的事情很忙。其实公司忙的时候韩施在忙,公司不忙的时候韩施也在忙,忙碌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的常态,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的诅咒。 但是灯一全亮出来,韩授曾为武人的直觉便立刻察觉到客厅中气氛与常日有些不同,且背朝门口的一个躺椅的影子上分明显露了人的轮廓。似乎是有人正躺在上面。但韩施的拖鞋还在鞋架上,所以绝对不是他。 年轻时的肌肉记忆令韩授下意识地压低了身姿,并摆出了御风堂基础追风掌的架势。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打算——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个墨绿发色的年轻人转身看向韩授。 年轻人个子算高,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战术外套,护目镜架在额头上。他长得有些文气,与其穿着不甚搭调,双眸流露出翠绿的光,不知道是为了配合发色而戴了角膜镜还是为了配合瞳色而染绿了头发,亦或是因为单纯喜欢绿色所以同时在头发和眼睛上做了如此修饰。 “韩先生,您回来了。”年轻人向韩授点头致意,一股子东道主派头,好像这房子不是韩授的而是他的。 从对方恭候多时的冷静中判断出自己即便出手也绝无胜算,韩授重新直起身子推了推眼镜:“你是哪位?”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件,远远地冲韩授亮了一下:“我是prdc特战组的战斗员,木易。这次来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保护我的安全?”韩授眉头微蹙,颇有些游移的疑虑在话语中,“是有什么人想要杀我么?” 木易点了点头,就在他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韩授身后门铃响了。 这种关头、这种气氛,门铃响的非常不是时候。韩授回头看了一眼,迈步走到门口冲猫眼张望。 门外是个小姑娘,很年轻,跟他侄女李清梦差不多年纪。不长的蜷发,尤其前额两鬓不长,不过后面倒是留的挺长,拖着及肩的尾巴,韩授记得这叫“狼尾”,也叫“鲻鱼头”,大差不差的。 “请问门外是谁?是您的熟人么?”木易站在躺椅旁边,音量正常地向韩授问道。他本就是个音色低沉压抑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刻意压低声音,会影响言语的清晰。 因为刚才远远地便看清了工作证件,韩授相信了木易,摇头道:“不认识,是个姑娘。” “姑娘么……”木易眼中闪过片刻思索光芒,“身高一米六三,短发,亚洲面孔、欧美眉目,是不是。” 韩授冲他挑了下眉毛,点头之余向他那准确的表述投以赞许目光。 “请您往右边站一下。”得到了确认的答复后,木易如此说道。 心中不解,但韩授听从说明向右侧迈了一步。 几乎是在同时,木易的手以快到难以捕捉的速度“唰”地划过腰间,紧跟着便是一声爆鸣,一阵硝烟。 这声音韩授熟悉,他扭头看向大门,门板上留下了三个孔洞。若是以一个身高一米六的女人为目标,则那三个孔洞昭示子弹准确命中了对方的眉心、心脏与左肺。 光速拔枪,三声枪响连作一声、三发子弹仿佛同时激发。不需瞄准、亦无停顿,如此精准的射击技术世所罕见。 “韩授先生,就是他们。” 神色平静地看向韩授,木易冲门外微微挑了下下巴。 “想杀你的人,就在门外。” 第六三九章 移动炮台的战术 这几年事情一再地平息下去,一直以商人身份行走的韩授虽然也常常以各种方式向prdc施以援助,但他觉得这应该构不成任何人想要杀害自己的动机。 韩授为人友善、宽容,但同时也是个思虑深沉而有奸计的人,不然也就不存在当年遁入万古楼盗学噬嗑令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在木易向他传达危机之后,直觉和推论给予了韩授答案。他向后急退,一直退到了木易身侧:“是塞洛斯的人?” 自己刚去拜访了徐临观,甚至进行了一次颇为推心置腹的交谈,依着现代国人之性格,任何翻脸事情都要等脸翻过最少三天之后再办,徐临观即便想要杀自己也该是下周的事情了。 可选项本来就少,划去了徐临观,结合刚刚发生不久的prdc基地行刺事件、耶格尔山庄事件以及后续塞洛斯敌人尸体销毁事件,不难确认,来杀自己的人还是塞洛斯科技一方。 他们仿佛已经把恒玉当做了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被打穿的门板那边没有动静。木易并不掉以轻心,保持着随时开枪的架势顺便侧身将韩授挡在身后,他回答了问题:“安插在塞洛斯科技的同事发来消息,他们想要以你的性命来挫伤李游书。虽然李游书也是我们的抓捕对象之一,但你是prdc的重要赞助商,所以基地派我来保护您的安全。” “为什么李游书也是你们的抓捕对象?”韩授从木易的话里抓出了他最关切的问题。 “不清楚,”木易刚从西亚地区回来没多久,对这件事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猜测有人想要李代桃僵所以抓他——prdc内部也同样寄生官僚思维的蛀虫,不肯正面解决事情而一再牺牲无辜的大有人在。” 这话韩授不好接,不过木易也只是略发牢骚,不指望韩授给予回应。见门外迟迟没有动静他又是抬手一枪,门板上依旧三个弹孔,子弹从最上面的洞飞出去所以不留痕迹。 “那你们的人已经去到……” “是,我的另外两名朋友已经随部队去光明城拿人了。”果断回答后,木易把护目镜戴好,本来空闲的右手也拿上手枪进入“双枪老太爷”形态,“韩先生,南面落地窗外的庭院是有围墙的吧。” “对。”韩授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只是对开枪的时机是否该提前1秒略作推算。” 话音一落,木易右手抬起瞄准了右手边落地窗,冲着夜色扣动了扳机。 爆裂的巨响声震得韩授内脏发颤,耀眼的闪光令他觉得眩晕。他觉得那该是一把定制手枪,专为眼前这枪械达人量身定做。因为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估计很难承受那足以摧残臂骨的后坐力,也难以忍耐这爆鸣和强光。 一瞬的闪光照亮了别墅外的院落,混在夜色中翻墙而入的人影似乎被子弹击中,在空中飞速旋转后重重落在了地上。不过他没死,抽动一下后忽然半跪起来,虎狼也似地压低身姿注视着二人矗立的室内。 “嗯?没打中么。”木易不为所动,左手枪依旧对准门口并冲院子里的人高声道,“你的副官行动力已经很低了,如果你选择继续进攻那我就先一枪打死她,她是你们首领的女儿,要是死了你也会很难办吧。” 院落里的人闻言,在夜色的掩映下站起身,举起了双手。院子里没有灯光,木易方才那惊天动地一枪所带起的光亮一闪而过,韩授因为片刻的清晰而将信将疑地盯着院子里的人,他觉得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见对方选择了束手就擒,木易的神色倒是有些困惑。在他的印象里若是枪毙偏执狂,塞洛斯的人排成排站好隔着一个打死一个就绝对不会有人枉死,甚至还会出现漏网之鱼。这人算是第一个与他进行了顺利谈判的塞洛斯成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情报烂熟于心所以先发制人打伤了伊克斯·维罗妮卡·塞洛斯、让对方率先陷入被动局面,但木易却没有因此而觉得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情报里说来的只有三个人,全部隶属塞洛斯暗杀队。两个副队长是他所熟知的,队长则是新晋人员,替补了前不久死于耶格尔俱乐部事件的鲁梅奥·梅森特斯。说实话,凭他一个人要对付三个塞洛斯的上层战斗员真是有些吃力,尤其身为狙击手的他现在却要光明正大地跟人对射,很不习惯。 就在他兀自思索的时候,极为细微的声响被木易敏锐察觉,瞄准门口的左手枪口调转,木易向着韩施游戏室的方向连开数枪。他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有种成竹在胸的从容,好像那双翠绿的眼睛能够穿透一切阻隔而直达目标本身,所以他的射击从根源上杜绝了失误。 果然,“呜啊”一声男人的怪叫从房间里传来。不过与此同时大门那边终于响起了反击的枪声,木易抽手回射,子弹准确无误地拦截了对面射来的子弹,在空中炸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火星。 “韩先生,上二楼。”客厅面积终究还是过于空旷,且连通各个房间导致木易此刻要应对自三个方向而来的敌人。他打算转移到卧室、书房这类相对逼仄的空间中,便于应对如今一对三的情况。 韩授理解木易所想,当下向后小步勤挪撤向楼梯,木易冲着大门方向又是一串连击,并用右手手枪向庭院里一直按兵不动的那人也象征性开了一枪,不过并没有动什么杀心。韩授猜得没错,他的双手枪都是定制武器,左手手枪兼具精准度与连射性,子弹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但对付异能者则稍显乏力;而更具厚重机械风格的右手枪则是威力堪比狙击炮的主武器,在左手枪连击佯攻的过程中缓冲疲劳,防止过载。 两把手枪的子弹都来自于弹夹内部高浓缩能量晶片的热能转化,不存在子弹耗尽问题,是prdc科研部下辖科技研发局和神秘勘探局合作开发并由特战组武器研究员安德烈进行改良的产物。由于研发成本过高,这两把手枪难以批量生产,于是被配给给了整个prdc最会用枪的男人。 右手枪发出的强烈闪光之下,庭院中人凭借木易动作早有遇见地跳闪开去,让那发威力惊人的能量弹落在庭院围墙上轰得瓦砾飞溅、烟尘飞扬。而木易则借机快步后撤,随着韩授的指引而退上了二层。 至此,大门被极温柔而轻盈地敞开,维罗妮卡慢慢走进了房间,并扭头看向迈过破碎大窗从南边走进客厅的徐苍。 “没事?”徐苍冲维罗妮卡简短问询,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她只是小臂中了一枪,并不严重。 而后“砰”一声响,游戏室房间的门连带合页被踹飞,重重砸在玻璃茶几上引得稀里哗啦一片碎裂声响。暗杀队副队长劳森·吉尔摩半身染血,血流顺着他指尖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好像浸水却没拧干的抹布似的。看起来木易异常精准地打烂了他的左胳膊,跟徐苍、维罗妮卡两人相比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些。 看见劳森·吉尔摩的惨状,维罗妮卡不由得向徐苍投去感激的一瞥,那目光蜻蜓点水转瞬即逝,既没有被吉尔摩发现也没有被徐苍发现。但她确实是表达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在门口敲门时,若不是徐苍直觉敏锐猛地拉开她,依着门口那三个枪眼儿的位置估计她现在已经凉透气了。 “你们没事,我事情可大了!”劳森·吉尔摩恨恨瞪了徐苍一眼,然而肉眼可见是那血已经止住,并传来血肉耸动发出的黏糊糊的声音,虽然黑色作战服下看不清楚状况,但可以肯定他左臂的创伤已经愈合了。 徐苍被吉尔摩瞪了一眼倒是没什么反应,目光在他愈合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下:“这不是已经好了么,恭喜你了。顺便还得拜托你,麻烦你打个头阵吧。” 劳森·吉尔摩哼了一声,他素来是瞧不起比自己岁数小的人的,认为他们因为比自己岁数小所以就比自己经验少,做事就靠不住。而他又是打心里瞧不上女人的,认为女人天生就是傻乎乎而误事的,如果长得漂亮还算有点被观赏或是被使用的价值,若是天生难看那还不如自杀以了断可悲的人生。即便维罗妮卡是他的同事、即便伊莎贝尔·金斯和安杰利卡·麦克蒂尔比他不知要强多少,他心里也照样是厌恶、是鄙视她们的。 如今一个岁数比自己小的徐苍站在左,一个他瞧不起的维罗妮卡站在右,偏偏他们两个都没有在那样的枪击下受伤而唯独他自己受伤,这不免令他有些觉得丢了面子,但执行任务的时候又不好发作,也不能无端宣泄愤怒让他们看出内心的丑恶——虽然那些多少了解他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如前言,维罗妮卡因为美丽而独具无言的沉静,加之塞洛斯之女的身份所以在劳森·吉尔摩那里赢得了些可商榷的余地。听见徐苍那不是命令反像请求的话语,又见维罗妮卡一双恳求的眼睛看着自己,男人不忿地吭了一声。 “行吧,我知道了。” 第六 四〇章 转折再转折 二楼是卧室和书房,还有衣帽间。楼下在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后就没有其他的声响了。木易蹲在木质楼梯扶手后面,小心翼翼地瞥着楼下。 韩授则走到衣帽间去拨开悬挂的衬衣,按动了藏在隐匿处的机关。他身后放厚外套的衣柜弹开一条缝隙后向两边打开,显露满墙的枪械和两柄长刀。 “韩先生对武器也颇有研究啊。”抬眼见全副武装的韩授从衣帽间走出来,木易发出了相当真诚的称赞。 韩授拉动霰弹枪枪栓,无奈地笑了下:“略懂。” 眼下这情况实际上只有木易一人是很难应付来的,但是韩授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啊”“你们的部队是不是正在外围部署”“你自己处理不来我怎么办”这种问题,塞洛斯是因为李游书而来杀他,人家prdc讲理是没必要来保护他的,现在能有个木易这样的帮手已经是烧了高香。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踩踏的声音。因为通往二层的楼梯有一个九十度的拐弯,所以如果楼下三人要走楼梯必然无法一鼓作气杀上来。 已经穿过楼梯栏杆缝隙看见了拐角处忽隐忽现的脑袋,木易将手指搭在扳机上问道:“韩先生应该不是心疼钱的人吧?” 韩授摇头:“不用担心打坏家具破坏装潢,这些我会自行处理。” “那就好办了。” 话音一落,木质楼梯似乎承受了莫大冲击般发出“吱嘎”一声,人影随即伴随蹬地发力的反冲而跃上台阶,出现在了韩授木易二人的视野之中。 “劳森·吉尔摩。”木易一眼认出了对方并蹙起眉头,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手臂已经恢复了伤势。 几乎同时,交叠的枪声化作融合的巨响,木易的右手枪打出爆裂沉重的一击将劳森·吉尔摩头颅完全轰成一堆烂肉碎骨溅在墙上,而他的身体则随着惯性摔进二层,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木易本人也被劳森的一枪而打中肩头,栽倒在地。 还有两个人在下面,韩授不敢放松警惕,架枪瞄准了楼梯拐角的同时向木易询问:“你怎么样?” 木易一个骨碌坐起身来,活动着遭到攻击的左肩摇了摇头:“我没事。” 因为提前知晓了劳森·吉尔摩的能力,木易不假思索地动用了威力更猛的右手枪,也因此使用了侧身的姿势,得以从几乎与弹道平行的角度、靠坚韧战衣弹开了劳森射来的子弹。 盯着失去头颅瘫软在地的劳森的尸体,木易点了点头:“这样他一时半会儿就动不了了。不过另外两个人似乎没有攻上来的打算啊。” 如果是与白狐、星辰一同行动,在白狐担任肉盾被打烂的同时,星辰是绝对不会浪费良机而一鼓作气发动猛攻的,所以木易对楼下安静的氛围感到惊讶,并从腰带匣内用指尖夹出一枚弹珠大小的金属圆球。 韩授警惕着楼梯,并同时瞥了眼二楼相对小的两扇窗子。 “试探一下吧。”似乎用力捏了一下,木易把那个圆球丢向楼梯。金属小球在木质楼梯上弹跳着,伴随“咚咚”的声响一路滚了下去。 而后便是“铮”的一声,刺目光芒伴随震耳的声响一闪而过。那是一枚微型的致盲弹,虽然规格很小但是效果拔群。 随着致盲弹的爆发,木易以两腿膝弯勾住栏杆倒挂金钩,半身从二层探下一层,以左手枪向着客厅一阵连射。 不过对方看来也对于这样的突袭早有准备。虽然没有急着跟随劳森·吉尔摩的脚步冲上二层,但维罗妮卡也相应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戴护目镜而没有被致盲弹影响的她在弹雨下飞速躲闪,横身跳到了沙发后面。 木易并不放过这个机会,冷却装填完毕的右手枪扣动扳机,穿透力十足的能量弹击穿沙发靠背,余威将沙发掀翻,显露了躲藏在沙发下面的维罗妮卡的身影。 “再拿下一个。”翠绿的眼瞳中闪出一丝寒光,木易即将扣动扳机。 不过反击随即到来,一阵尖锐到令人七窍流血的嘶鸣令木易脑袋一疼,从楼梯栏杆上摔了下去。 “哎呀我!”骨碌碌滚下楼梯,木易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并且已经暴露在了维罗妮卡反击的枪口之下——维罗妮卡的能力“心声小丑”发挥作用,直接作用在大脑的尖锐噪音令木易头痛欲裂,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 从二层有限的视野中发现木易陷入危机,韩授想要帮他解围,可碍于手中霰弹枪可能误伤木易而陷入两难。然而他却没有察觉到此刻躺在一边劳森·吉尔摩的尸体却死而不僵地抽搐了一下。 “啪”的一声,韩授的枪掉在了地上——他的手麻了。 不光是手,紧随其后韩授的双腿也出现了麻木的症状,之后是身体和头脑,当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吸入了挥发性麻醉剂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身后,已经无有头颅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并从那声带尚存的喉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还好早有准备……” 而后,尸体将手中枪准确无误地瞄准了韩授的脑袋。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方才韩授留意的小窗上。 楼下,没有给木易挣扎的机会,维罗妮卡瞄准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然而伴随震耳的枪响,子弹打在了墙上。木易在维罗妮卡扣动扳机前的最后一秒忽然半跪而起先发制人,以惊人的手速从腰间甩出飞刀刺入了维罗妮卡的侧腹。也因此,吃痛的维罗妮卡在最后一刻打偏了。 至于木易为什么不用手枪,因为威力太大会死人。维罗妮卡是塞洛斯的女儿,可以抓活的。 但是要说木易是不打女人的绅士那也是扯淡,在维罗妮卡被飞刀刺中而向后踉跄的刹那,他的右手枪已经瞄准了她的右腿。 如此距离,一枪若出,这姑娘下半辈子就要拄拐了。 就在木易准备动手的时候,楼梯上却传来了一声惊呼阻止了他的行动:“别开枪!!” 二楼上只有韩授和劳森·吉尔摩的尸体,既然声音不是韩授的那就必然是第三人踏入了这别墅的二层。 不用说,开口喝止木易的只能是那个队长。 木易闻声而换枪,左手扣动扳机“砰砰砰”三枪连射打穿了维罗妮卡的两腿膝盖骨和右臂肘关节。少女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虽然剧痛来袭但她明白若不是那声喝止,现在她已经只剩一条腿了。 确认维罗妮卡已经没有反抗余地后,木易扭头看向楼梯口。在那里,一个年轻人拽着劳森·吉尔摩的尸体注视着他。 木易将大火力枪口对准年轻人:“韩授呢?” “他吸入了麻醉剂,晕过去了。”将劳森·吉尔摩尸体扔下楼梯,四肢以不自然角度折断的尸体一路滚到了木易脚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劳森·吉尔摩的尸体此时竟然长出了下颌骨和部分牙齿。而那尸体也在此时微微抽动了一下,伴随呼噜噜的血沫翻滚发了声。 “徐苍……你敢……背叛首领!!” 徐苍走下楼梯并十分淡然地说道:“我从来不曾宣誓效忠,何来背叛一说。倒是你啊,当时跟李游书喝酒聊天以为他说的是假的——原来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不死者’这种种族。” “咔”的一声,劳森被折到后背的手臂忽然生硬回转,恢复了正常。不过那条胳膊紧跟着便迎来了木易的射击,在能量弹的巨大威力之下化为了灰烬。 “看来不光是不死之身,还有超速再生。”木易说着又冲劳森重新长出的下颌补了一枪,好像修剪盆景里碍眼的枝丫,“这个情报里没跟我说啊……” 根据情报,劳森·吉尔摩并非人类,而是名为“不死者”的物种,跟艾琳娜一样。但木易不知道的是两个月前,劳森通过塞洛斯科技的异能培植手术获得了超速再生的异能。只是这超速再生的效果看来并非特别的好,若是没有不死性,那轰掉头颅的一枪便足以让他连分泌再生激素的主要器官都丧失殆尽。跟白狐比起来,这样的异能甚至连再生都称不上——prdc的科研团队直至今日也无法弄清白狐再生的异能机制,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身体足以使他行走在核爆之中,他的肉体再生速度难以计量。 不过凭借种族特性,劳森·吉尔摩还是在暗杀队里赢得了一席之地。这次任务之前他便将浓缩的麻醉剂埋入了自己的大脑,在木易开枪打爆他脑壳的时候,麻醉剂挥发在了空气里。若不是木易倒吊朝下攻击一楼的维罗妮卡而没有吸入,现在他估计也已经被麻药麻翻了。 只能说他运气不错。 木易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若是没有徐苍出手帮助,现在韩授可能已经被劳森·吉尔摩给杀了。 于是木易扭头看向那年轻人,思索之前他在庭院躲开自己那一枪的场景,同时问道:“怎么称呼?” 第六 四一章 祸心 让我们以徐苍的视角复盘一下这次任务的经过—— 维罗妮卡敲门之后,直觉敏锐的徐苍感觉到门的那边流露出浓浓杀气。于是他猛地将维罗妮卡拉到身边,将她从木易几乎必杀的三枪中拯救下来。 知道正门不好走了,徐苍当机立断,一边命令维罗妮卡制造重伤假象停留原地寻机反击,一边与劳森·吉尔摩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头行动。 木易料到对方会选择其他路径,南面庭院是入户的好选择,而且明显视野更加开阔,便于他出手射击。而南边翻墙入院正好是徐苍的路线。 于是刚一落地,徐苍便遭到了木易的重火力一枪。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徐苍身穿战衣的身体便结结实实地吃下了那发能量弹。但武人的本能令他在下一个瞬间骤然发力,在空中拧转身躯而产生挤压力,将那发能量弹给勉勉强强地擦身挤了出去。 于是落地的徐苍有些狼狈地低伏下去,警惕木易的一举一动。 之后劳森也进入了韩施的游戏室,但木易发现了他并给予攻击,令他发出惨叫。听见惨叫的维罗妮卡开枪向屋内开枪射击,子弹被木易拦截下来。 韩授和木易退上二楼,徐苍命令不死之身的劳森·吉尔摩去作肉盾,而维罗妮卡紧随劳森随机而动,他本人则从户外上房顶 进攻二层,来个天罗地网、上下夹攻。 这是很不错的战术,劳森·吉尔摩也信任了徐苍,率先出马。 但是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轻信了徐苍。 木易打爆劳森·吉尔摩的时候,如木易所想维罗妮卡本可以一鼓作气冲上来,虽然韩授那时尚且警惕,但以维罗妮卡的身体反应能力是完全可以躲避韩授枪击并用异能重创木易、韩授二人的。 但维罗妮卡没有选择行动。 之后便是木易与她的激战,从二层打到一层并克服“心声小丑”的能力压制了维罗妮卡。 与此同时,被麻醉剂麻翻的韩授正在面对再生中慢慢恢复行动能力的劳森·吉尔摩的威胁。 枪口已经对准了韩授,只要劳森扣动扳机,韩授立刻命丧当场。 并且上房的徐苍此时也从屋顶荡入二层,如期而至。 然而出乎意料,进入二层后的徐苍骤然运气,双掌齐出便向劳森·吉尔摩冲了过去。 对付一个完整的人徐苍犹且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劳森此时整个脑袋只恢复到下颌骨,能凭借记忆在起身后瞄准倒地的韩授就已经堪称奇迹了。 一通狂风骤雨的连打将劳森的肌肉全部撕裂,徐苍轻轻松松便掰断了他的四肢,将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力的劳森又打成了废人。做完这个,徐苍将晕倒的韩授给拖到墙边,随即便听见了楼下传来的枪声。 …… 韩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韩施坐在他旁边。 “哟,你回来了。”砸吧了下嘴巴,韩授开口第一句话是向深夜加班的儿子的问候。 韩施此时已经是半梦半醒,听见他的声音猛地一震,回头应道:“您倒是还有闲心开玩笑呢,咱家可是已经被掀了个底儿掉了。” “我能捡条老命已经不错了,大不了换东兑区那边的家去住就是了。”韩授头有点发昏,回忆自己之前是吸入了麻醉剂,头昏是正常现象。 韩施抿着嘴点了点头。 韩授扭头看了表,现在时间是晚上九点多,也就是说自己躺下了不到半个小时。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卧室之外的情况:“那几个人呢?” “都在客厅呢。” 在韩施的陪同下走出卧室,韩授从二层来到一层。木质楼梯和拐角的墙上都溅了血,有放肆的、狰狞的红。客厅似乎被收拾过,但也只是略作收拾而已。被木易一枪掀翻的沙发重新扶正,但沙发靠背上仍然留着贯通的焦黑大洞;茶几的骨架被摆放好,可茶几面儿却已经没有了,碎玻璃被收拾了干净;还有韩施游戏室的门,此刻靠墙倚着,上面还有个留下裂痕的鞋印。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徐苍和维罗妮卡坐长沙发,木易坐短沙发。似乎是为了达成相互信任的条件,距离三人稍远的电视柜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手枪和匕首。南面面朝庭院的两扇落地大窗都在战斗中被打碎了,夜风吹进来,电动窗帘忽忽悠悠地乱晃,而空气的流通将室内空间与室外庭院连通,使得整个客厅感觉都变大了一些。 一进客厅韩授就认出了徐苍:“刚才就觉得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徐苍站起身冲韩授微微欠身:“好久不见。” 见徐苍站起来,维罗妮卡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向韩授鞠躬。 韩授侧头与韩施耳语,韩施点头后离开,韩授则招呼徐苍先坐,自己也迈步走到了那个躺椅上坐下来,看着面前三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的年轻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不等他开口,徐苍便又说话了:“敌人已经处理掉了。” 是木易处理的——不死者虽然肉体不死,但不代表灵魂不灭。木易有针对灵魂进行探查的手段,也有针对灵魂进行攻击的手段。在遭到木易毁灭灵魂的爆头打击后,劳森·吉尔摩便在遭到徐苍和维罗妮卡背叛的怨恨中化作了灰尘,连同碎裂的茶几碎片一同被清扫干净了。 韩授点点头:“也就是说你不是来杀我的?” “是,本来是。”徐苍望着已经没有面儿的茶几点了点头,“我加入了塞洛斯,接到了来暗杀您的命令。但是我没有那个打算,从一开始就没有。” 这也是木易选择休战、跟徐苍和维罗妮卡共处一室的理由。当劳森·吉尔摩向徐苍发出“背叛塞洛斯将万劫不复”的警告后,徐苍相当果断地给予了答复。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归顺塞洛斯,我只是想要看看这个让我父亲鞍前马后、狂热之至的组织到底是怎样的诡异;你们的首领是怎样手眼通天的人物而已。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寻常货色。我会深入你们、瓦解你们,让你们这个组织从此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徐苍是这么回答劳森之威胁的,究其原因,还是邱师竹。因为徐临观是他的父亲,他不能杀,但是其他人——直接杀害邱师竹的飞叶堂,他要杀;因为让徐临观陷入偏执而间接害死邱师竹的塞洛斯,他徐苍也要杀。 只是不那么好杀,毕竟塞洛斯的规模摆在那里。所以他要先了解、先取信,而后深入、而后控制,最后再将之搅一个天翻地覆。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反正人活着本身也是要找事做的,不如做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 “为什么要加入塞洛斯?”徐苍和李游书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比如脾气、比如本事。他上大三时为了跟徐临观叫板还特意去到风云集团实习,而且工作做的很好,因为家庭原因而对公司运营轻车熟路,一个月的时间做了许多老员工都未必能完美应对的工作。韩授对此记忆深刻。 徐苍笑了一下,没有告诉他真正答案:“为了体验生活。” “你害死了同事,又不想杀我,回去有法子交差么?”韩授定定地观瞧徐苍,问出了关键问题,“我看你还是打算回去的吧。” 徐苍看了看维罗妮卡,又看了看木易:“我打算回去,不过不会是马上。” 就在这时,木易腰上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接起了联络仪:“是我。” 联络仪的声音密闭性做的很好,韩授连只言片语都听不见,只看见木易“嗯嗯”地点着头,在简短的回复后挂了电话。 “他们答应见你了。”木易将联络仪塞回腰里,向徐苍道。 于是韩授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徐苍已经通过木易完成了跟prdc的交接,即将转化为一名打入塞洛斯内部的间谍。 “车子很快就到,走吧。”招呼着徐苍和维罗妮卡,木易便站了起来并向韩授道歉,“韩先生,今天如果不是徐苍倒戈我未必能护您周全,跟您赔不是了。” 韩授不在意这个:“生死各安天命,我怎么会怪你呢。” 说着,韩授又扭头看徐苍:“你父亲虽然为人执拗了些,但是个好人。有空的话就联系他一下吧,至少别让他太担心。” 徐苍点了点头,在韩授的相送下关上那留下三个弹孔的门,离开了别墅。 韩授在门前站着停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考虑什么。而韩施则拿着手机从游戏室走了出来:“刚给游书打了个电话,他说魏若熙去找他了。他们正在一起吃饭。” 韩授点点头:“若熙啊……” “要跟他说徐苍的事情么?” “不用说了,”韩授摆摆手,“让他好好陪陪若熙吧,那才是他的正事。” 说完,韩授望着门上那三个弹孔透进来的光,当真有些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六 四二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大哥韩施是个“被动型”的人,对别人施加的善意能够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和回报,但很少会主动去向别人施加关心。也因此,虽然是风云集团董事长家的公子哥,却很少有居心叵测的人能从他那里捞到什么好处。 在他的朋友圈儿里,能受到韩施主动关心的人可以把这件事拿出去吹好几天,甚至已经算一只手捧住了风云集团给的饭碗。 “谁啊?”皇甫瑞卿问道。其实晚饭已经吃完了,他们现在在最宽敞的李游书房间里吃零食喝闲酒。 李游书将手机扔到床上去:“我哥,韩施。问我在干嘛。他平日里不咋给我打电话,所以我觉得挺奇怪的。” “可能是你二叔想你吧。” “不能啊,我昨天才给二叔打了电话。”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李游书也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堂哥韩施功夫不差,更有老爹李广成保护二叔,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方澜打了个哈欠,上午逛了积米寺并跟徐参缠磨了一阵,中午有惊无险地遇上了白狐,下午他们四个去了一趟罗布林卡,一天下来多少还是有些累的。加上酒精一催化,疲劳感暂且不说、困意已经是涌上大脑了。 于是三个姑娘里个头最高的她站了起来:“我有些困了,回去睡觉。” “几点了?”皇甫瑞卿问道。 “九点四十三分。”当然是晚上。 “嗯……”拖着长音犹豫了四秒钟,皇甫瑞卿也站了起来,“我回去洗个澡。” 李游书坐在床位的地毯上,背靠床帮并不起身,只抬头看向方澜和皇甫:“说走都一起走啊?” 方澜看坐在李游书旁边的魏若熙。 魏若熙看了看李游书,因为喝了酒,脸色微红地轻轻摇头:“我不走。我还不困。” “那我先回去了。”方澜点点头,跟皇甫瑞卿离开了李游书房间。她和魏若熙住一起,房卡只留了一张在自己口袋里。不过她觉得魏若熙既然要留下,估计今晚是不会回房间了,所以干脆也没有自讨没趣地多问。 李游书对于魏若熙要留下来还是倍感欣慰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目送方澜、皇甫两人离开,房间便一时陷入了短暂的静谧之中。魏若熙扭头看李游书:“游书,你困吗?” 发自真心,李游书摇了摇头:“不困。” 神满不思睡,内练无妄诀、辅修五雷正法,除非是极度疲劳否则李游书的睡眠只是为了顺应天时、休养生息,即便不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好。”魏若熙点了点头,她手边还有半罐没有喝完的啤酒,这时间她把啤酒拿起来,好像掩盖什么心事似的啜饮一口。而李游书则打开了电视,随便地选了一部电影放起来。 电影放的什么李游书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魏若熙好像慢慢靠近了他,最后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心并不因为魏若熙的倚靠而产生分毫的温情,反而有一种她似乎想要拼尽全力来贴近自己、却终究没办法去填平一条沟壑的悲怆感。 不过即便如此李游书还是没有说话,他恐怕自己若是开口说话就真的会让这仅存的一点温存化为泡影,所以他也只能尽可能地伸手拦住魏若熙的肩头。他闻见魏若熙短发的发丝中流露出淡淡香气,也能感觉到她吹拂在自己肩颈的略带湿热的气息——她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身边,但是他却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就好像那个曾经把他灌醉的、那个曾经与他约会的、那个跟他在江城共历生死的魏若熙都随着三年杳无音讯的荒唐时光而破碎成满地残渣、消失不见了。 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姑娘,又熟悉又陌生,好像是沿用了“若熙”这个外壳的别的什么人物。 就在李游书发出这等不知是感慨还是哀叹的心声时,倚靠在他身侧的魏若熙却开口了。 “游书……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陌生似的?” “没有。”口是心非且果断地摇了头,李游书冲魏若熙一笑,“只是毕竟咱们三年没见,我还需要点时间来消化消化罢了。而且我也有从你堂哥和表姐那里知道你过的很好,所以没有觉得很陌生。” 魏若熙抬眼看着李游书,她那种自下而上、可怜楚楚的模样依旧是令人动容的,这一点似乎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改变:“你总是会说些假话来给我宽心,我才不信呢。” 李游书眉头微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魏若熙坐直了身子,垂下头去看着自己斜坐的膝盖喃喃道:“昨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三年都没有见你吗?被塞洛斯的人给打断了,没能告诉你——” “我这三年,大多数时间都在治病。” 李游书一怔:“治病?” 点了点头,魏若熙摸着自己的发梢:“肺癌。” 话音一落,李游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连带着眼前都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他下意识一伸手攥住了床帮,因为手上劲道拿捏不住而“咔嚓”一声将其给攥裂,留下五个极深的抓痕。 魏若熙吓了一跳,她知道李游书是一时接受不了才有这种反应,微笑着伸手放在他那血管暴起、颤抖不止的手上,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是短发了吧。本来呢,已经是治好了的。可是你应该知道,癌症在治愈后的五年里复发率特别高,我就不幸又中枪了。” “而且这次已经扩散了,所以……嘿嘿。” 魏若熙说的轻描淡写,可李游书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游书是有大事情要去做的人,所以我不想让自己这样的累赘害你分心。”魏若熙照旧是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因为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感到羞愧还是因为命不久矣所以有些悲哀,“本来嘛,我是想要等自己彻底治好之后装作什么是都没有发生的找你,可是我也没想到这个病一治就治了这么久,而且康复之后还复发了。” 这样的事情对李游书来说冲击力太大,令他一时难以接受地抬手捏住了鼻梁。肉眼可见,他的额头上青蓝色血管突突直跳,眉头也紧拧着高高耸起,好像屋脊上的鸱吻怪兽。 魏若熙扭头看向李游书,发现他遮住了自己的眉目,分明是在强忍着自己的悲伤而无法自控,便眼含无限温情地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头,而后再次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李游书的臂膀上:“游书,对不起。让你白白等了我三年。这三年你明明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或是喜欢你的姑娘去好好谈一场恋爱。可是……” 抽泣了一下,魏若熙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在李游书的睡衣上洇湿散开:“可是我一想到你跟对我一样对别人笑,对别人好,我就觉得特别不开心。我明明用那么阴险的手段才把你追到手,怎么能因为生了场病就让你白白溜走呢。我还有好多地方没跟你去过、有好多事情没跟你一起做,我还想、我还想……” 李游书抬起了头,他瞪着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他的眼睛很红。外圈很红,眼白也很红,他不出声,但身子还是因为哽咽而一阵一阵地发颤,眼泪便在这无声的挣扎里刷刷地流淌下来。 他觉得自己卑鄙,当若熙在生死间挣扎的时候也许他正在跟唐雨寒喝大酒;当若熙因为放化疗而掉光头发的时候也许他正踩着对手的脑袋去领走打黑拳挣来的奖金;当若熙得知自己病症复发扩散、回天乏术而绝望之际,也许他正因为自己的五百万积蓄而沾沾自喜。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追根溯源、坚持到底地向魏若鹏、向楚筝去询问女友的情况,他从来都只是那样见好就收地放弃了对若熙的关心。 李游书,你这白痴! 魏若熙看见李游书在哭,她伸手去帮李游书揩眼泪,她的手落在李游书脸上,柔软、冰凉,在触摸之中有一种刺痛李游书的温柔。 “对不起啊,没有早点告诉你这些。”魏若熙的双眸中暗含止步于此的悲怆,但是面前因羞愧而不敢直视自己的男友却依旧要继续向前,“游书,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难过,也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我希望我们都有个好的结局——只是我的结局来的更早一些,所以我希望在尘埃落定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仅此而已。因为我爱你。” “哦,对了。”话锋一转,魏若熙又再次露出了笑容。只是在李游书看来,那笑容中的苍白终于因为她告知病情而在李游书眼中被放大,让他真正察觉到了若熙此刻的虚弱,“那位皇甫瑞卿小姐好像很喜欢你。虽然有些吃醋,但我觉得她是适合你的。你不考虑一下吗?” 李游书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十足硬汉。在微微地抽泣过后,他擦去了眼泪——一切都已经打下了钢印,既然如此就该好好地补偿若熙,至少要让她带着幸福回忆离开人世。 于是他抽抽鼻子,笑着去摸了摸魏若熙的脸颊:“不说这个,明天,明天咱们去羊湖好不好?咱们去看雪山。” 魏若熙一笑,用力地点了下头。 可是李游书见状却心里阵阵抽痛,暗暗咬紧牙关。 欧阳也是,文茵也是,现在轮到了若熙——老天爷,你好毒的心肠! 第六 四三章 行进的轨迹 凌晨三点多,心事重重的李游书从半梦半醒中睁开了眼睛。 怀中魏若熙沉沉地睡着,虽然屋内是完全的黑暗,但过人的洞察力使李游书仍能一睹她安稳的睡颜。 被窝里闷闷的,若熙似乎因为被子太厚而出了些汗,柔嫩肌肤上微微湿润。但她仍然十分坚持地紧贴着李游书,好像一夜温存犹且不够,非要在梦中也要紧紧抱在一处,将这三年的别离都用这夜补偿似的。 李游书能感觉出来,被病痛折磨的魏若熙瘦了许多。本就十分纤细的腰肢如今更加细瘦,让他在昨夜的亲热中不敢太过放肆。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蹑足潜踪下了床。他动作很轻,魏若熙轻轻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李游书带上手机上了个厕所,看看时间还早但是已经睡意全无,便换上衣服出了门,慢慢溜达着来到了电梯门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是熬夜的人睡觉、睡觉人的没起的时间。四周都是生机勃发前死一样寂静的气氛,令他觉得有些发冷。 就在等电梯的功夫,李游书听见七步之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因为心事搅扰,李游书甚至都没有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换做平日即便是酒店里松软地毯上走着一只猫他都能瞬间察觉。 “你去哪里?”是皇甫瑞卿,她穿着白天那身白色衬衣和牛仔裤,外面挺不搭调地裹了个长风衣,好像是随手拿了一件就追出来,连平日里不离手的墨镜都没有戴。 李游书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怎么没睡?修仙啊?” “我听见你出来,担心你。”皇甫瑞卿边说着边走近了些,看的出来她的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同情还是欲言又止的悲哀,“那个……魏若熙的事情……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 “没关系,”李游书点了点头,耳听八方的本事不是皇甫自己能决定的,他也并不觉得皇甫瑞卿是应该防范的外人,“不过我猜你打一开始就知道若熙的病情了吧。” 皇甫瑞卿点点头:“我也有误诊的时候,不想轻易说出别人的生死。而且我猜她也是做好了觉悟才来找你,所以……” “原来我真是一无所知的傻蛋。”李游书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也在这时,电梯门伴随到层的“叮”声而打开,他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皇甫瑞卿连忙跟进了电梯里并向他问道:“你要去哪里?别忘了你跟我可是有合同的。” “我哪里都不去,就是想溜达溜达清醒清醒头脑,”李游书苦笑着,“我还能去哪里呢。现在是个人就想抓我、杀我、害我。本来,为了噬嗑令的事情我愿意顶着这些无谓的恶意行走,而且我也终于做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我万万没想到老天爷会这么狠地抽我一个耳光——皇甫,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一个女人就要死了。我这双拳头能打人、能杀人、也能护人,可是却终究是救不了人。” “我练武,可欧阳死了、文茵死了,如今若熙也要死。我练武只能让自己苟活下去,我……” 这有些无伦次的话语说得皇甫眉头紧蹙,她不希望李游书悲伤,更不希望李游书消沉:“周慕清能救你姐姐,一定也能就若熙的。‘科学’做不到的,‘玄学’未必做不到啊。” 摇了摇头,李游书失望的目光都仿佛能将电梯地板熔化了:“我问过慕清姐了,她说曹龙心是因枪伤而‘横死’,游魂犹有回还的余地;可若熙的病症是天道自然,她的病逝是这过程必然指向的结果,即便将她的灵魂重新塞回身体,那副已经崩溃的躯壳也根本无法再发挥任何机能。” 说到这儿,电梯停在了一层。李游书迈步而行,皇甫瑞卿紧随其后。 事到如今,安慰是没有任何效用的,尤其向他投以虚妄而渺茫的可能性劝说更是白痴行径,皇甫瑞卿干脆不再将事情往犹有余地的方向思索:“我觉得若熙能来找你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且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了,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在她有限的生命最后和她一起快乐度过,让她没有遗憾地离开。” “至少,别让她看出你这么绝望。” 李游书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你说得对,谢谢。” 然而皇甫瑞卿跟在李游书后面,心里却也不由得对他感到一阵悲悯——当他筋脉尽断而几乎身死的时候,是皇甫紧急救治、三个昼夜时刻紧绷,又将自己内气输入李游书体内助他呼吸法运行周转。也因此,她曾在睡梦中与李游书在内景相遇,知晓了他那三个现阶段最希望完成的事情—— 第一件,生身父母他已然知晓,可这知晓换来的是生父和同父异母兄弟的死,这本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第二件,他知道了噬嗑令的由来,可紧跟着便是prdc的追捕、塞洛斯的追杀以及徐参也掌握噬嗑令的消息,给他的心头徒增了不少的压力。 第三件,他想要知道魏若熙这三年间为何对他避而不见,可现在他宁可自己不知道,他宁可自己不知道若熙的病而那病就不再发展下去,只要能让若熙继续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见若熙。 李游书看来逍遥,看来无畏,可实际上他也是个无法摆脱命运、甚至因为自身之强力而在命运面前无力感更甚的可怜人。 在皇甫瑞卿的“注视”之下,李游书缓缓吸了口气。空气中的凉意十分明显,尤其高原的昼夜温差要更大,太阳露头前的阴冷也更加刺骨。 “要一起穿吗?”抖了抖自己外面裹着的风衣,皇甫瑞卿开了个玩笑。 李游书淡淡一笑,但他抽动的鼻子却闻见了不寻常的气味。 有东西在燃烧。 …… 徐苍在休息室已经坐了很久,要不是维罗妮卡一直在旁边陪着他,此刻他真想站起来一脚踹开休息室的门离开这里,或是干脆一拳将那个单向玻璃给打个粉碎,将那头也许正监视自己的prdc工作人员给海扁一顿。 临别之前,木易倒是给过他忠告:“我们这边对于投诚的人要审核很久,可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你多担待。” 想到这儿,又扭头看了看维罗妮卡,在得到对方回应的微笑后徐苍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不过他很好奇维罗妮卡是怎么能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干坐着都能这么心如止水的,这很不寻常。 “我感觉自己坐得屁股上都快长毛儿了。”徐苍瞥了眼单向玻璃,冲那边竖起了中指并抬高了些音调,“我觉得他们再不派人来见我,那咱们就应该撒野了,你说呢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信以为真,神情严肃地跟着徐苍冲单向玻璃的方向点了点头。 徐参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那玻璃后面有着相当容易察觉的氛围变化——那些人似乎在害怕,他们并非觉得徐苍和维罗妮卡两人入了他们的监控就完全安全。 果然,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个子很高、身材很壮,短发,脸上有道疤。让徐苍忍不住在心里响起一个电影台词:“你老妈,改嫁~!嫁给一个矮冬瓜,矮冬瓜屁股上有道疤~!” 不过不好对人的外貌评头论足,伴随那男人走进休息室,六名荷枪实弹的队员一同跟了进来并一字排开、靠墙站定。 “大人物啊。”徐苍说着便战了起来。投诚要有投诚的态度,总不好还表现出一副二大爷的校长模样来。 见徐苍站起身,那男人不苟言笑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看起来他该是个说话极为硬派甚至有些粗鲁的人才对,不过一开口倒是让徐苍因为产生这样的固有印象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非常抱歉,因为会议长在处理另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男人开门见山地表达了歉意,并向徐苍非常友好地伸手,“我是prdc最高会议副议长,郭仁杰。” 副议长,那就是二把手咯? 徐苍这么想着,伸手与郭仁杰握了一下:“我这边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当然。”郭仁杰侧身,抬手一让,“会议长想要见你,不过你的副官得继续留在这里。放心,我们不会因为她是塞洛斯的女儿就伤害她。不过我们需要采取一定的保障措施,这一点请你务必担待。” 徐苍扭头看维罗妮卡,维罗妮卡则冲徐苍点了点头。于是一双厚重而闪烁蓝色微光的手铐被铐在了维罗妮卡的手腕上。 “这是能够释放微量异能抑制脉冲的装置,对于基因中异变较弱的异能者能够产生有效抑制,不过就塞洛斯小姐而言估计也只是一副普通的手铐而已。”郭仁杰说着扭头看向那六位靠墙站的手下,“不过有备无患,至少能给人心里一点安慰。” 他的意思,那手铐不过是一种相互信任的象征,即便无法压制维罗妮卡的异能,那六名荷枪实弹的队员也足以将她镇压。 那是会议安全保障组零号小队的十位成员其六,直接听命于会议长邢国谭老人以及会议安全保障组组长韩裘。配备整个prdc最前沿、最高端、最强悍的武器装备,接受最科学、最精良、最严密的训练。 最重要的是这十人都是天生身负异能之人,且彼此之间足以形成攻防一体、无懈可击的护卫网络。就是这十个人,担任起了韩裘之外保卫会议长邢国谭的最强防线。 维罗妮卡没有动手的想法,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徐苍让她乖乖等着,她就真的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倒是让人看了有些可怜楚楚的。 便这样,徐苍随郭仁杰一路往前,偶尔应付地寒暄几句后来到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几个人,一个老头子,估计是邢国谭;两个年轻男人,长得很像,估计是双胞胎。 还有一个,一身黑衣、一头黑发、一双黑瞳,头戴黑色礼帽。 不是善茬。 第六 四四章 地网天罗 伴随会议室大门敞开,郭仁杰带领徐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讨论声戛然而止。 坐在首席的老人看着徐苍的身影一笑:“来了。” 郭仁杰点头,冲徐苍一一介绍:“这位老人家就是prdc最高会议的会议长邢国谭先生。” 徐苍冲老人一点头,他觉得老人比他想象中要和蔼慈祥一些。 “坐在议长左手边的是特殊事件应对部部长韩舍。” 韩舍推了下眼镜,冲徐苍点头:“听说是恒玉对外经贸大学的学弟啊。” 徐苍一愣:“你也是?” 韩舍点头:“是,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韩舍是个很不得了的人——十五岁从恒玉对外经贸大学毕业,二十岁取得恒玉大学的博士学位,他既是徐苍的学长也是李游书的学长。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他如今已经二十八岁,对校园生活的回忆也只能算是愈发模糊的回忆而已了。 郭仁杰不想浪费时间,继续向徐苍介绍:“站在邢议长身后的是会议安全保障组组长韩裘。” 是韩舍的双胞胎弟弟,不过给人感觉就不如韩舍随和而多一份锐利的危险。 “最后这位……” 郭仁杰说着,目光落在了会议长桌与邢国谭正对的这边。这是距离徐苍最近的一个位子,若是郭仁杰入座,则邢国谭、韩舍和郭仁杰三人,加上站在老人身后的韩裘,四人所成的威势将十分尖锐地瞄准这位置上。 而听见郭仁杰的犹豫,坐在那危险位置的男人干脆直接站了起来。伴随他一起身,徐苍顿时感觉到一种相当浓重昏黑的气氛随着男人起立而一同涌动,顿时令徐苍深感恶寒。 男人眯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注视徐苍,黑色礼帽之下的黑色头发将他耳朵和颈后遮盖住,使他的整张脸都好像被魔术幕布盖住前最后一秒的诡异道具,而他脸上急剧弧度的微笑则好像被笔相当随即地勾勒上去,看不出半分活的生机。 在徐苍这样的感觉下,男人开口了:“鲁梅奥·梅森特斯死后,竟然招募到了这么优秀的一位年轻人担任队长,这还真是令人觉得有些焦躁了。” 徐苍干干笑了两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男人则摘下礼帽来冲徐苍微一欠身:“初次见面,我是无铭军工下辖六芒近卫,黑骑。” 这名字一脱口,徐苍的脑神经好像被触发了的三维弹球,丁零当啷地开始在他的思维版图里疯狂乱撞并导致他脱口而出:“你是李游书……” “的朋友”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徐苍想到这样的描述没准会给李游书招惹麻烦,连忙闭了嘴。 而黑骑却直言不讳的笑着点头:“是,我是李游书的朋友。” 徐苍听李游书说过,他在钟城、在江城都遇见过名为“无铭军工”的海外政权,还与这政权下的重要人员有过来往。如今那个“黑骑”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徐苍倒是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辞令来与他攀谈。 同时他也觉得庆幸——如果维罗妮卡在这儿,恐怕立场问题早就促使她出手攻击黑骑了。 听见李游书的事情,邢国谭重重咳嗽了一声:“黑骑,李游书不在今天要讨论的事情里,不要岔开话题。” 黑骑闻言转身看向邢国谭,笑眯眯说道:“抱歉,会议长老先生。虽然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结盟问题,但李游书仍然是我们无铭军工极为看重的人才,我觉得即便把他纳入到结盟的谈判条件之中也是十分合理且十分正当的。” “李游书作为我国公民自然由我国组织予以逮捕、我国法庭予以审理、我国法律予以审判,用不着无铭担心。”韩舍在旁提醒道。 黑骑这次似乎是有任务在身,受了韩舍的反驳没有再说话,笑容复杂地慢慢坐了下去。 而邢国谭也在此时抬了抬手:“徐苍,坐。” 徐苍点头,挑了这长长会议桌的中线位置坐下,距邢国谭和黑骑有着等长的距离。而郭仁杰则坐到邢国谭右手边。 “你来的晚了,有些事情可能听不明白,就先凑合着理解吧。等开完了会,我会再跟你单独聊的。”邢国谭向徐苍投以微笑,这样解释道。 徐苍点点头,他不担心自己听不懂这样的会议,他担心维罗妮卡一个人在休息室——不如说是审讯室更贴合它的构造——会不会遇到麻烦。 得到了徐苍的回应,老人又将头转向了黑骑,伸手去拿保温壶往盖子里倒了些中药味很足的茶水:“那咱们继续谈谈吧,关于这次结盟,你们无铭还有其他的什么打算?” 徐苍悄悄看了眼墙上的表,盯着那凌晨四点的时间暗暗想道: 这帮人都这么宵衣旰食、不睡觉的吗? …… 燃烧的气味在清凉空气中尤为明显,皇甫瑞卿也显然闻见了这味道并在龙鳞功的呼应下抬手指向了两点钟方向:“在那里,小心!” 话音刚落,两发细长刺眼的热射线刺破夜色,被李游书和皇甫躲闪了过去。 火焰打在了二人来时路的绿化带上,顿时便将酒店花园的绿植给点燃起来。 在愈发高涨的火光之中,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扭头看向热射线激发之处——伴随厚靴踏地如鼓点的声响,金色的流萤率先在夜色中划过更胜火光的轨迹。而后,一个男人的身影拖着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听白狐说你拒绝了他的招募,”男人走的不快不慢,闲庭信步地走入火光之下而显露了自己的面貌,“你不该拒绝他的。” 看见那人,李游书浑身上下猛地一悚,而皇甫瑞卿也因过于紧张而觉得气短,颇不顺畅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毋庸置疑,是特战组的另一名战斗员,星辰。 将手中那连拖带拽的物件往前一抛,星辰拿那双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瞳注视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我手头上的正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你。” 李游书定睛看去,发现横在自己和星辰中间那坨焦糊蠕动的竟是个人。 确切的说,还是他认识的人——通过其散发出的异能能量来看,应该就是昨天晚上在街头企图暗杀他的那个塞洛斯的女人,安杰利卡·麦克蒂尔。 在火光中看见了李游书,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安杰利卡抬起头注视着他,仿佛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般向李游书缓缓伸出了手。 这对她来说是很倒霉的一天,上午想要潜入prdc雪原省分部救出自己的副官,费劲渗透进去后才发现自己的副官已经被prdc的研究部门来了个大开膛,根本没有活人模样。离开基地之时又被白狐给发现,险些让他给斩下了头。 但终究没有白去,她在潜入的期间倒是偷听到了李游书的所在地,打算来个夜袭以杀死李游书、结束任务。结果好巧不巧,正好与打算今夜突袭的秘密执行组来了个“不谋而合”。 更倒霉的就是,打算离开另做打算的安杰利卡又一次碰上了星辰。 于是就有了她现在的惨状——星辰不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但在男欢女爱、食色性也之上,他的职业道德要更占上风。 见安杰利卡向李游书伸手,为防止节外生枝星辰轻叩响指,一道如幕布的火焰从天而降,锐利刀锋般一击斩下了安杰利卡的手臂。 星辰所谓“手头上的正事”指的应该就是狩猎安杰利卡。如今狩猎已然完成,这个苟延的女人想必不久就要死于烧伤。 所以现在轮到李游书了。 “怎么就你一个?你的那几个好同事呢?”李游书用话语拖延对方的脚步,并下意识将皇甫瑞卿给护在了身后。 星辰抬头看了看尚且没有发现火光的酒店大楼,随手一指:“白狐喜欢复杂事情简单解决。在他眼里最高效的方式就是要挟。” 李游书眼神一动:“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已经很明确了,”星辰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两名武人,并将燃火的右掌慢慢抬了起来,“当你拒绝白狐邀请而选择与我们对立之时,白狐就不再珍视你,也不再珍视你在乎的任何人和物。” 烈焰的长鞭随即挥甩过来,李游书拉住皇甫瑞卿猛地撤身,长鞭重重落下将砖石地面给烧成一片迸溅的熔融,并将挥甩路径上犹且趴伏在地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给一分两半打成了烂泥。 安杰利卡一声未吭地——或者说来不及吭声——便瞬间熔化,在异能受本能激发而导致的液态、固态之间来回转化着,最终在高温之下化作了再无生命力的一滩稀泥。 一击不中,星辰将鞭形火焰收回掌中,望着安杰利卡残余的一双燃烧中的高跟鞋喃喃道:“看来三态变化面对极端温度也终究是有极限的。不过也罢,总部的守则上没说必须连塞洛斯的人也活捉。” 说完,星辰扭头看去,却发现李游书连带皇甫瑞卿已经不见了踪影。 能在星辰眼皮子地下遁逃而去,他便也不再执着于追杀李游书,转而按动了左边耳朵上的入耳式联络仪。 “s.e(秘密执行组),目标往你们那边去了。” 接收到消息,在酒店大堂设下埋伏的张寰宇给予回应:“收到。” 而李游书此刻正向着酒店大堂奔来。 此刻,正是整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第六 四五章 杀机四伏 “当你拒绝白狐邀请而选择与我们对立之时,白狐就不再珍视你,也不再珍视你在乎的任何人和物。” 星辰的这句话直接重击了李游书的大脑,此刻,惶恐转化成了莫大的愤怒,他向着酒店大堂一路奔去。 也许鹤影是更好的选择,但是李游书忙中生乱,况且他不知道从外面看哪一个窗口才是他的房间。他现在只想着赶回去,赶回去救魏若熙。 并且他已经暗暗地打定了注意——如果白狐真的伤害了若熙,那么即便身负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大罪他也要亲手宰了他。 什么prdc,什么特战组,我去你 妈的! 皇甫瑞卿马不停蹄跟在李游书身后,透过龙鳞功的注视,她看见李游书的内气如同喷发的火山、如同狂涌的海啸,以不可遏制的暴虐在他体内轰鸣。其反馈的震颤甚至令皇甫觉得五内共鸣,几乎难以靠近李游书五步之内。 她快要跟不上李游书了,但她还是冷静的:“李游书,你等等!!” 虽然已经怒火中烧气急攻心,但李游书还是在皇甫瑞卿吆喝他的瞬间停下了脚步,回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喊道:“不能等,等不得了!若熙要是有危险怎么办,他们那帮怪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傻啊!他们是要活捉你,要是杀了若熙你发起疯来,他们还怎么活捉你!他们只有挟持若熙的份,没有敢杀若熙的份!!”皇甫瑞卿看得一清二楚,跟塞洛斯的人不一样,prdc明显是想要活捉李游书而非要他狗命的。 李游书闻言一愣,他觉得皇甫瑞卿说的太他妈有道理了。可是如今箭在弦上,前有若熙、后有追兵,他只能急行而急思,断不能停。 断不能停! “皇甫,”李游书恢复了理智,血红色的光从他双目之中退去,重现他坚毅内敛的睿智之光,“给方澜打电话。” ……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外面已经烈焰冲天、四面埋伏的喧嚣与紧张感。魏若熙坐在床上,抱着双腿警惕注视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跷二郎腿仰面朝天的男人。 白狐正在一个人喝茶,显露出一种快意与悠哉。 中午吃火锅鱼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所以她明白白狐的危险。但此刻白狐又显得一点都不危险——他很有风度,进到房间之后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在狭长的玄关处轻轻敲门先叫了一声,让光溜溜的魏若熙有时间穿好了衣服;在魏若熙穿衣服的期间,他还不厌其烦地向她阐述自己来此的目的,希冀得到魏若熙的体谅而减少无谓的冲突。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考虑到自己现在的状态,魏若熙放弃了抵抗并容许他坐在沙发那边等待李游书回来。 “你真的不会伤害他,对么?”白狐是这么对魏若熙做出承诺的,她不相信,但也只能如此再确认一遍。 白狐将茶杯放到桌上,点了头:“是,我会用相对温和的手段来抓他。” “你们打算怎么对他?杀了他么?” “如果要杀他,我就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那你们……” “你放心,至少我不会让他死在特战组的人手里。” “你的意思,你们终究是想要他的命。”魏若熙有些生气,下床穿上鞋子走到白狐面前坐了下去,“我不明白,他不过就是个武人,跟你们这些军人、特工,跟你们这些超能力者甚至是半神都毫无瓜葛,为什么你们就这么容不下他?!” 魏若熙的语气中虽然含带愤怒却依旧音色轻软,白狐眯着眼睛注视面前少女,紫色的双瞳中读不到任何情感:“你……快死了吧。” 魏若熙一愣:“你怎么知道。”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真的就是你所说的‘半神’那一类呢,”白狐拿起了茶杯,并终于面带抱歉神色地撇了撇嘴,“不过我的神性是偏向破坏力和传染性的,对医死人肉白骨这种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抱歉。” 魏若熙摇了摇头:“我的生死不需要别人来掌控,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那就好,毕竟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仅自己会痛苦,身边的人也许会比你本人更痛苦。” “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 白狐笑着喝了口茶:“我已经死过了。不要说这种事情,你问我为什么他们都容不下李游书对么?你觉得他只是个平凡的武人,于这个国家,于整个世界而言都无足轻重,对不对?” 一旦白狐将事情如摊煎饼似的摊开来,魏若熙似乎就显得不那么愿意承认了——因为她自己也知道,李游书并不普通、并不平凡。他的秉异天赋足以留名武行史册,他的特立独行也足以使他遍地树敌。他手上的人命里不乏武行翘楚,亦不少外道邪魔。亦如他本人,放荡无涯、亦正亦邪。 有人爱他、有人敬他,就必有人恨他、有人怒他。 能者若是永不妥协,对这凡人世界而言就是最大的危害。所以李游书要被剔除不只是天下掌权者的诉求,也是这个世界对他这不可控之“癌”所做出的正常排异。 对李游书的危险性做出并不情愿的承认后,魏若熙沉默了。 白狐依旧淡然地喝着茶,笑盈盈说到:“不过凡事不要看的太过绝对。李游书虽然看起来是个犟种,但肯定不是肆意挥霍生命的人,只要能有人站出来向他陈述利弊、阐明道理,想必他会做出最优选择的。” 顿了一下,白狐在魏若熙意欲反驳的目光下补充了一句:“即便那并非正确选择。” “咔嚓”一声脆响,尖锐的破风声在魏若熙颈侧一闪而过,坐在她对面的白狐随即向后一仰,连人带沙发一同躺在了地上,在松软地摊上摔出“咕咚”闷响。 紧随而至,房门被应声踹开,弯弓搭箭的身影急而不躁地走进房间,向着白狐倒地的身影连发数箭,却是被他以沙发为掩体给躲闪了过去。 “若熙,快过来!”再次将箭矢搭扣弓弦,方澜开口下达了指令。魏若熙连忙起身后撤,快步来到了方澜身边。 躲在沙发后面,白狐笑容不减反增,一双狐狸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以为是个端方高挑的美人,没想到竟然是危险的弓手啊。” 方澜提运内气,将其缠绕在了箭矢尖端瞄准沙发:“我也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呢。” “那你看人还真是不准啊。” 弓弦崩弹之声响动,离弦之箭飞射而去,将厚重沙发靠背给“噗嗤”一声射了个对穿。在箭矢接触沙发的瞬间,白狐从沙发后翻滚而出,瞄准方澜扣动了扳机。魏若熙眼疾手快趟步上前,罡气缠绕双手,卸骨擒拿手法柔中带刚,将射来子弹摘星也似地全数钳在了手中。 “别太勉强了。”方澜看看魏若熙,如此说着再次连出数箭。白狐因为躺在地上的姿态而慢了一拍,在起身的时候被射中小腹,箭头深入肠道之中。 不过他看来并不在意,抬手将带着倒钩的箭矢给拔出来,鲜血霎时间滋滋流淌迸溅,染红地毯。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对女人动手啊……”说话间白狐抬了抬手,那柄一米四长的斩马剑如同幻象般从他手心延展而出,轻盈地落入了他的掌中。 李游书房间虽然宽敞,但也并非是使用这般长兵器的绝妙场合。但即便如此,兵刃入手也不能小觑,魏若熙和方澜见状都绷紧了神经。 白狐将长剑自鞘中抽出,dna双螺旋状的紫黑色流光缠绕在了剑刃之上:“魏若熙我小姐,不会杀你的。不过你继续负隅顽抗,弓手小姐必然要人头落地。” “说的轻巧,”方澜冷冷一笑,在她的眼中,白狐每一处穴位、每一条血管、细致到每一个痛点和出血点都清晰地倒映着,“在你砍下我脑袋之前,我一定先弄死你。” 白狐不怒反笑地点点头:“那最好了。我可是求死不得。” 就在这时,白狐的联络仪忽然传来一阵“登格里格儿楞”的欢脱铃声,肃杀的气氛一瞬消弭,白狐抬手示意两个姑娘先别急着动手,伸手掏出联络仪并接通了电话:“干嘛干嘛干嘛。” 来电的是星辰,他坐在已经将火焰熄灭的酒店花园里,仰望星空向白狐问道:“李游书到你那边了么?” 白狐摇了摇头,抬手将方澜射来的箭矢用剑身弹开:“没有啊,我还在这儿守着呢。” 他那漫不经心却精准无比的举动引起了方澜的惊讶——单手挥舞一米四长的剑身竟能如此准确地将箭矢弹开,这个男人要杀自己的话也许并非妄语。 “也许是被张寰宇截住了。”星辰简短地给予了答复,他觉得这里比其他城市要距离天空更近,星星也比在恒玉见到的要多得多。 “你竟然没抓住他吗!”白狐觉得吃惊,李游书竟然能从星辰手底下逃走,这是很不一般的本事了。 星辰不在意:“他速度很快,我懒得追他。” “所以就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了是吧,你可真行。”白狐说着抬眼看了看方澜和魏若熙,他担心方澜又拿箭射他。 “你刚刚不是说了么,他可能被张寰宇截住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就不需要你出手。”星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想要继续注视天空。 然而,他却听见身后吹来了一阵并不寻常的风声。 而酒店大堂里,李游书掐着张寰宇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眼中杀气腾腾。 “老兄,可能我得拿你做个一换一的人质了。” 李游书如是说道。 第六 四六章 无慈悲 第一件事,通知方澜,保护魏若熙。 第二件事,应对埋伏,拿下张寰宇。 在得到皇甫瑞卿的提醒并恢复理智后,李游书的脑中瞬间便制定了这两个计划。要通知方澜很容易,一个电话的事情。但要应对埋伏拿下张寰宇,恐怕要费些功夫。 根据第一次交手时的观察,对方是一只大约有二十人的武装部队,虽然人数可能不定,但为了维持治安、减少恐慌,prdc一定不会采取大规模的作战方式来抓他区区一个武人。 若是方澜能将白狐拖住,那么唯二要担心的是功底未知的张寰宇和随时可能追击过来的星辰。张寰宇作为武人李游书尚且有应对的手段,但星辰是个异能者,而且是个战斗力摸着天、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这很棘手、也很致命。 一想到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死相,李游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办法。 “皇甫,”看向身边皇甫瑞卿,李游书问道,“你既然是悬济堂的少堂主,你会不会制毒?” 皇甫瑞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修炼的功法可以用内气直接制造气毒,毒性也随心调控。不过这种小把戏只能出其不意,对付高手恐怕没什么用。” “那行,待会儿咱们就这么办。” …… “队长,他们怎么还没到?星辰队长该不会是骗咱们的吧?”在大厅里埋伏了一段时间后,躲在台柱后面的一个秘密执行组队员向张寰宇抱怨。 张寰宇摇头:“特战组的人虽然讨厌,但对待任务是高标准严要求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也许是星辰追到了李游书,正在截击。哼,如果真的那样倒是省了咱们出力,何乐不为。” “队长说的是。” 前台值班的女接待员躲在旁边的休息室里,怯生生而时不时地抻头张望外面的情况——她在这个酒店工作了小两年,还从来没见过这般惊人的阵仗。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抓捕重要嫌疑犯还是应对恐怖袭击,只能紧张又好奇地在旁悄悄观望。 见那个接待员还不时地伸头张望,一名秘密执行组的队员好心提醒:“别再看了,很危险,安安心心在里面待着,我们尽量保证你的安全。你要是这么不听劝告发生危险我们可不负责的。” 那女接待员点了点头,刚想要回到休息室去眼前却忽然一阵模糊。她以为自己熬夜值班太困,抬手揉了揉眼睛。可一抬手,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那队员见状一愣,伸手想去把她拉起来,可紧跟着眼前也是一阵发晕,连忙伸手去扶住了墙。 “怎么回事……” 队员说着回头张望。出乎他的意料,众多队友已经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袭击不知发生在何时,也不知从何而来,但可以肯定他们已经中招了。 伴随接二连三的坠地声,十几秒后,在场所有秘密执行组成员尽数昏厥在地没有了动静。 到此时,酒店大堂的自动门才缓缓打开来。李游书的身影自酒店外的漆黑夜色里走入灯火通明的大厅。 他走得很急,但还是相当警惕地用无妄诀扫描了在场所有倒在地上的人。如他所料,这些人虽然都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战士,但终究只是强人一等的普通人,面对药剂的抗性并不比普通人要强大多少。 暗暗点头,李游书迈步向电梯方向走去。 就在他向前迈进,并即将拐入电梯间的刹那,高壮的身影却抢先一步从拐角处出其不意推掌而出。破空掌风一瞬来袭,李游书眼疾手快抬掌回击,劈空掌力与少林大悲掌相撞,内气爆裂而成的劲风如刀片般四散,瞬间将酒店墙壁和壁画都给刮得千疮百孔。 短暂的接触和剧烈的震颤,李游书被那股劲力给推飞出去,重重撞在了酒店墙上。这是他第二次跟这个男人对掌后被推飞出去,毋庸置疑,这男人从肌肉强度到内气容量都在他之上。 甩动手掌上内气剧烈摩擦引起的热气,张寰宇怒视李游书而无言——当第一名队员晕倒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阴了,如果连离自己最近的队员都晕倒过去,那就说明此时致人晕厥的毒雾已经环绕他左右。 想要救助所有队员已是不能,张寰宇第一时间提运内气形成隔离,走了弃卒保帅的一步,三步并作两步逃向了通往电梯的拐角处。 果如他所料,这是李游书的阴谋。 “李游书,放下武器,投降!”张寰宇举起手枪瞄准李游书厉声喝道。 李游书一耸肩:“你可是武人,竟然向另一名武人举枪?” “别耍贫嘴,举手投降!” “我也没空在这里跟你干耗,闪开!”李游书这时间也是去寻魏若熙心切,哪里有心情跟张寰宇浪费时间,迎着枪口便冲了过去。 张寰宇扣动扳机,第一发、第二发和第三发子弹被李游书躲闪过去,第四发子弹在李游书压低姿态的俯冲时擦过了他的额头,但在遍体铜人法的防护下只是微微蹭破了点儿皮,并没有起作用。当第五发子弹的扳机即将扣动之时,李游书已经闯入张寰宇三步之内,一发回旋高踢直甩向他的下颌。 张寰宇果断躲闪,将手中枪直接丢向李游书。李游书见状连忙侧头躲闪,旋转的手枪擦过他脸颊飞出,如同飞斧似的重重楔入了墙体。 李游书低伏而高开,一招正对下颌的冲天掌打向张寰宇,被那高壮汉子以极为迅捷的后撤步给躲闪了过去。李游书纵身追击,画龙指隔空弹击,无形劲力向张寰宇身躯铺盖过去。 “喝!”一声怒喝,张寰宇催发劲力,劈空掌劲力劈头盖脸将李游书的弹指神通尽数拦截,其本人更是如攻城锤一般纵身冲杀而来,一招屈肘之姿向李游书便撞。 李游书架起太极云手,接住张寰宇冲撞旋身推搡,将他攻击导向侧边躲过一劫并趁张寰宇反应不迭的功夫运劲一棚,寸发劲力炸裂在张寰宇后脊,将他身子狠狠撞在了墙上。 张寰宇面朝墙面撞了一下,鼻子顿感酸楚但还是一记回旋踢向李游书踹过去。他身高体重皆占优势,势大力沉李游书不敢硬接,连忙侧身后撤躲闪了过去。 很难相信,虽然听说过不少武行的能人都败在他手上,但张寰宇觉得那难免有圈儿内人过度夸张的成分。尤其上次李游书以障眼法逃脱而去,更让他觉得这小子是有名无实、欺世盗名的流寇,不足为惧。 可是今日一战,全然不是那么个滋味。不过是三拳两脚几个来回,他便察觉到李游书虽然在力量和内气上稍弱自己,但他一招一式功底扎实、出手迅捷近乎本能,完全是一个习武几十年以经验堆砌而成的老手姿态。这样的资质落在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躯壳上,简直令张寰宇不能理解。 见张寰宇不来攻,李游书活动着手腕脚腕,眼睛已经瞅向了电梯的方向。如他所言,张寰宇也能看出来他无心恋战,毕竟有人质在手他就无法全然放肆——虽然白狐这一手有些下作,但张寰宇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效万分有效的一张牌。 “李游书,如果你现在直接投降,我们一定会保证魏若熙的安全。”张寰宇摆出一副义正言辞、说一不二的架势来,“但是如果你负隅顽抗,魏若熙也许就要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以从犯论处!” 这倒不是吓唬人,魏若熙在明知李游书已经触犯国家法律的情况下主动联络并对其行踪隐瞒不报,不光可能以李游书所犯罪行的从犯论处,也许还会成立包庇类的新罪名。 不过李游书虱子多了不咬人,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时间哪里还顾得什么这个犯那个犯:“我只要把你打趴下,再去把那个挟持若熙的王八羔子也给杀了,事情就解决了。” 话音一落,五雷正法爆射而出,李游书以功力全开的速度向张寰宇冲了过去。 五雷正法是道门正统,李游书这般演化已经是正法邪用,虽然有益无害却也失却道统本真,令张寰宇登时一愣:“这是!” “砰”的一声,李游书拳比声快,撑捶早到。张寰宇架臂格挡,但不提防李游书以疾速带起强横力道,那缠绕雷霆的撑捶竟突破了张寰宇内气护身,将他给径直打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又一次受击,张寰宇惊讶于李游书出招的迅猛狠厉,似乎招招皆无杀心却招招都下杀手,令他大为震撼而光火。 “臭小子,别太得意忘形了!”一声怒吼,张寰宇踏步而起、内气全开,霎时间内气暴涨周身,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李游书估计得没错,到目前为止张寰宇都还没有最大功率地运行内气。若是他那副不动明王似的孔武之躯将内气全数运转起来,所产生的震撼便是眼前这样的场景才对。 爆涌的内气之下,张寰宇怒视李游书:“看来只能用呼吸法跟你一绝——” “唰”的一声,张寰宇话未说完,他那因为呼吸法而一瞬激发的内气骤然消散,不见了踪影。 张寰宇大为惊骇,李游书身影已然到此。 “抱歉,胜之不武。” 截腿一踹,破坏重心;日字冲拳,主攻中线;蛇形刁手,攻袭咽喉;鹤形贯耳,虎形破防——李游书一套连招落在张寰宇高壮身躯之上,打得皆是脆弱环节而不留余地。在对方措手不及之际,最后的咏春标指一剑封喉,李游书提运画龙指劲力的绝命一击在张寰宇咽喉留下一个深紫的淤青,让他彻底地陷入了败落。 张寰宇踉跄几步,因为被封堵了气管而难以呼吸的庞大身躯左摇右晃,冲着李游书低声嘶哑:“李游……书……” 而李游书只是毫无怜悯地握紧拳头,再次冲了过去。 第六 四七章 邪魔对外道 李游书猜的没错,张寰宇是天赐奇才,但未必用到了对处。他缺乏想象力,呼吸法只停留在简单的内气储存和泄洪式爆发上。 如此纯粹的内气,只要用无妄诀出手就能轻松吸取。 张寰宇自然是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平日里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全部内气都在一瞬间消散了。紧跟着便是李游书狂风骤雨、无使断绝的猛攻,将他打得连思索的余力都没有了。 当然,李游书也留手了,若是不留手张寰宇早就被他的最后一招标志给戳穿喉咙、尸横当场了。 他要的是能换回魏若熙的人质。 回到现在,当张寰宇以最后的气力向李游书发出指责时,李游书没有丝毫怜悯和犹豫地冲过去,一把掐住张寰宇的咽喉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咳!”李游书下手挺狠,张寰宇虽然个子高但终究高不过李游书臂展,被他提的双脚离地,顿时便窒息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露面的皇甫瑞卿终于从拐角处探头探脑走了进来:“结果根本就不需要我出手是么?” 本来的计划是皇甫瑞卿以功力释放麻痹身体的毒雾先放倒那些普通队员——李游书也知道,要想不致命地剥夺那些人的行动能力,那这毒雾的强度就必然能被张寰宇抵抗——而后由李游书亲自跟张张寰宇捉对单挑,关键时刻皇甫瑞卿出手偷袭,拿下张寰宇。 结果没想到李游书心狠手辣直接给张寰宇干挺,根本不需要皇甫再出手。 “老兄,可能我得拿你做个一换一的人质了。”李游书如是说道。 张寰宇必然不会束手就擒,挣扎之下开口骂道:“放屁,我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李游书右腿横扫而过,“咔嚓”一声踹断了张寰宇的左腿膝盖。 在张寰宇一声咬牙切齿的嘶吼中,李游书眯起眼睛盯着他:“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向你下达通知而已。” 疼痛刺激到张寰宇的神经,也令他头脑变得清醒起来——现下自己全然不是李游书的对手,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呼吸法是怎么忽然失灵的,但眼下还是假意配合才能寻找反击的机会。 想到这儿,张寰宇终于恨恨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 于是李游书松开了手,令张寰宇得以双脚触地恢复呼吸。而皇甫则在这时去按动了电梯按钮,电梯本就停在一层,一按即开。 “请吧。”李游书冲电梯一努嘴,对张寰宇说道,“我就不横拖倒拽的了,不好看。” 于是张寰宇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电梯,李游书与皇甫瑞卿紧随其后,三人向着李游书的房间升上去。 …… “哎哟哟哟,疼死了。” “噗嗤”一声,白狐将插在右肩上的箭矢拔下丢在了地摊上,带起一串翻飞的血珠。 距离他不远处,方澜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她手头上长弓已经断作两截,整齐切口说明是被斩马剑所断。她趴在那喘着粗气,身体微微颤抖着。魏若熙就跪在她旁边,这时间手忙脚乱吓作一团,不知该如何动作:“方澜,方澜!” 肉眼可见,深红在方澜身下洇开,染红地毯一片。 方澜摇了摇头:“我没事……已经……用内气缝合了伤口……” 她脸色不好看,因为流了许多血外加剧烈疼痛所以十分苍白。 “你很不错啊,弓手小姐,”白狐说着,将射穿自己左腿的箭也拔了下来,血液迸溅,左腿上留下了一个对穿的血窟窿,“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射中……二、四、六、八……好家伙,十三个窟窿,我都被你射成刺猬了。十三箭换一剑,已经很划算了对吧?” 方澜感觉自己出血渐渐止住,于是从趴伏的姿态慢慢坐起身来,但因为失血所以身体虚弱,撑不住身子软在了魏若熙怀里:“你真他妈有脸说啊,白毛。我射了你十三箭,你屁事都没有一点。我只中了你一剑就差点死掉。” 方澜的语气里显然是带怒的,但她不敢提气震声,唯恐一用力崩开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又要出血。 白狐闻言轻笑:“所以我才说自己求死不得啊。是你小看了我,不过你也不错。我是下了杀手打算把你一剑两段的,结果没想到你向后跳闪躲过了致命伤,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处理了伤口。” 顿了一下,白狐从半蹲的姿势下站了起来。伴随那男人的阴影笼罩下来,方澜和魏若熙同时显露了惊讶神色——被洞穿的战衣之下,白狐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 “扯淡的吧……你是妖怪吗……”方澜发出如此感慨,虽然想要继续出手阻拦白狐,但她此时也已经弹尽粮绝、回天乏术了。 不过白狐显然也没有要继续出手的打算,从地上捡起剑鞘,他将手中剑收了回去:“说实话,这是最好的结果。像你这么有气概的姑娘我实在不想痛下杀手,现在你不能动弹,我就可以继续等她男友来了。” 白狐说着冲魏若熙一笑,显然,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他要等候在此、截杀李游书。 恰在此时,被方澜踹开的房门之外,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了门口。 白狐眼疾手快,抬手一枪打了过去。子弹“砰”地落在黑色战衣上,被高韧性材质的prdc特制战衣给弹飞出去,楔在了墙上。 “嗯?”白狐一愣,将手慢慢落了下来,“你在搞什么……” “张寰宇队长。” 站在门口接下他那一枪的,竟然是本应在楼下埋伏李游书的张寰宇。 张寰宇没回话,他的脸色看来是十分难看的。断腿带来的疼痛倒在其次,主要是恼羞,被打败、被生擒、被挟持、被当肉盾的恼羞。 伴随白狐的疑问,皇甫瑞卿从张寰宇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白毛。” “瞎子都能看出我是白毛来么?”白狐冷笑一声,不过他倒真的不敢开枪了——皇甫瑞卿虽然在女生里是高挑丰满身材,相当出挑。但张寰宇大熊一样的身材还是能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不漏分毫,自己不管从哪个方向出手都难免要伤到张寰宇。 皇甫瑞卿此时提运内气、严阵以待,灰白色的双眸也因此染上纯青丹火的青蓝色,变得灵动妩媚起来:“瞎子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奇妙能力呢。” “那我需要给你唱一首《奇妙能力歌》么?”白狐调侃着,慢慢向前挪动步伐靠近方澜和魏若熙。 但他的动作随即被皇甫喝止:“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先废了他一条胳膊!” 白狐停下了脚步。虽然张寰宇本人的死活他不甚在意,但他毕竟是秘密执行组的人,自己这次来只是助战,主要工作还在秘密执行组。张寰宇若是死了,那就显得他们特战组好像见死不救,影响单位之间的“革命友谊”;而且张寰宇死了,抓捕李游书的任务却没结束,白狐和星辰就要变成这次任务的总指挥,他讨厌在提前定好的工作量上凭空增负。 就在白狐思索该如何从那个小瞎子手里把傻大个抢回来的时候,身后光影的微妙变化却让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身后是窗户。 “哼。”嘴角一勾,白狐猛回身,扳机扣动,枪弹连发。然而李游书更胜一筹,以遍体铜人法冲破火线,其身躯撞碎玻璃冲进房间,六阳龙钩仿佛激射的鱼叉般猛地射向白狐。 仿佛抓进豆腐那般轻松顺畅,李游书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刺穿白狐胸膛、穿透胸骨,直达心肺。 “咳!”白狐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左手握剑鞘在手,右手甚至来不及拔剑便已经被李游书给压制了下来。 李游书手指发力,画龙指劲力之下,白狐胸骨被他攥得咔咔作响。 “果然,再见就是敌人了。”注视着白狐紫色的双眸,李游书恶狠狠说道。 “哈哈,是啊!”一声狂笑,白狐将剑鞘扔飞,无视李游书将自己钳制的态势,握剑在手便向他手臂斩了下去。 没想到白狐在这般情况下仍然反击,李游书抽手躲过斩击,向着他的面门便是一记高段侧踹。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白狐似乎被那正面一踹给踢断了颈骨脑干,脑袋以相当恐怖的角度向后猛地一仰,随即无声无息地跪在了地上。 不过李游书没有放松警惕。他已经见识过了白狐不少次作战,他知道眼前这个一头银发的男人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妖魔——他是没法被杀死的! 果然,本必死无疑的躯体忽然抖动,白狐的枪口对准了李游书。 李游书眼疾手快,偏头闪过了两发子弹。然而白狐也同时猛地起身,一个跳闪退到了魏若熙和方澜身侧。斩马剑剑身顿时缠绕紫色光芒,如同发光的链锯般对准了魏若熙和方澜的脑袋。 “好啦好啦,不打了。”用手将自己折断的脖子用力掰正后,白狐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嘴巴,冲李游书露出一个诡异微笑,“咱们还是谈判吧。” 第六 四八章 意外灾厄 “把剑从我女朋友脖子上拿开!”见白狐如此威胁他,李游书顿时显露出狰狞的神色来厉声吼道。 白狐低头看了看:“哪个是你女朋友?魏若熙?还是这位弓手方小姐?还是两个都是?” 方澜瞪了白狐一眼。而皇甫瑞卿一直挟持着张寰宇没有放手,这时间见自己师妹受到威胁更是怒火中烧,指尖染上纯青丹火如焊枪般直指张寰宇颈侧大动脉大声喊道:“你敢动一下试试!” 回头看了眼皇甫,白狐倒是不慌不忙:“咱们现在手上都有人质,一个换一个吧。” “放你娘的屁,谁跟你这么个算法。”皇甫瑞卿爆粗口反诘道,“对你来说这个傻大个可重要极了吧?别说是魏若熙和方澜,就算你手里再多出十个人来,我们也照样只用张寰宇一个人来换,你能怎么样!” 白狐惨惨一笑:“小瞎子还真不好骗啊。”他现在身处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前后夹攻之下,还受到了张寰宇人质的挟制,手上除了魏若熙和方澜之外没有别的保障,属实有些势单力薄。 不过这也足够了。拖住他们,伺机反击,白狐最不缺的就是容错率。 就在白发奸人在考虑该如何以话术来欺诈眼前这几个年轻人的时候,窗外却出人意料骤然响起了一声爆燃的闷响。 紧随其后,热浪涌进了房间。 没有人理解发生了什么,连白狐本人都因为那阵热到足以灼痛面颊的焚风而微露惊讶神色。 “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值得他出手的人么?”这么说着,白狐将剑从魏若熙和方澜身边拿开,旁若无人地绕过李游书看向了窗外。 李游书不解,皇甫也不解。但最不解的还是张寰宇:“白狐,你他妈什么意思!” “嘘嘘嘘!shut the fuck up you big shit.”白狐抬手示意张寰宇不要出声,并眯起眼睛注视起了外面的情况。 又是一阵激烈的火光,伴随火焰爆燃的鼓动,震耳欲聋。 “到底是谁呢……” “怎么,你不打了?”李游书冲着白狐的侧影追问。 白狐随手一挥,满不在意:“不打了,把张寰宇扔下,领着你女朋友走吧。” “白狐!难道你想违抗命令吗!”面对白狐忽然放弃目标的行为,张寰宇发出了严令警告,“要是让总部知道了你这种行为,整个特战组都将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遭到牵连,你难道是个白痴吗!” “《特别战斗力行动组守则》第4条,”白狐头也不回地注视着窗外,向暴怒的张寰宇解释道,“当在任务中发生紧急事件时,特战组主力成员可自行进行威胁度评估并优先处理高威胁事件。”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高达数十米的火浪冲天燃起,赤红火光照亮白狐背影,在房间里拖出一道狭长而漆黑的影子。 转过头来,白狐的脸上分明挂着兴奋到有些变态的笑容:“张寰宇,那可是足以让星辰发动这种规模攻击的敌人,你觉得跟李游书比,哪一个威胁程度更高呢?” 突发的情况令李游书顿感错愕——难道又有高手高高手? 张寰宇不依不饶,扬声怒吼:“难道就这么白白放过李游书吗!已经是到嘴的鸭子了!” “不不不,你太小看他了。”白狐瞥了眼李游书,摇头道,“要活捉他,我可是做好了跟他在这个房间里杀一整天的准备。你以为他不敢杀你么?” 注视着李游书平静如水的双眼,白狐能看见潜伏在湖底的妖怪:“要是谈崩了,他恐怕会毫不犹豫把你这个碍事的先杀掉。我根本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懂么?张寰宇队长。” 李游书没说话,但是白狐的话语倒是十分恰当地道出了他的想法:若是张寰宇不足以要挟白狐的话,他确实不介意第一时间将张寰宇杀掉来消灭潜在威胁。 只要能保若熙平安,杀个人而已,不手软、不介意。 就在屋内情况一时间不知该向何种方向发展时,异动出现了。 “啧,”第一个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白狐咋舌一声挥剑向着魏若熙和方澜的方向回砍过去,“没想到真正麻烦的竟然在我这边!” “你想干——” “叮”的一声,不等李游书将话说完,白狐挥出的剑已经停了下来——魏若熙和方澜两人此时都斜坐在地上,而就在两人身后,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从破碎的空间中缓缓走出,并用左手两指捏住了白狐挥舞而来的剑刃。 下一秒,沉重的威压自天空降下,在屋内家具碎裂、杯盘爆炸的响声中,皇甫瑞卿、方澜、魏若熙和断了一条腿的张寰宇都瞬间被压趴在了地上,李游书凭借身后功力从内撑住身躯,勉强抵御住了那慑人的威压,而白狐则依旧握着手中剑,与那边捏住剑刃的男人僵持着。 不难判断,这恐怖的威压便是随那不速之客而来。 忽然而至的男人看来有二十多岁,高挑个子,欧美面貌。他穿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戴黑色皮手套,干净干练的短发之下是一副英俊的面容。然而他双眼却是毫无光明流露出的无神的空洞。且透过无妄诀望过去,那男人的整个身影都透漏出一种如触手般蜿蜒扭曲的恐怖诡谲。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轻轻一捏,斩马剑的色泽忽然黯淡了下去。 白狐连忙松手丢剑,而那剑则在下一秒骤然锈蚀,在落地前的这短暂一瞬中仿佛历经千年光影流逝,崩解尘化、散作一地铁屑锈灰。 “哈。”白狐一笑,从腰带里抽出匕首刺向男人。 男人一撤身,躲过匕首刺击的同时向白狐轻轻一推,二十公分见方的一个贯通伤便骤然出现在了白狐的胸口,将他的胸膛以及身后所对的墙壁都打穿过去。 鲜血飙飞,碎骨崩解,烂肉迸溅,白狐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便如同湖中涟漪那般彻底地扩散开来。 银发的不死之身,倒地不起。 至此,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除了李游书之外其他人还被那恐怖的威压压制着,难以起身。 但是在目睹白狐一瞬战死的情况,张寰宇在惶恐之下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这男人,确实是最高的威胁! 他是谁?! 这样的问题同样在李游书脑海中轰鸣,他愣在那里,不敢出手。他觉得自己若是一出手,下场只会比白狐更加惨烈。 而那男人则自顾自注视着白狐倒地的身躯,轻叹一声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难看。” “堂堂伪神半身,曾经令我惶惶不可终日之神,如今竟然要依附在如此脆弱的人类身上,这实在是太卑劣、太低微、太难看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白狐,转而扭头看向了李游书。 便这一瞬,李游书的心脏感觉到被利剑穿胸的剧痛——那个男人在试探自己。 狠狠一咬牙,李游书摆开了架势:“你是谁。” 男人注视着李游书,轻笑一声:“我是谁……?这是个很不错的问题,不过恕我无法回答,毕竟我穷极数亿年光阴都还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游书没接话,他的目光从眼角瞥向趴在地上的三位红颜。他觉得有些慌乱,因为面前这男人实力深不可测,抬手就把白狐给杀了个大开胸。并且其余的一切底细都不得而知。 简单来说,在李游书心目里,这人应该比黑骑还要厉害些。 就在李游书心中乱作一团的时候,那男人却又忽然以轻软和善的语气开口了:“这样的场合,你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之内,李游书。你退下吧。” “你认识我?”李游书一愣,他的印象中可没有这个男人的面貌出现过。 然而当这男人开口之际,一切便都不言自明了:“钟城,乔克、斯摩格·格林,还有我相当钟爱的小维姬,维姬·奥尔森;江城,孟文茵、黄萧、阿努什卡·洛萨……” “还有让·克朗。” 话音一落,李游书的手刀已经切过了对方的咽喉。 破风声随之轰鸣,斩击的余波在墙上留下一道数米长的切裂,在两人身影交错之际,李游书瞪得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了眼前的男人—— “是你!” 受了李游书一击,男人未有任何不适地笑着,点头道:“没错,是我。” 心照不宣,不言而喻。 始作俑者,万恶之源! 在手刀挥扫而过的飓风之下,塞洛斯向李游书伸出手去。刹那之间,斩马剑化为尘埃的下场在李游书脑中一闪而过,令他下意识向侧里闪身躲过那致命之触,并以双手撑地的姿态向塞洛斯的下颌施以了镰刀般的扫腿。 金铁交鸣之声,李游书的扫腿落在塞洛斯举起的右臂上,撞击金属的声音清脆而诡异。 又是一次无效的进攻。 窗外,冲天火焰接二连三拔地而起,映照李游书眼带凶光的身影,也照亮了塞洛斯微笑而不带人气的英俊面容。 摩挲着黑色手套上沾染的微末尘埃,塞洛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塞洛斯军团的首领,也是坐拥世界最大战争政权的人间之神——” “吾名,塞洛斯(celos)。” 第六 四九章 绝对压制 当男人将自己真实身份道出之际,惊春指的旋转配合一指禅的刚猛,如同穿甲弹的隔空劲力穿透塞洛斯眉心却好似打在一个全息投影般无处出力地穿透过去,将塞洛斯身后的宽屏电视给炸了个稀碎。 “妈的,用自己名字作公司名字,你以为自己王守义啊。”即便面临危机李游书也不忘说垃圾话,并且以绝佳的防守态势向着方澜和魏若熙那边移动过去。 至于张寰宇,他现在已经愣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甚至于连向总部报告这种突发情况都忘了。 面前那人,抬手就将白狐打得失去了行动能力,虽然不想承认,但张寰宇自知距离特战组的主力战力还是有些差距的。能将那样的白狐一击打败,他觉得自己即便出手也没有胜算,何况还已经是断了一条腿。 自然,在听见男人自报名讳之后,那种疑神疑鬼的怀疑就变成了切实的恐惧,令张寰宇彻底陷入绝望了。 那可是战争要塞、混沌之国塞洛斯的君主,是统领世间规模最大、战斗力最强之异能军团的男人。曾有传闻,塞洛斯科技的建成是塞洛斯本人以自身之力将这世上的游魂恶徒一一击败收拢、纳入麾下,以此铸成万仞高山之根基。 也就是说不同于邢国谭和叶审,塞洛斯其人既是政治首脑,也是战力最强。 死定了,今天死定了! 对于李游书的烂话塞洛斯大概是不理解的,他笑眯眯看着李游书开口道:“我注意你很久了,李游书。” “因为什么?因为我总是坏你的好事么?”李游书问道。 塞洛斯一笑:“年轻人,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project artod》毁于黑骑与菲利克斯·科林·耶格之手,《project babel》是被孟文茵作为卧底给阻断了攫取之路——说到底你不过是参与过其中,以混沌无序的立场来搅扰我的计划而已,我对你的恨意远不如对无铭军工的那帮狂徒深。” “李游书,你自始至终对我来说都不过是如同孩童观察蚕茧而已。” 塞洛斯不在意李游书的话,李游书自然也不在意塞洛斯的话:“我是何种人不需要你来断定,你观察我也好、轻蔑我也罢,我都不在意。如果你是冲我而来,那我跟你打;你如果是冲其他人来,那就赶紧从我的房间滚出去!” 说话间,他已经移动到了魏若熙面前,将她给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塞洛斯全程都没有出手,他等待着李游书自以为将魏若熙很好地保护起来,扭头看了看窗外光景,在连绵火海中喃喃道:“人类真的是很有趣的生物——即便拥有了足以一窥神明的力量也依旧不肯轻易丢弃那些沉重的累赘,像你身后的那个女性,在我看来就是你最大的累赘。如果没有她,想必你早就已经再次向我出手了吧。那在我看来才是一种接受,而你现在只是一味地在拒绝我。” 魏若熙闻言眼神一颤,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也不由得认同了塞洛斯的说法:她对李游书来说就是个累赘。 但是李游书态度非常坚决,果断地回应了塞洛斯对魏若熙的污蔑:“若熙不是累赘,你这个王八蛋才是!” “那么为什么不试着消灭我呢。”塞洛斯说着冲他招招手,“就像你杀死我的手下那样,毫不犹豫地消灭我。” “你这人是喜欢明知故问么!” 见李游书退而不前,塞洛斯轻蔑一笑。他的长相看来是二十多岁至多三十的年轻样态,但不管是语气还是举止都流露出一种仿佛钟乳石般数亿年沉淀积累而成的盈透与厚重。 “呵呵,原来是怕了。”说着,塞洛斯竟向李游书迈了过去,“既然你不肯向我展露,那我只能主动出击了。” “你就乖乖站在那里不准过来!!!” 一声怒喝,天空传来雷鸣轰响,李游书因愤怒与紧张而遍布血丝的双目死死瞪住塞洛斯,缠绕闪电的身躯“唰”地消失在了塞洛斯面前。 “哼?是凭借雷电刺激神经来强——” 话未说完,拳锋早到。被紧握于掌心的雷霆凝聚毁灭性的焦热,接近光速的疾冲带来难以想象的打击力。当二者重叠,李游书的自创绝技向面前这绝非人类的敌人打了出去。 降魔之技一往无前。 而后,被阻遏了下来。 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跟之前挡下白狐的斩击、挡下李游书扫腿那般轻描淡写地,塞洛斯只是轻轻抬手,将手掌恰到好处地放在了李游书拳锋与他鼻梁中间的位置上,他的手掌便将那毁灭性的打击给相当轻松地阻挡了下来。 “来强化神经与肌肉的技艺啊。”在绝技“降魔”带起的狂涌电流与轰鸣飓风之中,塞洛斯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李游书说不出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塞洛斯,瞪着这个只一抬手便将自己足以将左卿舞打成齑粉的绝技阻挡下来的男人。 他们两个人,似乎并不在一个次元之中。 塞洛斯以极平静的眼神注视李游书,微笑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没有给他抓住自己的机会,李游书向后跳闪,拉开了与塞洛斯的距离。他觉得有些沮丧,不过更多的还是震惊: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不光没有伤害到塞洛斯的身体,甚至他挡住自己拳锋的那只黑色手套都没有丝毫损伤。 他很确定,方才将自己攻击阻挡下来的是异能,是这名为塞洛斯的怪物释放的异能,但具体是怎样的异能他无从知晓——这混蛋,似乎已经释放了不止三个异能,难道是复合型能力吗?! “我以为所谓武技,是常凡之人为了对抗非凡之人而创造的技术,”似乎对李游书那一拳感到稀松平常,塞洛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能够将‘技术’这一概念修炼至登峰造极,我因此对你深感兴趣。不过我现在明白了——” “你的‘武’确实能够击溃让·克朗,能够击溃鲁梅奥·梅森特斯,甚至于击溃我派来杀你的安杰利卡·麦克蒂尔……但也仅此而已了。” 轰然一声,房间里为数不多还保持完整的床、沙发和茶几也在更加沉重的威压之下纷纷碎裂,而魏若熙和方澜二人更是在这般重压下发出了难以忍受的呻吟。 塞洛斯的双眼中散发出扭曲混乱的微光:“很强,但仅此而已。这就是我对你‘武’的全部评价,仅此而已。李游书,你的光阴、你的生命、你的技艺、你的力量,你的一切之一切,仅此而已。” 然而在这样渐重的威亚之下,皇甫瑞卿却缓缓站了起来。 “喂,”伸手拍了下张寰宇的肩膀,皇甫瑞卿问道,“prdc不是保卫人民安全的组织吗?在没有定罪之前,李游书依然保有公民权利,你该去保护他。” 张寰宇一愣,而后他沉默了。 “不去么?哼,也罢。”似乎适应了这般重压,皇甫瑞卿慢慢站直了身子,纯青丹火拔地而起覆盖起身,火霓裳之功将塞洛斯带来的重压给彻底隔绝,“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靠不住,你们不救,我自己来。” 李游书和塞洛斯都同时察觉到了房间门口处皇甫瑞卿所带起的热风,李游书猛回头,厉声喝道:“皇甫,你不要出手!” 而塞洛斯则对此深感兴趣,抬手屈指冲李游书轻轻弹了一下。 侧方向的巨大冲力忽然袭来,李游书措手不及,架臂格挡的同时运起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护身,然而千斤坠定身来不及施展便被打得双脚离地。于是他的身躯被打飞出去,撞碎了床头墙壁摔到隔壁皇甫瑞卿的房间去了。 “青蓝色的火焰……”注视着皇甫瑞卿的身影,注视着周遭因为她高温而燃烧的门框、地毯和浴室玻璃门,塞洛斯发出一声赞叹,“真是绚丽。” 皇甫瑞卿猛挥手,火焰凝缩的砭针飞向塞洛斯。男人侧身闪躲,而凝缩火针则在途径其身之时骤然爆裂,将他身影裹挟进去。 站在火焰螺旋之中,塞洛斯微笑抬手,食指自上而下划过,摩西分红海般将那纯青丹火分散消弭。那轻盈一挥带起的余波呼啸过境,将皇甫瑞卿身上的火霓裳给吹得飘摇不定、岌岌可危。 “女人果然大多华而不实,即便武人也难逃窠臼。”看着被自己一招压制的皇甫,塞洛斯轻笑道。 然而紧跟着,他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出现了迟滞。 “哼,”收束火霓裳向后退却,皇甫一把抱起了师妹和魏若熙,“可别小看了女人的恶毒。” 那凝缩的火针之中同样凝缩了剧毒“青龙血”,这是她能够以内气创造的最剧烈的毒素,多了不说,一滴就足以把这一酒店的人全都毒死。而她方才打出的火针之中大概掺入了有十滴青龙血。 她不确定这能不能把塞洛斯毒死,但影响他的行动应该绰绰有余。 大概。 第六五〇章 苦战 在塞洛斯陡然降临的房间之外,这偌大酒店的花园之中,火焰的惊涛向夜空狂涌,将光明城日出前最后的黑夜烧得一片火红。 在酒店的大门处,徐参的脚步刚刚踏入这片修罗战场。 “啧,我似乎是来晚了。”望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几个人影,徐参咋舌道。但随即,他的呼吸法中噬嗑令的部分使他察觉到另一处异动,锐利目光随即射向了从外面看便已千疮百孔的客房高层。 一窥之下,徐参顿感恶寒。 “那是……谁?” 那是塞洛斯。 房间里,遭到皇甫瑞卿暗算而吸入剧毒“青龙血”的塞洛斯身躯颤抖,而皇甫瑞卿则趁此机会将倒地不起的方澜和魏若熙拉起,企图先将两人带出房间再做打算。 然而皇甫终究还是小看了塞洛斯的力量,当她拉扯着两人向后退却之时,破空声骤然来袭,一道无形的穿刺便瞬间洞开了方澜的左臂和皇甫瑞卿的侧腹,来了个一箭双雕。 那是类似画龙指弹指神通的劲力,凌厉迅猛、穿透力极强。闷哼一声,皇甫瑞卿死咬牙关揪住方澜,抢在她喊疼之前开口:“疼也得忍着!” 方澜自然是咬牙忍住疼痛,但眼下她本就腹部受创勉强缝合,现在又添新伤,想要再为李游书分忧也无以为继了。 塞洛斯不给皇甫挣扎的机会,屈指瞄准,这次他对准了皇甫的眉心。 不等他出手,左侧忽然飞来一劲在塞洛斯颈侧骤然炸裂而化作了浓烟。李游书已经从皇甫瑞卿房间里走了出来,在抖落浑身灰土的同时以阴手百步捶夹带心火内气,给了塞洛斯一个迎头炮。 挥手驱散了烟雾,塞洛斯似乎对这种灰头土脸式的攻击不甚喜爱,口中喃喃:“难道武人就没有更加美丽端方的招式么。” 话音刚落,李游书已经骤然冲杀到了他的面前。 塞洛斯见状伸手过去,那足以让万物尘化的致命之握再来,李游书八卦游身步趟过他肋下,一记仰身冲天掌正中塞洛斯下颌。 在深厚劲力产生的内气涟漪之下,李游书听见了塞洛斯发出的沉重喘息声——打中了,这次打中了! 而塞洛斯也显然对于李游书的有效进攻产生了一丝诧异,当下拧转身躯,他的身影骤然跌入房间阴影之中,不见了踪影。 无妄诀瞬开,李游书以环绕房间的视角搜寻塞洛斯的踪迹,同时向皇甫瑞卿高呼:“哪里都不安全,带她们快跑!离开酒店!” 以内气缝合、以纯青丹火烧灼闭合,伤口被皇甫瑞卿粗暴地止住了血:“我知道!” 闪电再次缠绕李游书身躯,在搜寻无果后,他要确保不管塞洛斯从那个位置忽然出现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奔过去、向他发动攻击。 方才的攻击奏效了,这很不可思议,也促使李游书想要再试一次。只是他还不确定是怎样的攻击能命中塞洛斯,毕竟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仰身探掌,而他全力的“降魔”却被塞洛斯轻而易举地挡下。 必然是触发了他异能的机制,一定是这样! 就在这时,燃烧的衣柜之后,浓重阴影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向皇甫瑞卿抓了过去。李游书更快一步,腾身而起向着那条胳膊便斩下了凌厉手刀。 再次命中!那只手臂被李游书一击斩断,霎时间鲜血飙飞出来,染红墙壁。 李游书以为自己得手,惊喜之下向皇甫瑞卿看去,却发现塞洛斯的真身已经从另一个阴影之中走出,并向皇甫瑞卿抬腿踢了过去。 “皇甫!你身后!!” 该死,刚才自己斩下的那个不过是替身,是木偶! 皇甫瑞卿闻言一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皇甫瑞卿、方澜和魏若熙三人摔回了已经狼藉满地的房间里。但三人都没有受伤,因为在抬腿踢出的塞洛斯面前站着另一个人,为她们三人承受了这次致命踢击。 是张寰宇。他的高壮身躯此时半跪在地,塞洛斯的那一踹正中胸膛。但多亏他的阻挡,三位姑娘得以捡得一条性命。 “咳!!”胸口骨骼已经碎成了渣,心脏也被踢碎,张寰宇伸手拽住塞洛斯的腿,死死瞪住了他。 没错,我是prdc秘密执行组的队长,我的职责该是保护人民,抗击敌人! 塞洛斯的微笑中显露出一抹怒意,在场的人他最没有放在眼里的就是张寰宇:“放手,废物。” 鲜血从张寰宇口鼻中喷涌而出,但男人没有放手。他死死揪住塞洛斯的腿,并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一声厚重而凄裂的呐喊。 “白狐!带他们走——!!!” “砰”的一声,无形劲力波动之下张寰宇的脑袋随即如西瓜似的炸裂开来,留下身首异处的身体兀自向一边倒了下去。 跨过张寰宇的尸体,塞洛斯走了回来:“李游书,你不该只有这点本事才对。是因为你一直在担心那三个女人么?” “铛”一声脆响,李游书抬臂挡下了塞洛斯打向皇甫瑞卿的无形冲击,金钟罩的金光之上随即显露裂痕,那昭示着塞洛斯的攻击穿透坚固防御、伤及了李游书的身体。 剧痛来袭,李游书咬牙强忍并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打向方澜的第二招。 塞洛斯仿佛戏耍一般,一边微笑一边看着李游书的痛苦神色:“李游书,你以为方才能打中我一下就很了不起么?那不过是你的侥幸而已,我会让你明白侥幸是你最大的不幸,因为它带来的希望会在接下来化为更大的绝望。” 接连当下两招,李游书剧痛下的左臂颤抖不止。他没料到塞洛斯的攻击竟然如此沉重,比他以往切磋过的任何武人的进攻都要沉重,也比他承受过的任何现代化武器都要沉重。 如果这也是异能,那么塞洛斯自踏入这房间至今已经施展了包括“空间穿梭”“尘化”“绝对防御”“潜影”“念动力”“空气枪弹”“分身替身”在内不可胜数的异能。 他跟李游书很像,是一位“集结者”。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切异能之集结,而李游书只是一切武技之集结。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 此刻,李游书退缩了。他不想皇甫死,不想方澜死,不想若熙死,更不想自己死。可是面对塞洛斯,强攻不胜、插翅难逃,他又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 面对迟疑的李游书,塞洛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你怕了。李游书,你怕了。我认识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当他们害怕的时候表情却是千篇一律的——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样。” 李游书闻言一悚,而后猛地皱紧了眉头。 但塞洛斯更快一步,李游书眨了下眼睛,塞洛斯已然踏至,魔爪朝着他的脸笼罩上来。 “再强的人一旦陷入恐惧也只是蝼蚁,我不跟蝼蚁戏耍。” “死吧,李游书。” “逼话真多!”一声戏谑忽然从侧面响起,紧随而至,紫色的弧光划过了塞洛斯的手臂。伴随切裂与迸溅的声音,塞洛斯流出了第一滴血,他的右臂也随即离体飞去,落在了地毯上。 一招截心掌紧随而至,在塞洛斯呆愣的片刻,李游书还击了。 巨大冲击力打碎了塞洛斯的胸骨,将其身躯直接击飞出去撞开对面房间的门、撞碎对面房间尽头的玻璃,而后跌落窗外、不见了踪影。 只凭一招将塞洛斯打飞,李游书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而后看向了侧面出招为他解围的人——是白狐,虽然被塞洛斯洞穿了心肺,但此刻他回应了张寰宇死前的呐喊,再次站起来了。 “亏你能坚持这么久啊,”注视李游书那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模样,白狐发出如此感叹,“若是精神力不够坚固,仅仅是与他对视就足以发疯了。你竟然还能凭武艺跟他过招……真是个不得了的人。” 但李游书不这么想。方才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害怕了。他确实输了,而且输得非常丢人。若不是白狐出手帮了他,那他现在也许已经命丧塞洛斯之手,徒留身后三位红颜生死未卜,这是莫大的失态。 塞洛斯被击飞出去,他在房间之内所产生的沉重威压也终于消散而去。恢复了行动力,方澜马上去为皇甫瑞卿处理小腹上的洞穿,而皇甫则相应地为她被打穿的右臂止血。 魏若熙则赶奔李游书身边,眉头紧皱之下因恐惧而音色发颤:“游书……你、你没事吧……” 李游书看了眼魏若熙,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打了三天三夜那般疲惫,但他仍然微笑着回应了魏若熙:“我没事。” “李游书,你走吧。”看了看这一男三女,白狐说道,“你们在这里只会碍事,不要妨碍我发挥。” “他是来找我的。”李游书说道。 “但你杀不了他,所以得换我来。”白狐的回应同样不容置喙。 就在李游书又想开口之际,无妄诀发出前所未有的颤抖,房间一角的阴影猛地颤动了起来。 “在那里!不对,是假的!”已经吃过一次替身的亏,李游书当机立断将墙角射来的刺击扔给白狐处理,自己转而看向了身后——如他所料,塞洛斯的真身就在最靠窗口的皇甫瑞卿身后,而他那缠绕诡异能量的手掌距离皇甫头顶只有一寸距离。 在李游书脑海中,皇甫瑞卿化为尘埃的场景仿佛逐渐化为了现实。 五雷正法缠绕身躯,全力以赴的李游书将嘴唇咬出了血。 李游书,你得赶上啊!! 赶上啊!!! 第六五一章 败落,遗失 “从皇甫身后滚开!!!”一声怒喝,五雷正法加持之下李游书纵身追去,向着危及皇甫瑞卿的塞洛斯魔影打出了沉重的一击。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出手阻拦塞洛斯的不光有他自己,还有另外一人。 李游书缠绕雷霆的重拳打在了塞洛斯身上,但通过手感他可以肯定,没有效果。但从因为遭受剧烈攻击而几乎坍塌的墙体之外,另一人忽然而至、出其不意的扫腿却正中塞洛斯颈侧,使得他那伸向皇甫瑞卿、仅在毫厘的致命之触未能得逞,救下了她。 松了口气,李游书定睛看去,发现那江湖救急之人竟然是徐参。 与此同时,以匕首切断塞洛斯佯攻的白狐也回头看向徐参,吹了声婉转的口哨:“改邪归正嗯?” 皇甫瑞卿脱险,马上与方澜背靠背站定形成了无死角态势。而塞洛斯则在吃下徐参沉重扫腿后连连后退,在将被白狐砍断的手臂迅速复原后扭动遭到重击的颈椎,阴沉笑道:“徐会长,你想做什么?” “问题不在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徐参抬手指向塞洛斯,仿佛在初来乍到之际就已经从他所散发出的诡谲与苍白中辨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我听说有人想让麦克蒂尔队长来处理李游书的同时顺便把我也给铲除掉啊,塞洛斯先生!” 塞洛斯闻言双眼一眯:“看起来我的军团内部也不乏身居高位的蛀虫。那么徐会长,你作何打算?要与我为敌?” “必然,”徐参与李游书并列站定,将三个女生护在身后的同时瞥了眼白狐,“本来打算用麦克蒂尔的人头作投名状,现在倒是好了,你亲自来,我可以用实际行动表明立场。” “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才行。” 塞洛斯一笑,他的注意力似乎还是在李游书身上,因为他发现李游书眼珠在滴溜溜乱转,那明显是思考的痕迹。 果然,就在他话音一落之际,李游书开口了:“我知道了。” 便这一声,塞洛斯的笑容阴沉了下去:“你知道了……?” “是,”李游书自顾自摆开了架势,“之所以打不动你,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接下来,我的每一拳都会狠狠落在你身上,你可要准备好了。” 他的这副举动令徐参和白狐都深感不解,但处于事态旋涡中心的塞洛斯和李游书二人却心照不宣地向彼此投去了仇恨的目光。 而后,第一拳到了。 “砰!!!” 百分百的命中!实打实的闷响! 往侧里一个踉跄,出其不意的攻击令塞洛斯站立不稳险些跌倒,然而紧跟着第二拳便落在了他的小腹上,打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是阴手百步捶,但不是完全的阴手百步捶——李游书的拳劲里夹杂了“龙抬头”演化龙蛇的手法,又有“掌中乾坤”的跳闪、“知白守黑”的微操,而当这一切都被他糅合进拳劲之后,毫无出招轨迹可寻的攻击便完成了。 李游书看穿了塞洛斯的把戏——虽然拥有着众多奇异的能力,但真正让李游书觉得棘手的只有那个将他绝招降魔给封堵的异能,而就在那几经试探之后,李游书明白了那个能力的运作机制。 只要是塞洛斯有意规避的攻击,那异能便能将其无效化。他想要规避降魔,于是降魔出而不发;他没有预料到李游书的仰身探掌,于是那引起李游书疑惑的寻常招数便打中了他;救护皇甫时,他的雷法正拳不能得中,可出其不意的徐参却能够命中塞洛斯本体。 那么答案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无起手式、无运作轨迹,不知何时来、何处来,不知何时止、何处止的攻击从李游书悬垂的双手之间挥甩而出,在塞洛斯遭受第一击而出现思维迟滞的空档,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如雨点般的狂拳轰鸣而至,在李游书与塞洛斯不过七步的空间之中打出近乎蜂鸣的尖锐声响。 不过塞洛斯终究是塞洛斯,在意识到自己防御机制最为有趣、防御效果最为脱俗的能力“逃避者之眼”被李游书识破后,他马上转入了另一异能“水形”,以液态的身躯躲避了李游书的密集进攻,使得李游书第三百六十三拳之后的攻击不再奏效。 而后,塞洛斯反击了。 是激光,一道纤细而赤红的激光从塞洛斯左眼激射,向对面众人横扫过去。 李游书遍体铜人叠加昆仑硬化,硬生生为魏若熙挡下了攻击,而其余人等则尽皆躲避那激光的横扫。幸而射线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冷却的刹那,徐参、李游书与白狐从三个方向向塞洛斯冲杀过去。 “defense(防御)。” 一声令下,无形壁障凭空而起,将李游书的鞭腿、徐参的冲拳和白狐的匕首突刺全数阻挡下来。 就在三人为之一惊的空档,塞洛斯转而蹲下身子拍击地板,低声道出了另一个异能的名称。 “shock(强震)。” …… 酒店之外的空地上,岩浆般的浓稠火浪呈现回缩的趋势,两道燃火的身影如同流星划破夜空,重重坠落在停车场的位置。 紧随而至,星辰的身影也若无其事地从半空落下,注视着那两个燃火的身影沉声说道:“为了杀李游书根本犯不上派这么多人,难道塞洛斯本人也到了。” 火焰逐渐熄灭,显露烧灼之下虽无大碍却十分狼狈的塞洛斯秘书十文字冬樱、审讯队队长弗朗哥·巴德蒙。 不言而喻,两人都不是星辰的对手。 见二人都不答话,星辰略一抬手,肆虐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收束而来在他掌心凝聚成一个核桃大小的耀眼光球。 “既然无法得到有效信息,那我只能加快工作进度,消灭你们了。” 然而话音刚落,大地却忽然剧烈抖动了起来。星辰一怔,十文字冬樱和弗朗哥·巴德蒙则彼此示意,陡然暴起向星辰施以猛攻。 星辰以攻为守,上前一击将手中白色烈阳推入弗朗哥腹中,以剧烈冲击和超强热流将弗朗哥·巴德蒙打飞上天并同时以另一只手施放热射线,打断了十文字冬樱的进攻路径,强行将她逼退出去。 如同升空的火箭,弗朗哥身影在那凝缩的白色烈阳推动下越飞越高,直到连那白光都几乎看不分明之后才在天空之中骤然炸开一个直径数十米的耀眼光球。而在那光球之中,烈焰洪流席卷盘绕,将置身其中无法逃脱的塞洛斯审讯队队长给吞噬燃烧、化为了灰烬。 即便他的能力“无足轻重”能够将自身密度肆意修改到令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可面对星辰不知极限为何的恐怖高温也终究只有一个下场——死。 不过眼下不是赞叹星辰实力的时候,在白色光辉照耀天空并逐渐熄灭的同时,大地的震颤令星辰将目光投向了白狐所埋伏的李游书的房间。 就在星辰金色双瞳中略有迟疑的片刻,十文字冬樱扔下烟雾弹,逃匿了身形。 星辰没有追击的兴致,就在他注视那栋酒店大楼的同时,崩坏正在进行。地震带来的强烈摇撼之下,那栋大楼塌陷了。 星辰能看见大楼塌陷中白狐在黑暗里展开的紫色光翼,那是一种无法描述形状的扭曲双翼,仿佛远古荒蛮的图腾,但帮助白狐实现了滞空。 而李游书则在坠落碎石的洪流中以“鹤影”踏空而行,抱住魏若熙和皇甫瑞卿的同时向白狐大喊:“救人!” 白狐当机立断将方澜给接在了臂弯之中,而徐参则凭借轻身之术在碎石之间腾挪,颇有些自顾不暇的窘迫。 李游书抱着皇甫瑞卿和魏若熙,只能以双腿踢飞头顶的落石来保护她们两个:“奶奶的,没想到这个大混蛋竟然能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攻击。” “游书,你没受伤吧?”魏若熙还关心着李游书的情况,自打塞洛斯一登场,她那本就不怎么强硬的身子骨便一直被威压折磨着连李游书的情况都来不及多问,现在终于算是有了问的空隙。 皇甫瑞卿倒是不说话,主要因为被洞穿的腹部伤口还在传来剧痛。 就在这时,下坠的空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扭曲,一双狰狞的双瞳从后方注视了李游书的背部。 皇甫瑞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想要大声向李游书发出警告。然而魏若熙却恰因为角度问题而直接发现了异变,当下她救人心切一把拧转李游书身子,右手五步穿心指向着男友身后那迷踪鬼影便刺了过去。 因为魏若熙的挣脱,李游书手松了。而五步穿心指确实阻遏了塞洛斯的偷袭,可也让塞洛斯一把扯住了魏若熙的手腕。 “若熙!”李游书见状一惊,伸手想要抢人时,塞洛斯却向着他横推一掌。剧烈波动产生难以抵抗的强大冲力将李游书身躯向着地面打飞出去,为了保护皇甫瑞卿,李游书在空中调转身子背部冲下,被塞洛斯这一击坠地而撞得狂喷一口鲜血。 不等魏若熙惊呼,塞洛斯将她纤弱身子一扯,拽进了空间的裂隙之中。 “希望你男友对你是真心爱慕而不是逢场作戏,相信他会为了你来找我的。”在魏若熙跌入空间裂隙的无边黑暗之时,塞洛斯如是说道。 第六五二章 乱局 “呃啊……”结结实实地吃下了坠地的冲击,五内俱损、筋骨齐断的剧痛袭来,李游书连忙运转摩诃萨埵法修复伤势。但紧跟着,对魏若熙的牵挂如同电流般刺激大脑令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夜空之中,残月之下,塞洛斯身影在大楼倒坍的扬尘中若隐若现,可他的手边已经不见了魏若熙踪影。 热血上头、青筋暴起,李游书登时拧眉瞪眼,咬牙切齿有如狂狮,向着天空中那可憎的身影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怒吼。 “王八蛋!!把若熙还给我——!!!” 吼声带起狂风怒涛将周遭纷飞的尘土都给一瞬吹散,重现天朗气清的寒夜。月光描绘塞洛斯修长笔挺的身影轮廓,他在狞笑。 “李游书,我会再找你的,三天之后。”以神明之姿俯视李游书,塞洛斯说道,“我本着玩乐的心态来光明城,没想到你却令我产生了新的惊喜。重申一边,三天之后,我会再找你的。如果你还在意那个女人,我相信你不会拒绝,也不会跟prdc的卑劣之人蝇营狗苟、大耍花招。” 就在此时,地面之上两道光辉闪烁而起,白狐以臂作剑挥过紫色斩击、而星辰则顿足踏地令地面涌起通天火柱袭向塞洛斯。 两相夹攻之下,塞洛斯向李游书投去狰狞一瞥。 “武人,再会吧。” 空间的裂隙藏匿了男人的身影,白狐与星辰的夹攻在半空炸开震耳的巨响。然而攻击没有命中,塞洛斯逃窜而去,留下化作了废墟的酒店和废墟下不计其数的无辜伤亡。 半个小时后,公安、医疗、消防,联合救援有序展开。然而在旁观望的众人——李游书也好,皇甫瑞卿也好,方澜也好,乃至星辰与白狐,还有徐参,每个人都相当默契地沉默着。 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灾厄之下,生还者已然微乎其微。 终于,沉重的气氛还是由白狐来打破了:“哎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沉痛的事故。星辰,咱们回去之后该怎么解释?” 星辰没说话,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作战计划是总指挥张寰宇提出的,现在张寰宇死了,秘密执行组那二十个人倒是在地震来袭之时从昏厥中惊醒,捡了条命。可总指挥都死了,还能向谁追责呢。何况地震和坍塌都是塞洛斯的直接所为,断没有找到在场其他人头上去的道理。 就在这时,沉默的李游书终于不带感情地开口了。 “方澜留下,皇甫跟我走。” 皇甫瑞卿和方澜闻言都是一愣,李游书垂着头,因为激烈战斗导致长发散乱,遮住了他的神色:“方澜是陪若熙来的,现在若熙被那个混蛋抓走,你跟着我只会徒增危险,不如跟着徐参。” 至于皇甫瑞卿,不言自明——从猎户人山庄开始她和李游书就一直是捆绑行动,这次prdc的抓捕名单上也确实有皇甫的名字。既然如此,就不能把皇甫留给白狐和星辰。 皇甫瑞卿明白其中的缘由,伸手拍了拍方澜的肩膀:“保重。” “你的伤……”方澜不无担忧地看向皇甫侧腹的贯通伤口。 “不碍事,我会治好的。”冲方澜淡然一笑,皇甫随即向前跟了几步,打算与李游书一同离开。 不过异想天开的白狐此时又有了新的传达:“李游书,别急着走啊!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现在与塞洛斯为敌,不如就如我所愿加入prdc,作同事多好!” “好个屁!!!”李游书猛回头一声怒吼,震得在场几人都觉得内脏跟着颤抖起来,“就是因为你!还有你!” 抬手指向白狐与星辰,又指向徐参,李游书双瞳之中杀气骤现、一直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怨怼与怒气终于因白狐最后一言给点燃导火索,在此刻爆发出来:“我只是想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只是想要再陪若熙最后一次,为什么要来烦我!!你们!定戢会!prdc!你们跟塞洛斯一样让我觉得厌恶!恶心!!!” 遭到了李游书的辱骂,白狐面露难色地看向星辰。他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因为李游书骂的十分正确——这次抓捕李游书,prdc本就是以“不义”为出发点而行进的,若是他们不在此处,估计塞洛斯未必会为了区区一个李游书而亲自前来光明城。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塞洛斯感知到安杰利卡·麦克蒂尔的死亡,这才临时起意来到了李游书面前。在踏入这片雪域高原之前,他以为自己的行刑捕杀队队长是死于李游书之手,然而由于意外之人纷至沓来,塞洛斯这才有了跟李游书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纵观整个因果链条,prdc的瞎鼓捣与如今这副哀鸿遍野的场面之间具有最为直接、最为深切的关联。他们难辞其咎。 其实李游书也不是全然占理,但是他现在因为魏若熙被掳走而丧失理智,只想着对这些肆意掺和到自己生活中来的不速之客泄愤,全然没有在意那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实际上依着李游书的性情、李游书骨子里的暴虐,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冲其他人出手乱杀就已经是最大的理智了。 “走。”冲皇甫瑞卿道了一声,李游书最后瞪了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各色人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狼藉废墟。 望着李游书与皇甫远去的背影,白狐转而眯起眼睛,低声向星辰问道:“你怎么不动手?我还等着你唱红脸呢。” 星辰摇头:“有些累,不想动手了。” 白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就在众人都因疲惫而陷入无言境地之时,星辰的联络仪再次响了起来。 是组长龙敖打来的电话。 接通电话,星辰一如往常:“喂。” “星辰,你那边任务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龙敖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多些沉重感,这很不妙。 星辰如实回答:“遭到了塞洛斯的袭击,他们的首领好像亲自出手了。” “不是好像,就是!”白狐在旁更正,“而且还让他挟持了人质!” “果然是这样!可恶!”联络仪那边传来安德烈恨恨的呼声。 “发生什么事了?”星辰问道。 龙敖眉头紧皱地抽着烟,扭头看向窗外城区几处浓烟滚滚的场所,在伤员哀嚎不止、医护人员络绎往来的杂乱声中给出了回答:“遭到了塞洛斯两个重火力军团的突袭。好在常规作战组应对及时,会议安全保障组也投入了战斗。所以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 “目的明确了么?”星辰追问。 龙敖觉得那烟抽的没啥滋味,将剩下的一半暗灭在烟灰缸里:“相当明确——塞洛斯跟咱们宣战了。” “遭到宣战的可不止我们。”安努恩岛中心,无铭军工总部大厦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黑骑正向叶审报告着他所了解的情况。恒玉时间四时整,他奉叶审之命与prdc会议长邢国谭再议合作事宜——要不是情报部门发现塞洛斯最近异动频繁,叶审也不会刚翻脸没多久就又让黑骑去跟prdc谈合作——之后徐苍加入,事情谈了不到二十分钟,忽然便接到了消息,prdc的基地遭到了塞洛斯部队的突袭。 考虑到塞洛斯的人可能会多线进攻,黑骑打了声招呼,立刻使用能力回到了安努恩岛。 如他所料,安努恩的东海岸遭遇了塞洛斯的入侵,人造异能部队的总指挥劳伦·萨默尔率领一支人造异能旅通过传送能力绕开无铭的对海对空防御系统直接抢滩登陆,被驻扎在东海岸的防卫部队察觉并展开反击。距离东海岸最近的黑环罂小队受叶寒酥命令第一时间赶奔增援。 人造异能部队作为塞洛斯科技近三年来靠《artod计划》残余资料与塞洛斯亲自参与而打造的神秘部队,一直神秘低调不曾参与战事,这次偷袭无铭算他们的首战,凭借不知底细的优势和全员异能的强横,在战事进行一小时十三分钟后,他们突破了东海岸的防线并开始向岛内推进。 这样的异能军团——即便只是从十万之众中抽调了四千五百人——放眼世界范围内任何国家的国防力量一时都是难以抵挡的。然而这里是无铭军工,是世界武器研发革新的前沿阵地,也是策划战争、推进战争、参与战争的战争国度。在塞洛斯人造异能部队突入无铭境内后,高墙才真正在他们面前耸立起来。 他们面临的第一堵高墙,就是总人数不足二百的制裁佣兵团。 虽然第一时间赶回了无铭,但实际上黑骑都没有动手的机会——为了减少兵力损耗,叶审主动下令打开了东海岸的防线,在敌人深入腹地后实施切割包围。 计划很成功,更兼制裁佣兵团团长凌寒坐镇,战斗在半小时后结束。无铭的防御战打得相当干脆,整个人造异能部队被全歼,总指挥劳伦·萨默尔负隅顽抗被凌寒击杀,死无全尸。 虽然损失微乎其微而大获全胜,此时叶审却眉头紧锁并不轻松:“塞洛斯敢同时向prdc和我们宣战,这非常鲁莽。我怀疑他们已经研制出了新的武器或是什么技术,否则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围拢在办公桌前的黑骑、白刃与叶寒酥都纷纷点头——关于这点,他们与叶审所思一致。 “黑骑,与prdc的和谈有什么新进展?” 黑骑将帽子摘下来,轻轻叹了一声:“虽然那位邢国谭老先生默认了我们的合作关系,但他们似乎有着自己的计划。他们会针对塞洛斯展开行动,但是坚定不与我们进行合兵的立场,并且对我们向塞洛斯的进攻也不会施加任何的阻挠或帮助。” “说白了,我们并非是朋友而只是拥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第六五三章 鼓动 李游书哪里都没去,在魏若熙被掳走的当天,他购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从光明城回了恒玉。 他走的相当安静、相当低调,加之prdc遭到了塞洛斯的袭击而正处于紧张状态,所以没有人发现他此时已经身在恒玉,身在风云集团。 “事情已经变得很棘手了吧。”给李游书倒茶的时候,韩授这样问道。 李游书一愣:“嗯?什么棘手?”他不想把魏若熙被塞洛斯抓走、自己即将与那个邪魔外道再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不过他这次回来确实是做好了见亲人们最后一面的准备。 “塞洛斯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们来暗杀我,是prdc的人保护了我。”韩授笑着说道,“我也知道prdc要抓捕你的事情。游书,这个时候回来,真是佩服你的胆量。” 李游书为之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叔,您觉得我一路走来做的对么?我杀的那些人,有仇人,有恶人,也有无辜的人;因我而死的善人也大有人在。二叔,如果一个人真的在做正确的事情,他的脚下该是这么多死尸铺路么?” 韩授推推眼镜,回答得相当干脆:“我不清楚。对错是人定,成败由天定。你能一路走过来,至少你的命运没有将你毁灭的意思。至于对错,与其被世俗眼光所评判,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 李游书端起茶杯来,小巧玲珑的精致茶杯底部绘着一尾红鲤,在澄澈茶水的波动中仿佛活物般游曳。 见李游书无语,韩授继续说道:“再说,即便真的错了又有何妨呢。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去做更加正确的事情——就如我害死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我追悔莫及,但师父不会再活过来。所以我只能在未来的日子去避免自己重蹈覆辙。我并非害怕在死后的世界被师父追魂索命,做了自然要承担,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这就够了。” 说话间,韩授看向李游书。他的双眸沉静之中自有惊涛骇浪、也有万仞高山,有善人慈悲、亦含奸恶阴损。那是他四十多年光阴从手上杀伐的武人到桌上杀伐的商人之经历下沉淀而成的复杂品格,黄沙淘尽、始见真金。 李游书思索良久,韩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李游书心直口快,但当他真的开始思索之时,又比妹妹李清梦的深邃更多一份阴沉,那仿佛就是他消抹不去的曹昊天血统留下的灰暗。 不过马上,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轻轻搁在了茶桌上:“二叔,别跟我爸妈说我来找你啊。” “不去见他们?”韩授抬眼看看已经起身的李游书。 “可不敢,”李游书一笑,轻轻摇头,“那我估计就被锁在家里,出不去了。” 其实李游书想说的是——要是见了爸妈,见了妹妹,那他恐怕就会因为挂念家人而失却赴死的勇气,不敢再去面对塞洛斯。 但有些事注定是要亲自去完成的,没人替得了。 “你待会儿要去哪里?”韩授又问道。他不太清楚李游书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隐隐间他还是能明白,李游书大抵是要去面临二十三年来最高的一座高山,而这座高山即便扔给他们这帮父辈长者去面对也只能望而兴叹、束手无策。 李游书换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嘿嘿笑道:“去……看望看望老人家。” …… 通路区prdc总部之中,一间废弃的会议厅里站了三个人影。女人站在墙角处无言,而兄弟二人则相对而立、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果然,还是身为兄长的徐参先开口了:“我听人说你加入塞洛斯了。” 徐苍点头:“我要毁了那里。” “你做不到的。”徐参给出了论断,并瞥了眼站在墙角那个一言不发的维罗妮卡,“你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深入他们其中、跟那么一两个同样有反心的人沆瀣一气就能撼动那个怪物组建的政权么?别天真了徐苍,你以为塞洛斯是傻子么?他只是把我们定戢会,把我们徐家的爷们儿当了傻子而已。 你以为我为什么明知咱爸的计划荒谬绝伦,还要给塞洛斯死心塌地当牛做马——他们找到我,用咱爸的性命威胁我,如果我不合作,死的不是我而是徐临观。实际上这次他们要我去杀李游书,是打算顺便将我也清理掉。他们已经玩够了,临江已经成了弃子,定戢会也已经成了弃子。要不是被逼到最后一步,我依旧碍于咱爸的性命而被他们使唤。 徐苍,就凭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维罗妮卡在那个角落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要反驳徐参,因为徐苍在她眼里真的是个很通透、很了不起的人。但这是徐苍家的家事,而且听他哥哥的口才确实不是她一个小哑巴打手语能比得过的。 不过徐苍显然对于塞洛斯以父亲的性命威胁徐参这件事而感到惊讶:“怪不得你最近跟我说话都一副死妈脸……原来他们是这么要挟你的。那咱爸知道这件事么?” 徐参摇头:“他不知道。” “我寻思他也不知道,他那个人万事都好,就是唯独容易陶醉而不知死。”徐苍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徐临观的弱点,又继续向徐参说道,“不过我有自己的计划,我不会跟咱爸一样傻不愣登让人当枪使。” 徐参瞧着弟弟,三个呼吸的思索后方才说道:“我不希望你跟prdc联手。” “哼,哥哥诶,咱们俩现在可都站在人家基地里呢,你不是也要跟他们合作了?”徐苍一副“别五十步笑百步”的表情冲哥哥笑道。 “我有定戢会作筹码,可你只有一身武艺,别的什么都没有。” “等我杀了塞洛斯,就什么都有了。” 就在徐参闻言一怒想要厉声劝阻弟弟的时候,这间会议室的门却被不合时宜地敲开了。 “徐苍先生,”来人是特殊事件应对部的部长助理赵云,是个二十多岁的高个头姑娘,“会议长请您移步办公室。” 徐苍点头,徐参想要跟上去却被赵云给阻止了:“徐参先生……请您在这里稍候,待会儿会议安全保障组的韩裘组长会来跟您商议定戢会成员入职prdc的事宜。” 徐参感觉赵云是有意阻拦自己,但思虑一番后选择了退让:“我知道了。” 于是徐苍和维罗妮卡在赵云带领下离开这件会议室,将徐参留在了原地。 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徐参有些百感交集地舔了下嘴唇,喃喃道:“到底是个大人,有自己的主意了……唉,管不着了。” …… 埃尔斯米尔岛,塞洛斯科技总部之中。 宽敞的议事大厅,是塞洛斯议会召开的地点。但是今天的会议室有些不一样——桌椅尽数移除,为大厅留出了相当宽敞的空间。行刑捕杀队的队员在冲锋压制队队长伊莎贝尔·金斯的指挥下分列大厅左右靠墙站定,似乎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 而塞洛斯科技统辖之下共一十三个部门的部长此刻都聚集于此,目睹着正在他们眼前发生的处刑。 双手被念动力禁锢并提上半空,战略部部长白楚慈的身躯无力地悬垂着。她耷拉着头,血污染红其正装下的白色衬衫,并有鲜血从她口鼻之中缓缓滴落在大厅的瓷砖上。 大厅里唯有一把椅子,那是塞洛斯的位置。他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仰望着白楚慈的惨状:“我以为这么多年了,即便是一条毒蛇都有被养熟的那一天。没成想,白,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 “不,应该说你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我有过半分忠诚。” 在场其余十二名部长噤若寒蝉,甚至于不敢去看白楚慈的惨状而只是低垂着头颅,仿佛实际上背叛了塞洛斯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负责行刑的十文字冬樱正用温热毛巾擦去手上血迹,并在遣退侍女后回头向塞洛斯询问是否还要继续。不过接下来就是动用刑具的阶段,不会只是靠她用双拳殴打了。 塞洛斯微微抬手示意十文字不用着急。而后他挑动手指,以念动力将白楚慈给拉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因为背叛我而太过羞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冲着已经被打到昏迷的白楚慈,塞洛斯如此问道。 虚弱的笑声,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是轻哼。白楚慈勉勉强强地抬了抬头,从发丝的间隙里向面前男人投以阴冷而厌恶的注视:“真是一项……漫长又……艰难的……任务。不过我做的还不错。” “你做的确实不错,”塞洛斯似乎起了些怒意,不过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阴晴难测,“想必三年前跟无铭的北亚战争……不,甚至更早些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跟prdc的人联络了吧,真是个爱国心强烈的女人啊。我待你如何,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感恩么?” 白楚慈眼前发昏,但还是强撑着开口道:“你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祸根,你活着,就只会让更多的人痛苦。很抱歉。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没法还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塞洛斯问道。 “只可惜,没能将徐苍给拉拢入prdc。也没能在被发现之前想办法把他给除掉。” “你以为这种把戏话骗得了我么?”塞洛斯将手放到了白楚慈的头上,“我可以读取你们的大脑,我的女儿维罗妮卡的能力就是从此而来。” “别了,白。” “噗嗤”一声,当白楚慈身体骤然松懈继而倒在地上的时候,鲜血与脑浆才从她被洞穿头颅上那只有笔芯大小的洞中流淌出来,将大厅惨白色地砖染成一片血红。 prdc最高隐秘部队驻塞洛斯总指挥白楚慈,阵亡。 六五四章 游龙入海,命也该然 马上有侍从奔走上来将白楚慈的尸体给处理了干净。其余人等皆不敢妄动,静静等候着首领发落。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处理血迹的拖把擦过地面发出“簌簌”的间断声响。 待到侍从将血迹处理干净,塞洛斯才缓缓起身,看向了自己剩余的一十二名部长。 就在方才,侍从处理血迹的时候,他在思索。 因为他从白楚慈的大脑中没有读到关于徐苍的信息,在第一次劝说徐苍放弃暗杀韩授之前,他们两个根本没有任何往来交际。 也就是说徐苍跟白楚慈并非串通一气,徐苍不是prdc的卧底。 这下徐苍的目的一时之间很难被揣摩了,但塞洛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注视着自己的手下。这些人有的尊敬他,有的畏惧他,有的憎恨他,但如今他们都还在自己麾下,而且他轻而易举就能判断出谁钟谁奸。 但若是那样,岂不是太没意思。 想到这儿,塞洛斯笑了。他一笑,那十二名部长中的绝大多数都想哭。 “白楚慈会死,因为她是敌人。”塞洛斯环视面前手下,开口道,“诸位之中也许还有我的敌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我已经懒得再与你们进行无谓的筛选查杀。” “向南,北美的大半已经被我等重装武器部队占领;向东,欧洲即将面对的是三个人造异能师与一个冲锋压制师;拉丁美洲、中东、加上早已经归顺的大洋洲、绥靖的耶格尔俱乐部,如今能够负隅顽抗的势力已经屈指可数。 “而后天,整个世界都将会被我攥紧在手中。那个从不曾在你们面前展露过的《dem计划》将成为制胜的关键。” 言尽于此,塞洛斯也不多说,穿过众人而径直离开了大厅,留下各怀鬼胎的手下们一时胆战心惊——敢于向整个世界宣战并且还拥有如此从容,按照他们对这位首领的了解,他也许真的打算在确切到后天的那一天,将整个世界都收入囊中。 那么他们的积怨、他们的潜伏、他们想要在关键时刻折断大厦支撑的想法,在那个《dem计划》面前也许真的一文不值,而他们在首领必胜之路上的反叛也就显得与自杀无异。 在那一刻,心怀鬼胎者们的心思,动摇了。 …… 晚风吹拂,恒玉的灯火依旧通明璀璨。龙文斋武馆之中,长髥老者安然端坐太师椅,手边高腿小方桌上放了两盏茶。 老人望着武馆的正门,等待着那个预感中即将到来的身影。 三十秒后,门开了。李游书探进一个脑袋来,东瞅瞅西望望,而后便被忽然飞来砸在门板上的画龙指·弹指神通惊了一跳。 “怎么在门外站了那么久?”弹指的手收回来捋了捋胡须,龙文斋家主蒋雨生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呲出一口整齐白牙,笑嘻嘻走进来并反手把门关好:“这不是觉得自己是在逃身份,怕师公您老人家不待见嘛。” 蒋雨生笑了一声,目光里除了慈爱还有些对李游书捅出这般大篓子的批评:“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知好歹的,没想到你竟然比你老子当年还要离谱,闹翻了东边不说,现在惹得全国上下都要拿你。我可是听你二叔说了,现在连外国鬼子都想要你的命。” 李游点头哈腰搓着手往里走,颇为窘迫地站到了师公面前:“是我做事莽撞了,师公您别嫌弃啊,谁的儿子随谁嘛。” “嗯,这话倒是不假,”蒋雨生指了指旁边那个位子示意李游书先坐下,“我没什么要怪你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离谱。只是我担心你安危,也担心你祸及家人亲友,尤其是你父母和妹妹。” 李游书不再笑了,蒋雨生的话也戳中了他的心结。他坐到椅子上去,重重地点了下头:“师公,其实我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在蒋雨生印象里,李游书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货色。五岁那年李广成带李游书来恒玉,有朋友送蒋雨生一只藏獒,李游书骑在藏獒身上当马。那破狗不知道发了什么性子,想要咬李清梦,李游书愣是给它活活勒死了。 “怕死。”李游书低头搓着手,向蒋雨生说道,“若熙……让仇人给抓去了。我要去救她,仇家很厉害,我怕自己一去不回了。” 蒋雨生点了点头,等待李游书说下去。 “师公,您这么厉害,有没有碰上过一看就绝没有胜算的对手?”想到塞洛斯将自己戏耍的经历,比起在那逼仄房间中产生的压迫感,李游书更多是觉得屈辱。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冲着敌人打怵,被敌人给玩的晕头转向、手忙脚乱。 蒋雨生撇着嘴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我都已经快九十的人了,哪里能把那么多事情放心上。你以为我是你们小年轻啊,我不得老年痴呆就已经是万幸了。” “一位武林泰山北斗要是得了老年痴呆那可实在太有戏剧性了。”李游书撅起嘴来,不过蒋雨生话锋一转又开口了:“游书啊。” “啊?”李游书刚端起茶碗来,虽然下午在韩授那边已经喝了一壶,不过他现在又觉得渴了,大概是因为心里有火。 老人家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会捋捋自己的胡须,留了胡子不捋着玩还能作何呢:“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功夫产生怀疑了?还是说你对武术本身不信任了?” 这就是老前辈的厉害——见多识广、事故沉浮,总是能从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里便抓住对方藏在心底的秘密。 李游书一愣,想要喝茶的手停在胸前迟迟不再往上举,嘴唇欲言又止地颤了好一会儿才把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面色愧疚地冲蒋雨生点了点头:“是,师公。这四年来我见识了太多在武术之上的东西——枪械科技是一头,超能力是另一头。我觉得武术在其中真是越来越难生存下去。这次的敌人也是,我觉得自己打不过他,我会死……” 最后三个字,李游书说的极为轻微。他不敢想象自己死的模样,每每与人生死相搏,他总是抱着必胜的决心——跟柳仕良的时候,跟那十三个定戢会走狗的时候,跟让·克朗的时候,还有跟左卿舞、蚩琚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自己会低人一头。 但是这次对抗的是塞洛斯的首领,是那个连他必杀之技“降魔”都能轻松挡下,连特战组的怪物都难以招架的“人间之神”。在光明城,塞洛斯也许还只是戏耍般地在与他、与徐参、与白狐和皇甫交手,若是再见,恐怕李游书将要面对的是更加难以抵抗的惊涛。 头一次,这小子害怕了。 不过蒋雨生的表现很平静:“你怕死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游书还是点了点头。 “怕死就对了,”老人家端起盖碗儿来,呵呵笑道,“武人最怕的就是不怕死。武人不怕死就会昏头,昏头就活不久。游书,怕死的话就一定打赢,一定好好活下去。不要觉得我们的‘武’跟他们比就是一无是处。 游书,小武能争胜,大武能通天。枪再厉害、超能力再厉害,他们也不过都是人造的、人操作的,只要对手还是人,我们练武的就绝对不是全无胜算。比起使枪的、用玄的,咱们用这副身子骨去争天地一口气的武人才真正该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连身为传承人的你都开始不相信自己的技艺、自己的本领,那还怎么让若熙相信你能去救她呢。” 面对师公的规劝,李游书听得眼神颤动、双拳紧攥:确实,如果连自己的本事都信不过,那还怎么让别人信你。 低下头去,李游书看向自己的拳头。 自己能有今天,全靠这拳头一拳拳打出来,如今若是对它们产生了怀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想到这儿,李游书腾地起身走到蒋雨生面前跪了下去:“多谢师公提点,李游书去了。若是我这次身死,请您转告清梦照顾好我爸妈;也告诉子夜,清明记得给我带酒。” 蒋雨生无言,沉沉点头之下双目望向李游书。虽然他希望自己这“第四个孙子”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但他也已经猜到李游书此行凶险,虽然老人持重如泰山,可面对李游书的道别依旧从眼中带出了不舍的悲伤。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既是游龙,当归沧海,这小小的武行已经容不下李游书了,他该去跟这天下一争高低。 三个响头磕得这静谧大堂内回声阵阵。磕完了头,李游书站起身来冲师公蒋雨生拱手行礼:“师公,您老人家保重身体。” 说完,少年郎转身而去,身后短辫轻晃、宽袖乱舞,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蒋雨生缓缓起身,轻叹一声。 “去罢,去罢!” 后门之后,躲藏已久的林回雪泣不成声,李广成轻拍她后背安慰着。 李游书不傻,他早就觉察到了父母的内气。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能活,当尽孝;若身死,来世还。 咬牙忍住眼泪,李游书大踏步而去,身影消失在了大门之外。 李游书走后,林回雪狠狠捶打丈夫,抽噎道:“你当年为什么要救他,既然救他为什么要教他练武!我宁可他是个普通孩子,去做普通的事情!只要他还能像个人似的活着,不要总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李广成眉头紧蹙,几十年来,他也是头一次眼中噙泪了。 “这是命,回雪……” “这就是游书的命!” 第六五五章 不忘于江湖 李游书在外面喝了些酒,似乎是在等什么时辰。一直到了凌晨三点他才晃晃悠悠回了酒店,并相当轻手轻脚地去刷卡进屋、关上房门。 结果灯一亮,皇甫瑞卿正坐在床尾上等着他。 “哎哟好家伙,”李游书被影绰绰一身白衣、长发及腰的皇甫瑞卿吓了一跳,轻拍胸口抱怨起来,“你这是干嘛,跟个鬼一样。” 皇甫瑞卿不说话,她坐在床上,手里抱着李游书的行李包。 李游书见状眉头一蹙,伸手要包:“你怎么在我房间?” 皇甫瑞卿随手一指:“我从隔壁翻窗户过来的。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那个……你别管,把包给我。” “不给。”皇甫瑞卿听见李游书要包,更用力地抱在了怀里,“我知道,你这么晚回来就是想趁我睡着之后自己偷偷开溜是不是!” 李游书见计谋被识破,有些张皇地重复道:“包给我!” “不给!”皇甫瑞卿也上了倔劲儿,径直站在床上冲李游书嚷起来,“李游书,你别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咱们可是有合同的!” 李游书气急反笑:“不是,有合同怎么了?我人要是死了,谁给你执行这个合同?快别闹了,我不是丢下你,我就是要拿包下去买几瓶矿泉水罢了,不是环保嘛,不用塑料袋儿。” “你糊弄鬼呢!”皇甫瑞卿从床上跳下来,轻盈落地后一把揪住了李游书的衣袖,“好啊,我和你一起去。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这俩月期限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你别想拍拍屁股走人。” 李游书让皇甫折腾得有点烦了,又因为喝了酒有点上头,气汹汹地瞪着皇甫的灰眼睛问道:“你这姐们儿怎么不识好歹呢!我是为你好!” “那只是你觉得你在为我好!!”皇甫瑞卿声音抬了一个八度,把李游书本来粗犷声线带来的气势给完全压盖过去。 李游书一愣,他迷糊了:“什么?什么我觉得你好我好的?” 皇甫瑞卿黛眉紧蹙,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些的李游书,她看不见李游书的样子,但眼泪还是簌簌从她双眼中流淌下来,吧嗒吧嗒地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一哭,李游书就傻眼了,也结巴了:“你你你,你别哭啊。皇甫,你别哭嘛。咱有事儿说事儿,我,这……我……” 皇甫瑞卿头一扭,不再理睬他。这是皇甫瑞卿认识李游书以来头一次落泪、头一次耍脾气,但是只一瞬间就给李游书把酒劲儿给冲散了。 泄了气,皇甫瑞卿把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重新坐回床尾。只是她终于不再说话,只是抱着腿将脸遮在膝盖后面,一声不吭地哭起来。 李游书知道自己是惹她生气了,砸吧砸吧嘴也觉得刚才起高腔不是个滋味,于是长叹一声,他把辫子拽的松散些舒服些,便也默默无语地坐到了皇甫身边去。 “那个……咳咳,对不起啊。我刚才有点气急了,你别生气。”李游书吭哧吭哧低着头,向皇甫瑞卿道歉,“我是真的不想你跟我去涉险,毕竟那个王八蛋的本事你也是见过的。我没有十足把握打赢他——不,应该说我都没有十足把握能从他手里活下来——所以我不希望你跟着我赴死。你今年才二十……” 见李游书卡壳,皇甫瑞卿咽了口唾沫缓解哽咽,提醒道:“二十五。” “啊,可不嘛。你今年才二十五,满打满算也就比我大三岁,如花似玉大姑娘,我怎么舍得你陪我死呢。” 李游书本想用这种诙谐说法让皇甫开心一下,但是皇甫显然没有觉得开心,她扭头朝向李游书,相当冷静地说道:“李游书,我知道你不是个傻子。你以为我皇甫瑞卿总是缠磨着你是真冲你一身本事给我做保镖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李游书心头一紧,做贼似的又垂下头去。他不是不知道皇甫瑞卿对自己有意,他何尝不是对皇甫瑞卿动情。可一来若熙尚好,他心里亏欠加挂念,若是与皇甫在一起既是对不起若熙也是有负于皇甫;二来他心里有皇甫,那就更不舍得她与自己去闯龙潭入虎穴、上刀山下火海了。 在李游书眼里,爱人就不该害人,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那不叫爱,白头偕老才叫爱。可是他现在做不到啊——若是自己真翘了辫子,那皇甫好好活下去那对他来说就比什么都强。 皇甫瑞卿红了眼眶,不过还是很倔强地用袖子擦去了眼泪,神色严正地瞅着李游书:“李游书,一开始我是指望你识趣解风情,能主动点破你我的关系,但是后来知道你跟魏若熙的关系后我反而佩服你。我也知道有主的干粮碰不得,可是现在前路迷茫、生死未卜,你又一意孤行、一心求死,那我就顾不上那些了。” “李游书,我皇甫瑞卿就是喜欢你。打我第一次遇上你,在我跳楼时抱住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皇甫瑞卿干脆把话说开了,反而心里觉得痛快、觉得敞亮:“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你要是讨厌我,我亲你的时候你不会回应、我要跟你一个被窝儿睡觉更是天方夜谭。我也不是急着让你在这个时候就给我答复,我只是表露我的心意。我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不想你去赴死,不想你去为了别人委屈自己,还有个人想要帮你把必死的局给拧回来。” 李游书听得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酸楚,他抬眼看向皇甫瑞卿,她的眼睛是灰的,心却是清亮的、干爽的、热烈的。如她呼吸法纯青丹火一般,熊熊燃烧。 “李游书,我就是要相濡以沫,我偏不要相忘于江湖。” 说完这些,皇甫瑞卿自觉红了脸颊,便垂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李游书笑了。他觉得皇甫瑞卿的侧颜在灯光映照之下白皙干净,有种从未有过的乖巧感觉。 “皇甫,说实话,谢谢你了。”一句三顿,李游书抬手去摸了摸皇甫瑞卿的脑袋,“你这样的人爱我,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可就是因为我心动,我不舍得你陪我受苦受难。你听好,我绝对不会死的。我会把若熙救回来,送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然后跟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但是我不希望你跟我一起去,因为我会担忧你的安危而分心。塞洛斯不是个能让人分心的敌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皇甫瑞卿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点了头,对李游书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年年去刨你的坟,让你死都死不安顿,听见没有!” “行~!就算我食言的报应了。” 皇甫瑞卿闻言一个翻身,面朝李游书跪坐到他的腿上,以鼻尖轻触他的鼻尖,半带娇羞嗔怪起来:“放屁,我不要你食言,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打心底里,李游书喜欢皇甫的双眸,也喜欢她的声音。 …… “鉴于此,我认为不该直接出动大规模部队而应该派遣制裁佣兵团作为尖刀直刺它们的总部,在造成足够破绽、确认塞洛斯本人位置之后再发动袭击。到时我跟诡焰负责强攻,格莱文特、慕清和白刃先生指挥三线部队,冷云驻守总部负责战略部署和人员调动。” 此时的安努恩岛上,黑骑正在会议室中向与会人员做出他对于一天后与塞洛斯科技进行作战的初步计划。 “另外考虑到prdc不会坐以待毙,我认为可以在他们吸引塞洛斯火力的同时尝试从其他路线进行攻击。” 听罢了黑骑的计划,叶审赞同地点了头:“各位有什么补充意见么?” 没有人说话,这是大小姐叶寒酥起草,经过军事参谋处部、六芒近卫、制裁佣兵团团长凌寒的参与讨论、在得到一致同意后得出的结论,实际上除了叶审之外,其他人对这份计划已经基本了解了。 叶审也知道该是这么回事儿,笑着推了推眼镜:“每次都让我当甩手掌柜,这么下去寒酥很快就可以接手无铭成为董事长啦,到时候我就能过退休生活了。” “您现在就要退休可是为时过早了。”叶寒酥调侃道,她拥有军事方面的指挥才能,但对于外交方面则仍显青涩局促,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 “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提防塞洛斯的后手,我觉得拥有空间传送能力的黑骑应该留在总部,以便在塞洛斯真正动用杀手锏的时候得到第一手消息,打他个措手不及才好。” 叶审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同意,毕竟无铭六芒取其一足可万人敌,在世界范围内的诸多国家都开始在被打懵后向逐渐向塞洛斯反攻的当下,一次性派出六名六芒近卫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且黑骑也拥有相当程度的军事指挥能力,可以缓解冷云留守总部的智囊压力。 “不让萦岚参与一下战事么?”叶寒酥提议。 叶审相当果断地摇头拒绝了寒酥的提议:“萦岚不会喜欢这些事情,虽然她异能觉醒也有些时候,但还是不要让她参与进来了。” “诶……你这可就有点大家长的感觉了啊老叶。”闻言,叶寒酥调侃道。 不过在这种秣马厉兵的紧张关头,周慕清倒是有些走神。 她在考虑一件事情。 游书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六五六章 战前一夜 7月22日,距离塞洛斯科技《babel计划》落成、狂人塞洛斯所言“掌控全世界”的日期仅剩一天。尚未被塞洛斯彻底占领接管的各国已经开始陆续派遣军队反击,誓要一雪前耻。但面对已经将战线延伸到北美大陆东西两岸、海陆空三线固若金汤的塞洛斯防御工事,各国虽然能够宣泄怒火,但火力打击的实际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值得注意的是,塞洛斯在20号忽然发难,对世界范围内的国家、地区、政权组织发动奇袭后却意外地不再展开第二轮攻势。虽然大多数军事学家都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地处极北之地资源有限,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无法支持发动第二轮世界范围的攻击,并认为只要各国联合反击就必能将其围歼于埃尔斯米尔岛,但实际上在21和22号的陆续反攻中,各国已然见识到了塞洛斯所拥有的顶尖军事力量和先进防御战术——他们完全有能力再次发动袭击,但他们却选择了退守。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没有人能说的出来。但此时被塞洛斯占领驻防、固若金汤的北美大陆上已然笼罩上了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压抑空气。 此时正在东海岸哈利法克斯市驻守的冲锋压制队队长伊莎贝尔·金斯远眺海面上黑压压的敌方舰队,寻常女性不常有的高壮身姿挺拔而立。她的身边站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正在抽烟。 “安杰利卡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男人名为曼德尔·哥顿,是塞洛斯国际市场部欧美大区的最高负责人。由于塞洛斯的宣战,国际市场部的所有负责人除却澳洲大区的赵丹伦之外都已经回到总部,曼德尔·哥顿从西雅图走陆路北上,途中偶遇了驻守东海岸、等待塞洛斯进一步指令的伊莎贝尔。 身高一米九三、即便有战衣包覆也尽显肌肉线条的伊莎贝尔咬了咬牙:“安杰利卡说……等到不需要再打仗了,就让我搬去巴黎和她一起住。” 安杰利卡·麦克蒂尔除却行刑捕杀队队长之职外也是一位化名“卡琳”的时装设计师。不过就在前天首领从光明城归来之后,他带回了安杰利卡·麦克蒂尔和弗朗哥·巴德蒙的死讯——他们两个死于prdc特别战斗力行动组的最强战力星辰之手。 “她是个善良的人,不像让·克朗那么嗜血。让她作行刑捕杀队的队长是错误的。”曼德尔·哥顿抽了口烟,海边风很大,烟雾刚从嘴角呼出便被狂风卷走、无影无踪,“可是金斯,麦克蒂尔的愿望虽然非常美好却并不实际——入侵会伴随反抗,杀戮会衍生仇恨,占有会滋生私欲,凡此种种皆是战争的诱因,却无一人能真正实现大同……仗是打不完的。” 伊莎贝尔·金斯一点头,相当坦然地接受了曼德尔·哥顿的观点。灰暗的天空之下,海面浑浊而汹涌,仿佛受到安杰利卡的异能“状态逻辑”而变作了液态的混凝土地面。 “你说得对,哥顿,仗是打不完的。” …… 塞洛斯的昼是恒玉的夜。但是对prdc总部而言没有昼夜之分,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做着战斗前的准备——常规作战组收编了定戢会中仍然愿意留下、愿意参与战事的武人;会议安全保障组负责留守总部保护最高会议成员的安全;而人员最少、虽遭到边缘化对待、战斗力却不容小觑的特战组被安排在总部等待战机,一旦战场出现意料外的情况则直接通过空间传送装置奔赴战场支援。 徐参因为将定戢会送入了prdc麾下进行管理而得到了接纳,成为了会议安全保障组的三位副组长之一,也就是韩裘的副手。 不过他不怎样在乎职位的问题,他只是想要在临江集团被塞洛斯抛弃后尽快向prdc示好以保全自己父亲的性命,让他们徐家的基业不至于在塞洛斯被打败后马上遭到肃清与接管。当然,若是塞洛斯赢了,那当他押错了宝,没办法。 他自认做的还不错,至少会议长邢国谭在接待他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容忍与慈祥是可亲的,甚至还与他谈起了当年那封亲笔书信的事情。 不过凡此种种之中,徐参有两件没能做到的事情。 一是将自己的母亲从巴黎接回。两天前,面对塞洛斯军团跨海而来的进攻,法兰西在抵抗了七个小时后宣告投降,如今巴黎已经在塞洛斯“欧洲集团军”总指挥弗雷姆·冯·雷普恩的统治之下。 而第二件事,就是他没能将弟弟徐苍从这次深重危机之中拯救出来——徐苍注定要成为这次prdc反击塞洛斯战争中的重要一环…… “在担心你弟弟的事情么?”当徐参站在类似海洋隧道的天桥里张望外面夜色的时候,韩裘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徐参不讨厌韩裘,因为韩裘是个无懈可击但是待人接物十分真诚的人,也就是那种可以做交心朋友的人。 听闻韩裘的询问,徐参笑了一下:“自家弟弟要去执行那种危险任务,任谁也会揪心的。” “嗯,确实。”韩裘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来,“吃口香糖么?” “谢谢。”徐参抽了一片,“你不抽烟?” “我不抽。不过prdc里不抽烟的少,大家压力都很大。比如碰上这种事情。”韩裘指的自然是对塞洛斯的反击战,在他入职之后的这些年里少有这样兴师动众的大规模战役。 徐参将口香糖拆开放进嘴里:“希望以后还是少一些这样的糟心事情。” “我见过你弟弟了,人很有趣,也很机灵。”韩裘也拆开一片口香糖放进了自己嘴里,“希望他能平安完成任务。如果他做得到,那他将会是拯救这个国家的英雄。” “可要是做不到,”咋舌一声,徐参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甚吉利,但话已出口,只得说出来了,“那他可就成了烈士了。” 就在这两个男人闲谈的时候,被他们谈及的徐苍正躺在prdc给他安排的宿舍里。就是一间普普通通四十平米的客房,装修采用的是清冷风格,显得房间更加宽敞空旷,另外冰箱、咖啡机等可有可无的配置一应俱全。 徐苍正躺在床上,呆愣愣地瞅着一个巴掌大小、硬币厚薄的圆形仪器发呆。他觉得这很像高中去吃麻辣烫时的取号器,不过据科技研发局的人解释,这东西类似于脉冲手雷,一旦触发就会产生强烈的异能干扰脉冲,即便是再强的异能者受此冲击也会被短暂压制、难以释放能力。 不过这武器处于极不稳定的危险状态,而且研发的成本过于高昂,所以无法投入大规模批量生产以应对异能者部队。 “到时候会不会把我也给冲死啊……”望着桌上的异能脉冲手雷,百无聊赖之下徐苍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就在这时,门响了。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维罗妮卡。 徐苍起身去打开门,确实是维罗妮卡。她抱了个一手提袋的东西,堆得冒尖儿。有一个从上面掉下来,被徐苍一个眼疾手快给接住了。 “嗯……”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威化,徐苍笑起来,“你爱吃这玩意儿啊?” 维罗妮卡点点头,抱着那一袋子东西放到徐苍的桌上。徐苍跟着走进来,翻了翻袋子,发现还有些棒棒糖、辣条、方便面什么的。 “你搁我这儿回忆童年呢?”翻到最下面的时候,徐苍才发现还有两打啤酒。 一刻钟后,徐苍给维罗妮卡和自己泡了两碗面,“嗤”一声把啤酒给打开,随口说道:“你可真行,还想着跟我喝酒?” 维罗妮卡打着手语:“我怕以后就没机会喝了。” 徐苍斜了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你放心,明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肯定不让你受伤,可以吧?不过还是恕我多管闲事,你就当我好奇心爆棚了——你为什么要杀自己亲生父亲?” 说起塞洛斯,维罗妮卡生起气来,比划的手速都跟着提了一档:“我的能力显现那天,他杀了妈妈和爸爸。” “哦……”徐苍脑筋转得快,大概是猜到维罗妮卡她母亲是怀着孩子再嫁,结果后来维罗妮卡的血统觉醒,得到了异能,塞洛斯就找到她,杀了她父母。这不奇怪,像塞洛斯那种人也许根本就没有血缘亲情和家庭宗族的概念,人活得太久这方面确实会不受控制地淡薄下去,“所以你想要报仇是吧?” “而且他根本不爱我,他之所以没杀我,只是希望我有一天会成为他那样的怪物。”维罗妮卡说着,用叉子在方便面筒里转起来,那是吃意大利面的手法,她吃的很仔细,而且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老坛酸菜的味道。 咽下那一口,她喝口啤酒才继续比划着:“但是我绝对不会变成他那种人,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了能按照自己的心愿活下去,我要杀他。就好像他为了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而杀害别人那样。” 徐苍点点头:“这无可厚非。” 维罗妮卡知道徐苍为什么要杀塞洛斯——为了一个名叫“邱师竹”的女人。她觉得徐苍杀塞洛斯的理由年轻、荒诞又浪漫,就好像为了示爱而要把自己耳朵割下来送人一样。 就当维罗妮卡打算继续问徐苍任务结束之后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徐苍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注视、沉默、犹豫。 最后接通了。 “爸。” 第六五七章 战! 最近一直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徐苍乍一看还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到底是亲老子打来的电话,还是接起来吧。他杀了邱师竹不假,可也确实是生恩养恩俱在,不至不共戴天。 于是在维罗妮卡的注视下,徐苍接通了电话:“爸。”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开了口。声音很沉重、也很疲惫,跟平日里徐临观那种虽然多患疾病但中气仍足的状态不太一样:“徐苍,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虽然愿意接起电话来,但不代表徐苍就完全原谅了父亲的所作所为,邱师竹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管是她的背叛还是她的死亡徐临观都脱不开干系,所以徐苍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冷漠语气。 “哦,这样啊。”一改曾经对次子不闻不问的态度,徐临观这次竟然选择了回应,“你最近在忙什么?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 “啊,我啊……”徐苍看了看眼前维罗妮卡,又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除了加入塞洛斯之外还做了些什么,回应道,“我去看我妈来着,她在巴黎过挺好。我去她画廊玩了一天,然后也在别的城市玩了玩。” 徐临观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涌上了喜色:“那好,那很好。” “您还有什么事情么?”徐苍觉得父亲徐临观每每打电话向来是本着“贼不走空”的思路,不下达点指示、套取点情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然,徐临观听见徐苍的疑问迟疑了一下:“啊,嗯。是这样,塞洛斯那边……说是已经取消了与我的合作。他们的国际市场部部长说……曹昊天的产业、塞洛斯在东亚的代理,他们都不打算再与我进行商谈。” “因为要跟咱们打仗了对吧。”徐苍点破了事情的真相,现在他可是比徐临观更加接近这旋涡的中心,没必要藏着掖着。 徐临观一愣:“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真的……” “是,”徐苍点了头,“我确实加入了塞洛斯,而且如新闻上讲的,我杀了韩授。” 那是造假——在韩授的允许之下,prdc通过新闻部门放出了“韩授遇刺身亡,行刺者为加入塞洛斯的徐临观次子徐苍”的消息,这是有目的的。 “你真的……加入塞洛斯了。”电话那头,徐临观的声音又多了一份颓唐。 徐苍直言不讳:“您原来一直特别推崇塞洛斯,认为能跟他们结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现在您儿子杀到了他们的内部,还一口气坐上了队长职务。暗杀队虽然是塞洛斯内部人员构成最少的一个分支,但我也确实是跟那些成旅、成师的老哥哥老姐姐平起平坐,怎么听您的口气反倒不那么开心似的?” 若平日里徐苍的反诘超过三句话,徐临观估计就会开始被激怒了。但这次徐临观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悲怆地叹了一声。 “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自己流的是什么血……我与韩授争、与武行争,我当然也希望将来能跟无铭争、跟塞洛斯争,但我实在不希望辜负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国家。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在维罗妮卡的眼中,徐苍的眼神似乎变得亮了起来。 “您说的是,”徐苍回应道,“那这次作战,您会向prdc施以援助之类的么?或者说在后勤保障方面做点慈善?” “虽然你现在是敌方,但也终究是我的儿子。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告诉你——大敌当前我徐临观还是懂得是非对错的,毁家纾难做不到,但一定尽力而为。”徐临观虽然消息灵通但也不可能连prdc的内部消息都全部打听得到,他当然还以为徐苍在埃尔斯米尔岛上,正准备着以塞洛斯科技的立场对抗整个世界。 徐苍笑了:“行,我知道了。您放心,虽说我人在塞洛斯但还是心系祖国的,要杀也只杀外国人,不杀同胞。” “徐苍……这不是杀这个不杀那个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赶紧回来。我觉得以prdc的实力要保护你还是很容易的,何况还有你哥哥和你朋友李游书,塞洛斯即便想要追杀你这个叛徒也做不到。” “嘿哟,您现在终于不恨李游书啦?记起人家的好来了?” “一码归一码,我是希望……” “行了爸,你不用说了。以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用不着您费心了。您呢保重身体,等入秋了我回淮陵看您,也去看看师父老人家。”徐苍觉得挺高兴,便也说了些贴心体己话来安抚父亲。 确实,儿子一个个都已经成年,能够独当一面。徐临观觉得自己确实管不着了——说到底,他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商人。商人就是商人,韩授明白自己的斤两,所以他从来认为自己只要做好生意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徐临观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他确实不是王侯将相的材料,但却过于狂妄了些。直到塞洛斯这次背弃和宣战打破了他的可笑梦境,他猛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长子徐参出让了定戢会,他无从插手;次子徐苍加入了塞洛斯,他无可奈何。 说到底,两个儿子都比他强,而且早就已经比他强。只是他还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并妄图将他们往自己认定的那条可悲可笑的羊肠小径上拉。 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开始对徐苍感到抱歉、对杀害邱师竹而感到愧疚了。 听见徐苍的回应,徐临观“诶诶”地应着,让徐苍在一瞬间感觉到父亲好像也变老了、变衰弱了、变无助了。 “那你注意安全,一定注意安全。多关注关注巴黎的消息,争取把你妈保护好,好吧?”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早休息。” 挂了电话,徐苍有些无可奈何地用鼻子哼笑了一声。维罗妮卡看他神色欣喜,不解地问道:“是你父亲?” 徐苍点头:“塞洛斯已经停止了跟他的合作,他怂了。不过这也好,让他从这些年的狂妄里清醒一下,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虽然我的女人死了不能复生,但我也不可能杀害自己亲生父亲,这样的话……哼,也就罢了。” 维罗妮卡一笑,比划道:“你的家庭矛盾解决了,恭喜你。” “是啊,接下来就是你的家庭矛盾了。”徐苍说着举起啤酒,跟维罗妮卡碰了一下,“等到战争结束,你我如愿,我带你去画婆婆纳花(veronica)。” 维罗妮卡闻言,恬静秀气的脸上骤然绽开了甜美笑容。 …… 空间碎裂,残渣抖落。 身穿一身黑色风衣的塞洛斯迈步走入了这件实验室,灯光很暗,周围仪器的微光、透明管道中药液的荧光都显得格外明亮,加上不时传来的电子仪器声和咕噜噜咕噜噜的气泡声,整个实验室都透露着科技感之下的独特诡异。 跟在塞洛斯身后,十文字冬樱也穿过了空间裂隙。看见那高瘦漆黑的身影降临,塞洛斯科技研发部部长海拉尔·桑塔示意手下人等继续工作,而后快步走到首领面前鞠躬行礼:“您来了。” 抬头张望着位于整个实验室——其实这个面积叫试验场反而更合适——的最中心,塞洛斯抬手一指:“确定明天就能完成所有同化准备了?” “是的,”海拉尔点头,“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明日的《dem计划》将会如期进行。而您,塞洛斯先生,我的神明,将会以新神的姿态降临人间。” 塞洛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找到这个最为合适的躯壳,我可谓是费尽了功夫。《artod计划》、《babel计划》,跟《dem计划》相比根本无足轻重,我最为期待的降神之仪,就在明天。” 十文字冬樱提醒道:“白鸦就在巴芬岛,但至此它们却既没有归顺也没有反抗。需要……” “不需要,即便它们想要在明天加入攻击总部的行列里也已经于事无补。”头一次,塞洛斯的表情是如此激昂兴奋,他的语调依然平静,他的声线依然缓和,但他在狂笑,“等到他们发现这里时一切都已经落下尘埃。我成为新世界的新神,就在明天!!!” 没有人注意到,在位于试验场中心悬吊的巨大圆柱培养槽中,一位浑身为线路与导管所盘绕的少女似乎微微睁开了眼睛…… 至此。 塞洛斯准备着。 prdc准备着。 无铭准备着。 李游书,准备着。 这世界上的一切势力都在跃跃欲试、都在蠢蠢欲动,这仿佛是世界最后的几小时平静。 于是在数小时的沉寂之后。7月23日,太阳尚不及照耀北美东海岸时,世界骤然动荡了。 发起第一波攻击的是不列颠皇家海军。紧随其后,欧洲联盟中尚未覆灭的国家发动了攻击。西海岸,俄联邦的军队在白令海峡和北冰洋海域与塞洛斯“西岸集团军”第六装甲师、第十三人造异能师展开激战,塞洛斯秘密行动队北亚分队队长季米特里·雷日科夫在战斗中宣告了真实身份并从俄联邦内部展开攻击,与塞洛斯军里应外合重创了俄联邦军。 不过得益于北面的激烈作战,prdc的军舰秘密行进并在北太平洋海域与无铭的部队相遇,合兵一处后突破了沿落基山脉纵向布防的塞洛斯第五、第十二海军陆战师、第七步兵师以及第四冲锋压制旅,开始向大陆内部推进。 而于这动荡之中,只有一处仍然保持着绝对的静谧。 那是恒玉的一处楼顶,年轻人盘腿而坐,似乎参禅,又像是浅眠。他身边坐着一位年轻姑娘,正在轻轻吹着口哨。是一个西部片的背景音乐,曲名是《mucchio selvaggio》,片名为《il mio nome è nessuno》,译为《无名小卒》。 微风过境,阴云逐渐笼罩天空,七月的暑热被不明的力量逼退。 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震颤,李游书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皇甫瑞卿随他起身,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身后。 空间的裂隙豁然张开,如镜片的空间渣滓纷乱飞扬。通道那头,无风自动的风衣衣摆摇曳,从头到脚一身墨色的塞洛斯狞笑着,向李游书招了招手。 扭头看向皇甫瑞卿,李游书笑了一下:“等我。” 皇甫瑞卿双手揪住自己的衣袖,极为不舍却又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于是李游书看向塞洛斯,迈开步伐。 步伐越来越快,从走变为了跑,从跑变为了狂奔。伴随那狂奔,蟠龙无妄诀在李游书体内狂啸一声,连通天地的奇功震颤空间、连游荡的幽魂都发出哀嚎。 而后天空一声雷鸣,闪电划破阴霾,照亮了李游书如虎如龙的身姿。 在此,塞洛斯眼中的“无名小卒”穿过空间裂隙高高跃起,打出了这场战斗的第一拳。 第六五八章 第一轮·神明自述 暴怒的雷鸣震颤空间裂隙的两端,当闪电划破天空而照亮怒火中烧的双眸之时,在半空中以“鹤影”垫步加速,李游书冲破音障,在震耳的轰鸣之下向塞洛斯打出了致命的第一拳。 然而有第三人横亘在了两人中间,出手为斯洛斯挡下了李游书的攻击。 是个女人,中等身高、身材纤瘦。但出手之时有一种决绝的狠厉,令李游书觉得相当厌恶。 当拳锋落在对方手掌中时,重拳带来的剧烈冲击骤然消散。而这次李游书毫无怜悯慈悲,在意识到面前女子会阻碍自己营救魏若熙的道路后,他在空中骤然拧身,以横身的下劈腿如斧似锤地砸下,将右腿胫骨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刹那之间,女人脚下的坚硬地面受击而凹陷下去,剧烈的震颤摇撼了整个楼层,令得这空间中的所有物件都紧跟着颤抖了一下。 不过枪声紧跟着袭来,那女人在承受重击的同时竟然开枪还击了。李游书抽手将子弹夹在指尖甩向塞洛斯,用另一只手运一指禅劲力将女人手中的枪给打成了碎屑,并连带着穿透了她的手掌。 塞洛斯微笑着目睹了全程,而后轻轻一弹将李游书撇来的弹头弹开,昭示着第一波试探性攻防的结束。 李游书跳退向后,与塞洛斯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五雷正法的电流逐渐退却,他瞪着那阻碍自己前路的女人,厉声向塞洛斯吼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女人浪费时间的!!” 周围有脚步声,一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匆忙地向外撤离。这空间中的光线很暗,李游书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多数是在塞洛斯的地盘上。 面对李游书的怒吼,塞洛斯笑了起来。 “说实话,你竟然还有胆量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冲入我塞洛斯正站立的、我的疆土之中——李游书,你很鲁莽、你很勇利啊!” 十文字冬樱慢慢走到了塞洛斯身边,伴随男人抬手在她肩膀轻轻一拍,李游书发现自己方才以一指禅打穿的那女人的手掌竟然恢复了。 “这是我的助理,十文字冬樱。”塞洛斯不急不慢地向李游书介绍着身边的女人,“很奇妙吧?不光是我,连我的助理都可以挡住你的一拳,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沮丧,觉得屈辱,那么我很高兴。我就是要让你有这种感觉。”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不过不等他开口他便听见身后骤然响起了“嗖嗖嗖”三声破风声音,三根青蓝色砭针向着塞洛斯穿风而去。 十文字冬樱主动出击,挡在塞洛斯面前将三根火针挡下。果如所料,在那三根火针被她攥入手中的刹那,爆燃青焰从她拳眼指缝之中炸裂开来,将她右臂完全炸断的同时把她整个身躯都给吞噬进了熊熊焚烧之中。 李游书眼疾手快,眼见塞洛斯拥有让十文字冬樱恢复伤势的异能,为了阻止他动手而先发制人,运五雷正法爆冲而去,同时向身后出手之人抱怨:“不是让你不要来嘛!!” 就在空间裂隙闭合的位置上,皇甫瑞卿定定站在那里并已经低伏身姿、一双纤手化掌朝向了十文字冬樱。 “你看我像是听话的人么?”轻笑一声,皇甫瑞卿横空出掌,纯青丹火由内气催动而化作火舌喷射而去,将十文字冬樱身上的烈焰烧得更加炽烈。 遭不住这般烈火焚身,十文字冬樱终于发出了一声凄裂不似人类的呼吼,错乱之下向皇甫瑞卿扑了过去。 而塞洛斯面对铺面而来的阴手百步捶泰然自若,因为他在看着、他在思考、他在警惕,而这些都将被他的异能之一“逃避着之眼”给捕捉,化作无效的进攻。 但他轻视了李游书。 随手一挥,阴手百步捶劲力在“逃避者之眼”的注视下消散而去,塞洛斯向着暴露在自己视线之中的李游书微一抬手,形变的地面忽然高耸,一根尖锐长矛从地面上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李游书的喉咙。 然而身影骤然消散,六神游身的奇妙幻影消失在了塞洛斯眼前。 在那个瞬间,塞洛斯意识到他真正要步入战斗之中了。 下一秒,攻击从左面而来,电光的灼目和电流的麻痹萦绕塞洛斯的头脑,李游书按住他的脑袋,以极强力的一击将他按向地面。 剧烈震颤之下,塞洛斯的脑袋狠狠撞在地上,混凝土地面顿时龟裂四起、扬尘弥漫。不过塞洛斯依旧保持着笑容,就好像李游书这招是经过他允许才得以完成、而他只是在配合着李游书出演这“武”的流程一般。 但是李游书不在意,此时的塞洛斯切实地歪倒在地上,他占据压制位。 于是高举拳头,李游书不给塞洛斯能够思索的机会,连续不断的重拳便砸了下来。此刻,李游书脑中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在塞洛斯发动那个规避风险的异能之前将他重创!重创到即便拥有恢复能力都不足以弥补创伤的程度! 连拳的起落越来越快,每一拳中那极短的间隔令人产生好像是同时砸出了十几拳的错觉。 但是李游书及时止损了——因为他察觉到拳上沾染的并非血迹,而是黑色的粘稠液体,自己拳下被砸成粉碎的不过是塞洛斯的虚假替身。 无妄诀顿开,李游书找到了塞洛斯的踪迹。 一侧头闪过了从后而来的塞洛斯的偷袭,李游书空翻跳闪的同时向那边与十文字冬樱周旋的皇甫瑞卿施以援手,一招大夏龙雀刀带起凌厉剑风斩向十文字冬樱的后颈。 “喂喂喂,不要随便地脱离出你我的战斗啊。太不尊重人了。”见李游书出手帮扶,塞洛斯同样向十文字冬樱施以援护,以之前显现过的透明壁障为自己的助理挡下了李游书足以斩首的一击。 不过十文字冬樱的状态算不得好,即便塞洛斯出手保护了她,纯青丹火的灼烧依然令她痛苦不堪,而在方才皇甫瑞卿又向她接连打出数招药王逍遥掌,这柔和掌法本就不注重破坏力而是靠兰花拂穴般的手法将猛毒送入敌人穴道要害之中,所以在方才错身而过的几个瞬间,十文字冬樱已经被打入了足以瞬间致死的猛毒。 不过皇甫瑞卿也猜到这女人非同小可——能给塞洛斯当助理的人,不是怪物又能是什么呢。但是有一点她能试探出来,那就是这个助理小姐大概确实只是个助理,她的进攻都是欠考虑的,皇甫瑞卿可以很轻易地就躲闪过去并施加更多的进攻。 那么,她之前能够阻挡李游书重拳的估计也就是异能了。自己只要按着现下的节奏进攻、不去触发她异能生效的机制就可以取胜。 “啧,”见皇甫瑞卿似乎无意间地躲开了十文字冬樱的异能,塞洛斯不由得苦笑着再去应对李游书,并在确认助理必败无疑的情况下开口道,“‘冲击分散’的能力只能应对物理攻击,对于热能攻击可就束手无策了。” 李游书知道塞洛斯那是在说自己助理已经全无胜算,但他一门心思全然在塞洛斯身上,并且坚信皇甫能够将十文字冬樱击败:“你那个规避攻击的能力我也已经看穿了,你难道就不觉得危机感深重么?” “危机深重?”塞洛斯一笑,重复了一遍这个在他听来有些可笑的词汇,“仅仅因为自己遭到了武人的反击而漏了破绽,就会认为自己危机深重么?” 李游书低伏了身姿,五雷正法的闪电便照亮了他周边的昏黑。 “这么跟你说吧李游书,我那个能够有意识规避攻击的异能,不过是我无数防御型异能中的一种——液化、汽化、硬质化、绝对防御、替死印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动用里面的任何一种来应对你的仅仅是身体的进攻。” 说话间,塞洛斯抬起了手。同样的雷光出现在了他的指尖,同样的耀眼、同样的炽热、同样的刺耳。 “而你,李游书,你能做到应对我所有的进攻么?” 话音一落,暴雷激射而出。李游书仗着自己同样身缠雷霆,立刻运起遍体铜人法和金钟罩两门护体,抬手去抵挡闪电。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闪电的炽热,也是第一次感受都电击的痛楚。他确实想过若是将闪电直接用作能量放射而非缠绕肉体进行攻击应该会有更加强烈的效果,但是他没料到会是这么恐怖的效果。 虽然没有突破防御,但雷击的进攻将李游书压制了下来,塞洛斯冷笑一声,甚至悠闲地将另一只手插进口袋:“怎么,这就让你遭不住了?” 电流的主要光束都打在了李游书交叠的双手之中,但仍然有电流的支流从李游书周身向他身后流窜,并十分不幸地扫中了皇甫瑞卿。 虽然能够察觉到能量体的来袭,但皇甫瑞卿的反应力可不及李游书,只得结结实实地吃下了那电流的波及而麻痹了身体。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十文字冬樱终于看见了破绽,上前一记瞄准下颌的扫腿命中皇甫,并紧跟着在纯青丹火逐渐弱化的情势下逃回了塞洛斯身边。 “你看起来很狼狈啊,十文字。”察觉到李游书的身体似乎逐渐适应了电流的攻击并开始向前慢慢突进,塞洛斯加大了电流强度的同时向自己的助理施加了极寒气流,将她身上的纯青丹火彻底吹散。 随后,他如法炮制,恢复伤势、祛除毒素,换回了一个健康完整的助理。 十文字冬樱十分惭愧,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的失格表现而遭到首领的制裁:“请您原谅,我的异能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使用。而我本人也并没有卓越的战斗能力。我只是一个能够服侍您饮食起居的普通女人。” 对于十文字冬樱的自述塞洛斯倒是觉得十分中肯,当下止息了闪电的攻击,他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抽出,向着李游书隔空横推一掌。 将将从闪电的重击之下放松,迎面便又是如大悲掌般的念动力推搡。李游书见状双眸一瞪以攻为守,五步穿心指罡气缠绕指间,叠加画龙指的凌厉与惊春指的旋转,出手回击将塞洛斯的念力推搡给抵消下来。 塞洛斯见状轻笑:“你似乎打得很吃力。我只是比上次少了些位移的能力、多了些进攻的途径,你就已经要招架不住了?” 李游书觉得很烦,他猛地向后退到皇甫瑞卿身边,将外界内气碾碎成生机粒子输入她的体内,为她修复方才遭遇电击的内部损伤。 而后,他向塞洛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若熙在哪里?!” “你觉得我会那么慈悲地随便告诉你么?”塞洛斯耸耸肩,扭头对十文字冬樱说道,“想必科技研发部的人都已经撤离了,去把灯打开吧。” 十文字冬樱点了头,缓步从塞洛斯身后离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后,塞洛斯抬手向李游书说道:“方才已经算是第一次正式的回合。在我们开始第二回合之前,聊会天吧。” 虽然这个提议有些荒诞,但李游书觉得这是以无妄诀补充体力内气的好机会,便佯装生气地说道:“我不是来听你聊天的。” “难道你就不感到奇怪么——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卷入塞洛斯的事情里,为什么我对你这样的一个无名小卒如此投以注意。你不想知道么?” 皇甫瑞卿这时间站在李游书身后,她的龙鳞功能够感受到塞洛斯的从容,也能感受到在这从容之下一触即发的恐怖。 “我不在乎。”李游书如此答道。 塞洛斯当然不理会李游书的回应,他只是想说,不在乎对方想不想听:“塞洛斯有三大计划,你曾经参与其二,而那两个便是已经破产的《artod计划》和《babel计划》。” 说着,男人慢悠悠踱步,似乎并没有确切的方向似的:“那是我早在二十年前便制定下来的三个计划——《artod计划》是以人工科学创造神明的计划;《babel计划》是为神明创造神圣军团的计划……而第三个计划名为《dem计划》。” 就在这时,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差不多的李游书抬手一拳,通背掸手的鞭劲隔空挥舞过去,但还是因为“逃避者之眼”的能力被塞洛斯给规避。 没有在意李游书不听劝告的粗鲁进攻,塞洛斯依旧缓步而行,脚下靴子踩得规律而悦耳:“‘dem’的全称为‘deus ex machina’。也就是机械降神。那是确保在《artod计划》顺利进行后,那经由人造而诞生的神明会由我选择、被我占有、助我登升的计划。” “换言之,‘机械降神’所谓的‘神’,降临的便是我塞洛斯。”黑暗之中,塞洛斯的双目绽放出扭曲而绚烂的邪光,令李游书顿觉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继而,塞洛斯又说道:“李游书,按照当前人类基因的构造,一个人类是无法同时拥有两个以上的异能的。偶尔会出现因为父母双方都是异能者而身负双重异能的案例出现,但那样的个体十分稀有且大多数身体不堪重负而夭折。” “你觉得我这满天星斗般的异能是如何得来的呢……” 李游书摇头:“我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若熙在哪里,你要是不肯说,那我就只能打到你说为止!” 见李游书如此坚持,塞洛斯终于还是无奈地吭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固执的人。” 说罢,他冲着身侧一抬手,本就漆黑的房间里只能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随后一个人影便从空间裂隙里摔了出来。 塞洛斯相当绅士地扶住了魏若熙,并轻叩响指在半空中创造出一个金色的巨大金属鸟笼,将她困在了里面。 虽然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但见到魏若熙安然无恙,李游书松一口气又皱紧了眉头。 “现在你肯继续听我说了吧?”塞洛斯笑问的同时还提出了要求,“不仅要听,我希望你能给予我回应。否则便是辜负了我对你诉求的友善答复,那我将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的恋人以示惩罚。” 面对这样的要求,李游书虽然反感但还是点了头:“所以,难道因为可以拥有复数异能,所以你就自诩为神么?” 李游书的问题令塞洛斯深感满意:“原来你是能提出犀利问题的人。我以为你这样莽撞无谋,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实际上,我之所以自诩为神与我的所拥有的成千上万的异能没有直接联系——我之所以为神,因为我确曾为神明。我见证神代的结束、漂流于世界的轮回、流转于无数的躯壳、发誓要将人类从无序中解救出来。” 闻言,李游书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你为了躲避某种灾厄,在无数异能者身上寄生并占据他们思维。” “你的描述一点错误都没有。”塞洛斯笑了起来,他一笑,其所寄生的这副年轻躯壳的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便被李游书刻意地察觉,并因此深感恶寒,“因为我曾为神明,所以我能够将自己的意识如数据一般传输在任何躯壳之上。我因此在漫长岁月中长存,积累起足以触摸天空的异能储备。但也因此,我在光阴冲刷中逐渐流失神性,以至于如今需要新的神性来填充自己已经空乏的意识外壳。这是我需要《artod计划》的原因,也是我一直保留《dem计划》至今的原因。” 在那个瞬间,李游书开始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男人感到恐慌。那是未知而与人类既然不同的存在,会对自己无法认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是生物的正常反应。 “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游书又问道。纵观古今,想要一统天下之人数不胜数,多数是为了一己私欲、少数是为了共同福祉,但实际上这两种情感往往是并行不悖的。李游书想知道塞洛斯为何想要掌控整个世界。 塞洛斯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你知道神明纪元之时,人神共存是多么美好的时代么——神明引导人类,人类尊奉神明。没有战乱、没有灾祸、没有任何背离前进之路的异端出现。我就是想要重现那个伟大的纪元。” “可在我听来,你的说法更像是让全人类都给你当狗。”李游书相当犀利地点破了塞洛斯的话语,“毕竟如今这世界也许只有你一个神明,若是你重现神明统治人间的状态,那岂不是意味着整个世界都将被你统治?这跟扩大到全球范围的独裁专制有什么区别?这甚至比现在意识形态对立、二超多强的状态还要糟糕。” “你们国家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说的就是你我之间思维的差距。”塞洛斯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某冲程度上来说,我是见证人类这一物种一步步从诞生走向强盛的神,同时还拥有着前一个纪元的先进知识。你认为我会连区区一个星球的人类都治理不好么——” “在我的统治之下,人类将会步入真正的‘理想国’。” 狂妄! 李游书心中暗骂一声,摇头说道。 “你疯了,你就是个十足的疯子。且不说想要统治世界是多么可笑的事情,《artod计划》已经被毁了,你连最基本的载体都没有,还凭借什么重登神坛。” “呵哈哈哈哈!”回应李游书的是前所未有的爽朗笑声。 “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问题问得好!”塞洛斯轻轻鼓掌,仿佛是在向李游书致以最为满意的欢呼,仿佛一位被读者点中用心之处的作家。 而听见了塞洛斯既是欢呼、又是提示的鼓掌,十文字冬樱打开了所有的灯光。 刹那之间,一切都进入到了李游书的眼中。 见到眼前这绵延无边、即便是十个出云科技地下实验室都无以比拟的试验场,以及相距大概五十步距离处那悬吊半空的舱中少女,李游书呆住了。 而后,便是塞洛斯温柔细软、暗含杀机的声音。 “李游书,这就是《dem计划》的核心枢纽,我重登神坛的依凭。” 第六五九章 第二轮·人神死斗 在历史学界存在一本争议颇多的古书。 该书以诗歌的形式记载了一些在人类诞生、甚至是地球形态稳定之前曾经在这行星之上存在过的地貌、生物、文明以及神灵。它讲述这个世界曾经如何运作,神明如何与人类共存,灾厄如何从天而降将一切毁灭,而新的人类又是如何在新的轮回中再诞。 学界的绝大多数史学家都认为这本书是无稽之谈、是狂人发癫,不值一提。他们认为仅仅是“一本记载上古之古的史书竟然能够如此完整地流传至今”这一个怀疑便足以将其全盘否定。何况此书最原始手抄本中的语言于历史中全无记载,仿佛是恶作剧团队的原创文字。 但也有学者认为这本古书中的记载就好似《山海经》所载一般未必虚伪,只是以今人视角来看难以再现古人思辨。也有学者着手于手抄本中文字的翻译工作,并在18世纪中叶的欧洲出现了最早的德文译本。 时至今日,这本玄奇的史书依然有许许多多的逸闻在史学、考古、地理、神学等诸多领域流传。 该书名为《agnostos theos》,在1927年经一位名为玄君阳的留英史学家翻译并传入国内,译为《未识之神》。 书中第三卷第二节的第一句有如此记载: “曾有权能,自天外来,坠落冠海中。” 直到如今,塞洛斯闭上眼睛的时候仍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当天外蛮神降落这文明之际,一切都结束了。大陆被黑色潮涌吞没、大洋成为滋生灾厄的苗床,天空再无白昼,旧有的神明都在那蛮神的强力之下坠落云端,如同划破夜空的璀璨流星。 待到银光闪耀、灾厄隐退之后,世界之上只剩数以百计等待灭绝的旧人类,以及丧失了乐园而一再虚弱下去的光阴神祇,塞洛斯。 …… “李游书,这就是《dem计划》的核心枢纽,我重登神坛的依凭。”塞洛斯仰着头,如同注视艺术品一般注视着培养舱里那个赤裸身体、蜷身抱膝而眠的少女。 那姑娘是亚洲人面孔,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埋着头但还是能够大略地一窥侧颜。李游书看出来那是个美人胚子,肤色白皙身材姣好,抱膝的姿态更显双腿修长,虽然整体是玲珑小巧的个头,但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她的长相也是极为清丽淡雅的,没有欧阳知那种刚强、也没有皇甫瑞卿的野性,思索下来,应该是魏若熙和孟文茵融合再等分的气质。 此刻那无瑕少女就被囚禁在硕大无比的圆柱培养舱中,无数导管从前后刺入她的身躯,负责着维持新陈代谢的工作;而又有几根电线样的东西在药液中悬垂下来,末端的贴片紧贴少女头颅各处,也许是对应着大脑重要的功能分区。 如此,极富科技感与赛博意味的场景呈现在塞洛斯面前,也难怪他会以欣赏艺术品的眼神来注视着少女本人。 但他那理所当然将少女当作了物品的语气和态度却是让李游书觉得没来由起了怒火。 “你他妈的……”抬手指向自己目光所及之处,李游书难以自禁地开口骂道,“你他妈的把一个小姑娘给关在那里面做什么……” 透过龙鳞功,皇甫瑞卿能发现这整个试验场的能量流向——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李游书所指的方向,指向了那个被关在培养舱中的少女。 于是她凑过去,低声向李游书道:“那个姑娘也许是关键。” 塞洛斯没有注意李游书和皇甫瑞卿的窃窃私语,他此时陶醉于缸中少女抱膝沉浮的蜷缩姿态,并逐渐地显露出仿佛发自真心的笑容:“《artod计划》破产以后,我知道能够依凭的完美之躯从此将无处可寻,但同时我也在物色新的承继之人——就是她。” 李游书气极反笑,指着那舱中少女怒道:“你男人当够了,要当女人啊?!” 但随即他意识到跟塞洛斯这样的家伙谈性别才真是“夏虫不可语冰”——若是塞洛斯所言非虚,那么它便是一个游走于世间一切生命中以躲避灾厄、延长存在的神祇,且不说神祇本身是否有性别之分,单单是它流转于新人类诞生前的蛮荒纪元那段岁月,便足以让它磨灭对性别之分的认识。 所谓性别、种族之流,在数亿年的光阴面前不值一提。 塞洛斯也没有将李游书的嘲弄放在眼里,就好像大人不会对孩童的戏言过分关注一般。此时十文字冬樱完成了塞洛斯的指示,也已经缓步回到了首领身边。 “李游书,你认为神明与人类最大的区分在何处?”扭头注视着李游书,塞洛斯向他问道。 无妄诀早已裨补缺漏,生机填充之下身体如换弹上膛的枪支,如今李游书又恢复到了完美状态。塞洛斯话音一落,六神游身叠加踏罡风步法,李游书在障眼法的掩护下向塞洛斯爆冲而去,将那五气朝元的混元一气攥入右拳,向塞洛斯狠狠砸了下去。 十文字冬樱恪尽职守,一马当先向李游书出手阻拦。皇甫瑞卿后发先至,火霓裳刮起炽热烈风助推,加速奔袭之下一招高位回旋踢正中十文字冬樱颈侧将其踹飞出去,报了方才遭电流波及而被她偷袭的一箭之仇。 身躯径直砸入试验场墙壁之中,在碎石簌簌坠落的灰霾中十文字冬樱捂着脸看向对面——虽然异能“冲击分散”为十文字冬樱缓解了皇甫的全力一击,但纯青丹火的炽烈还是重创她的面颊而毁灭了她的左面容颜。 在李游书重拳砸下的激荡劲风之中,身缠纯青丹火的皇甫瑞卿缓步而来,因纯青丹火游走经络而染上青蓝之色如碧波宝石的双眸美艳无双:“你的脸恐怕已经被烧糊了吧?不过很遗憾我是个瞎子,所以即便你被烧成碳烤鸡我也绝对不会动半点恻隐之心。” “没想到真正残忍的人反而要让我来面对。”十文字冬樱放下手,不再理会被烧伤的面容而向着左侧方向缓缓踱步过去。 皇甫瑞卿闻言轻笑:“说起残忍,难道你认为男人会比女人更甚么?” 话音一落,纯青丹火凝缩弹丸向对面袭去,十文字冬樱前扑而躲闪,在青蓝色火光爆涌的热风之下滚到了试验场的一处控制台并按下了按钮。紧接着便是一人高的拉柜从控制台旁边弹出,悬挂清一色的重型机枪。 皇甫瑞卿听见了枪械上膛的声音,之后便是十文字冬樱转危为安的挑衅:“体术的差距就该靠大火力弥补,只是不知道你的上限是不是能够被轻易突破。” 在震耳的枪声中,李游书下意识向皇甫那边投以注视。激斗之中的塞洛斯抓住破绽,在一臂的距离间伸手过去揪住了李游书的衣领。 “我告诉你李游书,神明与人类最大的区分,就是对于私欲能否凭一己之力轻易实现!当客观环境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之时,能够随心所欲实现一己之私的才是伟大神明!!” 这个动作李游书很熟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塞洛斯能够做到。 柔道·背负投。 但除此之外,塞洛斯还加了些其他的料——腕力增幅、臂力增幅、超加速、地面硬化。他所占据的躯壳并没有李游书这般强横的体魄和高超的技术,但凭借异能的叠加增幅,那本来平平无奇的攻击被强化成了柔道宗师才足以做到的致命一投,即便是野牛那样的吨位和体型也可以轻松摔杀! 突增的力道让李游书在下落过程中感觉到了异样,以“知白守黑”在落地前的最后一秒扰乱了背负投的力道传导,以绝佳技艺成就的超脱力状态让李游书及时完成了受身,将力道全部导向了地面。虽然这致命一投将已经倍化硬度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度足有三十公分的巨大凹坑,但李游书本人却得以幸免于难。 李游书装死,躺在坑里一动不动。而塞洛斯则以为自己的攻击奏效,故而有些得意地笑道:“原来区区武技竟是如此轻松便能达成的东西,看来我确实是有些高看你们这些武人了。” 李游书不动弹,他在等塞洛斯再走近一些。 “虽然你貌似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精神头了,但我不介意继续说下去,”果如李游书所料,塞洛斯慢悠悠地走到了他的身侧,“因为能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限制地满足自己的欲望,故而才拥有登神的资格。而那个,没错,就是那个少女。她也许是这个世界异能侧最强的一人——” “她的异能,是将想象力转化为现实。” 李游书躺在地上闻言心里暗想:“难怪他想要附身在那么小的一个姑娘身上,估计是想要那份异能以恢复自己的神性,帮助自己重登神圣。能够把想象力转化为现实啊……这样的能力也太耍赖了。” 见李游书躺在那儿大睁着眼珠子依旧是一动不动,塞洛斯以为他已经被摔坏脑袋失去行动力了,于是更加放松地弯腰凑下身躯注视李游书,将自己身体带来的阴影压在了他的面前:“讲了这么多,我的目的你应该也知晓一些了吧。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那个异能刚刚觉醒的少女,如果让她再长大个三五岁恐怕就会强到连我都束手无策的地步了——那个《dem计划》便是帮助我突破她凭本能组建的精神屏障,能够顺利占有她身体和异能的计划。一旦那个计划成功,那么人造神明(artod)和通天军团(babel)计划便都不再重要。” “不过你大概也根本听不见了吧!”演说至此,塞洛斯抬起脚,向着李游书的脑袋狠狠踏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战斗即将结束之际,李游书忽然暴起而出手,躲过重踏后五步穿心指的劲力自眉心“咻”地钻入塞洛斯头颅脑颅之中。这是必杀的一击,李游书自始至终都没有放过塞洛斯的意思,杀心在最初便已经坚定。 李游书毫不犹豫地引爆了打入塞洛斯脑中的凝缩罡气,脑颅碎裂的塞洛斯在滚滚浓烟缠绕头颅的惨状下骤然分裂,脱去重伤尸首的崭新身躯向着李游书打出了双目凝视的热视线。 “草,没完没了的!”骂了一声,李游书低伏姿态腾挪闪躲,以龙文斋走龙蛇步法冲到塞洛斯面前,铁指功运画龙指,双龙探珠径直插入了塞洛斯的双眼之中。 凭借多重护身功法和极为霸道强横的指力,李游书戳瞎塞洛斯双目的同时令他热视线能量累积不得外放,“砰”一声在眼窝里炸了膛。 而后便又是一次迅速的分裂,将臭皮囊丢弃原地后,塞洛斯以类似遁地的异能向后流窜,逃出了李游书的攻击范围。 看得出来,他对于李游书能在他的背负投之下逃出生天并予以反击很是惊讶。不过那惊讶也同样是潜藏在微笑之下的,若不是李游书见惯了他从容不迫的样态,也根本无法从微微扯动的嘴角和额头跳动的血管中看出塞洛斯的焦躁不快。 “怎么,不理解么?”算是胜了一招半式,李游书逐渐适应了与异能战斗的节奏,他以脚尖着地轻跳着松活筋骨并开始一点点地去打开无妄诀的阀门,“回到最初的问题——你问我,为什么你堂堂塞洛斯,战争之王、人间之神,会对我一介武人,一个宵小之辈,一个无名小卒感兴趣是么?不用你回答,我大致有答案了。” 深吸一气,无妄诀引发了周遭空气与悬浮能量的震颤,就连距离二人不远那萦绕少女的缸中药液都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你大概是觉得自己想要统治整个世界的宏图大业竟然会因为我一个小小的武人而接连挫败,自己手下各色异能强者都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却败于我手,故而觉得很困惑吧。”将袖子往上挽了几下,李游书青筋暴起、血脉贲张的手臂在双拳紧握的状态下显得愈发盘龙卧虬。 塞洛斯以沉默回应了李游书,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与自己的悲天悯人的宏愿想比,李游书就仿佛是一只靠着本能在荒原行走的孤狼。本不过是丧家之犬、本不过是浮水漂萍。 可就是这样不值一提的存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塞洛斯议会的提案中,出现在自己日理万机的办公桌上。他不理解,不过就是去用拳殴打、用腿踢蹬的卑劣技术,与异能相比简直是不足一提。 可他的手下,那些老到的猎人,却接二连三地被这孤狼咬断了喉咙。 想到这儿,塞洛斯笑了一下。是那种含带憎恨、厌恶和排斥情绪的笑容,里面深含想要将李游书化为齑粉、令其不复存在的恶意。 看着塞洛斯令人深感憎恶的笑容,李游书逐渐收束气势,将内气凝缩于攥紧的双拳。而塞洛斯则在李游书的注视下将双手从口袋中拿了出来,冷冷一笑。 “李游书,说句实在话,我现在对武技之流反倒不那么在意了——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是你本人。你似乎天然拥有一种能够激怒我的特点,无论是与我相见亦或是不见,都是。” 李游书也回以冷冷一笑:“我也跟你说句实在话,我这本事还真不是只你一个人发现,但凡是跟我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都曾或多或少被我气个半死。至于你,大概是你胸襟特别不豁达,所以刚跟我见了两次就已经被我气得不成样子。” 话音一落,一阵极限的拉扯力忽然从地面而来,令得李游书脚下顿时“轰”一声给压下去一个大坑。这剧烈的冲击不光重创了李游书的双腿,更震伤了他的内脏,令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鼻腔和眼角也紧跟着淌出血来。血液并非滴落,而是相当用劲似的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强撑之下看向塞洛斯,李游书明白了问题所在——又是异能。这种体感应该是重力,增幅的重力,成倍的重力! 凭借压手加重着李游书周身地心引力,塞洛斯干笑了一声:“你是第一个全盘知晓我计划的男人,所以我必须将你给灭杀干净。不过你倒是也不用感到悲伤,也许等我构造新世界之时会以你的形象创造全新的李游书——虽然你一再地忤逆我,但我仍然保有让你的形象保存在世间的慈悲。” “抱歉,我不能称那个……为慈悲!”无妄诀顿开,五雷正法激发超强的身体机能,无漏金身铸就内外通体的无懈可击。凭借二者抗衡十五倍重力下的沉坠,李游书放长击远,通背掸手与披挂拳劲叠加甩打过去。鬼哭神嚎的一击在五雷正法加持之下变作了亮银色长鞭,被闪电缠绕的无形内气“噼啪”一声脆响重击塞洛斯额角,被他以加覆身躯的无影甲胄给抵挡了下来。 受了一击,护身异能碎裂消弭,塞洛斯虽然毫发无伤但是下意识地退却了半步。压制被放松了片刻。重力恢复造成了二次伤害,李游书呕出一口鲜血后无视了自身重伤而纵身向塞洛斯冲去,紧握双拳瞄准了他的胸膛。 “哼,打算舍身一击么?明明是个非常聪慧的年轻人,可是战斗时候却不怎么过脑子。”说着,塞洛斯召唤了三十六道无形屏障,做好了“转生二重身”的冷却填充,以备自己的防御被李游书突破后随时分裂出新的肉体。 来吧李游书,我会让你知道自己的武技在异能面前是多么无力。即便你拥有这世间一切的格斗之法,在我三千异能面前仍旧将溃败得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皇甫瑞卿已经突破了十文字冬樱打出的火线交织网,成功突入了对手十步之内。 通常来说,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但那仅仅是对寻常武人面对枪械之无力的一种调侃,当身披火霓裳的皇甫瑞卿奔袭而来之时,仅仅是纯青丹火引起的高温便足以令十文字冬樱手中的枪械率先因比热容问题而骤然升温,烫伤她的手掌。 炽痛之下丢了枪,十文字冬樱被皇甫瑞卿一击截心踹踢进墙壁,“冲击分散”的异能将皇甫的踢击以及撞墙的冲力给削去九成,然而纯青丹火所造就的炽热却能够从外而内直达内脏,让那份灼体之痛痛到骨子里。 一声惨叫,十文字冬樱将目光投向塞洛斯以寻求帮助。 然而她看见的是塞洛斯失望的摇头以及果断的抛弃,他全神贯注地看向双拳紧握的李游书,再没有向这边投以一丝注视。 便在这时,皇甫瑞卿纵身而至,燃火之指如枪似剑径直刺入十文字冬樱左胸,以医生所独有的精准与狠辣手法贯穿了她的心脏。 凝缩指尖的纯青丹火自心肺起始而骤然爆发,当皇甫抽出手掌并向后退步之时,青蓝色的光芒从十文字冬樱的七窍之中透体而出,而后便以燎原之势吞噬了她的身躯,原地进行了火化。 至于皇甫,高温造就的隔绝层使她手上甚至连半点血迹都不曾沾染。干净利落地解决战斗后她扭头朝向李游书的战场,一如曾经灭杀穆瑞安后那般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就在她回身的瞬间,一阵激荡如龙鸣的狂啸迎面而来,劲风顺势扑灭了她身上的纯青丹火,令她一时愕然原地不知所措—— 在那边,在她无法踏足的战场之上,李游书出招了。 那是相当凶悍的一招,也是相当莽撞的一招。似乎是以持续的积累铸就惊世骇俗的一击,皇甫瑞卿认为大概是那样的招数。 而李游书,他的攻击目标不在塞洛斯,而在那个以无数导管电线、荧绿药液将少女囚禁的巨大培养舱。 应该说他冲破了重力束缚后的一切注意力便都不在塞洛斯身上。当塞洛斯将舱中少女呈现,并狂妄至极地向他道出全部奥秘之时,李游书明白自己的首要任务发生了改变。 救了若熙、逃出生天,塞洛斯依旧可以占据那无辜少女的身体以恢复自身的神性,若是整个世界都落入塞洛斯掌中,那么他李游书不管带若熙、带皇甫逃到哪里都注定无法快乐。 那么,李游书要确然地将那少女给拯救出来,让这个自以为能够统治世界、统治人类的傲慢神明从此再也没有恢复神力的途径。 诚然,我也许杀不了你。但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你走向毁灭! 李游书知道,那培养舱既然是塞洛斯作杀手锏的所在,其坚硬、其强韧、其牢固必然都是首屈一指。 但是他有把握。因为他见过了自己老子的终极一招。 双龙! 第六六〇章 第三轮·危亡绝境 突破重力压制,李游书放弃了以摩诃萨埵法恢复伤势的打算,因为那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现在的他,要将全数精力用于进攻,进攻! 三十六道无形壁障横亘,用于脱身的二重身准备完毕。塞洛斯左掌之上凝缩足以将人震成碎肉的冲击波,右手缠绕着蚀骨的强酸——于此,坚盾与长矛都在等候着这位武人。 然而出乎塞洛斯的意料,当相距不过五步、屏障即将发挥效用之际,李游书却以常人根本无法想到的角度骤然拧身、径直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向着那囚禁少女的培养舱打了过去。 在李游书的阅历中,自己的绝技“降魔”虽然是将五雷正法紧握于拳、以肉眼难以捕捉之速度进行攻击以造成足以将对手打成粉末之破坏力的招数,但在它之上犹有更强一筹的绝技。 那就是自己老爹的呼吸法“双龙”。天台一战,若是没有无妄诀和摩诃萨埵法的保护,自己单以“降魔”抗衡“双龙”恐怕也是没有胜算可言的。降魔是自外而内以硬碰硬的硬撼招数,虽然很强,但其实在李游书心里算是二愣子招数,很莽、很粗俗、很夯大力,但是没办法,毕竟五雷正法是他这些年学习的最高境界功夫——虽然还是偷来并做了改版的东西——所以以此为基底,最大限度发挥五雷正法之强横和无妄诀永动机之特点的“降魔”自然就是李游书的最大杀招。 但实际上当与李广成对拳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小了,自己的格局终究是小了。要杀人,追求大张旗鼓的大输出、大威力,那就是大浪费。相比之下李广成的呼吸法“双龙”才是真正取用随心的功夫。 正是因为知道李游书内气储备磅礴,李广成才将自己所有内气都拿来与他对招,但实际上若是普通敌人,双龙也完全可以只折耗少量内气来实现。更让李游书觉得震撼的是,在二人双招相对之时,他发现“双龙”虽然劲力霸道蛮横,本质上却是能引发内外双劲的上乘武功,它的劲力是分内外双向的——左拳之力传导入内、由内而外;右拳之力则由外而内,实现两相夹攻。 实话实说,那天在天台与李广成一战,李游书确实是留手留力了,可李广成何尝不是呢。 所以回到现在,当“降魔”一招已经被塞洛斯给见识并看穿后,李游书只能凭借新招数来完成进攻,将那个舱中少女给拯救出来。于是,“双龙”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完全将塞洛斯抛在了脑后,当李游书双拳重击圆舱透明壁障之上时,一道强横劲风向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将这试验场内所有的仪器都尽数掀翻出去。便在这样的劲风吹拂之下,皇甫瑞卿的火霓裳迎风飘散,而她本人则矗立原地、祈祷着李游书的胜利并做好了随时援护的准备。 塞洛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遭到了蔑视的耻辱——一个李游书,直到方才还是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凡人,此刻竟然敢以自己的后脊朝向无上的神明?! 在那一刻,神的权威遭到了凡人的挑战,神的尊严激起了塞洛斯的愤怒。 一个前纪元的遗留之神、一个在世间游荡数亿年而无法重登神殿的可悲神明,绷不住了。 然而为神明的矜持让塞洛斯不会轻易动怒,但他确然愤怒了。于是扭曲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那是一种既想要表现宽容又想要泄愤的矛盾神情,在狂风席卷试验场故而令无数灯管灯泡被波及碎裂、冷白灯光如闪电般忽明忽灭的当下,那神情便更加令人深感胆寒。 “李游书……你胆敢!!!” 后面的话塞洛斯因为极端愤怒而噎住,没有出口。然而那言语的余韵却是不言而喻:卑劣之人,你胆敢背对于我!!! 李游书懒得理会塞洛斯,神与人之间隔了一堵可悲的厚障,他从来不觉得人类是可以和神明沟通的,也从来不觉得神明是能够理解人类的。 说到底,人类站立、行走于人的大地,可神明却苟延、匍匐于神的云端。 区区神明,我所不齿。 就在塞洛斯犹自咬牙切齿之际,李游书拳锋所及之处,受到冲击却依旧坚挺的培养舱二度震颤,药液发出好似沸腾的翻滚气泡。 随后,第一丝裂缝出现在了透明的壁障之上。 塞洛斯大为震撼——那是即便导弹砸下都能严防死守的材料所制成的培养槽,如今竟然在李游书双拳之下产生了裂隙。而且李游书仍然在发力,大有第三次发起冲击的势头。到那时,恐怕这罩子就真的要碎裂崩坏了。 那么《dem计划》…… 不敢再去想象下面的情况,塞洛斯怒吼一声“滚开”,抽手向李游书攻袭。混凝土地面在塞洛斯的异能之下变作了扭曲形变的藤蔓触手,挺起足以洞穿肉体的尖端、以盘根错节的螺旋姿态向李游书刺去。 便在此时,青蓝烈焰从侧面袭来,爆燃的火幕将凝土熔融,皇甫瑞卿站到了李游书的身后:“不会让你妨碍他的。” “你这是在找死啊,女人!”一声饱含厌恶的沉声过后,塞洛斯将自己喷射强酸液柱的手朝向了皇甫瑞卿。那是仅靠水压都足以将人腰斩的水柱,其中更带针对人类之躯而生效的强酸,只要稍微沾上一点便会留下篮球大小的腐蚀空洞。 皇甫瑞卿双掌交叠而龙鳞功全开,在洞察对方攻击手段之后将全数内气凝结掌心,纯青丹火也变作细长火舌对射而去,与塞洛斯掌中喷射出的酸液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 刹那之间,刺鼻蒸汽在皇甫与塞洛斯之间蒸腾弥漫开来。 李游书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双龙所对的透明壁障,他知道皇甫撑不了多久。可无妄诀全开之下他也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去帮助皇甫脱险,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眼前这牢固到令人发指的阻碍。 “明明已经裂开缝隙了,怎么、就是、打、不、碎!!!”一声怒吼,方才内脏的多处伤口崩裂,李游书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培养舱壁上。他没说什么,皇甫瑞卿此刻正聚精会神地战斗,她应该是没听见自己吐血的声音。这很好,他不想让皇甫分心。 强酸蒸发产生的酸雾逐渐弥漫过来,皇甫瑞卿掌下产生的高温足以吹开面前的酸雾,但脚踝之处的刺痛却已然明显了起来。她紧咬牙关,任凭腐蚀之痛在自己敏感皮肤上肆虐而一声不吭,只是紧皱眉头以青蓝色双眸凝视着对面可憎的男人。她觉得李游书此刻一定也是紧要关头,她不想让李游书分心。 就在这样的齐心协力之下,第三次和第四次寸劲齐发,第二道裂隙出现在了培养舱上,药液泄漏、喷涌而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了泄漏就足以将其一鼓作气地打碎。李游书心中如此说着,第一时间回身以画龙指·弹指神通援护皇甫瑞卿。破空声处,内气弹丸借纯青丹火而化作出膛火炮,将塞洛斯高压酸液冲破之后一往无前,将其身躯全然洞穿后飞向试验场外墙,在其上留下一个炸裂崩碎有半米见方的大洞。 第一时间以摩诃萨埵法修复伤势并为皇甫瑞卿输入生机疗伤,李游书紧跟着款扭狼腰回身一肘,螳螂拳凌厉肘法冷脆而凶横,将已经濒临崩溃的培养舱壁给砸得凹陷进去。 下一击便是洞开! 正当李游书调整中心打算以鞭腿彻底粉碎这培养舱之时,被他打穿而仰翻在地的塞洛斯却忽然发出一声狂笑。 “李游书!”塞洛斯的呼声引起了李游书的注意,本不打算理会他的李游书却在皇甫瑞卿的拉扯下被迫看了过去。 下一秒,血丝密布李游书眼周。 此刻的塞洛斯正将手掌朝向被囚困于半空的鸟笼中的魏若熙,而伴随他能力发动,虚空之中忽然显露无数把利剑透过笼子的缝隙瞄准了魏若熙。 “你干什么!!!”一声狂吼,暴雷从天空之中径直落下,在砸穿试验场穹顶后落在了李游书的身上。刹那之间雷霆流窜,奔流的电涌扫袭地面而留下焦热痕迹、狂乱内气刮起一阵慑人心肺的妖风向塞洛斯压盖过去。 在这般狂怒之下,三太子功显现,太乙丹火、纯青丹火缠绕李游书化身之躯而愈发气魄逼人,皇甫瑞卿因为李游书的狂吼而不得不向后跳退,在相隔数米之处投以焦心的注视。 因三太子功而面目狰狞的李游书咬牙切齿愈发凶戾,然而塞洛斯却知晓那暴怒之下藏着这世间对人最为软弱的情感。他站起身来,伴随被洞穿的腹部复原,他漆黑的身影中心便多了一个由他自己肤色显露而构成的白色圆饼。 但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只是微笑着向李游书传达了自己的恶劣意图:“李游书!你很聪明,但可惜你挑错了敌人。” 说话间,李游书发现一个金色的光环忽然出现在了塞洛斯身后,而后光环开始重叠、开始刻画、开始构筑一个类似表盘的东西。李游书眼熟,因为塞洛斯背后逐渐成形的光环圆盘像极了日晷。他知道那应该又是某种异能,若是让塞洛斯得逞的话恐怕只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塞洛斯围魏救赵,他要用魏若熙拖延李游书的脚步! 望着瞬间便将事态洞悉而错愕不已的李游书,塞洛斯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人生总是要做出许多困难选择的!那么,选一个吧。” 手臂挥下,剑锋飞袭。 “皇甫!拦下他!!”算是一声可有可无的拜托,李游书知道凭皇甫的速度根本无法追上塞洛斯构筑那异能的速度,而他也只得选择了放弃——他选择了魏若熙。 可那剑实在是太快了。 好像下雨了,潮湿闷热的感觉有点像在鲤城老家。她曾热衷于泛舟,尤其在小雨迷蒙的时候躲在船里,望着船舷围拢之下那一方灰暗的矮矮的天空,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保护起来的安全感。 当这样的感觉越发清晰的时候,魏若熙睁开了眼睛。 然而与曾经的雨不同,这阵雨中带着血腥的气息。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方才感觉到一阵强烈而无序的心跳。 轻轻“啊”了一声,魏若熙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被一只手给用力地拥抱着。而湿热感所在,正是拥抱自己之人身体的热度与他沉重的呼吸。 一定是游书,因为魏若熙闻见了熟悉的气息,一种独属于李游书的没有味道的味道。 可若是游书的话,为什么会有如下雨般滴血的声音呢…… 当昏沉头脑彻底清晰后,魏若熙抬起了头。 如她所料,正是游书。 出乎意料,血流如注。 感觉到怀里魏若熙微微动弹,李游书低头看向了被自己保护下来的恋人:“睡醒了,若熙?” 魏若熙记得,自己是为了保护李游书而遭到了塞洛斯的挟持,摔进了一片深邃而无边的黑暗之中,之后的事情她便在晕厥之中忘却了。此刻她清醒了头脑,拿眼去观瞧自己男友的时候方才发现他那向来英俊而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片毫无血色的灰白。 “游、游书!”魏若熙慌了,她挣脱了李游书的拥抱面朝他站定。 下一秒,她呆住了。 李游书呈现半跪在地上的姿态,魏若熙曾经见识过的三太子功此刻若隐若现如风中残烛,而在李游书的手臂、后背、大腿各处,利刃穿插、动魄惊心。 她明白过来——李游书为了保护自己而将她紧紧拥抱,以自己的胸膛为魏若熙营造出了一个逼仄却安全的空间。而他自己则成为了包围魏若熙的外墙,替她承受了这些密集而恐怖的攻击。 呕一口血出来,李游书跪在了地上。但他仍然相当倔强地,伸手将自己两臂上的剑给拔了下来,而后是腿,最后是背部。迅速而干脆,虽然每一次拔剑都带着咬牙切齿的闷哼和滴入血泊的冷汗,但仅仅是三个呼吸,十一把长剑被李游书拔了出来。 摩诃萨埵法尚且没有将内脏的损伤彻底修复,如今又添新伤,就连无妄诀最大功率的内气产出都开始供不应求。 是他疏忽了,因为摩诃萨埵法全线运转以修复伤势,又因为暴怒而下意识地打开了五雷正法和三太子功想要暴揍塞洛斯,在奔向魏若熙以保护她的时候李游书甚至没有多余的内气来行运遍体铜人法和横练金钟罩。而塞洛斯所构筑的飞剑又锋利而凌厉,穿透了三太子功的防护并从四面八方钉在了李游书的身上。 此刻皇甫瑞卿和魏若熙蹲伏李游书两侧,皇甫眉头紧皱,立刻以内气为李游书缝合伤口;而魏若熙则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泣不成声的样子会给游书带来打击、令他更加心神不宁。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李游书怀疑自己被扎坏了肺,但是当下无法检查,他只好先封口固气避免肺部的剧烈运动。同时,他冲魏若熙一笑,无言之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却不小心将拇指上的血迹留在了她的俏脸上。 “白痴,你这白痴!”皇甫瑞卿重复地骂着,龙鳞功之下李游书那千疮百孔、内外俱损的惨状令她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李游书看了看皇甫,又看了看魏若熙,缓缓道:“没事……就好。你们。” 话音刚落,念动力的狂潮猛扑过来,精准地在皇甫和魏若熙中间命中李游书,将他已经千疮百孔的身躯给足足打飞十数米远。 浑身是血的身影连滚带爬地飞出去,沿途尽是李游书花洒般泼洒出去的鲜血。 “游书!!”一声惊呼,魏若熙纵身追赶过去。而皇甫瑞卿则悲恨交加之下抬手一掌,药王逍遥掌力推动猛毒飞袭过去,精准命中塞洛斯面门。 没有效果,她明白自己的一切攻击对眼前这可恶男人来说都是徒劳。当李游书救护魏若熙的瞬间,她听从嘱托而出手阻遏塞洛斯的攻击,虽然步法上追赶不上,但她马上以纯青丹火凝结了无数飞针打出。 塞洛斯不躲不闪地承受了全部攻击,火焰也切实地烧灼了他的躯壳,但是这没能阻止那仿佛日晷的光轮逐渐成形。 自那一刻开始皇甫瑞卿便知道,来不及了。 “游书!游书怎么样!”魏若熙几乎是扑到了李游书身边,她听见那边传来火焰扑袭的轰鸣,但她现在无暇去顾及皇甫瑞卿的安危。 李游书翻身朝下,而后撑起双臂跪了起来。刚一起身,封口固气之法被方才袭击打破,已经破裂的肺部和肝脏伤势恶化,逼得李游书又咳出血来。 摩诃萨埵法虽然堪称肉身成圣,可它终究也是武人对抗武人的技艺。若是遇上这种狂风骤雨受击以至内外俱损、遍体鳞伤的情况,要想恢复伤势只是杯水车薪。 但是眼下还不是可以安稳躺下的时候——培养舱依然矗立,少女依然受困,魏若熙虽然营救出来,可皇甫正与塞洛斯激战且情况危急。 最让李游书感到担心的还是那个已经在塞洛斯身后凝结成形、缓慢转动起来的日晷光轮。他的本能在向他发出刺痛神经的警告,那东西也许不是异能,但绝对是他所见以来最为令人绝望的存在! “不行……我得去帮她……”想到这儿,李游书挣扎着又要站起来。魏若熙阻止不了他,只得伸手将他给牢牢搀住。 然而不等李游书再次迈步,一声巨响过后,皇甫瑞卿向这边飞撞过来。李游书见状撑一口横练内气,脚下踏步生根,抬手一把接住皇甫瑞卿。被塞洛斯击飞产生的巨大冲力作用在李游书身上,震得他双臂骨骼劈啪作响几乎断裂。 咬牙强撑,李游书运转了师姐苏琴的呼吸法“天地通”,将那巨大到足以将自己震碎的力道导入地面,亦将皇甫从那几乎必死的冲撞之下拯救下来。 “你不要命了!”皇甫瑞卿回头看向李游书,“你已经身受重伤,刚才那下足以把你活活震死!” 李游书一笑,摩诃萨埵法终于将他肺部的损伤修复,肝脏的损伤也好转大半,但是肌体所受剑伤却仍然会对行动产生影响,这很致命:“我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塞洛斯激昂的呼声: “问题不大?否!否否否!李游书,虽然吮吸名为‘无知’的甘蜜可以暂缓绝望的精神,但接下来,你就不得不跟你的女人一起浸身在无边的血海之中!” 李游书瞪起双目怒视塞洛斯,眼下伤势不算痊愈,他没有把握能以残损之躯承载五雷正法的神威,于是他架开双臂摆出朝阳手架势,从拳锋所对之处凝视着塞洛斯。 “皇甫,若熙。我会尽全力拖住他, 你们两个若是有余力就去把那个培养舱彻底打碎。我已经将它给打了七七八八,以五步穿心指的威力应该足以将它彻底洞穿。” 下一步怎么办,李游书还没有想好。但他确信那姑娘在自己手里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在塞洛斯那里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自己或是挟持她、或是带走她,甚至说为了杜绝后患而杀死她……总之绝对不能落入塞洛斯的手中! 面对李游书的大声密谋,塞洛斯竟不再似方才那般阴沉愤怒,反而以右手扶住下巴,甚是玩味地投以嗤笑:“李游书,神明是有领域的。虽然万能,但每一个神明都有自己确切曾经尤为擅长的一个方面——猜猜看,在尚未跌落神坛之前,我是何种领域的神明?” “我管你哪个领域,懒得跟你掰扯!”为了给皇甫和若熙创造机会,李游书不顾伤势硬上,遍体铜人法加护之下八极撑捶向塞洛斯面门便捶打过去。 已经是三步之内,塞洛斯却不紧不慢地轻叩了响指。 李游书脚下一崴,拳路便歪斜了出去。 怎么回事?!心中诧异,李游书顺势右闪的同时一发截腿低扫踢向塞洛斯小腿,可伴随那日冕光轮忽然转动,塞洛斯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李游书面前。 自后方而来的冲击落在了李游书的后腰,将他给打飞了出去。 剧痛之下连忙调整身姿落地,李游书咬牙切齿看向身后——果然,是塞洛斯的偷袭。他在消失的一瞬便出现在了李游书身后,这其中毫无时间差的连续感甚至连瞬移都无法做到。 紧跟着,李游书听见了一声惊呼:“游书!” 侧目而望,呼喊他的是魏若熙。此时她站在那培养舱前,旁边是一脸惊愕的皇甫瑞卿。 最糟的设想在李游书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魏若熙便如他所料地道出了那令人绝望的话语: “游书……培养舱上……” “没有裂痕!” 第六六一章 第四轮·天降神罚 李游书最担心也是最不希望听到的回应出现了。 “游书!培养舱上……根本就没有裂痕!” 一切努力,在此刻化作了白费。 但是塞洛斯明显是不会给李游书时间去考虑的,当李游书还兀自呆愣之际,形变的地面上升变成地刺向他的身躯袭来。李游书曲臂以遍体铜人法格挡,无数锋利刺刃划破他衣物并在他体表留下了浅浅的划伤。 在抵挡塞洛斯攻击的时候,李游书发现塞洛斯腹部本应该因为他画龙指·弹指神通而洞穿的衣物此刻竟然复原了。 “你……!”惊讶之下,李游书猛撤身回到了魏若熙和皇甫瑞卿身边,难以置信地向那培养舱投以注视——确实没有了任何的裂痕,确实是完好如初的模样。不仅没有裂隙,就连从里面喷窜的药液都不见半滴积在地上,就好像那药液根本就不曾从培养舱里流出来过。 李游书紧咬牙关,他难以接受:自己拼尽全力打出的必杀“双龙”,皇甫瑞卿为保护自己而受的伤,于此刻宣告了白费力气。 塞洛斯不急着追击,他深感愉悦地深呼吸了一下,而后在相隔十几米的距离冲着面前三人张开了双臂。他身后的光轮日冕散发出耀眼而诡谲的黑白交错之光,并且随着时间流逝,光轮本身似乎也正以每秒一下的速度缓慢转动着。 也就是说,它在计量时间。 不,也许那光轮就是时间本身在人眼中的倒映。 在李游书惊讶的注视下,塞洛斯指了指方才李游书打出第一招的地方。在那里存在着一个十分明显的凹坑,而且就连土质都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正是因为土质更加疏松,所以李游书在打出那发撑捶的时候才会因为脚下踩空而出现偏斜,没能准确命中塞洛斯。 冲着已经呆愕无言的李游书,塞洛斯笑了:“那么,再问一遍——你觉得我是何种领域之神呢,李游书。” “操……”回应塞洛斯的是粗鄙的骂声。因为李游书已经猜到了。 那复原的衣物、那复原的培养舱、那仿佛追溯了时间而骤变的土质…… 若是火神、若是水神,即便是希腊神王所掌管的狂雷他都仍有着相当程度的战意与他对决。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最让人无从察觉、却最是摧枯拉朽的要素——光阴流水,岁月时间。 “呵呵,看来你是猜到了。”塞洛斯微微一笑,点头道,“在上一个人神纪元之时,我正是掌管时间运作的神明。虽然因为跌落神坛而权能消退,但一公里范围内、作用在无机物之上的时间仍然是我可以操控的。也正因此,你我脚下所踏足的这片土地的土质可以被我轻松回溯变成松软土壤,而被你攻击破裂的培养舱也可以被我恢复到根本不曾受损的时间上……” “李游书,这并非是异能,却是凌驾于异能之上的非常大权,此乃神之权能!” “但是唯独没办法作用在活人身上对吧!”双眉紧皱地瞪着塞洛斯,李游书挑破了塞洛斯权能的疏漏之处,“不然你早就把我变成一个糟老头子或者尿炕小屁孩儿了!” 塞洛斯回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的说法非常有趣。而且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没错,我的权能已经退化到了无法作用在人身的程度。但仅仅是将这方圆一公里无机物的时间掌握,你就真觉得自己仍然有胜算么?若是与我所拥有的恒河沙数之异能结合,你觉得自己还能挣扎多久呢。” 说着,塞洛斯抬起了手。他的目光阴沉而杀意,但明显带着一丝不再将李游书视为平等敌人的轻松。 “李游书,时间意味着可能。因为我们的时间是单项而线性的,故而我们无法后悔、无法回到过去弥补自己的过错。”说话间,一阵剧烈的地震传来,透过被洞穿的外墙,李游书听见了涛声。 “但是凭借着掌握时间的权能,我能够回溯、能够改写自己的错误——掌握了时间,即是掌握了所有的可能性。而你我脚下之土地曾经发生的一切可能……你能把它们尽数抵抗么,李游书!!” 当语气中染上一丝癫狂,塞洛斯终于不再压抑他令人感到恐惧的笑容。身后日冕光轮飞速旋转,李游书三人脚下忽然出现了裂隙,一丝刺眼的光从里面渗透出来,而伴随那光紧随而来的便是灼痛面颊的热度。 “该死!”双手抱住魏若熙和皇甫瑞卿的腰肢,李游书垫步飞身鹤影踏空,赶在最后一刻躲开了忽然爆涌上来的岩浆。 塞洛斯哼笑一声,黑光闪烁,光轮再次旋转。 李游书开始理解塞洛斯所说的“可能性”了——即便他的权能退化到了只能影响一公里范围内的无机物的程度,可这方圆一公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切事项都将在塞洛斯的操控之下。谁人知晓三十万年前、五十万年后的这片空间中存在过什么?飓风?地震?火山喷发?剧毒气体?甚至是陨石坠落? 在这一刻,李游书理解了什么叫做“有思想的苇草”,可是“有思想”管个屁用!他现在只要赢! 可这谈何容易,不要说一公里,便是这区区目测长宽不超过三百米的试验场里李游书就已经被塞洛斯拿捏在了他权能之下的轮盘之中,毫无还手的余力! “小心!”耳边传来皇甫瑞卿的警告,李游书回身侧目之时,纯青丹火已经出手将他身后的枪林弹雨给抵挡了下来。 毕竟是塞洛斯科技的所在,这片土地最不缺的就是战争,曾经发生于此的战争也被塞洛斯回溯了。 塞洛斯略一摆手,萦绕李游书脚下的岩浆如同倒带般地退却回到地面,使得他得以从踏空而无手回击的尴尬境地里脱困。然而这种仿佛嘲讽、仿佛挑衅的行为却更让李游书觉得耻辱。 落地之后,李游书松开了手。 而塞洛斯则又一次开口了:“李游书,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想拉我入伙?”李游书相当知根知底地回道。 塞洛斯点点头:“嗯哼。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很强。不要说你,即便是无铭的六芒近卫、prdc的特别战斗力行动组想要杀我也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是我很少出手,因为用神明的权能去倾轧凡人是有失公允的;而且我本人是十分欣赏强者的——” “你在强者之中亦是特别的存在,所以加入塞洛斯,归入我的麾下吧李游书。我不仅可以给予你庇护之所,还可以帮助你治疗那个女人的疾病。”抬手指向了魏若熙,塞洛斯开出了一个让李游书难以拒绝的高昂价格,“我能感觉到你的女人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放任病情发展下去用不了两年她就要香消玉殒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这个跟你同生共死的女人消失在世界上么?人类最强烈的情感不就是目睹爱人死去而产生的悲怆么?” “不仅如此李游书,不仅如此。”不等李游书考虑,塞洛斯又开出了更加丰厚的条件,“我还可以让她的眼睛复明。” 他所指的,正是目不能视的皇甫瑞卿。 李游书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但当这样的幸运——应该说是神的眷顾——降临在除他之外的两个他甚为在意的女人之上时,就连意志坚定的他也犹豫了。 他不想魏若熙死,也希望皇甫能看见。 在那一刻,一直未能用读心能力突破李游书精神壁障的塞洛斯觉察到一丝裂隙。李游书的精神要松动了,这意味着自己不光可以从肉体层面战胜李游书,也可以从精神方面彻底摧毁他。 然而。 几乎是同一时刻,五步穿心指的劲力和纯青丹火的飞针同时向塞洛斯飞袭过来。塞洛斯不动声色地用异能张开了透明护盾,将攻击给抵挡了下来。 陷入沉思的李游书因为这两招而怔了一下,他回头张望,发现不管是魏若熙还是皇甫瑞卿都面露凶色,带着非常排斥的倔强神情。 “少看不起人了,臭傻逼。”皇甫瑞卿如是说道。 “我的命运自然是我定,不是你说了算的,即便你是神也不行。”魏若熙同样回以强烈的拒绝。 当二人看向李游书的时候,眼神传达的竟是同样的讯息:不要被他左右了心思,对于那个人的提议我们一概拒绝,你只管上! 眼神一颤,李游书随即看向了塞洛斯:“这可不是我拒绝的啊,没办法了塞总,我可要上了。” 摘星阁步法·缩地成寸。 眨眼之间,十几米的距离被李游书一瞬拉近,他的拳锋抵在了塞洛斯的胸口。 可惜伤口仍然没能痊愈——肝脏一处剑伤、肺部两个对穿四个窟窿将好未好、右臂骨上有刻骨裂伤、被利剑穿身的十一处剑伤还有五处不得修复,现在的李游书还不能发挥全部实力。 不过也足够了。 太极截拳·忽雷寸劲! 太极的松活、截拳道的刚猛于此贯通,李游书一招打出,刚劲之力在塞洛斯胸肺之处炸裂开来,余威令得李游书脚下地面开裂而碎石崩飞,在这般出乎意料的突袭之下打得塞洛斯呕出了一口鲜血。 虽然没有五雷正法加持,但即便是最基本的内气缠绕,李游书的拳头也足以粉碎世间绝大多数固体。区区塞洛斯的身躯,不足为惧! 况且一旦进入这般距离,李游书就有了绝对的自信。 “咳啊!”猛咳一声,塞洛斯行将后撤之际被李游书六阳龙钩双出而扯住双手,飞身的膝顶正中下颌。脑颅震颤、头晕目眩,塞洛斯下意识地弓下了腰。 于是更加致命的冲天掌袭来,李游书感受到了明确的骨折手感,他将塞洛斯 的颌骨给击碎了。 日冕再度飞旋,头顶之上忽然砸下拆迁用链锤。李游书飞身猛扑将塞洛斯拦腰抱摔在地,躲过重锤的同时占据了压制位。 “果然,武人最为危险的要素就是‘距离’与‘节奏’,”虽然被李游书给压制,嘴角挂血的塞洛斯却全然没有张皇举措,“这两样是异能者极少在意的东西,没想到竟然会被武人发挥到如此极致。” 话音刚落,砰一声响,塞洛斯的鼻梁已经凹陷了下去。 拳锋之上沾染鼻血,李游书顾不得什么干净肮脏,武人从来不怕脏:“废话太多了。” “砰砰砰”三拳连击,塞洛斯所枕的地面已经裂成了一米见方的凹坑。李游书重拳之下碎石迸溅、尘土弥漫,而膝下压制、拳拳到头的塞洛斯已经不再动弹。 然而无妄诀的警报却一刻不停地鸣叫着,李游书起身而震脚,踏碎脚下坚硬地面之时忽见塞洛斯没了踪迹。 紧随而来是侧腹的剧痛,鲜血从忽然显现的伤口中飞溅而出。李游书挥舞手刀仓促还击之时发现塞洛斯竟然站在远处。而后他便理解了自己为何受伤——并非是在现在,而是来自过去或是将来的斩击落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只是恰好站在了斩击出现之处而已。 这就是掌控时间的神明所拥有的力量,这就是时间长河之中那多如繁星的被称为“可能性”的恐怖之处。 可是为什么自己前一秒还在殴打着他,眨眼功夫他便……出现在了距离自己那般遥远的彼端?! “虽然还想跟你多玩一会儿,但是也是时候该彻底挫败你的信心了。否则,真让你以为能够战胜我那就是对你更大的残忍。”似乎因为战斗而热了身子骨,塞洛斯将风衣脱下丢在了脚边十文字冬樱被烧毁的尸体上,挽起了黑色衬衫的袖子,“作为时间的掌控之人,我所能操纵的最基本的东西并非我踏足之处、并非我目之所及。权能的真正发源之地,才是权能的归宿、权能展现的最佳场所——这里,才是我把控时间流动最为精细、最为敏锐的所在。” 说着,塞洛斯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捂着侧腹血流如注且正在缓慢修复的伤口,李游书无奈地垂下了头。他早该想到的,虽然塞洛斯坦言能够控制方圆一千米内无机物的时间,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时间流动。 当他初次展现权能、李游书以扫腿攻击他下盘之时,那忽然消失而紧随显现的情况就该引起李游书的注意——在那一刻,塞洛斯将自己所存在的时间拨乱,令自己出现在了自己曾经或未来站立的地点,以此躲开了李游书的攻击并无缝衔接了对李游书的偷袭。 也就是说,李游书在塞洛斯身上造成的一切攻击都可以被他用权能恢复到没有受伤前的状态。而塞洛斯本人则可以凭借着对自身时间的操控而出现在任何地点上,向在场任何一人发动毫无预料的突袭。 那么一切便明了而恐怖地展现在了李游书面前——在此,一位掌握千米时间之流动、不可胜数之异能的流浪之神矗立。而他的对手,则不过是一个武人,一个虽然触摸巅峰境界但还犹显年轻稚嫩的武人。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 但是赢不了也要打! 伴随嗤嗤作响的血雾飘飞出来,摩诃萨埵法修复了李游书侧腹的切裂。他站在那里,在凝视塞洛斯的同时不知第几次握紧双拳。 我已经受够了命运的摆布,我亲眼目睹那些被命运洪流冲溃的可怜之人。李游书救不了他们,但李游书不会成为他们。 今日即便身死,那也是李游书对神明最有力、最响亮的反抗! 面对双目坚定的李游书的凝视,塞洛斯发出一声笑问:“哼?看起来即便是这样的战力差也不足以击垮你的精神啊。真是个强韧的人,令人又是欣赏又是厌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胜过我的余地?告诉你吧,要不是这个试验场对我来说意义非常,我本愿意向你展示陨石雨降落的盛景或是沧龙跃出海面的壮阔。但那样就会摧毁这里,所以我只能像个卑劣的异能者那样与你作战而无法展现神明真正的威光。” “叽叽歪歪叽叽歪歪……你真的很烦啊……”衬衣已经千疮百孔成了破衣烂衫,李游书又是招牌性地伸手,“嗤啦”一声撕下了衬衣。一时间,擦伤、裂伤、烧伤,数不尽的伤口在李游书身上静静趴伏着,那是他自打踏入这里以来与塞洛斯死斗留下的损伤。这还只是体表所见,实则内伤更加严重。 但是肩头往下,黑云萦绕、繁花簇拥,游龙依旧腾飞,欧阳知留下的绝美龙纹没有半点蒙羞。 “我会打败你……塞洛斯,”用力扎紧了发绳,墙壁上、穹顶上的大洞忽然涌进了海风,吹动李游书长发乱舞,“我会用我的全力,在这里将你打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绝对不会再让你去伤害任何人,不管是与我有关、还是与我无关的人。” 气息变了,塞洛斯眯起了眼睛。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抬手否认了眼前的情况,塞洛斯发出不满的声音,“我可没有打算让你发起反击,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能会制造更加让我措手不及的麻烦事情——” “所以我不厌其烦,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用一切手段杀死你。” 话音一落,日冕光轮以前所未有的飞速逆时针旋转,速度之快甚至在地面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凌冽气旋。 而后,天色暗淡,不见日光。 “皇甫!若熙!!”厉声叫唤二人姓名,李游书做好了应对一切攻击的准备,“到我身后来!!!” 二人闻讯赶来,在李游书左右站定,向他投以坚定目光。 而他们面对的,是来自天空的一道闪光。 “我不光会毁了你,李游书,我不光会毁了你。”在阴暗天色与骤起的狂风之中,塞洛斯抬手指向了天空,“我会让你们三个化为齑粉、魂飞魄散。而且我大概意识到,普通的天灾似乎都不足以把你顽强的生命力彻底杀灭,所以我特意用权能回溯再回溯,为你带来了亘古纪元的赠物——” “见识一下吧!在我生活的人神共存之纪元,只有处决堕落神明之时才会动用的至高刑罚!近地悬浮灭神兵器——塔纳托莫斯(thanatomors)!!!” 抬头,透过破损的穹顶望向天空,李游书的无妄诀看见了。 天空之所以阴霾,因为有东西挡住了阳光。 似乎是一个不明飞行物,遮天蔽日。但是很快处理了塞洛斯狂吼中流露的信息,李游书名表那是上个纪元的杀神兵器,是绝对的凶器。即便在相隔三万千米的上空也依旧可以清晰看清那飞行器的腹部构造,其规模之巨大足以用“泰坦”之词汇以形容。虽然只是方圆一千米的重现与回溯,那兵器的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在上个纪元的开篇之时,曾经发生过神明的内斗和大清洗。”狂风骤起,塞洛斯冲着笼罩他们的试验场穹顶挥手,那连绵的顶棚便在时间的加速流逝之中倏然风化、消弭殆尽,从而将狂风、将怒涛,将头顶阴云与云下潮湿水汽都送进了试验场中,“超过一千五百名神明被塔纳托莫斯处刑,而这里,恰也正是一个神明的刑场。” “光荣吧,竟然能够享受与神明同等级的死亡待遇,这辈子够本了。” 李游书注视着头顶的近地兵器,他能想象出来,那应该是以卫星轨道炮的形式给予高空打击:“如果你用那个东西来对付我,你和那个小姑娘也会灰飞烟灭。” “你错了。”塞洛斯轻叩响指,整个试验场和塞洛斯本人都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我可以将整个试验场搬入时间裂隙之中,由此躲避这次攻击。可惜你不能……” “可惜你不能啊,李游书!!!” 伴随塞洛斯的狂笑,天空传来一声仿佛鲸鱼声的空灵轰响。 0.12秒后,半径50米的幽邃紫色光柱从天而降,将李游书、皇甫瑞卿和魏若熙三人、将这试验场中的大半存在都给吞没了进去。 三秒过后,光柱骤然消散,留下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在这雾气之中,塞洛斯听见了沉重的坠地声,又听见了试探性的询问,进而是失措的惊问,最后变作了失控的哭喊。 那是魏若熙和皇甫瑞卿的声音。 第六六二章 第五轮·不过一死 当头顶的光芒愈发强烈之时,李游书便知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塞洛斯虽然狂傲,但李游书直到现在还从未从他嘴里听见半句谎言。故而他确定那头顶类似近地卫星又像天外战列舰的东西所投放的,绝对是足以将神明灭杀的攻击。 在那一瞬,李游书心里这般发问:难道我今天要折戟沉沙命丧于此了? 尚且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幽紫色的能量光柱便从近地悬浮灭神兵器“塔纳托莫斯”的炮口激射而下,在0.12秒后到达地面,以直径一百米的规模将包括李游书、皇甫瑞卿和魏若熙在内的试验场大半给笼罩了进去。 塞洛斯没有放缓时间流动以观赏李游书的死相,因为那是连神明颅骨都能够轻易洞开的光能武器,以燃烧星球内核为原料而驱使的绝大杀器。区区凡人,恐怕那光线尚未到达之际就已经被从头顶压下的热能给泯灭殆尽、不见踪影了。 也正因此,在那激光武器持续发射的三秒钟里,塞洛斯错过了一番绝景。 那是李游书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那么做。因为他还要保护皇甫瑞卿、保护魏若熙,他还要在扛住这发攻击之后向塞洛斯反击——不管是从培养舱中塞洛斯的下一个宿主入手、还是直接从塞洛斯本人入手,他一定要战胜这个可恶的神明。 仅仅是因此,抬手朝向自天空而来的激光,站立于地面的武人出手了。 无法反击,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承受。虽然一系列护体功法在抗击打方面效果都十分卓越,但李游书知道仅凭那些功夫是无法抵御这致命袭击的。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得住。 此刻皇甫瑞卿和魏若熙都已经没有了办法——先不说魏若熙能够看见那铺天盖地的刺目光芒,皇甫瑞卿的龙鳞功已经因为塔纳托莫斯的攻击而紊乱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仿佛第二个太阳一般的东西悬挂在天空,难道那就是塞洛斯所说能够灭杀神明的武器? 若是拥有堪比恒星的能量层级,想必是能够做到处决神明的。若是能够灭杀神明,那意味着他们三个今天在此,必死无疑。 绝望之下两个姑娘都陷入了沉默,等待着命运降下的无言的审判。 然而,这审判便被李游书给挡了下来。 只有三秒,头顶的焦热、充耳的轰鸣、刮痛皮肤的狂风便都消散而去。魏若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所以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皇甫瑞卿看见了。 是李游书。在那紫色光芒骤然降落之际,李游书高抬双手,为她们挡下了那一发激光。 但是又不像是抵挡,而是吸收、消化、扩散。 三秒的时间很短,那紫光的笼罩可以说是一闪而过。当视野重归黑暗、龙鳞功的分辨再次清晰,皇甫瑞卿马上起身去抱住了李游书。 因为她能感觉得到,李游书快要死了。 虽然是抱住了,但她无法阻止七十多公斤的李游书跪下去。当周围的一切都弥漫起灼热余波引起的烟雾时,李游书跪地的声音就变得愈发惊心动魄。 “李游书!李游书!!!”皇甫瑞卿慌了,因为龙鳞功视野之中李游书的呼吸和心跳正衰弱下去。更深入观察后,皇甫瑞卿呆住了——他全身上下的骨骼、肌肉、内脏、行气经脉全都损坏殆尽,无一幸免。 一瞬间,皇甫瑞卿便明了一切。 “你是不是用呼吸法……?!!” 可惜,现在李游书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在方才短暂却漫长的三秒钟里,他将自身经脉与外界的所有连通点全部打开,而后抬手向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全地彻底地不留余地地发动了无妄诀。 内景之中电闪雷鸣,狂龙于天雷地火的灼烧下蜿蜒盘绕起来。灭神兵器“塔纳托莫斯”的攻击能够在1.5秒内将受死的神明化为烟尘,那其中所蕴含的地核能量若是在地面投射只需十秒便足以将北美地表化为一片焦土,并引发太平洋东岸、大西洋西岸的地震海啸,令全球气温瞬间上升十五个摄氏度。 便是这样毁天灭地的能量,此时打在了李游书的身上。而年轻的武人以自己的绝学、自己的身躯、自己的经脉完全地承接了那从天而降的紫色光芒,并将身边两位红颜知己给毫发不伤地保护了下来。 李游书的思路很简单——既然那紫色光芒是类似激光的能量打击,那么针对能量进行各种吸收处理的无妄诀理论上是可以加以应对的。不仅如此,李游书甚至可以强行将这些能量吸入体内从而由自己的呼吸法路径进行加工改造,从而变作保护魏若熙和皇甫瑞卿免于余波冲击的内气护罩。 但那只是理想状态。当机械做工之时,进行加工的机械本身是会遗留能量而转化为热能残留内部的。经脉也是如此——这般大规模的能量被吸入体内再二次加工,李游书的行气路径会因为过载而彻底烧毁。而且将会比上一次在诡仙门保护刘文仙时过载无妄诀的下场更惨。因为那次是李游书有适应性地进行加压且仍有余地,故而虽然经脉尽断但仍有恢复的余地。 而这一次,在无妄诀刚刚承接那紫色光柱之时,李游书就明白自己的下场不会好了。行气路径的过载将会是一个开端,接下来,他的身体将因为行气路径的爆燃而受到高温波及,肌肉、骨骼、筋络则会因为光压而被碾碎。 而致命性的问题便在这里——行气路径一旦毁损,他将失去一切自卫、自愈的手段,由内而外的烧伤会令他逐渐失去机能,而皇甫瑞卿虽能治病救人,却不能活死人、肉白骨,那么迎接李游书的结局既定且唯一—— 那就是死。 “罢了,死就死了。横竖都是死,至少要把皇甫和若熙救下来!”在第0.9秒明白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之后,李游书咬紧牙关承受了剩余2.1秒的全部光能打击,并同时以无妄诀将那能量转化成了密闭的内气护罩和充斥护罩的生机。 巨鲸落,万物生。当“塔纳托莫斯”的进攻结束后,被那紫光笼罩的一切都因为李游书的保护而幸免于难,只因为高温而略略地有些烧灼起来,升腾起不充分燃烧而产生的烟雾。而魏若熙和皇甫瑞卿不仅毫发无伤,更因为李游书所衍化出的生机而得以修复了伤势,连一点烧伤都没有出现。 但是这一切都是李游书拿命换来的。 “李游书!你说话呀!!!”这是皇甫瑞卿继失去光明之后人生第二次体会到了张惶无措的心情,李游书倒在自己怀里,他快要死了,而她是医生,却什么都做不到。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李游书脸上,刹那间便因为高温而沸腾蒸发,不见了踪影。 魏若熙则更加彷徨地慢慢跪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她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游书用他的生命来拯救自己。 黛眉紧蹙之下,少女仿佛哀求般地向李游书伸出手去,摸上了他的面颊:“游书……游书,你你说话啊……” 虽然手指有灼痛的感觉,但是魏若熙不想放手。她以为不管多少次,当她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面前的男人都会回应她的呼唤。可是看着李游书那半睁之下却逐渐涣散精神、失去光亮的双眸,魏若熙大概明白过来:这次她的游书不会再给予回应了。 就在二人簇拥着李游书不知所措之际,弥漫的烟尘之外忽然传来“咚咚”的靴声,而后狂风随手臂挥舞而骤然刮过,旋风席卷烟尘飞上失去穹顶的试验场高空,飘散不见。 于是塞洛斯的身影再次显露了出来。 “哦……?”发出一声半是惊愕半是质疑的声音,塞洛斯慢慢向李游书的方向踱步过去,“难道你以一己之力将能量分散转化,导致自身难以承受过载而崩溃了么……这可不该是人类有资格掌握的技能啊……” 察觉到塞洛斯的靠近,魏若熙猛地起身,灿金色罡气随内气而骤然爆发开来缠绕双臂,一头短发随海风与罡风而抖动起来。 “滚开!!!”向着那根本无法战胜的身影,魏若熙发出了厉声的警告。 塞洛斯不为所动,继续向前迈进并笑道:“你是想要喝止一位神明的步伐么,如果想让我滚开就试着杀了我吧。” 于是毫不犹豫地,魏若熙向塞洛斯冲了过去。 五步穿心指的破空声与塞洛斯还击的爆炸声响起,灿金色光芒频繁闪烁之下,皇甫瑞卿抱着李游书轻轻地晃动着:“李游书,李游书……” 李游书听见了皇甫瑞卿的声音,本已经没有了意识的他忽然一怔,在半梦半醒之间本能似的冲皇甫回应了一声:“嗯?” “你觉得痛么?”皇甫瑞卿强忍哭泣,冲他微笑道。 微微地点了下头,李游书现在可是觉得前所未有的疼。虽然神经末梢被烧毁了,可身体内部的每一个细胞此刻都发出了悲鸣。死亡之时的疼痛并非作用在神经之上,而是作用在灵魂之上的。 皇甫瑞卿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而后凑到李游书耳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低声道:“辛苦你了李游书,你成功了。你救了若熙,也救了我。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剩下的交给我来就好了。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她感觉到李游书的身体颤了一下。 “皇甫……”此刻李游书耳边已经听不见什么杂音了,所剩不多的精神力此刻都落在皇甫瑞卿的身边,李游书嘴唇颤抖着嗫嚅了一句,“唱支歌……送我上路。” 这话语刺痛皇甫瑞卿的泪腺,令她眼泪刷拉拉流淌下来。她紧紧闭上眼睛,整个身躯都因为悲怆而止不住地佝偻而颤抖了下去。 “你、你想听什么……” 李游书没回话。 皇甫瑞卿一愣,连忙凑到李游书耳边去:“我唱给你听,我唱给你听!”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皇甫瑞卿哽咽着给李游书唱了两句,她本就不擅长唱歌,加上嗓子哽作一团更是难以发声,十个音有八个都不在调上。可即便如此李游书还是笑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了勾嘴角,虽然他还很想伸手去摸一下皇甫的脸颊,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他也觉得自己不配,因为自己失言了——说好会活着回去,结果现在要死在皇甫的怀里。 皇甫瑞卿感觉到怀里李游书的身体逐渐瘫软了下去,一口气只出不进,瞳孔也逐渐涣散开来。 她咬紧了牙关,将李游书已经双臂发凉的身躯更加抱紧了些。 “都比不过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啊哈……因、因……因你今晚共我唱……” “因你……今晚……” 灵台方寸,片刻安宁。李游书心里发出轻盈的笑,他觉得无比轻松。 鸿鹄远矰弋,鱼鸟脱池笼。始觉一无物,方知万事空。 这牵肠挂肚的红尘世,李游书去矣…… 从高安市飞往庆仪的飞机上,少女惊颤而起。恶寒与冷汗相继袭来,泪水扑簌簌从她眼中流淌了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吓了一跳,轻轻推搡她:“清梦,你怎么了?” 李清梦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掉下来。她觉得心脏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人往她胸口狠狠剜了一刀。 “……”不知所措地擦着眼泪,李清梦扭头看向了飞机外面。日落天边,烈火烧云,风卷云涛,波澜壮阔。 望着窗外不多见的景色,李清梦的眼泪更加急促地坠落下去。 而后,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哥!” 扑通一声,魏若熙被塞洛斯释放的念动力推搡回来,重重摔在了停止呼吸的李游书旁边。当看向泣不成声的皇甫瑞卿时,她愣住了。 “他已经死了。”塞洛斯指着李游书笑道,“他虽不是我遇见最为强大的敌人,但确实是我遇见最为顽强的敌人。哼……不过终究还是死了,作为一个凡人。” “你闭嘴!!!”皇甫瑞卿暴怒之下震声道,纯青丹焰随即蔓延开来,将塞洛斯隔绝在了火墙之外。 象征性地划分界限令塞洛斯一愣,他有些意外,意外这盲女竟然在杀死了十文字冬樱之后仍然留有这般余力。不过他不感兴趣,在体验了与李游书的战斗之后,武人之流“除却巫山不是云”,已经再难让他提起战斗的欲望了。 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塞洛斯拧转时间,将仍然发热发烫、浓烟滚滚的地面回溯到不受攻击前的状态。于是一切都恢复到了李游书和皇甫瑞卿刚刚到来时的场景——完好无损的试验场,穹顶压盖、昏黑迷蒙、清冷刺骨。那舱中少女自始至终都半卧在培养舱内,见证这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的惊天激斗。 两个绝色佳人此刻都目眦尽裂地瞪着塞洛斯,她们心照不宣打定主意——若是塞洛斯敢亵渎李游书遗体,她们便是死也要保护李游书到最后一刻。 不过神明对活人都没什么兴趣,对死人就更加不屑一顾了。他看了看皇甫瑞卿和魏若熙,沉静目光视若无物。而后,他转身朝《dem计划》的核心,那名舱中少女走了过去:“可惜,李游书死得太快了。我还有一份礼物想要送给他呢——” “他叔叔的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皇甫和魏若熙俱是一惊。而塞洛斯则在爆涌而来的青蓝烈火中升起屏障,旁若无人地打通了电话。 “你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吧?”一边将火焰抵挡、一边以念动力将自身后奔袭而来的魏若熙禁锢,塞洛斯朗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相当冷静的声音:“当然。” “好,那就来见你朋友最后一面吧。”说着,塞洛斯轻叩响指张开了空间裂隙。 当来人穿过空间裂隙踏入试验场中之时,皇甫瑞卿和魏若熙都愣住了——那人身穿塞洛斯风衣军装,身后跟随同样穿着的无言丽人,赫然便是徐苍与维罗妮卡。 “你很喜欢这身军装么?”见徐苍衣装如此得体,塞洛斯微笑发问。 徐苍身材高挑,身着长风衣款式的双排扣塞洛斯军装更显英挺,他的目光落在被念动力扼住咽喉的魏若熙身上,又冲远处抱着李游书跪坐于地的皇甫瑞卿瞥了一眼,时间很短,短到仿佛是本能地环视环境,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随后,他向塞洛斯欠身行礼:“既然已经是塞洛斯军团的一员,自然应当穿着军装以彰显身份。何况您是首领,要见您便得遵守礼节。” “哼……这很好啊。”塞洛斯抬一抬手,徐苍和维罗妮卡便都直起了身,“但是礼节要建立在功勋之上,没有战果的缛节是惹人厌烦的装腔作势——那么,我的暗杀队长,你的任务完成了么?” “自然,”徐苍站定,转身面朝皇甫瑞卿,双目之中放出阴寒冷光,“首领命令不敢违背,韩授,已经被我杀了。” 皇甫瑞卿面朝徐苍,无言的愤怒在熊熊燃烧:“他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兄弟的吗……徐苍!!!” 清脆的怒喝响彻试验场,回应皇甫瑞卿的依旧是无言沉默。不过背对塞洛斯,徐苍的目光却是慢慢地低沉了下去。李游书歪在皇甫怀里,面色苍白而安详,除却身上仿佛勋章的伤痕之外再没有任何有碍观瞻的损伤。 “是个漂亮的全尸……”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后,徐苍闭上眼睛不再看了。 “你不去见朋友最后一面么?以后可没有机会再见了。”塞洛斯问道。 徐苍摇头:“没有必要,因为之后我会好好进行遗体告别的——” “在杀了你之后!”猛转身,徐苍在枪口直指塞洛斯眉心的刹那扣动了扳机。 火光跳动,枪声震耳。 时间停了下来。 神威权能之下,时间的流动被塞洛斯放缓了十万倍,子弹要再等65.574秒后方能够出膛,而弹头要再过额外三秒钟才能接触到他的眉心。 万籁俱寂之下,塞洛斯发出一声轻笑:“放在过去,即便是无限期停止时间也是家常便饭,没想到我的权能竟然已经衰退到这个地步了。” 说着,男人离开了枪口,慢慢踱步到徐苍身后,从容不迫地选定了三米半径的范围确保徐苍和维罗妮卡都将被波及后,用1593年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占有并夺取的异能“重力操纵”将重力增加了二十倍。 当时间恢复正常流动之时,徐苍和维罗妮卡旋即趴在了地上。身为武人的徐苍尚且还能撑起双臂抵抗这忽如其来的重压,但维罗妮卡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真是强横的身体素质,在这样的重力环境下竟然还能挣扎,真是了不起。”塞洛斯说着走到徐苍面前蹲下身,平视着眼前这又一个背叛了他的东亚人,“为什么背叛我?我以为跟白楚慈毫无关系的你是真心归顺于我的。” 空气中的氧与氮在八个正常大气压之下会混合生成一氧化氮与二氧化氮,剧毒。当徐苍察觉到二氧化氮那标志性的棕红色后,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正承受着非同寻常的重力牵引。 但是他没有放弃,因为他的呼吸法快要生效了。 “没想到白姐也背叛你了啊……哼哼,我还以为她……真心实意是你的人。原来你已经快是个光杆司令了!!!”一声怒喝,徐苍冲破了重力压制以元阳太极推掌而出,一招将塞洛斯给打飞了出去。 重力压制随即消散,徐苍赶忙回身将维罗妮卡搀扶起来。少女将将脱困,定睛看向徐苍身后而大惊,发动异能的同时抱紧徐苍向侧面猛扑过去。 热视线打空,在试验场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放射性灼痕。塞洛斯眯起眼睛来看向维罗妮卡:“竟然用‘心声小丑’干扰我的大脑……原来你也背叛了我啊,女儿。” 维罗妮卡用异能在塞洛斯脑中生成回应,那是一个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女声:“我从来不把你看作我的父亲!” 因为突然袭击,塞洛斯遏住魏若熙咽喉的念动力也一并消散,令她得以退闪回到皇甫瑞卿身边。 “皇甫姐,咱们怎么办?”一时有些闹不清眼前的情况,魏若熙扭头问道。 皇甫瑞卿将李游书轻轻放在地上,而后眼神凶狠坚定地站了起来。 “不管徐苍是敌是友,至少他是塞洛斯的敌人。” “若熙,咱们一起上,四打一!” 第六六三章 第六轮·转瞬胜机 “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啊。”望着内景之中匍匐在地的虬龙,李游书感叹了一声。 人死尸首凉,留下最后一处温热所在。或是双目,或是心窝,或是足底,或是口舌。武师则比较一致,若是身死,则上丹田印堂穴、中丹田膻中穴、下丹田关元穴三处最后冷却,那是温养内气之所在,也是内气随后消散的地方。 此刻,李游书最后的意识就盘坐在上丹田内景之中,因为行气路径遭遇重创,中丹和下丹都已经崩溃破碎,只有上丹田还保持完整,不过也已经是断绝了与各处经脉间的联络,变成了一处荒僻隔绝之所在。 身子骨是已经死了,但是意识没死,因为内气强大故而神识清明,这是武师的本事,修道之人自然也能做到,毕竟武术与玄术皆是求大道之路,不过是性、命之修微有先后之较而已,殊途同归罢了。 此刻李游书便是凭一口先天气留住神识在上丹田所在,静观自己的呼吸法“无妄诀”所化虬龙坠地苟延。大概在十几分钟前,他用自己的呼吸法对抗塞洛斯的神之权能,吸收并分散了他回溯时间带来的处决神明的事象,将自己的两位爱人——虽然这么说有些花花心肠的意思,可李游书也确实是既爱魏若熙又爱皇甫瑞卿,他就是这么个人——保护下来,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而内景之中,自己的呼吸法也呈现出了虬龙受创、坠地不起的惨象。 那龙蜿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拿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去瞥李游书,保持着一种虽落魄却仍然高傲的姿态,像极了李游书本人。 李游书撇撇嘴,无可奈何。毕竟龙鳞都开始一片一片地从他的呼吸法身上掉落下来,龙靠鳞以听声辨位,鳞落,龙命不久。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千死百死不过一死,虽然是相当标准的“英年早逝”,可李游书回顾自己一生却也颇有些波澜壮阔的意味在其中,没白活。 李游书站起身来,踏足污泥之中来到坠龙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鳞片。他能感受到无妄诀沉重的呼吸,以及它身躯之中那颗龙心逐渐微弱下去的心跳。 “就这么死了啊……”李游书咋舌一声,而后垂下了头。 思索良久,静谧内景之中响起了李游书的抱怨。 “他妈的,不想死啊。” 便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仿佛雷鸣般的轰响,以及皇甫瑞卿那如纯青丹火一样清亮而干脆的声音。 “若熙,咱们一起上,四打一!” …… “为什么能够冲破突破重力束缚?”徐苍一记推掌相当沉重,径直挫断了塞洛斯四根肋骨。此刻塞洛斯从地上起身,伴随权能运转而恢复了伤势。但他仍然有些诧异,因为那可是二十倍重力,徐苍为什么会忽然突破并打出那么致命的一掌呢。 徐苍将碍事的长风衣脱下丢在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肩关节凝视塞洛斯:“你自己猜猜看咯,王八蛋。” 是呼吸法。 徐苍的呼吸法名为“随方逐圆”,是他当年练习元阳太极时感悟出的功夫。 元阳太极要习练者拥有高水准的内气感知,能够随着对手内气的流向而出手,或顺势而为、或击其中流。而这其中最佳的境界是如同浸泡在水中而能够体感水流的状态,这是吃天赋的。所以元阳太极是小派,可一旦有能人便是不世出的高手。 恰好,徐苍天生是对内气极为敏感之人,加上这些年的修炼,他对内气的拿捏根本不是寻常武师所能比拟。而正是因为这卓越的天赋催发了他的呼吸法——因为对内气的超精准感知,徐苍自己的内气拥有了对外界环境的高度适性:内气流速的快慢、内气浓度的厚薄、细致到五行内气的占比,通通都可以在他一念之间进行调整, 而当他发动呼吸法之时,这种“一念”被上升为“本能”,徐苍充盈血肉筋骨的内气会随着周遭环境而百般变化,无论是高温、高寒还是高海拔或水下的缺氧环境,甚至是行走于毒气与辐射中,徐苍都能够给予一定程度的调整与适应。 也因此,二十倍重力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被徐苍的身体感受,内气随即本能性地开始变动,支持徐苍在二十倍重力的环境下可以如平常那般出掌攻击。不过这也已经是相当极限的操作,毕竟徐苍终究还是人,是人,就有绠短汲深、力有不逮的时候。 塞洛斯冷笑一声,时光之神的权能驱动,试验场之中忽然燃起了冲天烈焰。徐苍与维罗妮卡站定,两人的神情都十分沉重。 不沉重才怪,对方可是那个塞洛斯本人啊!不要说徐苍,就算是身为他女儿的维罗妮卡还没有完全地将他战斗力摸透,加上李游书战死,这给徐苍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战术,而且根据理性推演,胜算犹在、总有赢面。 想到这儿,已经适应了高温的徐苍冲侧后维罗妮卡喊一声“不准跟进,原地援护”之后便冲向了塞洛斯。而另一个方向,皇甫瑞卿也向着塞洛斯冲了过来。徐苍跟皇甫瑞卿相识,知道她功夫不错本事不赖,有她助阵自然多一分信心。 塞洛斯自然也觉察到了皇甫自侧面而来的身影,轻叩响指,多重地刺拔地而起向着徐苍和皇甫瑞卿二人攻击过去,而塞洛斯的目光真正所及是魏若熙的身影——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地,她正向着培养舱的方向冲过去,伴随五步穿心指的架势摆起,灿金色罡气缠绕凝结,化作金色长锋。 魏若熙要完成李游书的遗志,将塞洛斯登升之路彻底阻断。 “女人,离我的祭品远一些。”塞洛斯说着双目泛起红光,热视线即将喷射而去攻击魏若熙。但是尖锐的爆鸣与震耳的嘈杂忽然响起,顿时充斥了他的大脑。 热视线打歪出去落在了墙上,扭头看向维罗妮卡,塞洛斯投去颇为不悦的一瞥:“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令人烦躁的女人。” 便这刹那之间,皇甫瑞卿和徐苍已经冲杀过来。 光阴宣言·放缓千倍。 象征时间掌控者的日冕光轮再次旋转,时间二度粘滞。然而这次只有千倍之数,无法再达到从枪口下脱险的十万倍了。 塞洛斯眉头微蹙,但是没有浪费属于他的机会。抬手轻挥,念动力冲击与冲击倍化的异能叠加起来,打在了身缠烈焰的皇甫瑞卿身上。骨折的声音缓慢而清脆,皇甫的衣摆随冲击落在其身而缓缓飘扬。 处理完了皇甫,热视线尚且没有冷却,况且以魏若熙的力道想要冲破培养舱外壁简直天方夜谭,于是塞洛斯干脆不管她而扭头看向徐苍。 “对待叛徒,应该施以凌迟方才令人满意。” 于是“物质重塑”的异能将空气中碳原子转化为碳纤维刀刃,从四面八方瞄准了徐苍。 就在这时,时间缓慢流淌的空间之中,塞洛斯的鼻腔忽然喷出了一股鲜血,令他有些眩晕而几乎站立不住地向右侧歪了一下。 一脚踏定,阴沉面容骤然出现在这名时间之神的脸上:“该死的,即便是这么年轻的人类肉体也承受不住权能如此沉重的运作,再这么使用下去就会产生连时间倒流都不可逆的损伤了……看来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权能解除,时间恢复流速。皇甫瑞卿受到冲击惨叫一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试验场的墙上;而徐苍则骤然出手,元阳太极劲力非常的云手挥舞成密不透风的内气壁障将周身飞刃抵挡下来,但仍有飞刃漏网而飞袭,刺入了他的右腿外侧。 当然很疼,但是徐苍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在将所有飞刃给打飞之后前冲错身一个冲捶正中塞洛斯心窝,塞洛斯吃了一击向后急退,徐苍乘胜追击扯住他手腕弹抖劲迸发,“咔嚓”一声震断了塞洛斯右臂并在对方招架不迭的时机连打三十六招,虽然其中有三十招都被塞洛斯液化回避,但有效的六招仍然让他深感不爽。 在砰砰声如爆竹连番回响的拳劲之中,徐苍向塞洛斯开口了。 “我能感觉出来——你方才减缓了时间的流动吧。” “你说什么?”被这话语给一刺激,塞洛斯顿时施放了缠绕周身的念动力浪潮将徐苍给推了出去。维罗妮卡以“心声小丑”的能力向塞洛斯发起进攻。 但塞洛斯明显已经有些愤怒了,当“心声小丑”在他脑中轰鸣之时,更强的思维爆鸣还击过去,重重地打在了维罗妮卡的脑颅之中。因为那重击大脑的冲击而向后猛一仰头,维罗妮卡霎时间口鼻喷血跪了下去。 徐苍听见了身后维罗妮卡坠地之声,冲塞洛斯嚷道:“我知道,你能减缓时间的流动,而在那个放缓的时间流中只有你能够正常活动,对吧!但是那个强大的能力也出现了衰弱迹象——在我眼里,你已经不像方才躲枪时那么快了!” “即便是你,塞洛斯!即便是你,也是有弱点的!!!” 面对徐苍的挑衅,塞洛斯先是沉默片刻,而后便冷笑了起来。 神明的威能是人类的无数倍,神明的虚荣心也是人类的无数倍。他们不允许自己的权威遭到致意,尤其是遭到卑劣弱小的人类的质疑。 此时歪靠在墙边的皇甫瑞卿奄奄一息,方才塞洛斯的冲击打断了她的胯骨,她现在动不了了。即便如此她还是相当倔强地看向魏若熙,并以眼神向她传递坚决的命令:不要停下来,去,把那个培养舱打破! 于是魏若熙点头,在徐苍与塞洛斯对峙之时一招五步穿心指重击培养舱外壁,虽然相较李游书的双龙要弱上许多,但五步穿心指胜在攻击点小、压强更高,一出手便将那培养舱戳得咚咚作响,舱中的药液也以戳指之处为起始点荡开球状涟漪。 培养舱的声音引起了塞洛斯的注意,徐苍见机行事、缠粘力骤发而扯动塞洛斯身躯,将他从八步之外给直接拽了过来。 塞洛斯没有料到武术之中竟然拥有这种奇异的技巧,能够对人产生隔空的牵引力。 电光火石,徐苍单鞭纵劈,塞洛斯硬化身躯抬臂格挡。赤阳劲随单鞭而传导,将塞洛斯复原的右臂再次震碎,并更加深入地震断了他的锁骨。剧痛之下塞洛斯眉头一蹙,徐苍已然翻身走位腾挪至他身后,高抬右腿猛然下砸,将半跪的塞洛斯彻底砸跪在地。而后金刚捣捶跟进,把塞洛斯头颅猛击向地面。三招连贯,毫无停顿,让塞洛斯再次尝到了所谓武术的致命节奏。 但塞洛斯也紧跟着反击,受到重击的身躯液化后流窜而去重新凝聚,高压水柱随即从他掌中喷射而出。 徐苍勉强躲闪,突显的剑雨又从天空砸下令他急忙挥臂排击,而塞洛斯瞄准的热视线已然亮起了致命的红光。 “心声小丑”再次发动,维罗妮卡虽遭受重击却不肯退场,拼尽全力发动能力企图重创塞洛斯的大脑。她的策应发挥了效用,因为心声小丑的重击塞洛斯的瞄准第三次出现偏差,热视线扫过徐苍的肩膀令他逃脱了被拦腰斩断的下场。 “碍事。”冲自己的后嗣轻呼一声后,拔地而起的尖桩刺穿维罗妮卡手足,将她给钉在了半空之中。 徐苍乘势追击,塞洛斯拍击地面引发地震,并在徐苍因震颤而歪斜身躯的一瞬打出了足以将他直接打碎的冲击波。 但是出乎意料,在徐苍以为自己已经无暇应对这般密集的异能进攻而打算硬抗之际,却有一个人影忽然踏足战场以柔和内气将那冲击收纳、包裹,在双臂的回转中以吞吐劲力将其中和,最后消弭于双臂之间。 那是相当高明的太极手法,不过徐苍根本不用凭借手法,只看背影便一口喊出了那人的身份。 “哥!你为什么在这儿?!!” 徐参回头看了眼弟弟,耸肩一笑:“自打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了,prdc的基地里人多口杂,加上你本人紧张,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吧?刚才空间裂隙张开的时候我偷偷跟进来的。” “不可能……”徐参对面,塞洛斯的声音中却已经染上了越发浓重的怒意,“你怎么可能从那个裂隙里潜入进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徐参不以为然地一笑:“哦,那个叫‘鬼影迷踪’,是可以隐匿行踪的身法,我小时候跟一个找我师父玩的诡仙门前辈那儿学的,你如果不理解的话,可以把它当作是光学迷彩。” 言毕,徐苍已经走了上来:“哥,干嘛要来啊?” 徐参瞥了眼弟弟,微微一笑低声问道:“你刚才是打算牺牲一条腿来骗他近身对不对?” 徐苍一愣,回以低声:“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是你哥,你有什么想法我还能不知道?”徐参说着扭头看向塞洛斯,伴随与噬嗑令融合的呼吸法全开,周身上下内气盘绕形成气旋,呼呼作响,“不过徐苍,以后还是不要用这种主动受伤的方式来骗敌人放松警惕了。” “还不是因为这个逼太厉害!” “嗯,确实。”感受到徐苍也已经呼吸法全开,徐参冲靠墙瘫坐的皇甫瑞卿打了个招呼继续说道,“好在老哥我来帮你,这仗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打了。” 话音一落,两道身影心照不宣骤然猛进,穿白的徐参与穿黑的徐苍如同太极的阴阳双鱼,交错之间向着塞洛斯追打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暴涨气势令塞洛斯一惊,当他企图张开防御壁护卫自身之时,徐参徐苍双人四手上下翻飞已经打了过来,徐参柔劲如缠丝、徐苍刚劲似炸雷,将毫无对敌经验的塞洛斯身影打得模糊在内气连爆的波动之中。 即便硬化了身躯也难以招架,因为徐苍的拳劲刚猛无俦;即便想要脱身也无济于事,因为徐参的柔劲片刻不离。情急之下,塞洛斯冲地面打出一发沉重的念动力冲击,以炸断自己双腿为代价令徐参徐苍后撤躲避、拉开了距离。 凭借着权能而恢复了伤势,塞洛斯怒视兄弟二人,前所未见的杀气第一次如此凝重的、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这神明的身后,他感到耻辱,因为他竟然被两个凡人给沉重打击以至于要自损八百地找寻空档。 他生出些悔意,因为他本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从容才向李游书重现了灭神兵器“塔纳托莫斯”的光能打击。可是叛徒徐苍和叛徒女儿却是他没有料到的,徐参的参战是他更没有想到的!现在他这具年轻男人的躯壳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权能的重压而崩溃,可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向舱中少女进行意识输入,那是需要至少十五分钟时间的程序! 虽然他现在仍然可以用权能恢复伤势,但实际上他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陷入了动用权能面临自毁危险,只用异能却难以应对眼前局面的首鼠两端的境地。 就在这时,塞洛斯忽然发现自己的臂膀传来抽痛的感觉。 “怎么回事……”低头看时,黑白相间的光点组成盘绕的光带从他手臂各处逸散了出来。 惊悚感顿时直窜脑门,因为塞洛斯知道那是他身为时间之神所拥有的权能的颜色——他的权能在没有被动用的情况下从体内流失出来了!! 下意识捂住了那个明明没有开放创口却因为权能泄漏而传来痛楚的位置,塞洛斯抬眼看向了徐参:“是你做的……你做了什么?!” 徐参冷冷一笑:“呼吸法而已,好玩么?” 徐参的呼吸法名为“火树银花”,本是与他武学风格极不相称的功法——攻击对手之时以残余内气撑开对手伤口,使得血液无法在伤口处凝固止血,越是战斗对手流血就越多,最后将对方活活拖跨。很残忍,而且主拳掌与摔法的元阳太极里很少有给对手打出开放性损伤的招式,所以徐参很少用这个呼吸法。 但是与噬嗑令结合之后,他的呼吸法得以从针对血液改为针对内气,在攻击时于对手身上留下体表之下经脉的洞开,以此泄漏对手内气并适量夺取利用,直至对方内气丧尽而失去反抗能力。 如今这“火树银花”用在了塞洛斯身上,走泄的可就不是内气,而是他赖以为神的权能了。 塞洛斯意识到了来自身体内部的孔洞,而徐参则在此时冲弟弟使了个眼色,高声呼道:“怎样,还觉得我们武人是区区走狗么,还觉得我们无足轻重么?!” “小子……你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一念之差,塞洛斯的异能尚未发动,一个圆盘形的东西飞了过来。 粗糙石壁在张皇间仓促升起,然而徐苍手劲儿不小,那圆盘状物体径直砸穿石壁飞到了塞洛斯面前,而后爆发出了一阵令人耳目失灵的强烈脉冲。 “这是……”当强光扫过之后,塞洛斯呆住了——他的所有异能通通无法再使用出来,这东西是异能压制脉冲!! “走!”不等塞洛斯做出应对,兄弟二人狂奔而至,瞄准他的脑干和心脏,徐参的戳指、徐苍的重拳前后夹攻同时袭来。 最后一击,徐苍气沉丹田厉声厉声怒喝:“中!!!!” 而后。 光阴宣言·放缓十万倍!! 日冕光轮再次转动了。这一次,塞洛斯尚未行动鲜血便从他的七窍之中、从他的颈动脉、锁骨下动脉中喷射了出来。 鲜血噼里啪啦如同下雨似的砸在地上,塞洛斯在一阵急促而嘶哑的呼吸中抬起头,挣扎许久之后方才苏缓过来,迈步从兄弟二人的夹攻之中脱身。 这也许是这副身躯最后一次动用权能,塞洛斯快步而行,看起来焦灼万分。异能的使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而下一次使用权能便面临着身躯的全面崩溃,在场不是死人就是强者,没有一个能让他趁虚而入占有躯体,一旦这躯壳崩溃,等待塞洛斯的将是真正消亡。 可是就在这时,塞洛斯却笑了。那笑容阴沉恐怖,伴随着咬牙切齿好像要将谁生吞活剥、嚼碎吞食的恨意。 “那么,只要这样就好了。” 时间再次流动。 当攻击落空之时,已经靠呼吸法“随方逐圆”适应了正常时间流动下相对快速运动的塞洛斯,徐苍瞬间便找到了他的身影并冲哥哥呼喊一声:“他的异能和控制时间的能力都不能用了,快!!” 然而回应徐苍的却是兄长一声衰弱低沉的声音。 “徐苍……” 回头看时,徐苍愣住了。 一根碗口粗的尖桩刺穿徐参心窝,在鲜血涌出口鼻之际,徐参抬头看向天空以目示意,而后向弟弟做出了最后的劝告。 “徐苍……逃!” 第六六 四章 第七轮·一败涂地 北美洲西海岸圣弗朗西斯科,燃烧的战场上尽是遭焚毁的军械与尸骸。作战已经结束,由于特战组的忽然参战,塞洛斯一方惨败。负责沿安迪斯山脉布防的塞洛斯“西岸集团军”几乎崩溃,担任总指挥的塞洛斯作战部副部长被生擒。 北部,因塞洛斯秘密行动队内部突袭而遭遇重创的俄联邦军队得到了prdc常规作战组下辖六个分组以及无铭六芒近卫白刃的帮助,成功反击并越过白令海峡,开始向北部埃尔斯米尔岛塞洛斯总部进军。 在东海岸大西洋战场上塞洛斯同样溃不成军,无铭六芒近卫周神通与诡焰二人于英吉利海峡沿岸突袭占领法国的塞洛斯“欧洲集团军”指挥部,斩杀了号称“行走军火库”的总指挥弗雷姆·冯·雷普恩,为德、意、西班牙三国的陆上反攻创造了绝佳机会。 虽然拥有世界级的军事力量,但面对真正来自全世界的反攻,尤其在无铭与prdc都参入战场之后,塞洛斯即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总体战线开始沿着北美洲轮廓向北后缩起来。 但在这场战争进行的过程中,不光是反攻者,就连塞洛斯军团方的人都有些诧异——自战争打响以来,首领塞洛斯便不知所踪了。虽然国际市场部部长安德里斯·奥尔森、作战部部长贝尔纳提诺都在殚精竭虑地指挥作战并传达必胜信念,但就连冲锋压制队的战斗狂人们都能明显感觉到不安的气氛在弥漫开来。 首领塞洛斯,此时竟音讯全无、不知所踪。 …… 当徐参失去气力而重重跪下去之后,徐苍发出一声凄裂的呼喊奔回了大哥身边:“哥!!!” 碗口粗的尖桩从后方洞穿徐参的心窝,胃部估计已经被完全摧毁了,而且肺部也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如此面积的洞穿伤,回天乏术、神仙难救。 塞洛斯好似怜悯般一挥手,将那根洞穿徐参的尖桩驱散在空气之中。徐参猛咳口血,立刻向后仰倒下去。徐苍连忙上前扶住自己哥哥,同时目眦尽裂地瞪向了塞洛斯:“王八蛋!!你干了什么——!!!” 塞洛斯不急不慢眯起眼睛,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是啊,我干了什么呢……” “徐苍……”伸出因洞穿剧痛而颤抖不止的染血之手,徐参狠狠揪住了徐苍的衣袖,“快、快逃,你打不过他。爸和、爸和妈还需要人……” 看来徐参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无疑的事实,但是临死之际他还有无数牵挂放不下,所以赶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之前,他还要向自己的亲弟弟多嘱托几句。 “哥!哥你别说话,我带你走,咱们马上离开这里!”徐苍声音里带了哭腔,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哥口吐鲜血命不久矣,他恨不能转身冲过去用牙活活咬死塞洛斯。他后悔,后悔自己非要一意孤行消灭塞洛斯,惹得兄长担心才落得这个下场。这是他亲哥哥,二十多年没吵过架没拌过嘴、对自己最宽容最爱护的哥哥。 徐参揪住弟弟袖子,虽然微微摇头却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元阳太极……还有定戢会……” 话未说完,徐参脸色骤变而暴起,一手指向塞洛斯怒喝一声“破!”,另一只手已经将自己的弟弟给整个推飞了出去。 规模不小的爆炸在塞洛斯小臂上骤然迸发,但他凭借异能而释放的冲击波仍然大差不差地轰鸣而过,将徐参身体给炸了个粉碎。刹那间碎肉横飞、血雨四溅,徐苍被徐参推倒在地再回身看时,兄长的鲜血已经溅在了他的衣服、他的双手、他的脸颊和眼睛上。 片刻之后,惶恐与绝望同时重击徐苍心头,令他跪朝徐参那摊血迹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裂哀嚎。 皇甫瑞卿牙关紧咬,与徐参同事一场的种种历历在目,令她深感哀伤。 撕心裂肺的哀嚎之下,塞洛斯的脚步声轻盈而极富节奏地响起,最后停在了徐苍的身边。 右臂被徐参最后的一击给炸烂了,塞洛斯望着已经血肉模糊的臂膀笑道:“在最后关头使用那个令权能流失的技能,让我的躯壳产生流速过高的堆积爆炸……原来武人还有这么多奇诡的招数。” “不过我最敬佩人类便是这点,”而后朝着那摊血污,塞洛斯摩挲着下巴笑道,“能够为了拯救别人而奉献自己的生命,神明永远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生命何其珍贵,尤其人类,短短几十年光阴,至多不过百十年,竟然能够为了他人生命之延续而主动舍弃自己的生命……啧,难以理解。” 挥臂产生的鞭击落在塞洛斯脸上,顿时将他头颅打了个五百四十度的大回旋。但是那头颅却在扭转之后随即复原回来,有一种仿佛儿童玩偶的诡异感觉。同时,他那只因为徐参最后的呼吸法而炸成烂肉的臂膀也已经恢复了原状。 “嗯哼,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实施如此精准的打击。”当头颅拧转回来的时候,徐苍已经消失在了塞洛斯脚下。 光阴宣言·放缓一万倍。 四下观望了一下,塞洛斯便找到了徐苍从侧后方袭来的凤眼刺拳,那用食指第二骨节袭人的握拳方式穿透性极强,显然是瞄准了塞洛斯的脑干。 本快如子弹的拳击在一万倍放缓后变得需要十几秒方能命中塞洛斯,而他本人则已经慢悠悠踱步到了徐苍身边,并因为知晓徐苍适应了自己放缓时间的权能却无力应对而深感愉快:“很难理解对么?明明已经丧失了异能,明明已经是最后一次能够动用那份操控时间的权能……我到底是如何反败为胜,还杀死你那个令人棘手的兄长的呢?” 在放缓的时间沼泽里,察觉到塞洛斯位移的徐苍改变了拳路,向着塞洛斯所站的方向转过身来。他的双目迸血般鲜红,其中燃烧着无尽的恨意。徐苍知道,想要杀了塞洛斯不能靠愤怒,而要冷静。所以他压制着催断肝肠的怒意,只为能再找寻杀死塞洛斯的良机。 但是这样的机会似乎不会再有了,见徐苍缓缓转向他,塞洛斯更加有了玩乐的兴致,甚至通过“物质重塑”异能从空气中凝结出六把碳纤维飞刀,一边说着一边将飞刀投向了站立培养舱边、因徐参粉身碎骨而不知所措的魏若熙。 两把刀,一条腿一把。 完成了向魏若熙的攻击,塞洛斯又看向了被自己用尖桩刺穿了手足而悬吊半空的女儿维罗妮卡,在缓慢时间中喃喃道:“其实当时我害怕了,你跟你兄长创造出了空前的危机。不过这也刺激到了数亿年来无敌于世的我,令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奇思妙想。” 说完,一柄飞刀瞄向了维罗妮卡的眼睛,看来塞洛斯打算从眼睛处直接穿透维罗妮卡的脑颅,结束这个不孝女的生命。 还剩三把。塞洛斯绕到了徐苍背后:“明白为什么凡人的世界被称为尘世么?因为那是令神明蒙尘的地方,我正是因为在尘世漂泊所以权能衰退。于是在面临死亡之际我想到了——如果创造一片属于神明的乐土,那我的权能是否就有了得以恢复至强盛时期的可能呢?” 调转刀尖反握匕首,塞洛斯将两柄匕首插入了徐苍的两肋之下。 随后,他将头扭向了皇甫瑞卿,最后一把匕首在他指尖旋转,而后被他捏住刀尖投向了皇甫的心窝。 六柄飞刀皆发,塞洛斯拍打着手掌,而后挥舞右手加速了屋顶的时间流动,令笼罩试验场的穹顶消失不见。 于是穹顶之上的奇异景象便浮现了出来。 “虽然权能的范围被进一步限缩,我确实成功地开始加速回溯……”天空之中,日月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交替升落,并且是违反常理的西升东落。虽然只有试验场及周边25公顷范围内产生了这般昼夜飞速交替的现象,但那景象也足以达到令人精神错乱、发狂发癫的程度。 轻叩响指,塞洛斯恢复了时间的流动。徐苍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两肋插刀的剧痛令他连分寸之地都无法挪动;而距离塞洛斯第二近的维罗妮卡见状急忙扭头躲闪,被飞刀在脸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魏若熙被飞刀命中了左小腿,右腿得以幸免;而距离最远故而反应时间最为充足的皇甫瑞卿以纯青丹火阻拦了飞刀,仍旧因为胯骨骨折而瘫靠墙边。 但是当时间恢复流速之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中倒流轮转的日月。更加令人瞠目的是,在那逐渐加速的回溯中,日月的光辉逐渐点动成线而变作了耀眼的光带,在昼夜的黑白回闪中高悬天空。 抬头与四名敌人一同欣赏天空中的神圣景观,塞洛斯自顾自说道:“毕竟是35亿年的漫长光阴,即便是回溯也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啊……但是我本身可以确切感受到,随着时间回溯我脚下的土地正在逐渐变得圣洁、变得舒适,变回我等神明曾经踏足行走的乐土。这日月轮转之下我的权能在逐渐向着巅峰恢复——虽然这种恢复终究抵不过人类躯壳擅用权能所产生的崩坏,但随着最初之神国的复原,这具身躯能够支持我使用权能的时间应该能延长至一周之后。” “所以凭借着延长的权能我消除了异能抑制脉冲的影响,并在放缓的时间里杀死了你的兄长。至于为什么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更弱,而你兄长更强而已。仅此而已。” 说完,塞洛斯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了徐苍身上。 徐苍像只猫一样弓着身子趴伏在地,他不敢动、也不能拔刀,因为刀刃已经穿透肋骨刺入内脏,一旦乱动刀刃便会划烂内脏,若是拔刀就会大量出血。 维罗妮卡见徐苍受伤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喑哑的呼声,但她本人也已经受了重伤,何况还被无数尖刺利桩穿透四肢无法行动。而当她求助地看向另外两名女士的时候才发现她们也都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也就是说包括身死的李游书和徐参在内,六名高手的轮番进攻皆无法击溃塞洛斯。 这就是战争之王、人间之神,塞洛斯军团之主的实力。 在日月轮转的光芒之下,塞洛斯缓缓走到了跪地不起的徐苍面前:“那么,你现在还有余力与我鏖战长达一周之久么?武人啊。” 沉重而黑亮的靴子踩在了徐苍背上,塞洛斯极尽羞辱与挑衅地踩着面前的年轻人。这种快意令他回忆起了曾经以神之名统治人类的日子,那些人——雄性、雌性,强壮的、衰弱的,高贵的、卑贱的——通通都被神明踩在脚下,如同圈养的猪猡。虽然经历了一个纪元,重塑了一个轮回,但是当这些生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不过还是同样的命运,不过还是同样的主宰与臣服。 然而在这样的践踏之下,徐苍去向塞洛斯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屈从,有的只是痛失胜算的不甘和为兄报仇的无尽恨意。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俯视着徐苍,塞洛斯嗤笑道。 “你制造这样诡异的天象,想必其他势力很快就会发现你的行踪。到时你的这个试验场,还有那个,”徐苍说着指向舱中少女,“所有的一切都将被prdc、被无铭集中剿灭。虽然不能亲手杀了你,可只要能拖延你的脚步,尽可能地向外界发送你身居此处的讯息……” “你照样必死无疑!!”剧痛来袭,徐苍双手攥住刺入双肋的刀柄,发狠将它们径直拔出了体外,鲜血飙飞之下,呼吸法“随方逐圆”瞬间催动内气于伤口处凝结止血,更多的内气游走脑部刺激止痛激素的分泌,为徐苍的进攻创造连贯而无阻碍的条件。 刹那之间,尖刀交错而来向近在咫尺的塞洛斯施以铰杀。 微微一笑,先知先觉的塞洛斯毫无悬念地用权能停顿了徐苍的行动。 光阴宣言·放缓十万倍。 将徐苍手中两把匕首给轻触而风化,塞洛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臂:“虽然只有战争神、须弥神那样的蛮荒神明才会愿意以拳脚来施展神威,但既然你、你们这些家伙都身为武人,那我也不介意以武人的方式来将你彻底挫败。” 肢体复制。 肌能强化。 腕力增幅。 冲击倍化。 超反应。 动能滞留。 爆燃。 无数异能叠加,恍若千手千拳的神明在粘滞时光之中向着徐苍打出了即便是武人也少有人能做到的一瞬千击。这样的致命连拳持续再持续,直到塞洛斯将自己心中对徐参徐苍兄弟二人的不满与愤懑全数发泄之后方才停止下来。 因为急速出拳而缠绕蒸汽的增殖手臂退散而去,微微出汗的塞洛斯解开了衬衣的第二个扣子并向后退却几步,最后发动异能将徐苍的双腿给困在了化作沼泽的地面之中。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至于飞走了。” 光阴宣言,解除。 虽然“随方逐圆”的效用令徐苍已经能够觉察塞洛斯的进攻,但迎面而来的一万多拳根本由不得他去躲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觉察攻击袭来的一瞬将全身上下的肌肉、关节,包括他的意识本身都全然放松以此分散冲击,而后承受住这无可躲闪的密集攻击。 虽然已经最大程度地采取措施来缓解损伤,但由于被禁锢了双腿而无法在被击飞后卸去力道,徐苍本身还是吃下了九成九的猛击。刹那之间鲜血飙飞,眉骨、鼻梁、右颧骨、锁骨、胸骨、左肋中的四根和右肋全数断裂,左眼眼球破裂、双耳鼓膜穿孔,门齿松动、左侧上臼齿脱落,下颌骨脱臼——塞洛斯一万拳击下被倍化的强烈冲击同时作用在徐苍身上,鲜血便如同半空中忽然被扎破的装水气球般张牙舞爪地泼洒出去,呈放射的环装狰狞绽放,染红了徐苍周身三米范围的灰暗地面。 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徐苍被打得背过气去,在塞洛斯解除了地面禁锢后往前一扑,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而后便不再动弹了。 “徐苍!” “别喊,到你了。”冲皇甫瑞卿投去一个阴沉目光,塞洛斯随即打出了剧烈冲击向她爆射过去。虽然胯骨骨折,但是皇甫瑞卿终于还是凭借高超医术将内气转化而略带毒性的毒物麻痹了神经,继而抽身闪躲从塞洛斯手上逃了出去。 “若熙,别停!打!!”冲着忍痛拔去腿上飞刀的魏若熙高呼着,皇甫瑞卿以所剩不多的内气引燃火霓裳,抱着飞蛾扑火的决意向塞洛斯冲了过去。 望着前所未有的炽热火浪,塞洛斯发出必胜之下的冷笑:“知道自己必败无疑所以打算拼死一搏吗?哼……哼哼哼……” “我就是喜欢看你们这些可悲之人的挣扎啊,呵哈哈哈哈!!!” 魏若熙紧咬牙关,虽然她现在已经因为剧痛和病痛折磨导致的衰弱体质而搞得头晕目眩,但她明白现在不能停下。 如果停下来,那么游书就白死了,徐参就白死了,徐苍的努力,皇甫瑞卿的努力就都将化为白费。 即便自始至终都希望渺茫,仍然不能放弃。因为结局未定,因为魏若熙坚信在时间流淌之下尚且不能到达的地方、在连神明的光明都无法普照的领域,仍然有着连塞洛斯都没办法去掌控的可能。 游书,如果你能听到的话。 五步穿心指与画龙指的双重劲力缠绕食指中指之上,毕生所学中刚柔并济的最强一击由魏若熙含泪打出,狠狠爆冲在了囚禁少女的透明壁障之上。 鲜血从魏若熙指尖逸散出来,在罡气爆燃之下蒸发化作随风旋转飞舞的红色飘带。魏若熙顾不得这些,即便今天这两根手指要废在这里她也不会在乎。 就让它痛吧,让它磨损、让它折断、哪怕露出森森白骨。 游书,保佑我吧! …… 皇甫瑞卿反击的焚风、魏若熙痛击培养舱的罡风纷繁掠过,将李游书躺在地上平静如眠的身躯吹得微微颤动。内景之中,早已经观战多时的李游书紧咬牙关。 “哎呀不行啊……这么打下去皇甫和若熙不妥妥都得死球掉么!”仿佛已经从战况中一眼望到了全军覆没的结果,李游书此刻已经是焦头烂额,没头苍蝇似的搓手。 世界上最让人不爽的事情就是明明旁观着既定的败落却无法出手扭转困局,毕竟李游书现在已经死翘翘了,死人就只能有个死人样子,乖乖躺在那里,断无法回生去帮助活人。 但是因为此时已经是半灵魂状态,李游书听见了魏若熙向自己发出的祈祷。加上皇甫瑞卿正在燃烧最后的内气跟塞洛斯死斗,他断定再这么打下去,皇甫下一步一定会燃命拼死,这就令他更加不安。 自己之所以死,为的就是她们两个活。徐参死了,徐苍重伤不起,跟着徐苍那个小姑娘也是引颈受戮,而塞洛斯似乎还没有杀够,下一个不管是若熙还是皇甫,李游书都不能忍受。 于是咬了咬牙,李游书相当荒唐地开口道:“不行,我要活过来。” 之后他便扭头看向了趴在自己旁边已经半死不活的无妄诀,那虬龙匍匐泥淖,龙鳞已经剥落有大半,剩下的也将掉不掉、零零星星地挂在它如蟒似蛇的鳞下表皮上。 自己的行气路径曾经是一片天朗气清、天高海阔,如今因重创而变作了污泥烂潭,就连自己仰仗的呼吸法都受到连累而垂垂将死。李游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明白自己现在即便硬着头皮暴起诈尸,也不过是一个三丹天碎裂其二、浑身上下经脉全断而没有半点用处的废人,只是再给塞洛斯杀一次的下场罢了。 怎么办呢…… 望着天空中那诡谲的光带,李游书喃喃自语。 便在这时,一声惨叫传来。李游书大惊失色,从丹田内景向外望去,他发现是皇甫瑞卿遭到了塞洛斯的重创,躲闪不迭的侧腹被形变的地面刺伤、剜去了一大块血肉。 但是她明显是没有退意的,虽然双目从来无神,但仅从眉目之中便能明白那盲女此时心中的激愤与不甘。 青炎漫卷、毒随火生,裹挟蚀骨剧毒“青龙血”的纯青丹火变了颜色,以蓝黑的污浊暗光将塞洛斯和皇甫瑞卿都给裹挟了进去。 第六六五章 第八轮·向死而生 皇甫瑞卿最后的突袭将自己与塞洛斯一同裹挟进去。烈焰风暴的席卷之下,塞洛斯以权能重复回溯着自己的时间以抵消剧毒火炎的烧灼,在碳化剥蚀与肌肤复原的状态之间回闪并缓缓向皇甫瑞卿走近。 “即便是拥有火焰操控异能的人也很少有能达到你这般水准的。”向皇甫瑞卿的施以称赞,微笑着叩动了响指。 重力增幅,蓝黑色火炎因之骤然消散。剧烈沉坠之下皇甫瑞卿的骨折加剧,内气所化的麻醉毒物药效耗尽,更加凄楚的剧痛令她冷汗直流。内气即将用尽,她打定主意以自己的性命做燃料燃起更炽烈的纯青丹火阻击塞洛斯,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 “你们一个个好像都不怎么惜命啊。”见皇甫没有半分退意,塞洛斯颇有些不解地继续走近了些,向被重力压制的皇甫瑞卿问道。 抬起那双青蓝色的眼眸,皇甫瑞卿的声音没有一分一毫的动摇。 “因为我们有人性,所以能够做出牺牲。而你,你是个没有人性的狗篮子王八蛋,所以你只会拿别人的性命来铺就自己的道路,所以你不懂我们为什么愿意前赴后继,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阻止你!” 塞洛斯眯起了眼睛,重力随即又加重了一倍,皇甫瑞卿的膝盖承受不住重压而扑通跪地,胯骨的裂伤愈发剧烈,燃烧的纯青丹火也因之而衰弱了下去。 “因为神明生而伟大,人类生来卑微。就好像人类比家畜更加尊贵,你们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消耗品而已。仅此而已。” 皇甫瑞卿的眉目中染上了狰狞的愤怒:“会无差别看待一切的人在我眼里才是最傲慢愚痴的蠢猪!你就是其中的典型!” 塞洛斯一撇嘴,满不在意地点了头:“诚然,你们的知性与思辨确实是神明不曾具备的,而且也曾有神明为了与人类为伍而自降神格,但在我眼里那都是个例。人类为神明的伟业贡献一切才是常态,如今你们既然想要反抗神明,死亡便是我最仁慈的赐福——” “你说会坚持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我满足你的要求。” 说着,塞洛斯便缓缓抬起了手。 光阴宣言。 时间骤然放缓,皇甫瑞卿打算乘势骤起、燃烧生命打出最后一击的动作也被放缓到百万之倍。 “哼,我不会给你机会以命搏命的。”笑了一声,塞洛斯瞥了眼仍在远处奋力攻击培养舱的魏若熙,他发现少女在哭,也许是已经预感到了皇甫瑞卿死到临头而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哀伤,也可能是在埋怨自己的无力即便全力以赴也无法将皇甫托付的任务完成。 不管怎样,至少她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在这已经接近于停滞的时间之中,塞洛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自己权能带来的快感,随后将食指点在了皇甫瑞卿的额头上。 “从你开始,死吧。” 内景之中,因为是尚未离体的灵魂,李游书意外地因半死不活、死而未死的状态逃出了时间的控制,在放缓的时间洪流中窥视到了塞洛斯对皇甫的最后一击。此刻,因那生死一念而引发的“超人时间”于他而言要更加缓慢,本已放缓时间的塞洛斯的动作在李游书眼里更加缓慢起来。 其实不是动作慢了,而是李游书情急之下一瞬千思,是他太快了。 当然,皇甫的险境一旦被看在眼里,李游书急眼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得救皇甫,我得救皇甫!”李游书急得原地打转,可他又当如何。天空之上,倒转日月光环刺目,可这光芒照耀的却是一个跌落神坛之神对人类的杀戮。 “想办法李游书,想办法!” 这么催促着自己,李游书走到无妄诀面前去,认真而严肃地瞪着它篮球大小的龙眼说道:“再用一次,只要一次就行!是我创造的你,难道你不该回报我一次吗!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而回应李游书的是虬龙无奈的叹息——纵有腾云驾雾之功,难在浅水洼地施展,即便是袁天罡盗取天机所撰神功也难为无米之炊。 李游书还想激励激励这将死的困龙,然而骤然之间,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由于生机逐渐消散,李游书尸体中最后的一点温热所在也将化为乌有,当上丹田彻底凉透之时,内景之中这方窄小天地便会彻底破碎,而后李游书的灵魂是离体而去化为虚无还是堕入六道轮回重来一世,难以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这内景破碎、李游书与无妄诀神魂俱灭,那他就真的跟这阳间之时事再没有半分的瓜葛了。 透过内景看着塞洛斯逐渐落向皇甫瑞卿的手,那其中蕴含的类似阿努什卡风化特性的异能若是接触到皇甫,毫无疑问,她将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而接下来,若熙也将难逃一死。想到这里,无计可施的李游书发出一声狂吼:“草!妈的,妈的——!!!” 但是也因为这一声怒吼,灵光在他思路中闪烁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靠……” 近乎疯癫地呼喊一阵后李游书恢复了冷静。他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了天空之中飞速倒转化为光带的日月光环。 一旦平静下来,灵台方寸、印堂上丹中的记忆骤然清晰起来,在万古楼那里记入脑中的语句随即脱口而出: “一千三百七十二……日月轮转……倒从头!” 一千三百七十二是什么?年份么?一千三百七十二年?从噬嗑令问世之后的一千三百七十二年么?从唐朝到现在?差不多吧。 “那日月轮转倒……” 抬头望着西升东落的日月,李游书眼神惊愕,眉头缓缓蹙成了八字。 难以置信,袁天罡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所留预言描绘的场景竟然如此准确地展现在李游书面前:“真的是倒从头,我日……还真的是倒从头啊!” 既然如此,后面两句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定就是关键!这是关于噬嗑令之命运的谶语,那么要想恢复无妄诀也就必须要靠这两句话! 下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李游书记得:待到游龙归海日,欺天之术天自收。 “什么意思……?”就在他思忖之际,天空之上再出裂隙,天塌地陷眨眼便来,李游书有些发慌,心惊胆战地思索着后两句的含义。 待到游龙归海日?游龙归海?哪有什么游龙啊! 当然,理解力和想象力惊人的李游书第一时间就将目光瞥向了身后——在那里,无妄诀于内景所化奄奄一息、匍匐在地的正是那浅水游龙。 “游龙归海……?”当目光与无妄诀相接的刹那,李游书情不自禁地反问了自己一声,“游龙归海是要让我……” 放弃无妄诀? 当体悟到这一层含义的时候,李游书愣住了。因为他是个喜欢接纳、喜欢消化、喜欢融会贯通的人,一切武技他都学会都习练都使用,他不懂得放弃。就好像他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追求万全,即便把自己逼得遍体鳞伤、即便有很多事情他都没能导引着走向最好的结局。 但是要他放弃,尤其让他放弃支撑自己一身武艺的无妄诀——那就是让他放弃立身之本的立身之本——他做不到。 困龙不语,只是匍匐而喘息,在李游书彷徨踌躇的同时缓缓走向死亡。 若是放弃了无妄诀,自己会变成怎样呢?普通武人?普通人?甚至是废人?李游书不敢想。没有了行气路径还算什么武人,没有了呼吸法还练什么功夫。武行虽大,可武行这圈子的大门之外仍然有着千千万万不得登堂入室的凡庸之众,那些人便都是资质甚浅、探究一生都连内气都感知不到的人。打几个把式、说几套理论,或是将自己一点浅薄的见解写成小说甚至还自说自话地拍几套视频上传至网络上,实际上他们自己比正牌武师更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李游书怕,若是放弃了无妄诀、放弃了呼吸法、放弃了内气,放弃了立身之本的立身之本,那他还是李游书么?他还能如曾经那般自由而快意地驰骋么? 想到这儿,李游书颤抖了。 我忧,我惧。 我迷,我执! 爸,妈!二叔,师公……我、我该怎么办! 又是一道裂隙碎裂天门,天幕之后的无尽黑暗逐渐显露,一如那次经脉尽断时在内景中看见的景致。只是这次的宇宙要更加昏暗,因为那代表的是真正死亡之后的境界,含带着李游书对死之何如的无限恐惧。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是在时间之神塞洛斯权能之下无限之唯一的机会。若是李游书不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抓住,那么皇甫、若熙,徐苍,乃至之后爸和妈、妹妹,还有二叔、堂哥,还有师公与子夜,大哥唐雨寒…… “啊——!!!!” 躬身而向地发出一声怒吼,李游书瞪红了眼睛。 我这性命都本应不复存在,本就是死人一个,还有什么好不放手的! 放!!! 恰在此时,天幕彻底碎裂,无边黑暗如同倾泻洪水汹涌而下,李游书一记滑步冲进泥潭,向着脚下方寸灵台最后之内景,高高抬起了右腿。 一记顿足过后,震脚之威摇撼大地。继天幕之后,困囚游龙的泥潭紧跟着轰然碎裂,昭告着李游书自毁上丹田,此世为人的缘分已尽。 污浊泥淖砰然而起化作零星光点,无妄诀脱困,翻身而起回首望向李游书。 “走吧!”李游书抬眼望着它,虽然眼中尽是不舍,但终究是狠狠咬紧了牙关,“你跟了我八年,助我练功、为我杀人,现在我要死了,你不能死——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我李游书,从此不靠你了!!!” 李游书声若雷霆,游龙一声狂啸,霎时间风云鼓动,无边昏暗之中电闪雷鸣。天地碎裂,混沌压盖,无妄诀腾身而起,卷起漫天光尘。 万古楼中,议事长老王忠运老人独立高墙之下。从别处转角而来的万古楼紫衣长者宋途见老人在彼,叫一声“师叔”走过去。 “您在看什么?”宋途问道。 老人指着墙上袁天罡起万古楼之壁画,天光渐暗、灯影摇曳,王忠运忽显笑意:“你看,那里似乎是有字的,我们一直都没有在意过。” “啊?”宋途抬眼观瞧,顺着师叔所指方向凝视许久方才从壁画所绘流云之中发现了四行小字。不是博巴文,是规整秀丽的小楷。 将墙上文字缓缓道出,宋途随即一愣:“师叔,这也是……” 老人缓缓点头:“人之功,功之人,环环相扣,福祸相依。若死同死;要生,皆生。生死一念,无妄一功;执着名相,不如看破放下得好。” 老人说着便转身而去,宋途紧跟其后。 “学生之道,易;学活之道,易;学死之道,却难。”笑谈间,老人缺失手臂的袍袖随着步伐而回晃,轻盈无拘,“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若是天性腾空,了断妄念,自然得观大道、救苦救难……唵嘛呢叭咪吽。” 斑驳墙壁之上,四行小字若隐若现,仿佛梦幻泡影—— 抽刀难断大江流,洞明无相法自通。 功随一念归天去,沧海自然纳游龙。 …… 皇甫瑞卿知道自己要死了。也罢,死而死矣,她觉得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有来生也好,空无一物也罢,此生不算白活。 只可惜,生命的最后一次承诺没有实现,她欺骗了李游书,今后恐怕是不能好好活了。 但是一想到李游书可能还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尤其他会穿着挽起袖子的宽松衬衫,于小臂上微显花间龙纹,不管是脑后还是额前的长发都有一番潇洒自由的快意。也许到那时自己会看见,看见李游书的脸,看见他的笑容,看见他向自己伸手,牵着自己一起上路。 想到这里,死到临头的皇甫瑞卿反而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在百万倍缓速的时间流中,靠呼吸法微微适应的徐苍想要起身去保护皇甫瑞卿,然而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骨头还是完整、没有一丝内气还可运转。 李游书死了,但是他爱着的女人,做兄弟的想要替他护下来。 可是呢,自己赢不了,亲哥为了救自己死了,就死在自己眼前,连全尸都没留下。 自己什么都办不到,太丢人了。 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在塞洛斯将失望的阴影笼罩向皇甫瑞卿之时,徐苍在心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的哀叹:“游书,我对不住你!” 而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不,不太像是风声,好像是脚步声,还夹带着相当沉重的鼓点,好像夏夜浓云背后喑哑的雷鸣。 咚咚。 咚咚。 咚咚! 刹那之间,塞洛斯出现在了皇甫瑞卿眼前——以皇甫的视角来看是这个样子。但是以塞洛斯的视角来看,那便是他主动解除了权能,恢复了时间的正常流动。 为何,因为有人出手拦下了他。 没有人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皇甫瑞卿、魏若熙、维罗妮卡,还有身为神明的塞洛斯都无法理解。此刻,他们都呆住了。 因为伸手将塞洛斯拦下之人,是李游书。活生生的李游书。那风驰是他的脚步,那雷鸣是他的心跳,此刻他就静默无言地站在皇甫瑞卿身后,伸手将塞洛斯压盖下来的致命一手给接了下来。 当徐苍因为这忽然诡秘的氛围而回头望去时,他也呆住了。 “你……”塞洛斯在笑。 可他真的是在笑么。 “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还活着——!!!!” 轰鸣巨响从天而降,迄今为止最为沉重的一次念动力重锤向着李游书和皇甫瑞卿二人的身影砸了下来。 不躲不闪,李游书接下塞洛斯手掌的左手忽然前探,如铁钩利爪钳住塞洛斯手腕将他狠狠向前一拉,径直将他一同拉入了念动力重锤的攻击范围之中。 为李游书围魏救赵的举动一惊,塞洛斯马上解除了异能。然而就在这须臾刹那,李游书的冲天一踹直冲塞洛斯下颌,将他身躯给整个踹离地面,拔地腾空。 本应被踹上十余米高空的身影在将将离地二十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因为李游书的第二腿已经袭来,十二路谭腿当胸一击,硬生生阻却了塞洛斯上升的轨迹而向他身躯施加了更大的横向力。于是吱嘎怪叫一声,塞洛斯揣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飞向二百米外的试验场外壁,并在两秒之后发出了震耳的撞击声音。 眼前场景骤然变换,当皇甫瑞卿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李游书给抱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面试验场外壁上。 “李……游书……”难以置信,方才还是死人的李游书如今竟然! 李游书微微一笑:“辛苦你了,你刚才拼命我都看见了。很帅。” 皇甫瑞卿还没有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她呆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李游书不指望皇甫瑞卿马上明白过来事情的始末,他只是伸手在皇甫瑞卿的脸颊上微微摸了一下:“我不能为你疗伤,你先休息一下。” “我马上回来。” 说完,李游书起身后“唰”地消失不见。即便是龙鳞功都出现了片刻的疏漏,当皇甫再寻得李游书之时,他已经向着塞洛斯飞奔而去、跑出了百米有余。 与此同时,塞洛斯乘奔御风的身影袭来,向着李游书飞奔的身影打出如雨幕般密集的空气飞刃。 猛刹车,李游书微微吸一口气。双眸一闪,秋水清霜、灵动空明。 “哈!”以声催劲,推掌而出。简简单单的劈空掌刮起掀翻地面、犁碎砖石的铺面强风,只一击,数以百计的空气飞刃迎面而解。那掌力带起狂风,以毫不削弱的态势向着塞洛斯一路爆冲,在他防不胜防的瞬间正中全身,将他再次向着来时路打飞过去。 第二次撞在墙壁之上,粉身碎骨的剧痛令塞洛斯在狂笑中将双目瞪得血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凡人——!!!!” 从碎石中脱身,塞洛斯砰然坠地后抬眼望去。三百米之外,李游书已经将魏若熙、徐苍和维罗妮卡给带到了皇甫瑞卿身边。 “辛苦你们了。”将三人靠墙放下,李游书向他们致以感谢。 徐苍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向李游书说道:“我……没杀你二叔。”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是战术是吧?战术。”李游书半蹲在徐苍面前,伸手以最轻的力道拍了下他的肩膀,“多谢你争取时间,兄弟,我会给你哥报仇的。” 徐苍苦笑着点了点头,而皇甫更在此时追问了一句。 “李游书,你的内气……” 打他再起之后皇甫就注意到了,龙鳞功之下李游书的身影更加清晰更加鲜明,但呈现的不再是内气的倒影。 也就是说,此刻的他没有呼吸法、没有行气路径、没有内气。 李游书淡然一笑:“是啊,没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嘛。” “那你……”皇甫瑞卿不想质疑李游书,毕竟方才那招劈空掌的威力她也知道,可是她不理解——没有了内气、没有了呼吸法,李游书是怎么打出那般掌力的? 李游书扭头遥望那边的塞洛斯,将双肩转的咔咔作响:“放心吧皇甫,死过的人不会再死,连阎王爷看了都要皱眉头。” 话音一落,李游书身影再度消失而向对面奔去。快到如同瞬移的身影带起一阵飓风,魏若熙于那阵狂风中看向塞洛斯与李游书拳掌相对的身影,不无担忧地轻轻祈祷:“游书……一定不要有事啊……” “放心,那小子死不了了。”徐苍看了看维罗妮卡,确认她无碍后向魏若熙解释道,“他已经已经触摸到武学真正的境界了。” 劲风爆涌,地面剥蚀。塞洛斯与李游书相撞一处,凝视彼此。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活蹦乱跳,只一出手就将自己二度楔入墙体的李游书,塞洛斯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狂乱。 而李游书只是嗤笑:“谁知道呢,上个纪元难道没有掌管生死的神明么?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呢!” 八极·贴身靠。 抽身而上,跨步挤靠,伴随李游书猝发的肩打,坚硬如刚的肩头猛击塞洛斯胸口,霎时便响起了清脆的骨折声。 “咳!”不仅剧痛,塞洛斯身形亦因为李游书的猛击而摇晃起来,硬化异能随即发动,达到金刚石硬度的身躯向李游书打出了反击的一拳。 躬身下压,斜上发力,李游书只一个如野兽的低伏身法撞击过去便闪过塞洛斯拳路并更加扰乱了他的下盘,而后冲天的五步穿心指如期而至,自下颌而起将不可一世的狂神脑颅打了个对穿。 异能瞬时发动,及时从脑颅爆裂的残躯中分裂出新身躯的塞洛斯甚至来不及双脚沾地,李游书的回旋踢便已经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迸发的劲力无形无影,却以纯粹无比的裂隙纹路呈现在龙鳞功的视野中。在那一刻,皇甫瑞卿大致明白了过来。 李游书放弃了拥有的一切。 于是他得到了武学的一切。 第六六六章 武之极·天下无双 那是连李游书本人都不曾想象过的体验。当他放弃了无妄诀之时,天崩地裂、移山倒海。重归于天的游龙盘绕天空,在无边灰暗中腾云驾雾掀起九天风雷,在电闪雷鸣之中向李游书投以最后的瞩目。 不仅是噬嗑令,更有李游书的“自食”——没有李游书的努力,就没有如今翱翔九天的无妄诀。当二者于天地间相视之时,别离之时已然到来。 “你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上丹田中的内景此刻彻底破碎,四面八方解释虚无的昏黑。李游书望着无妄诀,他忽然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放走了它,虽然心有不舍、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何去何从,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这功法本便是从天而来,自然还归天去。 游龙冲李游书微微颔首,随后在黑暗之中缓缓飘散,化作了一阵散碎的光点。然而出乎意料,那光点并没有随风飘散,反而影影绰绰之间落在了李游书的身上。 有刹那的抽筋拔骨之痛在李游书身体中回闪,然而转瞬即逝,甚至没有让李游书来得及叫一声。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痛是痛入骨髓的,是脱胎换骨的。 之后,便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生来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如此轻盈,李游书甚至有一种羽化的错觉。肌肉、筋骨、经脉、内气,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化为无物。 紧随而至,李游书想要握起拳头。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忽然便充满了一种力量,一种想要出拳的冲动。虽然自己与武学相关的一切都随着无妄诀的消弭而消弭,可是他却感觉只要自己挥舞这双拳头,就仍有战胜一切强敌的必然。 李游书闭上双眼,他听见了风声,听见了雨声,听见了波涛的翻滚,也听见了雷鸣的轰响。 有色彩在飘扬,有奇幻的芬芳,有莫名的甘美。 有风划过,皮肤能够感觉到;有光照射,皮肤能够体会到。 有憎恶的情绪传来,似乎是塞洛斯;有不甘,那是徐苍;有遗憾,是皇甫;还有在危亡之下仍然颤抖的坚持,那是若熙。 在那个瞬间,李游书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习得呼吸法的时候,当他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压榨殆尽,当自己达成极限而变为脆弱空壳之时,他同样听见了那样的声音,看见了那样的色彩,闻见了那样的气息,尝到了那样的味道,体会到那般触觉,感悟到那般心情。 六根具足,六尘不染,六识合一。故而有我,故而无我。 我在此处,我在彼方。空无一物,即在万物之中。 此刻,李游书于武学之途触摸到了大道之境——百川到海、殊途同归,所谓内气、所谓功法,不过有恃之功,不过执念一场。当把千钧压身的盖世神功舍弃,空空如也、身无一物的李游书达到了无极无相的大成境界,拥有了“武”的一切。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在安努恩岛上,长者白刃对他诉说的话语。 “游书,俗话说‘有舍有得’,想要进一步,就得先忘掉。不断舍,难持盈。” …… 回到现在,当以分裂异能转移伤害后的真身遭到李游书精准打击而以头抢地之时,塞洛斯在心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 “不可能……这小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敏锐!” 李游书回旋一踢劲力澎湃,塞洛斯头颅触地,地面受击而爆裂轰鸣。塞洛斯连忙以遁地异能潜入地下,游鱼般地不见了踪迹。 李游书不急不躁,微闭双眼而入定。 下一秒,震脚摇撼大地,波动涟漪扩散开来。地面之下传来一声闷响,一道透明而轮廓隐约可见的冲击从地底直冲而上,将塞洛斯遁地身躯给打飞上来。 “是杨家的如意功!”同为七大家,魏若熙第一个认出了那功夫——功随意动、化直为曲、劲走龙蛇,俯仰皆在一念,正是杨家绝学如意功。李游书顿足踏地之时,如意功劲力便潜入地下复而上窜,追踪着塞洛斯的身影将他从地下给打飞上来。 面颊受挫,鲜血飙飞,塞洛斯连滚带爬摔落出去,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游书那游刃有余的身影:“怎么找到我的……” 往皇甫瑞卿的方向一指,李游书回答干脆利落:“跟她学的,龙鳞功。” “你明明已经死了,我不相信人类能跨越生死。”望着站在自己对面却仿佛处理高峰居高临下的李游书,塞洛斯更加狂怒起来,“区区卑贱人类……” “随你怎么想,神也好,人也好,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子,”李游书身体放松,有一种随风而动的飘然逍遥,“只要还能被拳头触碰,就断没有我一定打不过的道理。就连你也一样。” 空气震颤、大地轰鸣,因自傲而不愿承认处于下风的塞洛斯怒视李游书,叠加的异能瞬息万变:“少在那里大言不惭了……凡人!!” “皇甫,你能看见么?”望着那边的激斗,徐苍向皇甫瑞卿问道。本身对内气流动极为敏锐的他此刻竟然无法从李游书与塞洛斯的激斗之中感觉到半分内气,李游书此刻在他的体感之中就好似一个空壳,一个被他所不知晓之物而填充的空壳。 然而那一举一动一招一式,毫无疑问正是他们武人所熟悉的招式,正是身兼各派所长而运用自如的李游书的作战风格。 面对徐苍的询问皇甫瑞卿点了点头,她自然能用龙鳞功看见此刻李游书的与众不同,但是她无法描述,因为那是她也不曾踏足的领域,是关于“武”的难以想象的次元。 “难道是……”喃喃自语一声,徐苍想起了当年他学武时师父的闲谈。 “别用心,别用力。”当徐苍的功夫开始入门并因此对习武之时格外热心上心时,他的师父是如此教导他的,“用心用力忘大功,不用心力道自成——徐苍,你天赋异禀,这是宝贵的先天之功。后天之功固然重要,但想要活用自己的天赋就不要像你的师兄弟们一样去药业切齿、刻意地体会内气流动,顺其自然,用你自己的天性去感受,要如同田野散步感受迎面微风那样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徐苍当时不理解,但是他师父却不指望徒弟能马上明白,只是继续说道:“一任自然,神功自成。元阳太极如此,门门功夫都是如此。若是能无所恃、无所挂碍,能连自己的内气、自己的呼吸法都给快然相忘,一心只在身体的自然运行而达成圆转无断、痛快自如的攻防,那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此刻,望着与恩师当年所述全然一致的李游书,徐苍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李游书……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我是怎么做到的呢。音随风动,传入了李游书的耳中。放在平日,在如此激斗之中李游书是断不可能听见他人嗓中呢喃,可是如今这一方天地中的风吹草动、日月流转,这试验场中每个人——包括塞洛斯在内——的呼吸心跳、关节扭转与肌肉抻拉的细微声响,甚至是他们所散发出来的关乎情绪的气场,一切的一切都在李游书周围环绕盘旋,被他宽容地接纳、理智地挑拣。 在塞洛斯歇斯底里的狞笑之下,狂乱的冲击风刃如雨幕倾泻,听见那呼呼风声,李游书干脆闭上了眼睛。 而后,他动了起来。 步走八卦,身似游龙。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三五步,李游书已然赶奔塞洛斯面前,咏春撇身捶早到,照着塞洛斯面门便是狠狠一拳。 即便是神,如今附身人类之躯也就必然要承受人类的痛点。当鼻梁受击而产生骨裂歪斜之时,酸痛从鼻腔向外扩散而迅速占据了塞洛斯的大脑。 0.5秒的停顿被李游书抓住,闪击的刺拳快如无影,伴随砰砰声坠落在这光阴之神的面门与咽喉要处,鲜血持续从塞洛斯面颊上飞溅而出,又因李游书的凌厉拳风而狂舞,纷纷向后、向外泼洒出去。 “快想办法……快想办法!!”伴随不断冲击脑颅的眩晕与剧痛,塞洛斯不断地向自己发出警告,“再这么下去的话……再这样下去就要败给他了!” 对!逃避者之眼! 然而破风声袭来,规避攻击的逃避者之眼没能规避李游书从下方袭来而毫无征兆的勾拳。伴随骨折声音,塞洛斯被李游书一记上勾拳打得双脚离地,瞳孔震颤。 “我知道,你的异能固然厉害,但是发动起来却总是需要短暂的时间间隔。之前跟你打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已经有体会了。何况人的思维与行动之间存在着0.5秒的间隔,那么从你起意到发动能力、再到能力响应恐怕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李游书说着便跳起身来,半空中拧身一招巴西蹴纵向落在塞洛斯头顶,将他被勾拳打入半空的身躯又狠狠砸在了地上。 额头触地,鲜血迸溅,塞洛斯终于在李游书震脚之下翻滚而出,发动空间裂隙的异能与他拉开两百米距离逃出生天。 这次李游书没有追击,他刚刚苏缓过来,身体各处似乎都还有些因血液停止流动而导致的迟滞感。方才那一拨快速进攻算是松活筋骨、加速血液流动,权当热身:“所以只要比你一念之间更快一步,我就完全能够把握胜机。” “说白了,不管是肉体搏击还是异能突袭,包括你那引以为傲的神明的权能,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一种进攻的手段。手段没有高低,差异只在个人。”说话间,一股下沉的气势在从李游书周身扩散,构筑起中流砥柱的稳重感,“塞洛斯,你根本算不得神明。或者说即便是神明也根本没什么好畏惧——” “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在力量上超越凡人、却反而在灵魂上远劣于凡人的类人怪物而已。” 相隔二百米之距离,李游书的话语被无比清晰地传达入塞洛斯耳中。在那一刻,跨越数十亿年光阴在无数人与非人躯壳之间流转而残喘至今的神明破防了。 李游书的话语无比准确地戳中了他的心事。 与其他神明不同,时间本无神位,因为时间在第十三纪元——也就是于现今而言的上一个纪元——的神明与人类看来都是不重要的,它便如某一处山间流水般的稀松平常,只让它静水流深、默默行进便可。 然而有一日,一个卑微可笑的存在不知从何处爬出。它不是神明、也非人类,它是个无法被归类于任何物种的怪物。人类惧怕它,因为它的怪异形状;而神明中主张与人类共同生活的宽容一脉却接纳了他,将他接于天穹、给予了他归处、将本可不被掌管的时间赠予他照管,并送给了他一个名字。 塞洛斯(celos)。 之后的数十万年发生了许多事情——祸起萧墙、同室操戈,当和平演进的第十三纪元第四代神明因关于人类之命运的讨论而爆发内斗之时,塞洛斯背弃了曾经的归宿而选择了“统御派”,并最终夺得了胜利。于是人类再没有了自由,他们被胜利后重建的第五代神明统治着,成为了神权之下永续祭祀的羔羊。 这样的情况一直延伸到第十三纪元的第二十四亿年。那一年,如古书《未识之神》记载,自天外而来的大权坠落在了北极点附近的海域。自那为起点,整个星球被苍白笼罩。 神明为了自己而战,他们都死在了那个外来之神的权能之下,如同流星般地自云端神国坠落下去。而塞洛斯又一次选择了背叛,他逃走了。 于是当那邪神被更高于神的存在击溃并不知所踪后,塞洛斯成为了第十三纪元的最后一位神明。然而整个星球的环境都因为天外之神的同质化而沦为人间地狱,净土崩溃、神国不再,以星球的生命力和人类之信仰为根基的神明衰弱了下去,面临彻底的消亡。 最后为了活下去,塞洛斯抛弃了神明的身份,开始在侵占中延伸自己的生命。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神圣早就已经所剩无几,即便是阿努什卡那样的人神混血都比他更像神明。但是他坚信,当自己自爱琴海文明诞生时期就一直筹谋的计划达成之时,他将再次成为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神。那些处于第十四纪元的衰弱、卑劣、几乎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神,在他眼中就是神明之耻,是不配为神的异端。 人类就该被神明奴役、人类就该为神明奉献、人类就该—— 缩地成寸的步法之下,李游书身影骤然出现在塞洛斯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不是走神了?在回忆青春吗?” 咏春杀颈手横贯咽喉,塞洛斯及时的金刚石化以抵御伤害,但仍然因为李游书的一招而咽喉受创,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这次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走了。”淡然一声,李游书双手早到,大力鹰爪撕咬塞洛斯双腕,金刚石的硬度在李游书逆天握力之下发出咔咔的脆响。 扶风掌·知白守黑! 曾属于柳仕良的呼吸法被李游书娴熟运用,被破坏的重心促使塞洛斯向前倾身而无法规避李游书接下来的攻击。 于是松开双手,李游书双掸手交叉而过,将塞洛斯双目扫出了两串迸溅血珠。 眼前视野瞬间赤红模糊,塞洛斯想要液化以逃避,但是李游书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半臂距离之下,最先袭来的是顺理成章的肘击。坚硬肘关节如同锉刀回转,在李游书上下左右的挥舞摆动中将塞洛斯的头颈以及黑色衬衫都给撕扯开来。紧随其后,泰拳引以为傲的膝击拔地而起顶在了塞洛斯心窝,李游书落地而下伏,一招巴西战舞卡波耶拉的朝天蹬踹在企图曲臂防守的塞洛斯下颌上,顿时将他给踢开了防守、门户洞开。 快而繁复、稳而精准、狠而无情。李游书的攻击没有丝毫的停顿,每招每式都仿佛笔走龙蛇般的连贯顺滑,让远远观战的徐苍大为震撼——现在的李游书,仿佛已经真正成为了顺风舞动的苇草。 苇草最为脆弱,因为任何力量都足以摧毁它;苇草最为强大,因为它最有生机、因为它顺势而为、因为它向死而生。 然而李游书的攻击却是那般的朴实无华——没有了毕方鸣和纯青的耀眼火光、没有了三太子功的三头八臂、没有了五雷正法的电光雷音,甚至五步穿心指的灿金色罡气和五行五气的本真之色都没有再显现分毫。现在的李游书每一招都起如微风、落似秋叶。 然而平缓质朴的拳脚,无声处自有惊雷。 可以,能够打赢。以善扑营掼跤功抱摔塞洛斯之后,李游书冲着后脑着地的塞洛斯胸腹打出仿佛永无停息的日字冲拳,并在心中暗暗想着。 距离感、节奏感、招式的连贯性与致命性——李游书遵循了自己的天性,即遵循了武人的秉性。当他在安努恩岛与名为阿莹的龙裔战斗之时,无数强大的武功皆不能将阿莹打败,然而最终定下乾坤的却是电光火石间的关节技和擒拿术。 在那时李游书就在思索了:武的本质是什么?是火光、雷电、寒冰与气旋么?否,武的本质,就是这肉身的活用。武人不贪天功,武人要的就是于天地间锤炼一己之身,要的就是外面的筋骨皮和里面的一口气。 火焰、雷霆、闪光、诸神法相、无定幻身,凡此种种,于我李游书而言皆是不纯之物,可以舍弃。 诚如所料,当放下了那些牵绊思路的纷杂功法之后,李游书缩小了可选项,却拥有了更加顺畅的出击和更加洗练干脆的进攻。 毕方鸣不好么?纯青不好么?还是说三太子功、无定神通、五雷正法不好?并不是,只是它们对现在的李游书来说已是多余。干脆直接、豪爽坦荡的李游书不再需要那些,现在的他就是一杆长枪,长枪不需要缠绕什么风火雷电,长枪只需要以闪亮的枪头刺出、以坚韧的枪杆招架、以炫目的红缨缭乱便已足够。 枪出如龙、染血而归,这就是长枪的全部。 以身体悟、以拳证道,这就是李游书之武的全部。 年少曾问何为武,学尽天下千招数。 生死一念醒龙虎,千拳原来归一路。 拳下,塞洛斯以狰狞双目怒视李游书,由于连发动异能的空档都被李游书死死抓住而不得逃脱,他甚至连反击的异能都无法发动。不过三分钟的十余招,李游书招招制敌,已将他这副暂居之躯给打得十损七八。 然而面对塞洛斯的惨状李游书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仁爱心非我,怜悯心非我,此刻不过一颗赤血武人心而已! 抬手落拳,右拳轰击而下将地面砸成五米见方的凹陷深坑。扬尘骤然涌动而瞬间放缓——在生死关头的最后一刻,塞洛斯终于使出了权能。 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李游书拳锋,心有余悸的塞洛斯冷汗直下。他的直觉在告诉自己:虽然放缓了时间的流速,但李游书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所作所为。此刻即便是以万千剑雨将他团团包围恐怕也只会被他用别样的技艺给全数弹飞而后向自己施加更加凶戾的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如果一切过程、一切间隙都有被李游书利用的可能,那么塞洛斯不介意通过操控时间而直接展露结果。 光阴宣言·事象选定。 来自公元前85年、1492年、1920年,以及更加过去、更加未来的数千斩击被塞洛斯操控,被拖拽到“现在”的空间,落在了李游书的身上。 “这样的话,你就死——” “砰”的一声,通背掸手劲力甩在塞洛斯肩颈而破碎了他的颈骨,李游书于放缓的时间中扭头看向了塞洛斯。 人仰马翻口吐鲜血之际,塞洛斯慌了:“怎么可能……这可是被放缓了十万倍的时间……李游书!难道你的速度已经快到放缓十万倍都无法慢下来了吗!!!” 爬起身来,高傲的神明转身奔逃,第一次将后背显露给了李游书。 几个翻身越过重重叠叠的斩击,李游书左掌对天、右掌向地,三才合一、气贯天地而踏步猛进—— 八极·立地通天炮! 第六六七章 神明坠·盖世齐天 排山倒海的一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塞洛斯身上,伴随李游书虎豹雷音、筋骨齐鸣的震颤,劲力自他掌心而发贯穿了光阴之神的身躯,打穿了他夺舍之人的五脏六腑。伴随雷鸣般的铿锵震脚和落掌爆鸣,光阴宣言造成的时间迟滞现象如镜面般碎裂,当在旁观战的四人回过神来,试验场的外壁已经豁然洞开,塞洛斯的身影被李游书一招立地通天炮击飞,撞碎墙体而飞了出去。 察觉到了四人的目光,李游书扭头冲他们一笑,尤其跟魏若熙做了个无奈的耸肩动作,似乎在说:“没办法,还要再等一会儿咱才能回家了。” 魏若熙眼中闪烁泪光,她不渴望李游书的胜利、也不期待塞洛斯的死亡,现在李游书还站在她面前,还那般鲜活而灵动地存在着,这就足够她觉得快乐幸福。 被打碎浑身骨骼故而无法动弹的徐苍向李游书高声道:“当心一点,那个王八蛋可是难搞的很。” “我知道,我可是捡了条命回来的,可不想再死一次了。”李游书点了点头,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来丢给了皇甫瑞卿,“皇甫,接着。” 皇甫瑞卿将东西接过来后看了一眼,随后便吃了一惊:“你怎么不早……” “忘记了。这边就交给你,我先走了。”李游书冲皇甫瑞卿一笑,而后纵身而去越过空洞,向着试验场外的无限天地奔去。 一阵潮湿水汽扑面而来,踏出了试验场,外面竟是四面汪洋。李游书脚下轻点,踏水而起踏空而行,四下寻找着塞洛斯的身影。 而此刻,被打落入水的光阴之神正在水面之下怀疑人生。 这是没道理的事情,自己明明靠无限回溯而重新踏足神之疆土,拥有着来自遥远不可追忆之故乡的加护;自己明明是掌握时间的无上神明,可那个年轻人,那个卑贱、低劣的无名小卒,此时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占尽上风,将自己给打飞了出来。 不可能,人类没有与神明为敌的力量,因为人类天然的弱小,而神明天然的伟大。这是既定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定论,李游书是异端,是逆天而行死路一条的祸水。 要杀了他,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天空阴沉,日月倒流形成的光环在天空回闪诡谲的光芒。涛声滚滚,浪潮涌动,十三道水柱如同苍龙出海,向着李游书身影冲击而去。 四面八方无死角的进攻引发空气震颤,十三道水柱相撞产生的水雾飘扬而起,随后在重力拉扯下如雨般落回海面。 海水将李游书身上的血污冲刷干净,臂膀上龙纹再次变得刺目鲜明。 攻击再次落空,塞洛斯凭异能悬浮海面之上,与踏空而行的李游书遥相对望,在静默之下潜藏着已经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见塞洛斯不开口,一转攻势的李游书先开口了:“怎么,你很焦虑吗?” “焦虑?”塞洛斯额头之上青筋暴起,伴随权能瞬发,被李游书连环殴打导致的重创开始修复,“难道因为你忽然复活而掌握些不足为奇的作战技巧,稍微的占有了优势,我就应该感到焦虑么?” 李游书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他扭头四下观望,见脚下浑浊海水翻滚,自此延伸而向四方,目之所及皆是水天相接不见陆地,唯有身后那五百米见方的试验场是天穹之下唯一的落足之处。 于是他开口向塞洛斯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绝我所知你的大本营应该在一处岛屿之上,难道这里并非你的老巢?” 塞洛斯冷笑:“你觉得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真相么?” 如李游书所料,这里确实不是埃尔斯米尔岛——当整个世界都将目光放在了极北之地时,《dem计划》正在南太平洋海域悄然孵化。这里是塞洛斯的另一处研究所,于天穹之下、海面之上矗立的孤独堡垒,外设如无铭一样的反侦察电子屏障,是塞洛斯无人知晓的秘密研究圣殿。 “那我只好自己寻找答案了。”对方不说,李游书便骤然发力踩踏空气,在一声爆鸣中飞向了塞洛斯。 海面激荡,无数海水化作尖刺向李游书袭击过去,皆被他以金身不坏的护体神功给弹飞出去。塞洛斯见状悬浮而急退,然而飞行异能的速度根本不及踏空爆步的疾速,眨眼之间便被李游书给撵了上去。 回想起方才连钻石化的身躯都难以抵抗李游书的霸道指力,塞洛斯换一个思路将自己化作液态,企图凭借无形之躯逃脱李游书的拳风。 自醒来之后便无比敏锐的“无界思量”捕捉到塞洛斯液化后内部传来的细微水声,那是与脚下宏大波涛全然相反的细流之声。李游书变拳为掌,身未至先发掌而出,波动劲力随即穿透了塞洛斯液化的身躯,并在下一秒令其发出一声难以自持的苦闷哀嚎。 液态无法被攻击局部,但不代表液态无法被攻击全体。方才那一掌里混入蒋子夜呼吸法“龙吟凤哕”的震颤,引发了塞洛斯液化身躯内外的共振从而使他遁无可遁、逃不能逃。 短暂哀鸣过后是骤然的炸裂,液化的塞洛斯身躯四散迸溅,分裂而出、脱离残躯的真身则凭借飞行异能向高空持续攀升。 与地面战不同,空战需要更加灵活的战术和更加极限的拉扯。但是李游书明显没有那个耐心,塞洛斯虽知晓这道理、心里却也是因为李游书的反击而乱作一团,根本没能很好地去践行战术。 踏空暴起,李游书向塞洛斯追去,右手探爪而出。 龙文斋·擒龙手掌中乾坤! 无上劲力隔空而去,探囊取物般将塞洛斯奔逃身影给骤然拉近到李游书三臂距离之内,若不是塞洛斯负隅顽抗、拼尽全力抵抗来自背后的吸力,只消一下便将落入李游书指爪之中。 但是三臂距离也已足够,当塞洛斯骤然转身、居高临下打出笼罩式冲击波时,李游书扬手回以形意老练横拳,辅以真武太极堪称极致的泄力手法,一招将那铺天盖地的冲击给打落海中,并在冲击炸开海面掀起数十米水花之时迎风而上,在与塞洛斯齐平的高度一记五禽拳·青龙探爪功掐住了他的脖子。 塞洛斯想要反击,于是炽烈高温瞬间升起在他的体表。然而李游书千磨万击的强健筋骨岂是区区高温就能突破——此刻,遍体铜人、金刚不坏、无漏金身早已成为了他的无形外衣,达成了一体境界。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撑起,只需要本能地绷紧肌肉,李游书便可成为铁壁之躯。 鱼游水中而相忘乎水,鸷鸟乘风却不知有风。这便是此刻李游书的无相无极之境,一举一动不过意起,一招一式皆为本能。 “虽然白昼时分海面温度比地面温度要低,但是体感应该只有十度上下,”伴随话语,李游书掐住塞洛斯的手猛然震颤,天罡手断骨擒拿功劲力透体而入,只一下便折断了塞洛斯的颈骨并令他陷入重度的脑震荡,“所以我猜这里应该不是在北半球而在南半球。狡兔三窟,你倒是也懂得引诱全球目光在北,自己闷声办大事在南啊。” 脑颅受创,塞洛斯一时眩晕而无法发动异能。便在此时,李游书左手在上按住他天灵,右手在下叼住他下颌,双龙争珠之势已然成形。若是让他抽手发劲,塞洛斯的脑袋将横向飞旋、脑干断裂,横死在这天下海上的凌空之中。 绝不能死! 求生本能战胜麻木的思虑,钻石化右臂并作手刀,塞洛斯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向李游书刺去,在臂力增幅的加持下将李游书整个身躯给捅飞了出去。 塞洛斯的全力一击给李游书坚实腹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皮外伤,李游书轻笑一声踏空而去,只一瞬功夫便杀回塞洛斯面前,并以八卦双推掌将他打向更加遥远的海域之上。 于半空中停稳身姿,凭借权能恢复伤势后再度陷入破败境地的塞洛斯面露狰狞神色。 李游书,敢在这么宽广的海域与我作战,你简直就是找死! 光阴宣言·事项选定! 十余米长的沧龙忽然跃出海面向李游书扑咬过来,然而迎接它的是面对畜生更加无情的手刀。只一招,大夏龙雀百战刀法挥斩而过,血雨漫天泼洒,李游书回身一脚将身首异处的沧龙尸体踹向了塞洛斯。 纵向念动力化作利刃将沧龙尸体二度劈斩,伴随尸体切裂,李游书也已经飞身而来。 又是强横一脚,塞洛斯再次倒退飞出,并且在此刻他才终于发现:自己正在被李游书踢出自己回溯时光而创造的幸福神国。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看着向自己踏空而来、紧握右拳的李游书,塞洛斯发出一声狂吼,“想要将我、将我从自造的乐园之中驱逐出去!你这狂妄而卑劣的小人!!!” 光阴宣言·全停止! 由于距离自己的理想神国越来越远,塞洛斯那躯体遭权能侵蚀的程度也开始变得严重起来。当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时间完全停止下来,令狂风、波涛、天穹日月以及李游书都停住脚步后,鲜血从他七窍之中骤然迸发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入了脚下海中。 李游书,我绝对会杀死你……在这被我无限停滞的时间之中,我会倾尽所有地毁灭你,让你从此在这世间再无一分一毫存在的迹象,绝对,绝对…… 绝对!!! 光阴宣言·事象—— 比神明的思绪更快一步,就在塞洛斯向李游书浮空靠近并试图打出致命第一击之时,李游书动了。 不只是因为速度足够快所以能够在时间缓速中得以出手,塞洛斯以为自己看穿了李游书,实则还是低估了李游书——此刻的李游书合武而为一,步入无相无极、无量无界之境。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一项束缚了。 无量义者,从一法生。其一法者,即无相也。 面对惊愕之下僵直的塞洛斯,李游书打出了致命一击。 这是他自成一派的功夫,凭借登峰造极的神经、肌肉、筋骨之力,以及对这完美之躯所拥有的力量的掌握,那一拳之中将蕴含从所有方向而来、向所有方向而去的无死角之劲力。 此拳来而无影、此招去便无踪,一念之刹那而成无穷之势,是为无量拳锋。 此招名曰:无量刹那。 很难想象,一拳而成无穷之力,那笼罩塞洛斯的劲力却并未引发全所未有的轰鸣震颤。当李游书突破时间桎梏而向那光阴之神打出必胜一击后,塞洛斯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仿佛穿梭黑暗隧道而在终点观望到零星的光明。 之后,狂风骤停、浪涌平定。天空之中,倒转的日月逐渐放缓速度,并在最终模糊了与二十五公顷范围外正常世界的边界,消散而归入天光。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有的只是风过天晴、天朗气清,一切再归平静。 只有吃下这招的塞洛斯自己知道——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此刻已经全部被李游书给毁灭、空有一个尚且保持着完整的皮囊。而最让他感到惊恐的尚且不是肉体的毁灭,而是当他试图以异能、以权能,以自己所能使用的任何手段去复原身躯之时,才发现那一拳中所蕴含的无穷尽力已经在他体内暗流涌转,随时准备着将复原的、分裂的、逃窜的、负隅顽抗的自己再度毁灭。 并且塞洛斯确信,不管自己多少次逃脱,那劲力都将似头顶乌云,如影随形、永无摆脱之日,再度、再度,直至永远地击溃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刻,塞洛斯化无限的时间为有限的牢笼,而李游书却将有限的武融入了无限的天地。于此,于这天地之间,武人战胜了神明,宣告了他的胜利。 阳光从浓云背后照入海面,天空放晴。 毁灭程度达到97%的身躯失去了发动异能的手段,无法再悬浮半空的塞洛斯倒栽葱正要落下,李游书却先他一步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给狠狠推向了距离试验场更加遥远的海域。 “到了这个距离,想必你已经无法踏足自己的神国土壤了,”锁喉功扣住塞洛斯咽喉气管,李游书并不因为胜利而放松警惕,“虽然刚才是一具死尸,但是徐苍跟你的战斗我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的你再用权能肉体就会面临崩溃,对吧?” 塞洛斯一笑,七窍流血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你赢了,李游书。我没有料到区区一个人类竟然能够靠武斗之术将我给击垮,击垮我这堂堂神明!” 李游书不为所动,一路走来他面对的轻视和诽谤已经够多,再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给挑动情绪的心性了。 “杀了我吧,你这卑贱的凡人!”塞洛斯发出一声怒吼,喉头随即迸出一串鲜血溅向李游书脸颊,被他微一摆手以劲力给拨飞出去、不曾沾染分毫,“杀了我,你便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弑神之人。塞洛斯科技也将因此而土崩瓦解,不复存在。甚至你可以用我的项上人头去坐上我的王座,成为战争国度的新王!” 狂言一出,塞洛斯双目也紧跟着再次迸血,似乎流出不甘血泪:“但是李游书,今天你如果杀不死我,那么我会卷土重来,我会找到你、找到你的父母和你的妹妹,我会把你身边所有珍重之人一个一个地从你身边夺去,最后让你在孤立无援之中绝望而死!!!” “不,你不会的。”回应塞洛斯的是李游书的极端平静,海上冷风吹拂他脑后长发,现在的南半球正是冬季,“因为现在的你已经被我给彻底破坏,将你留存在这个像活棺材一样的躯壳之中,你就什么都做不到。” 塞洛斯闻言一愣,随即,惊悚的感觉随海上冷风一同划过他的后背。 李游书继续说道:“曾经也有人这么挑衅过我,我当时一时激愤就杀死了他。现在想来,他不过就是求死而已。你也是。但是与你不同,他求死,就只是为了死,因为活着对他来说已经跟死也没什么两样;而你,塞洛斯,你求死估计是为了活,因为你自始至终所传达的信念都是无尽的永生。” 说话间,李游书眼前闪过了败落自己手中的柳仕良的笑容。他默默思索,若是当年没有杀死柳仕良,柳家的事情会不会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呢。 一语中的——虽然可以肆意侵夺他人身躯,但塞洛斯必须是在对方无意识且自身完全崩溃的情况下才能完成这一转生仪式。然而权能的过度使用不仅会压碎他的身躯也会压碎他的灵魂,所以靠主动过载使用权能以粉碎身躯逃之夭夭是天方夜谭。此时自己虽然已经濒临死亡却衰而不败、死而不僵,俨然一个连动手了断自己性命都无法做到的废人。 若是李游书杀了他,他的神明意识便可以接近光速地逃窜而去,并临时地寻找宿主以求存。但李游书看穿了他求死的真相,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我若杀了你,自然还有其他的烦心会来困扰我,所以我不如留下你。反正现在你身后还有好多烂摊子等着收拾,想要杀你的人从恒玉能排到拉斯维加斯,你好自为之吧。” “如果你觉得自己还能卷入重来,那你恐怕就大错特错了。就在你龟缩这海上堡垒等待机械降神的时候,你开辟的战场已经在向埃尔斯米尔岛退缩,即便各国想要把你留下以彼此掣肘,想必你想要东山再起也难。何况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现在的我已经看见了新的天地,再不会囿于你那无聊的异能游戏和神明意淫了。” 说完这些,李游书冲着手中的敌人、冲着哑口无言的败落神明投以最后的微笑。 “那么塞洛斯先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若能相见,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李游书松开了手。 数十米高空之上,塞洛斯以最后一点力气向李游书发出辱骂:“你这蛆虫!你这鼠辈!!!卑劣至极的凡人、毫无荣光可言的泥胎,我贵为神明,岂可被你这样的污秽击溃!!我为神明!!!我当统治!!!!我——” “噗通”一声,男人的身躯在咒骂声中落入海面,在挣扎几下之后失却了全部的机动力,向着数千米深度的昏暗海底缓缓沉了下去。 便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雷吼,李游书冲塞洛斯下沉之处投以最后的注目,随后便回身看向了矗立海域之上那实施《dem》计划的孤独堡垒。 潮湿海风中忽然传来一股柔和仙气,李游书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到了。 踩踏空气,李游书几个呼吸的功夫落回试验场,皇甫、若熙、徐苍并维罗妮卡此时都已经恢复了伤势。而站在他们对面,那以一己之力片刻间将他们治疗康复之人,是周慕清。 “周姐姐,这次你可没有骗我了。”远远冲周慕清招手,李游书缓步走了过去。 周慕清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来发出一声惊叹:“你竟然也到达这种境界了……我的老天,你才二十三岁竟然就足以跟我匹敌了!” 李游书一笑,接过了皇甫瑞卿凌空丢来的黄色符箓:“我的任务完成的不错吧?” “确实不错,辛苦你了。” 在踏入海域之前,李游书忽然想起在离开安努恩岛之时周慕清曾送给他一张“千里招来符”,情况紧急他忘记使用,如今想起方才惊讶于自己竟然有如此王牌却忘记使用,向死而生步入了更高境界,也算因祸得福。 李游书将符箓丢给皇甫瑞卿,一来是为了向无铭传达这个执行致命计划的堡垒位置,断塞洛斯后路;二来是担心自己虽步入超然境界却仍可能敌不过那光阴之神,希望能给爱人友人一个活命的保障。 不过总算是赢了。 “那家伙呢?”周慕清向李游书问道。 冲海里一指,李游书神色淡然:“被我打入海里去了,不知去向。算了,不要追了。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还是救人要紧。” “哟,你还真是长进了。我寻思放在两年前你必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向魏若熙投以和煦的笑容,李游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总还是要成长的嘛。”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回国?还是跟我走呢?塞洛斯三线溃败败局已定,想必胜利不日就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只要还活着一天就是对prdc的威胁,他们早晚还是要收拾你的。” 如今三样心事都已经了却,空前的仇敌也已克服,李游书感到一阵轻松快意,他回身看了眼自己两位红颜知己,又看向好兄弟徐苍。 相当默契的,三人同时向李游书投以微笑。 于是李游书看向了周慕清。 “既然周姐姐盛情邀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最终章 史诗往复,致未识之神 五年之后,八月八日。 钟城,青机区,欧阳家宅邸。 清晨时分,管家爱丽丝醒来,例行每日的人员清点和工作安排。欧阳思的贴身女仆索菲亚嫁人了,嫁给了当年是出云科技旗下杀手、如今是武打巨星的曹鸿蒙,所以现在欧阳宅邸的日常工作都是由爱丽丝全权负责。 五年过去,当年尚且转在艾琳娜左右的小女仆成了如今的家政总管,多了些严肃镇定,也多了些长成后的美艳动人。 “少爷今天中午要宴请中城区和外城区的中小企业团体代表,昨天我已经给您发过去订单和人数,请您那边务必九点之前赶过来,不然时间可能来不及。” “是,厨房已经给师傅们准备好了,您那边只管带人带食材过来就行。” 一边跟红颜醉餐饮的总经理电话联系着,换上一身收腰浅灰色西装的爱丽丝走出大门,伸手接住迎面女仆磕绊而摔落出去的餐具,随手交还到小姑娘手里并拍了拍她肩膀,而后继续先前走去。 “那就这样,多谢刘经理了。再见。” 车子已经等候在了门口,今天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坐到后排,爱丽丝冲坐在副驾驶的男人问道:“张叔,花呢?” “在这里。”副驾驶上,张雷冲少女展示手中一大捧白色花束。五年过去,当年叱咤钟城死斗场的“活剑仙”张雷如今是出云科技安保总队长,今天负责护送爱丽丝出门。 接过了花束,爱丽丝端详着还挂着水滴的花瓣,微笑无言。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总管家,见她不说话,便发动车子上路。 三刻钟后到达目的地,爱丽丝下了车,在张雷陪同下走进了墓园。墓园的负责人早已经等候多时,领着爱丽丝来到了那个即便她闭着眼都能找到的位置。这座墓园建设在东环区滨海地段,由出云科技投资建成,向整个钟城市民免费开放。 快步穿过林立墓碑,爱丽丝来到了一个独立僻静的所在。这是整个墓园专门建造出的一块位置,并不与其他墓位待在一起而是面朝大海。欧阳思知道妹妹最喜欢海边,所以出资建造了这个靠近大海的墓园并择良辰选吉日将妹妹的骨灰迁到此处。 如爱丽丝所料,有两个男人站在那里。 早就注意到了脚步声,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摘下墨镜别在第二颗扣子的领口,冲爱丽丝打了个招呼:“哈喽,好久不见爱丽丝。” 海边吹过一阵微风,吹动李游书脑后长发。而欧阳思只是拄着手杖岿然不动,默默注视着妹妹欧阳知的墓碑。 见到了李游书,爱丽丝悲喜交加之下微微抽泣,用衣袖擦擦眼泪走了上去:“好久不见,游书姑爷。” 李游书跟张雷也打了个招呼,随即接过花放在了欧阳知的墓前。 爱丽丝跟李游书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即退的稍远了一些,方便李游书跟少爷谈话。 这些年李游书变化不大,除却辫子长得更长了些,依旧挺拔壮硕,依旧英俊文雅,依旧意气风发。就是肤色较先前稍微深了些,大概是晒的。 欧阳思也没怎么变样,毕竟三十五不到,犹是盛年。 两个男人就这么面朝大海、面朝欧阳知的墓碑而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思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阳光透过头顶藤蔓搭成的天棚照到李游书脸上,有些耀眼。他皱起眉头,摇头回答:“不好说,天威难测啊,人家让我多待我就多待,人家让我滚蛋我可就得赶紧拍拍屁股滚蛋。” 欧阳思闻言一笑:“哼,放着一个恐怖分子在境内乱窜,任谁也踏实不得。” “是是是,你欧阳大公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慈善家和福利事业推动者,就跟我这亡命之徒划清界限了?” “少放闲屁,你这小子阴阳怪气有一手,也不怕我妹妹听了笑话。” 李游书望着墓碑上欧阳知的照片,那明媚的笑靥一如夏日阳光,明朗动人。 “要是她肯笑我,我也知足。” “话说你为什么可以每年都来给她上坟?你们难道也有休假制度?” “大哥,我们也是企业,不给员工放假难道让我们当纯纯的牛马?!” 三天之后,李游书回了老家庆仪。 风云集团兴盛依旧,韩施已经娶妻生子,韩授当了爷爷。而清梦也在准备与男友凌斐章的婚事,家里可以说是喜事不断、颇为忙碌。 李游书回来的悄咪咪无人知晓,除却家里人之外就只有唐雨寒、文彬、蒋子夜和徐苍知道。 唐雨寒的电影在国际电影节斩获大奖,现在风头正声,妻子秦枫是专职太太,负责漂亮以及指挥保姆照顾一儿一女的饮食起居;蒋子夜根据李游书的经历还有他的见闻写了系列小说,经久不衰畅销至今;文彬和蚩玲也结婚了,还没想要孩子,但是岳父蚩闲和岳母苏锦明都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暗示想要抱外孙。 晚上吃过了家宴,李游书跟他的过命兄弟们在天台喝酒,也说起了些其他朋友们的事情。 “苏琴的父母坚决反对她跟楚筝的事情,两个人没办法分手了,各自嫁人。” “余明然改行做电脑外设这块,挣圈子钱,血赚。” “孔世杰那本《武游书》倒是也大火,就是他挖坑不填,现在才讲到你在寒城替诡仙门平定内乱的事情,烂屁 眼儿的坏东西。” “柳仕如也过的挺好,她嫁给玄空剑拳家的郑子墨了,是她大学同学郑子朱的哥哥,当年救蚩闲门长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出过力呢。” “哦对,还有些不好的事情,杨家那个二少爷杨坎出车祸死了。赵家的家主赵洛暴毙而亡,他们说都是摩诃萨埵法的副作用,所以新家主赵雪晴老姐现在已经把那功法原本送去万古楼,再不流传了。” 李游书点头,又问文彬:“文昭文仙两位姨怎样?” “挺好的,诡仙门改制,不做杀人买卖了,现在是保镖和格斗技术培训学校。刘月亭被言德大学体育部聘请当武术指导,听说真的培养出一个搏击高手来。” 各有好坏、各有悲喜,想必这就是世间百态冷暖人生。李游书思索些许,微微笑了一下,又扭头去问徐苍:“那你呢,徐会长?” 五年前塞洛斯海上堡垒一战,徐参身死,徐苍带着哥哥所剩不多的尸骨回故乡淮陵安葬,然后凭借临江集团经济大支柱的身份强行从prdc手里要回了定戢会,担任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会长。 上任以来,徐苍以临江集团财力为依托,大力扶持武行发展,令许多颓败将灭的拳种得以继续发展,同时培植新人并与prdc、影视、安保、国安、公安、学校等公私各部门进行对接,为各行各业输送武行的新鲜血液,让长久以来愈发封闭的武行心脏得以连接社会躯干,重新焕发生机。 不过李游书想要问的自然不是定戢会的事情,他要问的是徐苍跟那个小哑巴维罗妮卡的事情。徐苍心领神会,装聋作哑地喝酒:“我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驴唇不对马嘴,”打了徐苍一下,李游书追问,“我是说你跟维罗妮卡,你们不打算……?” 大战结束,维罗妮卡跟徐苍回国,五年来一直陪伴徐苍左右。徐参的死给徐临观打击不小,但是看次子仍然振作,并且维罗妮卡辅佐有方,便也不再去多过问徐苍的事情。至于徐苍的母亲童辛则非常喜欢维罗妮卡,经常邀请他们去巴黎做客。 李游书一问,其他几人便都跟着凑过来,大眼瞪小眼地围着徐苍。徐苍被他们给瞅得烦了,抱怨道:“哎呀你们一个个怎么这么喜欢问东问西的,看!” 说着,他亮出了口袋里红色的结婚证:“本来还想突袭你们,这不,已经领证了,喜酒等算好了日子就办!” “好耶——!!!” 众人爆发出一致的欢呼,而李游书此时口袋里手机却响了。 他起身走远了些,唐雨寒和蒋子夜见他起身,便向身边人都示意低声:“估计是来工作了,别打扰人家办事。” 李游书走到天台边缘,望着恒玉夜色接通了电话:“团长。” 电话那头是冰冷刺骨的声音:“抱歉,先生交代了任务,要你现在就动身。” 李游书眉头微蹙:“现在?” “是,现在。” 五年前打赢塞洛斯的那天。李游书救下了培养舱里本该成为塞洛斯新宿主的少女,而周神通则联络黑骑,二人合力摧毁了《dem计划》的海上堡垒。此战少为人知,却昭示了塞洛斯科技三大计划全线破产,一败涂地。 事后,那位舱中少女在被送往安努恩岛的路上醒来并发动异能逃走,不知所踪。李游书加入了无铭,归入制裁佣兵团凌寒麾下。 如李游书所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后的几年里塞洛斯科技依然苟延残喘,而塞洛斯本人似乎也偶尔地露面,只是再也不曾发动过大规模的袭击。 但是一切都在两年前画下了句号——那位舱中少女忽然现身,以卓越的异能将想象力化为现实,以天降陨石的奇观将埃尔斯米尔岛塞洛斯总部连同塞洛斯本人都给砸成了齑粉。 李游书不知道塞洛斯死前是什么心情,当年被他囚困舱中的少女如今反扑,竟真的让他神魂俱灭、不复存在。 事后,叶审曾派遣六芒近卫之一的格莱文特前去捕捉少女,但惨遭反杀。于是六芒其二黑骑、白刃,以及制裁佣兵团倾巢而出,联合擒获了名为青木悠生的少女。经过一系列谈判,少女同意了加入无铭的提议,填补了六芒缺损的一角,代号“坠星”。 塞洛斯的覆灭引发了后续的诸多动荡——prdc与无铭就塞洛斯科技、军事和势力范围的瓜分问题彻底翻脸,双方之间在太平洋海域互有攻防输赢,僵持不下;各国加紧了超能力部队的组建意图在国际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另一方面,由北美与欧洲国家联合组建的国际异能组织“超人类基金会”宣告成立。 最令人上心的是,一个曾经坐落于巴芬岛的科技公司“白鸦(white crow)”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在prdc与无铭争执之际趁机捡漏,吞并了耶格尔俱乐部和塞洛斯军团余部并愈发壮大,短短两年时间便成为了足以与prdc、无铭三足鼎立的巨头。 但是据国际情报公布,白鸦公司的创始人怀特·克罗,至今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他也是这次李游书假期不得不提前结束的原因。 两年前,这位白鸦的创始人曾经向无铭送去婚帖,希望能够与叶审的二女儿叶萦岚喜结连理。考虑到公司长远发展,叶审欣然同意。然而萦岚对于此事却坚决反对,并在与叶审争吵过后愤然离开安努恩岛无名总部,加入了敌对势力prdc的特别战斗力行动组。 而这次凌寒打来电话,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姑爷发来拜帖,希望跟二小姐见一面。” “但是二小姐现在……”李游书想说但是现在二小姐叶萦岚并不在总部,见个毛线。 “是,所以我们不得不开始行动。”凌寒说道,“情报显示,二小姐正跟她的男友在罗马度假,你和浮士德先去打前站,团内其他成员会后续赶到。不过接不到二小姐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在罗马执行,到时大小姐和黑骑,还有我都会赶过去。” “好家伙这么大阵仗?”李游书听得一愣,大小姐叶寒酥是叶审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何况黑骑更是无铭六芒王牌中的王牌,他们二人要亲自出马,足见这次任务之重要。 “具体的我到了会再告诉你,浮士德已经往罗马去了,中途会在德国法兰克福停留二十五个小时,你们在那里会合。” “哦……等一下,你说二小姐和男友?!她在prdc找了个男友?!!” “似乎是刚刚入职的新手,但是既然能加入特战组恐怕也不是寻常货色。你要留心一点。” “叫什么,我记着点。” “顾忘川。” “他妈的,一听就是个短命鬼的名儿。那我今晚就动身,挂了啊。” 挂掉电话,李游书轻叹了一声:“好不容易放个假……” 手机又响了,但这次李游书却露出笑容。 “喂。” “听说我们的李大武师又有任务了?”电话那头是皇甫瑞卿的声音。 “你消息可真是灵通,莱克斯跟你说的吧?” “那可不,毕竟这次任务他也有份嘛。怎么,打算把不听话的青春期少女横拖倒拽拉回娘家?”皇甫瑞卿正在冷云的店里吃午饭,五年前她随李游书加入无铭,现在是无铭医疗部门的制药总负责人。 李游书被她的话逗笑,骂道:“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去给若熙扫墓的,这倒好,奶奶的来不及了。都怪二小姐。” 魏若熙去世三年多了,死于癌症复发。她走的时候李游书就在她身边,她将李游书的手送到皇甫瑞卿手里,微笑合眼、安详去世。 “好啦,别抱怨了。等有空我会和你一起去给若熙扫墓的。这次任务你们制裁佣兵团全员出动,估计十分危险,你得一定小心。” “知道啦,放心,我的对手不过是个特战组的菜鸟新手,估计也就是三拳两脚的事情。” “别吹牛啦,知道你是天下第一拳师,也别掉以轻心好吧?我吃饭咯,拜拜。” 甜甜道别过后,皇甫瑞卿挂了电话。李游书则将手机揣回兜里,望着这片他曾经熟悉的夜色喃喃自语。 “罗马啊,没去过嘞。” “……” “顾忘川。” “啧,顾忘川……怎么听都是个短命鬼的名字。” 与此同时,罗马假日。 隐匿了姓氏的少女衣着轻薄,此刻正趴在一位年轻人背上撒娇。 少女二十五年纪,青春而富活力。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美丽尤物,清雅、温柔、恬淡可爱。不管外貌还是身材,就连那一头柔顺如泼墨的黑色长发都令人为之驻足。 而背着那少女的是个与她看来同龄的年轻男子,一米八个头,棕色长刘海发型,笑容温和,是个英俊而极富书卷气、甚至让人难免猜测有些软弱的小子。 年轻人回头,脸颊正好被少女微微发凉的鼻尖蹭着,令他深感对方的鲜活与可爱:“萦岚,你可要压死我了。” “那你快回酒店去啊,不然就真的压死你压死你!”萦岚说着更加用力地趴在名为顾忘川的年轻人背上,撒娇起来。 于是这对情侣不顾路人目光地笑闹着,行走在回往酒店的罗马大街上。 若是以常人视角,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若是以超越人类的视野去观察,恐怕连神明都要被顾忘川那左眼释放出来的银色光芒而烧灼瞳孔、刺瞎双目。 那年轻人的眼中,映照着神明之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