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循(重生)》
楔子
正值月上中天,水榭中灯火通明。
这是英国公府邸,作为大周朝开国诸爵中品级最高者,修建的宅子自然占地甚广。
这一日英国公府夜宴,请的除了自家族人,旧故世交之外,关系最亲近的其实是姻亲郑氏。
郑氏是有名的世家,祖籍江阴,主枝定居于京城,这一家世代书香官宦,分枝繁茂,前朝时为官者就不在少数,除此之外,百十年间更是出了不少文人大儒,因此谁也不敢轻视。
郑家的老夫人带着阖家老小,欣然来赴女婿的这次宴会,众人在水榭之上尽情饮宴,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英国公家的二小姐邵琼伴在郑老夫人身边,正替她剥橘子。
郑家大太太公孙氏拉着她的长子郑云乔道:“瞧瞧你表妹在做什么,你不也快去伺候老夫人,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郑云乔明显愣了一愣,之后犹豫了一瞬,到底向着郑老夫人走了过去。
郑老夫人见了孙子来了,便乐呵呵的将手里的橘子塞了过去,拉他在身边坐了下来。
在场的人虽多也嘈杂,但是这里的眉眼官司还是有不少人窥见,因此不免私下里议论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二姑娘什么时候和郑家的老太太这么亲热了?这又不是亲外祖母。”
“这倒还是其次,不是一直说要把咱们家大姑娘给了郑家吗?这怎么看着不像那么回事啊。”
一个中年妇人听了插嘴道:“这还看不明白?换人了呗。”
另一人说:“这我好像听说了,说是宫里娘娘想给三皇子聘下大姑娘,大姑娘这才把妹子推给了郑家。”
“前一阵好像却是说大姑娘要做皇子妃了,可是最近又没听见下文……”
“啧啧,怕不是娘娘改了主意?大姑娘这不是算计的太过,两头空了么?”
“……也不是这么说的,我冷眼前着她不像是那样的人,别忘了……那位可不是她的亲娘,还能眼看着亲闺女吃了亏去不成?”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
邵循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凳上,倚着栏杆向湖心看去,像是在看旁人的热闹,又像是在怔怔的出神。
璃珠摸了摸她的手背,关切道:“姑娘,咱们该回去了,眼下人人都热热闹闹的,偏咱们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做什么?”
邵循道:“里头吵得的我脑仁疼,不过出来躲躲清净。”
夜里太黑,璃珠瞧不清自家姑娘的脸色,踟蹰了半晌,小心翼翼劝道:“老夫人一向疼您,这才聚了不多会儿您就躲出来……”
邵循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湖水一般静谧,她道:“不妨事,有表哥和阿琼两个人在外祖母跟前儿呢。”
这话一出,璃珠登时不敢再劝了,只能讷讷道:“这事儿也还没个准呢,只要您再撒撒娇,老夫人那样疼爱您,怎么会选二姑娘……”
邵循心里的事情千丝万缕,以往看得重的那些情情爱爱倒像是小得不值一提,她摇头制止了丫鬟接下来的话,平静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对阿琼不好,对我也不见得有好处。”
璃珠不说话了。
邵循坐了一会儿,觉得脚有些麻了,就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慢悠悠的顺着湖边散步。
这时,空中开始闪出斑斓的色彩,邵循忍不住凝神望去,然后道:“是水榭那边,看来是不知谁将过年时剩的烟花拿出来放了。”
璃珠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还能是谁,九成九是二姑娘,她一向花样多。”
她刚抱怨完,抬头就惊了一下,根本来不及提醒。
邵循想退后几步再看看烟花,刚看到璃珠惊讶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脊背撞上了什么人的胸膛。
她本来也不惊慌,毕竟是自己家里,就算撞上什么人也没什么,可当她下意识转身回头看过去,这才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身后是灯火通明的亭台水榭,此处却黑暗又静谧,若不是天边时不时绽放的烟火,说不定连眼前的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邵循说是吃惊,但细究下来那种惊讶不过一闪而过,她平静的自己都觉得有点怪。
要知道,眼前的人可是……
男子身旁只跟了一个下人,他就这样站在她跟前,并没有先开口说什么,邵循犹豫了一下,曲下膝盖就要行礼。
那人比邵循高了一个头还多,扶她的时候还要俯身,在她张嘴前便一手微微摆了摆:“不必了。”
璃珠不认识这个男人,此时有些害怕,不由得贴近了邵循:“姑娘……”
邵循侧了侧头,安抚道:“别慌,这是宫里的贵人,你不要失礼。”
……宫里的?
是哪位皇子吗?璃珠不安的想———三皇子她是认得的,可这人却比三皇子明显要年长一些,是哪位宗亲吗?
男人负手向着湖边走去,发现邵循还停在原地,头也不回便道:“愣在那里做什么?”
邵循便无奈跟上。
璃珠和男人带来的下人跟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湖边,方才邵循坐着发呆的地方。
又是一捧烟花绽放,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邵琼清脆到甚至尖锐的笑声。
她在看烟火,男人却忍不住侧头看她:“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么?”
邵循回过神来,“您富有四海,真要论起来,此地也不过是您的一处私宅,如何来不得?”
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时候倒是即会说话又听话了。”
邵循道:“您是尊上,又是长辈,我自然是要听话的。”
被这么不冷不淡的顶了一句,男人却也没有生气,他坐在邵循坐过的石头上,伸手指了指旁边,示意她坐过来。
邵循一时没有动,那人便回过身来,似笑非笑道:“怕什么,我不是长辈么?”
她的嘴唇几不可查的抽动了一下,半晌之后才蹭着石头边半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安静的与湖那边对比鲜明。
邵循本来有些紧绷,但时间一长不知不觉也放松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心事,眼神渐渐迷茫了起来。
天色很黑,男人也分明也并没有看她,却仿佛察觉了什么:“在想什么?”
邵循心中所想当然不足为外人道,便说:“我在想您大驾光临,不如去前头凑凑热闹,在这里若是吹了风,我怎么赔的起呢?”
男人经不住笑了:“小姑娘,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连在我跟前也敢敷衍。”
普天之下,所有人听他口中说这句话时,大概都会惊恐不安,邵循也曾因为这人的存在怕的惶惶不可终日,可是过了这么久,她却早就破罐子破摔,害怕不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邵循那句话招的,此时恰巧一阵凉嗖嗖的冷风吹过,被担心“吹了风”的人纹丝未动,反而是邵循冷的禁不住发起了抖。
她下意识环抱双臂,接着却感觉身上一暖,抬起头却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严严实实的披到了邵循的身上。
邵循低下头,将披风的领子交叠起来,低声道:“多谢您。”
他低头看了她半晌,问道:“你怕什么?”
邵循抬头看着他。
“你究竟在怕什么?”
邵循先是不解,接着马上就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当即垂下眼脸,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了不短的时间,以至于没有发现湖心通向岸边的小路上有了动静,直到脚步声离得十分近了才让邵循察觉。
她在那一瞬间反应异乎寻常的大,周身猛的打了个哆嗦,迅速回过头,听见不远处隐约闪过灯光的地方传来妹妹邵琼的声音:
“姐姐,你这是藏到哪去了?还不快出来,瞧我和表哥放的烟花好不好看?”
郑云乔似乎也在,他的声音中透着迟疑:“……阿循妹妹,你还好么?”
邵循看看自己的处境,心里慌张的很,忍不住四顾想拉着人找地方躲藏,可是她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真让他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东躲西藏。
正当她急得额上冒了汗,却倏地被人握住了肩膀,听他缓声安抚:“别怕。”
这话似有深意,让邵循忍不住抬起头,听他重复道:“——你别怕。”
在这样的声音与目光中,邵循原本急促的呼吸不知不觉恢复了平静,紧绷的双肩也渐渐放松,直视着这人的眼睛,听着妹妹和表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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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坑了
第一章
夜里凉风袭来。
英国公府,琅玕小筑。
房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因着是夏日,房中的窗户被丫鬟们刻意开了半扇来散热气,却不想天气突变,半夜竟起了大风,伴着隐隐传来的电光雷鸣,正是要下一场大雨的模样。
风透过窗子将床帐刮的泛起波浪,凉气也瞬间渗进了床帏中,但睡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的少女却满头是汗,她的眼皮抖动个不停,牙关咬的紧紧的,好半晌才腾的一声坐起身来,眼睛也终于睁开,脱离了梦魇。
在次间榻上守夜的大丫鬟玉壶被风雷声惊醒,赶忙披着衣裳爬起来,点燃烛台走到床边想看看自家主人有没有受惊,刚走几步就敏锐的听见床上传来了压抑又沉重的喘息。
玉壶当即吓了一跳,连忙撩开床帐,却见姑娘已经坐起,正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额上还渗着汗珠,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之下分外明显。
“姑娘!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玉壶飞快的用薄被将女孩子裹起来,搂着她安慰道:“好姑娘,别怕。”
床上瞧着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这府上原配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名唤邵循。
她此时正颤抖着缩在玉壶怀中,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玉壶见了,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被雷声吓成这样?”
邵循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趴在玉壶腿上摇了摇头:“不是被雷吓到的,我、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玉壶道:“梦见了什么了?”
邵循拧着眉毛仔细回想,但也只记得几个零星不成段的画面,她用力揉了揉额角:“这几日总做梦,偏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方才的也只记得似乎是有个女人正要打我……”
脑海中的女子的具体样貌很是模糊,但那种狰狞的印象却深刻的印在了邵循的脑子里,让她一想到那画面就止不住的惊惧。
风越来越大,电光过后,一道惊雷当头而过,邵循忍不住抖了一下。
玉壶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劝道:“这世上谁还敢对你动手?梦都是假的,快别害怕了啊。”
说着将她的脑袋轻轻移回玉枕上:“快些睡吧,明儿一早世子爷就回京了,睡好了打足精神去见哥哥不好吗?”
邵循差不多已经平静了下来,听了这话轻轻一笑:“他回来也必是要先给大人并夫人请安,并不与我相干。”
玉壶道:“话虽如此,但到底是亲兄长,他心中定是十分挂念你,你早些去见他,不更能让他高兴么。”
“什么亲的后的,”邵循半闭了眼睛:“这府里的兄弟姊妹都是亲的,谁还不是一父所出不成?”
英国公府是大周朝顶级的勋贵,前任国公爷更是随着本朝太祖南征北战,打下了这万里锦绣河山,是实实在在的开国元勋,又一生谨言慎行,从不骄奢淫逸,与太祖爷君臣相和了一辈子,画像现在还供在宫中列功阁内。
而现在的英国公邵振虞即邵循之父,共有子女五人,其中长子长女乃原配所出,次子是姨娘所出,原配逝世后续娶继室,继室又生了幼子幼女。
这五个孩子,倒有三个生母。
玉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旁的话来。
邵循方才所言,外人若听了都会以为这是在说家里人员和睦,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不分亲疏,可是玉壶是府里的家生子,又常年跟在小姐身边,有什么事心里头都门儿清,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姑娘这话里暗含的言外之意呢?
她只是个丫头,纵比旁人多了些体面,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默默的守着她的姑娘,陪着她度过这雷雨之夜。
过了好一会儿,玉壶眼看着邵循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就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想到榻上去休息,不想刚站起来就被邵循拉住了手腕。
“姑娘?”
邵循眼睛并没有睁开,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被噩梦惊醒时的惊慌,但声音仍旧柔软:“玉壶姐姐,你上来,陪我一起睡吧。”
玉壶想了想,到底怕她再被魇住,就点头答应了,她将窗户关严,特地没有熄蜡烛就撩开床帐侧躺在邵循身旁。
过了一会儿,就在玉壶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邵循忽然闷闷的开了口:“姐姐,明日晨起早些叫我。”
玉壶愣了愣,悄悄叹息,接着轻声道:“你放心罢。”
*
第二日一早,玉壶果真早早的就将邵循唤醒,又唤了其他姐妹进屋服侍。
几个丫鬟都是惯常伺候邵循的,进门没多久,铺床的铺床,端水的端水,仅仅有条,房里人不少,却一丝不乱。
邵循洗了脸坐在桌台前,丫鬟璃珠一边将她的头发梳顺,一边笑嘻嘻的打趣道:“姑娘今日起的倒早,怕是昨儿听了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见兄长了。”
玉壶听了这话,慌忙朝璃珠使眼色,叫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不想璃珠的眼睛正专心的盯着妆台上的银镜给邵循盘发,并没有注意到玉壶的提示。
出乎意料,邵循并表现出异样,她顺着璃珠的话道:“大哥已经出京半年有余,不说我了,就是父亲母亲怕也思念不已。”
昨夜不过是由于夜深多思,加上噩梦扰乱了神志,这才将平日里潜藏的情绪放大了数倍,从嘴里冒出一句半句含怨之辞,现在□□的,理智已经回炉,邵循天性算是开朗,自然不会再做心窄幽怨之态了。
邵循去年及笄,已不再梳孩童的发式,戴的首饰盘的发髻也比之前复杂,她指了一根珠钗示意璃珠帮着戴上,听正在床帘的琉翠笑着道:“世子爷向来手头松,指不定给姑娘带什么好东西呢。”
他们口中的世子正是邵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邵揆,也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自然是缺了谁的也不可能缺了他的。
邵循神情轻松:“若我今日得了好东西,也亏不了你们这些财迷,到时候一人赏一月的月钱,从我房里的帐上出。”
璃珠琉翠两个年纪比邵循还小些,当即喜形于色,玉壶见邵循心情舒畅自然也高兴,但还不忘嗔怪一句:“姑娘这三天两头的赏,都要把这两个小蹄子惯坏了。”
邵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无妨,女孩子多娇惯些也不是坏事。”
璃珠看着镜子里微微含笑的邵循,不知不觉竟有些看痴了:
“姑娘、姑娘真好看……”
这倒不是璃珠有意奉承,邵循确确实实生的十分美丽,前几年还年幼尚未张开时都能看出容色不凡,近些日子她渐渐长大,原本稚嫩的容貌也渐渐显出倾城之色来。
五官仿佛是神明细细雕琢而成,无一不极尽精致鲜妍,眉如远山,目似灿星,鼻子如雪山一角,小巧挺直又不失秀丽,唇形轮廓分明,带着朱红的色泽,轻轻抿唇一笑,都能使人失魂落魄。肌肤如白玉一般无瑕晶莹,欺霜赛雪,平日梳妆丫鬟们连脂粉都不肯给她上,唯恐污了她的好颜色。
这样的容貌,称一句美人绝色倒也不为过。
不过因着梦魇的缘故,邵循连着几日不得安眠,眼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淡淡的青影,显得气色不如往日,璃珠便替她敷了一层脂粉稍作掩盖。
换上了一身新做的蓝紫色绣白玉兰的齐胸儒裙,邵循敷衍的吃了两口点心填填肚子,就带着人前往正院荣安堂给英国公夫妇请安。
虽然今天起的早,但邵循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早去了能见到哥哥,毕竟从城门到英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拖累,说不定晌午才能进门呢。
结果到了正院,还没进房门就听见了屋里传来的清脆欢笑声。
邵循心里纳闷——这是妹妹邵琼的声音,她身子不算康健,每日都比旁人多睡一会儿,加上她今天特地早到,按理说这会儿应该还没起才是,怎么……
房门口打帘子的丫头见到邵循怔了一下,接着忙不迭的撩开帘子伺候她进屋:“姑娘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早……”
邵循没有多想,进门绕过屏风,抬起头却看见一家子居然都在。
父亲英国公邵震虞和国公夫人郑氏并肩坐于上首的罗汉床上,郑氏怀里还楼了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这女孩正趴在郑氏肩上撒娇说着什么,惹得郑氏爱怜的拧了拧她的小鼻子。
而英国公下首椅子上坐了两个人也在交谈,一个年岁不大,一看便知是个少年,另一个则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生的长眉星目,十分俊朗,五官中似乎与邵循有几分相似,正是英国公世子邵揆。
房里的人原本其乐融融,相处的正好,没料想冷不丁见邵循进来,声音俱是一停。
第二章
气氛寂静了几息,还是郑氏先反应过来,她笑着朝邵循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罢。”
邵循面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走上前去,恭敬的福身: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英国公点了点头:“你哥哥刚刚进门,去见见他吧。”
邵循转头走到邵揆面前,微微屈膝行了礼:“大哥,许久不见了,这一路可好么?”
邵揆为人十分板正,但此时看见大半年没见的妹妹,表情略微柔和了些许:“一切都好……阿循,你长高了不少。”
“你都走了快一年了。”邵循的变化不止在个子上,她脸颊上的肉减去了好些,变瘦了也更漂亮了,微笑着的双眸泛着薄薄的神光,像是两湾秋水一般,美的叫人不敢直视。
邵揆自是十分欣慰。
这时,郑氏怀中的女孩儿跳下来,不满的蹭到邵揆身旁:“大哥哥也瞧瞧我,是不是也长高了?”
说着展示般的张开手臂转了个圈。
还没等邵揆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就先开口笑了:“阿琼,你长得太慢了,都被我给撵上了。”
邵琼拿帕子去甩他,娇嗔道:“邵缨,你可别没大没小的,要叫我姐姐!”
这二人是一对双生姐弟,只比邵循小不到两岁,从小一处长大,打闹的时候倒比亲热的时候多。
邵揆连忙拉开他们,分别摸了摸邵琼邵缨的脑袋,温声说:“你们两个也长大了,不许再胡闹。”
邵循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郑氏见了,就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
“你大哥其实昨天就到了京郊,可惜天儿太晚,已经宵禁关了城门,这一大早城门刚打开就往家里赶,我和你父亲等他进了中门才得到消息,着急忙慌的预备接他,这才把阿琼给闹起来的,阿缨的院子又离得近……”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他们一家五口团聚,没有通知邵循。
邵循点头:“我说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还以为说不定得到晌午呢。”
这边正说着,那边邵揆又将旁边高几上摆的盒子拿起来:“阿循,这是我在外头买的,你过来瞧瞧合不合心意。”
邵循当然高兴,她走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玉镯,不算多么罕见,但是雕工不俗,样式也新鲜,是用青玉料子雕出的喜鹊登枝花样,镂空做的也很是精巧,颇有野趣。
邵循本就喜欢精巧细致的物件,加上又是哥哥送的,更觉得爱不释手,当即就戴在了腕上。
邵琼走过来看了一眼,伸出手腕道:”姐姐你瞧,咱们俩谁的好看。”
邵循见她腕上带了同样样式的镯子,只是是白玉的,便知道这也是邵揆给的,便笑道:“款式一模一样,都不错。”
其实自来白玉的价值都要高于青玉,只不过邵循从不缺用度,手头宽裕比邵揆也不差什么,没把两种玉石差的这点子钱放在心上,比起镯子的价值,她更喜欢兄长细心挑选礼物的心意。
兄妹几个续完了旧,邵振虞开始说正事。
“过几天就是淑妃娘娘生辰,阿揆今天回来,恰好能赶上。”又对邵揆道:“娘娘前些时候还说有日子没见你了,今天好生休息,到时候一同进宫让她好生看看。”
宫里的淑妃邵氏出身英国公府,是邵振虞的堂妹,邵循兄妹几人的姑姑,她入宫早,又为当今圣上生育了三皇子,十多年下来熬到了一品四妃的位份,算得上诸嫔御中最有体面的几人之一了。
邵振虞又对邵循道:“娘娘平日疼你,召你进宫陪伴的次数不少,想来也熟悉了,你同你母亲一起好好照顾你妹妹,多提点一些,她性子跳脱,看紧了不要行差踏错。”
邵循郑重的答应了。
邵琼不高兴了,她挨着邵振虞不满道:“我也进过宫,怎么就容易行差踏错了?”
邵振虞是个严父,即使疼爱小女儿也不会放在面上,只能板着脸道:“你姐姐时常入宫,对宫里的规矩更熟悉,你一年不过见淑妃两三次,什么调都摸不着,这怎么能一样……还有,见了三皇子客气些,不要像对你哥哥姐姐那样随便,人家天潢贵胄,可不会惯着你。”
这话里其实是浓浓的关切,但邵琼却有些郁闷和害怕,郑氏见了忙搂过来安抚:“傻孩子,你爹是担心你,不过也不用怕,三皇子性子很温和,不信你问问你姐姐。”
邵循点点头:“三殿下待人温文有礼,不轻易动怒,宫人们都知道这一点,妹妹不用担心。”
其实邵琼以前也见过这位皇族表哥,但是两人不熟,没说过几句话,听了邵循的保证心里又放松了下来。
郑氏摸摸邵琼的脸颊:“你姐姐常与三殿下相处,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邵振虞一边点头,另一面心里却突然动了一下,下意识的用余光扫了邵循一眼。
郑氏接道:“对了,还有二少爷,让他也回来吧,到时候告个假同我们一道。”
他说的是邵振虞的次子邵辉,这个二少爷是庶出,和邵循同岁,现正在国子监读书,吃住都在那里,不常回家中。
邵振虞回神,他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秋闱了,正是该安心准备的时候,不必多事叫他了。”
没人反对这话,但是邵循分明看到侍立于一侧的陈姨娘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从满怀期待到失望,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
邵振虞对长子期望很高,不免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他们离开。
邵琼自小被郑氏娇惯着,现在仍旧住在正院的西厢房,而邵缨的院子紧挨着正院,不跟邵循兄妹同路。
邵循跟哥哥一起往回走,他们兄妹二人虽是一母所出,不过年龄差了四五岁,加上男女有别,相处的一贯不是多么亲密,两人都想开口打破沉默,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邵循踟蹰了片刻,正鼓起勇气准备开口,邵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呀!”
接着她提着裙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你们、你们走的太快了!”
邵揆微皱起眉头,拍着背替她顺气:“你身子一向不好,作甚跑的这样急?”
邵琼虽然还未及笄,但是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样子,只比邵循矮了一点,身量上还要更丰满一些,生的细眉杏眼,樱桃小嘴,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十分惹人喜爱。
“母亲让我来同你说,郑家表哥听说你回来,都要来看你呢。”
听到表哥两个字,邵循略低了低头,多少有些不自在,而邵揆也看了她一眼,眼底隐隐泛起笑意,见她有些害臊才作罢。
“就为这个?”邵揆道:“派个下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要你跑一趟。”
邵琼挽着他的胳膊撒娇:“我这不是想哥哥,想跟你多说两句话吗。”
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还没谢谢你给我带的小玩意儿呢……”
邵揆一愣神,立刻就要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那话已经说出口了:
“那套妆奁,里头的小梳子小镜子都好漂亮,捏的面人我也特别喜欢!”
邵循的嘴唇抿了起来,听邵琼转过头用清脆的声音对着自己说:“姐姐,你没看见,别提多新鲜了,回头我带来给你瞧瞧。
邵循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嗯,改天我去你屋里看。”
邵揆看了她一眼,又跟邵琼说了几句话,就把她哄回去了。
仍是兄妹二人并肩而行,邵揆想了一下,开口解释道:“那都是在街上碰上,随意买的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那妆奁里的物件都是用普通木头做的。”
他见邵循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便和缓道:“阿琼比你年纪小,又自幼体弱,咱们做兄姊的更要让着些,万不能因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争强好胜与弟妹攀比。”
今日跟着邵循的是璃珠和琉翠两人本来得了赏都挺开心,结果从进正院开始,这一早晨下来,原本的高兴不知不觉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憋了满肚子的不忿跟在后面,现在却又听了世子对着自家姑娘的这好一番教导。
琉翠性子更泼辣一些,眼看就要忍不住说些什么,被璃珠拉着衣角强拽了回来。
邵循却没生气,一阵微风将她鬓角的发丝吹到了脸颊上,她伸手轻轻拂开,这才道:“大哥想多了,我要什么没有?怎么会贪图妹妹那点东西。”
邵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确实平和,并没有要闹脾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欣慰的赞赏道:
“果然是长大了,我记得之前为着阿琼阿缨比你多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生气发脾气,惹得母亲难做,骄纵得很,现在懂事多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邵循提了提嘴角:“难为大哥还记得……”
“确实过了许久了,我记得当时祖母还在世,她老人家一贯偏疼你。”
“……”
……邵循的祖母,英国公老夫人已经去世整整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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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邵循刚将今早穿的新襦裙脱下来换上别的,玉壶就端着茶具走了进来。
“玉壶姐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天夜里她守了夜,今天就不该当值才是。
玉壶犹豫了一瞬,说道:“也不困,就是心里挂念着姑娘,想来瞧瞧。”
其实是邵循回了屋后把琉翠并璃珠两个差走,一个人在屋里,玉壶不放心才来的。
她瞧两个丫头心情不好,便出言询问,这次的事即使璃珠要更稳重些,也不免觉得火气直往天灵盖冲,更别说流翠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经过都说了。
“把姑娘衬的像个外人……”
“咱们是青玉的,人家是白玉的,既然连样式都一样为何不一碗水端平,世子爷这是打发谁呢?”
“不过比咱们姑娘小一岁多点儿,还身体虚弱……活蹦乱跳地跑得飞快……”
“拿着姑娘五六岁的事情教训人……”
玉壶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暗叹了一下,略劝和了几句就来了正房。
“姑娘怎么把衣服换下来了?”
邵循指着那裙子道:“这不是失策了?昨晚上那么大的雨,路上积了泥水,裙角都脏了。”
玉壶“啊”了一声,上前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最后不得不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染蓝细锦纱,百十两银子不一定能得一匹,又娇贵的紧不能碰水,这新裙子做好了才穿一次,太可惜了。”
邵循早逝的生母生于大族,英国公府也不会贪图原配留下的嫁妆,这些数不尽的金银财富,田庄铺面之前是被老夫人管着,她临死之前把这些大致一分为二,分别给了邵揆和邵循。
邵揆是武官,在钱财上不是那么上心,他的那一份不过维持他的开销而已,但邵循的那一份却是她认认真真的在经营,此消彼长之下,单论母亲留下的遗产,她比兄长还要富裕。
虽然邵揆有英国公府上下补贴,还有他自己的俸禄,这又是邵循比不了的,但是她这边胜在能自己做主,想买什么不必跟公中支应,因此她平日不怎么张扬,但是好东西很是不少。
但即使这样,这匹细锦纱也是难得之物,无怪玉壶这样心疼。玉壶欲言又止:“世子今日……”
说到这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邵循把腕上的一对镯子褪下来大大方方的给她看:“喏,就是这个。”
玉壶接过来细细摩挲着这不算贵重的礼物:“姑娘,世子爷不过是觉得二姑娘年纪小才更照顾些……”
“知道知道,所以我也没生气啊,我不生气。”
邵循念叨着回头,正撞上了玉壶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半晌。
“……”
她蓦地呼出一口气坐在了床头:“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生气。”
玉壶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看她脸颊微微鼓起,带了点孩童时期赌气的影子。
邵循伸手比划了一下:“只有一点点……毕竟他和我是同母生的,但待我却全不如待阿琼那样亲热,要说完全不介意,那必然是骗人的。”
玉壶想要说什么,但被邵循制止了,她继续道:“但人跟人的缘分谁也没法子,况且我可能就是天生不讨人喜欢,也不能逼着旁人与我亲近。”
“姑娘这样说未免太轻贱自己了,”玉壶道:“不是你不讨人喜欢,是二姑娘生下来就是早产,幼时三灾八难总是生病,男人嘛,天性都惜贫怜弱,更何况咱们又是在老夫人膝下长的,不比她和三少爷从小养在正房,时常与世子相处,见一面还有三分情呢,世子抹不开面子偏心你也是有的,但你们是亲兄妹,他心里肯定更亲近你。”
邵循心知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不如小妹讨人喜欢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抛开夫人这个继母不提,家里父亲和哥哥弟弟们都更偏疼妹妹,她有时候看他们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自己凑过去反而格格不入,缘分如此,并非谁跟谁的血缘更亲近就更改的。
也不是不在意,而是再在意也没用,若跟小时候那样,得不到想要的疼爱就执着的去强求,只会白白丢脸,让人轻贱。
人长大了,总得承认有些东西你再努力也得不到。
玉壶是从小跟着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比邵循大上几岁,从她还在襁褓中就跟她一处,后来又被直接送给了邵循,从此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家姑娘,自然觉得全天下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邵循也不再多做争辩,只是说:
“好了,把镯子收起来吧,到底是大哥给的,仔细些,别碰坏了。”
玉壶本想劝她戴在身上,也好向世子表明她的喜爱,可是再一想二姑娘多收的那一堆东西,看这镯子也不免觉得膈应,最后依言收进了箱子。
*
到了第二日,邵循正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试穿淑妃寿宴上的衣服,就见正院里得用的丫鬟来通传:
“姑娘快去荣安堂瞧瞧吧,那边大表少爷并表姑娘来了,正跟夫人说话呢!”
还没等邵循反应过来呢,琉翠就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姑娘快去,打扮的漂亮点。”
几个丫头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怪她们这样打趣,所谓的大表少爷郑云乔是邵循舅家的表兄,其父郑永明是邵循生母郑永晴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妹两个昔日关系很好,当年郑云乔先出生,等郑永晴有孕之后,两人曾玩笑提过若腹中之子是女孩儿,将来就许配给表哥做媳妇儿。
可惜郑永晴在生邵循时难产去世,这事儿也就没有正经过过明路,只是两府中心里多少有些默契,都估摸着下一代还能再结一回亲家,因此提起郑云乔,必定先想起大小姐邵循。
邵循轻拍了琉翠一下,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郑云乔为人温和疏朗,举止有理有度,这些年对邵循也格外温柔,与待旁人不同,加上自小身边不论是长辈还是大哥总有意无意的暗示这桩婚事,邵循面对他也不可能真的全然心如止水。
这个表哥长得好,出身好,性子好,难得的是为人也好,全没有一般官宦子弟的骄纵之气,邵循的眼睛又不是长在天上,心中隐隐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这一次不巧,到了荣安堂中,看见舅母公孙氏和郑氏说话,旁边只有十四岁的小表妹云灵。
见邵循进来,郑氏笑着道:“你来的也太迟了,世子还有云乔和阿缨出去骑马了,你来跟你云灵妹妹说说话吧。”
邵循一愣,因为她刚得到消息就来了,并没有多耽搁,如何会迟呢?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她也没多想,就上前先跟公孙氏见礼。
公孙氏淡笑着点了点头,转头跟郑氏道:”妹妹,你越发会调/教人了,瞧瞧这两个女儿都出落的多周正,不像我们灵儿,还是个毛丫头呢。”
现在的英国公夫人也姓郑,这自然不是巧合。
她是郑永晴的庶妹,论血缘关系,还是邵揆邵循的小姨。
当初郑永晴难产去世,儿子还好,已经快要五岁了,又有当时的老英国公亲自教养,问题还不大。但是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不能无人招抚,郑家作为外祖也不放心,因此两家一合计,干脆将庶女嫁进来做续弦替姐姐照顾女儿,这亲小姨肯定比外面的女人更疼外甥。
按理说庶出的女孩子即使是做续弦,要想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不容易,但是邵振虞那时经历了丧妻之痛,更怜惜刚出生的女儿,想着妻子的妹子确实更让人放心,照顾女儿定然更加真心,这才同意的。
因此邵振虞守了一年妻孝,郑氏就进了门做了邵循的继母,开始照顾她的起居。
不成想郑氏刚进门就怀上了身孕,不好再劳累,邵循便被暂时送进了祖母膝下,后来郑氏生产,又生了一对龙凤胎,照顾起来格外费事,邵振虞也就没再提让她教养继女的事,邵循直到八岁前都是住在祖母院中,直到老人家去世,这才搬到了琅玕小筑中独居。
公孙氏不仅是郑永晴的大嫂,也是郑氏的嫂子,因此两人很有话说,不同于一般原配娘家跟继室之间的尴尬关系。
两个长辈正在寒暄,郑云灵拉着邵循去了东次间聊天。
她年纪小,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叽叽喳喳的有满腹话跟表姐说。
“大哥和表哥他们也是,骑个马而已,带上咱们姐俩又怎么样?非要丢下我,真是好没意思。”
邵循轻轻捏她的脸道:“怕不是嫌你拖后腿吧?”
“我也就算了,我娘管我管的这样紧,本来就不怎么会骑马。”郑云灵说着说着竟然有些羡慕:“表姐,我好羡慕你啊,姑姑对你就不那么严厉,你闲了去学这些东西也不骂你……真是太自在了。”
邵循不接这话头,只是笑着道:“马上就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宴,到时候你跟着舅母一同进宫吗?”
“我不能去啊!”郑云灵一脸不甘心:“我娘说我年纪不小了,让我在家里多学学规矩,免得总出去丢人……她总是嫌弃我。”
“舅母只会疼你,哪里会嫌弃你……莫不是你又闯了什么祸才不许你出门的吧?”
“才没有。”郑云灵一口否认之后,又犹豫了一下,贴着邵循的耳边小声道:“表姐,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与你听。”
她的脸变得有些泛红:“我娘……要给我相看人呢。”
邵循恍然大悟,却又有些疑惑:“这么早么?你今年才满十四吧?”
大周儿女成婚相对较晚,大多集中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更有的性情不羁男子不愿成亲之后受束缚,及冠之后还没成亲的也比比皆是。
邵循知道有些人家喜欢早相看好了,几年之后再成婚,只是没想到郑云灵也是如此。
郑云灵难得害羞:“嗯,但是我娘说大家都是这个岁数开始考虑这事的,要早做打算,越早越好,不然好的都叫人挑走了。”
邵循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见她神情怔忪,郑云灵想起什么似的,不禁后悔自己嘴快,忙道:“表姐你不用担心自己,这不是有我哥……”
邵循反应过来,连忙飞快的捂住她的嘴:“快住嘴……你说什么呢?”
郑云灵握住邵循的手,嬉笑道:“我说叫你别急啊,你可比我们这些人方便多了,这现成的人就摆在面前……哈哈。”
第四章
邵循的脸不知不觉比郑云灵方才还要红,还隐隐发热,她打断道:“你还说!”
等郑云灵好不容易止了笑,邵循才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现成不现成,以后这话不许再浑说了。”
“我才不小呢,表姐,你信不信在这事上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哈哈!”
邵循一听就直觉这话中有话,连忙追问,郑云灵与她笑闹了好一会儿,才偷笑着跟她说:“我那天听我娘跟房里的嬷嬷议论说哥哥的年纪也该议婚了,嬷嬷就说……就说‘英国公府里头不就有现成的吗’,你说,她指得这是谁?”
邵循心里确实有点害羞,但看郑云灵坏笑着一个劲儿眨眼,就知道自己表现的越当回事,那这表妹的打趣就没完了,便一副视若平常的样子反问道:“你觉得说的是谁?”
郑云灵盯了她好半天,都没从她表情里读出喜闻乐见的羞涩,不由得往后一躺摊在了罗汉床上:“哎呀,真没意思。”
邵循与她并排躺下:“也不知道大哥他们玩的高不高兴。”
“骑马嘛,当然有意思了,但偏不带上我。”
“你别急。”邵循侧过头来安慰她:“等过一阵子天凉快一点,我就去城郊庄子上查一查收成,顺便住一段时间,你到时候就说来找我,想玩什么都行,咱们也不带上他们。”
“真的?!”郑云灵来了精神,她这一阵子也是憋坏了,腾得一下支起身子:”你可不许哄我。”
邵循笑了:“哪个哄你就变小狗。”
郑云灵扑上去搂着邵循:“好姐姐,你真好!”
邵循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就这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两人躺着躺着都有些惫懒,便不知不觉头抵着头睡熟了。
*
“表姐?表姐!”
邵循迷迷糊糊的被叫醒,看着眼前的郑云灵,带着些茫然:“怎么了?”
郑云灵道:“你做噩梦了知道吗?睡着时咬着牙直打哆嗦呢。”
邵循用帕子按了按额角,直起身来不甚在意:“可能这几天越来越热,夜夜都睡不好,梦来梦去都习惯了,反正能记住的很少……只是睡的不踏实是真的。”
她现在看着一切都好,但是方才在梦中挣扎的样子还是让郑云灵有些担忧,刚想说什么,却听外间声音响动,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来通报:“大姑娘,表姑娘,舅太太叫你们出去呢。”
原来是公孙氏与郑氏聊够了天,准备回去了。
“云乔他们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等了,让他自己家去罢。”
公孙氏拉过郑云灵,与郑氏再次告辞。
郑氏苦留不住,只得起身带着邵循送二人出门。
一路送到垂花门,公孙氏一边叫郑氏不必再送,一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方才见阿琼面色红润,长得也好,身上竟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足。”
郑氏微笑道:“这都多少年了,早就养好了,大夫都说她比寻常女孩子还要康健些,不过是她父亲哥哥疼她,才格外小心罢了。”
公孙氏点点头,不知是不是与郑氏这个小姑子相处久了,脸上的笑都如出一辙:“那再好不过了,样貌什么的还是其次,身子康健性子又好,比什么都重要。”
郑氏道:“你快别夸了,她被她父亲和世子宝贝的太过了,现在还天真烂漫的像个小孩子,一点儿心眼也没有,我快要愁死了。”
邵循跟郑云灵手拉着手告别,站在一起听公孙氏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用她来操心什么呢?”
郑云灵动了动嘴角,上前扶住母亲:“娘,时候不早了。”
公孙氏点点头,临走时又看向邵循,她亭亭站在站在那里,姿态优美,脖颈修长洁白,一双眼睛在眼角处微微向上弯起一点弧度,极其柔媚又极其精致,美的像一幅工笔绝佳的画册,在这夏日里,让人瞧一眼就觉得有种沁人心脾的妍丽。
确实是个无可比拟的美人,长得有些像她去世的母亲,却又比其母更胜上许多。
她向邵循叮嘱:“你外祖母想你想的紧,别忘了时常去看看。”
邵循应是后目送舅母和小表妹离去,接着扶着郑氏回了正房。
“母亲,”她四处一瞧,有些疑惑:“怎么不见妹妹?”
郑氏坐好了招呼她一同饮茶:“那丫头没有一时能坐得住,可能是跑到哪个院子里玩去了,咱们不管她。”
接着她想起一件事,从小炕桌上的针线簸箩里翻出几个荷包来递过去:“我闲下来做了几个小玩意儿,你拿去玩罢。”
邵循忙推辞:“这样精致的荷包,母亲想来废了不少功夫,不如留给妹妹。”
“给她做什么,这是专门做给你的。”郑氏爱怜抚了抚她的脸颊:“你院子里的针线下人们手艺都好,衣服做的比我舒服,这才只做了几个荷包,废不了什么事,不过当个心意罢了。”
说着挑了一个亲手替她挂在腰间,与本来带着的佩环并排,之后打量了一番:“瞧着还不错,你喜欢么?”
邵循看着这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的荷包,半晌之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
英国公邵振虞除了世袭的国公爵位外,身上还带着中军都督府都督都督佥事的差事,是负责总督天下兵马的长官之一。
这天晚上他下衙回府,等处理完了繁冗的公务,时间已经不早。
郑氏晚膳也没吃,专等丈夫回来,夫妻两个才一起吃了顿饱饭。
她替邵振虞将衣裳换好,随口问道:“老爷,衙门上的事这么忙吗?瞧这都到什么时候了。”
邵振虞坐在榻上总算松了口气:“开国以来的大小战事到如今已经渐渐平息,各军将领难免懈怠,近几日遭了些弹劾,陛下那边颇有不虞,虽到底给了面子没有声张,但我们也不能当作不知道,最近加紧操练,该处置的早些办了,也好能弥补一二。”
“那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么?老爷这样如临大敌,也不怕熬坏了身子。”
邵振虞闭上眼睛养神:“真是妇人之见!两仪殿那位登基十几快二十年了,如今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君威日深,又等闲不露声色,若不在他没动静的时候自己识趣一些,等真有了什么动静就晚了。”
郑氏嗔道:“我不过是怕你累坏了,凡事有度才好,又不是非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这谁不知道,可是圣上从小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打下了这大周江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没有马背高,军事上的事情远比我知道的都清楚,要是想要糊弄过去可不容易……不过这里头主要也不是中军的事,文远伯那边才是吓得家也不敢回了,我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郑氏这就笑了:“就是说啊,我就不信这满朝文武还有谁比咱们家更有体面,不说老公爷的面子,宫里还有娘娘在呢。”
邵振虞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淑妃那边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这阵子立储的事已经风波渐起,她跟永宁宫那个正在胶着,陛下也未表明态度,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提起淑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支起身子睁开眼问道:“阿循最近时常进宫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郑氏道:“比之前稍勤了些,不过都是淑妃娘娘传召的,要说她们姑侄也真是投缘。”
邵振虞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却听郑氏又道:“说起阿循,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也该张罗亲事了,我虽看她比看阿琼还重些,但到底不是亲娘,怕她多想反生了隔阂,一直不敢说,你这个亲爹怎么也一句不提?外人见了还以为是我不上心呢。”
这年头男主外女主内,邵振虞忙外头的事已经焦头烂额了,怎么有空管女儿的婚事,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以为郑氏会处理好的,不过现在听她这一埋冤,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邵振虞没接这个话头:“她进宫时没出什么错吧?三殿下……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厌烦?”
郑氏一脸纳闷的表情:“阿循聪慧,素来比旁人想的多些,能出什么错?至于三殿下,你闺女一个生成那般好模样的小表妹站在跟前儿,换了是老爷你,舍得摆脸色么?”
邵振虞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问:“舅太太今天来过了?”
郑氏点点头:“是啊,待了好半天呢,她那人又爱客套,夸阿琼夸了一下午,说她这好儿那儿也好,夸的我都替她害臊了,你说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成天傻乐,比她姐姐差远了,舅太太还总是夸。”
邵振虞“唔”了一声,含糊道:“阿琼自有阿琼的好处。”
两人半晌无话,邵振虞便因为有事要料理又回了前院书房。
郑氏看着邵振虞的背影远去,这才放松身子倚在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炕桌上的琉璃屏风。
她身边的刘嬷嬷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嘴上说着:“娘娘那边真有这个意思?”
郑氏道:“她当着好几个宫嫔开这种玩笑……都是是在宫里十几年的人了,嘴上的玩笑也一定是有深意的,虽没说的太明白,但也有那么几分影儿了。”
说着她嘴上浮出笑意来:“三皇子人品不错,又是天潢贵胄,这样的人物可再是没得挑,若真成了,我也算对得起那死去的姐姐了。”
刘嬷嬷撇撇嘴:“要我说,大姑娘的命是再好不过了,您对她没的说,当年为了她小小的一个奶娃儿,要委屈自己嫁进来当续弦,进门就当人家的后娘。现在咱们二姑娘有的东西也必定有她一份,生来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世子只有她这一个同母妹妹,又得了淑妃娘娘的眼缘,将来说不定……啧啧,真是好命。”
她越说越觉得不甘心,忍不住试探道:“咱们姑娘比她一点儿也不差,还更讨人喜欢,若是多接触接触,娘娘和三殿下会不会……”
郑氏原本在笑,听到这话却绷起了脸,眉头紧皱道:“这话不许再提!宫里是什么地方?那是等闲人能入的吗?我们家到如今地步,又不缺那更进一步的荣华富贵,更何况几个皇子的前程如何现在都未可知,当初怀太子尚在,谁能想到是今上继位?”
刘嬷嬷听的整个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着自家夫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郑氏说着就平静了下来,慢慢道:“宫里尔虞我诈,阿琼是我生的,自然知道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应付不来,我这当娘的不求她过的多么富贵,只求她能开心一辈子就好。”
刘嬷嬷顿了顿,迟疑着说:“……夫人、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实在让人感动。”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咱们姑娘该寻个什么人家好呢?”
郑氏眯起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自然门第也不能太差,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最好……家中人口简单,长辈能真心喜欢她就更好了。”
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夫人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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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隔了一日就是淑妃的生日。
大周朝的风气还算开明,高位的妃嫔若逢生辰、大节或是经皇帝特准,是可以见男性亲属的,特别是晚辈,就更便宜些。
因此邵揆邵缨两兄弟这次也得以进宫为淑妃祝寿,虽然只是进了殿内叩拜后就要出去,但也算得上是恩典了。
妃嫔诞辰,重头戏还是在女眷处。
大周后宫自然仍是以皇后为尊,接着是以贵妃为首的贵德贤淑四妃,二品是普通妃位,接着就是昭仪修仪等五位三品,再之后是四品嫔共六位,后面就是婕妤、贵人、美人才人之类的低位嫔御,至于最低的宝林、采女,不过比平常宫女体面一点罢了。
淑妃只是老英国公的侄女,到底不是亲闺女,能平安生下三皇子,稳居正一品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这宫中,除了久卧病榻、如非必要不管事的皇后,只有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可以与她平起平坐。
英国公府的人是亲戚,是最早到的。
家里的男孩子已经回去了,邵循和邵琼两个跟在郑氏身后,站在淑妃所居的延嘉宫正殿的廊下等候宣召。
等宫女内侍进殿通报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淑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珍珠便带着笑出来引众人进去。
延嘉宫是正一品妃的寝居,自然比寻常宫殿占地要大上些许,但淑妃行事不爱张扬,她颇为风雅,殿内装饰十分精致,但看上却不算奢华,摆设大多是玉器古玩,处处都是淡雅脱俗,反不饰金银。
淑妃此时在西次间,按宫里的规矩,邵循带着妹妹跟着继母垂首矩步走到房中,跪下行叩拜礼:
“臣妇/臣女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邵循便听一道婉转柔和的女声在上首响起:“快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三人便依言称谢起身。
淑妃之子虽眼看就要成年,但她本人却远不能称老,三十多岁的妇人,保养的娇贵细致,皮肤白嫩,眼角眉梢也并没有生出皱纹的征象,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细眉长眼,嘴唇极薄,长相说不上艳丽,但也没有哪处是丑的,别有一份风姿袅娜的意味。
她坐在罗汉床的东首,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盈盈的请郑氏在对面坐下,郑氏推辞不过值得应了。
“我方才已见过阿揆和阿缨,没成想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都生的一表人材,举止有度,这都是嫂子的功劳。”
郑氏谦虚道:“世子爷是老公爷一手抚养长大的,自然很好,但阿缨不过孩童,哪里配得上娘娘盛赞。”
淑妃摇了摇头,接着冲邵循邵琼招了招手,姐妹俩上前站在淑妃身边。
淑妃笑着对郑氏道:“阿琼今年就满十五岁了是么?”
“回娘娘的话,这丫头今年十一月就及笄了。”
淑妃纤长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邵琼的手背:“我还记得她们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还没等郑氏说话,邵琼抢先道:“娘娘一点都不老啊,这样年轻,像是我们的姐姐。”
“阿琼!”郑氏皱紧眉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向娘娘请罪!”
邵琼一向嘴甜,也因为这一点特别招人喜欢,这对她不过是本能的事情罢了,冷不丁的被责备,惊的脸都白了,反射性的就要跪下。
淑妃忙抬手制止,拉着邵琼笑得合不拢嘴:“让她说就是了,这样的话只会让人高兴,没人会怪罪的。”
邵琼放下心来,看了一眼郑氏,乖乖的坐稳了。
邵循在一旁看她们说话,其实心里清楚邵琼的奉承淑妃虽确实不会怪罪,但也肯定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受用,毕竟以她的身份,这些话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这要是个两三岁不懂事的孩童说出来,她说不定会乐的不行,但邵琼眼看就十五岁了。
现在表现的这样高兴,不过是给父亲面子,用以示好而已。
淑妃又拍了拍邵循的手:“一会儿二公主来了,你去与她说说话,上次她就来找过你,不巧你已经出宫了。”
邵循有点诧异,到底点了点头:“是。”
“姐姐跟公主殿下玩的好么?”邵琼好奇道。
邵循摇摇头:“不过几面之缘,是公主不嫌弃。”
二公主赵若桐是恭妃之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母亲是二品妃,自己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偏偏养成了一副懦弱胆小的性子,也不爱出门和人交际,邵循和她结识确实是机缘巧合,也并不算熟。
邵琼小时候身体不好,郑氏和英国公都宝贝的紧,养得她娇气了一些,大一点之后进宫次数也少,平时郑氏向她耳提面命的宫中大事小情她全都当耳旁风,因此很多事情听起来就觉得很新鲜。
她眨了眨眼睛:”姐姐的朋友一定很好,我也想跟公主说话,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
邵循看了她一眼,听淑妃道:“二公主很温柔,想来不难相处,你自可与之结交,但是若遇上恪敬公主,一定要记得谨慎些。”
恪敬公主名唤若桢,是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宫里的习惯,说话不说透,以免落下话柄,淑妃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会有下文了,可是邵琼好奇得紧,马上就要追问。
话还没问出口,邵循就朝她使了个颜色,微微摇了摇头。
邵琼倒也不傻,她愣了愣,还是把满腔的疑惑咽回到了肚子里。
这次寿席摆在了御花园边上的依春阁中,四面筑有高台,中间可以安排歌舞戏曲供人取乐,一般后宫中若要摆酒设宴,只要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一般都会选择那里,宴会眼看就要开始了,郑氏就向淑妃告辞,先往依春阁去。
等出了延嘉宫,邵琼低声与邵循咬着耳朵:“姐姐,恪敬公主是怎么回事啊?”
邵循用确定没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一直闭门养病,没几个人见她出来过,陛下也从不探望,后宫中捧高踩低,对皇后娘娘往往就不那么敬畏了。
大公主是娘娘和陛下的长女,前年下降于永兴伯世子,公主是正宫所出,陛下格外厚待,自然对中宫失宠的事耿耿于怀,她人又傲气,看其他妃嫔也不甚顺眼,咱们是延嘉宫的亲戚,能敬而远之最好了。”
邵琼听了一边害怕,另一边又更加好奇:“那皇后为什么失宠啊?”
邵循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妹妹不要再问:“陛下龙威难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怎么能猜的到。”
邵琼撅了撅嘴,不满地停下了话头。
妃子的生日,既不是皇帝的万寿节也不是皇后的千秋节,办的自然不是多么郑重正式,来的人都是淑妃平日里相熟的命妇小姐,要不就是三皇子结交的大臣的夫人或是女儿,总共十来个人。
郑氏带着她们坐到座位上,与周围相熟的女眷聊天,妃嫔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邵循大都认识。
惠妃是后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刘修仪曾生育过公主,可惜没能养活。宜嫔膝下有陛下的幼子,丽嫔是近年来最得宠的嫔御,可是最近几年似乎也没什么消息了……
还有几个邵循实在认不得了,人来的不少,即使没来的如德妃、和妃等人也差人送了寿礼,阁中渐渐热闹了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恭妃带着二公主也进来了,她是来客中身份最尊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不提。
二公主坐下不久就注意到了邵循,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向邵循点头示意。
邵循自然也回以微笑。
邵琼在一旁见了,歪着头道:“姐姐跟二公主这样要好,过一会儿带我去引荐一下好不好?”
还没等邵循说话,就有内监高声道:“淑妃娘娘到——”
淑妃盛装入场,待她坐定,众人齐声恭贺她寿比南山,芳龄常驻。
淑妃看上去很高兴,也没急着欣赏歌舞,而是找着话头跟众人聊了几句闲话,这自然也不缺人捧场。
“阿循,你到本宫这儿来。”
邵循吃了一惊,平日里淑妃是待她比较宽厚,但事实上尊卑有别,她与淑妃相处时看似得体,其实总提着那么一颗心,心里也知道人家不过是想借她拉进同英国公府的关系,对于自己这个表侄女,疼爱或许是有的,但多亲近也不见得,这次怎么……
邵循心里不停思虑,面上却毫无变化,顺从的起身走过去,被淑妃拉到了身边坐下。
淑妃端详着邵循。
她今日穿的中规中矩,是一套浅红色的衣裳,上是短襦,下为褶裙,外面罩的圆领半臂比短襦颜色稍浅,与之一同被束进巴掌宽的腰带中,胸脯起伏,纤腰如束,刘海梳起,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低眉顺眼,瞧不清眼睛,但睫毛浓密仿若羽扇,肌肤雪白,几乎要发出旖旎又朦胧的光似的,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莫名心惊。
淑妃自己都惊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对旁人道:“你们瞧瞧本宫这侄女,生的得有多标志,你们谁若能找出个比她还好的,本宫可就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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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其实在座的大多数都认得邵循,毕竟是英国公的嫡长女,若不算皇帝的公主,有些关系稍远的王室郡主县主也不一定比她尊贵,只要说到大周朝的贵女,这最顶尖的一个没人会落下。
但即使之前见过,这些女人们再次定睛向邵循看去时,还是不免被她盛极的容貌所惊艳,都在心里又妒又羡,心想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邵大小姐一天一个模样,真是越变越美了。
刘修仪捂嘴笑道:“瞧瞧娘娘爱得跟什么似的,我们敢说个不字么?”
宜嫔道:“姐姐这话可偏颇了,就算不是娘娘偏爱,邵小姐也是国色天香,之前瞧着还小了些,今日一见……”她呵呵一笑:“竟把咱们丽嫔妹妹也给比下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丽嫔生的娇艳非常,面如含春,身材丰腴有致,又比在坐的其他妃嫔小了那么几岁,确实也是位与众不同的美人,她瞟了邵循一眼,哼了一声,仿佛轻蔑,又仿佛不悦。
“宜嫔姐姐倒是识趣,自己不去比,偏要我去,怎么,对自己的容貌就这样没有信心么?”
淑妃见宜嫔脸色一变,还要继续打机锋,就不动声色的拉着邵循继续说话,把这话题插了开来。
邵循其实很不愿意让她们拿自己做筏子争斗,可惜这里她说了不算,只能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来,含着看似羞涩的笑任人家或是夸奖,或是打趣。
就在这时,有宫人前来通报,说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到了,想要一同为淑妃贺寿。
所有人都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现在皇子们都要成年,大周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储,将会决定这诺大的帝国未来的归向,当然比邵循甚至今天的主角淑妃更要引人注目。
三个皇子并排走进来,他们年纪差不了几岁,但十八岁的大皇子赵言栒已经成婚,看上去身材壮硕更像个成年男子,三皇子赵言彬则削瘦高挑,眉清目秀,还是个少年模样,生母出身最低的二皇子则神情冷淡,容貌不算出众,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中间,更是毫不起眼。
兄弟三个长得都随各自的生母,因此乍一看并不相像。
淑妃和气对让献完寿礼的大皇子道:“难为大殿下费心了,阿循,你将礼物好好收起来吧。”
大皇子长了一双格外炯炯有神的虎目,看人的时候总是让人忍不住畏惧,他在说话前就已经用余光瞥见了邵循,此时见她低着头走过来接寿礼,便微微动了动眼珠,伸出手去。
……
邵循有一瞬间手指蜷缩,但立即镇静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接在手中,退回了淑妃身边。
大皇子呵呵一笑,明知故问道:“这丫头打哪儿来,怎么看着眼生,是刚到娘娘身边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但在底下坐着的大皇子妃齐氏却立即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齐氏心知邵循以往就算进宫多是陪在淑妃身边,可是与其他人也并非全无交集,况且自己夫君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要说不记得别人倒真有可能,但漂亮女人,特别是漂亮到邵大小姐这份儿上的妙龄少女,大皇子脑子里要是没有印象这才是有鬼。
邵循抿着嘴低下头,只听淑妃乐道:“这是我侄女儿,大皇子可是认不得了?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儿过呢。”
说着拍了拍身边三皇子的手,“彬儿,还不跟你表妹打招呼,愣在这里做什么?”
三皇子和邵循是同一年生的,生日还在同一个月,两人也不能说陌生了,他的脸色略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表妹好。”
他此时情状与平日不同,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下面的女人们不免都来了兴致,捂着嘴揶揄的笑了起来。
邵循此时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但她也只能福了福身子,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许迟疑:“……给三殿下请安。”
三皇子抬起头冲她笑了一笑,少年的俊气明朗都在其中,让上了年纪的夫人们都眼前一亮,
但正是这个微笑让邵循心中咯噔一声,她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国公夫人郑氏,想从长辈那里得到提示和安抚。
郑氏却正在和别人说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边。
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邵循越发觉得心跳的厉害,却偏偏不能有任何应对,她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了三皇子的目光,在心里希望这一段快些过去。
偏偏天不遂人愿,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邵循总是成为话题的焦点,只听大皇子妃齐氏道:“瞧邵小姐这模样生的,怨不得娘娘这样爱重,可惜女大不中留,没两年就是别人家的了,这可不是亏了?”
大皇子挑着眉瞥了一眼妻子。
淑妃笑着隔空点了点齐氏:“你这丫头,偏说这话来伤我的心。”
齐氏生的略微丰腴,笑得饱满的胸臂都颤了起来,手中的扇子轻巧的翻了个面:“怎么,娘娘难道就没能想个法子,叫她长长久久的留在您身边?”
邵循眼皮剧烈的一跳——这话题太危险了,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进宫来拜个寿,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局面。
她年轻不假,可也不是傻子,三皇子……怎么冷不丁的会扯到自己身上?淑妃之前分明没有那个意思!
结果淑妃接下来的话就如春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开:“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想到法子?我这里现成的好法子尽有呢。”
话到这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齐氏跟众命妇一起笑了起来,总算结束了这个话题,虽不乏有早打这算盘的人心生嫉妒,但这时候所有人面露打趣,仿佛乐见其成,只留下邵循心中不安,过了没一会儿就借口要伺候母亲,主动向淑妃请辞。
淑妃摇摇头:“你母亲那里有阿琼呢,我这里且少不得你,过一会儿她们就要开始敬酒了,我这几日头昏不适,还要劳烦你帮着挡挡呢。”说着抬起头看着邵循的眼睛:“……还是,你不乐意帮帮姑母么?”
邵循顿了顿,接着道:“娘娘说哪里话,这是臣女之幸。”
淑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有滋有味的看起了台上的戏。
*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酒杯来向淑妃祝寿,她只说这几日身上不好,只浅酌了几杯,便让三皇子和邵循代饮了。
这后宫中宴客的酒多是劲儿很小的果子酒,多喝几杯也不碍事,只是时间长了难免不受用,等宴席一拨人寒暄过去,邵循便有些头晕了。
她用手指揉了揉额角,站的也不比之前稳了。
大皇子与齐氏并肩上来,主动与邵循手中的杯子一碰:“既然娘娘身子不适,那敬表妹也是一样的了。”
邵循表情一僵,她现在已有醉意,心中的想法也不免出阁,此时满心里都在想:“哪个是你表妹,离我远点!”
可是实际上她咬了咬嘴唇,脸上只动了动嘴角:“大殿下客气了,请吧。”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表妹既是代饮,不妨多喝几杯?”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说什么,齐氏就低声开口道:“殿下未免太莽撞了,邵姑娘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娇滴滴的站都站不稳了,你还劝什么酒?。”
三皇子看在眼里,又见邵循双颊泛上了红晕,不免心生怜惜,便上前扶了一把:“表妹已经醉了,不如去休息,这里有我呢。”
邵循挨了这么久了终于把这话等到了,当下连寒暄推脱的话都抛在一边,张口就要应好,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又向着淑妃看去。
淑妃撑着香腮正在看戏,听到这边的官司便歪过头道:“瞧这小脸红的,可不是醉了么?”
她随手招来一个伺候的小丫头:“你带阿循去暖香阁休息吧,好生伺候着。”
邵循得了这句准话可算是松了口气,向淑妃行礼告退。
三皇子不放心:“可要我送你去?”
邵循忙摇头拒绝,淑妃听了也不免揶揄:“啧啧,你娘这里事儿还多着呢,还想往哪儿跑?”
三皇子听了只能作罢。
反倒是大皇子,见着邵循匆匆而去,这里又大多都是女眷,心里颇觉没趣儿,又同三皇子喝了几杯便留下齐氏自己告辞走了。
陪着邵循的原是淑妃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近些日子越发得用,行事也妥帖,一路引着头昏眼花的邵循前往权贵们进宫落脚的宫殿暖香阁。
邵循身上不舒服,这酒居然有些后劲儿,开始不觉得怎么样,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竟开始渐渐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在那宫女的搀扶下有些踉跄的来到宫门口。
她即使再不舒服也有本能,强打起精神抬头,见硕大的门匾上确实写着暖香阁三个字,这才卸下一口气,跟着宫女找了间屋子安置。
那宫女细心的照料邵循脱去鞋袜在床上躺下,柔声道:“邵姑娘,您先在此处歇息,容奴婢前去向娘娘回禀,去去就回,您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叫人,这宫里有当值的宫人。”
邵循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她半昏半醒的点了点头,看着宫女离去前将门房阖上,眼珠无意识的转了一转,迷迷糊糊的扫过一眼宫中与民间不同的奢华摆设,又扫过房间中央升起袅袅青烟的香炉,便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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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镶金嵌玉,极尽奢华的摆设在眼前一闪而过,邵循用力扬了扬头,好像看见了雕着精致花纹的房梁,仿佛看见了床帐上摇晃不止的香囊,却又像是伏在谁的膝头痛哭。
“阿循,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但这就是你的命啊。”
是谁的声音这样轻柔婉转,却泛着浓浓的不详意味。
“平日里早就说过,教你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可你总是一味生事,现在终于闯出这样的大祸,谁也救不了你!”
这个声音更熟悉些,她即使再茫然也能认出自己曾经多么期盼这声音的主人能够多与自己说说话,能够和蔼的摸摸自己的头。
“孩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让你的兄弟姐妹怎么见人?又叫我、叫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啊?”
温婉的女声响起,话里的意思像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身上。
一幕幕莫名惊悚的场景从眼前闪过。
最后画面终于清晰,身型丰腴,面庞艳丽的妇人表情已经狰狞到扭曲,闪着鲜红豆蔻的指甲在空中一闪而过,像是雷霆骤雨一般劈头而下,在光洁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抓痕: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
……
“——啊!!!”
邵循惊叫一声,一下子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子,反射性的紧紧捂住了方才似乎被抓烂的侧颊,那撕心的疼痛和恐惧还在胸中盘桓。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几乎是飞快的膝行着爬到了床脚,用力攥住床帐,把自己掩在其后蜷缩成一团。
足足有好几息的时间,邵循都没意识到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邵循用力甩了甩头,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仿佛是多年前一般久远的记忆勉强回到脑子里。
我、我好像是在淑妃的寿宴上喝醉了,这才就近找了个宫殿歇息?
她这么想着,可是方才噩梦里的一切是那样真实而深刻,每一幕都仿佛亲身经历,冲刷的寿宴之类的事情竟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发生的陈年旧事,久远的都有些回忆不起来。
邵循渐渐松开了攥着帷帐的手指,力竭一般瘫倒在床上。
是梦吧?方才只是梦而已吧?
人总是这样,遇上无法解释又极其糟糕的事情总是忍不住自我安慰,拼命往好处想,邵循也自然不能例外。
她是邵循,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么吴王侧妃!
不知是不是着急,邵循觉得从心底冒出一股热意,从醒来开始就一股脑的涌到心里涌到脸上,让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起来。
她惊魂未定,仰起头喘息,眼神却一下子定住了。
宫里的东西自然是精致的,即使是这平日里无人走动的宫宇也不例外,之间一只淡黄色巴掌大的香囊挂在床头的帐子旁,长长的穗子垂下来,若不是时机不对,一定有人愿意欣赏那不凡的绣工。
邵循死死盯了一眼那香囊,接着又仰头看清了床帐顶端的花纹和房内高悬的房梁摆设。
——所有的一切都与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绝不是做梦就能凭空想象出来的。
邵循瞬间如坠冰窟。
她心底冰凉,身上却又热又麻,烧的她脑子都没法转动,只能吃力的思考。
梦里的一切都莫可名状,不像是梦境,倒像是亲身经历过的回忆,虽然不连贯也不完整,但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也能让邵循清楚的记得并理解梦中发生的事。
在梦里——或者说,在记忆中,她神智不清的和大皇子赵言栒就在这间房里同卧一榻,衣冠不整的滚作一团,被淑妃并一众内外命妇碰了个正着,接下来……
邵循回忆到这里就打了个哆嗦。
接下来的事情荒诞而混乱,她能回忆起当时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叫与不可置信的议论,那种尴尬与难堪,仿佛大雪天光着身子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践踏,她没有当场自尽,就已经算得上不知羞耻贪生怕死了。
邵循一旦大致明白了方才的梦并非真的梦,就知道现在恐怕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在她的记忆中,她并没有在醉酒后中途醒来,而是昏睡了相当长的时间,再一次有模糊的意识就已经意乱情迷的被大皇子抱在怀里随意轻薄。
若再耽搁……
她用力摆了摆头,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间房里多呆,此刻身上热意的来由,现在的她不可能再与当初一般懵懂无知了。
邵循来不及害怕,立刻从床上爬下来,却没想一落地就浑身发软跌在了地上。
因着是夏日,地上没铺毯子,摔了这不轻的一跤反而让她的身体恢复了一点灵活,不再那样瘫软和……敏感。
邵循强忍着从心底里传来的那种让人羞耻的感觉,磕磕绊绊的爬了起来,挣扎着向门外走去,中途路过房中央摆着的落地香炉,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那些人当初是怎么布置这件事的,门外有没有看守,有多少看守,谁是参与者,谁又愿意帮助她,会不会一出门就被发现,然后又落入他人之手。
邵循热的脑袋发木,好歹知道要更加小心,便转了个弯,没往房门那边走,而是费力的打开窗户,撩起裙子钻出窗外。
“扑通”一声,她整个人从窗口摔下去,但幸运的是,窗外一个人也没有,毕竟这时候要是真碰上什么人,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忍着痛,勉强爬起来,又费了一点功夫找到了后门,捂着头跌撞着终于出了这片噩梦之地。
若是那房里的香料没问题,现在最好的去处就是回到依春阁去,赖在那里说什么也不动,在大庭广众之下,谁也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可是她身体里已经积攒了不少药性,那种难以启齿的欲/望顺着血液在全身周流不息,现在她不过勉强保持了理智而已,依照梦里的那种情况,再过上一会儿万一她失去了理智,在依春阁必定会当众出丑,到时候的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邵循紧紧闭了闭眼睛,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终于用已经模糊的视线勉强选定了一条平常少有人走的小路。
*
奉麟轩是宫内两处书库之一,不同于藏书阁藏书过万卷,又离两仪殿不远。这里位置偏僻,建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冬冷夏热,里头的书也算不上多,大多都是藏书阁那边嫌弃破旧或是书本本身不登大雅之堂才移到这边的,因此虽占着个书库的名头,其实已经算是个半废弃之地了。
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正百无聊赖的靠在门槛上打盹儿,这里原本有不少人留守打扫,但是近几年大都走了门路另寻出路去了,只留下一老一小两个太监看门,老太监年纪大了,这么热的天儿便有些靠不住,只留了徒弟一人在此看家。
林玲人老实,就算再无聊也不敢走开,正困的不行,突然看见有道人影从远处走来,登时来了精神。
“什么人?”
林玲边站起来边喊,这时他突然见来的人居然是个顶顶漂亮的少女。
那女孩子穿着仙纱一样的裙子,走起路来窈窕有致,一把纤腰像是随时能折断一般,走近一瞧,只见她面色绯红,眼神迷离朦胧,瞧着人的样子像是含了水光,让林玲这个没了根的毛头小子看的心怦怦直跳。
这时天气很热,又刚过正午,阳光烈的能把人晒化了,蝉鸣声尖锐的让人烦躁,林玲顶着阳光眯着眼看那少女,几乎以为遇见了精怪,而自己还在梦中。
“你、你......”
正当林玲既想上前,又有些莫名畏惧时,那“女精怪”捂着额头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林玲当即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把人扶住了。
这少女自然就是邵循,她此时全身发烫,眼前的视野全都扭曲成了古怪的曲线,几乎认不出人来,布满周身的欲望让她恨不得就地在地上翻滚。
她用尽量正常的目光看着眼前似乎是个小太监或者宫女的人,隐约能感觉这孩子年纪不大,咽下到嘴边的□□,轻咳了一声,柔声道:“这位……我、我是进宫赴淑妃娘娘的寿宴来的,刚才想着到御花园里走两步散散酒,可、可是……”
邵循自己看不到,但是林玲却能清楚的看出她眼里盈满了泪水,脸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衬着雪白的脖颈儿,让人想入非非又心惊胆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邵循挨过了一阵,继续道:“可是没想到这日头这样毒,我怕是、怕是染上了点暑气……您可容我进去乘凉,解解……解解暑气。”
奉麟轩本来就在后宫,主子们人人可进得,就是不许人随意夹带就是了,何况林玲在这处当差了小一两年,还没人稀罕来过呢,于是当即便说:“你只管进便是,只是……你这身子看着不大好,可是要请人来看看?”
邵循一边扶着林玲的手迫不及待的往里头走,一边强笑道:“不碍事,凉快凉快就好些了,这要是兴师动众,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去……”
林玲年纪还小,轻易被这番说辞糊弄了过去,搀着邵循直到将她安置在二楼书阁尽头的一张小榻上,这才退出来继续守门。
邵循勉强掀起眼皮确定这屋子里没别人了之后,立马将手指放进口中狠狠咬住,细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接着忍不住在榻上翻滚了起来……
那从心底里蔓延到每一寸毛发的渴求毫不客气的翻涌而上,邵循难过的几乎要哭出声来,咬着手指好不容易才把那一阵熬过去,还没放松一段时间,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说话声,吓得她宛如惊弓之鸟,登时浑身一激灵。
邵循脑子乱成一片,也不管是不是听错了,只挣扎着衣衫不整的从榻上摔下来,恍恍惚惚的摸到一片木质的东西,仿佛是个柜子,连想也没想,就慌不择路的钻了进去。
*
火,到处是熊熊的烈火。
不知过了多久,邵循在密不透风的柜子中艰难的呼吸着,身躯像被烈焰灼烧,眼前漆黑一团,耳边也隆隆作响,被痛苦折磨的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志。
她紧闭着双眼,几乎将手指咬出血来,脑海中的所有信息仍然一寸寸被抹去,只留下对痛苦的抗拒,她几乎忘记了一切,带着鲜血的手指从口中滑落,无意识的将头撞在了柜门上。
“好……难受……救………”
她既不可闻的呼吸了几个来回,柜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的打开。
邵循已经失去了意识,顺着前倾的惯性直接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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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灼热感在身上蔓延,每一寸肌肤都渴望解脱,邵循在极为痛苦的关口终于触到了冰凉的事物。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朦胧中本能的像藤蔓一般攀附上去,想要更多的吸取那能令她感到解脱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却被用力的扯开,她早就站不稳了,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却立刻又倒在了什么人的臂弯中。
邵循喘着气费力的睁开眼,却只能看见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难耐的伸出双手,捧住了那人的脸,下意识的摸索着、描绘着他的五官,嘴里只能泄露出一句半句不成章法的低语:
“谁……?帮帮我……你帮……”
邵循攀附着他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双臂也顺势缠了过去,用灼热的脸颊贴在那人的脖颈上,感受那冰凉的触感,她感觉到热意被缓解,却仍不知足的用力抬头,将双唇贴上去,动作胡乱不成章法。
背后的手臂先是一动不动,在邵循终于用尽了力气,不由自主的向后倚靠时,终于缓缓收紧了起来。
*
邵循是被热醒的。
不是失去之前那种带着欲望的情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热”。
她睁眼的时候意识尚是朦胧的,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挥开身上盖的织物,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我这是…… ”
邵循揉着头坐起来,下意识向下一看立即吓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原本带的腰封不见了,身上穿的圆领半臂被撕的破破烂烂的散落在枕边,里面短襦的衣襟斜开,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了水红色的抹胸,胸前略有丰盈,柔软雪白就这样在衣襟内侧若隐若现,看上去带了十分的旖/旎。
这场景只要是人见了都会联想到某些香艳的东西。
邵循吓得脸都白了,飞快的将衣领拢起,来不及系好衣带就将散落在腿上的毯子掀到一边。
万幸……裙子虽然起了不少褶皱,但好歹好端端的穿在身上。
她的头疼的快要裂开,身上残留的感觉不明显但是仍然存在。只记得自己最后藏进了衣柜中,然后的事情……
还没等她细想,一声似是故意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当即把邵循吓得寒毛直竖,差点滚下榻去。
她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确定自己就算再经历一遍梦里的尴尬或者屈辱都能承受,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挣扎着进了奉麟轩之前其实就已经不太清醒了,但是好歹还保留了一点意识,因此认出了自己还是在之前躲进去的那房间中,这是一间供人阅读之后休息的小隔间,除她之外并没有旁人,而外头就是奉麟轩中数个书房之一。
她向着有声音的地方望,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没有人,但仔细一看,才从隔间的门外不远处看见一个漏出半边身子的中年人。
那人大约穿着宫内宦官的宝蓝色服饰,身材不高,正是个品级十分高的内官样子,但他却并没有戴代表着内官具体等级的帽饰,之前那声提醒般的咳嗽想来就是出自于他。
那内侍抬头看向邵循,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轻微的招了一招,示意邵循过去。
邵循咬了咬唇,她还没有回忆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对这件事最坏的后果会是什么有着清醒的认识,知道最差也不过就是发生像梦里一样的事,而眼下的情况还远远坏不到那种境地——至少、至少这次还没有闹的人尽皆知……
她没有犹豫太久,穿上榻前的鞋子,顾不得浑身发软的身子,就向那内侍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心里隐约不详的预感也越来也强——这太监虽然微侧着头,看不清全貌,但漏出的小半张脸却让邵循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曾在那里见到过。
等到她走近了,忍着心里的不安看那内侍微不可见的动手指了指自己前面,接着退后一步让出了地方。
这件屋子也是一件书房,并不比别处大多少,看上去仍有些简陋,大部分地方被一重重的书架占据,窗户倒很大,但是这时节阳光很烈,直直的照射进来,被一道竹帘挡住,也挡住了竹帘后的人。
若隐若现的人影坐在竹帘后,使人看不清全貌,只知道他坐在榻上,半靠着炕桌,像是正在看书。
但确实是个男子无疑。
身旁的内侍便压低了声音提醒:“还不快行礼!”
邵循此时反应相当迟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竹帘内的人倒是先敏锐的听到了动静,手中的书本微微垂下,抬起头向这边看来。
邵循心里忐忑,更多的是迷茫,只能愣在原地,怔怔的隔着帘子,感觉到一道目光缓缓的落在自己身上。
那人只是微抬了一下手腕。
那内侍见状,上前一步将竹帘从头卷起,露出了隐藏在后的人。
竹帘缓缓卷起,先露出的是那绣着二龙抢珠的明黄色衣角。
邵循一瞬间只觉得晴天霹雳,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内侍要提醒自己行礼——不只是因为这人的身份,更因为她此时吓得腿软,早些跪下还不用感受这站都站不稳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干脆的跪下行了大礼。
气氛十分安静,邵循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只能听到前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的声音。
没人说话,邵循终于忍不住向上抬了一点点头,又仔仔细细的盯了一眼那衣角上绣的金龙。
一、二、三、四、五……
她绝望的想,原来真是五只爪子。
上面的人像是笑了一下,却又让人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这姑娘是谁家的?”
见邵循一时没有回话,内侍又低声咳嗽了一下。
邵循这才终于多少调整好了几乎崩溃的心情,勉强恢复了镇静,深吸了一口气,叩首道:“臣女邵氏,叩请陛下圣安。”
没错,这个离着她不过三尺远的男人,正是大周朝第二任皇帝,御极于天下将近二十年的主人。
“嗯,邵氏……”宁熙帝挑了挑眉头——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抬起头来。”
邵循喉咙动了动,还是依言半抬起了头,只是目光仍旧垂下,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邵循无疑是个十二分漂亮的女孩子,便是世上任何一个见惯了风月的男子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皇帝并非没有见过她,毕竟是英国公家的长女,从小到大不说在宫里长的,在宫里待得时间也确实不短。但是一来在他心里邵循算是晚辈,她年纪又小,二来他近几年对女色上渐渐淡了,就算看到什么人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就算偶然见到了也不过瞥一眼,并不往心里过,因此对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男女之间一旦有了某种接触——即使并没有实质上的发生什么,再让他以单纯看待孩子的眼光来看她,那也是不可能了。
内官总管何晋荣就站在一旁,见宁熙帝目光微凝,便主动凑上去低声解释:“奴婢想起来了,这可能是英国公家的姑娘……可能是大一点的那个。”
邵循膝盖都要跪痛了,这才听见上首的人道:“还记得你之前做了什么么?”
这语气听不出怒意,旁的情绪也不见得有,但是邵循心里的忐忑却丝毫没有减轻,反倒更加严重了。
——她一开始刚醒时确实没什么记忆,但是方才见了皇帝的一霎那,脑子里的记忆仿佛被这人的身份触动了似的,就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让人想忘都难。
当时她被情潮折磨的失去理智,又直接扑倒在了皇帝怀里,做了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她自从做了那个古怪的梦之后,就不像之前那样对□□上全然懵懂不知,该明白的已经都明白了,自然知道自己在那时做的事情代表了什么,也知道虽然并没有做到最后,但实际上除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
尴尬、羞愧和恐惧在胸中来回冲撞,邵循辨不分明哪种情绪更站上风,只是在心中苦笑:如今这种局面,细究起来还不如和大皇子呢……
皇帝看着邵循一言不发,脸色并不是因羞涩而变红,而是越来越惨白,几乎毫无血色,心里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一边,简单道:“近前来。”
邵循咬了咬嘴唇,也不敢起身,直接膝行了几步,跪在皇帝身前。
“抬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天然带着一种威仪,仿佛说出口的那一霎那就会落地成真,邵循下意识的从命抬头,接着猝不及防对上了皇帝沉静的眼睛。
就像皇帝之前不曾注意邵循一般,邵循进宫光是应付淑妃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就算偶尔碰到这位九五至尊,也不过低头行礼,并不曾真正关注过他的长相,心中的印象只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和他父亲长得并不十分相像而已。
现在两人碰了个正脸,邵循这才发现这位已经有子女成人的皇帝原来也是个非常俊美的男子,看上去不像大皇子那样威武,也不像三皇子那样文弱,而是介于两者之间,英俊的恰到好处,气质沉稳。
他就像夏日早晨的太阳,你明知道他的本质是光辉万丈、锋芒毕露,能灼烧的人五内俱焚甚至粉身碎骨,但实际看过去的时候,那光芒却被层层晨雾遮挡,并不刺眼,反倒有种温和的假象。
※※※※※※※※※※※※※※※※※※※※
抱歉,没及时赶回来,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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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帝长的固然很美,可惜邵循此时无心欣赏,短暂的愣怔之后马上回过神来,迅速垂下眼睛。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皇帝也沉默了片刻,这才重复道:“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么?”
邵循心中又羞又愧,偏偏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磕头请罪:“……臣女冒、冒犯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她只说请罪,却不提原因,皇帝继续问道:“因何至此?”
邵循顿了顿,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答:“臣女……酒后失德,本就罪该万死……”
“酒后失德么?”宁熙帝觉得这几个字颇有意思,便含在口中玩味的细品了一会儿,才道:“小姑娘,只是因为喝了酒吗?若真是如此,那你之后怕是要滴酒不沾才行了。”
不是酒后失德还能是什么?
邵循心中无奈,她能直接说这是她的好姑姑淑妃一手策划的吗?
皇帝今年已经三十有五,膝下除去夭折的二子一女,尚有存活的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其中头几位子女已经过了十五岁,已经成亲或也是要到议亲的年纪,算不得小孩子了。
中宫只有一位公主,陛下诸子皆是庶出,而这时储君之位仍然空悬,由不得众臣不议论纷纷,有些贪恋权势,想挣个从龙之功的投机者也渐渐开始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混,随着大皇子成亲,三皇子也渐渐长成,这场储君之争已经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四皇子和六皇子夭折,存活的皇子,分别为长、二、三、五四位。
二皇子赵言杭本身不得圣宠,生母只是当初皇后身边的寻常宫女,早逝之后过了多年,才被追封了一个慎嫔的名分,实在是没什么体面。
若是皇后得势还好,二皇子小时候好歹被中宫养过一段时间,也算得上有一争之力,可是现在皇后失宠,自身都难以保全,脸面全靠恪敬公主撑着,根本没有力气和资格搅合在立储的风波里,他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剩下的五皇子今年才六岁,三字经还背不利索的年纪,实在看不出资质,因此风头最盛的就是大皇子赵言栒和三皇子赵言彬。
这两位皇子分别系德妃和淑妃所出,母亲位分相当,年龄也差不了两岁,资质更是不分上下,因此朝堂上支持谁的都有,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眼看上书求皇帝立储以固国本的声音越来越多,原本还算稳定的后宫也渐渐浮躁了起来,淑妃本来和德妃共掌宫务,离天下女人中最尊贵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任谁都没办法不心动,而三皇子虽然读书上进,但到底太文弱了些,又不及大皇子有身为长子的优势,淑妃情急之下便动了个歪脑筋。
大皇子生的人高马大,勇武非常,但是在私下也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嗜好。
比如极好女色。
这一点外臣们大多不知道,而少数知情的人就算心中有微辞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男人爱美色是天性,大皇子不过稍微有点过分,对于他能不能当上太子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淑妃的主意,就是要把这个私德上的缺陷放大,闹到人尽皆知,乃至无法挽回,使人一提起赵言栒,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皇帝长子的身份,而是他身上如何也洗不去的污点。
一般的宫女或是民间女子肯定不行,就算到时候事情被闹出来也没人会当一回事,这个女子必须要身份高贵,门第高到就算是赵言栒明媒正娶都不会有人说女方高攀的那种。
梦中的淑妃选中了自己的堂侄女邵循,她作为英国公的嫡长女,满大周朝找一圈也没有身份比她更合适的贵女,淑妃又提前放出风声去,要为三皇子聘邵循为正妃,更是再为大皇子口上了一顶侮辱未来弟妹的帽子,而大多数人也不会想到淑妃会狠到牺牲自己的侄女,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
事发之后大皇子确实如淑妃所想名誉扫地,被封了吴王后匆匆出宫建府,整个朝堂都因为此事震惊,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从这件事带来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三皇子也在争储争斗中暂时压了长兄一头。
而邵循,不管旁人是唾弃还是怜悯,名声都已尽毁,除了嫁给大皇子没有第二种选择,但人家早就有了正妃,她只能被迫一顶小轿抬进吴王府中做了他的侧妃。
邵氏的嫡长女,做了旁人的妾室,即使这人是皇子,未免也太荒谬了。
整个英国公府颜面扫地,连带着外家郑氏也抬不起头来,邵震虞惊怒异常,几乎要与邵循断绝关系,看在她死去的母亲份上才作罢,饶是如此,她与家人的关系也一落千丈,本就不怎么亲近的关系更加疏远,出阁之后也少有来往。
淑妃可能对这个侄女也有所愧疚,尽可能的在各方面帮扶,但这又有什么用?
不说邵循本就对大皇子没有半分好感,要嫁给一个这样的人是不情愿至极。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心里爱慕赵言栒,嫡庶之别大于天,吴王妃齐氏善妒,疯起来可以毫无顾忌,名分上又压了她一头,在后院中花样百出的想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淑妃再愧疚,还能为了她将手伸进吴王后院中惹人非议吗?
她不会,所以谁都救不了邵循。
邵循心中还残留着对齐氏的恐惧,回想起方才在宴会中看到她笑语嫣嫣的样子,实在是不能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这些事是邵循后来慢慢知道的,事情发生的当时她还被淑妃这神来一笔打得翻身不得,人家又做的滴水不漏,什么也查不出来,她惊惧交加,如受雷霆,当真以为自己是喝醉了酒被大皇子钻了空子,哪里还能镇静下来分析底细?
这些真相是她后来缓过了神,觉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这才东拼西找弄明白的,可惜那时已经太晚了。
而现在,知道了一切的她能对皇帝和盘托出淑妃的谋算吗?
且不说她没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正一品妃的罪名她担不起,就算是有证据,淑妃姓邵,她膝下有着留着邵氏血液的皇子,虽然以英国公的家世并不指望这母子俩为府上再添光辉,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英国公府就是邵妃的娘家。
现在以邵循的身份想搬倒淑妃,运气差就是以卵击石,就算是运气好也不过是玉石俱焚,搭上自己和整个家族名声,来让淑妃吃一次亏罢了。
她回想起在吴王妃手底下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想快快活活地活一次,为了搬倒淑妃,就要付出那样大的牺牲,值得吗?
邵循咬了咬牙,在宁熙帝的注视下缓慢道:“臣女以后再不饮酒了。”
皇帝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你能记住教训就好了。”
邵循的肩膀紧绷了一瞬,慢慢松了下来:“请陛下降罪。”
皇帝向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缓道:“朕难道要跟个醉糊涂了的小姑娘计较么?”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句话明明没有什么,可是邵循听了却偏偏鼻子一酸,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偏过头去想掩饰变红的眼眶,偏又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颈项与肩膀,皇帝冷不丁瞧见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移开了视线。
邵循吸了吸鼻子,哑声说:“谢陛下宽宥,此事……臣女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透露。”
皇帝哑然——这件事固然是邵循起的头,但他身为男人到了后来也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除了到最后关头好歹停住了,两人也确实有了不少身体接触,他本想着若是这姑娘介意不能释怀,在宫里给她挑个位分也不为过,但是人家上来就是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现在的孩子,对这种事都这么洒脱吗?
皇帝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邵循起身:“起来罢。”
邵循没想到皇帝竟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这件事,对比梦里那惨烈的场景,这才是顺利的不可置信,她忍不住抬头,见皇帝并没有看着自己,似乎觉得这事不值一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也是,陛下后宫三千佳丽,什么人没见过,不过是意外有了一点接触,对他来说说不定比吃饭喝水还正常,不放在心上也是常理。
心里自我安慰了几句,邵循站起身来。
皇帝问:“你这次入宫是……”
何晋荣提醒道:“今天是淑妃娘娘的生日,想来邵姑娘是祝寿来的……”
邵循听了有些不可置信:淑妃好歹在正一品上,整个宫里除了皇后德妃就数她最尊贵,况且这才寿宴开头淑妃就跟众人提到过皇帝,说他政务繁忙,可能抽不出空过来露面,中途也有两仪殿的太监来替皇帝送赏赐。
如今看来,他竟是完全不记得……吗?
皇帝点了点头,何晋荣见状便对邵循道:“邵姑娘,可要奴婢送您回依春阁?”
邵循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摇头:“不必麻烦,我记得路。”
说着福身屈膝:“容臣女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了。
邵循正待退下,突然目光一凝,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颜色。
只见皇帝坐于榻上,身侧的明黄色腰带上缀了浅红色的带子,蜿蜒的顺着腰线划过榻边,最后一端落在地上,在龙袍之后若隐若现。
邵循一愣,接着脸腾的一下红的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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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邵循刚醒来发现自己衣冠不整时没脸红,想起自己是如何轻薄皇帝时没脸红,现在却满脸通红的愣在原地,动都不好意思动了。
皇帝见她突然没了动静,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顺着女孩儿的视线看过来。
只见浅红色的带子遮遮掩掩挂在那里,藏的巧妙,既不至于让人容易察觉,又隐隐约约的露出一点边。
宁熙帝下意识的看了眼邵循空荡荡的腰间,即使他也算是见多识广阅尽千帆了,此时也不免稍有赧然。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伸手将那腰带摘了下来,拿在手里递了出去。
按理说原本这时候何晋荣该上前接过主子手里的东西,然后再传递给邵循,毕竟从没有让人直接从皇帝手里接东西的理儿,但是他刚刚下意识要过去,脚刚抬起来,突然看了一眼皇帝,却又不动声色的站稳了,没有再动的意思。
邵循犹豫了一下,最后见何晋荣像瞎了一样,就是没瞧见皇帝的手还伸在那里一样就是不动弹,她实在没法子,还是一步一步挪到皇帝跟前,自己接过了皇帝手上的腰带。
那腰带不过手掌那么宽,是用上好的缎子做的,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就像握了一捧红云,那姑娘握住另一端将其抽走,像是流水一般划过皇帝的掌心,他下意识的想要合拢手掌,却迟了一步。
邵循将腰带拿在手上,向后退了几步,开始合计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时候何晋荣又不瞎了,他很有眼色,笑眯眯着说道:“邵姑娘,不如奴婢带您去整理衣冠可好。”
邵循下意识看向皇帝,只见他点了点头,她这才敢答应:“劳烦您了。”
到了方才的隔间中,邵循仔仔细细的将衣服系好,也幸好他们还没有发展到连裙子都撕坏的地步,稍一整理就像模像样,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不妥。
只是……
邵循将落在枕边的那件半臂外衫拾起来,多少有些犯愁。
这件衣服原本是圆领,既没有衣带也没有扣子,要穿的话必须要从头向下,若要脱下来,自然也比一般的交领衫更费事些。
方才意识不清的时候,只想着纾解一些,解衣裳也非常……急切,邵循现在都分不清这件衣服是两人中谁撕坏才得以脱下来扔在那里的。
邵循的女工不谦虚的说其实非常不错,要是给她时间,能补得与没坏前一模一样,可是眼下却没那么多空了……
就在她一时想不到好方法的时候,何晋荣神出鬼没的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一件上衣,颜色看上去竟然跟之前那件非常相似。
”邵姑娘,您看看这个可还合适?”
邵循眼睛一亮,终于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内官,多谢您费心。”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青春靓丽,笑起来本就好看,更何况是邵循这样美到让人心惊的女孩子,这一下妩媚的眉眼稍稍弯起,美眸中微光粼粼,足可称上一笑生花,让何晋荣看了都忍不住咋舌称叹。
他不自觉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这边被门框挡的严严实实,外边的人无论如何望不进来。
何晋荣忍不住有些遗憾自己主子没有见到这美景,可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六宫无颜色啊。
就在他感叹的这点功夫,邵循已经仔细的查看了他带来的衣服,发现颜色相近,样式差别也不大,只有在下摆的地方略有出入,可是这处是可以收进腰带里的,压根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是如何找出来的。
等她穿好整理妥当,出来再次向何晋荣道谢时,却听他推拒道:“奴婢哪能有这样的细心啊?是陛下他察觉您的衣裳不好料理,这才遣奴婢前去描补。”
邵循听了却并不怎么相信,毕竟这位陛下是连淑妃生日都能忘的干干净净的人,若真指望他记得自己的衣裳这点小事,那也未免太自视甚高了。
何晋荣看邵循不置可否,也不再解释,只领着她出去,再一次向皇帝告退。
邵循一步步退到书库门口,转过身后却顿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扇竹帘已经重新落下,掩住了后面的人影。
*
邵循并没有让人送,她对皇宫还算是熟悉,顺着来时的路顺利的返回了依春阁。
她一路都在心里打着腹稿,推测自己回去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见到淑妃等人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如何才能压制自己的情绪,最重要的是,要怎么跟旁人解释这段时间的去向。她本以为自己回来会看到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却不想只见到不少宫人在打扫,原本的客人都不知往何处去了。
找了个小宫女一问,才听说是淑妃看戏看乏了,便带着一众客人回去喝茶闲谈去了。
邵循心里咯噔一声,追问道:“回去?回延嘉宫么?”
“不是,”小宫女乖乖的回答:“听着说是要去暖香阁……对了,娘娘还说要顺路去瞧瞧邵姑娘你呢,她们走和你回来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邵循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又收敛下来,温和的递给小宫女一角碎银子,向她道谢之后立即起身出了依春阁。
顺路过去瞧瞧?怕是特地过去捉奸吧。
邵循在暖香阁其实并没有待多久,刚一睡着就被梦境惊醒了,磕磕绊绊的到了奉鳞轩,已经是她当时能坚持的最长的一段路,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在邵循眼中长的像是过了一辈子,但实际上从她被搀着出依春阁到现在也不过过了个把时辰。
而巧合的是,这恐怕正撞上了淑妃谋算好的时间。
邵循也没着急,一路上不紧不慢的到了暖香阁。
这时在暖香阁内,进宫赴宴的其他人可没有邵循这样从容,她们站在一间房门口吃惊的捂住嘴巴,差一点惊叫出声,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议论声从人群中传来。
英国公夫人郑氏捂住女儿的眼睛,呵斥她不需偷看,这才进了房间到淑妃身边说:“娘娘,您看这……该怎么处置才好?”
一抬头却吓了一跳。
郑氏知道在寿宴上出了这种事,淑妃一定觉得丢脸,但没想到她的脸色竟然能难看到这种地步。
只见淑妃面色铁青,牙根咬的紧紧的,绷的嘴角都在抖,她深吸了几口气才沉声吩咐身边的宫人道:“派人去把大皇子妃拦住,带过来替大皇子收拾,你们请客人们到别处歇息……愣在这里做什么?!”
而离她们不远处的床榻上,大皇子正搂着一个不着片缕的女子呼呼大睡,索性床帐多少遮住了一点,好歹没让场面太不堪入目。
“这、这是怎么了?”
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淑妃一僵,回身来一看,邵循正从人群中为她分开的空隙中走过来,一脚踏进了房门,带了些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郑氏快步赶上去拉住邵循,低声道:“快和你妹子一起出去,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不想淑妃却突然厉声问道:“阿循,你乱跑到哪里去了?!”
说完恐怕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严肃,又放缓了语调,像是在关心则乱:“不知道我和你母亲会担心吗?”
邵循似乎是没想到会被训斥,愣了一下才带着歉疚道:“我醉的厉害,又感觉这房里的香气熏的人头晕,便出去走走想醒醒酒,没想到走了没多远就撑不住了,找了个亭子就靠着睡了一会儿……”
淑妃心里正要找理由发怒,一听“香气”两个字却陡然冷静了下来,她面上也转怒为喜,拉着邵循的手边带着她边退出房门边亲昵的嗔怪道:“你这孩子,怕是醉糊涂了,这房间里又没燃香,哪来的香气?”
邵循用余光瞥了一眼房间中央,之前放在这里的那件镶金香炉果然不见了踪影。
她面上不好意思的一笑:“也可能是被酒气熏的……我之后再不敢饮酒了……”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立即想到了之前对宁熙帝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样的联想让她下意识顿了顿,幸好现在淑妃也不见得镇定,并没有察觉出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有些惊到,但是能进宫的大多都是人精儿,稀奇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坐在正殿里若无其事的跟淑妃聊起了天,仿佛之前什么都没看到。
也是,不过是个宫女,又有什么要紧,也就是供人当作一时的谈资罢了,要当个正经事来看也不太可能。
淑妃明显心不在焉,但是又不能撇下这一屋子女人不管,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起来,她找了个空问邵循:“阿循,你出去逛了一会儿,可曾……可曾遇上大殿下?”
邵循仍是微笑道:“我那时候都醉糊涂了,只记得没跟旁人说过话,至于大殿下……似乎是没见过的。”
淑妃便若有所思。
这时大皇子妃齐氏料理完了大皇子那边的一摊子事儿,终于现身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齐氏脸色仍然发红,眉峰上挑,明显还残留着怒容,但声音却分外娇柔,她跪在淑妃面前请罪:“大皇子喝了几口酒,醉的不成样子,竟就这般无礼,冒犯娘娘跟前儿的人,还请娘娘责罚……”
邵循轻轻挑了挑眉头,终于明白为什么像淑妃这样的人今天会如此克制不住,露出明显的失态。
——她自己的人被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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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邵循本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等到与赵言栒欢好的那女子被齐氏的人连拖带拉的带上来之后,就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了。
——这宫女就是当初扶着邵循来暖香阁安置的那个。
邵循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有些迟疑道:“这女子……怎么像是有些眼熟?”
齐氏抬起头来,直视着淑妃的目光中仿佛带了刺:“邵小姐倒没有看错,这就是延嘉宫的宫人,方才还在席上伺候娘娘饮宴,也不知道怎么的,一错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再一错眼……呵,就跑到大殿下床上去了。”
淑妃拧起了眉:“大皇子妃,在众位夫人面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说着她朝底下使了个颜色:“还不把人带下去,留在这里污了人的眼。”
“慢着!”齐氏高声制止:“这丫头稀里糊涂的出现在暖香阁,让大殿下丢尽了脸面,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齐氏这是要闹大的意思。
也是,这事要是不当面说清楚,等这些女人一旦回去,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呢,反正该看到的已经看到了,现在遮遮掩掩才真要说不清了。
在坐的众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后宫妃子和公主们都已经在依春阁听完了戏之后就打道回府了,留下的人都是外命妇,她们心中所思各异,有不怕事的马上竖起耳朵,恨不得立刻就知道来龙去脉,但谨慎一些的人却坐立不安,并不想掺合进这皇家阴司之事中,只想快些离开。
淑妃微微眯起了眼:“这自然要查,不过事关大殿下,本该关起门来查,大皇子妃在众人面前吵嚷像什么样子,德妃就是这么教导儿媳的吗?”
“我怎么教导儿媳,用不着妹妹你来操心。”
门口传来的声音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淑妃脸上微微一僵,最后还是起身:“姐姐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在宫中与淑妃平分秋色的德妃邢氏。
她穿着湖蓝色的宫装,梳着高耸的飞天髻,头戴赤金色五凤钗,带着不下十几个宫女太监站在门口,听见淑妃的声音她轻轻笑了一下,长驱直入,径直越过淑妃坐上了主位。
德妃的年纪比皇帝年纪还大,保养的不如淑妃细致,看上去也不如她年轻,已经不能再作青春女子的打扮了,她长得意外的不算尖刻,生着浓眉大眼,让人见了就会想到她的儿子是谁,仔细一看,年轻时应该是个面向娇憨的长相,现在虽年华不再,但也能看出曾经美丽的影子。
可是这样长相的一个女人,开了口却一点不显娇憨:“妹妹,我在这隔了大老远的就听见你说话,怎么,刚操心完阿栒房里的事,又来替我管教儿媳了么?”
邵循原本在一旁冷眼瞧着,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惊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德妃口中的“阿栒”指的是大皇子。
正一品有“贵”“德”“贤”“淑”四个封号,虽品级相同,但默认都以贵妃为尊,现在贵妃之位空置,按理德妃淑妃应该不分上下才是,但德妃曾侍奉宁熙帝于潜邸中,资历远比淑妃长,生的儿子又比淑妃之子年长,因此虽然明面上不显,其实德妃的身份隐约要更高一些。
淑妃听了她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并没有生气,而是和和气气解释:“姐姐这样说,可实在是误解了我,这个丫头是什么身份?如何有幸伺候大皇子呢?”
德妃道:“是么?那她好端端的去接近阿栒,难不成没人授意么?”
邵循看着这与梦中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心中也不是不感慨。
这就是淑妃选择邵循的原因所在。
在梦中……姑且就称为上一世吧,事情被人撞破之后,德妃可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她那时一力要将事情压下来,反倒要开口求淑妃不要将事情闹大。
那时所有人都在议论大皇子行事不端,贪好女色,就连国公府的小姐,他未来的弟妹都能染指。
对于邵循,大家鄙夷有之,毕竟女子失贞就是原罪,但也不乏同情的人,因为除了极少数人,没人会认为这位贵女会主动勾引大皇子。
以她的身份,别说大皇子还不是储君,就算他已经被封为太子,再以太子正妃之位相聘,都要皇帝亲自出面向国公府求亲才算合理,倒不是邵氏的权利有多大,而是这就是皇室对先帝的左膀右臂、大周朝开国功勋的家族应有的礼遇。
这样的一个身份高贵,品行端正,相貌又几可倾城的女孩子,会冒险与大皇子偷情,去捡一个侧妃之位么?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必定是对大皇子倾心之极,思慕入骨才行。
但人人都长了眼,要是邵氏女真的对大皇子爱慕到要偷情的份上,会一点风声也没有?
事实上确实没有,反倒大皇子偶尔流露出垂涎人家美色的神情落到过有心人的眼里。
因此邵循虽然一生都被毁的彻彻底底,但是众人心里其实都知道这事错主要在大皇子。
所以说,要谋算大皇子,得有先天条件才能让人信服。
但这次有了明显的不同,被抓到与大皇子厮混的只是一个小宫女,甚至在宫内都没有品级,长相也毫不出众,大皇子虽贪花好色,但人家是有眼光的,好歹有邵循一两分姿色的女子才能被看上一眼,像这宫女的长相,就算摔倒在他怀里估计都会被推开,更别说在庶母的寿宴上就克制不住拉人上/床了。
这明显是被算计了,要么就是这宫女试图攀龙附凤,要么……就是有人指使。
“自然没有,”自从撞破这丑事离现在也有一段时间,淑妃心里已经镇静了下来,不急不缓道:“姐姐莫要错怪了我,一个低贱的宫女,大皇子就算看上又能怎么样?收了房还是抬举了她,就连我也只有拱手相让的份儿,使这坏又有什么好处呢?”
德妃仔细盯了她一眼,像在思索这话的真假。
淑妃任她打量,又压低了声音道:“姐姐细想想,这么不痛不痒的让大殿下丢一次脸,我没有半分益处不说,反倒惹了一身骚,于你于我都只有坏处……姐姐莫要太过生气,反让渔翁得利呀。”
德妃眯了眯眼,也不搭腔,只是命人将那宫女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
宫女形容狼狈,露出的颈项肩膀都有明显的青紫,连脸上也是道道肮脏的泪痕,她从刚才起就瑟瑟发抖,被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淑妃平静的开口:“红桃,你做下这种事,也算不得是我宫里的人了,德妃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也不用想我是你的主子。”
德妃看了她一眼,没从她的话中寻出什么不妥,便寒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接近大皇子的?”
那宫女流了满脸的泪,哽咽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别说废话!”齐氏插嘴道:“再不说实话,就把你的嘴撕烂了几杖子打死!”
德妃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红桃抽泣着说:“大殿下喝醉了,奴婢引着他去暖春阁休息,结果见他醉的不省人事……这才、这才起了心思……奴婢没想到会被淑妃娘娘撞见……”
淑妃没有说话,只是去看德妃,低声道:“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德妃抿了抿唇:“这丫妄图攀龙附凤,实在可恨,打几板子扔进浣衣局去吧。”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深查,而是淑妃实在看起来太胸有成竹、问心无愧了,要是往下查不出别的什么,反而当众挖出点什么大皇子酒后乱性,饥不择食的细节,反倒得不偿失了,至于之后私下里怎么深究,就是之后的事了。
齐氏咬了咬牙,不太满意这处置。
“不过我说妹妹,你这宫里的人实在该好生教教,这种见了男子就往上贴的秉性……亏你还敢用。”
淑妃的眉头跳了跳,但还是好声好语的解释:“这丫头之前只是负责院中洒扫的,不过是看她勤快才提拔了到了跟前,谁知道……”
德妃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
这寿宴出了这种事,虽然最后还是勉强办了下去,但其实人人的心思都不在喝茶上了,看了这一场大戏,真是比吃十桌宴席还要饱腹。
到了最后,眼看众人都要告退出宫,外头突然传来通报。
“娘娘,两仪殿的何公公来了。”
淑妃正觉得这寿宴是办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花了许久谋算的事情没办好不说,还险些惹了一身腥,加上德妃坐下就没有走,更让人膈应,因此虽然面上依旧如初,但心中很是不痛快。
这时一听何晋荣竟然过来,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生怕这事这么快就传到两仪殿去。
德妃也吓了一跳,虽然最后证明这事不能算在赵言栒头上,但到底不光彩,要是这时候皇帝再派人来训斥,那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快请!”
等看清楚这位太监总管带着的人手中都捧着托盘之后,淑妃才舒了口气,脸上终于由衷的散发出了喜悦。
德妃放下心来的同时,心里却也不怎么痛快。
“何公公这之前不是已经送来了赏赐么,这些是?”
何晋荣抬起头,不动声色的拿眼往人群中一扫,正巧与邵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接着笑着对淑妃说:“陛下记挂着娘娘,冷不丁想到之前赏的寿礼中少了一对上好的玉如意,这就叫奴婢来送。”
淑妃这是实实在在的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正惊喜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听何晋荣接着道:“又想着英国公的家眷也进了宫,邵大人近来办差很是勤勉,就吩咐奴婢顺路带了些东西,专门赏给英国公夫人……并两位小姐的。”
郑氏也相当惊喜,连带着邵琼都雀跃不已,只邵循默不作声的垂下眼。
“主要是江南织造进献进京的那几匹缎子,深青色的,粉红……浅红的都有,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以奴婢看,拿来……”说着他又看了邵循一眼,这才接道:“拿来裁两件衣裳,才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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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何晋荣亲手将赏赐送到郑氏手中,在众人谢恩之后功成身退了。
其余的小姐夫人们纷纷围上来道贺。
“娘娘果然得陛下看中,百忙之中还想着送这一对如意。”
“是啊,这都是娘娘的体面,着实叫人羡慕。”
“英国公夫人,您家里也真是宠眷优渥,谁家也比不得。”
邵循听了这些恭维话,真是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也不知皇帝闲到去逛奉鳞轩,到底“百忙”到哪里去了,还有几刻钟之前还要人提醒才能想起淑妃今天过生日,现在倒成了心里一刻不忘了……
但淑妃知不知道侄女的腹诽,再也绷不住一张风淡云轻的脸,她的笑意前所未有的真实,嘴角几乎都合不拢,过了好半晌才想起德妃也在这里,便笑意盈盈转过身来的对她说:
“姐姐,让你见笑了。”
德妃被齐氏扶着站起身来:“哪有什么见笑,陛下想着你,是你的本事,我们羡慕还来不及的……行了,阿栒被送到永宁宫,到现在还没醒,我先回宫去了。”
德妃说要走抬腿就走了,剩下众人面面相觑,想到时间确实不早了,便也纷纷请辞。
淑妃今天一天也是筋疲力竭,并没有多留,叫人送她们出去,单带了郑氏母女三人回了延嘉宫。
等终于回到自己的地方,淑妃依在罗汉床上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可真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郑氏在一旁安慰:“娘娘放宽心,旁人都清楚这不管您的事,就算要嚼什么舌根……除了说您御下不严,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淑妃心里为什么不痛快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听了郑氏的话也只能摆出一副安心的神态,接着打起精神拉过邵循,貌似关心的问:“阿循,今日可曾受惊了?我可是着实吓了一跳,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暖香阁歇息……”
邵循摇了摇头:“并不曾受惊,我没待一会儿就出去了,没有跟大殿下碰面。”
“那就好,那就好。”淑妃点头之后像是不经意间问:“我还怕你跟他离得太近,受什么波折呢……对了,你还记得你当初在哪间屋子里歇息的吗?跟方才他们……的地方可是挨着?”
邵循早料到她会有这样一问,半分不慌张,只是笑道:“我当时醉的糊里糊涂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不过那阁中房间也不多,说不定就是挨着也未可知……”
淑妃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她拍了拍邵循的手:“也幸亏你出去走了这么一走,要不然那边闹起来,耳朵都脏了。”
邵循口中应是,心中如何想就不是淑妃能知道的了。
*
淑妃其实早就没精神了,拉她们回来说话也不过就是想试探邵循记不记得当初她睡的房间和赵言栒是同一间,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说不了两句,就按着头推说不舒服让她们回去了。
走在出宫的路上,郑氏在前面,邵琼嘀嘀咕咕的跟邵循说话:“娘娘看上去待姐姐可真是亲厚,都没跟我说几句话,只顾着关心你了。”
邵循看她嘴巴撅的能拴绳,就很想回她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但仔细一想,这妹妹虽然被娇惯坏了,不太会为别人考虑,也隐约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大奸大恶的坏心眼儿也不见得有,便对这话一笑了之,不理她就是了。
反倒是郑氏回过头来责怪道:“你姐姐比你聪明,比你伶俐还比你懂事,我要是娘娘也不理你……在宫里说话还没个把门,等回家告诉你爹爹,让他教训你。”
邵琼被训得缩了缩脖子,虽然还不服气,但到底也不敢说酸话了。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不算响亮的声音:“邵姑娘……邵姑娘!”
三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榕树底下,身边跟着三五个宫人,她看到邵循注意到自己,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主动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邵姑娘,你稍等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这人正是宁熙帝的二公主赵若桐。
邵循有些意外,与郑氏一同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赵若桐有些腼腆,小声道:“不必多礼……邵姑娘,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这位二公主长得很是小巧,个子不高,人也有些削瘦,生的小鼻子小嘴,还有一双圆眼,说话底气不足,若是脱去一身宫装,别说是一国的公主殿下,就连大家闺秀都不像,倒像是哪处乡绅之家出来的小家碧玉。
邵循自然说有空,得到郑氏的应允之后就要跟着二公主走出几步去单独说话。
邵琼见了好奇,试探性的跟了几步:“殿下,您要跟姐姐说什么呀?我能听听吗?”
邵琼这孩子长得讨巧,一般就算是有些越界的行为也不会被人当回事,甚至会显得天真烂漫,有种无知的可爱。
二公主性子与她长姐恪敬公主截然不同,身为皇帝的公主,面对臣下之女的要求竟也不会拒绝一样,她看起来明显不想同意,但反对的话就是哆哆嗦嗦的开不了口,就更别提训斥了。
邵循见她一脸为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一动不动不肯再往前走,也不想强人所难,刚想自己开口把妹妹劝回去,就见二公主踟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鼓足了勇气,小声却坚定的对邵琼道:“本、本宫想跟邵大小姐单独说话,你退、退下吧。”
邵琼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时愕然,但又不能再跟下去,要不然就显得有些死皮赖脸了,便也只能退回到郑氏身边。
接着二公主又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退远一些吧。”
一个女官打扮的嬷嬷长的颇为刻薄,想也没想开口直接拒绝:“殿下,恭妃娘娘吩咐奴婢要寸步不离你左右,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可、可是就几步路,我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不成!公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能当着人面说的?”
二公主被下人当着邵循的面这么直接一口回绝,偏人家拿着母命说事,当即又羞又急,眼圈儿都红了。
邵循听了这段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就在二公主手足无措的时候,轻声开口道:“其实是我有事想请教公主殿下,这位嬷嬷,你看的这样紧,莫不是怕我要害殿下?”
不等对方开口,邵循便微笑着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父亲是当朝超品国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万不会为难殿下的。”
那嬷嬷顿了顿,看了二公主一眼,默不作声的带人退了下去。
邵循见对方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眉头却不禁皱的更紧——这些人对自己都有忌惮,却偏偏对二公主歪声丧气,毫无顾忌,这真是……
二公主见自己的宫人还要邵循帮忙应付,不禁有些羞愧:“邵姑娘,多谢你了。”
邵循心中为她担心,但是与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便问:“殿下是有什么急事要说吗?”
二公主摇头:“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事的……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我悄悄跟在淑妃娘娘他们后面,想等你休息好了再找你的,结果不成想里头出了事,我以为你也在里面,怕你出事,这才……”
邵循惊讶:“殿下等了这么长时间?”
距离依春阁散场,这都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二公主腼腆一笑:“也没多长时间……对了,你可有被吓到?”
邵循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在她心里跟二公主交集也不多,实在没想到对方就为了问这一句话能在这大太阳底下等这么久。
“……我一点事都没有,公主,多谢你想着我,我没想到……”
二公主笑了,这时候才显出一点少女娇俏的样子:“别这么说,你上次帮了我,我却没什么可以回报的……”
邵循听了这话一时有些迷茫,毕竟她脑子里刚刚多了半份记忆,之前的事就有些记不太清,停了一下才想起二公主说的是什么事。
“五弟人小又调皮,总是捉弄我,上次要不是你解围,我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呢。”
她说的是不久前发生的事。
当时宜嫔生的五皇子正在园中玩耍,见二公主来了,欺负她老实软弱,当场就开始撒欢,捡起石子路上的小石头不停的丢在她身上,五皇子年纪虽小却很灵活,而公主却穿着宫装不好躲开,周围的太监宫女都是宜嫔宫里的,对五皇子只敢好声好气劝导,丝毫不敢违逆,二公主身边号称寸步不离的宫人们却全不见人影。
这场景让邵循碰了个正着,她平常很好说话,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那也不过是嫌麻烦不像主动生事,可也不代表她就怕事了,当即伸手拦住五皇子,他不过是六岁的小孩子,又有些欺软怕硬的毛病,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打发走了。
这事邵循也没当什么大事,转头就忘了,果不其然宜嫔是个聪明人,也只当没有这回事,并没敢为这点事跟国公府生出隔阂。
反倒是二公主,受了这一点小恩小惠,就夜里梦里的念念不忘,本来足不出户的人,隔三差五的去延嘉宫请安,就为了再向邵循道一次谢。
邵循心里感动,但也其实早就有些不解。
赵若桐是恭妃所出,要说她不敢得罪大公主,或者大皇子三皇子还勉强能有一点理由,可是五皇子是她幼弟,才不过六岁大小,生母比恭妃整整低了两级,就这样都能逆来顺受的受欺负,外人看起来未免太过怯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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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之前常听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邵循还不很相信,可是现在皇帝的几个儿女她都一一见过,还跟其中的大多数有了不算少的交集,这才实实在在的觉得老话确实有它能流传下来的道理。
这几个皇子公主,性子真的是没有一个相似的。
二公主在外面待得久了,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眉眼弯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邵循眼神突然一凝,握住她的右手仔细一看:“这是……”
那手背上有一道不算起眼的疤痕,像是陈年的烫伤。
二公主缩回手:“小时候不小心烫的……很丑的,你快别看了,免得吓到。”
邵循没听见她说什么,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一个片段。
就是在“梦中”,她和大皇子被人堵在床上,之后现场混乱成一片,淑妃为了摆脱嫌疑,对邵循是一点照顾也没有,直接大义灭亲,将她就近关进了暖香阁一间惩罚下人用的房间。
那时大皇子才是重中之重,外面因为这件事吵翻了天,一时没人顾得上邵循,她又累又痛,关在小屋子里饿了一天,差点昏死过去。
还是有人从窗子里偷偷递来了食物和水,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梦中的邵循一直不知道这帮她的人是谁,那人只是从外面将手伸进来递了食物,连脸也没露就忙不迭的走了,邵循只记得她手上有一道烫伤的疤痕。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上加难,邵循曾想过要找到她报这一饭之恩,但一直没有头绪。
那人的手算得上白皙,但既有疤痕也算不得细嫩,邵循印象中的公主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养,手上别说疤痕了,说不定净手用的都是牛乳,因此她只往宫女身上想,却从来不曾找到相似的人。
没想到……
邵循握着赵若桐的手一时失语。
二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丑?”
邵循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不丑,一点都不丑。”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这个人人都觉得软弱可欺的公主殿下,郑重道:“殿下,多谢你。”
二公主一愣,接着歪着脑袋有些困惑:“这有什么,况且我并没有帮上忙……是我该谢你才是。”
邵循道:“那也不算什么,你是姐姐,五殿下是弟弟,任谁看了都会出手帮忙的。”
二公主一愣,接着垂下眼,声音十分低弱:“可是、可是事实上就是只有你帮了我呀!而且……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
邵循的嘴动了动,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的握了对方的手。
这是郑氏在不远处问道:“阿循,可是要说完了?”
邵循回头来对二公主道:“殿下,我怕是得走了,你之后若是遇上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只要能帮的上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二公主看着她半晌,忽然腼腆一笑:“邵姑娘……不,循儿,我能这么叫你么?”
等邵循点头后,她继续道:“你要是有机会进宫的话,要、要记得时常来瞧瞧我……我平常也没什么可以说说话的人……”
邵循很认真的应了,接着在郑氏的催促声中离开了二公主身边。
她们越走越远,突然听到二公主忽然在身后呼唤:
“循儿!”邵循回头,见她还站在远处一遍遍的重复叮嘱道:“你别忘了,你要常来看看我呀,千万别忘了……”
*
回去的路上,邵循始终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宫里步步都是陷阱,自梦回前世以来,邵循一直提心吊胆,想的都是怎么应付淑妃,后来又添上了怎么应付皇帝。
这时候本该静下心来认真整理一下自梦里得到的回忆和线索,但是自从得知二公主的事,她就顾不上想别的,就在脑中一个劲儿的翻找有关她的记忆,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她的那个梦并不完整,断断续续的,有的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感同身受,也有的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一出戏剧,而二公主将来的会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多少印象,她只记得她嫁了个勋贵人家,不常出来交际,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邵循本心当然希望她过的好,最好婚姻遂顺,儿孙满堂。但她也清楚,像二公主这个性子,若遇上良善的人家可能确实会过的不错,但要是那等欺软怕硬又不识好歹的人家,恐怕会欺她软弱,不拿公主的身份当回事。
而这世上,识抬举知好歹的人其实并没有众人期待的那样多。
等回了家中,邵循才将注意力从二公主身上暂时移了开来。
家里的男人都在正堂中。
郑氏神色不错,还带着隐约的喜意,没有当众讲大皇子的事,而是一进门就叫下人们将皇帝赏赐的那三匹布料摆了出来。
一开始邵震虞还不算在意,问是不是淑妃给的,直到郑氏满面春光的说这是皇帝特地赏赐的东西,英国公这才正色起来,原本漫不经心摸着布料的手也立刻变得谨慎起来,生怕摸坏了绸缎。
郑氏道:”老爷别看这只有三匹,可比一般的赏赐有体面多了。你们男人不知道,这是江南制造进献宫中最好的货色,轻如云,薄如雾,从没有人敢截留过,一年也不过十来匹,有些时候连这个数都不到,陛下大多都给了慈寿宫,太后娘娘也不怎么赏人,也只有恪敬公主能从她那里分到一些,咱们不过去拜个寿,在场那么多诰命夫人,单单赏了咱们家……这不是天大的体面吗?”
邵琼也道:“爹爹你不知道,她们当时都说恭喜,其实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邵震虞也是久违的高兴,他抚着胡须乐了半天,这才道:“既然明说是给女眷的,你们娘儿三个就分了吧,陛下也不是让我们供起来的意思。”
郑氏点点头,笑着向邵揆兄弟道:“这次可真是没有你们的份儿了。”
邵缨道:“什么缎子丝绸的,本来就是你们女人才喜欢的玩意儿,白给我都不要。”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郑氏留下了那一匹深青色的:“这颜色和你们这些小姑娘也不相配,我自己留下了,剩下两种红色都染的不错,颜色鲜亮,你们这年纪穿正好。阿循,你先挑,给你妹妹留一匹就是了。”
”是啊姐姐,”邵琼眼巴巴的瞅着那布料:“你先挑嘛,剩下的给我。”
邵循都不用看就知道在坐的所有人分别是什么表情,她轻笑着拉起邵琼手:“妹妹和我一起吧,咱们商量着来……你更爱什么那种,浅红色的?还是粉红色的?”
邵揆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
邵琼兴致勃勃的跟邵循一起比对起来。
其实两种颜色都非常好看,粉色的清气些,浅红的端庄些,邵琼比对了半天都没想好要哪个。
邵循嘴角弯了弯,手指划过绸缎几乎感觉不出来的纹路,仿佛不经意间轻轻落在粉色的那一匹上。
邵琼的目光一凝,下意识道:“我觉得粉色的就挺好……”
邵循一愣,没有说话,邵琼就道:“姐姐喜欢哪个?要是也喜欢粉色的,我就……”
“阿循拿浅红的吧。”邵揆开口道:“阿琼年纪小,粉色的更般配些……阿循,你是大姑娘了……”
说着朝邵循使了个颜色。
总是这一套,都能将邵循逗笑了,她有些忍俊不禁,掩了掩嘴角:“这样也好。”
邵琼兴高采烈的抱着那匹布料,一个劲儿的朝邵揆道谢,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选哪个的样子。”
邵震虞欣慰的看着这几个儿女,仿佛乐于见到这种兄友弟恭,姐妹相谦的情景。
*
玉壶原本也在正房等邵循出宫,现下双手捧着皇帝的赏赐,跟在邵循身后结伴回琅玕小筑。
等到两人走的离正院有了一段距离,玉壶才低声问道:“姑娘极爱这匹布吗?怎么今日又……”
果然不愧是陪着邵循一起长大的丫头,对自己小姐的习惯了解的极清楚。
邵循扯了扯嘴角:“怎么又跟她计较起来?”
是的,方才这一出才不是什么姐妹情深,而是邵循用了点手段才有了这个结果。
对于这种家里分东西场合,邵循的心思从小到大分了几个阶段
最小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可是那时候小小的女童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大人们叫她先挑,但她真的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反而得到的是非常负面的反馈,人人都语重心长的教育她要爱护弟妹,不能抢他们的东西。
一边是父母要求她自己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一边又是她拿了之后其他人的非议。小时候的邵循被训得灰头土脸,脑子又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喜欢的衣服玩具也舍不得拱手让人,只能抱着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直到哭到老夫人出面哄她,没人再教训她了,这才作罢。
后来有一天,大约就是六七岁的时候,可能是长大了原因,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就开了窍,对这些以往弄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楚了,她明白了家里几个孩子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也知道了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儿,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妹妹,甚至弟妹喜欢什么样的姐姐。
她从一个想要什么只靠本能去抢的小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了。
那时候妹妹也到了能自己做事,不用时刻都要郑氏代言的年纪,邵循就观察发现这孩子喜欢别人——此处特指邵循——喜欢的东西,原本左右摇摆选不定,只要姐姐表现出偏向,她就会下意识的说自己也喜欢。
这可能也不是什么故意的坏心,说是本能或是天性更合适一些。
于是邵循学会了谦逊,学会了退让,更进一步的,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喜好来误导别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跟邵琼有本能一样,邵循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天赋,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恰到好处,一开始有些生涩,几次之后就不再有破绽,旁人也只会以为她懂事了,被教的乖巧柔顺了而已。
再过了几年,随着母亲遗产的扩张,邵循能管的财务金钱越来越多,渐渐也厌倦了这种把戏,需要挑选的东西无论哪一个都不值得她再去动心眼儿,也就开始真正谦让起来,不论邵琼喜欢哪个她都能拱手相让了。
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心智已经成熟到发现一个事实——她能动手段争取的东西已经不再想要,而真正需要的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而方才,她只是故技重施罢了。
玉壶疑惑:“这料子……真的这么贵重吗?你之前也不是单喜欢浅红色啊……”
邵循其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想到散在枕边的那件已经撕毁了的半臂外衫,再想象一下邵琼穿这颜色衣服的样子,便觉得……
“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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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女主想的太天真了,她不是完全纯良的那种女孩子,也有自己的心计和手段感谢在2020-09-19 23:57:01~2020-09-21 00: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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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邵循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头扑在床上,狠狠喘了几口气。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玉壶试探着说:“姑娘,你可是乏了?宫里没出事吧?”
邵循衣服也不脱,直接翻过身来仰躺在床上:“我累的很了,回头再说,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歇息。”
璃珠瞧着邵循神情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我替姑娘换上寝衣吧,睡着也舒服。”
邵循其实根本不像睡觉,而是终于腾出空来梳理思路,便摇了摇头:“你们出去罢。”
等几人无奈离开,邵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她能搜集到的信息不算多,因为当了吴王的侧妃之后,能出门的机会很少,几乎被吴王妃牢牢的锁在后院,基本动弹不得。
偶尔几次出门,都是赵言栒那边主动要带她或者宫中淑妃召见,齐氏找不到理由推脱。
但那时邵循过的浑浑噩噩,只想一个人寻清净,既不想见赵言栒,也不想应付淑妃,要不是出府能暂时避开齐氏,她说不定一步也不想动。
但即使如此,朝堂上的大事还是听赵言栒说过几嘴。
当时三皇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储君的热门,特别是大皇子出了事之后,更是炙手可热,但是没过几年情况就起来了变化。
原因就是宁熙帝一直没有表态。
按照惯例,若是皇帝真的满意一位皇子,想要立他为太子,那么无论如何都是要有所暗示的,要么就是大封母族,要么是拔耀其师,要么就是加封其母,最次也要隔三差五当众夸奖一番,说几句“此子类朕”之类的话。
但是到了三皇子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册封,没有升迁,甚至连夸奖都没有,平平常常的如同待任何一个子女一样。
随着时间过去,淑妃开始着急,迫不及待得想给儿子选妃,一方面宣告三皇子成家立业已经完全成人了,另一方面也是她的母族邵氏始终没有在立储上表现出太大的支持,或许在暗地里有些许偏向,但大多时候,面上还是做到了对几位皇子不偏不倚,她本该最忠实的盟友不太得力,自然而然就会寻求别人。
她选了几个出身世宦大族,家里能人辈出,祖父或者父亲都身居高位、握有实权的女孩子,旁敲侧击的想让皇帝下旨赐婚,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两仪殿那边并没有理会,而是在三皇子满了十八岁后,不紧不慢的选了个相貌品行都不错的女孩子指给了他,同时下了封他为楚王,令他出宫建府的圣旨。
楚王妃家世也不坏,祖父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可惜才三品的官职实在很难让淑妃满意,这甚至比吴王妃齐氏出身更低。
没有人是傻子,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明白了,皇帝要么就是不满意三皇子,要么就是压根还没有要册封储君的意思。
三皇子被之前众人的期待和吹捧架在了半空中,想下都下不来,处境也开始尴尬起来,比大皇子好不到哪里去。
邵循的记忆停留在四、五年之后,那时她和齐氏有了一点小争执,齐氏又一次借口发难,只是这一次打的重了些,她的脸几乎被那几巴掌抓烂,疼的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下去昏死过去。
……说不定不是昏死过去,而是真的死了也说不定。
邵循此时有些迷茫,她当然感谢上天让她及时——好吧也不是完全及时……想起了这些事,真正规避了一次泼天祸事,但是之后呢,她应该做什么?
报复齐氏?
可是齐氏现在什么也没做,按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邵循绝不会再次成为大皇子的妾室,要是大皇子行事再检点些,不要主动招惹,齐氏对不是情敌的女人都相当和善,对于邵循她不光不会为难,说不定还要好言笼络,以求交好英国公府。
这样的人,报复起来有什么意思?
报复淑妃?
不说她的手能不能伸进宫里,就算邵循有那个能力,报复淑妃唯一的法子是对三皇子下手,最好让他永远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
可是这个表哥实际上对邵循很不错,人很和善,也不难伺候,见了邵循说不了两句就会脸红。
上一世邵循出了那样的事,他不像其他人一样鄙夷不屑,反而多有怜惜,还曾偷偷跑过来特地安慰她,之后更是苦苦哀求淑妃,求她不要将邵循嫁给大皇子,在那种情况下还说过想要娶她为妻的话,言语间没有半分嫌弃,这事当然没有成功,但是能有这份心也着实难得。
淑妃确实可恨,但是打老鼠必定会损及玉瓶,这让邵循……如何下得了手?
还有家里和淑妃的亲戚关系、将来必然会重燃的夺嫡之争,诸皇子与邵家微妙的关系,每一件事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想要快刀斩乱麻,单挑出淑妃一个而不对其他人造成影响简直是异想天开。
邵循越想越头痛,后来干脆不想了,反正这份记忆已经让她避开了最大的一次磨难,如论如何都是赚了,再多考虑其他,不过是自寻烦恼。
想开了之后,不一会儿她就和衣睡着了。
丫头们进来一看,以为她是累的很了,也不敢惊动,替她略盖了盖被子,就出去了。
*
困扰了邵循许久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她心惊胆战了一整天,又在药力的作用下做了……一些事,这些都耗尽了她的体力。
邵循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晨都没有醒,玉壶刚要替她去正院告个假,那边就派人来传话。
原来邵琼昨天也收到了些惊吓,半夜三更发起热来,闹的邵震虞和郑氏一夜没睡,今早就免了众人的请安。
一听这话,玉壶想了想还睡在床上没有半分意识的邵循,立马请来人稍等,她亲自拿了钥匙开了琅玕小筑的库房,选了些贵重滋补又吃不坏人的药材出来,交给了正院的人。
“我们姑娘一听二姑娘病了,急的什么似的,立时就要起身去看望,可是她自己从宫里回来之后身上也不大好,我劝着她略缓缓,别带着病去荣安堂,要是过了病气去,岂不是害得二姑娘病上加病?这才把她劝下,但还是不放心的叫我拿了几包药材送去给二姑娘,千万让太医瞧瞧有什么能用上的,这才又躺下。”
说着递给那人一把大钱,这才将人送走。
邵循这一觉快要睡到晌午,醒来时浑身酸痛,险些下不了床,便吩咐璃珠叫了热水来沐浴,顺便换了这一身穿了许久的衣服。
半人高的木桶里加了热气腾腾的水,上面浮了一层厚厚的花瓣,璃珠将琥珀色造价不菲的香油滴了两滴进去,深吸了口气道:“这油主要是舒经活络的,味道虽香,但还是不如你身上自来的味道,要不是你不舒服,我都不肯用它。”
说着抱着邵循脱下来的衣服拿出去整理。
邵循正坐在水中闭目养神,忽然听璃珠在屏风后咦了一声:“这衣服,怎么不太对?”
邵循腾的一下睁开眼睛,抓着桶缘转过身:“什么!?”
“这半臂的样式……”璃珠有些疑惑,“我怎么记得跟以前不一样?”
邵循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原本的上衣残破,已经拜托大内总管何晋荣帮着处理掉了,而穿回来的这一件……是宫里的!
她心里有些慌张,但是声音还是尽量保持了镇静:“原本就是这样子,想来是你记错了。”
璃珠茫然的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起来究竟该是什么样式的,只能作罢。
而邵循则在心里想着,过会儿一定要把这衣服藏好,起码不能让平日里专管布料衣物的琉翠看见,她身上穿的一丝一缕,不是琉翠亲手做的,就是经她手精挑细选的,可不会像璃珠这么好打发。
经过这么一出,邵循也没心情泡澡了,洗干净就站起来走出浴桶。
璃珠连忙近前来替她擦拭,不想擦着擦着巾帕停留在了肩膀就不动了,邵循等了一会儿,没见璃珠继续擦下去,刚要开口问,就被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乳侧。
这地方相当敏感,邵循险些被碰的笑出声来,她下意识躲闪了一下,笑道:“你做什么?”
璃珠拧着眉问道:”姑娘,你这里怎么有几个红印……还有一个都发青了。”
说着她将邵循转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边,发现不止这处,肩膀和腰侧也有几个深深浅浅的印记。
“这是在哪里硌着了?”
邵循原本跟璃珠一般茫然,可是当她自己的手拂过腰侧的时候,她骤然想起了一个片段。
……
邵循的脸不知不觉绯红了一片,不知是热水泡的还是别的原因,心里尴尬至极,只能拼命的想点别的来覆盖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嘴上还要似是很正常的敷衍璃珠:
“我在御花园摔了一跤,撞到了假山上,可能是那个时候留的。”
单纯的璃珠不知道自己姑娘正尴尬的抬不起头,很轻易的相信了这个解释。
*
又过了两天,邵循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决定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该放下的放下,该警惕的警惕,该忘记的……就当作没发生过,这才觉得心里完全畅快了。
这天她正在练字,外面小丫头兴高采烈的通报:“姑娘,表少爷来府里了,现就在世子院子里,世子派人来请姑娘去说说话呢。
邵循一愣,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把这件还没解决的事忘的干干净净。
她停了停,不急不缓道:“我今天身上正不好,你去回大哥,就说改天吧。”
玉壶在旁边本来也正高兴,这时候不解的看着邵循:“姑娘……”
“好了,玉壶姐姐。”邵循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其实她现在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毕竟差一点当了她未婚夫的人,后来成了她的妹夫,现在时光倒转,一切恢复原本,可她能怎么办?继续和妹夫谈情说爱吗?
※※※※※※※※※※※※※※※※※※※※
困死我了……
*感谢在2020-09-21 00:46:01~2020-09-23 02:3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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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当初邵循名声尽毁,只有选择嫁给大皇子,郑家那边已经有八分准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在她被抬进吴王府没多久,家里边就传来了消息,说郑云乔已经跟她妹妹邵琼定了亲,隔两年就成亲。
听到这消息时具体是什么感觉邵循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她想终归是有一点遗憾的。
毕竟她和郑云乔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他这人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最重要的是,若是嫁进了郑家,她能跟疼爱自己的外祖母朝夕相处,总比嫁进完全陌生的人家要幸运的的多。
但是遗憾归遗憾,要说多么痛苦也不见得,毕竟她对郑云乔多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有,但是十分有限,还没有多到让她因为这件事愤恨的地步。
至少远不如小时候觉得邵琼抢走了哥哥时的恨意多。
再加上当时她要应付齐氏,应付赵言栒,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想什么情情爱爱,消息听过了,难过了不到两天就忘的差不多了。
现在一听郑云乔的名字,她的第一反应已经是妹夫而非表哥了。
玉壶满心疑惑,不知道邵循这反应是为了什么,毕竟时下女孩子能在婚前跟未婚夫相处的机会太难得了,以往这个时候邵循也是高兴的,怎么今日……
邵循也没解释,主要是也实在不好解释,只是继续练自己的字,当作没看见玉壶那纠结的神情。
要说作为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她的这一手好字也没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十数年如一日的勤练,好歹已经小有所成,不止型好,甚至已经隐隐有了自己的风格,外人瞧了都赞叹不已。不止如此,她的琴棋书画针织女工其实哪个都很拿得出手,没有一处是给家里丢脸的。
毕竟她做好了会不会人夸还未可知,但是要是她比起弟妹哪里有短处,那舌根可就有的嚼了。
除了和父母家人的亲近略有不足外,她得在各方面做到无可挑剔才行,要说是不是真喜欢这些东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传话的小丫头原本不一会儿就应该回来复命,谁知道过了有一段时间她才喘着气跑回来。
玉壶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去哪里耍去了吧?怎么耽误到现在?”
小丫头喊冤:“玉壶姐姐,我并没有偷懒,只我去了世子哪里,不想他并表少爷被夫人叫到正院去了,说是马上就回来,可我等了好一会子没等到人,只能追到荣安堂去,结果那边又说夫人吩咐他们两个带着三少爷出去买书,这又叫我空跑了一趟……”
邵揆的院子和琅玕小筑相隔最远,要是再去一趟荣安堂,确实要费不少功夫。
玉壶听后点头,叫小丫头下去了,但邵循却微微凝起了眉头。
她虽不算顶顶聪明敏锐,但是也不能就迟钝到这份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最近好像一直是这个样子,其实邵郑两家有通家之好,加上郑云乔和邵揆关系很是不错,因此他隔三差五的就会到英国公府来拜访,而家里人都知道他八成就是邵循将来的夫婿,因此等他一到,十次有九次都会通知邵循前去见上一面。
可是他们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了?
邵循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赶去荣安堂时并没有耽搁,可是郑云乔偏偏就是很不凑巧的已经走了。
而之前也有过两次类似的事情,那时候她从没多想过,可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知道了除了自己,邵琼也有可能嫁给郑云乔,再一次经历这种“不巧”,她就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别的。
邵循将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脊背向后靠着椅背,神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邵琼和郑云乔的婚事,郑氏不会早就有打算了吧?
或者说,早在邵循出事之前,人家是不是就已经打定主意拆散这门婚事了?
其实郑氏对待邵循也不算坏,该有的都有,也从来不曾为难过,她对于邵循的关心大多数时候也是真的,按理说邵循不应该以这样的心思揣测继母。
可是这些善意都是在不触及邵琼利益的情况下才有的,郑氏要说一狠心真的打起了这个主意,说实话邵循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常年待在后宅的女子不同于男子,他们可以以科举进身,可以著书立说,甚至可以行商种地以获得钱财谋求出路,女子不行,她们一生的荣耀系于其父其夫其子,出家之后另说,在嫁人之前,能过的舒心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赢得父母兄弟的疼爱。
而这些爱都是有限的,给你多一点,我自然就会少一点,特别是对两个地位相当又不同母的女孩子来说,她们的父亲兄弟更亲近谁,谁就能获得更多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邵循是原配夫人生的嫡长女,邵琼是继室生的次女,天然就落于下风,郑氏想要为女儿争取更多无可厚非。
但是之前邵循确实没想到人家会打这个主意。
这倒不是她觉得郑氏多么有良心,而是在这事上她们实在是太先天不足了。
抛开一切外形身份上的差距,也不说郑云乔自己的心意,但是郑家那关就不好过。
郑氏说是与邵循之母郑永晴是姐妹,但她实际上只是庶出的女儿,现在郑府的老太君邢老夫人是邵循的亲外婆,当家人郑永明是邵循的亲舅舅,郑氏要如何做才能越过邵循给女儿争取这桩婚事呢?
英国公不可能,他可能更偏疼小女儿一点,但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拎得清的,如果没有万全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同意。
那为何郑氏会有这样的自信呢,她行事谨慎,心思极深,不像是那样不自量力的人……
*
邵循本以为今天郑云乔送邵缨回荣安堂之后就会被打发走的,不成想傍晚的时候就听见外头的通报声:
“姑娘,是世子并表少爷过来了。”
他们亲自上门,邵循倒不好不见了。
她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书:“请进来吧。”
几息之后,两个青年肩并着肩走了进来。
一个自然是邵循的大哥邵揆不提,另一个青年身材只比邵揆稍稍矮了一点点,头戴青玉冠,身穿湛青衣,长的好一双俊眉修眼,鼻尖挺拔,削腰直背,倒不比邵揆难看,可见也是个英气的俊才。
郑云乔笑着道:“外边好不容易凉快几天,阿循妹妹不出去走走,在屋子里也不闲闷。”
语气中透着的是十二分的熟稔和不易察觉的亲昵。
邵循一边吩咐璃珠倒茶,一边请他们坐下:“我比不得你们精力足,前儿进宫一趟,乏得好几天歇不过来。”
寿宴上发生的事他们自然已经知晓,郑云乔关心邵循有没有被吓着,却不好开口,只能待着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
邵揆道:“因为那事儿阿琼病了一场,我去看了看,现在倒好全了,你有没有受惊?”
邵循眼角略跳了跳,道:“惊吓倒是其次,就是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心里累的很。”
邵揆倒没觉得她没出息,反而颇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宫门深似海,淑妃娘娘虽然是咱们的堂姑,也未必能有十分的亲近,以后如非必要倒不必常去,免得坐立不安的,也不必受那个委屈。”
这还像个兄长该说的话,邵循心里稍松快了些,听郑云乔道:“我们约好了后天去附近郊外转转,表妹与我们同去可好?”
邵循婉拒道:“这倒不巧,我后天要进宫去。”
邵揆皱眉道:“才说了常进宫不好……”
“大哥不知道。”邵循解释:“我不是进宫去伺候娘娘的,而是答应了二公主要去瞧她,这才借着给娘娘请安的借口去一趟。”
“二公主?”邵揆想了好半天都觉得没什么印象,但他见过恪敬大公主,那位实在是让人很不愿意与之打交道:“你等闲不要招惹这些贵主子,她们可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邵循却不愿意旁人这样议论赵若桐:“她不是那样的人,哥哥莫要这样议论她。”
邵揆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因为他已经想不起上次邵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反驳自己是什么时候了,她自长大懂事以来一向是个模范闺秀模范妹妹,几乎不跟旁人起争执,特别是对邵揆,更是尊敬到客气的地步了,这样冷不丁的被说一句,竟让他有些犯怵。
郑云乔见气氛有些僵住,忙打圆场:“看来二表妹说的果然不错,你跟二公主确实处的很好。”
邵循点了点头,之后问道:“表哥去看过妹妹了?”
郑云乔倒是一点不防备:“母亲听说二表妹病了,叮嘱我一定替她去看望。”说着无奈一笑:“母亲就爱多操心,要我说我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带点好玩的好吃的来的实惠呢。”
邵循屈起纤细的食指漫不经心的在下巴上点了一点—— 她想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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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郑云乔在邵循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居然也能聊得起天来,直到天边微微擦黑,再不回去就显得太过了,郑云乔才告了辞。
送两人出去,邵循便让小厨房上了晚饭,准备吃一点东西填填肚子。
邵循这里离府里的大厨房远,从那边端过来的吃的还没等进口就不新鲜了。
在物质上她从小到大还没吃过一点苦,自然也不想委屈自己,没过多久就以想要练习烹饪为由在自己院中布置了个小厨房,又从大厨房那边将排第二的厨娘调过来说是请教,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吃小厨房的饭,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邵循这里单独开火了。
邵循这里人少活轻,赏赐还多了不止一点,调过来的厨娘再没有不愿意的,而邵循正餐吃自己院里的,但是却时不时的从大厨房那边要些糕点糖果之类的,每回去都让带着钱,因此那边也是乐的清闲,再没人能说出什么不是。
这里的菜式都是邵循爱吃的,可惜她刚吃了两口,邵揆就去而复返了。
邵循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大哥怎么回来了,可是将表哥送走了?”
邵揆点了点头,邵循便邀请他一同进膳:“大哥不如一起吃一些?今晚的翠玉豆腐蒸的恰到好处,还有你最爱的藕香排骨。”
邵揆一开始想要推辞,可是想到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跟邵循一起吃一顿饭了,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两人面对着面安静的进完了晚膳,邵揆捧着茶碗轻啜了一口,心里想着怎么委婉的问出口,只是还没想好,邵循那边倒是先说话了:“大哥是有话要与我说?”
邵揆斟酌了一下,问道:“近来云乔可是哪里得罪了你?”
邵循原本以为邵琼那里有出了什么事,惹得这位哥哥来兴师问罪呢,实在没想到对方说的是这个,她一头雾水:“你哪里看出来的,我方才还与他交谈甚欢,他怎么就得罪我了?”
她的态度是不错,可是邵揆作为邵循的兄长,在以往妹妹和表弟见面时大多都在场作为监督,以免旁人说闲话,所以两人之间相处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不会有人比邵揆更加明白了。
原本他们虽绝对没有越轨之处,但是由于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跟自己即将订下婚约的人,所以说起话来总是带着隐约的羞涩,不是那样自然,可正是这样的不自然,才能说明二人之间到底有情分在。
但是今天明显有不同,邵循虽对郑云乔依旧不错,也有说有笑,但是却客气了许多,那种男女之间隐约可见的张力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该说郑云乔还是一般无二,是邵循单方面在一夜之间变了态度。
这些邵揆心里明白,却不好毫无保留的跟未婚的妹妹细讲,只能绞尽脑汁的斟酌词句,可算是把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要说邵揆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他私下里行事却颇为克制,若非必要,从不踏足烟花柳巷,他今年已经二十岁出头,因着订下婚约的小姐正在守孝,他便等到如今还没有成亲,房里也只有长辈赐的两个不算得宠的通房。
邵循实在没想到自己哥哥这个大龄未婚的男青年竟然对这事如此敏锐,她态度的转变其实并不明显,可是人家就愣是给看出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平静道:“只是觉得人家毕竟还不是我什么人……”
邵揆便以为她是有了女孩子的那些顾及,当即哭笑不得:“这有什么,这种八九不离十的事情,谁还敢乱嚼舌根不成?”
邵循闭了闭眼:“这谁能说的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都不一定能成,更何况只是心里想想呢。”
邵揆听这话的意思不太对,只觉得她担心婚事会有变故,便劝慰道:“别的事尤可更改,这件事绝不可能,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邵循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是么?”
“自然是。”邵揆说的理所当然,然后看着邵循道:“我是个男子,自然知道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都是什么货色,不是胸无点墨就是德行有亏,那等有才有德又性格又着实不好相与,再不济就是家里关系不睦,女子嫁过去光是勾心斗角就能耗尽心力。
只有云乔表弟,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也只有他五角俱全,各方面都没有大的瑕疵,又是亲舅家的男孩子,外祖母那般疼你,你嫁过去说不定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阿循,这些都是我仔细想过的,确实没有比他更好更合适的人了。”
他平日跟邵循处的一般,这次好不容易开了话匣子,自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还记得当初母亲当着舅舅的面指着肚子跟小表弟开玩笑,哄他喊媳妇的情景……”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母亲两个字,邵循下意识的认为是郑氏,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是二人的生母,郑永晴。
邵揆很少跟邵循提起生母,主要也是怕她年纪小不懂得掩饰,说多了对亲娘有了向往,对待继母是就容易起隔阂,也不利于家里的和睦,可这次也不知是有所感触,让他说了这样的话。
话刚出口他就守住了,不再提以前的事,只是道:“这事有长辈们打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也该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邵循也不跟他犟,点了点头就目送他出了门。
等邵揆离开,邵循坐在榻上思考着将来的事。
哥哥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郑云乔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夫君人选,再有就是邵循原本觉得他可能跟邵琼更有缘份一些,因此很不愿意去插一脚,可是现在似乎不是人家缘分天定,而是早有图谋,就为了把这个表哥从自己手里抢回去,这样邵循看上去似乎一定要把这人牢牢抓在手里,彻底让郑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报复的最好办法。
无论是从为了将来过的舒心还是从不能让敌人得意的态度,邵循嫁给郑云乔都是最优选择。
可是邵循心知并非如此。
她现在似乎并不想嫁人。
无论是郑云乔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想去伺候,可能是梦中的那场婚姻让她有了心理阴影,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一想到她将来必须加入另一个家庭,来经营说不定比现在自己家里还要复杂百倍的关心她就头疼。
无论是守住原本属于自己的婚事,或者想法子给继母那边添点麻烦的办法都不算难,难的是之后又该如何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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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无独有偶,这天晚上邵循和邵揆在谈论婚事,那一厢到了夜里,英国公并夫人郑氏谈论的事情也与此有关。
虽然郑氏作为正室夫人年龄还不算大,但是到底已经跟邵震虞成亲十四五年了,两个人已经是老夫老妻,因此邵震虞若要敦伦,多半是回去妾室那里,在正房宿的时候虽占大多数,但几乎都是老老实实的睡觉。
这时是夏天,两个人只盖了最薄的织物,并排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郑氏便问道:“你在外朝听说大皇子那事了没?”
邵震虞道:“隐约有点风声,不过议论的人不多,多数都是当个趣事讲讲罢了,前朝不同于后院,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就过去了?当时吓了我们好大一跳呢。”
“这种风流韵事听听就过,我们不当回事,陛下更不当回事。”
郑氏叹道:“这都不当回事?那什么才算重要?”
“文成武德,聪明才智,谋略策应乃至办差的手段,等等等等,重要的多了去了,总之不是床上那点子事。”
郑氏轻翻了个身:“这不就叫我们白白惊吓了一场吗,看阿琼都生病了……不过幸好大姑娘没事,比咱们阿琼强多了,临危不惧,什么也不怕,看来在宫里适应的很是不错。”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邵震虞就想起了前几天动的那点心,他皱了皱眉:“虽然这样说,但那里到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瞧瞧大皇子……还是天潢贵胄呢,行事这样荒诞。”
他这时候对比方才觉得大皇子那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就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说辞了。
郑氏顿了顿,做出一副没听明白他话里弦外之音的样子:“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大皇子这番做派,不更能比出三皇子的好处来么,咱们应该为娘娘高兴才是。”
“三皇子?”邵震虞想起那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本能的挑剔了起来:“淑妃到底是妇人之见,将三皇子攥的那么紧,依我看,就是养的太精细了些,除了私德上还算说得过去,其他方面还不如大皇子呢。”
邵震虞作为没少上战场的武将,自然更喜欢英武刚强一些的男孩子,他和淑妃的感情并不算亲厚,虽然也隐隐有点期待,但也没打算这么早就站队,争那个风险极高的从龙之功,因此说这话说的毫无顾忌。
郑氏张了张嘴,这话她实在接不下去了,又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便就此作罢,和丈夫一起睡去了。
*
邵循说要去看望赵若桐倒不是随口敷衍郑云乔,而是确确实实有这个心。
前一阵子淑妃为了表示对邵循的重视,让别人更相信她有意让侄女做自己儿媳妇,更是直接越过了郑氏,赐给了邵循一块令牌,虽然不能直接进宫,但可以在宫门口递牌子请见,只要淑妃应允,就可以进宫。
邵循这天就一大早去了宫门口,递进牌子去,说是想进宫给娘娘请安。
淑妃很给面子,当即就同意了。
邵循再一次踏入延嘉宫,里面的布局摆设还是老样子,连淑妃的坐姿神情都与之前别无二致,仿佛光阴在这座宫殿中凝固了似的。
邵循行了礼,被淑妃叫过来坐下说话。
“这哪阵子风把我们家大小姐给吹来了?”淑妃道:“要你主动进宫,这可真不容易。”
邵循自从拿了那牌子,可是一次都没用上过,淑妃也知道她人谨慎,又不太愿意出风头,所以也没说过什么,可是这次竟然主动过来请安,确实挺反常的。
“娘娘别恼,”邵循也没有掩饰什么,一脸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道:“其实是那日寿宴上碰上了二公主,临走时公主叫我改天进宫来看望她,我这才厚着脸皮借了您的名头。”
“这有什么。”淑妃道:“只是没想到你竟能跟她投起缘来,你不知道,二公主那孩子跟个小闷葫芦似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儿来,最是无趣的一个人了。”
邵循停了停,这才道:“公主其实性子很不错,就是稍稍腼腆了一点,但其实是个热心肠。”
“你这后半句真假未可知,前半句这倒是真的……”淑妃挑眉道:“这些个凤子龙孙,包括我生的那个,明里暗里都很有几分傲气,唯有这个二公主,也不知道恭妃是怎么教的,一点也不像陛下的公主。”
这时候有人通报:“娘娘,三殿下来请安了。”
邵循眉心一跳,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她抬头仔细的观察着淑妃的反应。
之见淑妃微微拧起精致的眉头,仿佛正在思索,接着便道:“我这里有女客,不方便,你叫他先在偏殿里等等吧。”
邵循提起的心噗通一声落了回去,她感觉自己觉得轻松,但也隐隐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淑妃恐怕是放弃那个计划了。
也是,那件事原本就胜在出其不意,可是之前已经打草惊蛇,人家不会再毫无防备了,再就是大皇子第一次出事是和淑妃身边的宫女,若第二次再和她的侄女有了什么,那她无论如何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现在邵循至少在淑妃这里是安全了,没有人再虎视眈眈的利用自己,她们又是一对和睦的姑侄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淑妃的放弃对邵循是个无可争议的好消息,但是……
居然就真的这样结束了,曾经将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它发生过……或者险些发生过。
就算邵循因为各种原因说服了自己如非必要不能主动招惹淑妃,但是不可否认,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是希望淑妃再次动手的。
邵循心里明白,在淑妃不再针对她时,若是主动与她为敌是十分不明智的,不仅得不到家里的支持,还容易打虎不成反被咬,这是得不偿失;可是若是淑妃仍想着利用自己,那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那时候她若再想息事宁人,等到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她的反击是一种必然,到时候连同上一世收到的屈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端看她和淑妃的手段谁更高明了。
只是现在……
邵循将眼睛阖上,又迅速睁开——不用日夜提防,甚至要正面和一位正一品妃作对,其实是件好事,何必没事找事呢。
更何况……
她怔怔地看着淑妃保养得宜的侧脸——就算自己不出手,她又能在这场漩涡中得意到几时呢?
至少据她所知的四五年后,她的处境并没有比德妃好上多少,万般谋划也没有得意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淑妃娘娘还有几十年的暗仗要打,就算算计了大皇子也还有二皇子,再过几年连五皇子都要长成。
宁熙帝春秋鼎盛,还远远称不上老,等到三皇子也娶妻生子,说不定什么七八/九十皇子也都挨个出来了,陷害?她陷害的过来吗?
这样一想,邵循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心的劲儿硬是咽进了肚子里。
*
淑妃又跟邵循问了英国公府的情况,将邵震虞到邵缨统统关心了个遍,就放邵循离开了。
宫里有规矩,皇子公主满了六岁就要与从生母宫中搬出去,皇子住进安仁院,公主住的地方则被笼统的成为公主院,这两处都不是单独的宫殿,而是指位置不同的两个小宫殿群。
皇子们每人能在安仁院分到一个小院子,预备他们没分府之前娶妻生子。而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则略小,虽每间屋子大了一点,但房间数量却有所减少,这则是因为将来公主出嫁是直接嫁到宫外的,不需要预备驸马和孩子住的地方。
当今皇帝活下来的女儿只有三个,按理说该是挑选的余地很大才是,但是邵循被送到公主院的时候,才发现二公主住的是里面最偏远的一个小院子,位置也在坤位,按照风水来说也很一般。
由于是淑妃的人引她到公主院的,所以她连通报都不需要,直接被人放了进来。
她独自走到正房门口,刚要出声预先通报,就听见里头“啪啦”一声,是瓷器重重的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妇人刻薄又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说公主殿下,女孩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才是安分,恭妃娘娘是怎么教导的你都忘了不成?隔三差五的就想出去逛……有什么可逛的?淑妃宫里是有金子让你捡吗!?”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妇人越发来了劲:“这大热天谁不想凉快凉快,你愿意出去闲逛,我们可是要跟着一起的,殿下,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瞎找什么事?!”
※※※※※※※※※※※※※※※※※※※※
我发现我的文开头都写的太慢热了,陛下快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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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邵循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只听里头继续骂骂咧咧:“这么大个女孩子了,一点儿没个成算,怨不得连陛下娘娘都看不上你,什么本事也没有,就连父母都厌弃,连带着我们也没油水,要是我有你这个女儿,还不得……”
邵循的怒意被推到顶峰,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推门进去了。
“还不得怎么样?”
屋内只有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宫人打扮的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不是个乳母就是保姆,长的还算周正,只是眉间带了几分戾气,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此时正惊疑不定看着邵循。
而二公主虽然坐在榻上,但是整个身子向一旁依靠,桌上的茶盏被她的胳膊挤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原本正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听到门打开的动静骤然抬头。
她原本神色木然,却在抬头看见邵循那一刻脸涨的通红,一下子站了起来,险些没有站稳。
“循儿!”
那妇人犹豫道:“邵小姐……”
原来这正是寿宴那天号称要“寸步不离”跟着赵若桐的人,邵循已经忘记了她长的什么模样,但是这人却将邵循记得明明白白,没有一点遗忘。
她敢对二公主不敬不过是看着她爹不疼娘不爱,怎么欺负都不会吭声,可是对像邵循这种随时不拿她们当回事的高门贵女却有些畏惧。
妇人满脸堆笑的挤过去,要扶住邵循:“小姐怎么有空……”
邵循拂袖,直接挥开她:“刁奴可恨!”
那妇人脸色一变,强笑着道:“小姐怎么这样说话呢?奴婢好歹奶了公主一场……”
邵循连理也没理她,径直走向二公主:“殿下,你有没有受伤?”
赵若桐原本对这些谩骂讥讽都习惯了,不过像块木头一样任人摆弄罢了,可是听邵循说了一句,眼里的泪就像活了过来,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她抽了抽鼻子,摇头道:“我没事……”
邵循直接掀开她的衣袖,果然见小臂处青紫了一片,这是刚才被推到榻上,碰到了炕桌沿撞伤的。
邵循已经好久没这么生气了,她抿着唇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转过身就对那刁奴发起了狠。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公主动手!”
她之前虽然觉得这些奴婢们管的太宽了,并且对二公主隐有不敬,但一来她们打着替恭妃管教女儿的名头,而来所作所为勉强在教养嬷嬷的职权内,邵循那时候和二公主也不熟,不好越俎代庖多说什么。
最后就是怕若真的厉声呵斥,彻底得罪了她们,她在时还好,若她走了,二公主可能应付不来这些人变本加厉的怠慢。
因此邵循只是软中带刺的敲打了几句就点到为止了。
可是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些人不只是教育公主时太过严厉,而是直接不把主子当回事,那些话当真可笑,竟全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更有甚者,居然还敢动手。
这让邵循简直惊怒交加,明白若不彻底料理了此人杀鸡儆猴,二公主而后还不一定能被搓磨成什么样呢。
彻底得罪了又如何?这种刁奴,不赶紧处置了还留着过年么?
她永远忘不了公主雪中送炭,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手帮忙的事,加上她十分弱势的性子,又让人忍不住怜惜,今日见此情景,联想到二公主在上一世不知好坏的结局,更在心里有种自责。
乳母又恨又怕,嘴硬道:“咱们不过是怕她大热天的出去中了暑,这才说了两句……”
“说了两句?”邵循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人,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你打量我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呢吧?”
“小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乳母见邵循不吃她这一套,索性也就不再讨好,话中带刺道:“宫中可不是英国公府,要问罪也还有娘娘呢,您的手且伸不了这样长。”
“是么?”邵循冷笑:“你看我能不能伸这么长。”
说着她将门打开,扬声道:“这院里的人都死了么?还不快出来?!”
她此时的声音很有两分震慑力,原本都在偷懒不见人影的下人们都你推我我推你的排好了站在门前。
邵循沉下嗓子:“原来都还健在呢,那就劳烦你们去请恭妃娘娘来一趟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看了看乳母铁青的脸色,犹豫着没人敢动。
邵循冷笑着:“今日的事原本算不到你们头上,但是你们若是不请恭妃,很好,我就亲自去请淑妃,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能了结的事了。”
这些人被邵循的话吓了一跳,原本后宫没人管公主院的事,一是大多都不知道这些人奴大欺主到这样的地步,二是没人去告状,管事的娘娘们都乐的少一桩官司,反正闺女又不是她们生的。
可是要是真被邵循惊动了淑妃,那她为了显示不怠慢皇帝的公主,肯定会往重了判,到时候一院子的人都走不脱。
当下就有人顾不得乳母杀人般的目光,一溜烟的跑去请恭妃去了。
二公主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可是她现在却谁也不看,只是安抚邵循道:“循儿,你消消气。”
邵循摇了摇头,拉着二公主回屋坐下:“殿下,我是在替你生气啊。”
说着她又怕二公主人软心软,念着对方是她的乳娘,舍不得处罚她,劝道:“殿下,这乳母以下犯上,实在可恨,就算小时候伺候过您,那这些年作威作福也还的差不多了,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彻底料理了她的,要不然留她在您身边恐有后患……过一会儿您可千万不要为她求情。”
二公主眼里还带着泪水,此时经不住破涕而笑:“循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这是为了我好,我还能不识好歹么?”
邵循心里略有安慰,“殿下,这些人不过欺您性子好,若您自己立起来了,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也不敢嚣张到这份上啊。”
二公主低下头:“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母妃总是叫我听话,说要是我做的好了就没人教训我,现在这样,肯定是我有错处……都这么多年了,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了。”
邵循叹了口气,由此可知父母对子女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她自己跟继母不算亲近,可是这位的母妃却是亲娘,怎么……说句实话,还不如郑氏那个后娘呢。
还有皇帝,邵循想,就算不宠爱这个女儿,好歹也略关心一下吧,派个人来给女儿撑腰,或者来替她惩治刁奴——这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做,只需要吩咐一声就行,能费多少事呢?
两个人经过这一遭就更添了几分亲近,二公主忍不住吐露了一些心事,这些她从来都是闷在心里,不只是性格原因,更是因为没有知心人好说,她要是真的跟姊妹说,等到的怕不是同情,二是幸灾乐祸了。
这时,一窗之隔的门外那些原本不安分的窃窃私语声突然一下子消失无踪,邵循敏锐的停下话头,觉得应该是恭妃到了。
宫里的规矩,在户外奴婢见了主子,叩拜时是不许出声的,免得惊了贵人的驾。
邵循拉着二公主站了起来,就从窗后隐约见一行人从台阶上走过。
她稍微睁大了眼睛:为首的人……身型怎么不像女子……
她脑子刚闪过这句话,就有两个太监将门打开,一人率先踏了进来。
来人不是恭妃,他身穿靛蓝色的便装,只配了几个佩环,头发也并未用冠,只是将上半部分松松束起,打扮十分家常,但身材高大俊逸,英气沉稳,竟然是没有穿龙袍的宁熙帝。
邵循脑子空白了一瞬,纯是靠着本能才和二公主一起跪下行了礼。
皇帝也没想到在这里的会是邵循。
近几年他已经少有在后宫留宿了,但是得了空也偶尔会去生育了子女的妃嫔宫中坐坐,算是给她们一点体面。
今天他就去了惜和宫看了眼恭妃,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正准备走的时候,来了人说有人请恭妃到二公主的院中。
乳母认识邵循,这些低等级的下人可不认识,只知道应该是个身份不低的小姐,跟恭妃回禀的时候就说不清楚,只说是二公主出了些事,一位小姐让她们请恭妃,问是什么事的时候也怕牵连自己,推说不知道。
邵循跟恭妃打过交道,虽不知道她平时是怎么对待女儿的,但知道她对外很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性子,轻易不得罪人,因此才断定若有人去请,她为了怕真的出大事或是得罪了什么人,也一定会去看看的。
结果正赶上皇帝也在,他听了这话很好奇,同时二公主到底是他的女儿,也就想顺路来看看。
结果进门就看见邵循这姑娘正拧着眉站在那里。
皇帝走在前头,径直坐在了主座上,身后一长串的内侍宫娥,瞬间将这本就不大的房间站的无比局促,而他身后的恭妃只能站在一旁。
邵循垂着头,非常迅速的恢复了平静。
这没什么大不了了,皇帝来了刚好,原本恭妃还有可能息事宁人或者袒护下人,现在却完全不怕了。
至于……
没什么至于!
那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当初也是那样说的,既然没发生什么,那么宁熙帝今天就只是二公主的父亲,再没有别的。
皇帝看了眼邵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任谁也没办法从中窥测到一点心思:
“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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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起来吧。”
邵循和二公主一起起身,退到了一旁。
恭妃长相比较普通,连一句中人之姿都称不上,外眼角和眉梢都略微往下垂,天然带着一股愁苦的味道,加上眉心已经有了不算浅的皱痕,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而非宫中锦衣玉食的妃子。
邵循以往并不曾多关注这位二品妃,现在她与赵若桐交好,这才发现二公主虽然脸上的五官大多肖似其母,但是其它不算起眼的地方,诸如眉宇、脸型鬓角等等,这些居然更像皇帝,也或许是这些地方,使她比恭妃更加耐看,也不会显得太过普通。
虽然请的是恭妃,但是由于皇帝的突然驾临,在场的人都没有主动开口,恭妃也闭紧了嘴巴。
皇帝扫了眼门口跪了一地的下人,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回答的话本该由此间的主人二公主来回答,可是邵循等了一会儿,见皇帝的问题就被晾在那里,二公主在她旁边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邵循无奈,只有上前一步开口道:“回禀陛下,今天是臣女来探望公主殿下,谁知竟撞上了奶娘不分尊卑,竟然怠慢殿下。”
皇帝下意识皱起来眉头。
恭妃愕然抬头:”不、不可能!”说着回头看向皇帝:“陛下,若桐身边的奶娘是臣妾亲自选的,向来规矩……”
皇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让她说完。”
邵循垂下眼,平静道:“不仅言语侮辱,竟还敢对殿下动手……着实可恨,臣女想着恭妃娘娘定是被这等刁奴蒙蔽了,这才差人去请,想请娘娘亲自处置她,为殿下做主。”
恭妃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邵姑娘,那肯定是误会了,邹嬷嬷是严厉了一些,但是绝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要是平时皇帝说不定也不信有人敢怠慢他的女儿,可是看着战战兢兢缩在邵循身后的赵若桐,跟恪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样子,突然觉得要是这性子的话,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邵循知道要是皇帝不在场的话,恭妃忌惮邵循、淑妃还有背后的英国公府,说不定还真能顺着她的意思处置邹氏,可是现在当着皇帝的面,要是真认了就成了要么是她纵容身边的人苛待公主,要么是她身为母亲对公主照顾不周,因此听到恭妃一味的替那邹氏说话也不意外。
“那位乳母辱骂公主时,竟还说她要是公主的父母云云……”
皇帝挑了挑眉——这种话在民间还好,可是拿到宫里来就有大不敬的嫌疑,毕竟公主是皇家血脉,乳母是什么身份,也敢自比金枝玉叶的父母,往大了说这叫僭越。
恭妃多少有些急了,她不能让皇帝真的以为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邵姑娘定是听错了……若桐,你来说!邹嬷嬷有打骂过你,还说过这话吗?”
赵若桐惊恐的抬起眼,触到恭妃视线的那一瞬又迅速低头。
邵循微皱眉头,不敢让二公主直接跟恭妃对着来,毕竟是亲生母亲,若真伤了情分就不好了。
恭妃见二公主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便下意识乘胜追击:“邵姑娘,怕是这嬷嬷得罪了你,这才往大了说,可是那奴婢本宫是有几分了解的,或许是教育公主惯了,有些倚老卖老,但是分寸还是有的……”
这话就不只是说邵循听错了,而是在暗示是她夸大事实,有意诬陷了。
恭妃说完这一句就有些后悔,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想得罪邵循,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弥补道:“当然,我想邵姑娘肯定是没听……”
“有的……”
一道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恭妃的话。
恭妃怔怔的停下话头,看着自己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只见她紧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抓住邵循的袖口,咬着牙低声却坚定道:“嬷嬷确实时常辱骂儿臣,还说过‘我奶过你,就是你的再生父母’这、这样的话。”
说着抬起手腕卷起袖口,露出方才意外碰出青紫的地方:“有时还……还故意、故意责打。”
她说着说着又犯了结巴的老毛病,跪下叩首:“求、求陛下为臣做主……”
恭妃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而邵循一点也不比她平静——只有邵循自己知道,方才她是实话实说,并没有一点夸张,但是二公主这些话……确确实实是夸大了数倍啊!
一开始面对恭妃的质问,她还不敢说话,怎么几句话的功夫,竟然能大着胆子在皇帝面前都敢添油加醋了。
但是这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邵循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疑惑的神情,而是镇定自若到仿佛二公主说的就是大实话似的。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看着二公主,直到把她看的浑身打起了摆子,这才移开了视线,他冲着身边的何晋荣抬了抬手。
何晋荣波澜不惊的弯腰应是,然后走出了房门。
恭妃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何晋荣走出去,直到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仿佛被堵住了嘴,再没了声响,这才回过神来,惊慌道:
“陛、陛下,这不过是她们小孩子的话……如何能当真?好歹、好歹将人带上来问问清楚啊!”
皇帝声音不重,话里的意思却仿佛隐约透着叫人胆寒的冷漠:“一个奴婢,也配跟朕的女儿对峙么?”
恭妃浑身一哆嗦,被皇帝看似平静的目光淡淡的盯着:“况且就算公主的话不尽不实……”
二公主的冷汗也跟着流了下来。
“那她身为奴仆,竟然做的让主子为了不愿意留她在身边而说谎,难道……还不该死?”
恭妃当即被吓到了,直接跪下,惊惧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受教了,今后一定挑最好的留给若桐!”
母女两个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皇帝停了一段时间,然后温声道:“都起来吧,以后留心就是,人也不需你自己挑,不过是处置了你一个宫人,回头朕再补你一个就是了……公主到底是你亲生的女儿,多用些心。”
二公主被邵循扶起来,可恭妃却没人帮忙,她被皇帝这一顿不带任何厉色怒意的话敲打的惊恐万分,好半天才狼狈的站起来,而一屋子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一把。
皇帝一言不发,特地等她自己站稳了,才道:“朕也乏了,何晋荣,摆驾回两仪殿。”
处理完邹氏的何晋荣深深的低下头:“是。”
邵循扶着二公主站到一边低头给皇帝让路。
“——恭送陛下。”
皇帝的靴子从面前走过,却突然停在二人面前。
二公主心里何尝不害怕,她抬头就看见皇帝往这边看过来,当即忙不迭的往后缩了一步。
而邵循感觉到二公主的惧意,下意识向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睁大了眼睛对上皇帝的视线。
这是一种具有守护和防备的动作。
邵循愣愣的跟皇帝对视了几眼,直到解读出对方眼里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十分失礼,马上低下头,但一步也没后退,把二公主挡的严严实实,只等着对方开口。
但皇帝并没有提刚才的事,只是轻声道:“小姑娘,朕的这个女儿……劳烦你多照顾了。”
这是一句十分出乎邵循意料的话,她忍不住抬眼,看到宁熙帝眉眼温和,却仿佛是对她笑了一下。
皇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子带着一群人摆驾回两仪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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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这位登基快二十年的老男人,跟隔壁二哥的区别在哪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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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恭妃被这么连消带打一顿收拾,怕是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也没心情再管女儿,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带人走了。
二公主的神情和她母妃如出一辙,等恭妃一走,她一个踉跄就要扑倒在地上,还是邵循将她搀住了。
将二公主扶到了罗汉床上,邵循拿起炕桌上的扇子替她扇风:“殿下,您还好么?”
赵若桐涨红着脸,用力呼吸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缓过来,她睁着眼看邵循关切的表情,忍不住伏在她怀里呜呜的哭起来:“我、我要吓死了……”
邵循见她像是彻底好了,倒是好笑起来,边替她擦泪边嗔道:“这时候知道怕了,那还敢当着陛下的面胡说八道。”
二公主抽了抽鼻子:“我那不是、那不是怕陛下听信母妃的话错怪你吗。”
邵循一怔,这位公主殿下对她不予余力的好意总是让她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
她那帕子将二公主的脸蛋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叹道:“您要是自己吃亏的时候也有这个胆子就好了。”
二公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接着道:“你也别您来您去的了,叫我的名字不好么?大姐四妹都是公主,还有那么多宗亲,你若在外面唤一声殿下,怕不是好多人都能应。”
邵循也不扭捏,想了想道:“我家里人唤我阿循,我叫你阿桐好不好?”
赵若桐连忙点点头。
邵循将她拉起坐正了:“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平常不言不语的,上来就敢跟陛下撒谎,我瞧那样子陛下也不是没察觉,也幸好他没计较……以后遇见这种事,要是在陛下面前,实话实说就是了,看今天的情景,他还是向着你的。”
赵若桐低下头,闷闷的说:“要是没经过,谁知道他会向着我呢?”
邵循语塞,忍不住低声埋怨了一句:“为人父母的可真是……”
话出口了又想起疏不间亲,就止住了话头,但是其实赵若桐很喜欢邵循这样为自己抱怨的样子,她听到这一句明显更高兴了,有了兴致拉着邵循逛自己的房子院子。
正说的投机,外面进来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进来通报:
“殿下,两仪殿送的嬷嬷到了。”
邵循见这内侍神情带着畏惧,行动紧着皮儿,也不像之前那样懒散,明白这些人估计有很长时间都不敢故态复萌了。
“请进来吧。”
这嬷嬷姓裘,是皇帝承诺要送的,进来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长相普通但是看着相当平和,也没有因为是两仪殿派过来的就傲慢拿乔。
赵若桐对所有的嬷嬷们都有种生理性的畏惧,只敢偷偷瞄两眼,但不会主动跟她说话,邵循就道:“裘嬷嬷辛苦,来人,请嬷嬷坐下。”
宫人将凳子帮过来,裘嬷嬷道了谢,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仪态也很正派。
“裘嬷嬷之前是在哪里当差呢?”
“回小姐的话,奴婢在两仪殿偏殿看守衣物布料,从年轻时一直待到如今。”
邵循点点头,跟她想的差不多,这位嬷嬷虽在两仪殿当差,但是干的是十分边缘的活计,不受重视也没什么油水,性子也沉稳老实,调到二公主这里来当管事嬷嬷正合适,毕竟凤尾当了鸡头还算是升了。
若是真正伶俐又当红的宫人调到这冷灶来,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含怨,邵循反倒不能放心了。
“公主这里今后要劳烦嬷嬷多看顾些了,她腼腆内向,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希望嬷嬷能多留意,不要叫那起子小人冒犯了公主。”
裘嬷嬷不敢脱大,忙道:“小姐请放心,主忧臣辱的道理奴婢还是懂得的,定会不予余力的护着殿下。”
邵循点了点头。
赵若桐今天难得的高兴,便比平时活泼了不少,想着邵循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就不想只在院子里走走算完,想带着她逛逛御花园。
其实邵循从小到大不知进了多少次宫,御花园逛的说不定比赵若桐这个等闲不出门的公主还多,但她看她这样兴致勃勃的像要献宝似的,想把家里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拉给自己看,就不去扫兴,顺着公主的意思出了门。
这时节御花园的花没什么看头,但是绿叶打理的美丽到一定程度也不输鲜花,邵循虽然平时见的并不少,但是看赵若桐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兴奋,也觉得来这一趟确实是值了。
这个时候,远远的一群人从前面走来,赵若桐眯着眼睛一看,当即变了脸色,拉着不明所以的邵循就要向后退。
“咱们快走,是……”
“二妹是没看见本宫么?怎么掉头就走?”
邵循听到这透着难以忽视的傲慢的声音,一下子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这时候装没听见只能激怒别人,邵循拉起赵若桐的手转过身来。
中宫皇后唯一的孩子,陛下的长女恪敬公主正被宫人托着手臂,不紧不慢的向两人走来。
赵若桐僵在那里,直到恪敬公主走进来,才与邵循一起行了礼。
“见过大姐姐。”
“见过恪敬公主。”
恪敬公主抬了抬手:“方才妹妹跑什么?”
“没、没跑。”赵若桐明显有些紧张:“我没看、看见大姐姐。”
恪敬公主哼了一声,她脸上大多五官生的都没什么棱角,显得非常温柔,但却有着一双分外凌厉的双眼,眉梢几乎斜飞入鬓角,这一双眉眼,将她面上其余生的过于柔和的五官遮的一点不剩,你看着她的眼睛,就能知道这女人很不好惹。
“是么?”恪敬公主道:“我倒是知道二妹眼睛一向很尖,手也快,还能抓着父皇来给你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邵循在心里暗叹。
果不其然,这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事人若不下死力气瞒着,这不到几个时辰,就连住在宫外的大公主都知道了。
赵若桐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恪敬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半晌,又看向她身边的邵循:“哟,这不是邵大小姐么?不赶自家延嘉宫的热灶,跟着赵若桐做什么?”
这位公主十分不好相处,又深得皇后皇太后的宠爱,从小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别说邵循,就连淑妃德妃见了都要犯怵,宫里几乎没人敢惹她。
邵循道:“公主与臣女很投缘,便在一起说说话。”
“只是说说话?怕不见得吧?”恪敬公主语带讥讽:“能帮着她一起讨好父皇……可真不愧是延嘉宫的侄女,一样的聪明伶俐。”
就是这样,明明旁人没招惹她,但只要是跟后宫嫔妃有关的人,只要是跟皇后有利益冲突的人,她只要见到了就会冷嘲热讽一番,弄的彼此都不舒服才作罢。
可是这能在宫中行走的人,除开宫女太监不入她的眼,暂且不提,又有几个和嫔妃没关系的?不是她们的亲戚,就是她们生的皇子公主,这恪敬公主见了这些人都会联想到现在已经失宠无权的母亲,有好心情才怪。
其实恪敬公主在宫外命妇中的口碑还可以,但是她一进宫,就有本事弄的怨声载道,除了太后和皇后宫里的,没有一个人想和她相处。
说实话,一开始就恪敬公主时时为母亲担忧的处境而言,邵循隐约有些同情她,可是每次都被为难,她也不是泥捏的,日子久了也觉得恪敬公主见人就咬,很是不可理喻。
恪敬公主说话的功夫就看到了跟在两人身后的生面孔,又见她衣着打扮都很体面,就猜到这可能就是皇帝赐给二公主的嬷嬷了。
“啧,二妹好大的面子,我都没有这样的体面,这倒显出邵大小姐的好处了——至少能帮着你挣父皇的宠爱了。”
邵循的额角狠狠跳了跳——说者无心,她这个听者听着恪敬公主嘴里什么“宠爱”不“宠爱”的话却很不自在。
邵循和赵若桐打得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把这瘟神送走的主意,可恪敬公主说了许多,到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不过是庶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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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的消息,之后几天更新会很不稳定,可能会有一两天不更,主要是为了攒入v的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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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恪敬公主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非常低,只有最近的几人才能听到。
赵若桐和邵循都听到了,邵循不禁为这话里浓浓的恶意与羞辱而皱起了眉头。
赵若桐深深的低下了头,邵循与她交握的手掌明显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恪敬公主打量了赵若桐几眼:“怎么不回话?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这未免太过了,你羞辱了人,还要人附和不成?
赵若桐只是性子软,但也不是那等全然不要脸面的人,她哆嗦着死死的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
若是以往,将她逼到这份上,恪敬公主八成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今天情况特殊,她冷笑着向后退了一步:“看来二妹是不想听我这做姐姐的话了,来人,把二公主带过来。”
她身边带了几个嬷嬷宫人,听了吩咐便二话没说向二人逼近。
邵循一惊,立即拉着赵若桐避开了。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恪敬到没想到她们竟然敢躲:“你怕什么,本宫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不过是教教她规矩,应该怎么跟长姐说话。”
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邵循心知恪敬公主一定是听说了宁熙帝亲自为二公主出头的事,这才随便找理由来挑事。
放在以往,赵若桐指不定一声不吭的就受着了,可是现在邵循在这里,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恪敬公主搓磨赵若桐。
“殿下,”邵循不再忍气吞声,她直视着恪敬公主的眼睛:“二公主只是腼腆不爱说话,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至于您说的‘教导’,我们恕难从命。”
恪敬公主完全没想到宫里竟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她先是震惊,接着被冒犯的怒意便涌向了头顶:“邵循,我看在英国公的份上才对你好言好语,你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今天听到父皇亲自去管赵若桐的那档子破事,再看着邵循美丽而凛然的双眼,越发觉得要给她们个教训,要不然以后宫中人人有样学样,还不得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来人,去给我掌嘴!”
赵若桐抬起头来,既害怕又透着隐约的愤怒:“大姐姐,你怎么能……”
“连二公主一起,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其实恪敬公主平时确实跋扈,但还没有几句话说不过去就要动手的地步,邵循没想到不过就是送了一个嬷嬷,就让她敏感易怒到这份上,像一块一点就燃的爆炭。
不过邵循倒也不怕这个,她将赵若桐拉回身后,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邹嬷嬷果然带人上前来拦住了要动手的宫人。
恪敬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又深得太后的喜爱,在宁寿宫有恪敬公主在,连三位皇子都没有站的地方,因此从小到大众人对她都只有顺从的份儿,这一次在宫中竟然有人违抗她的命令,更加让她觉得错愕且难堪:
“反了!你们还不让开,竟敢忤逆本宫?!”
不说裘嬷嬷从两仪殿出来的目的就是奉皇帝的命令来保护二公主,就连其他人也刚刚被邵循敲打过,此时并不敢放着主子不管,因此也是纷纷硬着头皮拦在邵循前面。
恪敬公主即使再受宠也已经嫁了人,如今进宫也不过能仗着太后的疼爱多带了两三个下人,远不如邵循这边人多势众,自然没办法再动手了。
眼见着恪敬公主气的面皮涨红,邵循这才皱眉道:“不知臣女所犯何错,竟让殿下如此动怒。”
恪敬公主见她居然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当即气笑了:“你们一个对本宫不敬,一个敢当面顶嘴,难道还不该罚吗?”
邵循道:“臣女自问对您并无半点不敬的意思,方才的反驳也不过是因为您要无故责罚二公主,殿下固然尊贵,可是我等也并非无名之辈,若要打罚,也总得有理有据才行。”
恪敬公主觉得她简直可笑,“呵”的笑了一声,接着讥讽道:“这里可是太极宫,怎么,邵大小姐这是在跟本宫讲理么?”
邵循平静道:“怎么,依殿下看来,宫中难道不是讲理的地方?”
恪敬公主脸上的讥笑僵住,随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好,邵循,你胆子很大,不过我是公主,你是臣女,这就是道理,我要打你,你还敢还手不成?”
邵循的话里没什么起伏:“若是真有这个道理,那这天下间除了陛下太后并几位娘娘,怕是所有人都得在公主面前任打任罚……不过这既然是从殿下嘴里说出的道理,臣女愿意从命。”
说着她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这种冷淡又平静的态度给了旁人不少压力,连恪敬公主派来的那几个宫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到了一边。
邵循一步步走到恪敬公主面前,一边与她对视,一边镇静道:“既然这只是殿下一个人的道理,就请殿下亲自动手吧。”
说着她抬起头,微微仰起侧脸,仿佛是在等金尊玉贵的大公主亲自往重臣之女脸上扇巴掌。
恪敬公主先是愣住,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邵循说了什么:“你、你好大的胆子!”
之前她的责罚就算只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无理取闹,却也仿佛高高在上的赏赐,带着理直气壮的傲慢和漫不经心的轻蔑。
但是现在不同,吩咐下人动手会遭到阻拦,邵循站在面前请她亲自动手,明面上是“顺从公主的道理”,实际上却是在贬低她。
不说恪敬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恨不得连饭都有人递到嘴边才肯咽下,能有多大的力气,更重要的是现在邵循反客为主,若真如她所愿亲自动手打人,那就不是公主惩罚臣女,而是在听从邵循的命令,就算是真打了,在旁人眼里羞辱的反倒是恪敬自己。
恪敬公主怒极反笑:“好啊,邵循,平时装出一副谨小慎微,不言不语的样子,在本宫面前反倒原形毕露了。”
邵循看她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反倒忽略了赵若桐,心中便略松了一口气。
“你很好,”恪敬公主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永远能这么好,再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说着她深深盯了邵循一眼,果然将二公主忘的一干二净,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赵若桐眼见恪敬公主走了,忙拉着邵循的手后怕道:“你怎么能跑到她跟前去,方才要是她不管不顾,真的打了怎么办?”
“真打了倒更好,”邵循刚才那一出虽然没吃什么亏,但是眉心却仍旧紧紧锁着,不见放松的神态:“她能有什么力气,真打了也伤不了人,可她现在忍了,之后肯定还有下文。”
“都怨我,”赵若桐低落道:“非要出来逛什么花园,还连累了你得罪恪敬公主。”
邵循回过神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人家有心发难,就算躲在公主院里她也能直接找过去,你别怕,方才是我得罪的人,她要报复一时半会也先顾不上旁人。”
“我怕的是这个么?”赵若桐急的都要掉泪了:“她本来就看不上我,平时看不顺眼了找个由头就能教训两下,再报复又能怎么样,还能打死我不成,可是你本来没事的,都是因为……”
邵循这时候倒不担心了,她笑道:“再说这个我可就恼了,照你这么说,今天陛下到公主院还是我招的呢,不是我她也不会为这事为难你……这论起来可没完没了。”
*
原本邵循确实有些怕恪敬公主会怀恨在心,但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她迁怒到二公主头上,结果回到公主院后,发现赵若桐一直愁眉不展,也在担心恪敬公主找邵循的麻烦,忧虑到坐卧不安。
邵循便一直想办法安抚她,倒没那么多空来担心了。
“殿下和邵小姐不必担心。”刚来的裘嬷嬷也道:“恪敬殿下进宫带不了多少人,只要咱们这边的人听话,不眼睁睁的看着她派人动手,就不会真闹起来,至于被她言语上责骂两句……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的主子谁没经过,只要不动手什么都好说。”
赵若桐听了心里好受了不少,又一个劲儿的催邵循快些出宫回家,好避开恪敬公主。
但是邵循也不敢早走,现在恪敬公主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要是真气不过扭头来报复,再找不到人,那赵若桐岂不成了出气筒了。
两个人一个赶,一个不走,推拒了好半天,结果面面相觑,反倒一起笑了起来。
真好啊。
赵若桐心想,有好朋友在身边,那个平时见了就要害怕的姐姐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两人放下恪敬公主那一头的事,搬出棋盘来下起棋来,二公主很不善于此道,但对跟邵循下棋却非常感兴趣,邵循便走一步讲一步,一点点的教她。
两人慢腾腾的下了两盘棋的功夫,外头却来了人。
宁寿宫的宫女站在邵循面前:“邵姑娘,太后娘娘请您往宁寿宫去一趟。”
赵若桐手里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脸色有些发白:“什么?为什么?皇祖母为什么要召循儿?”
“这个奴婢不清楚,”来人实话实说:“这是殿里的事儿,我们外头听不见。”
邵循想了想问道:“恪敬公主现可在皇太后跟前儿?”
“回姑娘的话,恪敬公主确实在宁寿宫,已经跟太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该来的躲不掉,邵循叹道:这是去告状了。
赵若桐回过神来,仅仅抓住邵循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宫女为难道:“太后娘娘只召了邵姑娘一人……”
邵循拒绝道:“你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宁寿宫我又不是没去过,太后娘娘人很和气,顶多责备两句,断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为难人的,我挨两句骂又不掉肉。”
“那是你不知道她把大姐姐看的有多重,”赵若桐急道:“别的事还好说,事关大姐姐,皇祖母一向有些……她就算不罚你,心里也会起厌恶之心,言语间一定不让人好受的……我一定得跟去,要不然你被为难,连个帮衬的都……”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问那宫女:“宁寿宫里还有谁没有?”
宫女想了想:“几位娘娘……奴婢走的时候,陛下也刚刚进门。”
赵若桐一顿,接着微微放下了提得极高的心:“那还好,起码陛下还在,多少能劝一劝。”
邵循要整理衣服,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对赵若桐玩笑道:“你倒不怕我被太后训完了再挨陛下的骂。”
“我看陛下对你印象很好。”赵若桐回忆了片刻,肯定道:“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邵循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之后抿唇道:“恪敬公主是陛下爱女,深受疼爱……”
“是么,”赵若桐轻轻撇了撇嘴:“你看陛下疼爱我么?”
“这个……”邵循就算怕她伤心,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疼爱大姐姐的是皇祖母,至于陛下,除了逢年过节极贵重的赏赐,我没看出她受的‘疼爱’比我强到哪里去。”
邵循这才真有些惊呀了:“可是人人都说……”
赵若桐认真道:“可能就是那些赏赐吧,宫里的人都觉,赏的多自然宠的多,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不过,我很羡慕大姐姐在皇祖母那里受到的关心爱护,可从没羡慕过陛下给她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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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邵循上午进宫,先去拜见了淑妃,到了中午才见到二公主,之后风波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什么喘息的时间。
被带到宁寿宫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接近黄昏了。
宁寿宫东邻御花园,西林临太液池,北接青竹林,是宫里难得清幽却不算偏远的地方,建造之初被唤作养怡宫,是先帝专门建来供自己修养之地,他驾崩后,皇太后就搬进了这亡夫旧地。
从那之后,宁熙帝就将“养怡”改作“宁寿”,作为从今往后所有太后养老含饴弄孙之所。
走到宁寿宫正殿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不算寂静,时不时的有说话声传来,夹杂着女子娇软的笑声。
守门的宫人见邵循来了,忙进去禀报:
“娘娘,邵姑娘到了。”
殿内静了一瞬,只听到太后有些苍老低沉的声音缓慢道:“让她进来吧。”
邵循进去时并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看见皇帝并不在这里,而恪敬公主坐在太后身边,紧紧贴着她。
一路走至房间中央,邵循双膝跪地,行礼道:“臣女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快要过六十大寿,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她眯着眼睛看不清邵循的样子,便道:“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
邵循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到太后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太后汤氏细细的打量了邵循一番,心中有些吃惊。
这孩子长得倒是越来越周正了。
顶着太后的目光,邵循也没有显得慌张,她天生带了一点笑模样,但本身却并没有笑,只让人觉得看着舒服,而不显谄媚。她垂着眼睛,但是角度问题,却正好能让太后看见了她淡定并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
上了年纪的女人跟年轻时不同,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强的,她们会觉得长相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伙子格外招人喜欢。
而邵循,恰好就是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里最出挑的那一个。
太后本来因为恪敬公主的耳边风而对邵循很是不满,但是只看了她一眼,那份想要敲打的心竟不是那么强烈了。
这位老妇人愣了一愣,接着缓缓道:“坐下罢。”
邵循毕竟从小出入宫廷,就算有日子没见太后了,也不可能太过紧张,加上她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太后护孙心切,执意要为恪敬公主出气,也不可能太过分,到时候不论怎么罚,她受着就是了。
因此她没有慌张,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宫人现搬的凳子上:“谢太后娘娘赐座。”
恪敬公主拉了拉太后的袖子,太后却没直接说话,而是一直在观察邵循的动作。看她不怯懦,更加不骄纵,说是中规中矩,其实更可以叫做毫无错处,难得的是这种完美的做派不让觉得虚伪,而是像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她天生就该是毫无瑕疵的。
厅中静了片刻,那几个嫔妃也没有说话,似乎是要等太后直接发难。
但是她并没有,反倒对她们说:“你们在这里坐了好半天了,先回自己宫里去吧,让这两个小姑娘陪哀家说说话。”
来人是丽嫔和她宫里的两个低位宫妃,听到这话都有些急了。
她们倒不是有这么大的闲心非要看邵循的笑话,而是天天到宁寿宫请安,好不容易堵到了皇帝,结果只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被打发走了么?
几人都很不甘心,但是看着太后,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退下了。
要不怎么说这几个嫔妃运气不好,前脚她们刚走,后脚皇帝就一边拿湿帕子擦着脸一边进了殿中。
原来他是进门被太后叫去更衣,这才去了偏殿。
太后见了皇帝,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怎么样,穿的可合适?为娘的手艺还说的过去?”
皇帝果然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邵循中午见的那件靛蓝的袍子,而是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这颜色十分清浅,蓝的素雅俊气,即使老太后眼睛不好使,没有绣花,绸缎上本来的纹路就正衬这颜色,皇帝穿着倒真是年轻了几岁,若是站在三皇子身边,保管没人想到这是一对父子。
太后十分满意:“我就说穿的不要那么老气,我的儿子年轻着呢。”说着她拉住身边的两个女孩子:“你们瞧皇帝是不是年轻多了。”
恪敬公主不敢开皇帝的玩笑,便回道:“全都是皇祖母的眼光高……不过您什么时候也给孙女儿做一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上个月才给你做了一件,皇帝这件还在你后头呢。”
而邵循知道皇太后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因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垂下头不言语了。
反倒是皇帝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坐到太后身边后,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这孩子怎么跑到您这儿了?”
太后怔了怔,疑惑道:“皇帝认得她?”
宁熙帝闲适的将手搭在扶手上,眼睛低下来像是在看袖口:“邵家的姑娘,怎么会不认识?”
“是么?”太后反问了一声,接着就想起了邵循跟恪敬公主的冲突。
可是现在她对邵循的一举一动都颇为欣赏,又因为见到了儿子,心情非常好,开口的语气也就不如一开始想的那样严厉:
“邵丫头,听说你对恪敬公主有所不敬,有这么回事么?”
恪敬公主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她预想中太后的反应。
邵循早有预料 ,不缓不慢的说道:“回秉娘娘,臣女万不敢有不敬的心思,恐怕是殿下误会了。”
“误会?”恪敬公主怎么会让她这样轻而易举的蒙混过去:“你当面顶撞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误会?”
太后沉下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据实说来。”
邵循抬起眼瞧了瞧恪敬公主,“殿下今日跟二公主说了几句话,因为二公主不善言辞,没有及时答话,便使得殿下误会了,臣女怕两位公主因此有了隔阂,这才出言阻止的。”
她三言两语说完了经过,但是个中细节一句没说,主要是因为知道以太后对公主的宠爱,就算将她当时的恶言恶语如实相告,不说太后会不会信,就算她信了,为了保护孙女也一定会咬定是邵循撒谎,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提这一茬。
太后回头看了恪敬一眼,见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就知道这里面还有其他事,不过就如邵循所想,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恪敬是怎么张扬跋扈的,只需要知道邵循并没有主动招惹她就好了。
太后点了点头:“以后对公主还是要更恭敬些才好,她性子直,但是心很不坏。”
邵循忍住想要抽动的嘴角,低头应是。
恪敬公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这事她确实不占理,敢直接告状也不过是因为之前太后对冒犯她的人从不会这样和声细雨,而是上来就厉声问罪,下面的人要么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要么就是急于狡辩让太后更加厌恶,到底是谁对谁错反而从不是重点。
但是这次太后先是对邵循的恶感降低了不少,后来又碰上皇帝进来,那种怒火一熄再熄,罕见的有耐心听起了邵循的解释,再加上她的回答也很有技巧,这才让太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太后觉得解决了这件事,转头看了一眼皇帝:“你的女儿差点受了委屈,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替她做了主,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皇帝原本一言不发的听邵循说话,听了太后的话,略想了一想:“母后说的是朕的哪个女儿?”
太后一愣,接着有点变了脸色——这次真的受了委屈的是二公主而非恪敬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赵若桐也是她的亲孙女,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见了反倒一笑:“母后说的是,朕那边还有几斤上好的龙井,让恪敬带回去吧。”
太后神色稍霁,摸了摸恪敬公主的头:“咱们桢儿可不缺你那点子茶叶。”
皇帝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在意。
邵循却想到了方才赵若桐的评价,现在仔细一琢磨,看来还确实有点道理,只是不知道这种用赏赐表达喜爱的方法是不是他们皇室特有的风格,竟然这般……独特。
邵循看事情有了结果,很有眼色的不打扰人家一家人团聚,主动提出了告退。
其实太后爱看漂亮又不矫情的女孩子,邵循还真的挺讨她喜欢,但现在她想跟皇帝单独说说话,便准了邵循所请,还在她走后,找了个理由把恪敬公主也打发到偏殿中去了。
这时正殿中便只有皇帝母子二人了。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佩,见此情景便笑道:“儿子这便知道母后的衣服不好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太后见皇帝心情似是还不错,便多少放下心来,要是他情绪不佳,她还不敢直接提起这事:
“还是恪敬的事情……”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太后继续说下去。
“她如今已经为人妻,在外走动的比在宫里还多,哀家没办法时时看顾。这女人的体面,都在娘家这里,她身为公主,要外面的人敬她,主要……”
太后看着皇帝的脸色,底下的话就有些艰涩:“主要还是要她娘有体面才行……”
*
告别了宁寿宫,邵循看着已经要完全落山的太阳,想着先回公主院去,跟二公主道个别,就该出宫了。
她一路穿过御花园中间的大道,往回走,还没走出园子,就听见规律的拍巴掌声和脚步声穿插着从身后传来。
这是轿辇经过的声音。
邵循下意识回头,就看见明黄色的帝辇已经到了不远处。
她心中有些惊呀——太后明明有话要跟皇帝说,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人就出来了。
邵循没功夫多想,按照规矩退到一边,跪在地上等人经过。
那轿辇被抬过了邵循身边,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突然停在了前方不过几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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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合一
太后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 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身边的伍氏走了进来,见这情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有些埋冤:“娘娘, 你说这气氛大好, 瞧着陛下也高兴, 您又提那些做什么?不是白白扫兴。”
太后心里也多少有些后悔,但在嘴上又不肯承认:“我是他亲娘, 就算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又能怎么样,他还能不认我了不成。”
伍氏无奈道:“认是不可能不认, 但是娘娘没察觉出来吗?陛下来宁寿宫的次数越来越低了,除了三天一次请安,哪儿还有旁的机会见到他, 就算是亲母子, 也有个远近亲疏, 亲密的不比疏远的强吗?”
“那不过是他年纪渐长, 都是快要当祖父的人了,在我跟前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亲近了。”
太后不以为意, 接着又担心起旁的:“我只挂心桢儿……你说我又不是逼迫皇帝去宠幸皇后, 只是让他多少给点体面而已, 竟然就这样说走就走……”
“娘娘!”伍氏连提也不想提皇后:“公主她好得很, 有您在一旁看着,谁也不敢欺负她, 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抬举皇后呢, 要是她真起来了,奴婢就不信您不膈应。”
“桢儿现在越张扬, 我就越担心, 现在我还能替她撑腰, 可是一旦……所以才想着皇后或许能再照看她一段时间……至于皇后,我知道皇帝的为人,他要是厌弃一个人,绝没有过几年就再回转的说法,不过是想借着皇后这中宫的名头,再多庇护桢儿几年罢了。”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既不让人东山再起,又想让她有给女儿撑腰的能力。
“要说陛下眼里是真的不揉沙子,当初皇后安排慎嫔去陛下身边,也不过是后宫中常用的伎俩罢了;而且她虽有心谋害皇嗣,但到最后德妃不也有惊无险的把大皇子生下来了吗?陛下竟然真的完全不念结发之情,说厌弃就厌弃,怎么看都有些……”
说到这里伍氏悚然一惊,这些年一直卡在喉咙口的疑问与揪心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陛下……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太后被这话惊的整个身子都剧烈的弹动了一下,之后才镇定下来,呵斥道:“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你也说了皇帝眼里不揉沙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宫里能这么风平浪静十几年么?别一惊一乍的。”
伍氏心里仍旧不安,“那件事”就是团随时可能引爆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碰上了个火星子,把所有人都炸死。
这时,恪敬公主板着脸走了进来:“皇祖母还没跟父皇说完话么?”
太后一见孙女,立即转怒为喜,招呼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父皇已经走了,怎么了?怎么板着一张脸,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恪敬公主撒娇道:“还不是皇祖母,您方才为什么不罚罚那丫头,也好替我出出气。”
太后有些无奈,“你还要再提,我瞧她还不错,知道替你遮掩。”
“……我有什么好遮掩的……”
听出了恪敬公主话里的心虚,太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还要哀家说出来不成么……不过,你确实该改改你的性子了,当初确实是有不长眼的,但是现在可没人敢招惹你,放宽了心,别总是发脾气,你瞧若桐那孩子都有这样的朋友来时时刻刻维护她,你处处比她强,怎么就不知道跟人家好好相处呢?”
恪敬公主低了低头,不情不愿的应了是。
“今晚留在宁寿宫这里用膳吧,哀家吩咐了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太后说。
恪敬公主有些为难:”我、我想去看看母后,她这次病了有些日子了,好久都没出过门,我想去陪她吃顿饭,也宽宽她的心。”
恪敬公主固然骄纵,但是她这孝顺的心是扎扎实实的,皇后虽为正宫,却并不能为她争什么东西,反而还要身为女儿的恪敬公主时时帮衬,饶是如此,恪敬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尽心尽力的伺候母亲,她与妃嫔间的矛盾,也多是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才结下的。
太后暗叹一声,到底不好阻了她尽孝的心,点头同意了。
等恪敬公主一走,伍氏便宽慰道:“娘娘别生气,公主孝顺是好事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替我的桢儿揪心呐,”太后道:“皇后越是受冷落,她就越容易钻牛角尖,性子也越来越偏执,皇帝也是,为了这样好的女儿,每个月抽出一天两天来去皇后宫里坐坐,能费他多少事呢?偏偏就是犟着不答应,多说两句抬腿就走。”
她越说越伤心,既心疼孙女,又不满儿子:“满朝的人都赞他宽厚仁和……那真正宽厚的人是他吗?他从小就跟个石头似的,又倔又硬,大了反倒知道要软和些了,可惜……”
老太后“呸”了一声:“——都是装的!装的像模像样的有什么用,骨子里还是那般冷硬,连我的话也一句听不进去。”
“太后……”伍氏是真的没辙了:“您不能只看这一桩事啊,陛下平日里嘘寒问暖,有什么好东西从没说先给后宫的哪个妃子,不管多少全都送到您这里,他侍母至孝,您又不是没看见……”
“那是这些女人他都看不上!这将来哪天遇上了什么真心喜欢的,你看着,保不准是个什么样子呢。”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觉得皇帝有这么不好,只是在气头上难免如此,被伍氏劝了好半天,终于静下来。
“孝顺孝顺,孝还不如顺,我知道他孝顺,可是我不缺别的,就挂心一个桢儿,他却从不肯放在心上,其他的孝顺顶个什么用呢?”
伍氏跟着叹气:“您方才送衣服给陛下,他多高兴啊,现在好了,为了个皇后,大家一起扫兴。”
*
太后那边在犯愁,却不知道他儿子这边并没有如她所想直接回了两仪殿。
轿辇停在那里,邵循一开始还抱着跟自己无关的期待,但是她跪了一会儿,发现前面的轿辇始终纹丝不动,这才终于自己站起来,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陛下……”
那轿辇长宽都足有五、六尺,十分宽敞,顶端有稠帐垂下,能将里面的人遮住一半,皇帝端坐在其中,邵循并不能看见对方的全貌。
“你要去见若桐,还是回家去?”皇帝的脸隐藏在帐后,他的语气却十分淡定,像是跟很熟的人一起谈论对方的去处。
偏偏邵循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她低声回答:“先去见阿桐……公主,然后回家。”
皇帝沉默了片刻,就在邵循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时,轿辇中传来皇帝平静的声音:“你上来吧,朕送你一程。”
邵循心中重重一跳,响到她几乎以为心脏已经从口中蹦出来了。
“臣女不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声音保持镇定的,但事实就是她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让外人听了会以为她现在心绪毫无波动。
“请陛下先行,臣女认得路。”
一旁一直跟着皇帝的何晋荣有些着急,一个劲儿的给邵循使眼色。
但是他的眼珠子瞪脱了眶也没用,邵循绝对不可能同意跟皇帝同乘一轿的。
就在这时,皇帝伸手在扶手上敲了一敲,何晋荣忙不迭道:“落辇——”
轿辇稳稳的落在地上,邵循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就挥开何晋荣要搀扶他的手臂,自己下了辇。
皇帝长的十分高大,站在邵循面前,那种压迫感还有战栗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陛、陛下……”
“朕想跟你说说话,既然你不愿意同乘,就只能朕与你同行了。”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看着他道:“陛下请讲。”
皇帝摇摇头,示意邵循跟他一起走。
邵循犹豫了一下,在何晋荣拼命的暗示中,还是不敢违命,到底跟了上去。
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内侍互相看了几眼,只选了几个远远的缀在两人后面,剩下的吩咐轿夫抬辇,一同回了两仪殿。
那边皇帝说是要跟邵循说话,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开口,若不是邵循能察觉到对方在迁就自己的步伐,特地走的慢了些,几乎以为他已经忘了还有人跟着了。
路越走越偏,既不是往宁寿宫,也不是往公主院,但是邵循还是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直到站在一栋小楼前才彻底确定了
奉麟阁,竟然是这里。
这里没有守门的人,皇帝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
“这处书库是朕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宁熙帝带着邵循进了其中最大的一件书房,“后来这里的书有许多都搬到了藏书阁,渐渐荒废了起来,朕也就不常来了。”
层层叠叠的乌木书柜排了一排又一排,偏偏打扫的不勤快,现下积了不少灰尘,在微光的照耀下静谧的漂浮在空中。
邵循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带着时光刻痕的书脊,再收回手时,指腹已经有了明显的灰迹。
“这里……确实荒废了啊。”
别的地方还算干净,但是书本整理起来就太费事了,打扫的下人想来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将这里忽略过去了。
皇帝看着她的动作,道:“那天是朕近几年第一次踏足这里。”
邵循的手指微顿,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陛下既然颇为留恋,为何不派人来整修?对您来说,也不费什么事吧?”
皇帝也不纠缠,顺着她的话道:“朕自己都不常记起的地方,何必浪费人力来惺惺作态,除了能显示念旧之意,也无甚意思。”
“既然已经不常记起,今日为何又带臣女来呢?”
“只是觉得你可能对这里比较熟悉而已。”
这个话题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了么?
邵循紧紧抿起嘴唇:“是臣女冒犯了陛下!”
皇帝见她终于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你知道当初是你冒犯了朕,怎么如今倒生起气来。”
邵循心道,就算是她主动冒犯在前,那谁占了便宜还说不准呢。
可是再一想,要是换了自己,好好地想看本书,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对自己又是亲又是摸……那确实是吃了大亏的。
想到这里邵循又有些理亏,张了张嘴,想说的又咽了回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可不敢顶撞。”
皇帝问:“你又如何得知朕心情欠佳呢?”
她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皇帝在宁寿宫原本情绪还好,但是从宁寿宫出来之后就有些沉闷,想来是太后那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让他不高兴了。
见邵循没有说话,皇帝便有些感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朕心情不好,也不见得就会迁怒于人。”
邵循知道皇帝的脾气一向很好——至少在他们见的这几面中是这样,她忍不住说:“陛下是九五至尊,有什么难事不能排解的么?”
皇帝好笑道:“这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身为国公之女,照旁人的说法,肯定说你也该是无忧无虑的,可是这是真的么?”
自然不是,值得邵循犯愁的事多到数不清,桩桩件件都叫人没办法解决。
皇帝见邵循语塞,便转身坐到了榻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邵循坐了,问道:“你们与恪敬究竟是起了什么冲突?她可不是能吃进亏去的性子。”
邵循当着太后的面含糊其辞,不过是因为料定对方一定会偏袒恪敬公主,但是此时明知道皇帝也是她的父亲,却并不害怕向他实话实说。
她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完了。
皇帝静静地听着,期间并没有说话打断,直到她讲完为止。
“你做的不错,只是最后不该冒险,若是恪敬气的狠了,真的动了手,你不就吃亏了。”
邵循听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和二公主一样,担心自己受伤,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低着头,声音有些闷:“恪敬公主不是那等人……再说,就算真挨上一巴掌也没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前面说的话好,宫中并非不讲理的地方,就算是公主也没有无法无天的权力,恪敬近来确实越来越浮躁,很该有人来治治她。”
经过前面的铺垫,邵循已经渐渐在他面前放松了下来,不再那样拘谨,她听了这话忍不住说:“陛下既然知道公主行事有不妥,为何不出言教导呢?公主仰慕您,您的话,她未必不肯听。”
皇帝没想到她竟然反问自己,这时也经不住看了她好半天,直到邵循有些不自在了,才道:“她自小是皇太后在抚养,太后看的严,就连朕说几句都会不悦,到了现在,越发不好越过她老人家插手了。”
这种解释的话皇帝从没对别人说过,但是即使邵循知道对方肯这样找个像样的理由向她解释已经很不容易,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什么不好插手,要是真的上心,太后还能拦着皇帝不让他亲近女儿不成,说到底还是不是真心想管,何况大公主可以说有太后拦着,那二公主长这么大也没见他管过几回啊。
邵循从小就能掩饰情绪,这时心事也没在脸上显露出来,但是不知怎么的,皇帝一见她的眼睛,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便微叹道:“朕确实也从来不是个好父亲,你说的不错。”
邵循胆子已经渐渐大了,她低声道:“只是知道有什么用,您又不改。”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为人父母,不该是这样的。”
她这样的伤感,叫皇帝想起了多年前还是英国公世子的邵震虞丧妻的事情,这孩子是英国公的长女,应该就是难产去世的原配夫人留下的那个女孩儿。
那时候皇帝才登基没多久,自己家里死了父亲和兄长,没有闲心理会旁人家的悲苦,因此他只是劝慰了邵震虞几句,就没再记挂了。
谁能想到,多年前那个尚在襁褓中就丧母的婴儿,竟长成了这样的姑娘,此刻满怀着不为人知的愁绪,就坐在自己面前,不过数尺之隔而已。
他以为邵循与他父亲之间有什么误会,便道:“当初你母亲去世的时候,邵卿悲痛难忍,抱着你一直不肯撒手,说是你是亡妻拼了命留下的孩子,还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亲自看护你长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这是朕亲耳听见的。”
邵循原本只是感伤,可是猝不及防听了皇帝的这一番话,眼睛登时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她飞快的转了转眼珠,试图将泪意忍回去,可是突如其来的心酸和委屈,却怎么也止不住,不得已只能偏过头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才好些了。
皇帝看着她:“记得那时候邵卿担心你人小立不住,没有为你取名字,总是宝宝,心肝儿满口的叫着,朕还嘲笑过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别说了……”邵循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陛下,求您别说了。”
邵循知道皇帝这是在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有多么疼爱她,她曾是她的掌中宝,心尖肉。
皇帝是好意,但是他不知道,人的感情不会一成不变,就算是父母疼爱子女,可能也不是天长地久的。
邵循尽量调节好心情,她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长在父亲怀里,备受宠爱的小姑娘,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讨人喜欢,用尽了怎样的手段也得不到父兄的眷顾。
这样狼狈又这样卑微。
“那时候你没有名字,现在朕知道你单名一个‘循’字对不对?”
她咽下泪水,点了点头:“是‘循规蹈矩’的循。”
那是她五岁时,和弟妹一起起的名字
皇帝摇头道:“依朕看来,恐怕是‘循顺循雅’的循。”
他的语气一向温和却坚定,让人听了就会认为是真理,邵循被这句话打动,忍不住向他看去,对上皇帝沉着的眼睛。
邵循的肌肤很白,仿佛散着莹莹的光,五官每一处都精妙绝伦,特别是眼睛,尤其是眼睛,那双眸子线条极美,平时冷静自持,不带任何情绪时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现在美目微红,像是熏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艳丽又轻柔,目光更是如同两湾盈盈的秋水,任谁看上哪怕一眼也不会舍得移开视线。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宁熙帝心中一动:“你到这里来。”
邵循的神情动摇了片刻,只能站起来走到他身前。
皇帝的意思其实是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但是邵循垂着眼睛直接在他面前跪下来。
皇帝并没有强求,这样的姿势更能俯视着看她,察觉她每一分情绪的变动,他不怎么动声色,既不严厉也不强硬,但是这样直直的从上向下俯视邵循,却扎扎实实的掌控了她的全部心神。
“告诉朕,”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此刻在想什么?”
邵循抬起眼看着皇帝——在想什么,说实话,方才她满心里都是家里的那摊子事,可是现在就这样被皇帝在咫尺之间牢牢的盯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这样觉得,也就这样实话实说,甚至连自称都忘了:“我……我不知道……”
皇帝看了她半晌,之后缓缓抬起手来。
邵循立即浑身紧绷,她想躲却又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在皇帝温热有力的手掌落在耳侧时,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脸颊上并没有被触碰,她微怔,感觉自己头侧一片温热。
邵循茫然的睁开眼睛,而皇帝就这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怜惜与安抚。
她怔怔的看着皇帝,听他轻声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邵循依旧看着她,她心里乱七八糟,什么思路都搅成一团,但嘴巴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听到自己缓慢的声音:“……在陛下眼里,我……还是个孩子么?”
皇帝的手微顿,最后替她轻轻理了理额角的碎发,抽回手时指尖不经意间滑过那逶迤精致的眼尾,让邵循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皇帝收回手,声音镇静,并不带什么起伏:“朕……也不是圣人。”
这话似乎与前后没什么关联,邵循此刻有些迟钝,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皇帝已经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
奉麟阁往中庭走,赵若桐住的院子和两仪殿是在一条线上的,皇帝和邵循一同往回走,都没有乘辇,而是像散步似的,慢慢一步步走回去。
没有人说话,远远缀着两人的内侍们脚步轻的像猫,让这世间仿佛之后皇帝和邵循存在似的。
公主院要近一些,邵循停在门口,回过身来看着皇帝:“……谢谢陛下……今日送我回来。”
方才的一番话,仿佛朦朦胧胧的改变了什么东西,虽然极力克制,但是亲近就是亲近,邵循对他的态度再不像之前一样,充斥着生疏恭敬。
皇帝的手像是要动,但最终却稳稳的垂在身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进去吧,要是太晚了就在公主这里住下。”
邵循点了点头。
她在等皇帝转身,而皇帝却也想看着她进门,两个人有些僵住,最后邵循道:“陛下先行吧。”
皇帝看了看她,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了没几步,邵循却突然想起一件事:“陛下留步!”
皇帝转过身来,看邵循几步走到自己面前:“陛下,我还有话要说。”
皇帝的脑子里一瞬间想到了各种可能,但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何事?”
邵循斟酌着用词:“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平时多看顾二公主……”
皇帝的嘴角勾了一勾:“之前是朕嘱咐你照看她,现在,反倒是你嘱咐朕了。”
邵循低下头:“我这不是得罪了恪敬公主么,要是连累二公主就不好了。”
“这个倒不用你操心,她宫里的那个新调过去的嬷嬷自然会帮着朕照看她。”
邵循放下心,向皇帝道了谢,两人又不由自主的沉默了几息的时间。
这次是皇帝主动说:“朕回去了,你早些歇息罢。”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邵循站在原地愣了一阵,这才转身走进院中。
邵循再次见到二公主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赵若桐已经急的坐立难安,生怕她被太后为难,所以当邵循进来时立即高兴的抓住她的手不放:“循儿,你还好么,皇祖母有没有为难你?”
邵循摇摇头:“正巧赶上太后心情好,甚至连责备也没有。”
赵若桐放下心,接着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来:“看来就连皇祖母也喜欢你,循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讨人喜欢。”
邵循哭笑不得,论起招人喜欢,她自问是没什么本事的。
“对了,”赵若桐问道:“既然没有为难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莫不是皇祖母留饭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问的邵循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和皇帝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说的更合理一些。
接着她发现无论怎么说,都似乎很不合常理。
赵若桐看邵循拧着眉头,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突然问道:“是不是陛下召见你了?”
邵循的眼睛睁大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若桐轻轻摇头:“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猜到的,我说了,陛下很喜欢你,若是闲来无事,找你说说话再正常不过了。”
真的这样正常么?那为何邵循自己却始终觉得不踏实。
——她不能确定皇帝想要什么,更不敢往更离谱的地方去想,只能自己一个人惴惴不安。
赵若桐道:“你就当没这回事就好了。”
她看着赵若桐,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被她轻轻捂住了嘴:“循儿别怕,你这样好,人人都该喜欢你,若不喜欢才是有问题,但是你是好的,旁人却不一定,所以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赵若桐放下手,邵循怔怔的看着她:“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赵若桐点点头:“其他的根本不配你去理会……循儿,我是个无用的人,既不招人喜欢,也没什么勇气,但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用脸颊贴上邵循,轻声道:“你完美无缺,不该有任何遗憾和烦恼。”
邵循没想到赵若桐会这样说,一时连方才的纠结都忘了,忍不住露出笑意来:“阿桐,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仙女下凡不成?天下谁是完美无缺的,谁又能真的没有遗憾烦恼?”
赵若桐眨眨眼睛:“至少在我这里确实是这样的。”
*
邵循到底还是没在宫里留宿。
她告别了二公主,一路走出了宫门,正要上车,就见另一辆马车在自己旁边停下。
眼看就要宵禁了,这个时候进宫可不太寻常。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丫头,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十分寡淡,头上也没带什么首饰,但是带了不少下人,比恪敬公主还多一点。
邵循认出了来人,在她看到自己之后站到一边,没有急着上车,等人经过时行了礼:“邓娘娘安。”
这位邓夫人面色憔悴,身上一看就知不是太好,但看到邵循时仍是礼貌的柔声回应:“邵姑娘慢走,我要去给母后请个安。”
邵循见她像个纸糊的花瓶一般,仿佛吹一口气就要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娘娘当心。”
邓氏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邵循呼出一口气,并且听见身后来送她出门的宫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那宫人见邵循正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姐别见怪,这位娘娘身子太弱了,奴婢们见了都是犯怵的。”
邵循笑着表示理解,毕竟她方才也是一样担心:“邓娘娘怎么这个时候进宫?”
宫人回答道:“皇太后想念怀悯太子,时不时的就要唤邓娘娘入宫谈谈心,也是对着儿子的遗孀寄托哀思的一种方法,不拘于什么时候,太后常常召见邓娘娘,要是时间晚了,多半在宁寿宫留宿就是了,还方便邓娘娘伺候太后,向她老人家尽孝呢。
“只是娘娘身子骨实在不好,这样时不时的进宫也吃不消,陛下就给了恩典,特许她在宫内乘轿。”
能得皇帝的特殊照顾,这位“邓娘娘”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先太子的正室,即怀悯太子妃。
怀悯太子是太/祖与皇太后汤氏的长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兄弟俩只差了三四岁。
当初太/祖不满前朝暴/政,于近不惑之年揭竿起义,他得子很晚,当时的怀悯太子十岁,今上也不过是个幼童,太后便带着小儿子留守后方,怀悯太子却阴差阳错的被父亲带到了军营中。
据说他本来就有不足之症,又在军中颠簸了半年,受惊又受苦,等与母亲弟弟团聚时已经瘦的不成人形。
那时起义大军如火如荼,太/祖作为首领,继承人却如此孱弱,未免动摇军心,于是再次上战场时,他将大儿子留在老家,又换了今上提在身边,大小战役无不参与,到了年纪大一点,更是做过几次总指挥,独当一面,这才有了皇帝年纪虽小,但却战功赫赫的事实。
后来大周建国,太/祖在立太子时也有过犹豫,毕竟嫡长子是天然的继承人,也是他作为秦王时的王世子,论品行并无过错,但偏偏长子太过孱弱,次子又功勋卓著,选谁都不太合适。
最后先帝还是在对怀悯太子的不忍和今上的推却中封了嫡长子为太子。
但是这样做的隐患到最后也显露出来了——后来先帝病重,怀悯太子仁孝,日夜侍疾不敢稍离左右,结果先帝油尽灯枯,刚刚驾崩离世不过几刻钟,还没来的及登基的怀悯太子就因为操劳和悲痛过度,当场吐了一口鲜血,最后医治无效,死在了太后的怀中。
接着就是太子妃邓氏听到消息,惊痛交加,七个多月的身孕早产,那男孩儿刚生下来,只哭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皇室的这一连串悲剧就在猝不及防见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完全没有给人喘息的时间,整个朝野动荡,说是风雨飘摇也不为过,南边前朝残存的势力尚且虎视眈眈,漠北也极不安分,还是当年不满十八岁的宁熙帝力挽狂澜,稳定了朝局,这才没让大周这个新生没几年的国家就此四分五裂。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该平复的伤痛都已经过去,皇帝大权在握,政局稳定,太后也渐渐从伤心中平复了下来,含饴弄孙过的也不错。
只有邓氏,在登上皇后宝座的前一刻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她的损失是完全无法弥补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悲剧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八年,这才显得如此颓唐憔悴。
邵循心里有些同情这位前太子妃,毕竟这种打击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换了邵循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两说,因此她从不敢觉得邓氏脆弱,因为她能活下来,真的已经足够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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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邵循赶在宵禁之前回了英国公府, 下了车看到熟悉角门的那一刻,才终于感慨原来自己真的才在宫里呆了一天。
这一天下来,经历的事情就像是过了几个月似的。
她从角门进府, 进垂花门不久就是琅玕小筑, 本想着直接回院子, 打发人到正院说一声就是了。
不成想就在院门口见到玉壶提着灯笼,正来回踱着步子, 像是在等她。
“玉壶姐姐?”
玉壶也看到邵循:“我的好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啊?”
邵循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她, 一边就要往里走:“多跟二公主说了几句,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玉壶接过披风,却伸手将邵循拦了一拦:“姑娘先别回去。”
“怎么?”邵循疑问道。
“世子派人来了好几趟, 说是让您回来了, 务必先去他院中一趟。”
邵循皱了皱眉。
要是之前, 无论她多么累, 邵揆这么一说,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的, 但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 她原本不觉得多累, 但是听到要去见他, 倒是感觉一瞬间所有积压的疲惫感翻涌而上,几乎让她晕眩了一瞬间。
又累又没意思。
邵循都没费功夫犹豫, 直接接过玉壶手中的灯笼, 径直往屋内走:
“我这边在宫里待了一天,实在是乏的很了, 玉壶姐姐派个人去向大哥致个歉吧, 就说我动不了了。”
“哎、哎!姑娘!”
玉壶还没从邵循的拒绝中回过神来, 就见她真的不管不顾的就要回去了,劝了两声见她是铁了心不去了,便无奈的绞尽脑汁想了个委婉的理由,将邵循没去的事情解释到滴水不漏,叫人传给邵揆去了。
这边邵循草草吃了几口应付过了晚饭,就洗漱好了趴在床上。
时辰还不算晚,往常这个时候,她不是练字看书,就是要做一点女工。
邵循躺在床上,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听见最后一句话,就是璃珠跟琉翠压着声音道:
“姑娘这两回进宫,怎么瞧着比之前累了好多,这才什么时辰,竟就要睡了。”
她朦胧间听见这句话,还不忘在心里解释:之前进宫只需要意思意思应付淑妃就行了,可是这次不知道冲撞了哪路神仙,遇到了之前几年不一定能碰到的麻烦事,要应付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先向淑妃请安,帮二公主调教下人,再就是恭妃、恪敬公主还有太后……和皇帝……
这一圈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
邵循睡前明明什么都没想,但是睡着了之后却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梦。
一开始是恪敬公主坐在太后怀里,用轻蔑又隐带得意的声音说:“你冒犯本宫,自然该罚——来人,给本宫张嘴——将她的脸打烂为止!!”
这不是恪敬公主的声音,而是大皇子妃齐氏的,邵循被这声音吓得心跳停顿,连脸颊仿佛也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
接着那疼痛越演愈烈,她几乎要痛的满地打滚,二公主却在这时上来紧紧搂着她,轻声说:“循儿别怕,你完美无瑕,本就该得到一切。”
恪敬公主和太后消失了,邵循脸上的痛意也渐渐在赵若桐温柔的安抚中平息了下来,她睁开眼睛,退后一点要说什么,却见赵若桐原本搂着她的的双手上全是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两人的衣服上。
赵若桐发现了她的目光,慌忙将手藏在身后,张嘴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的看着她,接着就在霎那间消散了。
邵循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被赵若桐的血染红的手,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小小嫩嫩的,像是个孩童的手。
对了,她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啊。
下一刻,一双男子的大手搂着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一只手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脑袋,嘴里柔声哄道:“宝贝不哭啊,小姑娘不要哭了……”
这一定是她的父亲。
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理所应当,毫无顾忌。
“爹、爹爹……”
“乖宝贝不哭......”
她惊恐的说:“爹爹、阿桐…流血……”
头上的手掌一遍遍的抚慰着她,男人轻声道:“别怕,会没事的……一切有朕……”
*
邵循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半天后终于回忆起自己做了个什么样荒谬的梦。
她纳闷自己的想象力怎么会这样丰富诡异,想了了半天,最终也只能归结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上。
在去给父母请安的路上,玉壶说道:“保不齐昨儿晚上世子爷就是真有什么急事,你睡下之后,他竟然亲自过来,说是有话要说,可是那时候你是真睡着了,我只能把他挡住了。”
邵循也想不出邵揆能有什么急事……对了,昨天她自己是进宫去了,邵揆却跟郑云乔一同约好了要出门游玩,这么说,事情八成是跟郑云乔有关。
那就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说实话,就算邵揆要跟她说郑云乔明天就要跟邵琼成亲,邵循说不定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说曹操曹操到,到了进了荣安堂的院子,刚走到正房门口,邵循就跟邵揆碰了个正着。
邵揆见到邵循的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不想话还没出口,郑氏就在里面听到了动静:“是阿揆阿循吗?进来吧。”
邵揆的话堵在嘴边,只能看了邵循一眼,掀帘子进去了。
屋里邵缨已经在了,两兄妹向往常一样给邵震虞夫妇请过安,分先后坐在了椅子上。
邵揆问道:“阿琼呢?可是又懒床了?”
郑氏嗔道:“她一向惫懒,加上昨天跟你们去逛了一天,身子有些受不住,起得来才怪呢,等回头看我怎么说她。”
邵震虞端过茶盏抿了一口,听了这话就道:“她还是个孩子,晨昏定省一时不到很正常,何况还是身体不适,你说两句就行了,可别吓坏了她。”
郑氏像是不满:“我说呢,都是老爷惯坏了她,一天天的没个女孩样儿。”
说着又看了一眼邵循:“我就说还是老夫人会调教/人,瞧瞧阿循,多么规矩啊,你这成天惯着阿琼,让她姐姐怎么想。”
“她两个又不是一路性子。”邵震虞漫不经心的说:“阿循天生就是这样,更不会攀比这个的,是不是,阿循?”
最后的话是问给邵循的,邵循便含笑应是:“父亲说的不错。”
看着邵震虞满意的点头,邵循脸上在笑,心中却有些迷茫。
她想起皇帝昨天说过的话:
你父亲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亲自看护你长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那个抱着新出生的女儿在皇帝面前赌咒发誓的父亲,跟眼前这个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对了,阿循,你昨天进宫,听说不早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郑氏问道。
邵循没有提宫中发生的任何事,言简意赅:“一切还算顺利,劳母亲挂心。”
郑不经意间转了转眼睛:“娘娘……和三皇子都好么?”
邵震虞听了这话也微微抬起头。
邵循道:“娘娘一切都好,至于三皇子,倒是听见他去给娘娘请安了,只因我们男女有别,并没有撞面。”
郑氏听了一愣,接着纤细的眉毛轻轻皱起,像是在思考不解的事。
邵震虞重新低下了头,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时,邵琼终于打着呵欠进来了,她的房间就在荣安堂的东厢,出房门不过十步就能到正房,这情形,确实是刚刚才才醒。
她迷迷糊糊的行了礼:“爹娘,女儿给你们请安。”
郑氏将她拉在身边,这时候也不提要教训的话了,反而是摸了摸她的头:“我瞧瞧又发热了没有?”
邵缨在一旁打趣:”哪里那么容易发热,她昨晚还活蹦乱跳的,这就是玩累了,多写两个字就能好。”
邵琼向他吐了吐舌头,同时也清醒了起来,对着邵揆道:“大哥哥,昨天玩的好尽兴啊,下一次你们出去再带着我嘛。”
邵揆道:“等有机会吧……你跟着我们乱跑,也不怕母亲担心。”
邵琼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前些天一起去骑马,我险些摔一跤,你们不一样护住我了嘛。”
郑氏也跟着笑道:“你这孩子最稳重不过了,还有云乔也跟着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若不是阿循昨天进宫,也该一同去逛逛才是,你们年轻人一处聚聚,总该有好处。”
邵揆点了点头,用手按了按额角:“说到这里,父亲母亲,外祖母那边我们也有日子没去看过了,我想带着阿循去看看她老人家。”
邵震虞点头:“正该如此,岳母年纪大了,最疼你们这些孙辈,很该常去看看,也替我和你母亲进进孝心 。”
邵琼听了,马上积极道:“我也要去!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外祖母了!”
“你怎么这么粘人。”郑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像是再责备:“哥哥姐姐去哪里都跟着。”
她对邵揆道:“那你多看着她些,别叫她惹老夫人生气。”
邵循无聊的快要打盹了,却突然见邵揆神色一顿,话里有些不算明显的不自然:“阿琼不是身上不好么?不如在家里休息两天,等气色好了再去……不然,不然外祖母看了挂心就不好了。”
其他人倒没觉出不同,但邵循自己的瞌睡已经没了。
她眨了眨眼,眼睛在邵揆身上一扫而过,很快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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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旅游真是槽点满满,我也没有谁可以吐槽的,就跟你们分享一下,也算是把我的倒霉说出来,让你们高兴高兴(捂脸),顺便作一下前车之鉴
我这次是报了团的,所以非常大意的没有做攻略,以至于犯了以下三个错误:
1.最重要的失误:低估了高原反应的严重性,并且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路上导游其实强调过黄龙的海拔比较高,而且还有西藏都没有的断氧带,因此建议我们买那个什么肽水(具体叫啥忘了)来减轻高原反应的发生率,但是由于车上没几个买的,我也就没重视(其实就是想省钱),结果非常倒霉的我就是这一批里高反最严重的,坐索道,再走很短的路就能到顶,就是这短短的路,我渐渐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到离顶峰不过几十个台阶的地方,就已经非常严重了,头痛、剧烈的头晕,气短、心慌,反胃想吐,总之反应严重到我一步也没敢往上爬,就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感觉自己身体一歪就能晕倒,我平常挺娇气的,要是在别的地方说不定我就真晕了,但是在山上支持我坚持的理由就是导游说过,要是高反晕倒让人抬下来急救要好几千块钱(抠死我吧),总之我坚持住了,下山的时候就感觉明显好多了,至于回旅馆之后又恶心呕吐就不算什么了。之后我终于感觉到自己还算年轻,休息一晚上居然就半血复活了,好歹没因为这种坑爹理由错过九寨沟。
2.没带够衣服。旅行社只说那边会有点冷,建议带厚一点的衣服,我就带了一件风衣,自觉已经很够用了,结果我们上车之后才知道黄龙和九寨沟的温度要羽绒服才够,不得已现买了一件,几百块就进去了。
3.旺季一定作好心理准备,我们走到一半前面遇到泥石流。在路上堵了两三个小时。到了黄龙就已经5点了,等到下山时已经漆黑一片,连下行索道也关了,我和朋友裹着羽绒服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互相搀扶着下山,真是吓到高反都暂时感觉不到。
总结一下,就是九寨沟五星推荐,景美不累没高反。至于黄龙,鉴于我晚上什么景色也没看到,只能说四个字——量力而行。
再来一句感想——再自不量力去爬高原山我就是小狗,立字为据!!!感谢在2020-10-03 00:09:09~2020-10-04 23:3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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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邵揆一向疼爱小妹, 他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所有人甚至郑氏都没察觉出不同来——除了邵循。
请安之后出了正院,没等邵循说什么, 邵揆开口就道:“你跟我来一趟, 我有话说。”
避无可避, 邵循便只能跟上。
邵揆的院子离琅玕小筑很远,邵循已经有日子没来过了, 自从这次邵揆回来,更是一步也没有踏足过。
“阿循, 你最近跟云乔相处的怎么样?”
邵循被这句话问懵了:“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前天不是还见过吗,大哥不也在?”
邵揆张了张嘴,“你......唉!”
邵循这时候心中已经隐约明白他想说或者说想暗示什么了。
她歪了歪头, 作出正在倾听的动作, 想看邵揆的反应。
邵揆想了想又问道:“舅母上次过来, 可说过什么?”
邵循一听这话, 就已经懂了八成了,她心里徒然生出一种兴趣......或者说是一种好奇。
她十分好奇自己这位哥哥在洞悉了一些事情之后, 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于是这次邵循终于没有再敷衍他, 而是实话实说道:“她没怎么跟我说话, 倒是拉着母亲聊了好一会儿阿琼。”
邵揆明显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闭了闭眼, 接着站起来来回回的踱步:“真的一句话也没同你说么?”
“只说让我常去看看外祖母。”
邵揆深吸了一口气, 重新坐下来,直视着妹妹的眼睛:“阿循, 这样不行。”
邵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才轻声问道:“怎么不行?”
邵揆顿了顿:“你要多去跟舅母相处……我之前就说过, 云乔是个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阿琼是从小得舅母疼爱,我还能去争去抢吗?”邵循的话里没什么起伏。
邵揆以为邵循没听明白,已经有些急了:“不是让你去争,只是你总得主动一点,像阿琼那样活泼一点,嘴甜一点,多跟舅母和云乔说说话……”
邵循听完突然冷不丁的问道:“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邵揆停了一下,这才道:“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将来要嫁过去,就该主动……”
没等邵揆把话说完,邵循突然站起来:“可我为什么要主动?”
邵揆被惊了一下,随即略带不耐的说道:”我不是说过么?云乔十分难得……”
“我就不难得吗?”
“什么?”
邵循平时比兄长矮了不少,但此时她站着,而邵揆坐着,高低反置,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论身份,”邵循道:“我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论相貌,呵……自问也算不错;论才学,至少说的出名字的闺秀没有比我强出许多的……我是哪点差了呢?让你觉得我处处不如旁人,非要低声下气的去讨好别人,才能得到一桩婚事?”
邵揆被邵循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的张口结舌,还要被她追问道:“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呢?”
这句话其实不只是为这一桩事,其中还暗藏着许多不同的隐意,但邵揆连针对眼下这事的一句都招架不住,更别说其他了。
他的声音明显低下来:“我没说你不好,只是、只是……”
“我明白。”邵循轻叹了一声:“……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一同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邵循才轻声道:“但是我知道你至少这次是真心为我好的。”
“哥哥,不管怎样,我都该为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话谢谢你,不过……”
邵揆抬起头来看着妹妹在晨光下格外秀丽的脸庞。
“不过只有这个,我是真的不需要。”
邵揆张大了眼睛,听邵循平静的声音继续道:“劳烦大哥为我费心了。”
邵循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她出了邵揆的院子,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微微扭曲,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接着又很快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边邵揆也怔怔的呆坐在原地,妹妹冷淡而清晰的声音始终在耳畔回响,良久之后放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收拢:
“其他的都可以……但这次……”
*
第二天邵揆果然带着邵循去了郑府——没有带邵琼邵缨。
他身上其实是有差事的,不过刚刚外差了大半年,回来有一个月的休沐,这才有了功夫。
郑府和英国公府是姻亲,但是邵揆还是按照规矩提前一天就给郑府下了拜帖,免得自己兄妹二人一去却成了不速之客。
郑老夫人知道他们要来,果真哪儿也没去,专在正房中坐着等着外孙过来。
邵循进门一来到罗汉床前,就被外祖母紧紧的搂了起来:“我这没良心的心肝儿啊,你这是把我这老婆子忘了呀。”
邵循身子紧绷了一下,之后慢慢放松下来:“外祖母……”
郑老夫人用那双已经刻上细纹的手捧着邵循的脸,一寸寸的打量,一寸寸的摩挲,没有遗漏任何地方,许久之后,才感慨道:
“不过个把月的功夫,竟瘦了好些了。”
邵循的视线对上了这位老人慈爱的眼神,这眼神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疼爱和喜悦,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暖。
她的每一份关爱和疼惜都是真实的,并没有掺杂什么虚假。
邵循趴在郑老夫人的肩膀上:“外祖母……”
“这是想我了。”郑老夫人爱怜的摸着邵循的肩膀:“那就常来看看外祖母呀……”
邵循微微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独一无二,暂时没有任何人来分享的怀抱。
在“梦”中,并没有出现太多关于郑家的画面,她只知道在自己出事之后,郑老夫人确实既心疼又愤怒,她在家中怒斥了大皇子许久,后来还贴了许多梯己为邵循补嫁妆,在她出嫁时依依不舍,后来邵循在吴王的后院中还经常收到她托人送进来的物件,这些无一不证明郑老夫人确确实实是真疼邵循这个唯一的外孙女的。
但与之相反的是,她再也没有提过邵循和郑云乔心照不宣的婚约,也绝口不提曾经对这门婚事有多么赞许,不说争取,真的就连尝试都没有过,甚至在不久之后亲自做主同意了邵琼嫁进郑家。
邵循当然伤心过,这伤心远超听到表哥和妹妹的婚讯时,或者说,二者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渐渐想通了。
何必对旁人这般苛刻?
她想,外祖母疼爱自己不假,但更爱表哥也是真,这是人之常情。
若是连这个都没办法容忍,那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邵循忍下那一瞬间格外难受的泪意,轻声道:“前一阵子是淑妃的生日,忙来忙去,就没来看您。”
屋里除了郑老夫人,还有家里的几个女眷,大太太公孙氏,二太太何氏,大房的表妹云灵和二房的表妹云静。
何氏见了这祖孙情深的一幕,不由得打趣道:“可难得见表姑娘这么撒娇呢,平时多么稳重的一个人呢,还是跟老夫人您亲近的缘故。”
郑老夫人就算知道她这是有意奉承,也不免高兴,她笑道:“我的亲孙女,不跟我亲还跟谁亲去?”
“不是我说,”何氏又道:“我瞧着表姑娘跟咱们大姑奶奶越长越像了,一样的好模样。”
郑老夫人听到人提起女儿总是有些伤心的,但是邵揆邵循此时就在眼前,多少冲缓了那点悲意,她看着邵循道:
“别看我是永晴的亲娘,也得说句公道话,阿循这孩子小的时候长的像她娘,现在越长越大,倒是比她娘漂亮了不知有多少了,你们也不用奉承,女儿和外孙女不论哪个生的好,都是随了我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
说笑一阵后,邵揆在一旁道:“外祖母,不知云乔表弟在不在,我有话要跟他商量呢。”
郑老夫人也想起来了:“对了!快把云乔叫过来,真是的,家里来了客,也不见他出来陪着。”
这话的含义也不能只听表面,至少两个女孩儿都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郑云乔并没有来,公孙氏解释道:“老夫人也知道,我娘家侄儿昨天到京了,云乔一直在陪着,想来今天是跟他一同出去了。”
邵揆这时候格外敏感,脸色已经有些发沉了——他昨日是正经下了拜帖的,偏偏今日郑云乔出去,这可不是巧合的事了。
郑老夫人也有些不悦:“怎么偏生今儿出去了,不知道家里有客来么?”
公孙氏带着歉意道:“我那个侄子在家里没人管得住,最是放浪不羁的一个人,他拉着云乔出门,我也不放心呐,况且他整日眠花宿柳的,云乔万一也跟着……”
郑老夫人就着搂住邵循的姿势捂住了她的耳朵,声音带了严厉:“行了!云乔是什么性子你这当娘的心里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
公孙氏噤声,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了,只有邵揆和缓了神色,对郑老夫人道:
“他不在也无妨,我是前一阵跟他去郊外骑马,见表弟骑术大有长进,便想着过几天挑个日子,带着家里的孩子去散心,叫上表弟,再去练练骑术。”
公孙氏推拒道:“我侄子最近都要留在京城,云乔去哪里,他必是要跟着的,到时候冲撞了几位外甥女就不好了。”
“这个不必担心,”邵揆道:“舅母娘家的教养我是信得过的,那位公子就算行事不羁一些恐怕也没有大错处,况且我们是去太极宫后边的御林苑,那是皇家的地方,恐怕没人敢放肆的。”
听到“御林苑”几个字,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那是皇家的马场和园林结合在一处的地方,位于太极宫以北,与之紧邻,说是赵氏的后花园也不为过,是先帝为了将来子孙能不忘武德特地修出来的。
那地方跟太极宫不过一墙之隔,甚至还设有院门可以直接通过,因此一般官员实在望尘莫及,平时连边都够不到。
只有为大周朝建立建下汗马功劳的功勋子嗣可以进入,而且必须提前申请,两仪殿那边亲自批准才可以放人进去。
这勋贵也不是哪家都可以,上面规定只有侯爵及以上的人家才有这个资格。
开国以来大周一共才有四公八侯,其中有几家是追封,还有一两家眼看绝嗣,剩下的有资格申请使用御林苑的人少之又少。
而英国公府凑巧就是其中之一,饶是如此,因为折子需要两仪殿御准,所以邵震虞和邵揆也很少进去,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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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皇帝留下行事轻狂的印象。
这机会可以说的上是难得至极了。
不说公孙氏,就连何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
总算平安回来了,谢谢你们的关心,不过我想我最近是绝对不要去旅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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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邵循在穿衣服。
今天肯定是要骑马的, 她指了一身褐色的骑装就要让丫鬟帮她换上。
玉壶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姑娘,世子方才说……”
“阿循,我之前送你的那套红色的骑装, 你拿出来穿上。”
邵揆的声音隔着窗子传来。
邵循差一点就要翻白眼了, 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大哥不用去准备吗?大清早的不用为了我这样费心。”
邵揆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道:“玉壶,你给你们姑娘收拾的整齐一点, 不要像平时那样敷衍了,衣服也挑鲜艳的穿。”
玉壶看了眼邵循, 无奈的摆了摆手,转身回去拿衣服去了。
等到邵循真的如邵揆所愿,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一番, 走出房门时, 连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哥哥也不免为妹妹的姿容感到惊艳难言。
邵揆愣怔了好一会儿, 仿佛是突然发现自家妹子的容貌竟不是区区“容色上佳”就可以形容的。
*
邵揆这次本想就带着邵循一个, 但是去御林苑是要上折子的,几天下来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瞒住家里, 于是邵琼邵缨也理所当然的随行了。
本来邵揆是十分担心, 生怕弄巧成拙, 但现在看着邵循的样子, 又隐约觉得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太多余了。
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知道美到极限的容貌能带给一个男子多么大的冲击力,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还能看见其他人, 那再做什么都没用了——这一定是心有所属还对爱人至死不渝的那种男人。
兄弟姐妹四人到的时候郑家还没到,几人先行去了御林苑中占地十分宽广的跑马场一边选马一边等人。
那边郑云乔带着他母亲娘家的表哥公孙楠也到了御林苑的大门口。
邵揆在之前已经支会过门卫了, 但是二人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 还是被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个遍,
公孙楠平常就吊儿郎当的,就算是现在也不例外,他张开手臂让人搜检还要倚着树干。
“这回我可真是占了你的光了,你们家这姻亲确实面子大,御林苑都进得去。”
郑云乔的神情却不似以往淡然,他的眉头始终微蹙,像是有什么心事。
公孙楠看他这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就烦,“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不就是发现你未婚妻的妹子也……”
“噤声!”郑云乔难得严厉一次,当即厉声喝止他。
正巧搜检完了,两人被放进去,公孙楠一边往前走一遍避着人低声道:“喜欢哪个就娶哪个,这还不容易。”
郑云乔道:“这根本就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婚事虽没明面上定下来,但大家都有默契,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余地。”
公孙楠也是出身世家,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大族联姻的弯弯绕绕,只是他生来就不喜欢这些捆死人的规矩,因此很是不以为然:
“那你到底喜欢哪个?”
郑云乔有些赧然,但对着关系好的表哥还是说了真话:“阿循妹妹很好,我……”
“行了,不用说了我懂了。”公孙楠:“这不是正好么?连换都不用换,你还愁什么?”
郑云乔沉默了片刻:“二表妹年纪小,平时也单纯不谙世事,我想她可能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我实话说了,恐怕伤了她。”
公孙楠一愣,接着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郑云乔:“可以啊表弟,姑母平时还爱骂我见一个爱一个,没想到你更上一层楼啊——那可是英国公家的闺女,你还想占齐人之福不成?”
郑云乔没想到这话会被误解成这样,当即涨红了脸:“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公孙楠哈哈大笑起来:“开个玩笑罢了,我也没瞧出你哪处出色到让这种顶级贵女为你争风吃醋的地步啊……不过算算我们这一群人竟然都是表亲,你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我自问家事容貌比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倒时候你一个我一个,咱们再做个连襟,不岂是亲上加亲。”
郑云乔为人正派,就算从小就跟公孙楠关系好,也知道他不过是嘴上过过瘾,心里不一定有恶意,但听到他用这样轻佻的语气来谈论邵循邵琼,还是非常不高兴。
公孙楠见状便嬉笑着道:”你别恼,说句实话,这些个高门贵女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骄矜做作,就算真聘给我我也不愿意,方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郑云乔不去理他。
这时两人正好到了目的地,前面几个少男少女在一处,瞧着正在挑选马匹。
兄弟两个便向着那边走去。
公孙楠原本对骑射就不感兴趣,他随意的往那边一扫,目光却本能的被一道红色的身影吸引住了。
邵循挑了一匹红棕色的马,正在轻轻抚摸马颈来跟它增进感情,听到邵揆说郑云乔已经到了,便抬眼向那边望去,正好跟一个陌生的看着呆头呆脑的青年撞了个对眼。
她离的最近,就自然的走上前去。
邵循的五官不算特别锋利分明,但是有柔和的地方,也有明丽的地方,每一分都结合的恰到好处,她原本就眉不画而黑,唇不涂而朱,就算是素着一张脸都有本事让人移不开眼,现在又在邵揆的要求下细细的上了妆,更是将那完美的五官上所有优点刻画的更加鲜明瞩目,让人见到她,就不得不想到“倾国倾城”四个字。
再加上这一身非常合身红色的骑装,艳丽的衣服,雪白的脖颈儿与脸颊,不算多么高挑却看得出纤腰长腿,在该有点肉的地方也有刚刚好的丰腴,这时一步步向两人走近,说是艳光四射绝不为过。
郑云乔看到这样的邵循有些脸红,但还是尽量自然的向她介绍:“这是公孙家的表哥公孙楠。”
邵循点了点头:“公孙大哥。”
公孙楠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郑云乔的注意力也都在邵循身上,没察觉什么不对,接着道:“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
公孙楠的脸不知不觉比郑云乔还要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根本没过脑子,下意识跟着道:“表妹好……”
气氛为之一顿,几人都陷入了沉默,接着公孙楠才反应过来,急忙结结巴巴的改口:“不、不对,是邵姑娘,邵姑娘好。”
邵循原本心情不算很好,此时却是在忍不住,险些笑了出来。
她忍笑的表情并没怎么遮掩,郑云乔和公孙楠都觉得丢脸丢到抬不起头来。
幸好邵家其他三人的到来暂时解了两人的尴尬。
邵琼牵着一匹小白马跟着哥哥弟弟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郑云乔:“表哥,你可算来了,我挑了匹小母马,就等着你来教我呢。”
郑云乔看了邵循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邵揆便道:“母亲不是不许你碰这些的吗?”
“那不是我之前身体不好么,现在好了,娘早就同意我学了。”
说着松开弟弟邵缨的手,跑到郑云乔边上让他看自己的马。
邵揆嘴唇动了动,却不好说什么,便拽了拽邵循:“你有什么不懂的,也跟去问问云乔啊。”
邵循看了他一眼,不对这种蠢话发表意见。
邵家是以军功立身的勋贵人家,不论是邵震虞还是邵揆都在军中任职,不说邵循本身骑术怎么样,就算她真有不懂的,问亲哥哥不比问郑云乔这个文人强?
当谁都能像邵琼这样撒娇卖痴毫无违和感吗?
一边公孙楠将这出眉眼官司看了个全,他不知道怎么的,一点也没有想去提醒郑云乔的意思,反而搜刮着自己脑海中相当贫乏的骑射技巧,想上前去搭个话。
这时邵循已经对邵揆一遍遍的催促感到不耐烦了。
其实自从在宫中梦到“前世”的事情之后,邵循对家里这些事情的耐心已经不知不觉的低到了一定程度,包括邵揆也不例外。
又一次被哥哥催促去跟郑云乔请教,邵循深吸了一口气,牵着马走到郑云乔身边,不等他或者邵琼说什么,便道:“表哥,我想去骑马了,你要来比试吗?”
骑马的一大乐趣就是赛马,郑云乔知道邵循小时候就有学练马术的习惯,骑术也很不错,便欣然同意了。
随即郑云乔也选了一匹马,两人在起点上,邵揆当裁判,规定跑五圈就结束。
随着邵揆一声令下,两人同时驾马飞快的跑了出去。
邵循在跑第一圈的时候就感觉郑云乔的骑术还算说的过去,但要说多好还不见得,至少比邵揆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骑术她想输都难,只是要注意赢的不要太过分,以免伤了情分,细说起来还挺没意思的。
不过这比试本来就是她为了敷衍哥哥才提出来的,本来也没指望多尽兴,也就谈不上失望了。
她将缰绳握紧了一些,也控制好了速度,果然最终比郑云乔只快了小半个马身的距离,瞧上去倒像势均力敌似的。
两人在终点不远处控马停下,郑云乔像是想说什么,这时传来一声叫洪亮的叫好声,把在场几个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两人比赛的专心,旁人也看的专心,因此并注意一行人就在他们身后,也将这场比赛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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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替换
邵循牢牢握着缰绳, 控制着马身回头望去。
明黄的帝王御驾就在不远处。
郑云乔惊疑不定的看着邵循:“……这是?”
邵循利落的下了马:“是御驾,表哥,随我一同去见过陛下吧。”
郑云乔被这话吓了一跳, 赶紧也跳下马来, 一边往回赶一边紧张的问道:“陛下怎么会过来……这、一会儿要做些什么吗?”
邵循道:“这是人家的园子, 待会儿只要按制行礼就行,陛下问什么答什么……不过一般都不会问到我们, 不用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郑云乔在心里苦笑, 这可是天子,九五至尊,谁要能蒙幸得了召见, 都不可能视若平常的吧。
到了近处, 邵循才看到不只皇帝, 还有几个皇子公主居然都在御驾边上。
刚才那一声叫好就是出自大皇子, 他身后就是邵循见过的六皇子赵言杰,此时一点也没有当初欺负姐姐时的调皮捣蛋, 正老老实实的站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御驾右侧头一个就是恪敬公主, 她的手搭在一个青年的小臂上, 被那人牢牢扶住, 看样子应该是她的夫婿,驸马都尉永兴伯世子蔺群。
在她身后, 二公主赵若桐正垫着脚尖向这边看过来, 等终于看到邵循的那一刻眼睛骤然一亮,邵循也惊喜的向她笑了笑。
再就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四公主赵若桑, 这孩子邵循见的不多, 只知道她的生母是冯昭仪。
总之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竟然都到了。
宁熙帝已经从御辇中下来了,他身后随侍的不是别人,正是邵循的父亲,英国公邵震虞。
邵揆几个都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边上。
皇帝原本侧着头像是在听邵震虞说着什么,余光一下子就瞥到了邵循的身影。
他轻轻挑了挑眉头,偏过脸去跟邵震虞道:“爱卿家的儿女,都教的很不错。”
邵循恰巧这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前,听了这句话不由得眼皮一跳。
邵震虞很是惶恐,他低着头道:“陛下的皇子公主才是个个人中龙凤。”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邵循道:“这也是你的女儿?”
刚才邵揆几个已经给皇帝介绍过了,邵震虞急忙道:“这是臣的长女……”
“叫邵循是吧?”皇帝没等他说完就接了下去:”朕记得。”
邵震虞有些迷茫——知道你还问什么呀。
“……是,陛下记得不错。”
邵循垂下眼,和郑云乔一起行了礼:“见过陛下。”
皇帝的鼻腔中发出一声“嗯”,接着慢慢道:“这……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此臣之内侄,山东布政使司参政郑永明之子郑云乔。”
皇帝看了郑云乔一眼:“朕记得郑永明是开国元年的状元,刚刚及冠之年便已高中,你是郑卿之子,可有功名在身?”
郑云乔不禁将头低的更厉害了:“回陛下,今、今年秋天草民便要参加乡试……”
皇帝没有多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淡淡地道:“原来如此……”
他明明没说什么,但是郑云乔的脸还是因为羞愧不由自主的红了大半。
他的父亲年纪轻轻便已高中状元,他现在也小不了几岁,却连举人都不是,这还是在皇帝面前,自然感觉很是没脸见人。
但其实他这年纪有这样的功名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一家出一个神童已经很难得,谁也不能规定状元的儿子还一定也要是状元才行啊。
邵震虞请皇帝去观赛的台子上休息,这一大串人便跟着一起去了。
邵揆特地走到最后,拉着一个跟着御驾的年轻人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三皇子今天有事,绝不会过来吗?”
那人是御前的侍卫,也是个世家子弟,虽说宫里的事原则上不该往外传,但是这种无关大雅的事情,加上跟邵揆关系不错,这才拿来卖个人情,他也郁闷道:
“三皇子确实没来啊,现在教他的翰林病了,他今天去探望去了——你没瞧见二皇子也不在么?
可是陛下的心思咱们从哪处猜啊,今天早朝完了,他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看见几个皇子公主也在,谁知道怎么说的就有了兴致,要带着他们一同来御林苑,顺便还把你爹也叫上了……我看肯定是想起你递的那个折子了。”
邵揆真是觉得不顺极了,他明明只是想找个机会撮合撮合妹妹和表弟,让他们的婚事顺当一点,这怎么弄着弄着就成了侍奉圣驾了。
皇帝一到,气氛果然严肃压抑了起来,连邵震虞都战战兢兢,更别说邵琼邵缨等人了。
看始终没人说话,坐在主位的皇帝笑了笑:“不必如此拘谨,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为了朕扫了兴致,你们方才不是在赛马么?这就很好,不拘是谁赢了,朕这里还有彩头。”
皇帝的彩头自然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在场的人包括随行的侍卫都眼睛发亮,跃跃欲试。
恪敬公主摸了摸肚子,略带不满道:“儿臣现在身子不便,可不是就要错过父皇的赏了?”
大皇子瞥了她一眼:“大姐姐不必遗憾,我看驸马不是在吗?让他陪着弟弟跑几圈,说不定那彩头就到手了呢。”
恪敬公主紧紧抓住蔺群的手,脸色难看起来。
大皇子武艺十分出众,这两年也随军出过征,很是办成了几件差事,远不是驸马那几下花架子可比的。
要说输给别人也就算了,皇后和德妃一向很不和睦,恪敬公主和大皇子年龄相仿,生日都只差了几个月,这些弟妹她最厌恶的就是他,到时候一比试,自己夫君被大皇子给比的落花流水,那还有什么脸面。
蔺群人很温顺——要不然也不会和大公主相处融洽了,而且他还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往上凑,便道:“多谢大殿下美意,只是公主刚刚诊出有孕,我还是在底下陪伴她吧。”
大皇子毫不掩饰的嗤笑了一声,让恪敬公主的脸色更加不好。
大皇子取笑完蔺群之后,眼光不由自主的往邵循那边看去。
邵循和哥哥一起站在最边上的位置,刚好二公主在另一边,离得非常远,从她刚才开始就眼巴巴的不停往这边望,邵循也只能隔着一群人包括皇帝跟她用眼神交流,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也是好几个人视线的聚集点。
就在几个侍卫私下里商量好要上前时,大皇子却突然抢先一步,他越众而出,直接站在了邵循面前,回身向皇帝请示道:
“陛下,臣方才见邵大小姐英姿飒爽,骑艺颇佳,想跟她比试一番,请陛下应允。”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邵循还没说什么,邵揆就先皱眉道:“殿下,舍妹一介女子,又怎么能跟您比试,请您另寻对手吧。”
大皇子呵呵一下:“原来如此,我是男子,那刚才的那个什么云的就不是了?”
邵揆和郑云乔对视了一眼,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到说不出话来。
毕竟表兄妹的关系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未婚夫妻他们又算不上。
邵震虞也颇为不悦,他觉得大皇子太轻佻了:“大殿下,倒不是男女之别,只是小女身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有力,跟您比试自然是比不上的。”
“输赢有什么要紧,”大皇子满不在乎:“不论谁胜谁负,陛下的彩头都是大小姐的。”
说着他向皇帝躬身行礼:“请陛下准许。”
皇帝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扶手上一下下的敲击着,半晌后才抬起头,他既没看长子,也没看邵震虞,而是直直的望向邵循:“朕有什么不准的,只是比与不比,都是人家姑娘的事,你们在这里争什么?”
皇帝的话叫邵震虞和邵揆不敢再反驳,大皇子则逼视着邵循,重新问道:“邵大小姐,你的意思呢?”
赵言栒的眉毛粗犷,又压的极低,给人一种凶恶又桀骜不羁的感觉,而事实上这位皇子的脾气也确实称不上好。
他现在寸步不让的神情让邵循想到了“梦”里显得没有这么意气风发的吴王。
邵循说不上恨他,毕竟虽然被他毁了清白,还只能以国公之女的身份做他的侧室,但是实际上赵言栒虽然一开始因为那件事对她有些迁怒,但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梦”中两人的相处一般是以碎片的方式展现给邵循看的,寥寥几个片段中能看出大皇子并没怎么亏待她,相反,还有空就到她那里坐坐,在她觉得闷的时候也会找机会带她出门一趟,就算这只是看在美色的份上,也已经算得上是体贴了。
于一个夫主对待妾室的做法而言,他唯一没做到位的可能就是在齐氏为难邵循的时候没有怎么管,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长了齐氏的气焰。
但是换个角度,齐氏才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他原也不可能为了妾室去违逆妻子。
毁掉邵循一生的灾难确实起自于他,但他却不是加害人,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邵循抬头看着赵言栒十分有压迫感的眼睛:“殿下骑射俱佳,臣女早有耳闻,能与您一较高下,臣女求之不得。”
她答应的十分爽快,赵言栒当即和缓了表情,眼神也似有欣赏之意,倒淡化了之前的轻佻。
“不过殿下须得答应一件事。”
“我决不食言,不论输赢,赏赐都是你的。”
邵循摇头拒绝了:“谁赢谁拿彩头,这是规矩。臣女是想求殿下不要敷衍,比,就要认真比。”
她知道大皇子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赛马,而只是想挑逗她一番,而且就像邵循之前做的,面对悬殊过大的对手,总要放点水才算是不伤体面。
但是现在邵循却想要两人都拿出实力,真真正正的比试一场。
——眼前这人是她前世的夫主,她想尽全力与那个梦里的一切一刀两断。
*
大皇子对邵循的要求略有些吃惊,这惊讶中还夹杂着几分的不以为然。
毕竟就刚才她与郑云乔比试的水准来看,在女子中确实能算独占鳌头,但是要想跟他比……还不太够格。
不过即使他这样想,面上却也爽快的答应了,毕竟小女孩吗,有那么几分本事就以为自己无敌了,这也是惯有的事,邵大小姐长成这个样子,怕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亏,有那么几分傲气也是常事。
很不幸的,这种想法让他在赛马一开始险些落于下风。
两人的马匹同时如离弦之箭般射出,这次的比试整整比上一场多了一半的路程,途中还设有不少路障,这样大的跑马场,各跑十圈之后才定胜负,谁先到达终点即为胜者。
大皇子在出发之后不过几息的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本应在一开始就被他抛在身后的女子竟与他并驾齐驱,并且马头向前,竟隐有超过的架势。
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大皇子就听见了观众那边的惊呼声,简直是寒毛直竖,心都漏跳了一拍,但是他也是久经阵仗的,立马反应了过来,大呵一声“驾!”,双腿骤然夹紧,勉强越过了邵循的马头,将劣势扳了回来。
这下他当真不敢再大意,集中心神,也没空去想什么小美人了。
两人这下都用上了全力,短时间内竟是一副不分上下的样子,让围观的人都惊讶万分。
到了过障栏的时候,一开始只有一两尺高,看上去还可以,到了后来高度逐渐到了半丈还多,让人远远看去就有些心惊。
大皇子和邵循几乎是同时到达最后一个障栏前,两人的马匹一同抬起前腿,接着高高跃起。
所有人看的都聚精会神,二公主紧紧盯着邵循,紧张到几乎要惊叫出声,直到见她驾着马顺利越过,才一颗心落地,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刚刚出尽,却不经意间扫到身边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只见他虽然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看似一动也没有动,但手紧紧抓住了扶手,此刻才慢慢松了下来。
赵若桐眨了眨眼,还没来的及思考,就又被邵循那边激烈的赛情吸引了心神,没有继续想下去。
那边两人你争我夺,越跑越快,眨眼间就跑出好几圈去,速度过于快时,竟让一旁的人分不清谁先谁后,都在提着心观望。
但是大皇子毕竟经验技术更丰富,加上他用的是自己常用的马匹,明显耐力更强,也更默契些,到最后超出了邵循一些,最后十圈跑完时,到底还是胜了邵循一筹。
两人的马跑的尽兴,直冲出终点好远才纷纷拉僵住马,这才骑着马回到观赛台前。
邵循下了马,对面前的大皇子福身行礼:“多谢殿下赐教,邵循心服口服。”
大皇子怔怔的看着她,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你也很不错……”
明明赢了,倒是一点没之前咄咄逼人的要人和他比试的气焰了。
两人一同来到台上,在御座前跪地行礼。
这时候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公孙楠久不进京,对宫里的规矩也没那么谨慎,他觉得精彩,没管在场的有没有天子,当场就鼓起掌来。
这一场赛事确实精彩,好些人心情澎湃之下,被公孙楠一带,下意识也跟着鼓掌,等发现自己这是在皇帝面前失礼后,忙不迭停下时,就见皇帝也轻轻拊掌而笑:“精彩的比赛,你们平身吧。”
这场赛事十分激烈,骑马也不像常人认为的那样是件轻松的事,邵循和大皇子其实都废了不少体力,特别是邵循,她此时呼吸尚且不稳,脸庞微微泛红,额迹带着明显的汗水,可能是美人的天赋,这不仅不显得她狼狈,反而更加光辉四射,引人注目。
反正郑云乔就明显听见一群人咽口水的声音。
二人站在前面,听皇帝道:“你二人皆技艺绝佳,朕的彩头看来是没有理由不给了。”
他着人将一个托盘捧上来:“这是朕新得的角弓,上等的匠人费时数月才得一张,还从未用过,如今就给了你罢。”
皇帝的御弓自然是最上等的货色,对于习武的男人来说,得到一把好的兵器就像是娶到一个美女老婆,而这把弓就相当于邵循这样的绝世美女,在场的就没有不眼馋心动的。
赵言栒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沉默,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红色隐泛光泽的弓,伸手爱惜的摸了摸,接着抬头抱拳道:“此弓臣受之有愧,请陛下转赐予邵大小姐。”
皇帝看了他一眼:“怎么,拿朕的东西做人情?”
赵言栒一愣,急忙解释:“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邵循这时转头开口道:“殿下,这弓能者得之,您莫不是认为我输不起吧?”
赵言栒顿了顿,两方夹击之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收下了。
皇帝道:“其他人各自去骑马吧,今日松快松快,不必紧着当值。”
除了贴身保护皇帝的侍卫,其他都是随仪仗过来的,也是些年轻贪玩的小伙子,听了皇帝的话不多会儿就跃跃欲试的撒起了欢。
邵揆拉着郑云乔去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公孙楠远远的跟着。邵琼邵缨姐弟两个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最后老老实实的找了个离父亲不远的角落站好了。
恪敬公主站累了,由驸马扶着在远处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她一动,另外两个公主也不得不动。
赵若桐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邵循,只能和三妹一起靠着恪敬公主坐下了。
恪敬拿帕子扇了扇风,看着不远处低着头的大皇子,毫不避讳另两个妹妹,对着蔺群嗤笑道:“你瞧赵言栒那样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刚才还眼睛朝天,活像他就是天下第一,现在可好,险些输给个姑娘,跟女人比试都赢的拖拖拉拉,看他以后还有脸说你。”
她讨厌邵循不假,但跟大皇子更是陈年旧怨。
蔺群老实,实话实说道:“这倒不是大皇子没本事,那个邵姑娘骑术确实惊人,之前跟郑家子比的那场明显是留了手的,跟她赛马,要赢得干脆利落很不现实,换了我上,估计要不了五圈就要落败了。”
恪敬公主当即柳眉倒竖,唬的蔺群忙不迭去哄。
赵若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坐着,听了夸奖邵循的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上扬的嘴角拉下来。
*
那一头,邵循本想就此功成身退,不想下一刻皇帝就冲她招了招手。
她没办法,只能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御座前:“陛下……”
邵震虞侍立与皇帝身侧,脸上并不好看,他低声责备道:“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来招摇,还不向陛下请罪。”
邵震虞并不是真心厌恶女儿学习骑射,只是他的想法还是很老派,觉得女孩子读几本书学些针织女工才更有用,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争强好胜——特别是其中还有她将来的夫婿郑云乔,未免太过招摇,不够稳重。
要是以前邵循挣了脸面,回头得不到夸赞反而被劈头盖脸责骂一番,那她即使面上能恭恭敬敬的认错,心里也定是有委屈的,可是这次十分奇特,现在站在皇帝面前和他视线相对,邵震虞的这番训斥就像是过耳的清风,并没有在她心上留什么痕迹。
她没有如父亲所说向皇帝请罪,而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小猫伸爪子一样试探他的反应。
皇帝冲她轻轻一笑,果然不像邵震虞那样出言训斥,也和她一样当作没听到方才的话,而是温声问:“有没有受伤?”
邵循摇了摇头,运动过后格外漂亮的眸子清澈的像极了天空,就这样静静而专注地瞅着他,轻声道:“有些累,谢谢您关心。”
她实在是非常美丽,难得的是不仅静态是美的,她动起来时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同样美的惊人,刚才在马上奔驰,迎着风却双眸发亮的样子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姑娘,这样的……
女人。
皇帝的笑渐渐消失,他以同样甚至更认真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姑娘,从她有些汗湿的额角到眉眼,再到鲜红的唇线,最后落到被风吹散的那一缕落在耳旁的头发。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动了动,最后却攥起拳来收在身侧。
两人不知为何正默默无语,邵震虞却以为是皇帝有所不满,便请罪道:“小女年轻不懂事,不是有意冒犯大殿下,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邵循迅速低下头。
皇帝回过神来,听着邵震虞在耳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生出一股子烦躁。
但他到底还是忍下了,笑着打断道:“爱卿不必多虑,令媛不仅无过,反倒很有些本事,文武双全,这才是我们大周的儿女,朕原本要赏的,怎么还会怪罪呢。”
邵震虞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说了。
皇帝视线没有离开邵循,召来身边的内侍,低声吩咐道:“将逐日牵来。”
那内侍并非何晋荣,而是两仪殿的另一个大太监康李,他闻言吃惊的看了皇帝一眼,随即领命去了。
过了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康李便带着马仆牵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回来了。
这马一到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它长得及其神骏,体健腿长又十分高大,通体乌黑,只有在额头有一块白色,健壮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踢踏着腿就把身旁大皇子的坐骑排挤到一边,衬的人家像个没成年的小马。
这马一看就十分难得,连邵震虞这种从军已久之人都忍不住发出赞叹,更别说其他人了。方才散开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聚了回来,围观这难得一见的神驹。
邵循询问的看向皇帝。
皇帝含笑看着她:“去看看喜不喜欢。”
邵循这才知道他的意思,惊讶的张大了眼睛:“陛下?”
皇帝以正常的旁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大皇子的那份朕已经赏了,你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骑艺已实属不易,这是朕给你的。”
如果说大皇子得的弓是让人羡慕,那这匹马引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嫉妒懊悔的目光。
特别是那几个被大皇子抢先一步的侍卫,总感觉要是他们早一步,这马说不定就在囊中了,此刻真是恨不得时光倒流,抢在最前面赛这场马。
邵循心里有点不安:“这太贵重了,臣女不敢收。”
皇帝摇摇头,没有理会她的推却,直接起身道:“随朕去瞧瞧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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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邵循跟着皇帝走到那匹骏马前, 其他人不经允许,只敢远远的围观。
其实看邵循的骑术就知道,她的庄园中其实是养了不少马的。
但是一来顶级的马匹并不好得, 二是朝廷为了限制军资, 对战马的买卖有严格的规定, 私人每买一匹马都要登记,并且卖出的都经过了限制, 市面上的马都是经过了筛选,这才能到私人手中, 邵循养的那几匹马,只有一匹白色的母马是经过英国公的门路才得到手的宝驹。
说是宝驹,只是对比一般的马匹而言, 也就是跟大皇子那匹仿佛, 跟这匹黑马相比……说句不好听的, 那真是提鞋都不配。
“他叫逐日。”皇帝介绍道:“你来。”
说着他稍微往旁边让了让, 手中牢牢控制缰绳,亲自牵制马匹来引导着邵循来跟这匹“逐日”亲近。
邵循是驯过马的, 知道越是非凡的骏马越是桀骜不羁, 等闲不与主人之外的人亲近, 更有甚者, 还会暴起伤人,所以她伸手时大胆却又带着谨慎。
她已经做好被躲过甚至被攻击的准备了, 但是出乎意料, 直到她的手实实在在的按上了逐日的侧颈,对方都没有丝毫闪躲的动作, 只是睁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邵循几乎是就是在这一瞬间喜欢上了这匹骏马。
她让自己的手臂放松了些, 从马头上的鬃毛一直抚摸下来直到背部, 最后轻轻停在下颈。
期间逐日一边注视着邵循,一边微微摆头,似是将身体主动凑到她手里。
皇帝见状,说道:“逐日虽然能日行千里,体格强健,但是性格是非常罕见的稳重温和,虽然也不许旁人乘/骑,但是若不招惹,也从未有过伤人的先例。
邵循抚摸着马颈点头道:“看得出来,他这样的好脾气可真是不常见……这是御林苑中养的吗?”
“御林苑中可养不出这样的马,”皇帝注视着逐日泛着光泽的鬃毛道:“朕当年征战疆场时的马是名驹‘踏影’,但前几年寿命已经尽了,这匹‘逐日’就是从它的后代中选取的最优秀的一匹——祖辈父辈皆千挑万选,生育的母马也都是名种,最后才在小马驹中选得了这一匹。今年就要满四岁,原本已做了朕的新坐骑。”
邵循本以为这只是从御林苑中选的良种,没想到竟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御马。
这……竟比邵循想象的还要贵重。
她的手停了下来,斟酌了一下,正要开口,就在这时逐日却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邵循一惊,但是她非常克制的没有后退,牢牢站在原地没动。
果然,逐日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而是伸着长长的脖子,用头重重的的蹭了邵循的肩膀。
它应该是在撒娇,但是不知道邵循的力道不如男子,险些被它蹭个趔趄。
皇帝及时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扶住:“当心些。”
在邵循站稳之后又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
邵循并没有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撞生气,她站直身子之后立刻向逐日看去,见它眨着带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还在安静的看着她,好像方才并没有险些闯祸似的。
这性子……
邵循的眼里泛起了笑意。
她伸手揽住逐日的脖子,回头道:“性格稳重?”
皇帝也带了些疑惑:“它平日里很少捉弄人的。”
这种所有人都道稳重温和,却总是冷不丁戳你一下的样子……
邵循瞅了皇帝一眼,眼睛经不住笑弯了。
可真是……物似主人型啊。
皇帝觉得莫名,“可是有什么不妥?”
邵循眉眼弯起,一个劲儿的摇头,但是心里无论如何都想要推辞的意思却不知怎么的消失了大半。
皇帝虽不知邵循想的是什么事,但看她高兴,竟也觉得久违的舒心,便也低着头看她笑了起来。
邵循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然后想了想,还是道:“陛下,这样的宝驹千万匹中不一定能得一匹,自该有他的用处,我既不能时常骑马,又没有合适的马场可以配得上他,给了我就真是糟蹋了,若陛下要赏,不如准我时常来看看他,这就足够了。”
皇帝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这怕是会让人笑朕吝啬小气了……这样吧,逐日照旧放在这里养,特许你不经上报就能进御林苑,朕要用的时候它就还是御马,你用的时候便算是你的马。”
他顿了顿,面不改色道:“算是朕与你合用了。”
按理说他的处理应该非常合适才对,但是邵循却不自觉的凝起了眉——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妥呢?
这时皇帝拍了拍逐日的脑袋:“敢上去试试么?”
邵循在跃跃欲试中抛开了那点犹疑,她眼睛发亮:“这有什么不敢?”
皇帝将缰绳递到了邵循手中:“开始不要跑的太快,适应好了再说。”
邵循点点头,抓着马鞍干脆利落的爬上了马背,低头揉了揉马耳后的毛:“逐日,咱们一起试试。”
逐日可能真的通人情,听到这话竟然当真“咴咴”的叫了一声,抬起腿踢踏了两下。
邵循拉紧缰绳,没有用马鞭,一夹马腹,逐日便稳稳当当的跑了起来。
它一跑,邵循便感觉到了好处,因为明明速度加快,但是她伏在马背上竟感觉不到太颠簸,比平常时候都要稳当不少。
逐日的奔跑在马背上的主人看来是十分稳妥又舒适的,但是旁人眼中却非常骇人,高大的马匹,健壮的四肢和一往无前绝不会停顿的气势,让其他也在马场上骑马的人不由自主的纷纷避开,没有人或马敢与之争锋,一圈下来,还在奔跑的到底只剩了逐日一个。
邵揆站在父亲身后,父子俩一起望着远处骏马上飞驰的身影,邵震虞有些忧虑道:“你妹妹今天……未免太出风头了,一个女孩子……”
邵揆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今天三皇子不在,至于大皇子……
他轻声道:“我瞧大皇子似是有点心思。”
邵震虞讥讽道:“有妻室的人也想来招惹我的女儿,真是癞蛤……咳,别说他正妃尚在,就算是大皇子妃立即就没了,阿循也不可能去给他当继室,除非……”
邵揆明白父亲的未尽之言——除非大皇子得到了太子之位,要不然想也是白想。
这也想着,邵揆冷不丁的听邵震虞问道:“今日三皇子没来么?”
邵揆心里咯噔一声,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听说是和二皇子一道出宫去了。”
邵震虞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神情却明显若有所思,接着又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望着邵循骑马,却又被邵琼缠着说话的郑云乔,有些迟疑道:“你说如果……”
“如果什么?”邵揆的心提了起来。
“不、没什么。”邵震虞的心思也没跟儿子说,终是叹了口气:“再说吧。”
邵震虞在心里感叹儿女都是债,哪个也不叫人省心时,邵循这边已经跑完了三圈。
她骑术不错,经验也算丰富,虽然没有对比,也对逐日的速度心中有数了。
之前她还能推辞,骑过之后她心里就另添了许多的舍不得,便默认了皇帝的提议。
她骑着马,视野在高处,往远处一扫,突然顿住,驾着逐日来到皇帝身边。
她刚要下马,被皇帝制止了:“才刚适应,多跑一会儿。”
邵循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在高处俯视皇帝,难免觉得别扭,但还是认真低声请求道:“陛下,我想请一人与我共骑,不知您能不能应允。”
皇帝一怔,接着视线罕见的有些飘忽,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邵循都有些疑惑了,才道:“……若你想的话……自然可以,逐日已经是你的马了。”
邵循得了准话,便向二公主的方向挥手,扬声道:“殿下,阿桐!”
赵若桐原本就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声音立马就听见了,她即刻起身快速跑了过来,先是看了眼皇帝,见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便有些战战兢兢的行了一礼,这才绕过他走到马前:“循儿?”
邵循伏下身子,尽量和赵若桐平视:“阿桐,你来和我一起骑马好不好?”
赵若桐眼睛现实立刻亮了起来,但是随即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道:“还是算了……我、我不会骑马……”
其实宫里的孩子都是要学习骑射的,但赵若桐小时候胆子小,不敢上马,那师傅见她是个女孩子,又不得宠爱,也没费心思劝,就这样让她站一边看别人骑了,后来她大一点,好不容易有点兴趣的时候,连小几岁的妹妹都已经骑的很顺趟了,她就更没脸说要重新学了。
现在跟邵循一起骑马她自然是乐意至极,但又担心自己什么也不会,还得让邵循浪费时间,就有些退缩。
邵循道:“怕什么,阿桐你上来,我带着你一起,逐日稳健的紧,再不济,还有我呢么。”
赵若桐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这马背比她还高的黑马,逐日发现了她的视线,当即不悦的喷出了一口气,吓得赵若桐后退了一步。
“逐日!”邵循有些嗔怪的抓了抓它的鬃毛,这才让“性情温和”的逐日不情不愿的允许赵若桐的接近。
骑马,还是跟邵循同乘一骑,这诱惑实在太大了,赵若桐踟蹰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答应了。
可是她有日子没碰过马匹了,甚至连怎么上马都记不太清楚,加上逐日远比一般的马要高大得多,赵若桐试了好半天连爬都爬不上去。
皇帝从刚才起就没说话,瞧着赵若桐笨拙的爬了半天始终不成功,终于在邵循要下马扶她一把的时候,终于上前托着女儿的背,将她带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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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着儒雅, 手上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只是似乎轻飘飘的一托,二公主几乎没反应过来就被举上了马背。
远处恪敬公主看到了这一幕, 她当即冷哼了一声, 紧紧抿了一下嘴角, 像是在忍耐什么,接着又觉得憋得难受, 朝身后的四公主斥道:“你干坐在这里干什么,没瞧见人家借了外人的光, 都跟着父皇一起骑马了吗?!”
四公主赵若桑年纪不大,但是在宫中见高捧,见低踩的那一套已经学的不错了, 她平时并不怎么理睬她二姐, 但是见了恪敬公主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敢多说一句。
但是她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 这时莫名其妙的被发了一通火,是既害怕又不忿, 不禁道:“陛下又没叫我……”
“没叫你又怎么样, 自己不会主动去吗?”
说的好听, 赵若桑偷偷撇了撇嘴——不说擅自去打扰会不会被训斥, 就算没有挨骂,自己这要是真的主动跟父亲搭话, 这位大姐姐还指不定又要怎么冒酸气呢。
她仗着年纪小, 一脸纯真的道:“大姐姐去嘛。”
恪敬公主不耐的瞥了她一眼:“我有了身孕,如何骑马?”
四公主道:“可以不骑马, 陪着陛下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大姐姐最得陛下疼爱, 我们去了说不定就被请回来了,你去陛下准会给面子的。”
她这话原本只是想讨好恪敬公主,用皇帝的宠爱来拍个马屁什么的,没想到正中人家痛处,没得好不说,还被狠狠瞪了一眼,弄得这孩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边二公主坐上马背,视线骤然升高,吓得惊叫一声,反射性的紧紧环住了邵循的腰。
这一下力气有些大,但是邵循体谅她的紧张,不仅没叫痛,还面不改色的安慰道:“对了,就是这样,要是怕的话就抱着我,不必担心。”
赵若桐慢慢镇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邵循背上,把她的衣服都抓皱了。
她又羞又愧,松手的同时脸都悄悄的红了,她小声道歉:“循儿,对不起。”
邵循刚想说不碍事,就见皇帝蹙着眉头问身后的大太监:“教公主骑射的是谁?今日当不当值?召他过来!”
这是不满意女儿的学业,要拿老师问罪的意思了。
二公主有些畏缩的抖了一下,当即便被她身前的邵循感知到了。
早早的时候不管,现在出了问题就怨旁人,那老师确实是有错,可是最错的不更该是眼里没孩子的父母吗?
邵循心里有点恼了,但是对着天子也不好发作,便对赵若桐道:“阿桐别担心,之前是教你骑射的师父跟你不亲近,你才害怕的,咱们慢慢来,我好好教你,不出一个时辰,你就能骑的像模像样了,到时候保管就不怕了。”
赵若桐眼睛轻轻转动,低声应了句:“嗯。”
邵循果然没让逐日太快,只是驱动着比走路稍快一点的步伐,在马场上散步,让赵若桐先适应了逐日的高度和动作。
要看着逐日载着两个姑娘慢慢跑远,康李咽了一下口水,接着恭敬的问道:“陛下,可要现在传人过来?”
皇帝一开始没说话,薄薄的嘴唇紧抿了起来,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不必了”
*
邵循带着赵若桐先小跑了几圈,看她已经不再害怕后,才驱使着逐日加快了速度。
赵若桐一开始只敢搂着邵循的腰,紧闭着双眼,不敢看周围迅速变化的场景,但是过了一会,她开始适应了之后,就悄悄掀开眼帘,慢慢的果真就不再害怕了。
一旦不再畏惧,她就开始体会到骑马带来的兴奋与乐趣,脸上忍不住因激动而起了薄薄的一层红晕。
邵循特地让她高兴的玩了一会儿,才渐渐降下速度:“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
赵若桐一个劲儿的点头:“嗯嗯,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了。”
就在邵循笑着的时候,逐日正好慢悠悠的跑过了观赛台前面,赵若桐往旁边一看,恰好扫到了已经坐回主位的皇帝。
她眨了眨眼,轻轻将嘴巴贴在邵循耳边:“循儿,陛下在看你……”
邵循听了一怔,下意识的想要转头去看,却被赵若桐用一只手固定住了后脑一侧:“别回头。”
邵循一头雾水:“怎么了?”
“循儿太好看了,”赵若桐的声音中透着她性格深处被懦弱掩盖的狡黠:“让他看去吧,循儿不许回头。”
邵循被她弄的哭笑不得:“这又是弄的哪一出?”
她虽这样说,但仍然真如赵若桐所言,并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赵若桐怔怔的看着邵循,之后将头枕在了她的肩背处:“循儿……我舍不得你,要是能常常跟你见面就好了。”
邵循道:“我常进宫来就是了,再说了,你只比我小一岁,将来出了阁,就更便易些了。”
赵若桐没有为“出阁”这个话题感到不好意思,她摇了摇头,也不管邵循能不能看见:“皇家的女孩子自来都是晚婚的,礼仪所限,前朝的公主们年过双十才成亲的比比皆是,大姐姐是因为有皇祖母时刻关照才得以例外,等我出宫,还早着呢。”
邵循没有说话,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在她二十岁之前,二公主似乎是嫁了人,又似乎是没有,真的一点儿记不清了。
“再说了,公主府一般都建的毗邻太极宫,那时候你夫君家里肯定比英国公府还远,加上又有夫家人掣肘,一来二去,说不定比现在还不方便。”
她想的实在是太长远了,一杆子支到了四五年后,邵循无奈道:“那也不怕,我在哪里都会去见你的。”
赵若桐已经被自己飞散的想象弄的有了愁容,“不,离得太远了,又没有其它东西维系,关系会慢慢变淡,你也会挂心其他的事,就把我忘了,说不定我受了什么委屈你也不知……”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停:“其它的东西……维系?”
“怎么了?”邵循道:“要是真按照距离来说,你将来受了委屈,进宫来找娘娘或者陛下确实比我方便……阿桐,你是皇女,只要陛下在,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赵若桐不知在想什么,她愣怔着低喃:“宫里还方便?”
“对嘛,”邵循笑着将一只手往后伸,拍了拍赵若桐的肩膀:“以你的身份,回一趟娘家不就什么都解决了,你到时候千万不要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我瞧陛下虽然……虽然不是太上心,但是要是告状告到面前了,就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后面说了什么赵若桐没听进去,但是前面的却被她念在口中反复的思考。
邵循觉得差不多了,就要拉着逐日停下时,赵若桐却突然直起身子,将头抬了起来,郑重的说了一句:“循儿,我有话要与你说。”
邵循听她话里的语气似乎很是严肃,仿佛要思考许久才出口的,便也认真道:“你说吧,我听着。”
赵若桐呼出一口气道:“你回头罢。”
“什么?”
赵若桐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观赛台:“你看看那里。”
邵循茫然的侧过头去,却见皇帝也在一眨不眨的向这边看来,这时邵循目光与之撞了个正着。
皇帝察觉到了邵循的视线,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向这边走来。
邵循张了张嘴:“……你要我看什么?”
赵若桐沉默着没有回答,直到皇帝快要走到二人身边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看一直在看你的人。”
没等邵循琢磨出这话里的味道,皇帝已经到了马前。
他顿了一顿,先伸出手到赵若桐面前。
赵若桐颤颤巍巍的扶着皇帝的手顺利下了马:“谢、谢谢陛下……”
邵循本来不需要人扶,但就在她惊讶于皇帝对女儿难得的关照时,那双手就已经伸到自己面前了。
她的喉咙不知怎么的紧得要命,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手搭上去。
邵循下马的动作非常有经验,加上体态轻盈,那只手不过就在掌中轻轻一放,皇帝几乎都没有察觉出重量,就已经结束了。
邵循低着头,也道:“多谢陛下……”
皇帝反而若无其事:“你们可是骑完了?”
邵循答道:“……我想去选一匹小些的,让公主自己去试试,逐日再通人性,个头也摆在那里,我不放心她一个人骑。”
康李这时候从邵循身后走过来,手中牵了匹白马,身材不高:“殿下,这是陛下刚刚吩咐奴婢去选的马,性情最是温顺不过,是专挑来给您用的。”
赵若桐睁大了眼睛。
邵循忍不住去看皇帝。
他察觉到邵循的目光,便冲她轻笑了一下:“让若桐去试试吧。”
邵循踟躇了片刻,还是转身去跟赵若桐说话,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上马,如何控马,又是怎样使用缰绳和马镫,最后将她扶上那匹白马的马背:“像刚才和我一起时一样,害怕么?”
赵若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邵循能看出她在努力克服那种习惯性的胆小和恐惧,她笑了笑:“我骑着逐日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赵若桐觉得非常心动,但是看了看自己父亲和善的目光,想了想,还是道:“我自己能行,你跟着我说不定就会紧张,让我试试吧。”
邵循很不放心,她皱了皱眉,想再说什么,康李察言观色,殷勤道:“不如让奴婢替殿下牵马?”
皇帝方才看了半晌,这时才缓缓插了一句:“康李随过军,曾于万军之中奔驰而过却没伤到自己半分。”
看康李现在一脸媚笑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竟有过这样的丰功伟绩,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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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然起敬,马上认真的恳求道:“内官,还请您多多看护二公主,她胆子小,容易受惊,即使这马再温顺,也不能掉以轻心……”
眼看邵循越说越多,康李急忙保证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眼睛也不错一下,担保伤不了公主。”
赵若桐在心里直撇嘴,却还是要口不对心的说:“康公公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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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桐只是习惯性的有些胆小, 并不是真的笨,有邵循的耐心教导,其实该懂得她都已经懂了, 因此在马上虽然还是显得有些过分小心, 但是也已经似模似样了。
就算是有康李寸步不离的看着, 邵循还是有些不放心,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直到有些看不清了才作罢。
皇帝走在她的前面,没有直面他让邵循的那份无所适从稍微减轻了一点。
逐日用头蹭了蹭邵循, 接着被马仆牵走了。
等回到座位上,邵循见周围除了随侍的下人,其他人骑马的骑马, 躲到一边说话的说话, 都非常有默契的不想往皇帝身边凑, 生怕打扰到他再被请走, 那就太尴尬了。
因此这一时半刻居然只有邵循自己守在皇帝身边。
察觉到这个让邵循不是很自在,她左右看了一下, 想着是不是也找个什么理由走开, 皇帝就指着旁边的座位道:“你坐吧。”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 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了下来。
皇帝今天穿的是一件浅青色的常服, 戴着的也是不算很起眼的玉冠 ,坐在那里用手支着下颌, 很是闲适的模样, 但是却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存在,即使都不敢靠近, 但他仍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一旦皇帝离开马场开始观赛, 场上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不知是真的因为难得在御林苑跑马兴奋,还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个个都显得特别积极,想把本事都拿出来显摆显摆。
皇帝并没有说话,他看着马场上的人群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也有可能真的是在观赛。
邵循走也不能走,更是没什么话好说,百无聊赖之下,视线开始漫无目的的四散,这一散就散到了郑云乔那里。
那边三个人正在离观景台不算远的地方。
原来邵缨不想一直跟着姐姐,已经跟别人一起骑马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而邵琼看上去竟是一直跟在郑云乔身边,两人站在马前,一个教一个学,看上去还挺其乐融融的。
公孙楠抱着胳膊站在他们旁边一言不发,一转头却正巧看到了邵循,他说了一句什么,邵琼就先抬头也发觉了姐姐的目光。
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臂用力向这边挥舞,跟邵循打招呼。
要不是皇帝坐的不远,邵琼也总算还有点分寸,邵循觉得她一定会高声叫嚷出来的。
邵循冲着妹妹点了点头,接着看见郑云乔做出了一个明显想往这边走的动作,却没有成功。
——是邵琼把他拉住了。
邵琼一边紧紧拉住表哥的手臂,一边笑嘻嘻的冲邵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侧的马匹,仿佛在解释她是想让郑云乔教她骑马。
郑云乔的脸上似乎是为难的表情,但是看了眼邵循,到底还是没有动了。
邵循觉得这很有意思,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她自己心里其实都清楚,要想让旁人不能如愿以偿的法子其实也有不少,但是驱使她真的去破坏这一切的想法却一天比一天淡,甚至于现在看到这一幕,她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而没有一点想要阻止的念头。
要说负面情绪,那就最多有一点点怅惘。
但那来自于“上一世”外祖母和父亲对这门亲事的默许和对她某种意义上的放弃。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便有些凝滞。
“在看什么?”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邵循被惊了一下,立即转过头来。
皇帝没有转头看她,而是直接看着郑云乔问道:“那孩子是你……心仪之人?”
“……那是我舅家的表哥。”邵循答道。
“答非所问,”皇帝点评,接着轻笑了一下:“该不会还要与你们家结亲事吧?”
“……”邵循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道:“还没有……”
“还?”皇帝把这个字细琢磨了一下:“朕明白了。”
他虽然没明说他究竟明白了什么,但是邵循就是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邵循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应该是介于难堪与尴尬之间。
皇帝望着郑云乔将邵琼扶上马背的一幕,又问道:“是跟你还是跟你妹妹?”
他这句真是问的干脆利落,一针见血。
邵循不知道皇室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敏锐,但是皇帝无疑问到了点上了。
原本被这样直接问及亲事,邵循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该害羞到直接说不出话来才是常理,但是不论是她还是皇帝似乎都没想起这回事,或者应该说都不觉得她该羞怯。
邵循没什么表情,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父母之命,我们不该插嘴。”
“也就是还没定?”
本来应该是定了的。
邵循垂下眼睑——她在一个月之前甚至没想到郑家还会有第二种选择,可是事实就是人家是有的。
皇帝没听到邵循的回答不甚在意,原本也不想继续问下去的,但是看着邵循似乎是“伤心遗憾”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倒是奇事,竟越过姐姐,给妹妹谈婚事么?”
这要是邵循真的对她表哥情根深种,听到这话还不得觉得万箭穿心。
邵循的眉心微跳,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接着低下头闷声道:“陛下若是觉得不合礼法,可以跟我父亲提一下,说不定这婚事转头就能成了。”
“……”
向来八风不动的皇帝终于被这话结结实实的堵了一下,他语塞了半天,到底是被气笑了。
“你这孩子,之前倒没见这样伶牙俐齿。”
邵循的话出了口,她自己其实也有些惊讶,毕竟面前的是大周的天子至尊,要说她该像是她父亲一样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多说才是,她之前明明对皇帝也是敬畏非常,所说的每个字都要细细斟酌的,可是最近怎么……
——就像是试探了人家的底线之后就开始得寸进尺了一般。
想到这里邵循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开口想要请罪,便见皇帝淡笑着摆了摆手:“是朕失言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邵循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道:“是我冒犯了陛下……”
“冒犯……”皇帝重复了这个词。
这似乎是她第三次说这话了。
邵循本来没有多想,但是经他这么一提醒,之前尽量忽视的那些记忆又一股脑的回来了。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陛下,我、我说的是言语冒犯!”
皇帝经不住支着额头笑了起来。
邵循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她抿了抿朱红的嘴唇,想说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的吗,但仔细一想,当时是她怕皇帝觉得自己名声受损,才承诺守口如瓶的,人家却什么也没说过。
邵循闭嘴不说话了,皇帝好容易止了笑,这才说:“朕也不是有意提起的。”
真的么?
邵循心里有些不信,但又怕深究下去那件事又要被皇帝仔仔细细的再提一遍,就只能当作相信了。
*
皇帝趁着空闲,在御林苑待了足有几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没法再拖下去,要摆驾回宫了。
那边的人都在准备仪驾,邵循跟二公主道别。
赵若桐忍不住一再叮嘱邵循常进宫去看她,又不放心的问道:“淑妃娘娘能准吗?”
以往邵循进宫是要给淑妃递牌子的,但是她现在打消了那个“计划”,其实并不希望三皇子和侄女多来往,倒是真有可能以太忙为由不在准她进宫。
“我可以进宫。”邵循顿了顿,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才说:“陛下赏了一块令牌……”
赵若桐的脸颊鼓了鼓,但是并没说什么,只是转着眼睛又一次将郑云乔等人打量了一遍,从他看到公孙楠,从公孙楠看到大皇子,最后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微妙的……嫌弃的表情。
邵循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解道:“怎么了,你在看谁?”
“没有……”赵若桐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说:“循儿,一切得看你高兴才行。”
虽然邵循和赵若桐非常要好,但还是得承认对方的思维她有时候也不能理解,但是想了想赵若桐从小到大也没跟谁正经聊过天,偶尔词不达意也是正常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皇帝坐上了御辇,带上了一群皇子皇女准备回宫,临走时对邵震虞道:“时候也不早了,邵卿不必随驾,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邵震虞恭敬的应了是,只听皇帝又道:“你家的孩子养的都不错,回去教养不要过分拘束了,不论男女,活泼些才好。”
邵震虞没想到皇帝还能关心他的家事,当即有些受宠若惊:“谢陛下关心,不过臣的长子长女都生性稳重,不爱说话,倒是小儿子小女儿活泼,可惜调皮过了头,还要再管教才好,万不敢轻纵了。”
他的本意是想要将邵循今天过于出风头的事情找补回来,毕竟虽然都说活泼的孩子好,但是太锋芒毕露了对女子也不见的是什么好事。
但是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泛起一丝笑意:“这样就很好。”
邵震虞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唯唯道:“是、是。”
*
今天的目的算是彻底被皇帝的突然驾临搅了局,他一走,所有人松了口气,同时都没了多余的心思,各自打道回府,跟家里的人支会今天发生的事了。
邵震虞衙门里还有事,本来还想再念叨邵循两句,但是回想起皇帝的话,到底还是把满肚子的教导咽了回去。
邵揆则是先和邵循分开,把弟妹送回了郑氏那里,郑氏听说今天撞上了皇帝自然心惊,东问西问费了不少时间。
邵揆耐着性子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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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好半天,这才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脱了身。
他从正院出来,一刻也没耽搁就直接去了邵循哪里。
邵循这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听说邵揆来了,用脚后跟都能猜到他的目的,不由有些头痛,但碍于这是亲哥哥,也只能把他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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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让邵揆进来了, 但是也不代表她想再听一套关于她应该怎么怎么样争取嫁给郑云乔的话。
因此等他一露面,邵循便开门见山直接说:“大哥是想跟我说表哥的事,还是阿琼的事, 抑或是他们俩的事?”
邵揆立即呆立在当场。
邵循就知道这就这一句就能把他堵的找不着北, 现在一看, 竟果然如此。
邵揆那一腔为了妹妹好的劝告生生的被堵在嗓子眼里,他张了张嘴, 本想说这和阿琼没关系,但是他总算是个正派人, 既不能把妹妹当瞎子傻子,也不能自己装瞎子傻子。
他吭哧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她还小, 未必就懂这意味着什么。”
邵循心想, 不说邵琼都要满十五岁了, 就算退一步讲, 她真的蠢到不知道婚姻大事的意义,那郑氏不懂么, 公孙氏不懂么?
但是这些话其实不必跟邵揆说, 因为他一个成年男人, 该知道的心里都门清, 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而是他自己不想说而已。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邵循有些厌烦道:“我不想再提了。”
看着她这前所未有的冷淡样子, 邵揆竟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
“你要是想让我嫁给表哥,说实话, 我能做到, 但是我不想去做;但你要是不想让阿琼结这门婚事, 那跟我说没用,你得去寻夫人或者去寻舅母才是。”
邵循在他面前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形象,就算再端庄再重视礼仪,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同胞兄长的孺慕和渴求也能被人看的很清楚,现在面对这样一番冷言冷语,邵揆有些被她的态度伤到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是真心为你好的。”
邵循的喉咙动了一下,最后冷静的说:“给我我想要的,才是为我好。”
邵揆浑身一震,彻底哑口无言。
兄妹两个面对着面,竟然都不知道跟对方有什么好说的,邵揆过了好久才收拾好心情道:“不提这个……阿循,你知道淑妃娘娘想要为三皇子求娶你的事情么?”
邵循抬起头——这又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父亲那里,他一直为这事犯愁,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要怎么处置。”
“是么,”邵循垂下眼:“那他不用愁了,因为没这回事。”
邵揆惊疑:“什么?”
接着又马上道:“是不是你也不知道?淑妃的心思难测,你一个女孩子,看不出来也是常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三皇子人不错,但是凭本心说,我认为他过于软弱,不是个当人夫君的好人选。”
邵循说:“你都说了,淑妃心思难猜,又是怎么让你们猜到的?”
眼见着邵揆要辩解,邵循接着道:“无论这话是父亲、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传出来的,都误解了淑妃的想法,人家没那个意思。”
“为什么不能有?”邵揆道:“我瞧三皇子并非无意,淑妃也因为父亲不表态的原因,一直想要维系与家里的关系。”
他说的“表态”指的就是在太子之位上战队。
“三皇子自己的意思并不怎么顶用,这你很清楚。”邵循笑了笑:“至于淑妃,大哥,依你的看法,我就算真的做了三皇子妃,父亲就会为了我支持三皇子么?”
邵揆怔然。
“看来你也知道。”邵循平静道:“淑妃也知道,所以她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
邵循正在窗前画画。
夏天最热的几天早已经过去了,现在天气渐渐宜人了起来,很有些秋高气爽的意思。
她没有坐正,只是懒懒的用左手托着腮,看一眼窗外,再在纸上画上几笔。
她的画说不上大家之作,但是在闺阁之中也算是上乘了。
画中的场景是在一个不算贵气的院子里,几个女孩子在踢毽子的场景,邵循擅长观察人物的举止和神态,因此画上的人物五官表情都十分真实生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赵若桐踢够了毽子,擦着汗噔噔噔的跑进来,伸着脑袋看邵循的画儿。
“哎呀!你怎么把我也画进去了。”
今天邵循进宫,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赵若桐生活的其实一直有些单调,邵循想要给她调剂一下逗个乐子,宫里又不许往里夹带东西,她就差人往厨房要了几根公鸡尾毛,拿铜板做了个毽子,居然还像模像样。
这手艺还是当初小时候玉壶哄她玩儿时教会她的。
“你那院子里什么景致也没有,不画你画谁去,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赵若桐捂了捂泛红的面颊:“就是一点也不像,我有这么好看吗?”
她不爱照镜子,因为每每看到镜子中阴郁低沉又显得懦弱的那张脸都会让她难受许久,因此看到邵循画中活泼明丽,面若桃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少女,竟只觉得这是好友美化过的。
邵循细细端详道:“这跟咱们阿桐明明一模一样,怎么就不像了?”
院子里的三四个小宫女也你推我我推你的走进来,争先去看这幅没完成的画作。
有个别活泼的还道:“小姐把我们画上去了没?”
她们原本在这院子里死气沉沉的,奶娘邹氏在这里作威作福,下人们自然也想法子偷懒耍贱,但是领头的一旦没了,又被皇帝赐的嬷嬷很是整治了一番,年纪大一点的只要求她们老实,但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本性倒是不坏,稍一调/教,就显得很不错了。
邵循道:“我看到的都画上了。”
赵若桐撅了撅嘴,感觉有点不太乐意,但怕邵循觉她小气,又只能憋回肚子里。
小宫女们很高兴,纷纷催促邵循将画画完。
邵循无奈道:“没有这么快,至少要几天呢。”
她也不能天天进宫,一来二去折腾起来,这画画完了得又过一个月。
赵若桐也顾不得不高兴了,她凑上去道:“要不你今晚留下吧,那牌子不是许你随进随出吗?打发人去宫门口跟你家下人说一声,留下来陪陪我嘛,咱们一起说说话。”
邵循有点为难。
赵若桐道:“家里是有什么放不下吗,那、那就算了,你的亲人更要紧些……”
看着她垂下头的样子,别说邵循家里并没什么挂心的事,就算是有,也得先紧着这一头啊。
她只能答应下来。
*
邵循不是第一次在宫中留宿,在她年纪稍小一点的时候,长得真的是玉雪可爱,那种无关性别的漂亮毫无攻击性,没有任何成年人会讨厌,淑妃也不例外。
她那时候见了邵循这样可爱的孩子也是很稀罕,每每抱住了就不愿意撒手,因此常常留她住在宫里。
近几年这样事情逐渐就减少了。
晚上裘嬷嬷亲自将被褥铺好,伺候二公主和邵循洗漱,将二人安置的妥妥帖帖,这才放下床帐退了出来。
赵若桐挨着邵循,将脸埋在枕头上,轻笑着道:“这个嬷嬷平日里主管这院里的大事小情,铺床叠被这等小事是用不上她的。”
邵循转过头看她:“那方才她怎么……?”
“谁知道呢,”赵若桐不多说,只是道:“保不齐就是还有明眼人呢。”
趁着邵循没反应过来,她接着又说:“我从小大还从没跟别人这样一起睡呢。你呢,循儿,你跟别人睡过一张床吗?”
“有吧,小时候伺候我的丫鬟,怕我晚上害怕,有时候也会陪着我。”
她小时候是在祖母院子里长的,但是邵老夫人是个端庄到有些许古板的大家闺秀,亲儿子都是交给奶娘抱大的,更别说孙女了,于是邵循小时候奶娘丫鬟环绕,但是晚上却并没有在祖母床上睡过哪怕一次觉。
“……连丫鬟都不许跟我一起。”赵若桐有些怅然,但随即语气就沉了下来:“娘娘喜欢看着我哭,她总说小孩子哭够了没人管就会自己懂事,可是我要是不哭了她反而要不高兴。”
邵循今皱着眉头:“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个皇子吧。”
邵循静静地听赵若桐用不含什么语气的声音道:“娘娘其实特别嫉妒淑妃,她是潜邸的旧人,而淑妃则是陛下登基后才进宫的,当初两个人同在嫔位上,有孕的时间差不了几个月,但是淑妃先生了三哥,便被由嫔晋了三品之首的昭仪,娘娘生下我后则才是修仪,别看都是一个品阶,其实主次先后都已经定好了。
一步迟步步迟,现在淑妃娘娘身居正一品,三哥说不定都能当太子,而她……说是二品妃位,其实连丽嫔都能讥讽几句,她总是怨我不如三哥,若我是个皇子,说不定坐在淑妃位置上的就是她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确实可笑,淑妃能够到如今的位置,可能跟生育过有关,但是三皇子绝对不是唯一的理由。
她因为是老英国公的侄女,进宫位分就不低,伦家世论相貌论性情,无一不能甩恭妃八条街,说句不好听的,要是邵循是皇帝,她也会抬举淑妃而非恭妃,这是恭妃自己不争气,跟二公主是男是女实在扯不上关系,因为这个就迁怒折磨女儿,不是可笑,而是可恶可恨了。”
邵循为二公主感到难过,相比之下她自己家里的事情真是不值一提,她过的,至少比赵若桐舒服百倍了。
感觉到邵循的难过,赵若桐反而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不提这些了,好不容易和你在晚上聊天,说些高兴的不好么?”
“……嗯。”
“你这几天有没有去过御林苑?”二公主问道。
邵循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上,声音有些沉:“还没来得及。”
赵若桐倒是飞快地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她凑近,像是要说什么秘密般压低了声音道:“我特地打听过了,距上次也不过就十来天的功夫,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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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些日子隔一天就要去一次,惹得外朝的武官们都以为这是在敲打他们,要他们勤练武艺,不许懈怠。”
“……哦。”邵循顿了顿:“说不定陛下就是这意思呢。”
赵若桶桐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循儿……”
*
抱歉,今天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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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觉得二公主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居然也察觉到了。
虽然赵若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体贴邵循,不想让她难堪的原因, 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是邵循觉得心里似乎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这一整晚不是睡不着就是多梦,梦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忘了个精光。
早晨天才亮了没多久,邵循便被裘嬷嬷的声音惊醒了。
对方正在唤二公主起床, 见邵循也醒了,便道:“今天公主要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了,姑娘再睡些时候倒是无妨。”
中宫抱病在身, 不然原本该是皇子皇女先去给嫡母请安, 再由皇后带着一起前往宁寿宫的。
现在虽然淑妃德妃代理后宫事, 看着很是风光, 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像皇后一样被妃嫔子女请安的的待遇。
邵循睡得并不好,既然已经醒了, 索性也跟着赵若桐一起更衣洗漱。
裘嬷嬷道:“昨天老太太心血来朝, 要宴请宫里的嫔妃并宫外的几个宗亲公主, 公主今日去了恐怕不好脱身, 说不定就要被留下了,恪敬公主也在, 可要格外留神些。”
赵若桐倒是睡的格外香甜, 现在一边打扮一边点头,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说来也怪, 以前我听到大姐姐的名字都要颤三颤, 如今居然并不觉得害怕了。”
邵循道:“这才是正常的嘛, 你们两个是姐妹,平时又不用朝夕相处,就算太后娘娘稍偏爱些又如何,你不一样是她的亲孙女吗?”
邵循这是以自身对比,比方说英国公明显更偏疼邵琼一点,但是也没有偏的毫无道理,如果两个女儿起了冲突,他确实会希望邵循作为姐姐能让一步,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鹿为马,最后虽然邵循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但要说实际上的损失也不见得多少
赵若桐却道:“这不一样,你不知道皇祖母有多疼大姐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次宴会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贺大姐姐身孕。”
“不至于吧。”邵循失笑:“恪敬公主诊出有孕不都有小半个月了。”
赵若桐道:“你以为这是第一次?才不是,这半个月都宴了已经有两三回了,明面上说是皇祖母想热闹热闹,其实每次主角儿都是大姐姐,非要人把她夸出话花儿来不可,为了她这肚子,连皇后都拖着病体都出了两次面,惊掉了一群人的眼睛。”
裘嬷嬷也道:“不过之前都是只请了几个人,权当家宴了,这次人多些,才显得格外郑重。”
邵循当然不会去凑这个没什么意思的热闹,所以赵若桐便只带了两个宫女就出门了。
果然,过了请安的点,赵若桐依旧没有回来,看来确实是被留下了。
虽然看样子赵若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但是邵循感觉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便决定等那边结束了再说,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给昨天那幅画上色。
结果还没到晌午,宁寿宫就有人来请了。
邵循觉得很惊讶,因为自己这次进宫并不是走淑妃的路子,二公主也绝对不会在太后面前提到自己,再说她跟恪敬公主还有点过节,太后根本没必要请自己去。
宁寿宫来的人跟恭敬,看上去那边也不像是抱着恶意的,最重要的是,就算人家来意不善,邵循也没有办法拒绝。
上一次的宁寿宫之行给邵循的感觉还不错,她也没觉得太后是个多么不讲道理的老太太,所以这次乍蒙召见,也没有太慌张,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跟着来人去了。
*
这次进宫的宗亲不多,聚会只设在了宁寿宫的花厅中。
邵循到的时候里面有些嘈杂,她进去时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茶说笑,倒让她的到来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宫人引着她从花厅侧面走过,来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身边坐着几个高位的嫔妃,德妃和淑妃都在,再就是抱着六皇子的宜嫔和二公主三公主,而和太后同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则毫不意外是恪敬公主。
淑妃眼尖,先看到了邵循,她讶异道:“阿循?”
赵若桐在一边皱起了眉头,看到邵循的目光转过来,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她所为。。
太后听见了,转头看到邵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倒是也笑了:“邵丫头,你过来罢。”
恪敬公主撇了撇嘴,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没说什么难听的。
邵循站在太后身边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接着她就被太后拉着手拽到了恪敬公主那一边:“这孩子长得真是好,我也是活了大半辈子,比她还俊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淑妃方才只是见太后身边的人跟她低声说了什么,却没想到是要将邵循叫来,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些惊讶:“娘娘太抬举她了,小姑娘可受不起这个。”
太后摸着邵循的手笑道:“这些孩子们都年轻贪玩儿,进了宫一头扎进若桐宫里,都不出来露个脸。”
淑妃已经将惊讶压了下去了,故意嗔怪道:“可不是嘛,别说您了,连臣妾都没见着人影儿。”
邵循解释:“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事务繁忙,臣女微贱,如何敢多做打扰。”
淑妃笑道:“瞧瞧这张嘴,你贪玩儿,倒成了为我们好了?”
邵循只能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这才露出缘由来,她另一只手去拉恪敬公主:“桢儿,你瞧瞧邵家的姑娘是不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恪敬公主抽了抽嘴角,勉强道:“过得去吧……”
太后拍了她一下:“什么还过得去,你多看看人家,我听旁人说,有身子了若常常看模样好的人,将来诞下的孩儿也一定会生个好相貌。”
邵循可算是知道今天太后为什么会这么热情了。
这下轮到她觉得无语了。
恪敬公主被迫坐在邵循身边,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皇祖母觉得孙女儿不好看还是驸马长得丑?”
太后顿了顿,接着缓声劝道:“这不像锦上添花么?”
恪敬公主满心的不情愿,但是用眼角瞅了瞅邵循,再摸了摸肚子,却也不能否认她确实长的还行。
这时邵循之前就见过的邓氏端着茶盏走过来,替太后换上,轻柔道:“娘,您这样替桢儿操心,瞧瞧其他儿孙都要吃醋了。”
邓妃嫁给怀悯太子时先帝甚至还没称帝,她对公婆一向是直接唤爹娘的,这么多年过去,连皇帝都是称亲娘为母后或是太后了,唯有她,仿佛还是活在大周朝建立之前,活在丈夫还在世的时候。
太后对邓妃的态度慈爱,她拉着大儿媳坐在自己的另一边,对宜嫔恭妃等人玩笑道:“你们也别吃味,等你们要当祖母或是外祖母的时候,我把这丫头借给你们媳妇女儿天天看。”
在众人的笑声中,显得德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太后说的倒好听,但是大皇子妃齐氏的身孕比恪敬公主还早些,听这位老太太的口气,恐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
两仪殿。
何晋荣看康李鬼鬼祟祟的跟一个宫人说话,不禁咳了一声。
康李将人打发了,回过头来。
“你不在陛下身边当值,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两仪殿可是严禁私相授受的。”
“你懂什么。”康李嗤笑道:“这是宁寿宫的人。”
“跟外面的人串联,更是罪加一等。”何晋荣开着玩笑。
“去去去。”康李没多解释,转身挤开何晋荣进了殿内,留下老搭档一脸莫名其妙。
今天没有早朝,宁熙帝就在自己宫里一批批的召人来问话,接见臣子。
康李瞅准了一批朝臣觐见完了,皇帝身边正好空荡的时候,端着茶杯走了进去。
“陛下忙了一上午了,何不出去走走,也松快松快,昨儿太后娘娘不是还说今天宴请宗亲,请陛下去坐坐吗?。”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康李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道:“宁寿宫现下可是热闹,各宫娘娘们都在……”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正要开口呵斥,就听见康李的下半句:“……就连上次在御林苑,您赏了逐日的那位小姐也在。”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
康李垂下眼睛:“陛下去了也是跟太后娘娘进进孝心了。”
皇帝一开始并没有表态,他移开视线继续批折子,殿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康李都以为自己在做无用功时,皇帝突然将朱笔扔到一边,略显无奈地笑了起来,接着抬头指着惊了一跳的康李笑骂了一声:“老来滑头。”
看着皇帝向外离去的身影,康李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拂尘一挥,扬声道:“快去摆驾。”
门外的内侍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预备皇帝出行,又跑来问:“是去哪里?”
“废话,自然是宁寿宫!”
何晋荣站在门口疑惑的问:“这又是闹哪一出?”
康李路过他身边,轻“呸”了一声:“半点用处也没有,光长了眼长了心有什么用,没长手不还是没法替主子分忧么。”
何晋荣就如同康李所说,虽然不喜欢行动但是却有满身的心眼,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怔了怔,想到方才皇帝的反应,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谨慎,竟错失了机会。
*
这边宁寿宫已经摆起了午宴,众人按照亲疏分列两边,太后身边只留了恪敬公主和邓妃,又将邵循安排在了邓妃身边,据说是方便恪敬公主抬头就能看见她。
太后面前,没人敢打机锋,也都识趣的作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也就是吃了一口的功夫,外面的通报声就传来了:
“娘娘,陛下到了。”
邵循的筷子点到碗沿上停住了,她抬头望向二公主,之见对方也正往这边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重新低下头,将筷子放下,准备接驾。
太后没想到儿子这样给面子,虽然迟了一点,但居然听话的来了,登时喜出望外:“快请进来!”
比太后更高兴的是诸位嫔妃,她们迅速的反应过来,皇帝一进来,就迅速离席,行礼接驾。
“见过陛下——”
于是迎接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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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的就是这比平常娇俏了不止一倍的莺燕之声,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
他一边往太后身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移动视线,终于找到了想见的人。感谢在2020-10-13 01:11:15~2020-10-14 00: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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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直接走到太后身边:“娘娘这里倒是热闹。”
太后很是高兴, 她笑眯眯地道:“是热闹,就是差了亲儿子,可巧你就给补上了……冬槐, 给你们陛下看个座。”
她自然觉得皇帝肯定要做东首的上座, 正好还挨着恪敬公主, 让他们父女俩亲近亲近。
可是那个叫冬槐的中年宫人带着人上桌椅的时候悄悄的抬了抬头,看了眼皇帝身后康李的眼色, 就脚步微顿,带人将皇帝的座位安在了西首。
太后倒也没当回事, 毕竟若论母子关系,儿子坐在母亲下首也属应当。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毛,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就在这处坐了下来。
邓妃倒是有些窘迫, 她毕竟是皇帝的寡嫂, 跟小叔子坐在一起总是让人觉得怪异。
于是出于避嫌的心思, 她示意侍女将面前的桌子和自己的座位往后撤了一撤。
邵循这才发现这样一来自己和皇帝之间竟没隔人,只是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而已。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座位, 却发现若桌子不搬, 那她怎么也没法挪远的。
皇帝身前的菜品酒水已经备好了, 这时丽嫔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十分娇柔,像是含了满口的蜂蜜, 让邵循在旁边听着都觉的甜:“陛下, 太后娘娘盼了您许久,您来迟了, 可要罚酒一杯。”
邵循清楚的看见她身边的和妃打了个寒战。
皇帝没说话, 反而是太后道:“今天宴上是恪敬献上的美酒, 皇帝,你就喝几杯罢。”
恪敬公主道:“父皇,女儿家里有个酒匠,有一手祖传的功夫,这是他最拿手的‘桃源酿’,女儿特地带进宫来请诸位一尝。”
邓妃提醒道:“桢儿,你有了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恪敬公主对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的邓妃倒不算刻薄,她客气道:“谢邓娘娘关心,我只是沾沾唇而已,不会喝的。”
邓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太后最愿意看别人关心恪敬公主,特别是这人是邓妃就更让她开怀了,她欣慰的冲着邓妃一笑,接着对皇帝道:“你尝尝吧,也是恪敬的一片孝心。”
皇帝便举起酒杯:“便祝太后娘娘千秋长寿罢。”
众人见状,一同拿起酒杯,共敬了太后一杯。
太后难得这样高兴,将杯中之物一口饮下,接着放下杯子:“这酒如何?”
妃嫔和宗亲都纷纷夸赞起来:“公主这酒真是名不虚传,香醇可口,实在不是凡品。”
邵循自己也觉得虽然恪敬公主人挺讨厌,但是家里的酒确实好喝,不仅香醇,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甜味,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她忍不住将唇凑上去,又抿了一口。
“皇帝觉得如何?”
男人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手中转动着酒杯,“不错。”
他这句算是赞赏,不想太后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瞩目。
她都指着皇帝道:“我就知道,你一贯会糊弄人,这次果然也不出所料。”
“儿子说的是实话。”皇帝道:“母后可莫要冤枉人。”
太后的脸上显出了慈爱又嗔怪的表情:“为娘的还不知道你?从小在军营里头跟莽汉们学坏了,喝酒时烧刀子都嫌不够味儿,这桃源酿是女人们喝的玩意儿,你尝起来怕是觉得比白水还淡,哪里能谈得上好喝呢。”
皇帝看着酒杯低低地笑了:“难怪都说知子莫若母,儿子算是服了这话。”
太后的笑渐渐浅了些,有些怅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哄我开心……也是个好孩子……”
接着她可能察觉到这里有太多外人,实在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便收了有些外露的神色,唤人重新上了一壶酒:“我就知道你喝不惯,也不用勉强,这里特地给你留了你爱喝的。”
相比于太后的态度,皇帝显得十分平静,他没怎么说话,只是笑着受了太后的好意。
“给每人的桌子上都添一壶吧。”太后的心情明显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也尝尝皇帝爱喝的酒……保管一杯就醉。”
德妃道:“太后娘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臣妾等见了都觉得感动极了。”
其他人包括淑妃也都附和起来,一起感叹太后皇帝之间的母子情深。
邵循听了却有些不太赞同,可能是她从小所处的环境与众不同,亲人之间关系也更复杂些,所以对亲情这个话题有点独到的理解。
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怎么说呢,有点像邵循自己和邵揆之间的的那种意思。
爱还是爱得,疼也一定很疼,但是……隔阂却比那自来就有的亲情更加深重,像是一道不算宽却深不见底的鸿沟,隔在两人中间,外人看不见,但只有自己知道这道鸿沟有多么显眼多么难以忽视。
邵循原本一直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一句话不说,希望所有人都能把她忘了最好,但是现在却忍不住像皇帝那边看去。
宫人正在重新将杯子倒满,皇帝此时垂着眼睛,像是在观察杯中澄清的酒水,邵循有些怔神的望着他略显平淡的表情。
就在这时,皇帝的睫毛抖了一下,冷不丁的抬起眼,精准无比的抓住了邵循没来得及躲开的目光。
真的是“抓”。
两人的距离其实只隔了一个座位,已经非常近了,那道视线几乎是将邵循紧紧的钉在了原地,她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目光被锁在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不能移动分毫。
或许过了许久,也或许只是过了眨眼的一瞬间,邵循骤然将目光收回,猛的低下头紧紧的盯在桌面上。
或许是紧张,也或许是急于掩盖自己的情绪,邵循的手胡乱的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一个杯子,她正巧觉得喉咙干灼的要命,便连忙快速的端起来,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咳、咳咳!!”
这是再倒霉也没有了,邵循情急之下拿错了杯子,将刚刚太后新赐的烈酒当作桃源酿喝得干干净净。
那酒果真烈的很,就算是习惯饮酒的人恐怕都要小口的抿着喝才能受得住,更别说邵循这种顶多喝点果子酒的人了。
当场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她还记得这是在太后的宴上,尽全力捂着嘴巴减小着声音,憋的眼睛都红了。
皇帝眼神一凝,下意识的直起身子。
就在这时,从刚才起一动也没动简直毫无存在感的邓妃突然凑了过去,帮着邵循拍打着脊背,又替她抚了抚胸口,好歹帮她把咳嗽压了下去。
邵循就着邓妃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感觉口中的灼烧感多少减轻了许多。
她心有余悸的深吸了口气,再也不敢去看皇帝了,只对邓妃道:“娘娘,谢谢您。
也幸好太后被德妃等人缠着说话,那边热闹,倒没人注意这一边。
被感谢的邓妃却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她一边继续拍着邵循的背,一遍含着笑歪头看着她,直到邵循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她才微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邵循感觉这位娘娘的笑容中有些许奇异的意思,她不明就里,便疑惑的看着对方。
邓妃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因为身体原因,她的嘴唇有些泛白,气色也不好看,但是仪态却十分优雅,她提醒道:
“这酒太烈了,后劲比一般的更要足一点,邵姑娘,你要小心喝醉啊。”
邵循现在喉中火辣辣的烧,脸上也开始泛红,自然知道喝了刚才那一口的酒意能顶得了一缸桃源酿,但是她现在神志还比较清楚,因此自认为可以忍受。
邓妃失笑道:“你现在不觉得,过一会儿当众失态就晚了,我去替你说一说,你到偏殿里休息片刻,看看是不是会越来越醉。”
邵循连忙制止:“太后娘娘正在兴头上,别为了我扰了她的兴致。”
邓妃轻声道:“谁说要去打扰太后了。”
说着她转头看着皇帝,言简意赅道:“陛下,这孩子似乎是有些醉了,不如派个人带她去歇息片刻?”
皇帝从刚才开始就在注意这一边,几乎从头看到尾,自然也不需要邓妃多说什么。
他招了招手,康李便应了声是,走到邵循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邵小姐,奴婢带您去休息。”
皇帝和邓妃都在看着她,邵循也渐渐感觉到那种醉意冲头的感觉,没奈何只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起了身,跟在康李身后去了。
二公主坐在较远的另一边,但她的注意力若一共十分,那就有九分都在邵循身上,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原本不管太后高不高兴都要陪在邵循身边的,但是看着康李和太后身边的宫人都跟在邵循身边,也就放了心。
毕竟不可能有人同时在皇帝和太后眼皮子底下捣乱。
太后跟几个妃子说完了话,转过头来又去看皇帝,这才发现邵循不在,还没等她问,邓妃便走到她身后,低声把她误饮烈酒的事情说了。
太后听了好一阵乐:“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做事毛躁也是有的……我再派几个宫人去看着她,别再在宁寿宫里没人服侍,岂不是委屈了她。”
等旁人问起时她不肯多说,只说邵循不胜酒力休息去了,这也是老年人特有的宽容体贴了,想帮小姑娘留面子。
她只跟身边皇帝说:“都是你那壶酒惹出来的,把人家孩子都灌醉了。”
皇帝听了只是笑,过了许久之后才笑叹道:“……确实是朕的错。”
*
皇帝的酒量自然不是邵循能比的,他面前一壶酒喝了有大半,也没生出半分醉意来,既不头痛也不脑热,反倒觉得一群女人争先恐后的说话,吵得他头疼。
酒宴过半,除了太后忙着照看恪敬公主没有注意,其他不少人都看出皇帝已经不怎么耐烦了,但是由于各自目的,都不说破,只有邓氏轻声提醒道:“娘,我瞧陛下坐不住了。”
太后这才注意到儿子连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她有些遗憾这次皇帝跟恪敬公主并没有多说几句话,但还是见好就收:“皇帝,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我们娘儿几个自己说说话。”
她本以为皇帝巴不得马上就走,但是却见他停了一停,迟疑着没动。
太后的疑惑刚刚升起,康李便适时解释道:“陛下想等这边结束了,有话单独跟您说…… ”
太后自认为明白了,以为他既不耐留在这里听女人们说话,又有正事要跟自己商量,不想再多走一趟,便善解人意道:“那你
※※※※※※※※※※※※※※※※※※※※
在殿中自去寻地方歇着吧,我们完了事,自然会去叫你。”
皇帝一句话没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眼康李。
这一眼就叫这位大太监缩了缩脖子。
皇帝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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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起路来并不想戏文中说的那样龙行虎步, 大开大合,他一步一行都十分稳当扎实,但声音意外的轻, 若不仔细去听, 甚至会察觉不到什么动静。
太后设宴是在花厅, 皇帝则带着康李去了宁寿宫的偏殿。
这里的房间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因此其中一个门外特地守着一老一小两个宫女,就显得格外显眼。
康李看了眼皇帝的表情, 轻咳了一声:“陛下,咱们往那边去吧。”
皇帝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走到了那扇门之前。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以为皇帝不知道里面有女眷, 便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陛下, 这里面有……”
“放肆!”康李一下子打断了这宫人的话:“陛下要在此休息, 还不退下!”
那宫人一愣,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另一个年长些的却瞬间张了张嘴明白了过来, 用力拽了拽同伴的衣裳, 同伴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 两个人被康李挥到了一边,紧紧咬着嘴唇, 不敢再说半个字了。
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走到门前站定, 两个宫女深深的低下头,用以掩盖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
这、这里面的可是英国公家的小姐啊!
皇帝一开始并没有动作, 急得康李都要跳墙了——你说这肉都塞到嘴边了, 要是不咽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康李怎么想皇帝并不在意, 他确实是有自己的思量和顾虑。
皇帝想了想,没有像旁人想的那样直接推门,而是伸手在门框上敲了几下。
他本以为若是邵循已经睡下,就不会回应,而若是还醒着的话,会先问来者是谁,没想到他的手还没有放下,邵循便在里面直接道:“进来吧。”
连是谁敲门都没有问。
皇帝推门进去,顺手将门关上,也阻隔了门外的视线。
跨过门槛,绕过屏风,皇帝这才发现邵循正背对着他坐着,用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皇帝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
“……在看什么?”
邵循捧着脸道:“在看荷包呀。”
她的声音与平时有了明显的不同,皇帝立即听了出来,他停了一下,伸手搭在了女孩子削瘦的肩上:
“不舒服吗?”
邵循将桌子上的香囊紧紧抓在手里,接着手臂一撤,竟然趴在了桌子上:“我的头好疼啊。”
这样的动作和略带撒娇的软软的语气都不是平常的邵循能做出来的,皇帝以为她身上不好,心里一紧,也顾不得别的,板着她的肩膀强行把她转了过来。
邵循果然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的脸上泛着的红晕,那双漂亮的眼睛半闭着,像是睡意朦胧还没醒,殷红的嘴巴微微撅起,好似是带着满腹的不满。
邵循像个小孩子似的,呆呆的用手捧着滚烫的的脸颊,慢慢腾腾的转动眼珠看向了皇帝,小声说:“哎呀,好热。”
皇帝怔住了——这姑娘这是……喝醉了?
邵循也确实是醉了,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这一口饮尽了一大杯,一开始只觉得喉中火辣辣的难受,过了片刻,酒意开始后知后觉的涌上来,正如邓妃所说的,邵循这才觉出厉害来了。
别看邵循现在看着还好好的能动作能说话,其实她已经看不清人影,脑子也糊涂了大半,行事都凭着本能而已。
趁着皇帝愣神的功夫,邵循挣开了他的手臂,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立刻就踉跄了一下,要不是皇帝及时扶住了她,怕就要摔在地上了。
邵循吓了一跳,立刻委屈道:“要……要摔倒了。”
皇帝托着她软成一团的身子,是既好气又好笑,本来想说的话眼看也说不成了。
怕她再跌倒摔伤,皇帝干脆将她打横抱起,送到罗汉床上去安置。
邵循怔怔地被抱着走了几步路,竟没觉得不对,贴在男人的胸膛上也不挣扎了,直到被放在榻上这才摇着头示意自己不愿意躺下。
皇帝事先绝没有想到邵循喝醉了酒会是这个样子,像个小孩子似的,既任性又闹腾,跟上次的“酒后失仪”可是完全不同。
他被折腾的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又扶她坐起来,手护着女孩儿的后背,怕她跌下去。
邵循怀里的荷包在动作间掉到了地上,她扑腾着想去捡,皇帝便帮她拾起来,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谁的?”皇帝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邵循这时候脑子有些迟钝,反应了好半天,这才紧抓着荷包有些迟钝的答道:“是、是我娘给我的。”
皇帝好笑的发现这孩子真的是醉糊涂了。
因为这荷包明显是新的,也不知道做出来有没有满一个月,绝对不可能是邵循早逝的母亲送的。
“你呀。”
皇帝来这里本来有话要对她说,现在面对这个小醉鬼也说不出来了。
邵循看了看手里荷包,又看了看皇帝,最后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问道:“你怎么才来呢?”
她眼睛里朦朦胧胧的,褪去了平时极度克制的冷静自持,这样带着七分的天真。
皇帝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轻声说:“你在等朕么?”
邵循先是迟钝的眨了眨眼,接着将视线紧紧盯在皇帝身上,眼里竟慢慢蓄起了水汽。
皇帝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温声道:“怎么了?是受委屈了么?”
邵循用力摇了摇头,她用那双已经满含雾气的的眼睛看着他,好半天之后轻声问道:“我不好看么?”
皇帝垂眸看着这张堪称绝色的面容:“……好看。”
“是我不聪明吗?”
“你很聪明。”
“那是我不可怜可爱(1)么?”
皇帝不在说话,只是一手捧着她冰凉的脸,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邵循抽了抽鼻子,眼中的情绪如同浅溪一般清澈见底,让皇帝不需要细看就能读懂眼前少女的心思。
她是在乞怜、乞爱。
她也完全当得起任何一个人的爱怜,包括皇帝自己。
“那……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就是这句话,皇帝心里一直克制的情感猝不及防的瞬间翻涌上来,他咬了咬牙,接着忍不住紧紧捏住邵循的后颈,低下头,声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谁说的,谁说……不喜欢你的?”
邵循被他按在那里动弹不得,有些懵懂的看着他,重复道:“你……你不……”
“小姑娘,朕很喜欢你,”皇帝在那一瞬间认真到了极点:“朕……”
邵循突然猛地扑进了皇帝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帝的身体紧绷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将她环抱住,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顺利。
他心里的那股子高兴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就被看见邵循哭得越来越凶的心疼压了下来。
他没办法,只得抱着邵循转了个身,坐在榻上,轻柔的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哄道:“好孩子,不要哭了……”
邵循坐在皇帝的腿上,趴着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哭,嘴里还叨念着什么。
皇帝心里的怜惜几乎要漫溢出来,他忍不住贴过去,想听听邵循在说些什么。
只听邵循在哽咽哭泣的同时,嘴里含糊的喊着:“爹……爹爹……”
“……”
这几乎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让皇帝正难以自制乱跳的心脏瞬间被强行平静了下来,他顿了顿,马上低头,贴着邵循的脑袋再确认了一次。
刚才果然没有听错,此时邵循哭得相当伤心,泪流了一脸,嘴里却混乱的喊着她的父亲和兄长。
——她这是认错人了……
皇帝登时被气笑了,当下恨不得把邵循转过去狠狠打两下。
可是这份生气又在看着邵循哆哆嗦嗦哭得满脸是泪的时候被奇异的消磨了大半。
女孩子的眼中像是有流不尽的泪水似的,哭得伤心又委屈,轻易的将她自己的鬓发和皇帝肩头的衣物浸湿。
皇帝看着她许久,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角,之后顺着那白皙光洁的侧脸来到耳前,用拇指去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虽然皇帝心里有点生闷气,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的带着满满的怜爱与安抚,也不知道喝醉的邵循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份复杂的情绪,她一边哽咽,一边悄悄睁开了眼睛,从下往上静静的瞅着他。
这样的稚嫩,与平日里在皇帝眼前冷静又克制的少女截然不同。
对着这样的女孩子,谁又能真的对着她生气起来呢。
皇帝的心情复杂又无奈,手指不自觉来到她的耳后,下意识的替她按揉了起来。
邵循在模模糊糊的伤心难过中觉得舒服,不知不觉的眼泪就少了下来,或许她潜意识中寻求的就不是痛快的流泪,而是旁人耐心的全心全意的安抚。
而皇帝对着她的时候,是完全不缺耐心的。
过了没多久,邵循的头完全靠在皇帝肩上,先是轻轻的眨了几下眼睛,接着这双美丽精致的眼睛缓慢而安心的闭上了。
她睡着了。
皇帝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安睡的样子,就算真有满腔的怒意也会消散的,更别说他本来也没多生气。
而等邵循完全安静下来,他这是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个美丽绝伦的女孩子……不、是女子,此刻躺在了自己的怀中,睡的毫无防备。
皇帝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天,本能的想要得到一点奖赏和补偿。
他犹豫了有不短的时间,最终轻缓的,带着十足十的克制,低头在邵循的鬓边落下了一个吻。
他们两个在不久之前就有过一次十分亲密的接触,当时该看的该碰的其实彼此都看的不少也碰了不少了。
但是皇帝知道这两次是不同的。
如果说上次邵循是在求/欢,那这次就是在求爱……那种带着怜惜能让她安心赋予信任的爱。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而皇帝无论如何也不想破坏这份信任。
他无奈的扬了扬头,不敢多动怕惊着怀中的孩子,只能轻缓的向旁边倚靠,带着邵循一起半靠在了迎枕上。
过了半晌,他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注:此处的可爱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可爱,而是值得爱、“可被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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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的午宴终于结束了。
拜后来赏的那壶酒所赐, 各人虽不像邵循反应的那般厉害,也多少有些醉意了。
宁寿宫盛不了这么多人,太后就把妃子们统统遣走, 只留下几个孙子孙女在自己这里休息。
安排人去安置了这几个孩子, 又跟恪敬公主说了几句话, 太后这才倒下空来。
她揉着额角显得有些疲惫,“皇帝呢?人都走了, 请他过来吧。”
伍嬷嬷忙应了,自己亲自去了偏殿去请皇帝。
太后也喝了几口酒, 现在感觉到有些头痛,她正靠在背枕上闭目养神,等着皇帝过来谈话, 却不想耳边听到的脚步声只有一道。
这是伍氏的脚步声, 直到来到自己身边时太后都没有睁开眼, 她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 是不是皇帝等不及已经走了?”
伍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后久久听不到回答, 这才有些不解的睁开眼看向她。
只见伍氏难掩惊色, 脸上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娘娘……”
“怎么了?”太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有什么话就说, 你知道我最讨厌旁人吞吞吐吐的了。”
伍氏脸上出现了十分为难的神情,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在太后要不耐烦之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后原本斜斜的倚在榻上, 就算是询问也带着几分不经心, 主要是认为这时候无论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算不得大,都不值得她在意。
可是当伍氏真把事情说出来后, 太后本来因为疲惫而半阖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了, 她不自觉地直起身子来:“你说什么?!”
伍氏尴尬的把关键之处重复了一遍:“……陛下……去了邵姑娘那里, 到现在、到现在还……”
“行了,不用说了。”太后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伍氏明显松了口气。
太后在震惊之后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问道:“伺候那孩子的人呢?”
伍氏道:“……被康李那个阉货支使到一边,要不是奴婢去了,怕是到现在都动都不敢动呢。”
太后也知道要是皇帝要做件什么事,指望着两个普通宫人去拦,未免也太难为人了。
她仔细想了想,今天皇帝确实是有反常之处。
之前几次为了恪敬设宴庆祝,明明自己怎么请他都嫌闹嫌吵,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说是有空就来,可是每每结束了都不见人影,这次她都懒得再叫他了,这人反而自己凑上来了。
还有在宴上明明一副半刻都不想留的样子,要他先回去却死活都不肯,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太后没好气道:“我说呢,今天这么好说话,闹了半天是他们主仆两个一起糊弄人呢,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伍氏道:“那……可要奴婢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太后叹了口气:“要是两个人没发生什么,你去了岂不是主动招惹皇帝动怒?”
和邵姑娘独处一室,还要不发生点什么……
伍氏想,这难度也太大了点:“那万一陛下就是要……”
“那这么长时间也早就成事了,去了也是白去。”
太后想了想邵循的样子,好笑道:“真是的,怨不得这几年开始修身养性了起来,我还当他是真的要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到头来原来是不稀罕那些清粥小菜了。”
要说后宫的妃子什么样的都有,既有恭妃那样貌不惊人的,也有丽嫔那种艳色天生的,要说全都是“清粥小菜”也未免有些偏颇,但要是说和邵循比,这样的比喻听起来倒意外有点贴切。
伍氏看着太后的表情,试探道:“娘娘,您像是并不反感?”
太后看了她一眼:“我儿子占了人家便宜,我有什么好反感的?”
“奴婢只是觉得,这无媒无聘的……”
“要什么媒聘。”太后平静道:“皇帝是天子,是万乘之尊,他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
伍氏一时被这句看似平淡的话震住了,只听太后继续说:“再说他身边这么长时间一直没个知心的人,我也始终不能放心,他年轻时对后宫还算是有点兴趣,这几年年岁渐长,连这点微末的兴趣也眼看不剩什么了……最小的言杰都六岁了,这么下去是要出家当和尚去吗?”
“虽说都道帝王无情,可是这人呐,总得牵挂点什么,才能有人气儿。”
“那这么说,您是觉得陛下是真对邵姑娘上心了?”
“等着看吧,”太后重新倚回去,闭上了眼睛:“要是这几天就赏了位分,那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但要是一时没消息……反而得多加重视。”
伍氏见状替太后在腿上盖了个薄毯,就见她突然睁开眼:“那两个宫人……让她们把嘴闭紧了,人家姑娘还要名声呢……”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康李猴精儿似的,早把人的嘴封严了。”
太后点了点头:“做事还算周全。”
*
邵循像是睡了好长一觉,以至于她醒来时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她迷迷糊糊的睁不太开眼,便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揉一揉。
可是并没有成功。
她的手像是被人牢牢握住了,一动竟然动不了。
她那有点不清醒的脑子终于察觉出了不同。
她自从长大之后就只跟几个丫头或是二公主在一个床上睡过,丫鬟们,特别是玉壶跟她一起的时候总是过分谨慎,只敢在床沿眯一眯,虽然床要比她们自己的舒服不少,但是实际上是睡不好的,以至于到了后来,如非必要,邵循也不会让她们受罪。
而赵若桐睡觉则是规规矩矩的,一晚上动也不动,睡着时手放在腹部,醒来绝对不会移动。
可是现在……谁能在睡着时握着她的手呢?
邵循感觉到身下的床板好像散发着热气,比以往还要硬一点。
正这么想着,她终于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明黄色的衣服。
她一愣,接着猛地睁大了眼睛,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身下的哪是什么“床板”?分明是成年男子的身体!
邵循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马上要翻身离开。
可惜她身子软腿脚也软,眼睛也没来得及看清楚,翻过身来超出了榻沿,眼看就要摔下去。
一双手在这时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惊险的拽了回来。
在惯性下,邵循重新倒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撇开眼,没有去看这人,因为不用看她也能猜出此人是谁。
皇帝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自己也直起身子,非常自然的问道:“伤到了吗?”
他这语气仿佛孤男寡女两个人在一个屋子一张床榻上是无比正常的事一样。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将嘴唇抿的紧紧的。
她感觉皇帝稳如泰山,似乎丝毫察觉不出现在气氛的尴尬,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终于还是邵循将心底里的惊慌失措强压了下去,主动开了口:“陛下,这……”她哽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见她头都要低到地上了,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对着他自己:
“看着朕说话。”
这个动作也不是正常情况下皇帝会对臣女做的,但是由于方才邵循还趴在人家身上睡觉,对比之下就显得不是那样逾矩了。
邵循现在是躲也不能躲,跑又不能跑,只能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敢抬起眼看着皇帝,“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皇帝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么?”
邵循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实在是醉的糊涂了,一点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躺在皇帝怀里。
“你喝醉了。”
邵循看着他——她自然知道自己喝醉了,可……之后呢?
皇帝缓缓开了口:“你喝醉了会做什么,自己不清楚么?”
“什么?”邵循被弄懵了,她下意识的解释:“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一次不记得……”皇帝点了点头,接着马上道:“那上一次总记得吧?”
……上一次?
邵循脑中像是被劈中了一般,瞬间如遭雷击,她整个人都愣在当场:“您是说……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皇帝轻声问道,接着他冷静的用“事实”反驳她:“那一次你不也是喝醉了吗?一旦醉酒,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有什么奇怪?”
邵循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她张着嘴试图解释:‘不、我不是……”
她上次不是真的醉酒啊!
难道说,其实她就是有酒后失德的毛病,只是上次被药性掩盖了而已吗?
皇帝的口气太过笃定,一点也看不出是在胡说八道,竟然让邵循真的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犹疑地问道:“我究竟做了什么?”
皇帝一本正经的道:“朕只是想来寻你说几句话,没想到你醉得东倒西歪,见到朕就问你是否美丽是否聪明,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问朕为何不喜欢你,然后就扑过来怎么也不肯撒手。”
邵循实在不想相信这些是自己说的,但是皇帝描述的绘声绘色,由不得她不信。
她几乎无地自容,脸颊眼尾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因为羞愧,她靠近皇帝低声又急切的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醉的很……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她抬头发现了皇帝眼中根本没去掩饰的笑意,这才察觉出事有不对:“不对,陛下!你……”
她看着皇帝只是笑而不语,不由有些急了,“陛下,究竟是不是我?!”
皇帝眼中的笑意更深,他只是道:“朕也没说谎啊。”
邵循下意识的拽住了皇帝的衣袖,情急之下竟忘了要保持距离,两人本就共坐在一件窄小的榻上,她不经意的往前一靠,外人若看了或许会以为她是贴在了皇帝怀中。
皇帝看她怎么看怎么可爱,现在更是如此,半晌后终于经不住仰头笑了起来。
邵循这时候差不多确定了方才是皇帝在故意逗自己,她有些恼了:“陛下,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按进了这宽阔的洋溢着暖意的怀里。
她的声音骤然停下,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愣愣的听着这男人胸腔中传来的笑声和震动。
皇帝将这娇软纤细的身子搂在怀中,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意。
接着他微微低了低头,似是在轻叹般贴着邵循的头发低声道:“傻姑娘,这次,是朕冒犯了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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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趁人之危, 不是你的错……”
他的动作并不重,但是邵循却睁大了眼睛浑身战栗,竟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她能察觉出皇帝的怀抱十足的安稳,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
推开他, 快推开他!
邵循几乎能听到耳边震耳欲聋的声音,每一句都在催促她做出拒绝的反应。
她咬着牙, 用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忍不住紧紧闭上眼。
皇帝用手扶住她的后脑, 低下头像是她睡着时一样,试探性的轻吻了一下,然后马上感觉到了怀中人一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在邵循终于提起力气要推拒之前, 率先放了手。
邵循被放开, 但是仍然侧着头, 紧闭双眼不愿意看他。
皇帝看了她半晌,看口道:“你害怕吗?”
邵循缓缓睁开眼, 身子仍然有止不住的颤抖, 她转过头来:“我……我不该怕么?”
她终于鼓足勇气直视他:“陛下, 您贵为天子, 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但是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臣女, 自然是该怕的。”
皇帝的心当即一沉, 明白这孩子没有——至少是现在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件事的准备。
今天,他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过这种事情本来也没有办法精准的把握时机, 若是要拖下去, 不知道何时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感情的事情, 有时候当机立断或许比精打细算来得更有用。
这样一下,皇帝便道:“你无需害怕,朕没有逼你。”
邵循看着他,眸中有犹疑也有一丝丝及其隐晦的动摇。
只听皇帝轻笑道:“再说,朕有没有为所欲为,难道你不知道吗?”
邵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又不可抑制的泛起了红晕,她有些羞恼,可是这种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皇帝慢慢伸手过去,手指贴在了她的脸侧,邵循轻轻颤了颤眼睫,最后却没有躲避。
他的手以极轻极缓的力道抚摸着她的脸。
“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这还要怎么明白?
邵循的唇颤抖着,她想开口说话,但是却被手指按住了嘴唇。
“你愿意吗?”
明明是在问她,却伸手不让她开口,或许皇帝自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无论如何不想从邵循口中听到结果。
邵循看着皇帝的眼睛,觉得那道遮盖他情绪的雾气已经消散,她竟然能清楚看见里面沉稳包裹下的强势。
他很认真,非常认真。
邵循莫名的感知到了这一点,但是她仍是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果然。
皇帝没有意外,他收回手,想了想又问道:“是朕不好么?”
邵循愣了一下,她虽然早就猜到以皇帝的性情,必不至于为了这样的拒绝而对她发怒,但是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
她回过神来之后,下意识飞快的摇头,远比方才那一次用力。
“那又为什么不愿意呢?”他想到方才她对着他喊父亲的事情,心底里隐隐的有些难受:“是因为朕年纪大你许多,你嫌弃朕老?”
邵循有些急了:“不是,没有、您并不老!”
皇帝静下来,两人都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不愿意进宫,对不对?”
“你是真的不喜欢朕,还是单纯的不想进宫?”
邵循紧紧抿住嘴唇,喉咙上下滚动,可是皇帝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似乎非要个得到答案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只当您是……是值得敬重的长辈,只有仰慕,这并非爱慕之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观察皇帝的表情,看到他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变化,才敢继续艰涩道:“您……您说不定也只是怜惜我,才……”
她其实看错了,皇帝虽然表情没有变化,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实际上他心里要被邵循找的借口给气笑了。
长辈?敬重?仰慕?
呵。
皇帝面上十分淡然,但是动作却是与之相反的干脆,他直接上前拉住邵循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邵循微微张着嘴,惊吓中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帝的语气相当温和:“你说当朕是长辈,那咱们试试看好不好?”
邵循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却能本能的察觉出危险,她向后退,却被攥住手腕拉着向前移到皇帝面前。
两人这时候离得已经非常近了,但是皇帝没有做什么,他右手的手臂张了张。
这是一种示意,邵循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
然后,她以非常缓慢的动作,轻轻靠了上去。
皇帝比她高了许多,就算是坐着也有很明显的差距,她这样正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契合的恰到好处,仿佛她天生就该枕在这里。
邵循闭上眼,她能听见皇帝的心跳声——或许是她自己的心跳也说不准,因为这声音十分急促而响亮,皇帝是如此的冷静、沉着,想来只有她才会这样紧张不安吧。
“朕像是长辈么?”皇帝问。
邵循顿了一下,咬着牙硬是说:“像!”
皇帝的胸膛震动,他笑了:“是么?”
他一手环住邵循的臂膀,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令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皇帝的眼睛生的也十分好,那是一双长长的丹凤眼,看着十分有神,形状优美,比宫外许多人人称赞的美男子要好看的多。
只是他身上的龙袍像是有魔力,能遮盖旁人对他相貌的一切窥视与赞美。仿佛他是皇帝,外貌就已经无用了,别人议论起来,只会说他性格怎么样,气势怎么样,能力怎么样,却从不曾提他原来也是十分英俊的美男子。
邵循盯着这双眼睛,怔怔的出了神,等到察觉对方动作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皇帝非常镇定的低头,侧过脸靠近了她。
邵循明显有些惊慌,但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皇帝就已经凑近了,两人呼吸相融,就在邵循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他轻轻吻住了她的嘴唇。
邵循从来从来没有跟别人这样亲密过,或许上一世有过,但是她所记忆起的却没有类似的片段,因此也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唇可以是这样的温热。
她被皇帝紧紧圈在怀中,但这个吻确是相当温柔而轻缓的,皇帝甚至克制着没有深入,但是单单只是双唇相贴,对邵循来说也足够冲击了。
她愣在那里,没有挣扎却也不敢回应,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人跟人,可以这样亲密吗?
但是皇帝不敢多做停留,怕吓坏了这涉世未深毫无经验的小姑娘,他最后在她的唇边轻轻吮吻了一下,就停了下来。
直到重新被他按在怀里,邵循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呼吸,慌忙深深的喘了一大口气,接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皇帝帮她拍着脊背顺气,也观察着她的表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他的心轻轻放了下来。
邵循刚一平静,就直起身子从皇帝的怀中退了出来,连看也不再看他。
皇帝也不生气,他低声道:“你是因为不愿意进宫才拒绝的吗?”
确实,刚才冷不丁那么一下,要是邵循再拿什么长辈晚辈的话来搪塞他,未免太难堪了。
邵循垂着眼摇了摇头,就在皇帝以为她要否认的时候,只听她道:“我不知道,陛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轻轻抬了抬眼:“您说的对,我并不是觉得您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愿意。”
她的情绪并不激烈,也不像刚才那样带着慌乱,但是皇帝知道这才代表着她说的是心里话。
邵循看着他:“陛下,您富有四海,想要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宫中有三千佳丽,有子女也即将有孙辈,可是我……”
明明前一句还好,可是说到这里她却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总之,请您、恳求您不要逼我,我、我反抗不了……”
皇帝见她说着说着像是要哭出来了,不免变了脸色,他摸了摸她的脸,见泪水果然要流出来,便慌忙搂着她哄了起来:“哭什么呢?朕说过不会逼你的,谁还敢强求不成?”
邵循自己也不想哭,她觉得自己应该非常自然的、冷静的说出想说的话,就像之前每一次掩饰自己的情绪一样,但是不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不争气的忍不住,让皇帝这样抱在怀里软语安慰,她不想推开,反而泪意更重了。
她抽噎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皇帝的衣角,低声道:“陛下,我可以不嫁人。”
皇帝愣了一下。
“只要您不强求让我进宫,我可以不嫁给任何人。”
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接受他么?
皇帝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立刻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一般。
但是他到底经历的多了,伤心了只有一瞬间的功夫立马明白了过来——要是邵循真的厌恶他到这样的地步,刚才吻她的时候她的反应就不是那样了。
皇帝之前被那话吓了一跳,现在想明白了,忍不住拧了拧邵循的鼻子:“你是原本就不愿意嫁人吧,拿朕的追求当借口,好大的胆子。”
他嘴上斥责,但是语气其实是温柔而宠溺的,邵循一点没觉得害怕,只是有些被戳中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这又是有什么缘由?”皇帝说着,眼神见不经意的带出了点锐利,可惜邵循靠在他的怀里,并没有看见:“莫不是受过什么情伤吧?你那个表哥?”
皇帝当初见郑云乔的时候只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话,看似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邵循没想到他居然记的这么牢靠,说到婚嫁就能一下子想起他。
“不与他相干。”邵循道:“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这个人……”
她说着退出他怀里,看着他问道:“陛下,您想要我,我有哪里好么?”
皇帝倒是被问住了,他细细思考了一番,反问道:“那你又有哪里不好呢?”
邵循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她确实从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可是却偏偏就是得不到旁人的真心喜爱。
如此不讨人喜欢,这难道不是有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么?
皇帝现在是喜欢她,可是这说不定只是看到了表面,比如说看她有副好相貌之类的,但是若真的朝夕相处,指不定哪天就会改变心意。
就像她的父亲,一开始不也对她视如珍宝么?后来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就不再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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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是在害怕,她需要一点点安全感
我、我写了啥不能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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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哪里不好?
皇帝只觉得这小姑娘没有一处不可爱, 她分明处处都好。
可又是什么让本该是一个天之骄女的少女认为自己不讨人喜欢呢?
邵循摇了摇头,彻底将情绪平复了下来,本来就是家里的事, 拿来跟皇帝说才是昏了头。
“不提这些了, ”她悄悄抬了抬眼, 试探道:“我……可以走了么?”
皇帝承诺不会逼她的海口都夸出去了,自然不会有不同意的理由。
见到他点头, 邵循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即就要出去。
“等一下。”
邵循停在原地, 缓缓回过头来。
能看出她心里的忐忑,皇帝经不住好笑道:“小花猫,你就这样出去么?”
邵循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哭过, 脸上可能……不怎么好看。
其实她不记得的是, 在她昏睡过去之前, 比方才哭的还要凶一些,所以现在她脸上比她想的还要狼狈一点。
也幸好她平时就不怎么搽脂粉, 不然就更尴尬了。
邵循有些不好意思, 拿出帕子来在脸上擦拭了两下, 但是感觉没有什么用。
皇帝观察了半天, 走过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邵循微顿, 接着有些犹豫的将帕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
皇帝四处看了看, 走到桌前将桌上的茶壶拿起来,倒了些茶水在邵循的手帕上浸湿, 接着坐到桌前:“过来。”
邵循的步伐又缓又慢, 磨磨蹭蹭的来到皇帝身前, 被皇帝按着坐在凳子上。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向着有光的地方,另一只手用手帕仔仔细细的替她将脸擦干净。
他专心而认真,手指一下下的碰着她的脸,却似乎并不含什么绮念,但是邵循看着他的眼睛,竟觉得这一刻比刚才他的拥抱、他的亲吻更能让她强烈的感知到他的感情。
——他的喜爱之情。
皇帝的手法不太熟练,显得有些笨拙,但是他仍旧一丝不苟的将邵循的脸擦的干干净净,等结束后,他一端详,这才停了手,抬头想说什么,正对上了邵循的目光。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被发现了也没有躲开,反倒是皇帝有一瞬间的心悸,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接着又忍不住移回去。
“……擦干净了。”
“……谢谢陛下。”邵循回道。
她站起来:“我该走了。”
皇帝拉住了她纤细的手指,像是在挽留,嘴中却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是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朕不强求你,其他人当然更不可以。”
邵循低下头。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邵循的手犹如白瓷,无瑕却十分纤细瘦小,皇帝近年来也不常在外活动,早些年在沙场上晒出来的古铜色早就消退干净了,只是比邵循的手稍深一点,但形状大小上却与女孩子的有着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指也很长,但是不像邵循这样十指像是削葱一般纤纤弱弱,而是根根骨节分明,上面有着能清楚分辨的茧子,手掌也大,可以轻易的将邵循的手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但是却给邵循一种极其安稳的感觉,让她不会想要立即抽出,而是下意识地留恋这样的感觉。
这样想着,邵循的手指不自觉的弯了弯,像是要回握似的,皇帝立即察觉了这个微弱的几乎可以忽视的动作,他的心刚刚微动了一下,邵循就将手抽了回去。
“……朕派人送你。”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必了。”她向他最后屈膝行礼:“……臣女告退。”
皇帝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退了出去,许久之后,将手握拳,重重的呼出来了一口气。
*
邵循推门出去,一眼就见道康李守在门边,目光炯炯的看着格外有精神。
一看见邵循他就更有精神了,虽然没听见什么动静,但是他还是满怀希望的问道:“姑娘累了吧,可要奴婢准备轿辇?还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邵循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满心的复杂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她勾了勾唇角,但是却很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多谢康内官挂心,只是不知道方才守在门口的宫人去了哪里?”
康李打量着她行动自如,似乎也没有疲惫的姿态,心里有些纳闷,别有深意的回答道:“您放心就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们都懂。”
邵循“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更别提要什么轿辇,径直离开了。
康李被撩在原地,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邵家的丫头未免也太傲慢了,她爹对着自己还得客客气气的呢,难不成这新娘进了房,媒人就扔过墙了?
邵循本想去找二公主,但是到了宁寿宫门口却被太后身边的伍嬷嬷拦了下来。
“姑娘,几位公主并六皇子都有点醉,被太后留在宫中歇息了。”
邵循有些意外,却仍道:“那劳烦嬷嬷带我去二公主所在的房间吧,我就要出宫了,怎么也要向公主道别吧。”
伍嬷嬷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位将来似乎有大造化的小姐,看她的动作似乎和以往并无不同,还因为睡了一觉,精神不萎靡,反倒更好了些,心里其实就有了点数,再一听她到现在还有心思跟朋友道别,就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更加确定了。
这两人应该真的没有成事。
确定了这一点,伍嬷嬷的态度反倒更加谨慎恭敬了——这皇帝有了意思,两人独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发生什么,要么就是这女子魅力不够大——这当然不可能。
要么就是她备受珍爱,以至于皇帝由于珍惜而不想唐突,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而这,恰恰是最难得的。
伍嬷嬷为难道:“方才公主就执意要寻姑娘,可是……奴婢只能跟她说您喝醉了,嚷着要回家,所以将您送回去了。”
邵循心想,这下好了,怎么感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这嬷嬷明显是知情的,她是太后的心腹,肯定不可能瞒着主子。
而二公主也并非迟钝的人,她现在喝了点酒,所以才被糊弄过去,等她一旦清醒,未必察觉不到问题。
邵循这样一想,自己的尴尬到头都痛了。
皇帝,是阿桐的父亲呀!
伍嬷嬷察言观色,不想再让她难堪,便善解人意的不再提这一茬,叫了两个宫女,特地吩咐她们送邵循出宫。
*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正让小宫女把切好的水果递过来。
她一边叉了一小块苹果,一边想着皇帝什么时候能出来,就在这时,就有通报声传来:
“娘娘,陛下来了。”
太后挥手叫小宫女端了盘子走开,“叫他进来吧。”
等皇帝进来请了安坐定后,太后先不说话,而是打量了他半晌。
皇帝笑道:“母后在看什么?”
太后哼了一声:“看这铁树如何开花啊。”
皇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太后就看不惯他这什么话都只在心里琢磨的样子。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旁人见了这样子都以为是皇帝稳重,或是不愿意将事情说出口让旁人担忧,但是太后很清楚,他这是很傲慢的一种表现,看着温和,不多言语,其实心里指不定觉得旁人不配听他的心事,而他也不屑于跟其他人倾诉而已。
她现在倒是很好奇一件事,皇帝跟那个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幅德行?
太后问道:“你的心思一向难猜,不过总该有个章程才是,那丫头你想给个什么位分?”
皇帝抬了抬眼皮:“八字还没一撇呢,谈什么位分。”
太后往后一仰,叹道:“你呀。”
皇帝道:“母后不必挂心这个,儿子有分寸,不会招人非议的。”
太后平时再看不过皇帝的性子,到底也是个母亲,她对儿子的担忧也不比任何一个当娘的少:
“哪个挂心什么非议不非议的,外头的那些个人嘴比妇人还碎,要是凡事都顾及他们说什么,那就只能缩头缩脑什么也不做才衬了他们的意了……我是担心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那丫头你喜欢,我也觉得不错,那就早些把人召进宫来,也好过见你这天天惦记,吃不到嘴里。”
她这话是纯粹站在皇帝母亲的身份上说出来的,虽然给的建议皇帝并不认可,但是其中的关切还是让他心中略略一暖。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母后,朕这里一切都好,反倒是您,年纪大了该多保养才是,前些日子这不是腰痛又犯了,太医院的人只治标不治本,听说金光寺有位大师医术高超,专治这样的陈年旧疾,改天请他进宫替您瞧瞧。”
太后听了自然觉得欣慰,不过还是推却道:”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要说治本才是不可能。不值当的兴师动众。”
母子两个人之间气氛难得的亲密融洽,伍嬷嬷送邵循回来本来要通报都没敢打扰,只是带着高兴看着两人聊天。
这时却又宫人进来禀报:“娘娘,公主回来了。”
在宁寿宫,不加前缀直接被称为公主的只有赵若桢。
太后皱眉道:“不是刚刚回府吗?怎么又回来了?”
那宫人有些踟蹰:“……听说是、是和驸马闹了别扭,一气之下这才回宫的。”
太后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她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皇帝问道:“公主身子可还好?”
“公主身子倒很好,”宫人回答:“只是有些生气,像是哭了的样子,眼睛都红了,现正在偏殿里,不肯见人呢。”
太后心疼的不行,立即就要去看恪敬公主:“真是反了,蔺群这个小子,我这还在呢,就敢欺负桢儿,来人!给我把他拿进宫来!”
皇帝怕她气坏了身子,便劝道:“母后先别急,蔺群不是轻狂的人,先去问问恪敬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还能是桢儿不成?”太后余怒难消,“叫他进宫来跪在宁寿宫门口,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说着她也顾不上别的,叫那宫人扶着,径直去了偏殿看望恪敬公主。
伍氏留下来,看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喝杯茶吧……”
皇帝看了门外片刻,接着温声道:“嬷嬷不必忙了,前朝还有政事没处理,朕先回去了,你替朕向母后致歉吧。”
说着他向伍氏点了点头,出去了。
伍氏看着皇帝的背影,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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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大公主是被太后娘娘惯坏了, 这夫妻之间,怎么能如此相逼呢?”
这是在邵循的外家郑府中,两家人约好了一同去踏青, 时间太早晨气有些凉, 怕上了年纪的郑老太太受不住, 就凑在一处聊天,也消磨消磨时光。
说话的人是二太太何氏, 她神情微妙:“就算她身为皇女,身份尊贵, 不跟咱们这些普通妇人同日而语,但是和夫君相处,还要摆公主的架子吗?”
郑云灵很愿意听这些宫里的秘闻, 听完迫不及待的问道:“二婶, 公主不是都原谅驸马了吗?我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和好时抱在一起哭了呢, 好多人都看见了。”
何氏笑道:“这也是事实, 可是在公主肯出面之前,驸马足足在宁寿宫门跪了两个时辰, 从下午跪到天黑, 要不是那天眼看就要下雨, 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云灵一脸兴奋的还想问什么, 就被公孙氏狠狠瞪了一眼,她有点委屈, 到郑老夫人身边挤开邵琼:“祖母你看, 我娘瞪我呢。”
郑老夫人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好笑道:“尽学你二婶问些不该问的, 该瞪!”
郑云灵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您只喜欢表姐, 都不疼我了。”
邵循坐在老夫人另一边, 闻言哭笑不得:“这怎么还有我的事了?”
云灵又闲不住的绕到邵循那边,做势要往她怀里钻:“我不管,你来了我就没人稀罕了,你要补给我才行。”
邵循被她弄的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将她圈在怀里:‘好,那我替老太太疼你,行了吧。”
“这可是表姐说的,”云灵咯咯直笑,她眼睛一瞟看到了重新坐回去的邵琼,又添了一句:“要比疼阿琼还要疼。”
邵循还没说什么,公孙氏便嗔道:“你阿琼表姐比你大,没大没小的。”
邵琼乖巧道:“舅妈,没关系,我跟云灵差不了多少,叫不叫姐姐都行。”
郑云灵隐晦的撇了撇嘴,还要听自家母亲夸她:“阿琼越来越懂事了,可见真是长大了,娘,您说是不是啊?”
郑老夫人笑眯眯的说:“咱们这几个孩子都懂事,就连云灵也不过是活泼了一点,规矩还是有的,你就不要总是责备了。”
公孙氏还要说什么,一旁何氏看了看天色便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云乔他们几个怕都要不耐烦了,老太太,大嫂,咱们出门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众人乘坐马车,走到郊外怕是要到晌午呢。
郑云灵和邵循两个一左一右搀着郑老夫人走在前面,身后就邵琼和公孙氏。
听着邵琼说:“表哥就要乡试了,可惜我们现在大了,不好当面道贺,舅妈,你替我跟他道道喜。”
“一起长大的兄妹,怕什么呢,你自己去说就行了。”
老太太耳背,听不太清,邵循听到了就当没听到,只有郑云灵听了觉得几乎要火冒三丈,看了眼邵循,才勉强没有当场跟邵琼撕破脸。
她憋得直翻白眼。
这段时间邵循不知道怎么回事,来郑家做客的次数很少,郑云灵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可惜都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迫不及待地想跟她独处以倾诉心事。
可惜在上马车之前,她就被公孙氏叫到了自己车上,无奈的跟邵琼大眼瞪小眼,两看相厌。
另一边邵循陪着郑老夫人坐在一辆车上,马车缓缓启动,从暗格中取出茶水糕点,替老夫人摆上。
郑老夫人看了她半晌,开口道:“阿循,你知道你舅母的意思了没?”
邵循的手一顿,茶杯放回桌子上,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已经到了要定亲的年纪,但是郑家始终没有将这事摆在明面上来说,这对两府中人都是一个讯号,加上近些日子公孙氏表现的越来越露骨,她和郑老夫人之间的争执好多人都有耳闻,这时候再说不知道,未免显得有些装傻了。
郑老夫人叹道:“你别把那些放在心上,有我这把老骨头在,没人能抢你的东西。”
按理说老夫人是婆婆,公孙氏是儿媳,两者的交锋理应没有任何悬念才是,但是现在的男女婚姻,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这里的母命占着很大的份额,就算老夫人是长辈,要想完全不顾及公孙氏就给孙子订婚,也不太可能。
所以说在这世上郑老夫人因为身份的优势占了上风没错,但是公孙氏要是执意不肯,也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是之前的邵循,她确实会对这事十分苦恼,但是现在,她的全副心神都在为另一件事犯愁,根本没心思分神到什么表哥不表哥身上去。
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来了结这桩婚事,但是现在看来,与其看着事情这么不尴不尬的僵持下去,不如她来主动为这段虽然没有白字黑字定下,但是两家都已经心照不宣十几年的婚事结局吧。
她也不想要郑老夫人再为这种事情费神了:“外祖母,我觉得……您不需要为这事跟舅母僵持。”
郑老夫人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眼看着你那个妹妹来抢你的东西吗?”
邵循摇了摇头:“表哥不是我的东西,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
“他能有什么想法?他心里有你,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外祖母,其实您心里头门清,”邵循斟酌着措辞:“要是表哥真的非我不娶,舅妈就不会坚持到如今了。”
郑老夫人一时语塞。
郑云乔心里头或许确实喜欢着邵循,但是他顾忌重重,既不敢采用激烈绝对的方式违逆母命,又对邵琼有着怜惜恻隐之心,虽然也曾表过态,但是态度却不是那种斩钉截铁的坚决,可以让人一听就会断了念想,因此才给了公孙氏插手的缝隙。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邵循自己都不坚定,相比之下,郑云乔对她还能算得上真挚了。
“这怨不了表哥,我们之间……根本没到那份上,与其为了这个闹的大家都不高兴,不如索性放手,皆大欢喜。”
“什么皆大欢喜!”老太太的脾气上来,恼几乎要眉毛倒竖:“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伸手,这不是反了么?阿循,你之前明明不反对嫁给云乔的,现在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老子逼你的?”
邵循摸不着头脑:“这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郑老太太气道:“你舅母说淑妃娘娘想让你做三皇子妃,你爹听后已经有些动心了……这老货,有了后娘就成了后爹,宫里那么好,怎么不叫他的宝贝蛋去。”
说着便语重心长道:“听外祖母的话,别被你母亲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心,你那堂姑,做了婆婆说不定比云乔他娘还难缠……况且宫里也不是常人待得的,天家难测,不是女子的好去处啊。”
前面还好,听到后头,邵循自己隐隐有些不自在,她眼神动了动,没敢往深处想,只是替邵震虞解释道:“这倒是您冤枉我父亲了,他可什么都没说。”
而且据她观察,英国公一开始听说淑妃的意思是有点动心,但只是有了那方面想头,并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之后淑妃那边没了下文,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也不知道是看不太上三皇子,总之从没提过这件事,在他心里,邵循的婚事,郑云乔仍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但是现在如此,要是邵琼真的非郑云乔不嫁,更甚者态度激烈一点,他会不会犹豫,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郑老夫人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说:“你是真的对你表哥无意吗?”
邵循搂着她道:“外祖母,当不了夫妻,当兄妹也很好啊,而且舅妈跟我不投缘,就算是真成了,强扭的瓜不甜,将来又要怎么相处呢?”
这句话打动了郑老夫人,毕竟她坚持是想给外孙女找个好归宿,也好方便自己时时看顾她,但这种照顾不可能是一辈子,将来她要跟婆婆相处更多的时间,以公孙氏的固执,想要讨好她可要费不少功夫,也未免太委屈了孩子。
“她哪里是跟你不投缘。”郑老夫人冷哼道:“她是不喜欢聪明人,给云乔挑媳妇专拣笨的挑。”
邵循无奈道:“阿琼也不笨啊。”
“一开始确实不笨,”郑老夫人道:“谁知道是不是后来装笨装成真笨了。”
“别这样,外祖母,阿琼只是被夫人惯的凡事不喜欢过脑子,但是能有多少坏心还不致于,再说了,父亲和哥哥都喜欢她,这难道不是长处么?”
郑老夫人想到这一点心气才多少顺了点——两姓联姻,女方得父兄宠爱确实是一个大长处。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这份宠爱又是从自己外孙女那里分得的,就又不是那么舒服了。
*
光明山占了地利之便,临近京城,就在城外几里处,山上还修了天下闻名的金光寺,传说是灵验的很,香火鼎盛,一年到头都有来不远千里来参禅拜佛、许愿还愿的人,常年香烟袅袅,似乎永不停歇。
郑老夫人年纪大了,就算是座不怎么高的山,也爬不动了,还不到半山腰的时候,就换了辇车,这才到了山顶。
邵家和郑家为了这次拜佛,是特地查了日子的,可是他们能查,别家也能查,因此光明山上的人比平时还多了不少。
但是人再多,英国公府也不该被怠慢,按理说应该是要优先接待的,可是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了好久才见有人来招呼,虽然那几个僧人一个劲儿的致歉,到底让郑老夫人有些不虞。
“这难不成是哪家王府贵人到了不成?”何氏笑着打圆场:“往常招待我们的几个大师不在,方丈也不露面,可见是忙得不行了。”
邵循的眼睫毛轻轻的颤了颤,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不要追究了,浪费了时间,来不及参拜可怎么好?”
老夫人一听也是这个理,这才客气道:“是我们来迟了,请各位大师带路吧。”
这次邵揆邵缨和郑云乔都来了,只是前面都是女性女性长辈,便都走在最后面。
暂时清空了大殿中的人,给两家的女性倒出了空,众人不管平时信不信佛,此时在庄严的、身高丈许的金身佛像之前,也不由得肃穆起来,虔诚的参拜。
毕竟清场的时间有限,等拜完佛,众人也没有在大殿中多待,跟着和尚们去了后殿中,准备听高僧讲经。
几个孩子肯定坐不住,免得到时候丢了丑,大人们都叫她们带着人别处玩去。
邵循往往是最坐得住的一个,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陪在长辈身边的,但是这次她对郑老夫人道:“外祖母,我爬山爬的有点累了,想去歇一歇。”
郑老夫人疼她,当即就同意了,她环顾一周,想找个妥帖的僧人帮她找地方休息,这时一个中年僧人道:“便叫贫僧给小姐带路吧。”
这僧人在寺中地位不低,也跟郑家人相熟,郑老夫人便放心把外孙女交给他了。
等邵循出了殿门,就跟随行的琉翠道:“你跟着老太太去,替我照料好她。”
琉翠有些不放心她,但是邵循既然坚持,她也没办法反驳,只能默默的应了。
邵循看了那僧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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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错,这是在公费约会(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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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走出金光寺后殿, 来到了更为幽静的后院中,这里是多位寺中长老居所,僻静清幽, 下续林木花虫为景, 中引山间清泉为溪, 上接薄雾天光为灯,与金碧辉煌的大殿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到了最深处的一间房间前, 那僧人敛目肃容,对着邵循做了个“请”的姿势, 竟连亲自敲门打扰也不敢做。
邵循见状,便上前叩响门扉。
里面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紧不慢的语调:“是谁?”
邵循道:“是我。”
声音不可遏制的带上了一丝愉悦:“进来吧。”
邵循推门而入,将门合上后便朝里走去。
这间屋子满是檀香的味道, 浓郁却不刺鼻, 袅袅的香烟从大厅中的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
邵循绕过这尊古朴的器具, 撩开门帘进了里间。
东次间中靠左盘膝坐于蒲团上的是一位年纪约么七八十岁, 老态龙钟的僧人。
这是金光寺的住持慧源大师,这些年他日益年长, 只在一月一度的佛会上露面, 等闲已经不再见客。
能让他扫榻相待的人自然不是常人。
慧源大师的对面以相同姿势坐着的便是当今圣上, 宁熙帝无疑了。
他微服出宫, 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常服,很是朴素, 衣角绣了颜色稍深的翠竹, 除此之外,只有袖口和腰带上装饰了相同的花纹;头上没有带钗冠, 长发全部放下来, 只用了一根细发带将上半部分轻轻束起, 他气质本就内敛,这么一打扮,一点看不出是手握天下的至尊,倒像是个在山野间游玩的公子哥儿。
邵循觉得有些新鲜,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翘,他看着邵循,冲她伸出一只手:“到这儿来坐。”
邵循知道现在不是宫里那般讲究,便简单的行了个礼,跪坐在了皇帝身边的蒲团上。
慧源大师原本闭着的双目微微睁开,以极轻柔的视线看了一眼邵循,微微一顿,便道:“这位女施主有礼了。”
他虽是僧人,但是长须翩翩,面目慈祥又不失高深,这个样子真的很能让人联想到“仙风道骨”四个字。
邵循平时不怎么拜佛,说是信仰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对这些还是存着不小的敬畏之心的,当下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回礼道:“大师有礼。”
皇帝看着这两人打完了招呼,这才与慧源道:“这次朕来这里,除了邀您进宫给太后诊治,也是想让您替这孩子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邵循之所以看见皇帝在此一点惊讶也没有,自然是提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这倒不是有人跟她透露过皇帝的行踪,而是两天前太后曾召她进宫,又在宁寿宫见到了“恰好”也在的皇帝。
太后当时问她有没有空,在宫里多住两天。邵循当然是婉拒了,用的理由就是今天要来陪着外祖母来金光寺礼佛,接着太后就随口提起了前些天皇帝还说过要请慧源大师进宫的事。
邵循听了,下意识抬头就看向了坐在一旁听她们闲聊的皇帝。
她当时就有了微妙的预感,恐怕对方也猜到了。
两人虽没有明说,但对今天这次见面彼此都有了一点心知肚明的感觉。
但饶是如此,邵循之前也不知道皇帝还有让慧源给她瞧病的计划,她略带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就感觉自己放于膝侧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当即转头去看慧源去了。
慧源虽一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所谓人老成精,心里自然也有着十二分的精明,皇帝和邵循之间的情景他全看在眼里,就算见到邵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也绝不会像有些没脑子的人一般问皇帝这是不是他的公主。
也幸好没问,要不然皇帝翻不翻脸还是两说。
慧源请邵循将手放在案枕上,一边把脉,一边观察其面色,把完脉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这才跟皇帝说:“陛下放心,这位小姐身体康健,只是年轻人爱食生冷,不知保养,总有些虚寒之症,这都是常事。”
皇帝凝重道:“可需要开几服药调理调理?”
“很是不必,”慧源摇头:“是药三分毒,小姐身子很好,平日里节制饮食,加上食补就是了。”
皇帝这才放了心,脸上送了许多:“多谢大师了。”
邵循收回手腕,也道谢道:“有劳大师费心。”
慧源摇头示意不必,又问道:“不知陛下与小姐是继续听贫僧讲经呢,还是四处去转转,光明山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后山是本寺私有,风光秀丽更盛前山,您二位之前可能来过,但是结伴同游恐怕是第一次吧?”
皇帝不得不感叹这老和尚人老成精,嘴上却相当平淡道:“大师今日本要给信众讲经,朕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本属不该,如何能再耽搁呢?”
慧源微微一笑,随即起身送二位出了门。
*
光明山后山虽说名义上是金光寺的私产,但其实要是什么达官贵人想要进来游玩也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至少邵循就来过两次。
她原本担心和皇帝走在一起会被旁人看见,但是到了才知道,今天是金光寺的讲经日,就算是有什么高门到这儿,此时也大多在后殿听讲,并没有人像他们一样,有闲心在后山闲逛。
不、应该说有闲心的只有皇帝一个。
现在天气多少有些转凉,已经入秋了,后山种着大片的枫树,虽然还不到观赏的最佳时节,但是原本的绿叶已经有了红意,让人看了觉得分外有趣味。
“陛下身边的人呢?”
就算是微服出巡,皇帝明面上也该跟了几个人伺候才是,更别提暗地里乔装的侍卫了。
皇帝轻笑:“管他们做什么,他们自有去处。”
他带着邵循走过一棵棵参天的树木,边走边道:“这山里的树都是前朝时候就有的,一直到今天还在,可见世事迁移,王朝也易变呢。”
邵循生在大周长在大周,自她记事起便已经身处这个盛世,对这个国家有着深刻的归属感,因此对这些感触不深,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国家将来也可能灭亡的事,她道:“大周自然能千秋万代,陛下何必作此悲观之言。”
这话自朝臣口中说出,皇帝肯定一笑而过就罢了,可是听到邵循隐藏的不悦,似乎是在责怪他说了不吉利的话,他反而觉得心里高兴的紧。
一块岩石有些高,皇帝先登上去,接着自然的伸手将邵循拉上来。
可在邵循成功到了他身边之后,那只握着她的手却没有顺势松开。
邵循怔了怔,随即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来,但是没有成功,皇帝很有分寸,手劲儿使得并不大,远不到攥痛她的地步,但是却恰恰好好让她挣脱不开。
皇帝见她也并不是下死力气要挣开的样子,从眼底里泛出一抹笑来,“走吧,咱们继续往上走。”
被人拉着手却是是省力一些的的,但是邵循心里却有些慌。
因为她发现一件事,皇帝对她的态度一次比一次亲密,前几次两人相处还生疏得紧,这不过几次下来,他来拉自己的手,都是非常自然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这样微弱的挣扎和拒绝,跟默认有什么区别?
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很轻易的被皇帝感知到了,他带着邵循离开小路,站在一棵巨大的枫树底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邵循低着头不做声,只听他轻声道:“你不高兴,是怪朕唐突吗?”
他嘴上这样问,但是手上却没有一点放松,仍然牢牢的握着邵循的手。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摇了摇头。
她不是怪皇帝唐突,而恰恰正是这份“不怪”才让她心生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明了了缘由,皇帝轻轻撒了手。
邵循的手动了动,这才开口:“陛下,你说过不强求的。”
皇帝道:“朕强求了么?”
邵循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从不逼她做任何事,但是……怎么说呢,似乎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逼迫,眼前这个人,他站在自己面前,就让人心生动摇。
而这种动摇,让她忍不住有些恐惧。
皇帝能看出她的忧愁,但是却不知如何帮她排解,他试探的伸手碰了碰邵循的肩膀,见她只是轻轻颤抖,但没有躲开,就将她揽了过来。
”别担心,有朕在呢。”
可是你就是我担心的源头啊。
但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也太沉稳了,邵循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几乎能感觉到心脏一再偏移,正在挣扎着想要靠近眼前的男人。
但是不行。
靠着皇帝的肩膀,邵循轻声道:“陛下,别再靠近了。”
这已经太近了,完全失去了男女之间应有的安全距离,再进一步,邵循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皇帝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都能感觉到这姑娘下意识的蹭了蹭自己的手,他叹道:“你喜欢朕,是不是?”
这或许就是皇帝的天赋,他的疑问总能像是肯定一般。
邵循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感觉的死物,自然能感觉到皇帝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担忧,至于担忧什么,她心里清楚,却无法表达出来,她感觉自己受不起这样的喜爱,也没本事留住它。
但是皇帝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他的手掌温和有力,充斥着邵循所缺失的安全感,像是带着惑人的力量,让她原本坚定的信念渐渐松动起来。
她知道这样不行,但是却没力气反抗这样温柔不带丝毫强势的进攻。
邵循最终张了张嘴:“我其……”
“咱们到前面看看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邵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一下子推开了皇帝,都没敢跟他对视,就拉着人藏在了这棵树后面。
就好像做贼心虚似的,邵循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因此身后男人的一声叹息听在她耳中就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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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也不想表现的这样心虚, 但是没办法,她实际上确实是非常不想被人瞧见的。
听到皇帝那声叹息,她心底有些赧然, 也幸好身后的人一贯善解人意, 除了轻叹一声, 也不再说别的了。
来得两个人邵循都认得,其实方才听到声音, 她就已经能听出是谁了。
邵琼一路步伐轻快,爬了不短时间的山还像是走平地一般, 甚至带着蹦蹦跳跳的劲头。相比之下,她身后的郑云乔就显得慢慢吞吞的,每走一步就像脚底下有钉子似的, 还要邵琼时不时的来催他。
邵循看着这对男女, 不觉得难受也不觉得失望, 她没空想别的, 只想让他们快点走开,不然一直带着大周的天子这样躲躲藏藏的, 他不介意, 自己都要无地自容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郑云乔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最后即使有邵琼撒着娇催促, 也还是彻底停下了脚步, 不肯再往前走了。
两人停在了里邵循不远的地方,邵琼嘟着嘴不满道:“表哥答应过要带我去山顶看风景的。”
郑云乔明显有些踟蹰, 好一会儿才说:“咱们应该等你的兄长弟弟一起的, 这样单独出来……”
“怕什么, 咱们又不是没有偷着单独出来过,你当时怎么不说这话?”
单独出来?
邵循倒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听上去还不是只有一次而已,邵琼现在还像个孩子一样,怎么两个人就私下里定情了么?
“但、但是……”即使隔了有几步路,邵循还是能看见郑云乔被这句话顶的脸色发青:“之前我以为、我不知道……”
邵琼的声音低下来:“表哥,你是不是怕我姐姐生气啊?”
郑云乔不说话了。
邵琼原本去拉他的手,这时候一下子甩开,声音里带了赌气的语调:“你们都只顾着姐姐,今早上起云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有外祖母也疼惜姐姐,现在你也这样……你说过你待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郑云乔见她声音都带了哭腔,有些慌张,无奈道:“阿循妹妹去休息了……”
邵琼转头回去,郑云乔就跟上去极力解释,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单独带着她乱跑了,只能反反复复的说:“表妹!叫上阿揆表兄,去哪里都依你。”
两个人一个哭一个哄,直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了,邵循才放松了下来。
但她刚把那一口气呼出来,就听皇帝带着似乎是戏谑的语气道:“阿循妹妹,嗯?”
邵循转过头:“那是我表哥。”
“朕知道那是你表哥,”皇帝似乎是带着笑的,但是笑意像是一层浮光,只虚虚的附在眼中,却到不了眼底:“表哥表妹,青梅竹马,真是亲密。”
邵循的愁绪都被刚才邵琼和郑云乔打扰的烟消云散,闻言直接道:“方才的情景您难道看不懂么?何苦再拿来说嘴。”
皇帝语气淡淡地:“朕只看见一个一厢情愿,一个心有所属。”
“那您的眼光未免太差了。”邵循很平静,不把他这酸溜溜的话放在心上:“分明是一个情意绵绵,一个半推半就。”
“……你这位表哥就定给你妹妹了?”
邵循答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皇帝想起她说过“不嫁给任何人”这话,明白“任何人”此时可能特指的就是郑云乔,心里微松,表情也自然了起来。
“方才你妹妹说的不错,光明山顶的风光值得一观,我带你上去瞧瞧吧。”
邵循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万一他们过一会儿真的带着我哥哥一起上来,碰上了可怎么好?”
皇帝很想说碰上了就实话实说,但是知道邵循脸皮薄,这话肯定不会认可,只能说:“他们下去再上来要很长时间呢,我们看一会儿就从另一条路下来,不会碰上的。”
邵循忍不住轻轻一笑,算是答应了。
皇帝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朕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见不得人,要见心仪之人都要偷偷摸摸的,姑娘啊,这都是你办的好事。”
邵循本有些心虚,但是看着这人的笑,突然又理直气壮起来:“您还去不去了?”
皇帝笑道:“去,怎么不去。”
不再继续强不强求、喜不喜欢的话题,邵循变得放松了许多。
说实话,在皇帝面前,虽然她总是有诸多的顾及和思虑,但是不可否认,如果不想那些烦心的事,单纯只论跟他相处,邵循是能感觉到那种愉快高兴的。
她不想辜负这美景,也不想辜负这份愉快,便索性将一切想不通、解不开的事情暂且抛之脑后,高高兴兴的游玩便是了。”
皇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就不忍在此时再逼她做决断了。
两个人想法一拍即合,一起搁置了争议,携手登上了光明山顶峰。
这里果然很美。
观景台是木质的,周围设着半人高的栏杆,从上往下看到的都是层层叠叠的绿意和点缀在其间还没来得及变的深红的枫叶,碧蓝的天空似乎离人很近,却又似乎比平时更加高远。
邵循深吸了口气,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泛着山间清甜的气息。
她的脸上因为愉悦而更添光彩,迎着纯净的天空和山间绿意,秋日不浓不淡刚刚好的阳光偏爱这样的美人,轻轻抚摸她白瓷美玉一般的面庞,细细的光尘在她睫毛间跳动,整个人都美的像是要飘飘欲仙似的。
邵循看美景,旁人在看美人。
皇帝专注的看了她一会儿,碰了碰她放在栏杆上的手背:“冷不冷?”
山里的风其实凉沁沁的,但是邵循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不冷,我刚爬了山,现在浑身都是热的。”
但她的手却是冷的。
皇帝想到慧源大师的话,有些不放心,他伸出双手放在邵循面前。
邵循以为他要试自己掌心的温度,便将手放了上去,然后皇帝就用自己的手将她的裹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皇帝将她的手严严实实的捂在手心里:“你的手太凉了,血不达四末,体内必有虚证。”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已经算好的了。”
“那是你们不常活动,你那样好的骑艺,不要荒废了……逐日给了你,就没见用几次。”
皇帝本身对女子的态度是比较开明的,他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是要学习骑射,若是愿意的话,学些武艺也可以,比之前朝连公主受了驸马虐待,想要合离都要拦着的皇帝好多了。
邵循本想夸赞一句,但是听到后来就不对味儿了。
“嗯……我要是去了御林苑,该不会您也‘碰巧’去了吧?”
皇帝被说中心事也不慌张,他用力握了握邵循的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邵循轻啐了一下,将已经被捂热的手抽出来收进袖中,转过头继续向远处看。
她看到远处一片朱红色,不禁眯着眼问道:“陛下,您知道那处是什么么?”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太极宫。”
邵循心下一顿:“竟然在这里也能看见……”
那里是皇帝的家,但是他向它望去的时候眼神却有些复杂:“这座宫殿,比这山中的古树年纪还大,朕每每从远处看它,总觉得它建得向一尊张开大口的巨兽。
这可不是什么褒义的措辞。
“天下人都向往的太极宫,您竟然这样形容么?”邵循道。
皇帝就这样眺望着住了大半辈子的宫殿,邵循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却听他缓缓开口道:“朕十四岁的时候随着父母兄长住进了那里,本以为只是暂时的居所,等到成年封王建府就会搬出去,谁成想……一转眼就二十多年过去了,它真的是一尊巨兽,张着嘴就能吞没时间和所有往事。”
邵循心里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换了之前她就算憋死在心里也不会开口的,可是现在看着皇帝沉静的侧脸,她有种感觉,不论自己问什么,这个人都不会介意的。
“……您当初想过会在太极宫留一辈子么?”
这问题还是委婉了一些,皇帝有些失笑,因为这问题的实质就是他当初有没有想过做皇帝。
“只有你有这胆子问出来。”皇帝转过头来摸了摸邵循的脸,语气中带着宠溺与爱怜:“朕也只跟你说实话——是有过的。”
这个答案并不出邵循的意料,她倚在栏杆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但是也仅仅是在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而已,当时为了立储,朝堂上要吵翻了天,你知道的,朕在军中长大,建立大周朝的每一场战役都或多或少的参与过,得到的支持自然比兄长多得多。”
他道:“怀悯太子,就是朕的同胞兄长。”
邵循点了点头,这个也是一位大家都知道,但是轻易不提起的人,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还是有不少人暗地里认为是宁熙帝毒杀了亲兄,就为了谋夺皇位。
“皇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每个男人多多少少都对它有所向往,朕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怎么说呢,那时候年少轻狂,在宫里住了几个月就被拘得不耐烦了,仍是想念在军中的日子,当时心底里只觉得,可能当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要更合意些。”
邵循平时根本没有渠道了解皇帝年轻时的事情,听起来格外入神:“您……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皇帝失笑:“朕也年轻过啊,那时候根本坐不住,听到要上战场就两眼放光,当初军队里的几个老叔叔都说朕是天生的将领,合该一辈子住在军营里。”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如此温文尔雅又贵气的男人,一点看不出曾上过疆场染过鲜血,反倒像是生来就手握玉玺要做皇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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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有些出神的听着这些往事。
她没办法想象一个年少轻狂的宁熙帝, 也想象不出他勇武好动的少年时期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若是怀悯太子没有暴亡, 眼前这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她认识他, 了解他时, 他就已经是端坐在皇位上御极天下的九五至尊了。
皇帝看着少女略显迷茫的双眼,不禁笑道:“怎么, 很难以想象吧?”
邵循点了点头:“您说的就像另一个人。”
皇帝被她的直言逗笑了,“人是会变的, 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东西,朕也是个凡人,自然不会例外。”
他是个凡人么?
邵循一开始真觉得他不像个凡人, 反倒像是一尊处在尘世的神像。
从容、温和、淡漠, 同时无比强大, 无法被玷污也不能被摧毁。
可是相处的多了几次, 皇帝身上凡人的那一面反倒显露了出来,他有自己的情绪, 有自己的喜好, 也有自己隐藏起来的狡黠。
在对喜欢的姑娘表白时, 也有常人应有的忐忑。
他是凡人, 而不是无欲无求的神明。
皇帝不知道邵循心中所想,他继续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说了下去:“当时朝堂上吵得很凶, 先帝也十分为难, 朕觉得被关在宫里当太子当皇帝太无趣了,就主动表明了心思, 示意自己无意于皇位。”
这一段邵循是听说过的, 本以为其中会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内情, 但是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这样简单。
“您当时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就因为不想受到束缚么?”
“是这个原因,但是当然不止这个。”皇帝坦然道:“先帝的为难是一个,太后的不满是一个,兄长的无奈也是一个,夹在这些事中间,朕当时就想,或许放弃原本就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可能是最明智的。”
可是现在看来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了。
邵循突然对这个只是作为皇帝登基时的背景出现过的怀悯太子起了一点好奇:“怀悯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提到这个过世了多年的兄长,皇帝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个不错的哥哥,身体孱弱却没有自怨自艾,当时有许多人都拿我们兄弟两个做比较,朕有时担心他会不满,但其实没有,他对朕一直很好,也很能包容兄弟的缺点。”
“竟然是个……这样的人么?”邵循喃喃道。
皇帝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显得非常浅淡,像是淡茶色的琉璃一样,但却又让人觉得无比深沉:“他一切都好,只是作为一个国家未来的掌舵人,显得有些软弱,容易动摇,先帝对此其实有些不满,但是人的天性如此,他有那样多的优点,又怎么能强求十全十美呢。”
“天性?”邵循重复着这个词:“天性真的有这么重要么?您说过您年少时也不是这样的性情,人不是会变么?”
她还年轻,对许多事情尚且没有深刻的领悟,但是皇帝却已经相当成熟,他看着这个陷入思考的少女,心里竟然的产生了一点奇异的满足感。
她很聪慧,也舍得动脑思考,或许因为年少的原因还不够成熟,但是他们两个相处时,是能有思维上的交流的。
皇帝将她被山风吹乱了的一缕发丝拨回耳后,耐心教道:“这是不一样的,朕是收敛了脾气,这个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就可以做到,但是他,生来就是柔软的,不忍心伤害也不忍心拒绝,经历了连年的战乱都没有改变,要想扭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看邵循拧着眉头,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邵循道:“在想……我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会变的更好,还是更坏呢?”
她认真思考的小模样真的很招人疼,至少皇帝就喜欢的不得了,他微笑着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自然会越变越好的。”
邵循抬起头看着他:“先不说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聪明,世上的聪明人那么多,也不见得人人都活的好。”
就像她梦里所见的,无助悲惨,无法自救也不想自救,浑浑噩噩的过完短暂的一生。
皇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姑娘,因为朕会看着你啊。
邵循不知道有没有感知到他未尽的话,但是她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转去看天象:“不早了,我大哥可能要上来了。”
皇帝笑了一下:“怎么,英国公世子,那不是你的胞兄么?连他也瞒着?”
这话放在以前,绝对狠戳邵循的心窝,但是现在听起来,竟然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也不是只要是同母的兄弟姐妹都要推心置腹的……我们还没有那么亲近。”
皇帝停了一下,他从前几次就隐约感觉到邵循和家里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昵,不过英国公已经续娶,她下面又有一对年龄相近的龙凤胎,跟继母弟妹处得生疏些也是常事,现在一看,竟连胞兄都是如此么?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在奉麟轩听到英国公当初如何疼爱她时失态的几乎流泪,在醉的糊里糊涂时也下意识渴望父兄的关爱……
那时他先入为主,自认为对邵家的事情很了解,以为那只是小女孩赌气的抱怨,但是现在看来……
皇帝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他盯着邵循问道:“你家里人对你不好么?”
邵循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是表情还算平静:“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夫人并非我生母,能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那英国公呢?世子呢?”
邵循抿了抿嘴唇:“……自然也不错。”
皇帝没有说话,这是在等她继续说。
邵循慢慢道:“只是……您也看到了,我妹妹性子活泼,更讨人喜欢……”
她说到这里有些后悔,因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不容忽视的酸味,似乎是她在嫉妒妹妹更得宠爱。
……好吧,她确实曾经嫉妒过,而且是非常非常嫉妒。
“没看到旁人。”
邵循睁大眼睛,听到皇帝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朕没看到旁人如何,只觉得你讨人喜欢。”
邵循突然感觉眼眶有些酸,她勉强笑了笑,接着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谢谢。”
皇帝见不得她这样子,便开玩笑似的张开手臂:“既然要谢,姑娘,要来靠靠么?”
他为了哄邵循开心,笑容不似以往那样淡然温和,而是带了点英气开朗,这个样子倒真有些少年时不羁的影子了。
邵循吸了吸鼻子,有些破涕为笑的意思,一边抱怨“这样算什么呀”一边当真靠了过去。
皇帝确实是没想到邵循竟然这么配合,他被拒绝惯了,第一次遇上邵循主动亲近,当即就有些受宠若惊,手臂环抱着她,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怀里抱了个凤凰蛋似的。
不可否认,邵循至少在这一刻,确实起了不如就这样答应他的心思。
皇帝开口道:“他们没有眼光,分辨不出珍珠鱼目,你无需为这些事纠缠,就当作没缘分好了。”
邵循轻声道:“我是珍珠么?”
“可不是么,”皇帝语气带着笑意:“小珍珠。”
邵循道:“这些我早就不在意了,毕竟世上不幸的人有那般多,我这点事能算什么呢?要是让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听见我抱怨家里人偏心,恐怕会骂我无病呻吟呢。”
话虽如此,但是皇帝自己比谁都清楚,父母家人的忽视和偏心……但凡是一点点都会被孩子感知,这样长久下来,所造成的伤害并非简简单单就可以磨平的。
“太后她,也更偏爱兄长些。”
邵循直起身子,看着他认真听了起来。。
“他性格和软,听话懂事,比起朕从小不让人省心,也确实更招人喜欢。”
皇帝看着邵循笑了笑:“和你那妹妹不一样,怀悯太子是真的招人喜爱,至少朕就始终记得他细心教导朕认字,陪朕玩耍的情景。他身子不好,每每病得躺在床上,还不忘关心朕有没有人照料,看着太后偏心向着他时,朕也会想,这样的孩子,确实更值得疼爱。”
“这又跟你不一样。”
这还不如自己的状况呢。
邵循心想,邵琼善于撒娇卖痴讨人喜欢,但她的人品却也实在不能说好到哪里去,这样自己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还能抱怨腹诽,但是皇帝这样,恐怕他自己都觉得不满都是一种过错。
“这样说,他真的是个完人了?”
“自然不是。”皇帝虽仍在笑,但是眸光却变得很深:“朕说过了,他过于心软,不懂拒绝也不够坚定——这就是最大的缺点。”
邵循有些不明白——做为太子这确实是短处,但是他们讨论的是为人子女,为人兄长,这个……怎么看都不算是缺点啊。
皇帝似乎只是顺嘴提了一句,并不准备深谈:“太后是朕的生身之母,而你家中是继母,可能加重了隔阂,不过如果是你生母尚在,喜爱世子远超过你,你可能更容易接受吧?”
邵循蹙眉仔细想了想,抬头诚实道:“不行,陛下,我可能会更介意更难过。”
皇帝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罕见的愣了一下,接着为她的坦率仰头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畅快,反倒弄得邵循一头雾水:“您笑什么,是笑我小心眼么?可是这是实话啊。”
皇帝好不容易止了笑,咳了咳,仍带着笑意道:“朕不是在笑你,是在笑自己啊。”
邵循歪了歪头,更加不解了。
“朕笑自己自欺欺人,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皇帝慢慢平静下来,对邵循道:“朕当年也是介意的,就算太后是朕的亲娘,怀悯太子是亲兄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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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 只要你吃世间饭,饮世间水,那你就是个人, 而是人都会有私心。
这种私心因为不足为外人道, 总是会被深深隐藏在心中, 或许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和接受这种“卑劣”的念头,一遍遍的重复不在乎, 到最后似乎自己都信了这种用来骗人的鬼话。
但是当皇帝将自己隐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那点小心思坦白的向这个年轻的少女倾诉时,才发觉这本来那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说出了口, 竟然也显得平淡无奇了。
年少时心心念念难以释怀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要了,至少, 没有眼前的女孩子重要。
他见邵循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担心, 便安慰道:“这都是些陈年旧事, 要是不提朕一早就忘了, 如今说出来不过搏你一笑罢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邵循垂下眼睛:“听了您这些事, 我还怎么能笑得出来。”
她替皇帝难过, 自然笑不出来, 但是皇帝能看出她对自己的心疼, 反倒是开心了。
他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你哥哥要上来了,要不要回去?”
邵循方才生怕被人看见, 急着要走, 现在心里竟然也没有那样害怕了。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道:“回吧。”
皇帝果然对光明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带着邵循不过走了三两步就找到了一条鲜有人知的小径, 用以保证绝不会和熟人碰上。
这路上既然不怎么有人走, 自然比较窄小坎坷不平, 下山时还显得有些陡,皇帝虽然不怕这些,走再陡峭的山路都能如履平地,但是他顾及邵循不习惯,便将脚步放的极缓,扶着她的手一步步的往山下走,比邵循自己还要显得小心翼翼。
这路陡是陡,却也真是一条近路,两人虽然放慢了步子,但是仍比上山时快了不少。
远远的看见金光寺后院的木门,邵循收回手,回身来看皇帝。
皇帝静默了一瞬:“……朕送你进去再走吧。”
邵循默默的点了点头。
之前给邵循带路的僧人守在门口,见到两人回来便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两位施主,是要去后殿听经还是留在此处歇息?”
皇帝看着邵循道:“累了么?”
“累倒是还好。”邵循摇头道:“只是经文深奥晦涩,我听了总是不解其意。”
她之前听过不少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从心底里不算很信这个的缘故,听着十分费力,留在殿中不过是因为其他同辈都躲了出去,她要留下来侍奉长辈罢了。
皇帝轻笑道:“你还年轻,要是真的对这些感兴趣,朕才要犯愁呢……将来自然会懂的,小小年纪经书经文读多了容易移情易性,不如顺其自然。”
他对那僧人道:“给小姐准备客房,让她先休息吧。”
那僧人应了,当即带着两人来到一间上房中:“一切器具都是新换的,请小姐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先离开,又跟邵循道:“你去吧,朕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这就该回去了。”
邵循看了看后殿的方向:“慧源大师那边还没回来吧。”
“自会有人送他进宫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太后亲自请大师入宫”么?
邵循的眉头不自觉的跳了跳,皇帝反倒十分淡然,很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味道:“朕是来看你的。”
他已经发现了,两个人相处,一个人脸皮厚些,另一个人反倒会气弱,明明占理都像是理亏。
这就是传说中夫妻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么?
皇帝心里颇觉有意思。
邵循果然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她担心被皇帝看出她要脸红,便赶紧将他推出去:“好了,陛下,您日理万机,快些回宫去吧。”
皇帝并不挣扎,他站在门在,低声叮嘱道:“朕在你身边留了人,你放心休息。”
邵循原本有些羞恼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不舍,虽然及其细微,却分外不容忽视。”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您……也一路小心……”
她垂下潋滟的眼眸,像是两把鸦羽扇一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黑沉沉的压下来,挡住了其中的神光。
皇帝看的心中一动,忍不住倾身上前,捧住女孩儿的后脑,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可能是他们之前比这亲密的事情已经做过了,邵循没有表现的太过激烈,她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抬起眼睑看着他,像是责怪又像是纵容。
她没怎么样,做了坏事的皇帝本人却感觉自己心跳的格外激烈。
他在心中苦笑,觉得自己像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样轻浮,容易激动。
皇帝隔着门槛轻轻抚了抚邵循的脸颊,最后道了别:“朕走了。”
邵循点了点头。
皇帝到底是个成年……咳、中年男人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的时候非常干脆,并没有一步三回头。
邵循回到房间之后,终于卸下了那股镇静平淡的表情,呆呆的在床边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一个激灵,热气从脚冒到头顶,一下子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褥中。
她……她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呀!!
*
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爬累了,邵循在床上靠了一会儿,明明满腔的心事,竟然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已经个把时辰过去了。
估摸着前面也讲的差不多了,她将头发衣饰整理好,出门直接去了金光寺后殿,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去后殿的郑云灵和郑云静。
郑云灵看见邵循,眼睛就是一亮,顾不得郑云静,飞快的跑到邵循身边:“表姐,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邵循心里不管如何心虚,面上从来都是镇静的,她微微一笑:“找了一间客房歇息了片刻,我可比不得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
郑云灵也下意识的想笑,但想到了什么,那刚刚浮现出的笑容马上僵住,她看了看郑云静,央求道:“云静,你先过去吧,我有事要跟表姐说。”
郑云静比云灵还小些,是郑家二房庶出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颇有些内秀,她看看堂姐又看看表姐,没说什么就点头走了。
郑云灵将邵循拉到一边,焦急道:“表姐,你知不知道……”
“表哥和阿琼的事?”
郑云灵的嘴微张:“……你知道了……呸、不是,不管我哥的事,是姑母和我娘……”
邵循用手掩住她的嘴:“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
郑云灵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这冷不丁听说她最讨厌的邵琼很有可能就要当她嫂子了,肯定十二万分的不能接受,邵循不想伤了她,斟酌了一下,轻声道:“云灵,你先别激动,就算……我仍是你的姐姐。”
郑云灵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把我哥让给邵琼了?!”
“不是让……”邵循忍不住闭了闭眼,“他本来就不是我的,要娶谁是他自己的事。”
“他喜欢你啊,怎么会不想娶你?”郑云灵太小了,即使公孙氏已经开始给她谈婚论嫁,但是她还是小到没有办法理解这其中的复杂:“是不是邵琼又做了什么?哭着求你把哥哥让给她?还是求姑母?”
邵循无奈的摇了摇头:“云灵,你将来会明白的。”
郑云灵一口气卸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前一阵子不是还好好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有些不安道:“表姐,是不是因为你要做皇子妃了,所以才没办法嫁给我哥哥?”
邵循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其实控制的还算温和,但是郑云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听我娘跟祖母说……你想要嫁给三殿下……所以、所以才……”
邵循冷静到近乎冷淡:“她是在说梦话呢,让我要是嫁给三皇子……除非我死。”
她在郑云灵面前从来都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好姐姐,言语得体,举止有度,面对再无礼再跋扈的人,即使在背后也不肯说对方一句坏话,这样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尖刻极端的话真是破天荒地头一次,当即吓得郑云灵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让自己对淑妃和公孙氏的不满延续到这个小表妹身上,她和缓下表情,道:
“云灵,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姐妹,不一定非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只是我和你哥哥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罢了,谈不上谁对谁错。”
郑云灵被邵循刚刚的发作震住了,现在说话还有些嗫嚅:“可、可是,哥哥他喜欢你啊。”
邵循微笑:“表妹,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邵琼呢?”
郑云灵愣在当场。
好半天她才缓过劲儿来,忙不迭道:“不可能!他怎么会喜欢……”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温声道:“这也没有什么,喜欢谁是他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她说的太隐晦了,云灵一脸迷茫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对他也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
这句再直白不过的话郑云灵终于听懂了,她着急地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睁大眼睛看向邵循身后。
邵循没有惊讶也没必要慌张,她转过头去,果然见郑云乔和邵揆两个站在不远处。
郑云乔怔怔的看着邵循,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而邵揆脸色难看,斥道:“阿循,你说的什么话,还不向云乔道歉,他刚刚一直惦记你,想来找……”
“大哥,表哥,”邵循打断了他的话:“顶峰的风景好不好看?怎么不见阿琼?”
就像邵循跟郑云灵说的那样,郑云乔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毕竟邵循自认在这事上跟他半斤八两,也不是有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婚约就将一颗心贴在他身上的。
可是,要是另有所爱,就索性丢开手大家干净不好么?
或者既然摇摆不定,又为什么做出一副情深似海、深受情伤的样子出来,把她们姐妹当成什么了,这是想膈应谁?
两个男人被问到这话都有些猝不及防,邵揆皱眉道:“你是听谁说……算了,也无所谓,若你介意阿琼,我跟他们一起去的,全程都在,你总能放心了吧,说什么气话。”
“哦,是么,”邵循语气里没有讥讽也没有愤怒,像是聊家常一样,平淡道:“不如你问一下表哥,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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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去问问表哥, 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这话邵揆尚且不解,但郑云乔却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他眼中瞳孔骤然缩紧,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怔怔的看着邵循, 呆立在那里。
邵揆疑惑道:“这是何意?”
他去看妹妹, 但是邵循没理他,便又去看郑云乔:“出了什么事?”
郑云乔移开了视线, 嘴唇一个劲儿的颤抖,说不出话来。
邵揆也不是傻子, 看到这情景自然起了疑心,他逼问郑云乔:“阿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郑云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其实严格说来, 他和邵琼在山上也没做什么太过逾矩的举动, 他要是脸皮厚大可以一推了之, 说那些只是兄妹正常相处, 但不幸的是他品行算得上端正,脸皮也还没那么厚, 做不出被邵循看了个正着还能诡辩的事情。
看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邵揆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也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了, 拽着他的领子就要发作,吓得郑云灵忙上前去拦:“表哥, 表哥你别冲动……”
邵循蹙眉看着这场闹剧, 终于出声斥道:“好了!你们想丢人丢到外面么?还不住手!”
郑云乔终于抬起头,眼中有着明显的恳求:“阿循妹妹, 我想跟你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邵揆道:“你还想跟我妹子说什么?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明白, 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邵循没理会邵揆,她看着郑云乔近乎哀求的目光,抿了抿唇:“大哥,你带着云灵先回避一下。”
邵揆看看妹妹又看看郑云乔,咬紧了牙,“你们……”
他见邵循神情异常冷淡,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就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是空话,深吸了口气,拉着不想走的郑云灵避开了。
郑云乔虽然性情温和,但是一看就是那种在男女之事上优柔寡断,理半天理不清头绪的人,邵循实在不想听他解释来解释去,真的是浪费时间,便抬手制止了他要开口的话,选择了先发制人直接开口:
“表哥,你也不需要解释,不论你和阿琼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都跟我无关。”
她方才之所以当众将这事挑出来,是因为实在不想再听邵揆唠叨,为的是堵他的嘴让他无话可说,跟郑云乔关系倒不大。
郑云乔半张着嘴,那一腔的解释辩解都堵在了肚子里出不来。
邵循继续道:“咱们两家的婚约本来就没有落到实处,既非承诺,那就不需要遵守,你不需要跟我说什么。”
郑云乔好不容易才找回语言,他低声道:“如何与你无关?我、我……”
他涨红着脸,费了半天劲才把存在心里许多年的表白说出口:“我爱慕的是你,只是把阿琼当作妹妹而已,之前你看到的,是我怕……怕伤了她,才没敢说重话。”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彻底明白了从邵琼这条路讲起根本讲不通,人家根本就是从心底里不认为自己这是摇摆不定,他打心眼里认为他这是不伤害两个女孩子的一种两全的方式。
这你要怎么指责他,怎么跟他讲明白?
夏虫不可语冰,这根本讲不明白!
邵循干脆直接道:“你听到我跟云灵说的话了没有?”
郑云乔原本泛着红晕的脸慢慢变得青白,“……听见了,你不要赌气,我说了我跟阿琼表妹只是……”
“兄妹之情。”邵循接道:“我知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表哥,我对你,也只是兄妹之情。”
似乎是山风刮过,郑云乔听到自己脑中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邵循的声音很正常,听不出半点类似“负气”“赌气”的情绪,其中甚至还带了点……
非常隐晦的不耐烦。
邵循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话缓和而友善了,但是实在是不下重话对方就听不明白。
她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言语间也有些直白:“这跟阿琼无关,跟舅母无关,三皇子之类的更是无稽之谈,表哥,我不想嫁给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之前也就罢了,现在舅母她为了这个跟外祖母有了争执,这般僵持下去并不是好事,我并非是非你不嫁,你……看上去也不是非我不娶,既然如此,何必引得两位长辈伤了情分?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她说的一字一顿,语言直白,没有意思让人误解的余地,这个如何还能让人不明白?
其实邵循说的话只有一半是实话,要是在两三个月之前,她还对这桩婚事有着很深的期待,也没有做那个不堪的梦,那她现在要拒绝郑云乔的原因说不定真就在那些理由之中。
不想和妹妹有纠葛的男人成亲,不想忍受舅母的白眼过下半辈子,她承认在之前确实曾经期待过成为郑云乔的妻子,或许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男女之爱,但是这不足以让她接受一段有了污点的婚姻。
可是现在,说实话,邵琼的介入真的是她亲自了断这桩婚事的理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
郑云乔就像是一尊石头做的雕像,站在那里动都不能动。
邵循尽量温和道:“我的想法已经跟外祖母说过了,你就快要议亲了,婚姻者,结两姓之好,我自然希望你和阿琼能把上一辈结下的联系延续下去,但要是实在不成,换了其他闺秀,我依旧希望你们能够琴瑟和鸣,圆圆满满。”
郑云乔的嘴唇颤抖着:“是……这样么?”
邵循觉得实在摸不清这些男子的想法,他现在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受了打击,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但是他在面对邵琼时分明也不是那种完全无情的态度。
男女之情,原来竟可以这样复杂。
她突然有点避之不及。
邵循现在只想彻底跟这件事来个了断,她自己那边还有……旁人的事让她不知所措,现在还理不清头绪,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掺合进别人的爱恨情仇里了。
所以郑云乔表现的再失魂落魄,邵循也没有动摇,她就硬着心肠全当没看见,冷静的屈膝全了礼数:“祖母他们没有小辈服侍,我要过去了,表哥,咱们一会儿见吧。”
说罢也没去看郑云乔的脸色,直起身子径直去了后殿,留下他一个人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邵循之前跟皇帝说的是实话,她在后殿中服侍郑老夫人,闻着比慧源大师房中还重十倍的檀香味,听着半懂不懂的佛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头昏脑胀。
也幸好她今天来得晚,讲经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等台上慧源住持说完最后一个字,邵循便松了口气,扶着郑老夫人站了起来。
慧源大师现在已经不单独为人讲经了,但是这次郑老夫人托了友人的面子,跟大师约好了说几句话,等讲经结束,便拉着邵循等人进了内殿。
慧源大师果然已经在了,两方人见了礼之后,郑老夫人道:“老身这次,是想请大师为我这外孙女看看,她的命数如何啊。”
慧源大师看了邵循一眼,立即便认出了这就是皇帝亲自带到自己跟前的女孩子,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老夫人,要贫僧讲经说法还可以,可是看相算命,却并非贫僧所长。”
郑老夫人平时对这些也不是很信,但是她觉得邵循最近稍有点不顺,加上和郑云乔的婚事眼看就要散了,就实在忍不住,托人找了最富盛名的慧源大师想求个心安。
邵循没想到郑老夫人打得这主意,她有些哭笑不得,毕竟虽然有些僧人道人号称会相面,但是真假不论,从皇帝之前特地请他进宫为太后诊病就知道,人家慧源大师以医术擅长,可从没听说会这一手啊。
慧源大师平时可能见多了这种病急来乱投医的中老年妇女,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微笑道:“那贫僧就替这位小姐看一看吧……不知老夫人想看哪一方面呢?”
郑老夫人低声道:“姻缘……之类的吧。”
慧源这便懂了,他像模像样的将邵循的五官面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小姐这是大富大贵,极尊贵的面相。”
说了等于白说。
郑老夫人有些不满,耐着性子道:“我这外孙女是英国公家的孩子,富贵那是生来就带着的,我问的是……咳,她的姻缘如何,怎么做才能顺遂些?”
慧源大师脸上笑意更深:“贫僧说的就是姻缘,焉知小姐的归宿不会让她比此刻更加尊贵富有呢?”
邵循眼皮子一跳,骤然抬眸看了慧源一眼。
郑老夫人愣住了。
公孙氏在老夫人身后皱了皱眉头,而何氏则有些激动,她忍不住低声对老夫人道:“这是不是说的就是三皇子……”
“好了!”郑老夫人连忙呵斥,打断了何氏的话,接着有些急切的向慧源问道:“大师可否说的再具体些?”
殊不知她们的对话已经把慧源大师弄糊涂了。
三皇子?
可是之前跟这姑娘在一起的分明就是皇帝本人啊,要是她跟三皇子有什么关系,那为何会是皇帝带着她?
还是说,皇帝有这么慈爱,连未来的儿媳妇也这般关心么?慧源有点迷茫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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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慧源大师毕竟是慧源大师, 在京城这地界,能在达官显贵环绕中备受推崇是有他的道理的。
即使心里疑惑迷茫的泡泡都要溢出来了,但是他脸上仍就是一副得道高僧应有的那种高深莫测。
管她是皇帝的媳妇儿还是儿媳妇, 反正都是皇室, 怎么说都不会错。
“贫僧修为有限, 只看到这么多,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大致是如此吧。”
郑老夫人被慧源大师脸上似有深意的表情镇住了,竟真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讷讷的道谢之后,就带着儿媳妇和外孙女告了辞。
郑老夫人听了几个时辰的佛经,又被慧源大师一番话说的迷迷糊糊, 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赏景了, 直接吩咐下人将几个孩子叫回来, 就启程下了山。
她心中有事, 但是架不住年纪大了,劳累了一天, 坐在辇车上眼都睁不开, 到底是没忍住睡了过去。
何氏和公孙氏也不算年轻, 上山还有精力, 下山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了,便也坐上了小轿, 让云灵云静跟着。
邵循不需要随侍在外祖母身边, 就走的慢了些,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辇车后头。
郑云乔就在不远处, 但是他现在只敢隔一会儿悄悄看看邵循, 并没有上前来搭话, 反倒是邵琼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似的,在他身边说个不停,郑云乔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应。
至于邵缨,那孩子闲不住,早就受够了队伍这么慢吞吞的,一早跑到老夫人前面去了。
邵揆罕见的没有在那二人身边,他自己走在一边,眼见着邵循落了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来。
“你们说了什么,他怎么失魂落魄的。”
“他”说的自然是郑云乔。
邵循道:“就是把该说的说清楚了,大哥,之前的事今后就不要再提了,我也已经跟外祖母禀明,不会再跟表哥议亲了,这桩婚事,从此作罢。”
邵揆其实早就有了预感,现在听妹妹斩钉截铁的说出来,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自生母在世时就在暗订的婚约,竟就这么没了。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邵循对他态度颇是冷淡,竟然不敢再说也不敢再劝了,只是问道:“你当时是看见什么了?云乔可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邵循坦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太不可说的事,只是他心虚,不敢说开了罢了。”
接着就把她在山上见到郑云乔邵琼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邵揆听完,不由得一阵恼怒——郑云乔和邵琼确实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但是两人间的气氛分明就是不清白,就这……还有脸转过头来挂念阿循?
他这下想去劝邵循挽回的脸都没了。
邵循本来最近就不爱搭理他,现在见被自己一力夸奖的表弟这样打他的脸,更是觉得没脸见妹妹,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的婚事这么一耽搁,还不知道要落到哪家去,真是一想就要发愁,半天没想好怎么跟邵循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了,他才有些磕绊的安慰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我会帮忙留意的……”
邵循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邵揆侧过头去看不远处正在缠着郑云乔说话的邵琼,叹了口气道:“你才说了对云乔没有男女之情,阿琼还这样年幼,却不知道为何死心塌地的喜欢他,这难道……真的是有缘分么?”
邵循先看了看邵揆,发现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声音中自然就带了些许笑意:“大哥想看看咱们妹妹是不是真的对表哥一往情深么?”
邵揆错愕:“……这难道不是明摆着么?”
邵循的视线从邵琼的脸上一扫而过,道:“那就试试看吧。”
就在邵揆一头雾水的时候,邵循刻意一直往郑云乔那边看,虽然他本人无精打采的垂着头并没有发觉,但是邵琼却看到了。
她眨了眨眼,对着姐姐笑了笑,接着拉着郑云乔快速走到这边:“大哥,姐姐,你们怎么走的这么偏?咱们一起聊天不好么?”
郑云乔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来,低着头既没看邵循也没看邵揆。
邵循微笑道:“这不是看你们聊的正开心,不忍打扰么……在聊什么呢?”
“聊风景啊!光明山的景色太美了,可惜不能常常来看。”她一边走一边说着,看郑云乔和邵揆都没有搭腔,有些迟疑道:“是我说错了什么么?”
“没有啊。”邵循的表情很是轻松:“我听说顶峰的景色最美,可惜今天没去成。”
“我和表哥去看过了,”邵琼圆圆的眼睛先是笑弯了,随即想到了郑云乔和邵琼的关系,话音骤然一停,有些踟蹰的解释:“还、还有大哥也在,姐姐不要误会……”
邵循感觉到邵揆的目光移了过来,她很放松道:“我有什么可误会的……你们正应该多相处呢,大哥要是不在更好,谁让他这么没眼色。”
这句话说出来很有冲击力,郑云乔的拳头不自觉的攥得紧紧的,头却低的更厉害了。
邵琼也绝对没想过邵循会这样说,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姐姐……”
邵循神情认真道:“阿琼,我已经跟外祖母和表哥都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只有……咳、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意,之前为了这事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长辈们的好意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绝,前一阵子才知道原来舅母看中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她这样把话直接摊开来讲,带着的那股如释重负的劲儿,不止让邵琼目瞪口呆,更是在郑云乔的伤口上狠狠捅了一刀,连邵揆这对郑云乔颇有不满的人都不忍直视的撇开眼,不去看他难堪的表情。
邵琼抿着唇有些说不出话来:“可、可是,姐姐原本是……”
“陈年旧事就不要提了,”邵循柔声打断道:“我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心事,妹妹,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不然我就要愧疚死了。”
邵琼与邵循相似的、天然上弯的唇线渐渐落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结果,竟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只能在姐姐温柔的视线中强笑道:“是、是么……”
“自然是了。”邵循说着便看向邵揆对他道:“咱们去看看外祖母吧,别杵在这儿了,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吧。”
她也不去管邵琼和郑云乔各自是个什么心情,拉上邵揆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给了邵琼一个鼓励的眼神。
看到姐姐头也不回的走了,邵琼的神情有些怔忪,也说不清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原本一直扯着郑云乔袖口的手指,不知不觉的松了下来。
那边邵揆一直惦记着邵循说过的话,只要有机会就回头朝妹妹表弟那边看,只见二人一直低着头走路,谁也不说话,就连之前一到郑云乔面前就喋喋不休的邵琼都罕见的保持了沉默。
少了邵琼主动接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的尴尬起来。
等见到在一处比较陡峭的石阶前,郑云乔抬手要扶邵琼一把,却被她下意识避开之后,邵揆错愕的睁大了眼,不明白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邵循,对方只是冲他轻轻挑了挑眉毛,接着轻声呢喃着道:
“看吧,那个小傻瓜。”
*
自从跟邵循聊过之后,郑老夫人就在郑云乔的婚事上松了口,而公孙氏抓住机会,生怕婆母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最快速度把婚事敲定了。
邵循的舅舅郑永明时任山东布政使司参政,现在正在任上,远离京都,家里的什么事都要通过母亲和妻子传信才能知晓。
他自然是倾向于邵循的,但是一来他远在山东,未免鞭长莫及,二妻子强烈反对,后来外甥女也主动放弃,连母亲都松了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庶妹的女儿做了儿媳妇。
至于英国公这一边,他相当疼爱小女儿,郑氏又不断游说,郑家那边也统一了意见,他便亲自询问了邵循的看法,得到她对表哥并无私情,并且愿意相让的答案,便也就从善如流,同意了这门亲事。
至此,邵郑两家再一次联姻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英国公府二小姐邵琼与郑家大少爷的婚约便也扎扎实实的落实在了纸上,亲近的人家也已经听说了有这么件事
其中还发生了一件趣事——至少在邵循看来是件趣事。
那就是邵琼在两家的婚事谈的正热的时候,犹犹豫豫的跟郑氏说她不想嫁给郑云乔,这该是她姐姐的婚事。
可想而知郑氏有多么生气,她为了这桩婚事谋划了许久,以超品国公夫人的身份都不知在公孙氏面前如何小心翼翼,一切都是为了女儿能有个安稳的好归宿,再说了她之前也问过邵琼的意思,当时她含羞带怯,一副乐意得不行的模样,到了现在却要来说想反悔?
不说郑氏不可能答应,就算郑氏同意了,郑家、英国公也不可能再一次反悔了,这样来来回回的换亲,绝对会闹得两家一起颜面扫地,为人耻笑。
两姓联姻并不是小事,邵琼要是不去,他们也绝不会有那个脸面再去求邵循,因此这事非成不可。
或者说就算再早一点,早在邵循说服了郑老夫人,明确拒绝了郑云乔——或者更早,在公孙氏为了求娶邵琼做儿媳妇的事跟郑老夫人几乎闹得翻脸之时,邵琼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郑氏见了邵震虞压根连提都没提这件事,直接教训了邵琼一通,就把它压下了。
这件事是正院中的一个下人跟玉壶偷偷说的,从邵琼第二天还没消肿的脸颊和郑氏眼下的青灰来看,可能不假。
邵循听了只是有些好笑,但是也没放在心上,这件事在她这里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今后两人究竟过的是好是歹,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跟邵循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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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婚事‘如她所愿’的定下了,接下来就是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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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琼和郑云乔的婚事一旦定下, 邵循便感觉心底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拿走了似的,卸下了好大一块心事。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这件事带来的另一个改变却不是邵循想要的。
俗话说长幼有序, 这个世道可没有妹妹先于姐姐出嫁的道理, 既然邵琼订了婚, 那邵循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下去了。
郑氏对这个继女多少存了点愧疚之心,因此张罗起来就格外卖力, 但是她预先想好补偿给邵循的人选三皇子那边竟然没消息了。
淑妃之前的态度分明明显到了露骨的地步,可是这几次郑氏频频进宫打探口风, 人家竟然不接腔,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了。
郑氏这才察觉情况有变,当下就觉得不好, 她为了邵琼的婚事, 在邵震虞跟前是多番暗示, 就差明说三皇子对邵循有意思了, 现在她是如愿以偿了,但是淑妃这里却翻脸不认了, 这让她如何跟邵震虞交代!
但是不说又不行,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 邵震虞听她期期艾艾的把事情说了, 竟没有发怒:
“不成就算了,我本来就觉得三皇子过于文弱, 瞧着没有龙子的气势, 淑妃未进宫时就满腹算计,浑不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现在想来更不好相与, 真要把阿循定给他, 我还觉得亏了我的女儿,作罢就作罢。”
郑氏可算是舒了一口气,感激道:“老爷放心,虽然这一桩不成,但是阿循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给您找个比云乔强上十倍的女婿。”
她这边海口夸下了,可不得费心费力,暗地里打听,明面上的媒人,每天都在琢磨哪里有看得过去的年轻人。
邵循有心事,这个时候对议亲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她说出来的拒绝总会被认为是女孩子的羞怯,得到的或是安抚或是斥责,于是干脆不费口舌,大不了到时候提一个否决一个。
只是她也清楚这不是长远之计,毕竟她底下还有弟妹,现在那两个还不满十五岁,算不上急,但等真到了婚嫁的年纪,郑氏肯定如论如何也要先把邵循嫁出去,以免耽误了邵琼的婚事。
这年头,官宦人家的女子要是不想嫁人,除了家中父兄及其开明,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家礼佛,要么修道。
邵循知道要是自己执意要在道观中清修,邵震虞也不能强逼她嫁人,只是,一旦走了这条路,想要再后悔就很困难了,因此她十分慎重,心也始终摇摆不定,迟迟做不了决定。
*
玉壶悄悄撩起车帘向外望去:“是该出来逛逛了,这总是闷在府里头,怕是要闷出病来。”
邵循轻轻合上眼睛:“所以才带你出来,这阵子又是阿琼的婚事,又是替二哥张罗乡试,确实有日子没出来过了。”
玉壶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柳心提得让你在外边透透气,她又是新调进屋里伺候的,你该带着她出来才是,如今反倒带着我……”
她一向温和,又总是喜欢替旁人着想,现在感觉像是自己抢了柳心的功劳,自然心有不安。
邵循眼睛都没动一下,“你不用替她操心,人家不是家生子,从小在外头长的,什么新鲜事没见过。”
“她行事十分妥帖,你却总是淡淡的。”玉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既然不是十分中意她,为何又要提拔呢?咱们屋里取缺一个大丫鬟已经有几年了,院子里的女孩子眼看都要抢破头,这冷不丁提拔柳心上来,不是没有人嘀咕的,也难为她能压得住。”
邵循抿了抿嘴:“自然是因为她本事大才升的。”
玉壶还想说什么,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车下的护卫道:“大姑娘,‘云间客’到了。”
玉壶便问道:“咱们是现在东市逛逛,还是进去喝口茶?”
‘云间客’是一件酒楼兼茶楼,位置就在帝都最繁华的东市中心,以往邵循和兄弟姐妹一起出门,十有八九就是在此落脚,不是因为它比旁的气派,主要是这是邵家的产业……也该说是前任主母郑氏夫人的产业,现在分在了邵循名下,比别处清净也干净。
邵循揉了揉额头:“先进去坐坐吧。”
玉壶伺候她戴上了一件帏帽,长达胸下的白纱将容颜遮住了大半,外人透过这层白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模糊的五官而已。
其实现在街上也不是没有姑娘或是妇人出游,如非必要也不需要带帏帽,只是邵循长得有些扎眼,之前就引过不长眼的登徒浪子前来搭讪,虽然有家仆跟着不可能让人近身,但是到底容易扫兴,邵循便干脆一了百了,遮住脸了事。
玉壶搀着邵循进了茶楼,这时候还早,也不见多少客人。
主人到了,‘云来客’的掌柜亲自出来相迎:“给姑娘请安了。”
这是她心腹,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攥在邵循手中,邵循点了点头,就要往里走,掌柜面露难色:“姑娘,给您留的那个雅间里有客人……说是您的熟人,顶头的那位瞧着实在不像常人,小人就没敢反驳,您看这……”
邵循道:“家中长辈的友人,确实是认识的,你不用担心。”
掌柜的这才放下心来。
玉壶在邵循身后却听的有些糊涂了,趁着掌柜在前面引路的时候,低声问道:“姑娘,您这是约了人?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哪家的长辈?”
这一连串的疑问虽然都很平常,但是邵循仍然有一点尴尬。
“……说来话长,回头再细说。”
掌柜一边走一边说:“姑娘,这个月的账目已经送进府里了,盈利跟上个月大致持平。”
邵循早就看过了,她点头道:“今年生意不好做,这就已经难得了……反倒是珍宝阁,进益不跌反增,竟超出数倍,看着十分怪异。”
掌柜道:“这个小人倒是知道,近来宫里头有大事要办,各色礼品、首饰、珠宝都买的格外快。”
“宫里?”
“可不是,”掌柜道:“中宫主子的千秋,能不是大事么?”
邵循正要上楼的脚步一顿:“……皇后娘娘……么?”
“没错,虽然没有明文昭告,但是私底下宫中有体面的宫人们消息最是灵通,都说这次千秋节要大办,保不齐皇后就要起来了,都慌慌张张的准备寿礼,这朝堂上还没传信儿,底下就先翻腾起来了。”
邵循先是一怔,接着缓缓道:“国母至尊,本就该如此,之前……才是怠慢了她。”
说话间就到了二楼的雅间外,掌柜退了下去。
邵循这时便开口让玉壶留在外面,玉壶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道:“这不成,我不能离开姑娘!”
邵循却十分坚持:“玉壶姐姐,你留在外面,有什么事,我回去跟你说。”
玉壶平时是能管住邵循的,但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邵循说了算,此时她见邵循的表情,就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放心,看着邵循进了雅间。
邵循抬手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身着靛蓝色道袍的男子坐在窗边,端着茶盏正笑着看着她。
邵循蹲身行了一礼:“陛下万安。”
皇帝示意她平身,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来。”
他身边伺候的是何晋荣,此时分别替他们倒了茶水,接着就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跟玉壶作伴去了。
邵循坐了下来,皇帝道:“朕今天有空闲,就想出来看看你……人用着还顺手么?”
邵循抬了抬眼皮:“您的那些人去哪里都算得上人物,何必让人家屈尊伺候我呢?”
她的话里隐含一点不悦,这个皇帝早有预料,但是他并没有妥协,温和却坚定道:”朕只是不放心你,你从中挑的那孩子功夫不错,留在你那里比护卫家丁要方便些,你又不愿意进宫,在宫外要是有什么事,朕鞭长莫及。”
邵循未必不知道皇帝此举是好意,但她也能从中品出一种十分隐晦却不容忽视的控制欲。
皇帝毕竟是天子,面上看着再温和脾气再好,骨子里也是强势的,他对邵循越用心,就越无法克制那种掌控欲,邵循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在尽力收敛了,但是仍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从没有这样被人攥在手心里时时刻刻盯着过,这种不明显却强烈的保护和控制,让她有些无措的同时,竟然也有种,怎么说呢……似乎是安心的感觉。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但却也绝对不是反感。
邵循都在心里骂自己是贱骨头,被人盯着管着居然还被管的挺适应。
她今天的不高兴大部分都是埋怨自己不争气的,真正落到罪魁祸首的皇帝身上,却着实不多。
见邵循一直不说话,皇帝有些担心她恼了,但是又无论如何不想放她一个人在宫外没人守着,犹豫了半天,自认为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喜欢他们,就再换一批,不值什么。”
邵循要被气笑了:“好了,换来换去不都是一回事么,外院的不说,我院子里的那个都调进房里了,再换算是什么事儿。”
皇帝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当即笑道:“那孩子你取了什么名字,以后有什么事就差外面的人,让她不要离你身边。”
“还说呢,这样要什么会什么,细心贴心、办事稳当的人才,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取——她本家似乎是姓柳,现在叫柳心。”
“看来你还算满意。”皇帝见她没有反感,心情变得相当不错:“以后不用顾忌朕,要是用的不顺手就打发回来,再挑好的使。”
邵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突然从窗户中看到了熟人。
“那是……我二哥和公孙大哥。”
之见一群年轻人从窗下走过,像是要进这间茶楼,其中就有英国公家的二少爷邵辉和公孙楠,几人说说笑笑,以公孙楠最为活跃,而邵辉多是听几个人谈话,看上去是个有些沉默的少年。
“你二哥……”皇帝稍一思索:“叫邵辉是吧,今年秋闱中了举人,名次算是中等偏上。”
邵循有些吃惊:“您连乡试的事也知道么?”
要说春闱能让皇帝偶尔关注一下还算正常……可是乡试在各省省城举行,大周那么多省,那么多秀才参试,除非遇上舞弊还闹到上达天听,要不然对他来说谁谁谁中举应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毕竟状元都每三年就有一个,举人那更是多不胜数了。
皇帝也没掩饰,实话实说道:“朕是想看看你那个妹夫有多少本事,这才注意了一下。”
结果没看到郑云乔的名字,倒凑巧看到有举子与邵循同姓,还是在京城应试的,再一问才知道这竟然正好就是邵循的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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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一般的举人居然肯定没那个资格引得皇帝瞩目, 但是既然是邵循的哥哥,自然跟其他人待遇不同。
眼见着这一群年轻人进了“云来客”的大门,皇帝收回视线, 对邵循说:“朕特地调过他的考卷, 你这个哥哥, 文采一般,但是观点朴素务实, 虽然年纪轻轻,倒很是老成持重。”
皇帝见微知著, 邵循有些佩服:“陛下说的不错,二哥不是那种聪慧天成之人,但自小就勤奋知上进, 先生都说他扎扎实实, 一步一个脚印, 从来不知走捷径, 虽然乍一看不够机灵圆滑,但是要想挑他的错处, 却也很难。”
皇帝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 更欣赏外向甚至有点张扬的人, 但是他近来年纪渐增, 就觉得年轻人过于张扬莽撞,嫌弃人家不够持重了。
邵辉这种虽出身高门, 但是没有骄奢之气又踏实的人, 皇帝倒是容易生出好感,更何况他还是邵循的哥哥, 自然更是另眼相看。
皇帝笑道:“既然碰上了, 不如叫进来, 朕见见他?”
邵循抽了抽嘴角,“我回避一下?”
你跟人家妹妹私底下见面,现在还要大摇大摆的让人家看见,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那便算了,”皇帝只是随口一说,听邵循说要回避便作罢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偏要叫这两人出点状况。
这间茶楼是邵辉妹妹的产业,他带着朋友来玩自然有专人服侍,便来了个殷勤的小二带着上了二楼,找了一件靠里的雅间给他们。
邵辉名义上是这一群公子哥儿里身份最显赫的一个,但是一来他是庶出,再就是人也沉闷些,跟他们交往时沉默者居多,也从来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因此这次虽说是在自家的产业,但是他仍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最边上。
每间雅间的门口都有珠帘相隔,邵辉偶尔一抬头,就发现一个眼熟的人正坐在一道珠帘后。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这似乎就是妹妹邵循的贴身侍女玉壶。
邵辉只以为邵循是带着丫鬟出来走走,在此处歇脚,虽然也有一点疑惑为什么玉壶会守在外面,但也没有想太多,他犹豫了一下,撩开珠帘,“玉壶,阿循是在里面么?”
玉壶忧心忡忡的守着门,听到邵辉的声音惊的险些跳起来,脱口而出道:“没、没有,她不在!”
等看到邵辉脸上起了狐疑之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强自镇定道:“我是说,大姑娘走累了,现在里头歇息。”
他身后的朋友们都听到了他们的话,邵辉虽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但是他的妹妹却很有名,毕竟少年们对相貌姣好的女子总会格外留意,而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国色天香,只要见过的都会有很深刻的印象。
这下子平时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儿们都骚动的起来,你推我我推你的想上前去看看,又怕唐突了小姐,包括公孙楠在内都有些期待。
暗中侍奉皇帝的人提起了精神,但是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其中还有一个是邵姑娘的哥哥,他们难免多花了一瞬去斟酌如何动作才得体。
结果这边邵辉对着玉壶刚张开嘴,就有几个少年被推搡的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在了邵辉身上,他猝不及防的在玉壶的惊呼声中扑进了门内。
即使是亲妹妹,也没有不经通传就硬闯的道理,邵辉自觉有些失礼,站稳了之后立即就要向邵循道歉,但是他一抬头却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雅间里桌子靠里,门口的人是瞧不见人影的,但是邵辉站的地方却能勉强看到邵循和皇帝的小半边身子。
但是即使就这么点,还是足以让他察觉出这是个男子。
邵循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皇帝,心里叹了一声,开口打了招呼:“二哥。”
他是哥哥,进来还能说得过去,其他人都不敢随意乱闯,眼巴巴的盯着邵辉的背影,指望着邵循能邀他们进去同坐,结果就看见邵辉猛地一个哆嗦,以最快的速度手忙脚乱的关上了门。
几个公子哥儿不满道:“阿辉,你不跟我们一道了?”
邵辉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你们、你们先去订好的房间吧,我有话跟我妹妹说。”
门外一片唏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嘟囔着跟随小二走了。
暗中的不少人屁股坐回凳子上,松了口气。
邵辉回过头来,原本慢腾腾的声音也变得稍显焦急:“阿循,你、这是……”
当初邵循这种常进宫的人都对皇帝的长相不熟悉,更别说邵辉是庶出,从小到大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皇帝就更没有印象了,现在在他眼里,这就是个长相英俊气质斐然,但却完全陌生的男子,跟自己的妹妹共处一室,自然是惊慌失措。
邵循感到十分尴尬,她咳了一声,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极简单直接的介绍道:“二哥,这是陛下。”
邵辉自来就有些木纳,此时格外迟钝,竟一时没明白邵循的话是什么意思,脑中还在想“碧夏”是什么人,过了有几个眨眼的功夫才惊悚的反应过来。
他怀着极大的惊恐看向那个看上去温和带笑的男子,接着好歹还记着礼节,哆哆嗦嗦的跪下叩首道:“草民叩见吾皇。”
皇帝含笑看了邵循一眼,温声道:“起来吧。”
邵辉脑子里混乱的可以打结,他非常缓慢的站起来,也忍不住也去瞧妹妹。
气氛有些沉默,邵循笑了一下,随便找了话题想让哥哥不这么紧张:“这些日子没怎么看见姨娘,不知她一向可好?”
“……她偶感风寒,这才没在母亲屋里伺候,不过近几日已经好全了。”他说完了这话才觉得不妥,又磕绊着加了一句:“多谢你挂念。”
邵循点了点头,这才道:“今日我偶遇陛下,多聊了两句……方才还提起你了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邵辉就更紧张了,他战战兢兢对皇帝道:“草民惶恐。”
他现在紧张的这个样子,说话不结巴就是万幸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皇帝也没有为难,随意问了几个课业上的问题,见他都还算利索的答上来了,便和气的赞扬了几句,平易近人到邵辉都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
“朕见你与人有约,这便退下罢。”
可算听到皇帝放人,邵辉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擦额上已经流到耳边的冷汗,刚要恭敬的告退,但看到邵循仍坐在皇帝身边,突然停了一下。
他踟蹰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陛下,草民可否着带妹妹一起……”
邵循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张大了眼睛:“二哥……”
皇帝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随即挑眉一笑:“朕派人送她回府就是了。”
邵辉人很老实,绝对想不到他一个看上去十分正经的皇帝竟然很善于说瞎话,人家怎么说他就信了,当下松了口气,暗想自己太过多疑,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他感激道:“劳烦陛下,草民感激不尽。”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雅间,皇帝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嘴上低低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倒是中肯,他确实不是很聪明。”
邵循怪嗔道:“您就是在欺负他是个老实人。”
皇帝本来也没想骗邵循的哥哥,当时只是找了个借口,一般的聪明人听到这么说,就会识趣的装作相信,结果却没想到邵辉居然真的深信不疑,未免也太信实了。
“他平时没这么好骗,只是信您金口玉言,不会说谎而已。”邵循不满道。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招手让邵循坐过来,认真道:“你这个哥哥倒是肯护着你,在家中跟他处得好么?”
邵循想了想:“他姨娘曾是我母亲的陪嫁,也没起过冲突,只是异母之间,实在说不上熟。”
皇帝道:“即使不熟,还敢为了你在朕面前说话,也算难得。”
邵循也道:“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身份上吃了亏,上没有大哥受重视,下没有小弟得宠,我父亲也不怎么爱重他,是挺可惜的。”
皇帝听了,面上便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着邵循乖乖的坐在他身旁,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手指白的要透明似的,皇帝眨了眨眼,这才道:“是不是无聊了?朕听说东市几家银楼首饰打得有几分意思,朕陪你去走走?”
邵循的手一顿,接着将手中的杯子摆好:“我也不缺这些,再说京中认识您的人不少,这样出去太引人注目了。”
她垂下眼睑,提起小巧的茶壶,为自己和皇帝都新添了茶水,低声道:“您要不觉得闷,就让我陪您喝茶吧。”
皇帝少年时的浮躁早就被磨平了,现在很能坐得住耐得住性子,何况和邵循在一起,如论如何都不可能觉得无聊,便当真陪她坐了好半晌,直到邵循觉得再不回去,可能会被邵辉撞上,两人这才道别。
皇帝在邵循临走前不忘嘱咐:“这次就算了,下次出门时一定把那个柳心带上,听到了没有?”
邵循点了点头,接着咬着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皇帝见状,低头看着她疑惑,接着又解释道:“不愿意带人么?你听话,朕不是要找人看着你,是挂心你的安危,有备无患而已。”
邵循深吸了口气,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陛下,我记住了……您稍后片刻,我先走了。”
目送着邵循转身离去,皇帝还是觉得她似乎是又未尽之言,但是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这边邵循带着玉壶回府,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玉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看邵循的样子,便暂且压回腹中,想等她心情好转再提。
邵循很感激玉壶的体贴,她现在确实脑中有不少心事,实在不想去解释别的了。
回了屋子,几个丫鬟上前来替她换衣服,擦手擦脸。她看着做事利落的柳心,对她说:“你今后在房里伺候,月钱从前院支一部分,另外还有咱们自己另分的,到了日子就管琉翠要就是了。
柳心长的十分普通,虽然五官端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显得一点不起眼,她听了这话心中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免带上了雀跃:“谢谢姑娘。”
琉翠等人面面相觑,知道这是姑娘承认了柳心的位置,她已经是自己人了。
璃珠道:“对了,正院里夫人打发人来,说是后天要请亲戚们聚一聚,请姑娘抽空去商量章程,帮着归置归置。”
邵循想了想,问:“是不是外祖母一家也要请?”
“好像是。”
邵循便明白了,郑云乔这次也参加了秋闱,但是他运气十分不好,临进考场竟然染了风寒,勉强考了第一场就撑不下去了,所以名落孙山也就不足为奇了。
郑氏八成是担心邵琼刚跟人家定了亲,那边本来十拿九稳的举人功名就黄了,想请郑家的人来安慰并安抚一下,顺便向亲眷们提一提两人的婚事,毕竟现在还有不少人以为郑云乔是给邵循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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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写嗨了,第一章有了一点bug,我改动了一点点,不影响什么。感谢在2020-10-27 00:49:28~2020-10-28 00:4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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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邵循觉得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越过越快,之前和丫鬟们嘻嘻哈哈玩闹,一天就像看不到头似的, 可是现在, 仿佛眨眼就是许久过去。
她想, 这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
英国公府这次宴会气氛很欢快,都是自家亲戚, 外人也不多,男人和女眷只是分了桌并没有隔开。
宴会的摆设、食材并人员安排都是邵循帮着郑氏一起完成的, 其实郑氏本来打算让邵循带着邵琼学学怎么理家,但是邵琼实在不是那块料,笨手笨脚不说还总是添乱。
邵循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教好她, 结果反而是郑氏实在受不了, 怕这么下去耽误事, 试了几次教不会之后就把邵琼赶去玩去了。
从傍晚开宴,大家说说笑笑倒是挺高兴, 公孙氏一直拉着邵琼说话, 身边就是比平时更加沉默的郑云乔。
这次乡试两府中有几个参试的, 但只有邵辉一个中举, 原本应该摆几桌酒席庆贺庆贺,这也是办这次宴会的理由之一, 结果郑家人一到, 想到郑云乔这个平日里比邵辉灵性百倍的人竟然落了选,这时候祝贺邵辉肯定会让郑家人尴尬, 因此从上到下竟然一个也没有提起乡试的, 反而都在回避这个话题。
嫡庶之别确实有如云泥, 今天中举的若是邵揆甚至邵缨,那应该不会有谁会顾及郑云乔的感受而忽略他们。
只有邵循见邵辉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明明该是主角却被遗忘的一干二净,便带着礼物去道贺。
看得出来邵辉并不在意这些,他本来就不太善于交际,说好听了叫内敛,说难听了就是笨嘴拙舌,要是真有那许多人来奉承,说不定他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是面对邵循的善意,他还是觉得有些高兴,道谢之后起身把她送回到座位上。
这时候大家看到分坐在公孙氏两边的邵琼和郑云乔。聪明敏感的已经差不多明白邵郑两家的暗示了,因此不免有些窃窃私语,还有不少探究窥视的目光落在邵循身上。
她低下头替郑老夫人布菜,全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察觉。
郑老夫人脸上带着笑,但心里却一直在叹气,这时候拍了拍邵循的手,低声道:
“你瞧瞧,有那许多说闲话的,要是当初……也没这些事了。”
邵循摇了摇头:“说这些做什么呢,现在都木已成舟了,请您试着接受阿琼,她虽然确实有些缺点,但胜在听话,您放宽了心,仔细调/教,未必教不出个十全十美的、符合您心意的孙媳妇。”
“我看这很难,”郑老夫人又叹了一下:“不过希望能如你所言吧。”
邵循浅浅一笑,不再言语了。
郑老夫人看了看她显得有些淡淡的表情,疑惑道:“阿循,你是不是不舒服,看上去怎么不高兴呢?”
邵循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张罗宴会,有点累了。”
“也该注意身体才是,”老太太道:“不过就这点你家里那位倒是做的不错,知道叫着你一起管事,也预备着将来主持中馈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她怎么把自己闺女落下了?”
邵循想到这几天邵琼给她和郑氏添的这些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这不是还小么。”
郑老夫人嗤笑道:“什么还小,她也就是比你小不到两岁,眼看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及笄了,你比她还小好几岁的时候就能把你娘的嫁妆打理的井井有条了,见过的没有不夸的,可是她……嗐,都是你父亲惯的。”
这个邵循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了,她不明白明明上一世外祖母接受邵琼接受的挺快的,怎么到了这一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是缺点了。
幸好郑老夫人怕自己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后悔,干脆不再说了,要不然邵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意难平的老太太了。
郑老夫人果断的换了个不让自己堵心的话题:“阿循,过几天进宫,你好好打扮打扮,到时候估计有不少官宦人家的男孩子,虽然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究父母之命,但是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回来跟外祖母说说,咱们也好快些筹划。”
要是平时,邵循就一定能听出这话里的重点是男孩子,但是她现在在另外一件事上更敏感,立即问道:“进宫?”
老夫人道:“皇后的千秋节要到了,你母亲肯定要带你去的。”
她这句话没有压低音量,不远处坐了几个邵氏旁系的妇人,邵循管她们叫做姑母或是婶娘,她们对此分外感兴趣,其中一个李氏便插话道:“老夫人也听说了宫里的事么,咱们底下都传遍了,这次千秋节可不是小场面,大姑娘该好好去看看才是。”
邵循将菜夹到郑老夫人面前的碗中,接着轻轻放下了筷子。
“咱们家大姑娘长的这么俊,就是皇子都配得起……”
她这句话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李氏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我是说……大姑娘模样好人品也好,会有好归宿的。”
邵循知道她们即使好奇却未必有恶意,也不愿意给人难堪,便柔声笑着:“呈您吉言了。”
看她没有生气,几人放下心来,也在暗地里感叹邵循脾气好,接着就不敢提这个,忙不迭地转换话题,也是她们感兴趣的:“之前中宫生日可没这么大排场,有几年皇后都称病没有出席……你说说,她自己的生日,出席做主的却是几个妃子,可不是有意思。”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皇后复宠了?啧,都半老徐娘了,要是再得宠未免也太离奇了……”
“陛下做王爷的时候,明明跟她也算得上举案齐眉了,当了皇后反而一蹶不振……不过也能理解,乱花渐欲迷人眼,皇后长的又不是多么倾国倾城,后宫里头佳丽多了,谁还耐烦理她。”
邵循手指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心里一下子沉得难受。
她们口中对皇后多有刻薄,不为别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些都是邵氏的亲眷。
别看邵震虞对淑妃也就是面子情,即使她有了三皇子都不怎么愿意站队支持,但是对于旁枝们来说,宫中有个生育了皇子的宫妃就是她们的底气,甚至感觉比当英国公府的亲戚更加有安全感,这样一来,皇后就是她们天然的敌人,言语间没有多少敬重。
郑老夫人皱了皱眉:“勿论天家事。”
皇后的事情说说也就罢了,话里涉及到圣上就不好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老太太,您耳聪目明,这冷不丁的就要大办千秋宴,皇后究竟是不是要复宠,咱们知道了心里好歹有个底啊。”
郑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道:“具体怎么样不清楚,不过这次全程都是宁寿宫操办的,恪敬公主格外上心,至于两仪殿,那就不是我们能打听的了。”
光是这些就够了,女人们的心放回了一半,道谢之后又聊起了旁的。
郑老夫人刚说完,转头看见邵循的眼神怔怔的,神情很不同于以往,像是不知在想什么。
“阿循?”
邵循回过神来,冲老夫人笑了笑,接着有些犹豫道:“外祖母,您经得事情多,是不是许多以前的事情都知道?”
“你这孩子,我也不一定什么都晓得,不过你想问什么?说不定我还真知道呢。”
邵循从刚刚起心里就像有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顶得她几乎反胃,她觉得喉中艰涩,勉强问道:“陛下……当年和皇后娘娘相处的很融洽吗?”
郑老夫人笑道:“我当你要问什么呢,这个倒是人人都知道,跟你婶子说的仿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说多么用情深厚,但是比大多数夫妻都要和睦的。”
邵循点了点头,问到了重点上:“那……为何到了这般地步呢?”
郑老夫人眼神一凝:“这……倒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皇后……”她贴在邵循耳边说:“谋害皇嗣。”
“是大皇子?”
郑老夫人微微点头:“不错,但是早在大皇子为出生前,陛下刚刚登基时她就已经有了失宠的迹象,只是不明显而已,等到大皇子出生后,才开始深居简出,等闲不见她露面了。”
邵循尽量放缓呼吸,语气平稳的问道:“那就是说,一开始失宠八成另有原因,比、比方说……色衰而爱弛?”
“这倒不至于,”郑老夫人道:“皇后是比陛下大了两岁,但那时也不到双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再说你那几个姑婶说的未免太刻薄了,人家皇后生的姣丽明艳,当年也是个美人,更远不到色衰的地步。
邵循刚吐出一口气来,就听郑老夫人继续说:“不过,有了新人,旧人情分变淡也是有可能的,一旦恩爱不在,女人病急乱投医再做出点错事来,也说的过去。”
情分变淡,恩爱不在。
邵循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一下。
“这竟然是件极平常的事吗?”
郑老夫人一方面觉得这样的话不该说给未婚的小姑娘听,另一方面又觉得早让她知道男人个什么样子也有好处,停了一下,还是道:
“这确实就是常事,男人喜新厌旧是通病,远的不说,你看丽嫔,前几年刚进宫的时候也得宠过一阵子,现在还不是门庭冷落,久不见圣颜……但是人人都是打这道坎上经过的,看开了就好了,太钻牛角尖才是大忌。”
邵循的喉咙不自觉的上下动了动,但眼中仍浮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和气又端庄,她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的……”
郑老夫人见她看着仍是非常理智的模样,心里头放了心。
这时候英国公夫人郑氏示意女儿去郑老夫人身边伺候,也好培养一下感情。
邵琼踟蹰了一下,没有违抗母亲,走到郑老夫人身前,说:“外祖母,我、我来陪你可不可以。”
邵循这时候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已经顶到喉咙,难受的她都要失态了,现在只觉得邵琼来的正正好不过,她咽了一下口水,尽量保持着微笑说道:“正好,妹妹坐到我这里来吧,我觉得……有点、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她在笑,但是脸色确实有些发白,郑老夫人以为她是被室内的暖炉和这么多人气儿给闷的,便道:“那你出去走走……带着人,别走远了。”
邵循当即点头,带着随侍的璃珠目不斜视的走出了饮宴所在的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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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阿循被已婚妇女灌了好大一碗毒鸡汤,不过放心,她是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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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风渐渐大了起来, 黑暗中有微微的光线透出,男子与少女面对面站着,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似乎马上就能看到人影。
邵循身上的颤抖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 她隔着朦胧的月色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嘴唇微微张开,但是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眼里的挣扎太明显, 在冷风中微微发着抖的样子更是让人没法不去怜惜,皇帝不忍相逼, 他刚要动身避开,就被邵循拉住了衣袖。
皇帝愣了愣,接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您不必躲。”
邵循先是闭了闭眼又睁开, 她想说您明明可以无所畏惧, 想做什么是理所应当, 但是为什么要为了她而这样委屈呢?
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这样屈尊委屈自己,为的是什么?
这样的特殊与关照, 又能有持续多长时间呢?
她确实是在害怕, 郑老夫人的话始终梗在她的喉咙里, 让她恐惧到能让皇帝一眼就看出来。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看着纷乱, 其实只是过了一瞬间的功夫。
邵循尽力让声音平静,眼睛始终注视着皇帝, 口中稍微放大了音量:“阿琼, 我在这里。”
邵琼和郑云乔立即循声而来,看到邵循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人影。
这时候天色有点黑, 冷不丁的多出个人来, 还明显是高大的男子,让邵琼猝不及防受到了些许惊吓,她惊叫一声,想往郑云乔身后躲,而郑云乔则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循!”
话里是惊慌和担忧。
邵循定了定神,用稳定而清醒的声音道:“表哥,劳烦你去告诉父亲,就说有贵客来访,请他速来相迎。”
郑云乔怔住了,夜色很能遮盖容貌,他二人又不像邵循那样对皇帝那样熟悉,因此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
但是郑云乔毕竟远比邵琼敏锐,他从邵循的话中听明白了重点。
贵客,迎接。
他当即点了点头,又道:“请客人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在不涉及感情的事情上其实挺靠谱的,并没有多做纠缠,甚至回头时看到邵琼已经不再害怕,而是有点跃跃欲试想说什么时,还非常顺手的拉上了她。
邵循这样坦然的态度是皇帝也没有想到的,皇帝低头看着邵循:“你不怕你父亲起疑么?”
邵循没有看他,却将脚下的石砖盯了半晌,之后才慢慢开口:“我不怕这个。”
皇帝的眼神很温和而安静:“朕若直接跟你父亲说要让你进宫,你也不怕?”
邵循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您会么?”
皇帝一怔。
“如果您真的打定主意要说,那就说吧。”
邵循的声音很轻,像是轻飘飘附在水上的青萍,轻易就能被微风吹散。
这样的话语却让皇帝眼神一凝。
——这听上去就像是在妥协,将选择权交到了皇帝手中。
但是他真的能顺着她的话顺水推舟吗?
皇帝替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语带安抚道:“朕说过不会逼你,一切都看你的心意。”
这是皇帝只对一个人赋予的温柔,却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深深的自负。
皇帝对邵循的怜惜和喜爱,使他不愿也不屑于动什么强迫的手段。
他在认真的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用尽他所有的温柔与细心,珍重与爱护,并且自信就算不用天子的身份,一样可以得到爱人的心。
皇帝是对的,这样一步步的蚕食,一步步的缠绕,使得邵循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是同时,却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惶恐。
你越想要什么,越珍惜什么,就会越担心失去什么。
邵循原本强撑出来的冷静险些破碎,她觉得眼睛酸胀的难受,只得移开视线:“我的心意?陛下,我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心里有期待有渴望,但却也有更多的恐惧担忧,想要后退逃避,舍不得,想要向前走一步却又担心前方就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进退两难。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中的像是隐含着难过与颓然,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朕哪里不好么?”
不是!不是!不是!
邵循怎么才能让他明白,不是因为他不好,恰恰相反,可能就是他太好的缘故,才让这一切如此复杂。
就在这时,郑云乔带着脚步匆忙的邵震虞从湖心回到岸上,以最快的速度向这边赶来,邵循听到了声音,连手帕也来不及用,飞快的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向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与皇帝的距离。
邵震虞除了郑云乔没有带别人,他见到皇帝时一点也没有惊讶,十分利索又干脆的带着郑云乔行了礼:“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的心思在邵循身上,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吧。”
邵震虞恭恭敬敬道:“陛下驾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请陛下降罪。”
这其实是在问他微服至此的原因。
皇帝一顿,不着痕迹的看了看邵循,见她低下头没有任何反应,到底轻叹了一声,“朕有日子没到你们府中走动了,今日不过是心血来潮,不想却撞上了爱卿家宴,希望没有扫了你们的兴致。”
邵循闭了闭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邵震虞连忙道:“臣惶恐,陛下驾临是臣之福,更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典。”
他也看见了站在一旁沉默的女儿:“小女无知,不知有没有怠慢陛下。”
“没有……”皇帝慢慢道:“这孩子……很懂事,你好好待她。”
邵震虞一时觉得皇帝这话说的有些怪异,但他现在全副身心都在想怎么让皇帝满意上,并没来得及深思。
他知道皇帝选择这个时候又没有大张旗鼓,肯定不希望兴师动众,便道:“请陛下过寒舍书房一叙,臣命人准备茶水。”
皇帝的手指蜷缩了起来,等了片刻,克制着没有再去注意邵循,这才轻声道:“爱卿带路吧。”
天子出行,即使是微服也少不了人跟着,只是这些人有的把守在了各处正侧门,有的远远跟着皇帝,只是离得稍远,又有夜色掩盖,旁人注意不到罢了,等皇帝随着邵震虞一动,细微的窸窣声响起,这是隐在四周的护卫纷纷跟上的声音。
这阵势邵震虞已经看惯了,他就像没注意到似的,继续为皇帝带路。
郑云乔则有点被这种氛围惊了一下,他有点担忧邵循,却见她望着皇帝和她父亲的背影。明明没什么表情,但是郑云乔心里却咯噔一声。
眼看着那二人走远,郑云乔有些踟蹰的走到邵循身边:“阿循妹妹……”
邵循转过头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般浅浅一笑:“表哥。”
郑云乔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最后的话里不免带上了十分的郑重:“你还好吧?”
邵循表情看上去还算自然,但是却用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慢慢道:“不太好,表哥,我的头……有点疼。”
这时候方才被云彩遮住的月光恰好露了出来,光线一下子比方才亮了好些,郑云乔被邵循在月光下显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他想伸手扶人,抬了抬手却不敢碰她:“你怎么样?”
方才被邵循遣到一边的璃珠赶忙跑过来扶住她:“姑娘!”
“别担心,”邵循忍着难受安慰表哥和璃珠:“我只是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郑云乔再不放心也没有留人的道理,只能叮嘱了几句就眼睁睁的看着璃珠扶着邵循越走越远。
他一个人停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
皇帝其实跟邵震虞有不少话聊,毕竟两人自幼相识,又都算是军旅之人。
可是这次皇帝有心事,跟谁都没有聊天的心情,便耐着性子跟邵震虞谈了一些朝政上的公事,就回宫去了。
他那边回了宫心里仍旧挂念着邵循,而邵循这边情况确实也不太好。
她心里那样难受,加上可能受了风,头疼的很,当晚回去一夜没有睡着,第二天还要撑着身子去给父母请安,回来后早饭吃不下拖到中午,中午又拖到晚上,直到玉壶柔声劝了好久,她不忍心看丫鬟们担忧,便强逼着自己吃了一碗饭。
看她似乎好了起来,丫鬟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
邵循半夜里胃疼难忍,一下子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才缓解了疼痛,几人见状都吓坏了,连夜请了府里的大夫来瞧。
结果那大夫调了半天书袋,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吃东西不节制,顶着胃了。
璃珠气急道:“姑娘从前天晚上就没吃东西,直到昨晚上才吃了不到一碗饭,这叫不知节制吗?”
“那就是胃气上逆,总之吐出来就好了。”
大夫开了几剂助消化顺气的药,邵循喝了勉强算是有了点好转,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特别是新来的柳心,她比玉壶几个更着急,担心邵循要是不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就算完了,因此伺候的格外上心,直到邵循有了点好转,这才放了心,也就没有往上报。
可能是这看上去并不严重的病消耗了精气,邵循之后几天都没有精神,提不起劲,头晕乏力不想下床。
马上就是千秋节了,她要是继续好不了,恐怕是不能进宫了。
郑氏一见这样,便只能带着邵琼去,又是手忙脚乱一番折腾。
说实话,虽然这是亲女儿,但是进宫贺寿这样的场合,连郑氏自己都更愿意带邵循而不是邵琼。
邵循对于不能参加寿宴的事情是狠狠松了口气的,这对她来说不是荣幸而是一种压力。
她不想面对皇后,这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感觉,有酸涩有不安也有隐约的愧疚,她要是进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皇帝的正宫和妻室。
也许就是这样的心态被她自己的身体察觉,反馈出来就是迟迟不能康复,反反复复的病症。
可是久病自然伤元气,正邪相争,正气一旦抵御不住,那身子受不住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千秋节的前一天,邵循突然发起热来,吃药冷敷效果都不太明显,急的玉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整个府里都在忙明天寿宴的事情,叫谁都不合适,邵循只说自己吃了药就好,不需要兴师动众。
这句话表面是说给玉壶听的,实际上柳心知道,这是在叫自己不要把这事儿捅到两仪殿去。
柳心也在犹豫,她也知道现在宫里也在紧着皇后那边,就算报上去了,自己受不受罚不说,可能也没多大用处,还得罪了姑娘,左思右想还是听从了邵循的命令。
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吃了三剂药,邵循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厉害了些,晚上躺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嘴里爹娘哥哥的呢喃着说着胡话。
玉壶吓坏了,赶紧去正院通知郑氏,谁知道恰好她那边明天赴宴的衣服出了差错,整个院子都乱糟糟手忙脚乱的。
郑氏正焦头烂额,抽不出空去看邵循,但也不敢怠慢,叫人去五军都督府去告诉了今晚睡在衙门里的邵震虞,邵震虞便派人拿个帖子连夜请了宫里的太医去了英国公府。
太医试着用了药,到了天光微亮时见热度稍稍降下去了一点,这就放了心,嘱咐每隔一个时辰灌一次药,今天就能彻底把热度降下来,这就告了辞。
邵循房里的姑娘们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不满,因为昨天邵循病的那么凶险,竟一个亲人也没有守在她身边,只有邵揆天刚亮的时候来过一次,但是他身上有差事,要去营里当差,于是也是匆匆看了一眼,得知妹妹“应该”不会有大碍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两个小的根本指望不上,而邵辉在两天前就搬回书院预备下一步的春闱去了,压根就不在家。
邵循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边只有几个轮流值夜的丫鬟,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柳心心里也替邵循难受,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就是没人疼。
她正一边叹息一边替邵循擦汗,突然间她有些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叨什么。
柳心知道这不是在喊娘亲爹爹,就是喊哥哥,她已经断断续续呢喃了一夜了,这是所有孩子都有的毛病,仿佛有亲人在身边就胜过灵丹妙药似的。
她俯/下身子细心的替邵循擦着汗,突然耳朵一动,停住了动作。
柳心接着立即凑过去,确实听到了非常清晰的两个字。
她手中的巾帕停在那里片刻,接着咬了咬嘴唇,将帕子扔进水盆中,喊来琉翠替自己看着小姐,自己飞快的跑出了院子。
※※※※※※※※※※※※※※※※※※※※
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实在太累了,明天……应该是今天早上还要上班,怎么也得睡两三个小时,抱歉小天使们,下一章争取早点更……不过也别报太大希望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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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清醒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下午。
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人伸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像是在试探热度,她的眼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猜测, 这只手修长有力, 是父亲的吗?还是兄长的?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 看到的不出意外并不是她父兄中的任何一个,但出乎意料的却是这是比父兄更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人站在床边, 微微俯/下身子侧着头感受着邵循额头的温度,感觉到手底下的热度虽然仍然有些高, 但是已经比早晨的时候和缓多了,便轻轻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刚想收回手,却冷不丁的突然发现这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醒了, 头颈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正静静地望着他。
他眼中泛出了欣喜的神色, 轻声道:“总算是醒了, 姑娘,你真是打定主意要让朕为你悬心。”
邵循的喉咙有点干涩, 她缓慢的说:“陛下……是来看我的吗?”
这很微妙, 她见到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也不是羞恼, 甚至没有像常人一般好歹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或是“我房里的人哪儿去了”, 而是直接向他询问“是不是来看我的”。
皇帝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是来看你的, 就是迷路才走到你眼前。”
他这当然是带着揶揄的反话, 邵循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您迷路迷到女孩子的闺房里么?”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无奈道:“朕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还不是听说有人病了, 烧糊涂了在唤朕, 这才来的。”
看邵循的眼睛睁大了些,皇帝好笑道:“怎么,不相信?朕这次可没哄你。”
“我知道您没说谎。”邵循眨了眨眼:“我梦到您了。”
这句话实在是出乎意料,皇帝呼吸停顿的一下,下意识的向前靠了靠:“梦到朕什么了?”
邵循看着他笑了:“我不记得了,只觉得肯定是梦见您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定了半晌,语气沉稳到反而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姑娘,你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么?”
邵循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悄悄伸出了一点指尖出去,她不回答皇帝的问题,“您来了多长时间了?”
皇帝也不追问,只是攥住她的指尖塞回了被子里,“今早晨来的。”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要申正了。”
申正……
也就是他守着她快要四个时辰了。
邵循看着他,声音十分轻:“累么?”
“这才到哪里,”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永远是柔和的,他道:“放心吧,累不着朕。”
“您的朝政呢?您的公务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邵循仍有些发热的脸颊:“自己还病着呢,做什么挂心这些事——朕也不是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再说了,还有内阁呢,凡事都要朕寸步不离,那是白白用俸禄养着他们吗?”
邵循的脸仍有些热,但是皇帝的手却是凉的,她不由自主的用侧脸轻轻蹭了蹭那只手。
皇帝的手掌就这么贴着邵循,没有挪开:“还难受么?”
邵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看着皇帝脸上掩不住的关心,又点了点头。
“嘴里发苦……我想喝水。”
皇帝便从高几上取来茶杯,倒了杯温热的白水,坐在床边问道:“靠着朕行不行?”
邵循点了点头。
皇帝便小心翼翼的扶邵循起来,让她靠着自己怀里,拿起杯子将水喂到她的唇边,他的动作有些生疏,肯定是不常做这种事的,但是他的手抬的很稳,没有摇晃。
“慢些,你觉得嘴里发苦是因为每隔一个时辰都要灌一口药汁,用白水略冲冲就好了。”
邵循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我的丫鬟们呢?”
“自然在自己房里。”
玉壶和璃珠其实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这种事又没办法声张,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加上这人又是皇帝,被他的人拘在自己各自屋里,想也不可能有办法拒绝。
“还要喝么。”
邵循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将杯中的水喝尽了,这才示意够了。
皇帝随手将杯子放在一边,胳膊环着邵循重新摸了摸她的额头:“像是好些了,早晨柳心报上来的消息是你已经好多了,结果朕赶过来,额头竟然还烫手。”
邵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您为什么要来呢?”
皇帝有些不明白:“不是你生病了么?”
“我生病……您就要来么?”
“不然怎么样?”皇帝爱怜的点了点她的眉心:“留你一个小女孩儿自己在家里孤零零的生病么?”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这是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邵循知道不是这样。
连父母家人都做不到,怎么能要求旁人无微不至的关心?
邵循觉得眼眶发热,可能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平时可以轻易隐藏的情绪此时却这样明显。
皇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难过,便想搬过她的肩膀去看她的脸。
邵循躲避不过去,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隐藏已经发红的双眼。
这个动作十分亲昵,皇帝愣了一下,接着抚着她的头发:“怎么伤心起来了?别怕……有朕在这儿,你担心什么呢。”
他不说还好,这样的安慰一出口,邵循极力克制的难过完全忍不住了,她咬着牙不出声,眼泪却流出来浸湿了皇帝的衣裳。
皇帝有点着急,但他一向能稳得住,没有把这样的慌张表现出来,而是搂着她温柔又沉静地安抚道:“别哭,是朕惹你伤心了?没关系,朕又不逼迫你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愿意进宫就不进,你要是想见朕,朕便出来看你,好不好?”
邵循不出声,但是却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平复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皇帝将她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痕擦去,看她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似乎也快,一边替她擦脸一边好笑道:“瞧这小姑娘晴一阵雨一阵的,你平日里也这样爱哭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
邵循心道,自从她懂了一点事,不再是那个动辄哭闹的孩童,她就没有在家里人面前流哪怕一滴泪,可是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动辄招她掉眼泪,倒显得分外娇气。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便低下头直接道:“陛下,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句话说的相当郑重,皇帝有些不解:“朕若能做到,便不止一件又怎么样呢?”
邵循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愁绪完全散去,眸光清澈明亮:“您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也答应您。”
答应。
实在是被拒绝太多次了,皇帝竟一时反应过来她说的“答应”是指什么。
可是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过后皇帝立即明白过来,他的眼神一凝,几乎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他开口道:“你说什么?”
邵循鼓起了勇气倾身上前,主动搂住了皇帝的颈项,让他感觉一瞬间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她在他耳边道:“陛下,您应允我一件事,我愿意给您我的一切——只要我有的。
包括躯体,包括情感,甚至也包括魂灵。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无保留的交托到您手上。
皇帝的身子绷得很紧,他一半的感情在兴奋不已,另一半却促使他无比冷静的开口:”朕要答应什么呢?”
邵循松开手,和皇帝面对面对视,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两人就会发现对方的表情和自己出奇的相似。
既兴奋又克制。
“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欢我了,又或者喜欢上别人了,就放我离开吧。”
皇帝看着她郑重又缓慢道:“朕不会。”
邵循摇了摇头:“答应我。”
“朕可以答应,但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
“我……知道您此刻是真心说这话的。”邵循笑了笑:“……但是人的情感不会一成不变,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把我留在宫里,我、我可能受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这个承诺,朕答应。”皇帝镇静的看了邵循半晌,突然问出一个问题:“你此刻爱慕朕么?”
邵循没想到他在这时竟然会问这个,不自觉的有点脸红,但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想逃避,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是。”
皇帝轻轻笑了:“不嫌弃朕有诸多拖累,也不嫌弃朕年纪大你许多么?”
邵循连忙摇头:“不会的。”
皇帝继续道:“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这有多难,等到朕的年纪大了,你却还年轻的时候,可能发现更配你的是那些意气风发的的年轻人,而朕行将就木,背也挺不直了……”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发堵,顿了一下才面不改色的继续道:“皮肤渐渐爬上了皱纹,老得像个……腐烂的苹果——那时候你还能说爱慕朕么?”
“当然能!”邵循有些恼了:“谁都有老的时候,但是每个年纪都有其可爱之处,我既然说要一直陪着您,就绝不会变心。”
皇帝自嘲一笑:“你现在是这样想的,真到了那时候,恐怕看都不想看朕一眼了。”
这样的话在邵循耳朵里听上去格外刺耳,她当真有些生气了:“陛下,您不用说了,我绝不是那样的人!”
皇帝看着她脸上带着被看轻的恼意,过了一会儿,轻声反问道:“那朕就是这样的人么?”
邵循怔住了。
皇帝见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就放缓了神情,温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就一口咬定朕是呢?”
邵循只以为自己提了这样的条件之后,皇帝要么答应,要么拒绝,绝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来一番反问,让她几乎张口结舌,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她磕绊道:“可、可是……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皇帝温和却冷静的问:“朕跟你一样是个凡人,还远比你年长,你担心朕移情别恋,说没有一成不变的感情,那为什么就能保证自己不会变心呢?你既然可以保证,那朕为何不行?”
他看着邵循被说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话中语气分外认真:“你若是真的这样不安,那个条件朕答应了,但是……你要先为自己的轻视,向朕道歉才行。”
邵循抓着他的衣襟,心中依旧没有办法全然放下担忧,但是不得不说,这已经被皇帝的话消减了大半,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乖乖听话了,她小声道:“陛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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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语气一点也不严厉, 但是却始终给人一种有十分分量的感觉,邵循被“教训”的有点灰头土脸,但是他却笑了一下。
“这也没什么,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邵循微微扬起脸, 额头触到了他的下颌, 又像是觉得不满似的, 轻轻撞了两下。
皇帝动也不动, 随她怎么动作,“身上觉得怎么样?”
邵循方才说了那些话是鼓足了勇气也鼓足了力气, 但是其实仍旧没有好全,一旦放松了下来过了那个劲儿, 声音难免有些恹恹的:“还好,就是不怎么有力气。”
“还想睡么?”
邵循摇了摇头:“头疼,但是不困, 像是睡了好几天似的……”
她说自己头痛,皇帝就不敢再让坐着了,慢慢将她放平,手掌垫在她的后颈托着枕在枕头上, 一边收回手一边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颊道:“你烧的这么厉害,要是一睡好几天, 说不定就烧成小傻瓜了——不算昨晚, 这才过了大半天而已。”
邵循先是点了点头,接着突然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的抬起上半身:“……大半天?今天是初几?”
皇帝将她按回去, 又替她盖严实被子, 随口道:“初十。”
邵循挣了一下, 却完全撼动不了皇帝的手, 只能被埋在被子里不可置信道:“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觉昏睡了两天,没想到……
皇帝垂下眼看着她,轻描淡写道:“嗯,大宴要一直持续到晚上,你家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我、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邵循张了张嘴,话说的及其磕绊:“您……您怎么……”
皇帝平静道:“你病了。”
“可是……”邵循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生日呀。”
皇帝察觉到她像是有极度的不安,便安抚道:“她的生日朕从没出面过,并不纯是为了你,便是没有出宫,也不过是待在两仪殿罢了。”
皇帝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这么多年来皇后的生日他确实没有出席过,假的则是后半句。
今年与以往不同,往年千秋节压根就没有大办过,只是意思意思敷衍过去而已;可是今年恪敬公主有了孩子,怀的还有点不稳,她一直为了皇后的事耿耿于怀,太后无论如何想要给孙女这个脸面,这才有了今年的盛宴。
皇帝本人则不置可否,随她们怎么折腾,横竖他不掺合就是了,可是就是最近几天偏偏赶上太后身体不适,皇帝做为人子自然要常去看望。
太后倚在床上,一边喝药一边说希望皇帝能给她和公主这个面子,好歹去千秋宴上露个脸,她身边的太医、嬷嬷、宫人也一直话里话外暗示太后这场病是因为心里有事,这才憋出来的,劝皇帝顺着她的意来。
太后是真病还是假病皇帝不知道,但是就算是装的,为了这件事她连能装病都做出来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毫不顾忌亲娘的想法,到底是答应了会去露个脸。
结果很不巧,太后不知道是不是真不舒服,邵循这边却实实在在是病了。
皇帝的话让邵循多多少少平复了一下心里的不安,紧绷的身子也松了下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对帝后的关系感到困惑。
不知道是邵循现在在皇帝面前没有刻意掩饰,还是皇帝对她太过了解,总之她心里的疑惑刚刚冒出来,皇帝便看出来了,他问道:“想问皇后的事?”
邵循被猜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确实是想知道的:“我、我是听到了一些传闻……”
这个皇帝倒有些好奇了,他饶有兴致的问道:“外面说了些什么?朕刻薄寡恩苛待发妻?还是喜新厌旧贪欢好色?”
居然被他说中了。
邵循尴尬道:“这些都只是旁人胡说的,信得人不多,倒是有说皇后娘娘曾经……怠慢过德妃和大殿下。”
“‘怠慢’,”皇帝为邵循的委婉笑了笑:“这个词定然是你自己改的,原话一定是‘谋害皇嗣’对不对?”
邵循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皇帝道:“这个到了后来其实不是什么秘密,那时朕刚登基不久,为了先帝和兄长的骤然离世,整个大周都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实在抽不出空来料理后宫,当时皇后……怀着恪敬,心里很不安,就对同样有孕的德妃出了手,只是她手段也不算高明,不但没有成功,还被德妃抓了个正着,捅到了朕这里。”
“所以您就收回了皇后管理后宫的权利?”
皇帝点了点头:“本不应该这样轻拿轻放的,只是当时的状况,真是只能万事求稳。”
他专注的看着邵循,见她似是有些疑惑,便用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解释道:“你现在可能还不了解这些,但是在万事艰难的时候,稳定比变革重要——甚至比一切都重要,朕当时暗地里调动军队,既要防北边又要防南边,但是明面上却不能也不敢动父亲留下的任何政令,竭尽全力让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朕坐这个皇位不会跟之前有任何区别——大周,还能继续存续下去。”
他的声音稳定又有力,一点点掰碎了讲给邵循听,她不由自主的听得入了神。
“当时,别说皇后是想害皇嗣,就算她想要篡位,朕也只能选择选择压下去,一切必须安安稳稳平静无波——至少在外人眼中必须如此。”
“至于后来,朕稍微能放开手脚时,恪敬已经出生了,她是个黏人的孩子,皇后把她抱在怀里,稍一放开就会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哭到闭过气去绝不会停下,你知道太后有多么疼爱她……”
邵循问道:“就因为这个,您之后就不想见她了么?”
皇帝停了一停,然后才点了点头。
可是邵循总觉得有点不对——外祖母曾经说过,早在德妃的事事发之前,陛下刚一登基,皇后就不太受宠了。
邵循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只是因为这个么?”
她小心翼翼,皇帝反倒笑了,他摇了摇头,轻叹道:“自然不止如此,只是……朕也不想骗你,但是,让朕留一点颜面吧。”
邵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对还算恩爱的夫妻翻脸至此——至少一次谋害皇嗣未遂应该不至于,她十分好奇,但也绝不会再问下去了。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适合倾诉,邵循很明白这一点,至少她绝对绝对不会选择把曾经做过的那个梦跟任何人透露,包括皇帝——特别是皇帝。
邵循乖乖的点了点头:“那我不问了,您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皇帝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朕陪着你。”
邵循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长得很美,性情也好,但是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喜欢的不只是这些,他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无一处不和心意,哪里都完美无缺,哪里都招人喜爱,跟她在一起,似乎只是这样默默无言的对视,都远比宴饮玩乐来得有意思。
这样的感觉很奇特,至少皇帝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对这感觉并不抗拒,甚至十分享受它。
但是另一方面,也许也是太过珍视的原因,可能在邵循的眼中皇帝永远是不急不缓,游刃有余的,但其实他本身有些束手束脚,像是手中捧着一件无比易碎的珍宝,一边下意识想要攥紧,另一边却担心攥的太紧会弄碎她。
所以他看着从容,实际上每走一步都非常谨慎。
你对什么付出了心血,就会更加割舍不下。
“之后的事情交给朕吧,你什么也不必想,多思伤神,没有什么事是配让你担忧的。”
邵循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好。”
他们两个在享受这难得的相聚时光,门突然被敲了几下。
“进来。”
柳心听见皇帝没有压低声音,就知道姑娘八成已经醒了,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推门进去,将一小杯药汁放在皇帝手边,小心道:“陛下,姑娘该到喝药的时候了。”
邵循笑看着她:“我昨晚病得迷迷糊糊的,但还是能感觉到你们一直在守着照顾我,辛苦了。”
柳心受宠若惊,又感动又害怕,悄悄瞄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的说:“不敢当姑娘夸奖,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皇帝轻哼了一声:“退下吧。”
柳心忙不迭地行礼,麻利地退走了。
邵循笑道:“您干嘛这样横眉冷对的,都吓着她了,人家劳心费力地照顾了我一夜呢。”
皇帝端起药杯来试了试温度:“朕是觉得她不够称职,送了这么些人,就她一个能随时守在你身边,结果你病了这些日子,她竟然一句没往宫里传。”
“是我不让她说的。”邵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这恐怕也是怕朕责罚她照顾不周吧。”皇帝对底下人的这些私心倒是十分清楚:“依朕看,很该换了她。”
“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人了。”邵循嗔道:“不许您随便责罚。”
“况且,她那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没有嘱托她不告诉您的话,我相信她肯定不敢瞒报的。”
皇帝只得作罢,接着用手托起她的颈子,要给她喂药。
邵循看了眼漆黑的药汁,本能的别过头去:“我都好了,不能不喝么?”
她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了撒娇的意味,但是这次皇帝不为所动,直接动手将她托起来,把杯子凑过来:“你还在发热,听话。”
邵循没办法,只能屏着呼吸闭上眼一饮而尽。
说实话这药也没有苦到不能接受,邵循咽下去之后,眉头就松了开来,眼睛也睁开了。
皇帝检查了杯子确实空了,这才放到一边,拿起帕子替邵循细细的擦了擦嘴边的药渍,问道:“是不是不苦?”
邵循倚在皇帝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温和的神情,垂下的眼睑,挺直的鼻子和稍薄的嘴唇。
一张极其俊美又显得十分沉着稳重的脸。
皇帝没听到回答,不解道:“应该不算太苦吧?”
邵循突然觉得心脏呯呯跳的厉害,在她开口时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她不自觉的咬了咬嘴唇,然后道:“陛下要不要试试苦不苦?”
皇帝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疑惑道:“朕每次喂你时都会尝一点,并不算……”
当他看到邵循紧张却强撑着的神情时,却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定定地看了邵循一会儿,然后侧脸微微俯身,缓慢地、轻柔地吻上了少女微微苦涩的嘴唇。
邵循闭上了眼睛,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到皇帝的手臂收紧,将她的柔/软的身躯完全揽在怀中抚慰了一会儿,她才渐渐松弛了下来。
然后她便感觉嘴唇被这人轻轻撬开,这亲吻开始深入了起来。
邵循的喉咙动了动,忍不住稍微回应,便被缠的更紧了些。
这个吻十分漫长,到邵循浑身战栗,唇舌都有些发麻时,皇帝才稍微将她放开。
邵循睁开眼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完全不敢看向皇帝,却听到他轻声道:“真的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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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其实是邵循主动的。
她一旦下定了决心, 其实在这一方面不算扭捏,至少比一般的闺秀要大方些,所以在皇帝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时, 那种羞怯不敢面对他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了。
邵循侧头靠着皇帝的肩膀, 悄悄抬眼看着他, 带着几分大胆:“陛下觉得好不好?”
皇帝心中的爱意像是溢出来, 自然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你觉得呢?”
邵循坦率的点了点头:“我觉得挺好的。”
皇帝经不住笑了:“病还没好,就来招惹朕。”
邵循有点不好意思, 她被亲了这一下,似乎身上的病痛都减了些似的, 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她轻声说:“陛下,谢谢您来看我。”
皇帝揽着她:“这有什么好谢的呢, 不过天经地义而已,你病的这么重,朕便是在宫里待也待得不安稳。”
邵循想说她的家里人都没有“天经地义”的来探病,但是又不想在这时候抱怨些无关紧要的人来扫兴, 便道:“总之,您从宫里跑出来, 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是一定要谢的。”
皇帝的目光动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的谢礼呢?”
邵循已经多少有点了解皇帝的性格了, 他大多时候十分稳重, 但是骨子里又带了点不怎么明显的狡黠, 总是在使旁人相信他是个正派人的时候冷不丁地捉弄你一下子, 要是不了解他, 保不齐还要以为自己想多了。
邵循咳了一声,非常坦然道:“以身相许,您要不要?”
被抢了词的皇帝明显愣了一下,这才哭笑不得的刮了刮她的脸颊:“你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
邵循成功的避开了皇帝的一次小陷阱,不免有些小得意,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好奇的问道:”对了,陛下,您今天是怎么进来的?”
上次他是带着人直接正大光明的从英国公府的大门走进来的,但是今天情况不一样,英国公本人不在府中,他在千秋节造访臣子家里,一待待大半天,明显不合常理。
要是皇帝是那种兴头上来,只管自己的心意不管其他的人也就算了,但皇帝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更不可能不为邵循着想,所以他来肯定是考虑周全了的。
皇帝淡然道:“就那么进来的。”
邵循狐疑的歪着头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您不会是□□进来的吧?”
他到哪里都不可能单独一个人,所以肯定明里暗里不少人跟着,所以他难不成是带着人……
皇帝不为所动,怎么着也不肯回答。
邵循就不再问了,只是靠着皇帝轻声重复:“谢谢您。”
皇帝唇角上弯:“现在还用不着你以身相许,每天给朕写信好不好?”
“写信?”邵循觉得有点肉麻:“可以是可以,但是没什么好写的呀,每天就是那些事,又没什么意思。”
皇帝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你跟若桐没两三天就要来往一封书信,怎么就有的写了?”
送进宫的信件都是要经过检查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夹带,邵循也不意外皇帝会知道自己与二公主有信件来往。
邵循无奈:“我们女孩子间都是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给您看了就是浪费时间了。”
“是不是浪费朕说了算。”皇帝道:“你只管写就是了,不许写些‘安好勿念’的话来敷衍。”
邵循不想写,她眨了眨眼,试探道:“反正我给阿桐的信都要经过检查,您干脆打开来看了好了,就当是我写给您们父女两个的……”
皇帝被她这神来一笔给弄得既好气又好笑,他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一封信,给两个人,姑娘,你可真能出主意。”
邵循正要抱着皇帝求饶,听到皇帝的话突然有点疑问:”陛下,您好像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对不对?”
皇帝见了她,都是称她“姑娘”、“小姑娘”之类的,还有一次叫过她“小珍珠”,但是除了询问姓名的那一次,好像确实从没听到皇帝喊她的名字。
皇帝倒没注意到这个,沉吟道:“朕现在是叫惯了,但是一开始是感觉你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才不喊的。”
他还记得她说自己名字的含义是“循规蹈矩”。
这实在不像是带着喜爱的描述。
邵循愣了愣,然后道:“还……可以吧,小的时候确实很不喜欢,但是大一点就释然了,毕竟名字是自己的,纠结究竟是什么意思未免显得有点矫情了……您还记不记得在奉麟轩您是怎么解释这个字的。”
皇帝当然记得,那一天他印象深刻,直到今天都能回忆起邵循当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
“循善……循雅。”
“对呀。”邵循笑吟吟地:“您金口玉言,这就是我名字的含义了。”
她小的时候和父母不住一个院子,底下又有一对能闹翻了天,偏偏身体又不好的双胞胎弟妹,自然不怎么起眼,祖母行事有自己的规矩,除了极过分的事,该是父母管的事她绝不会插手,比如说给孙女起名字。
因为邵琼小的时候生的格外弱,邵震虞担心这个女儿养不活,便一直拖着没起名字,连带着邵循和邵缨也没有名字,直到双胞胎满了三岁,邵琼身体养得差不多,绝不会轻易夭折时,才给三姐弟起了名字。
他们两个是同产姐弟,起的自然是一对儿。
而那是邵循正好处于一种对世事半懂不懂,想要什么不会掩饰的年纪,她甚至不知道夫人郑氏不是她的亲娘,本能的想跟母亲亲近,撒起娇来也觉得理直气壮。
要是对着亲娘,这举动其实很正常,但是跟弟妹争继母的宠爱,自然显得既不识趣又不懂事,邵震虞觉得这女儿被祖母溺爱的太过骄纵,就替她选了“循”这个字,作为警示。
邵循懂事之后,确实有段时间对这个名字很膈应,但是时间长了又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知道朕的名讳么?”
邵循笑了:“这只要是识字的怕是都知道吧,毕竟是要避讳的。”
本朝为尊者讳的规矩并不苛责,只包括天子长辈和师长的名字,也不需要完全避开,只需要在写的时候减上一两笔就是了,所以每个读书识字的人,一定会被告知皇帝的名字,以免忘记避讳,犯大不敬之罪。
皇帝摊开手掌,示意邵循写在上面:“写全了,不要减笔。”
邵循便用食指在他的手上比划了一个字。
“对不对?”
皇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字和邵循的手一起握住:“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朕的名字。”
邵循一怔,接着试着张了张嘴想读出这个字,但是半天都没有成功,她苦笑道:“不成……太别扭了,我叫不出来。”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他稍有些遗憾,但是在眼下也没有强求,想得是早晚有一天能哄她叫出来。
两个人天马行空的聊聊天说说话,居然觉得很有意思,一点也不无聊。
又过了一会儿,柳心端着特意给邵循做得几碗清粥小菜送了过来。
邵循这才知道皇帝居然到了现在还一口饭都没吃,便劝着他跟自己一起凑合着吃一顿。
皇帝在这上面很能适应,至少有些邵循吃不进去的东西他都能吃,一点不像个皇帝娇贵,他一开始放慢了速度,先紧着邵循吃饱,才把剩下的吃完,动作利落,也看不出嫌弃来。
再之后天就渐渐黑了下来,邵循体力渐渐撑不下去,被皇帝塞回了被子里休息。
邵循躺着躺着睡意就开始上涌,但是看着坐在床边的皇帝却有点舍不得,“陛下,您要走了么?”
皇帝温和道:“没有,朕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朕再回宫。”
邵循的手指伸出去拉住皇帝的手:“我、我睡着的慢……”
皇帝分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开一合,正是一副要睁不开眼的样子,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没关系,朕多待一会儿。”
邵循这才有些安心,拉着他的手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皇帝看她的呼吸趋于和缓规律,就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但是他没有动,只是握着女孩子的手,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当真多待了好一会儿。
眼看时间有些晚了,皇帝低头在邵循手上碰了一下,接着放回被子里盖严了,这才起身出了门。
院子里的人早都被柳心以姑娘嫌吵的理由打发走了,此刻静寂无声,只有远处主院中渐渐燃起了灯火,隐隐也有声音传来。
柳心道:“陛下,宫宴怕是结束了,英国公他们刚刚进府。”
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道:“照看好你们姑娘,不要有下一次了。”
柳心心里一怵,接着又是一松,明白至少这次自己是逃过了一劫。
*
皇帝回宫时宴会已经完全散去。
大宴了一整天,宫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极度的热闹留下的痕迹和兴奋。
皇帝目不斜视,没有回两仪殿,直接去了宁寿宫。
不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嬷嬷伍氏有些尴尬的堵在殿门口:“陛下,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说是谁也不见。”
皇帝自然知道这是表示不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劳烦嬷嬷通报一声,就说朕想给太后请安。”
伍氏有些为难,凑近皇帝低声道:“娘娘眼下正在气头上,您不如先回去,等明儿早晨再来,说不定娘娘那时就消气了也不一定。”
皇帝冷静的摇了摇头:“要是今晚不见,到了明日太后的怒火只会更之炽,万没有平息的道理。”
伍氏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对的,她无奈道:“陛下,您瞧瞧这事儿……太后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生气,您……哎呀,要是实在不想去就不该答应才是,这说反悔就反悔,叫娘娘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是朕思虑不周,胡乱许诺……”被下人埋怨了两句,皇帝也没有生气,只是平和道:“请嬷嬷去通传吧,朕是有要紧的事与太后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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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连续熬夜熬了好久,今天论文又又又又被导师退回来了,感觉特别难受,在大街上就哭得稀里哗啦,哭唧唧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打开评论区想看看你们的评论,找点安慰开心一下,毕竟这是我的力量和精神源泉嘛,结果……
啊哈哈哈哈果然连论文都写不好的人是不配开心的哈哈哈哈哈
(我疯了不要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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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一句作话,跪求点开看看
太后这次确实是真的生气了
这次千秋宴设在麟德殿, 朝中所有数的上数的女眷满满当当地排了整整一殿,外殿中品级靠上,与皇室亲近的大臣也有不少, 妃嫔们罕见的对皇后的存在表示出了畏惧,恪敬公主满怀着期待,都在屏息凝神等待帝后驾到。
太后早在几天前就将皇帝会参宴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从宁寿宫说出去的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了, 结果大家等来等去,等到那股子为接驾提起来的劲头散到聚不起来, 还是没见到皇帝皇后的人影。
眼看着开宴的吉时过了许久, 殿内难以避免的响起了议论声,正主这才终于露了面。
皇后穿着一袭金红色绣着凤凰的盛装姗姗来迟,她已经不算年轻了,常年名为修养实则幽禁的生活更是彻底摧毁了她的美貌, 虽然脂粉下看不出有没有细纹, 脸上的颓容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遮挡的。
而让人最能感受到这位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二任国母已经日落西山的事情是——她是一个人。
这里的一个人不是指她身后没有下人, 恰恰相反, 此次皇后的排场前所未有,身后内侍宫女多达几十人,浩浩荡荡的鱼贯而入。
“一个人”特特指的就是皇帝不在。
他不到,皇后就算是带上几百人上千人也无济于事,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紧张和敬畏在这一刻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坐在前面的德妃更是当场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音量很小, 只有坐在她身边的淑妃听到了, 她瞥了德妃一眼,挑了挑眉,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光是想想就能猜到。
太后是长辈,加上她刚刚称过病也不好打嘴,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想见皇后,便想着开宴之后赏些贺礼算完事,毕竟皇帝在场,太后去不去都没什么要紧。
结果皇帝爽约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皇后当时的难堪太后是想得到的,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恪敬公主这次得有多么伤心愤怒。
*
太后的怒火正在当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见皇帝,但是皇帝非常有耐心,不急不缓的等在宫门外,每隔一段时间就差人入内求见。
到了第四次的时候,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她自是知道皇帝的性情,要是真的不理他,人家能在外头站上一夜,到时候他倒是心安理得的觉得补偿过了,那外头会怎么说?
太后斟酌了一番,到底是松了口,叫伍氏把皇帝请了进来。
皇帝进来时太后正坐在床上,头上带了抹额,身上盖着锦被,面色难看的倚在床头上,听见人进来的动静,却连看也不看。
皇帝若无其事的向她躬身请了安,接着坐在了宫人及时搬过来的椅子上,语带关切的问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本来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结果他这一来就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直接让太后沉默不下去了。
她讥讽道:“托陛下的福,不但没好,反而就要气死了。”
皇帝顿了顿:“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太后压着火气道:“你若是实在不想去就早说,谁还能把你绑进麟德殿去?可是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又跑的人影不见……你知道桢儿会多么难受吗!”
这个确实是他理亏,皇帝低了低头:“是朕的不是,只是事发突然,朕也没想到。”
太后冷笑道:“又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说来让为娘开开眼。”
皇帝面不改色道:“外朝上的事,母后未必知道。”
太后右手攥拳,狠狠垂了一下床沿,冷哼道:“别的不长进,糊弄人倒是越来越顺嘴。”
她到底是生养皇帝的母亲,对他的了解那是这么多年看下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跟她说谎都说的敷衍,根本不肯认真:“皇帝,你翅膀硬了,我这做娘的管不了你,你……你走吧!”
皇帝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在太后生气的喘气声中低声道:“母后,你何苦要逼儿子做不喜欢的事呢?”
皇帝小的时候还有些毛毛躁躁冲动冒进的毛病,但是战争让人早熟,加上少年时期就登基,被迫接受那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皇朝,这再冲动的人都会被磨平性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是那么一副八风不动,永远镇定自如的样子了。
至少太后已经许多年没感觉出这个儿子情绪有什么起伏了。
可是此时,皇帝垂着头,轻声问母亲她为何要逼他的时候,太后竟从中品味出了伤感又失落的意味。
太后不满于皇帝的性情,当他似乎真的低头展现出弱势的一面时,她却开始坐立难安了:“皇帝,我、我不是逼你……”
皇帝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复杂:“母后,您明知道朕心里厌恶苏氏,为何总是一意孤行,强逼着朕跟一个……的人相处……您心里可是高兴?”
太后见惯了皇帝内地里的强势,这冷不丁的听他控诉自己,竟然真的不知所措了起来:“我也不喜欢皇后,可是作为祖母,我总得提替桢儿着想啊。”
皇帝的眉心不自觉的一跳,接着才道:“您这样疼爱她,就算……没有皇后,谁又能轻看了她?”
“可是我又还能活几年呢?”太后神色伤感,接着摆了摆手制止了皇帝的反驳,继续道:“你也不用安慰,人到七十古来稀,我这把老骨头眼看着也撑不了几年了。”
皇帝也没有反驳这话,只是轻声道:“那不是还有朕呢么?”
太后惊讶抬头看着皇帝,只听他道:“她也不是没有父亲,母后为何觉得朕不能替她撑腰做主呢?”
太后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次眼里不知不觉都有了泪意,她抬手擦了擦已经布满皱纹的眼角,“你忙,忙得没时间挂念子女……”
“朕对孩子们确实不算上心,但是还在不至于是个在子女受到委屈时都视若无睹的父亲,您的顾虑放在若桐身上也就算了,恪敬却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吭声的人——只要让朕知道,没人能欺辱她。”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太后的心情,那必然是“五味杂陈”四个字,她看着儿子沉静的眼睛,心情复杂的险些要说不出话来。
“你能保证么?“太后颤抖着问道:“保证对桢儿视……爱如珍宝,永远不让人欺负她么?”
皇帝的语气十分镇定:“爱如珍宝可能不容易,但是若有人想欺负她,那朕自然会替她做主……不过她的性子,恐怕朕还没有用武之地。”
太后眼中还带着泪,就被皇帝这一句一本正经的揶揄逗得笑出来。
皇帝突然又道:“不过恪敬出生之前,朕看您讨厌苏氏的架势,可万万想不到您会这样疼爱她生的孩子……几个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看来确实是天生的缘分。”
太后的笑意一顿,接着叹了口气:“就是她娘不着调,才更该心疼啊。”
“母后说的是,”皇帝垂下眼皮:“不过对孩子太过溺爱并非长久之计,特别是夫妻之间的事,若您总是插手,对恪敬来说恐怕不是好事。”
前面一番话推心置腹,此时太后倒是听进去了:“你说的也在理,只是……唉,我以后注意就是了,桢儿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犟了些。”
话到这里,似乎皇后已经无关紧要了,虽然太后仍是担心恪敬公主对生母的处境耿耿于怀,但是也知道,皇帝说到这份上,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了,再逼迫下去,只能适得其反。
母子两个因为对女儿和孙女的事情达成了共识,关系终于缓和了下来,太后心情松快了不少,也有心情说别的了:
“这次是邵家那个丫头出了什么事吧。”
皇帝有些惊讶。
太后哼了一声:“你也是我肚子出来的,那点子心事我还能不知道?这几日朝上风平浪静,不可能有什么急事,你这着急忙慌的跑出宫去,除了要去见心上人,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把“心上人”这三个字和自己儿子放在一起,太后总是觉得有点别扭。
皇帝也没遮掩:“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她病了,烧得厉害。”
太后对邵循的印象还不错,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问题不严重,她便道:“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哄到手了?”
皇帝静默了一瞬,因为从某种意义上,太后说的居然很贴切。
“既然那孩子答应了,就不要拖着了,早些进宫也省得你一天到晚惦记宫外,定下位分,哀家下旨就是了。”
皇帝没有动:“母后觉得什么位分好?”
太后思索道:“你登基后纳的妃子中,初封最高的是淑妃,一进宫就是四品嫔位……她是那孩子的姑姑,你要不要顾及淑妃的颜面?”
皇帝笑了一下,太后便就懂了:“既然如此,她比淑妃出身还高一些,六贵嫔中昭容之位空缺,不如赏了她。”
说实话,这个位分已经不低了,当时最出风头的丽嫔,生育了六皇子的宜嫔,进宫时不过是七品的美人、才人而已。
但是皇帝没有接话,太后看了他一眼:“你想直接封妃?这太过了吧……”
没想到皇帝竟然仍旧没有给予肯定,终于道:“她是英国公家嫡长女,母后认为什么最合适?”
太后本以为他直接看上了一品贤妃或是贵妃的位子,本想皱眉反对,但是再一打量他的神情,心中竟然似有预感似的,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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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狂吃了一顿烧烤,回来以为多少能在早晨之前更的,结果九点想休息一下,谁知道就一睡不起,到第二天早上才醒,然后我感觉自己精神百倍,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也不矫情了,总之哪哪都好了,感觉睡觉是不是治百病啊
啊啊啊忘了加一段,男主现在想做的和实际能做成是两码事,千万不要抱什么希望啊啊啊啊啊啊啊!!!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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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缓缓抬眼, 看着皇帝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很能表明态度了。
太后只觉得那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嗓子眼里,堵的她几乎不能呼吸,她经不住咳嗽起来, 自己拍着胸口顺气。
皇帝默默的递上一杯茶, 被太后用力推开了:“皇帝!不管你脑子里在盘算什么, 我都要直说了——不行,不可能!”
皇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论门第,论相貌, 论……人品,她配不上么?”
太后没想到他竟然真有这个想法,, 她又急又气:“这是她配不配的问题么?如果皇后的位子是只要配得上就能后来者居上的话, 那你一辈子恐怕换三四十个还不够呢。”
“还有, 皇后就算在你心里头有千般不好, 但是这几年也是老老实实的在咸宁宫里窝着,你竟这样轻易的就起了废后的念头?叫朝野百姓如何议论?”
皇帝神情沉静的然人觉得冷, “她曾有大错。”
太后顿了顿, 怒意消退了一些, 放缓了声音继续劝道:
“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 现在拿出来说能服人么?是,你要是执意拿那旧事作为废后的理由, 费些功夫未必成不了, 可是明眼人谁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如果这是为了给将来太子的生母腾地方也就罢了,顶多被人议论几句不念旧情, 可是你现在要迎娶的新后可没个儿子让你立, 到时候要让人家议论邵氏未出阁就跟你有私情, 勾得你抛弃发妻?”
这话说的有些刺耳,皇帝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是刺耳才有用,太后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说到了点上,明白原来那个姑娘才是重点:“别忘了,她可还是淑妃的侄女呢,从小出入宫廷,到时候旁人得说的有多难听,人人口耳相传,恐怕几代之后都有人议论。”
太后自认为这话说的在情在理,皇帝若真是为了邵循着想,就该打消那个荒谬的念头才对,但是她却始终也并没有得到回应。
皇帝貌似平静的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扣住顶端雕刻精致的兽首,长目微垂,分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子女与母亲闲聊的架势。
但他听了太后的劝解之后却一言不发。
太后忍不住去看皇帝的眼睛。
皇帝察觉到那道探究的目光,抬起眼睑与母亲对视。
太后的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形容如坠冰窖也不为过。
——他的眼神中泛着微凉的神光,让本该平和的表情显得有种隐约的戾气。
像是错觉,却让人畏惧。
太后的喉咙不可遏制的动了一动:“你——想让皇后去死么?”
皇帝移开视线:“朕并没有这样说。”
可是他在发现皇后占了他心上人的位子时,确确实实的是动了杀心的!
太后简直不寒而栗。
她娘家人口简单,嫁得夫君又极有能耐,除了先帝刚刚起义时与丈夫分离吃了半年的苦,后面几乎被保护的密不透风,安稳的待在了后方,可以说是一直处于在乱世中人人想也想不到桃源之地了。
先帝登基后她无可争议直接就是皇后,虽然宫中也有几个以前的侍妾,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旧人,几乎见不到先帝的面,唯二的两个皇子都是她亲生的,谁当皇帝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后。
这样一个没怎么经过风霜的老妇人,说她善良也罢,说她愚蠢也好,面对着此刻杀心隐露的儿子,她实实在在起了畏惧之心。
一瞬间的惧怕之后,她马上回过神来:“皇帝!那是你的发妻,是桢儿的生母!”
“你、你如果真的动了那心思,就是把桢儿往死里逼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没法活了!”
太后这次又惊又惧,当真哭得老泪纵横。
皇帝的呼吸声很轻,声音也低沉:“朕没说过要把她怎么样。”
“你不用否认,”太后哽咽着摇了摇头:“有也好,没有也罢,你只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皇后身体如何没有人比桢儿更清楚的了,要是突然出了事,她会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吗?父亲杀了母亲……这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看着这个生下来就没让她安心过的儿子:
“你就算不顾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的情分,好歹也看在你父亲第一次去打仗时,我拼着被人打死、饿死,也把你护的安安全全的面子……
还有那次维野之战,你父亲不在,所有人都不赞成你调兵冒险,只有我和你哥哥无论如何相信你的能耐,咬着牙支持你把仅有的兵力分走了一半,结果你是大胜而归,风光无限。可是你知道我们娘俩守着一座不剩多少人的城池有多么艰难么?阿瀛拖着病体去城楼上鼓舞士气,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最后……最后……你还记得么?”
她想起那次的事就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皇帝沉声接道:“兄长被流矢射中……险些丧命。”
“是啊,他被一箭贯穿左肩,就剩了一口气,昏迷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不要怪你……可是我怪你了么?你也是让我骄傲的儿子,我从没对这件事抱怨过哪怕一次……”
皇帝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母后和……兄长的恩情儿子永志不忘。”
太后擦擦眼泪:“也不是让你怎么样,只是你要做什么,都先稍微为桢儿想想,为我想想……再不济,你去问问邵氏的意思,问问她愿不愿意背负着一条人命债走进宫里。”
皇帝睁开眼:“母后不必提她,朕并没有要皇后命的意思。”
太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往后一靠:“过几天,我就召邵氏进宫来侍疾。”
不远处门旁的时钟一刻不停的行走着,寝殿中气氛静谧到让人不适,太后用很轻的声音道:“礼尚往来,皇帝,你的心上人,我让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踏进宫廷……”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多谢母后。”
他站起身来,高大到看不出小时候那瘦小孩童的影子:“儿子告退了。”
皇帝要走到到门口时,太后叫住他,声音难免苍老:“你想做什么……都要一步步来,也好……让旁人心里有个准备。”
皇帝就站在门边,他躬身行礼:“是。”
*
这次英国公府去给皇后贺寿的人是邵震虞、郑氏和邵琼,几人回了府,邵震虞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又被衙门里的人叫走了。
郑氏忙着替丈夫换好了衣服,送他出门,又自己换了家常的衣服,把邵琼也收拾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人提醒说大姑娘发热了一天,现在像是好些了。
她想起这件事,这就又带着女儿去往琅玕小筑探病。
这时候邵循已经比之前看上去好了许多,郑氏进卧室,亲眼看见邵循,这才松了口气:“阿循,你觉得怎么样了?”
邵循正披着衣裳,倚在床头看书,闻言抬起头笑道:“早就好了,母亲和妹妹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郑氏探了探邵循额头上的温度,道:“可不是么,这一天下来,累的气都喘不动……你父亲也想来看你,只是公家那边又有事……还是有点热,但是不严重了。”
邵循闲适的将书本放在了随手枕边:“本来就不是多严重……阿琼,你怎么了?”
邵琼一脸恹恹的表情:“这次宫里一点都不好玩,排场大是大,但还不如上次淑妃娘娘的寿宴有意思,一句话不许多说,一步也不让多走,菜又油又软,难吃死了,大家都不笑也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葬礼呢……”
“阿琼!”郑氏呵斥了一句,邵琼瘪了瘪嘴,不敢说话了。
邵循把玩着手中玉佩的流苏,并没有说什么。
郑氏打量了邵循几眼,有些好奇道:“阿循这是有什么好消息么?”
邵循怔了一下:“没有……啊,怎么了?”
“我瞧你似乎是很高兴呢。”郑氏道:“虽然带着病……”
没错,虽然邵循现在双颊还带着发热引起的红晕,但是双眸明亮透光,看着旁人时带着灼灼的光芒,心情好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邵循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说:“有么?可能是身子快要痊愈的原因吧。”
郑氏有些疑惑,却又得不到答案,只能惯常的嘱咐她保养身子,又说了几句话,显示了一下关心,这就带着邵琼离开了。
琉翠进来给邵循端药:“就这么走了?还真是就过来看‘一眼’而已呢。”
邵循将那杯药一饮而尽:“说这些做怎么,没见人家还算是好的了,旁人可是连面都没露。”
也不怪郑氏觉得她今天心情好得出奇,以往邵循说这种话时心里总是不高兴的,但是她今天语调轻快,连这种抱怨听上去都带了一股子甜味。
琉翠动了动嘴,刚要说什么,邵揆作为“曹操”,就说到就到了。
邵揆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头上还冒了汗,进门就先问邵循的情况:“怎么样了?”
引他进来的柳心偷偷跟玉壶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玉壶差点忍不住笑了。
柳心道:“哟,是世子来了,真不巧,您来晚了,我们姑娘就快大安了。”
邵揆进门就被噎了这么一下,心下有点不虞,但是最近邵循对他耐心渐消,也懒得给他好脸色,以至于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知不觉的小心翼翼了起来,这要是换了以往他必是要训斥柳心以下犯上的,可是现在竟然连妹妹房里头的姑娘都不敢随意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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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揆咽下了这口气, 进到里间去看妹妹。
邵循也不看书了,手上拿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线正在打络子。
“你看上去好多了。”
邵循手指翻飞,也没有停下, 闻言抽空抬起头露了个笑:“哪能时时都病呢, 到了时候, 什么病都能好的。”
邵揆轻轻坐在她的床边:“早晨我见你像是很不好受,本该多留一会儿照顾你的, 可是正赶上今天当值……”
他这话像是带了点歉意的意思,邵循倒是无所谓:“可别, 还是公务重要,我这里也不缺人伺候。”
邵揆有些小心的看着妹妹的脸色,发现她竟然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他稍微愣了愣, 接着慢慢道:“你现在懂事……”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好歹还没有迟钝到这样的程度, 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妹妹肯定不爱听这话,又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邵循则是发现这个哥哥好歹比之前会看人眼色了, 要知道刚才那种类似“你比之前懂事多了”、“不像小时候一样胡闹”、“总算是长大懂得道理了”的话他之前可是张口就来的。
这不知道究竟是谁长大了, 总算学会看人脸色, 不再自以为是的令人难以忍受了。
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 气氛尴尬到邵揆有些坐不下去。
“你在打络子么?”他没话找话道:“家里数你的女红最好。”
这不是个问句,邵循没说话, 继续手指翻飞, 低头的样子带着十二分的认真。
邵揆见了,忍不住发出了和郑氏一样的感叹:“阿循, 你今天看起来格外开心。”
邵循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将完成了一大半的络子跟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放在一起比了比:”怎么样,这颜色样式配不配?”
沉默的气氛好歹打破了,邵揆忙不迭地夸奖道:“再好不过了,你的手未免太巧了,这样复杂的样式也打的出来。”
邵揆虽然是刻意夸赞,但是说的却不算谎话。
邵循手里的络子是用蓝色的锦线编织而成的,但是那颜色却一点也不单调,从浅浅如春水般的淡蓝色一点点过度,到天蓝到正蓝再到靛蓝,她现在只做到这里,但是邵揆看到她身旁的笸箩里还有比靛蓝更深些的若干种颜色,想来是都要用上的。
样式也跟一般的绳结有所不同,更繁复些也更好看些,一层缠绕着一层,直叫人眼花缭乱,连邵揆这个男子都能看出是费了大功夫的。
他看着这颜色样式都不像是女式,心中一动,有些期待道:“这是……要给谁的?”
他记得近几年邵循都没有主动给家里人做过针线了。
邵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一下子真实了起来:“什么给谁的,我自己带着玩不行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白玉。
邵揆这才察觉这络子要配的是那枚羊脂玉。
“怪不得不给旁人,”邵揆拿过那枚玉把玩了一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原来是要配它的。”
这块玉是邵揆和邵循的生母郑夫人生前所有,老夫人分遗产时看它价值不菲也很罕见,正盘算着该分给谁,是邵循觉得它分外得眼缘,这才用别的东西换到了自己手里,这些年一直珍藏起来,都没给别人看过几次,连邵琼都知道这玉佩要不到手。
邵循从他手中将那玉佩拿走,仔仔细细的拿帕子包好塞到枕头底下,一边重新拿起锦线编着绳扣,一边道:“大哥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但是他们……才说了两句话而已了。
邵揆被下了逐客令,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他一走,柳心端了茶进来,凑趣的说:”咱们世子也实在是有意思,该来的时候不见人影,不该来的时候倒是来的挺快。”
邵循刚才的冷淡其实是有一多半故意表现给邵揆看的,让他识趣点不要多待,她有点烦是真的,厌恶倒不是说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多,现在听了这话,只是有点感慨道:“大哥自来在我这里总是做什么都不合时宜,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不对付。”
不过邵循今天的心情确实出奇的好,这件以往会让她耿耿于怀的事现在就像是蜻蜓点水,过了就一点痕迹都没了,又重新低下头认认真真的打起了络子。
玉壶将柳心拉到一边轻声道:“你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这个呀,她会伤心的。”
柳心经不住笑了,她双手拍了拍玉壶的肩:“我的好姐姐啊,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去瞅瞅姑娘,她哪里还有心思难过?”
玉壶有些怔然,她悄悄回到次间朝里探了探头,见自家姑娘一道道的编着花样,时不时的拿起几条锦线比对颜色,看上去认真又专注。
这竟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
秋高气爽的天气,虽然有些冷意,但是空气中的沁凉似乎能让人更精神。
邵循只比二公主高了一点,但是逐日却比平常的马高了不止一节,更别说是这种更小巧些的母马了。
赵若桐只能抬起头来看邵循,有些哭笑不得:“循儿,我这匹马平时看着也不矮啊,怎么和逐日一比,显得像是没断奶一样。”
邵循此时已经完全病愈,两个好姐妹约好了来御林苑一起骑马散心,原本这地方进来要走很多流程,费不少事,也就是邵循手里有令牌,这才能说来就来。
她闻言笑吟吟的俯身贴在了正冲着母马喷气的逐日的脖子上:“我们逐日是千里马嘛,当然与众不同了。”
逐日往上蹭了蹭大脑袋,老实了。
赵若桐也笑道:“也罢,它这样的,除了你和陛下,旁人也消受不了。”
她原也不笨,这段日子早就学会自己骑马了,只是见了邵循有些撒娇,不肯一个人骑而已。
邵循听了她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沾了陛下的光,要不然,这样的宝驹恐怕怎么也轮不到我……就算得到了也白糟蹋了它。”
赵若桐故意抬杠调侃她:“你就知道陛下没有糟蹋它了?你见过他骑马?”
邵循一愣——她还真没见过,但是皇帝在她心里无所不能,他又曾征战沙场,骑术怎么也得……不错吧?
“我……猜想是这样的,陛下骑得不好么?”
赵若桐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好的,陛下当年无论骑还是射都力压三军,没人敢与之争锋呢……过一会儿让他给你演示看看。”
“过一会儿?”
赵若桐叹道:“前几天陛下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道用膳,何公公私底下就问过我我们是不是约好了来这儿,你不信就等着瞧……我才跟你见面待了多长时间啊。”
她话里忍不住透出一丝丝的埋怨。
邵循听了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若桐看了看邵循,道:“循儿,陛下喜欢你。”
这句话赵若桐不是第一次说,早在邵循感觉自己和皇帝八杆子打不着时,她就说过这句话,可是邵循认为当时的“喜欢”指的应该是“欣赏”之类的意思,可是现在明显不同了。
邵循牵了牵缰绳,让逐日走的更慢更稳了些,轻声道:“我知道。”
“那……”赵若桐歪着头问道:“循儿喜欢陛下么?”
这个“喜欢”的意思也显而易见。
邵循思考了一下,想要找个恰到好处的方法表述,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她便看着赵若桐诚实的点了点头:“是喜欢的。”
二公主愣了有一眨眼的功夫,接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带着一点叹息道:“我就知道……”
邵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赵若桐感觉到了她的忐忑,不由得无奈道:“别担心,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哎呀,我早说过,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既然你喜欢陛下,他就该是你的。”
邵循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是怕你觉得尴尬,毕竟陛下……是你的父亲啊……”
“那又能怎么样呢?”赵若桐笑了笑:“我父亲至少配得上你,要是其他人……啧。”
邵循多少松了口气,她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和赵若桐的友谊,接着十分感兴趣的问:“你说的其他人是……”
赵若桐努了努嘴:“我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呐,就是那天一起来御林苑的。”
“你是说我表哥?”
“还有另外两个呢。”赵若桐说话细声细气,点评起来倒是毫不客气:“一个优柔寡断,一个有心无胆,一个风流成性。”
邵循忍不住笑了,赵若桐自从认识了她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压迫她的嬷嬷被处置了,还是皇帝赐的那个裘氏太会调/教女孩子,她这性格平时还让人觉察不了什么,一跟邵循在一起,总能显出和之前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时候邵循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天生的性格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变至此。
“陛下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总比那些……强百倍吧?”
赵若桐形容其他人时放低了声音,邵循仔细听到了其中两三个字,大致猜到了那是什么话,有些失笑,但是她仍然认真的反驳:“我觉得陛下挺完美的。”
赵若桐酸溜溜的道:“那循儿觉得我呢?”
“嗯……”邵循故意抻了一抻,这才在赵若桐要着急之前道:”自然也是十全十美。”
赵若桐自然知道邵循作为她的好朋友,说话既不客观也不真实,但是仍然高兴,她继续问道:“那我和陛下你向着谁?”
“当然……是谁有道理就向着谁啦。”邵循狡猾的说。
两个女孩子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阵子天,邵循还半真半假的跟赵若桐赛了一次马,各自尽兴,都玩的开心。
赵若桐体力不是很好,不久就有点累了,虽然不想走,但还是带了点不甘心的说:“我得走了,循儿,不然过一会儿就撞上人了。”
她近来虽说渐渐开朗,也敢在背后跟邵循悄悄抱怨皇帝,但是见到他本人还是有些犯怵,不敢多说话。
邵循知道她的胆怯,也没有强求他们父女相处。
送走了赵若桐,邵循就骑着逐日围着马场遛弯儿,也不知道逐日有没有踏出十几二十步,邵循就在抬头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她的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
皇帝站在场边,也忍不住向着邵循露出轻柔的笑意,接着点了点头,示意邵循到他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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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日带着邵循哒哒哒的小跑到皇帝身边。
邵循没有下马, 驾着逐日绕着皇帝走了一圈又一圈,“陛下来的正是时候……不过怎么能这么巧呢?”
她语带调笑,却就是不下来, 皇帝却也不着急, 他看着邵循放任逐日撒欢, 不动声色的在女孩儿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 骤然出手拉住了逐日的缰绳,接着以邵循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翻身上马, 坐在了她身后。
!!
邵循被惊了一跳,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皇帝已经反客为主控制住了逐日, 让它带着两人跑了好长一段距离了。
“陛下!”她惊叫道。
皇帝的笑声低沉, 但是也不掩其中的畅快和愉悦:“姑娘, 你也未免太得意了。”
邵循试着拽了拽他放在她身前控马的手腕, 但是不出所料就跟蜉蝣憾树似的,不仅不能撼动他分毫, 反而让人家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倒也识趣, 见怎么也不可能挣开, 干脆也就安安分分待在皇帝怀里, 甚至还自动自发的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九五至尊当作垫子用。
皇帝眼中隐含笑意, 果然, 看见邵循,他心里的一切烦恼都会消退。
共骑了一段路, 逐日载着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把速度提到最高, 皇帝也知道她的骑术不错, 一般的速度肯定能适应,也就不再想些小动作跟她亲近了。
一直到了树林边上,皇帝先下了马,回过身来向邵循伸出手臂,想扶她下来。
邵循眨着眼看着他,一时没有动静,皇帝见状,以为她是年少气盛,不想要旁人多事,便想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邵循歪了歪脑袋,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直接从马上跌下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皇帝将邵循接了个满怀,他愣了一下,接着感觉到女孩子的手臂紧紧的搂住了自己的脖颈,身子软软的贴着自己,他的心一瞬间就无可抑制的柔成了一团。
轻轻摸了摸邵循柔顺的乌发,皇帝轻声道:“想朕了么?”
邵循点了点头。
皇帝笑道:“方才还嫌弃朕来的‘巧’呢。”
“不是嫌弃,”邵循道:“您分明早就到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朕怕打扰到你们。”皇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解释道:“你跟若桐有说有笑,要是觉得朕碍眼怎么办?”
邵循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我喜欢和阿桐相处,但是同样想见您啊。”
皇帝失笑道:“这样贪心么?”
“这又不是非此即彼。”邵循道:”怎么能说是贪心?”
皇帝揉了揉她的脑袋,突然微笑着问道:“如果真是非此即彼,你想和谁在一起呢?”
“这……”
这个问题和方才赵若桐的那个一样难回答,但邵循能预感到皇帝比他女儿要难应付的多,她眼珠子转了半天,就是想不出该怎么回答,直到皇帝轻轻拧了拧她脸颊:
“看你这为难的样子。”
邵循不好意思道:“就是不好说嘛,有时候更想您,但是有时候也想找阿桐一起玩。”
皇帝温和的牵起她的手,不再为难她了,道:“罢了,朕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能有个说得上来话的朋友是好事。”
皇帝一手牵着逐日,一手拉着邵循,两个人沿着林子在草坪上散着步往回走。
“你今晚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太后可能召你入宫侍疾。”
邵循惊道:“我?”
宫里不说宫人太医,连嫔妃都有那么多,怎么会让自己这个外臣之女入宫侍疾呢?
她刚把疑惑说出口,心中一动,有点忐忑的问道:“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吗?”
皇帝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无需担忧,太后不会为难你。”
邵循大致明白皇帝安排这件事的用意,但是仍然难免紧张。
她的手指微曲,抵在唇上,也说不上究竟是担心太后的看法态度,还是纠结于“侍疾”这件事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有任何动摇,但是面对着完全可以称作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之一——另一个就是她在淑妃寿宴当天做的那个梦,仍然不由自主的觉得畏惧。
邵循在这边思考,皇帝也在想另一件事,在她的心绪慢慢从听到消息的冲击中平复下来时,就冷不丁听见皇帝没有丝毫铺垫的问出一句:
“你想做皇后么?”
——如果此时邵循正在喝茶,那这口茶一定毫无疑问会被她咳出来。
“您说什么?!”
邵循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也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握住了邵循的肩膀,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邵循,你想不想做皇后?”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全名,声音虽低,但是一字一字清楚又稳定,不像是一声心血来潮,而更像是把心中斟酌过的想法说出来似的。
邵循绝没想过会听到这句话,她心中的惊远大于喜,下意识道:“可是,皇后娘娘还在......”
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但是他注视着邵循清澈美丽的眼睛,想到了那天在宁寿宫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那时他确实动了一点杀念,太后表情惊恐又畏惧的看着自己,不像是看亲生的儿子,更像是在看什么吃人的猛兽。
他的眼神暗了一暗,原本想说的话在咽喉处微顿,接着用极其平稳的声音道:“她并非无过。”
这是要找错处废后的意思。
邵循的喉咙微微颤动起来,她微张开嘴,好半天才道:“可是这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您当时没有发落,现在......动了罢黜中宫的心思么,为了......我?”
虽然不明显,但是她的声音确实是带着惶恐无措的情绪,皇帝见状在心底暗叹一声,他尽力让自己眼底里的凝重散开:
“也不全是,还有朝上的事......原因有许多,不单是为了你。”
邵循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
她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陛下,我知道皇后娘娘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但是......这是母仪天下的国母,膝下还有大公主,您、您要慎重......或者......。
她说到这里开始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也分不清自己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
皇帝张开手臂圈住邵循:“朕明白......朕知道你的意思。”
邵循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皇帝的手安抚的轻拍着自己的脊背,突然感觉自己自己是这样的胆怯缺乏勇气和决心。
她沮丧难过道:“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邵循没有哭,但是娇软的身躯却有一丝微微的颤抖,皇帝搂着她只觉得又怜又爱,心里头叹息,又道:“别怕,是朕不好......”
八字还没有一撇,更需要许久的时间来铺垫谋算的事情,拿出来在她面前提起,除了让这孩子为难惊惧,不能起任何作用,是他太着急了。
他语气轻缓又真挚:“好孩子,是朕错了......咱们不提了好不好。”
邵循又自责又自厌,闻言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重复道:“对不起......”
两个人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连忙将话题转开,说道:“你进宫在太后身边待几天,虽然应该不至于,但是要真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不要忍着,听到了没有?”
“嗯,”邵循抬起脸来,终于放松了下来:“我不会受委屈的,再说了,还有您呢,是不是?”
皇帝见她平复下来,也笑了:“你说的对,一切有朕呢。”
皇帝总是这样温和,但似乎什么天大的事情到了他眼前都是扬不起波澜的小事,邵循听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丝毫起不了质疑的心思。
两人靠在一起似乎是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几瞬,直到邵循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才打破了这样安然又寂静的气氛。
邵循从衣襟中取出一件东西,捧着递到了皇帝眼前:“陛下,您看喜不喜欢?”
皇帝微讶:“给朕的?”
“不然呢?”邵循笑道:“不是给您的如何拿到您跟前来呢。”
皇帝便把邵循手中穿着络子的玉石拿在手中,一边道:“要是朕不问问,到时候还没惊喜完,就听你说这是给你家里人或者是送给若桐的,那朕可就要伤心了。”
“才不会呢。”邵循迫不及待道:“您瞧瞧好不好看?”
这是一枚比雀卵大一些的羊脂白玉,椭圆形下面微微宽些,只有浅浅的几笔刻痕,没有更多雕琢过的痕迹,触手即可生温,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看不到任何杂质,皇帝见多识广,东西刚入手就知道是块难得的好玉。
当然更难得的是上面作为配饰的络子,像是福寿莲花的样式,却比那个更复杂一点。
这枚玉佩不是特别大,要想好看,配的绳结也须得小巧些才好,难为能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编出这样新奇又复杂的花样。
不知怎么的,皇帝一见便知道这是邵循做的:“你亲手做的么?”
邵循点了点头:“我想做的好一点,就越编越多,稍微有点繁琐了,可能朴素些更衬这玉。”
“不会,分明恰到好处。”
此时她就算只送一根绳子,在他眼里说不定也是世上最精致的绳子,更何况是这样一看就知道下了功夫的东西。
“这玉坠是我娘在世时收藏的,现在传到了我手里。”
她认真道:“陛下,您见得好东西多了,这块玉在民间难得,在您眼中说不得只是寻常物件而已,但是这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好的、最喜欢的东西,现在送给您。”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切的一切,都为您所有。
只要,您的心意如初。
皇帝摸索着这枚天底下最珍贵的羊脂白,半晌之后才抬起眼帘凝视着邵循,用似乎是礼貌又镇静语气问道,“朕现在......可以与你亲近么?”
邵循的笑了笑,没有等皇帝动作,伸手主动环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在他唇边用力地落下了一个吻。
她刚要离开,皇帝一下子伸手将她禁锢在怀中,紧紧攥着玉坠的手固定住她的脊背,牢牢将她托了起来,深深的吻了下来。
他的亲吻与方才文质彬彬的询问略有出入,但是邵循没有挣扎,她轻轻阖上眼睛,将朱唇微启,得到了顺从的配合,这个吻不出所料的浸润的更深、更让人......激动。
许久之后,皇帝微微松开了她的唇,就着刚才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邵循枕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感受着亲密而带着暖意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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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爱们,我最近更新更的太晚了,好多读者为了等更等到一两点,这个对身体太不好了,但是我回寝室的时候就不早了,为了尽量早更,困的难受时只能手环定时,睡十分钟秒睡秒起再继续码字,真的实在没办法提前,就是生理所限的做不到啊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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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消息十分准确。
邵循回府之后有些忐忑的等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宁寿宫的太监总管尤祥便带着太后的口谕登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这天正是大朝会,邵震虞去上了早朝, 邵揆反倒赶上了休沐,和郑氏邵缨邵琼都待在了家里没出去。
一定说宫里来了人,不管手头上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来接待客人。
尤祥是宁寿宫的大太监,但是其实远不如不如伍氏来的体面, 他是前朝就在宫里的太监, 直到先帝入主太极宫才被分给了还是皇后的汤氏, 一开始只是个打杂的小太监, 是二十多年间一步步的升到了这个位子。
但是伍氏却是太后娘家的陪嫁,这么多年一直陪在她身边, 见证了怀悯太子和当今圣上的出生和成长,情分自然非尤祥这个半路出家的外人可比。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这位内官平时便十分低调, 谨言慎行, 即使此时并不知道邵循被召进宫的内情,仍然给了她足够的客气和尊重。
“入宫侍疾?”郑氏颇为惊讶。
这种召臣下之女进宫陪伴的事只是小事一桩,还动用不到懿旨, 因此尤祥只是口头上传达了太后的意思, 不需要一干人等奉香案跪迎。
“正是, ”尤祥将茶杯放回桌山, 正色道:“贵府大小姐前几次入宫时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缘, 现在娘娘身体不适, 便想起来召她入宫陪伴。”
郑氏一向知道自己这个继女行事周全, 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是却没想到她居然能讨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欢,要知道除了大公主,宁寿宫可从没表现出对谁另眼相看过。
她看了正在一旁肃手而立的邵循,笑着对尤祥问道:“娘娘的旨意自当遵从,只是怕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倒是若是哪里做的不到位,还请您多包涵。”
尤祥一挥手:“哎?哪里的话,说是侍疾,其实太后娘娘只是想让邵大小姐进宫陪她几天而已,干活又不缺人,不会真的劳动大小姐。”
邵揆在一旁听了,不仅疑惑,更多的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道:“除了舍妹,娘娘可还召了旁人?”
“这......”尤祥道:“我是只负责到您家来支会一声的,旁人家倒没听说。”
邵揆一愣,还没等他说什么,邵琼就好奇地插话:“公公,真的就我姐姐一个人?”
尤祥自认为已经说了一遍,不明白这位小姐为何要再问,心里有些不耐烦,但他惯会做人,也不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邵琼撅了撅嘴:“这么说,我还是要被关在家里啦?”
郑氏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让她闭了嘴。
尤祥重新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接着才放下,对着邵循道:“邵大小姐,咱们也别耽搁了,您去收拾收拾,我就在马车上等着您了。”
邵循应是之后,便去房间里拿来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路上,邵揆颇是不放心的嘱咐道:“阿循,你在宫里一定要谨慎行事,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说不准,还有......延嘉宫那边也不要忘了打招呼......”
他这是担心这次进宫是跟三皇子选妃的事情有关,虽然他很不看好这位皇子,但是想着万一真的猜中了,对淑妃客气些,总不至于是坏事。”
邵循点了点头:“大哥放心罢。”
郑氏则道:“这说走就走么?要不要打发人去外边请你父亲回来?”
邵循道:“不用了,父亲这几天公务多,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必劳烦他跑一趟。”
这次可真不是小事了,郑氏想,事关皇室,事关太后,再谨慎些也不为过。
她打定主意,要等邵循一走,就把邵震虞请回来商量。
目送着邵循上了前往太极宫的轿子,邵琼有点羡慕道:“姐姐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太后娘娘青眼的,可真叫人好奇......我也想进宫玩。。”
“你少说两句吧,”郑氏蹙着眉道:“你姐姐这样稳妥的人进宫尚且让人挂心,换了你,我和你父亲哥哥晚上说不定睡都睡不着了。”
这是实话,郑氏相当明白自己女儿的缺陷在哪里,她在自家人面前还好,一上了大场合,见了上位者,总是会显得不知轻重,这个缺点一般人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不会计较,,但是太后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到时候一不舒服给个没脸......
接着她蹙眉对邵揆道:“阿循什么时候和太后娘娘有了交集,她可有跟你说过?”
“没有。”邵揆忧心忡忡中染上了尴尬:“她近来并不怎么跟我搭话......母亲,您说是不是三皇子......”
“这倒不可能,”这次郑氏倒是很有把握:“你不常见太后所以不知道,三皇子的事还劳动不了她大驾,这要是淑妃病了让阿循进宫,倒是还有几分意思。”
邵循自做过那个“梦”之后,宫里的事就再没跟家里说过了,他们只以为她跟二公主关系不错,进宫就是在公主院中活动,从来不知道邵循经历过什么,此时猜起来自然便格外费事。
...
郑氏和邵揆怎么想的邵循不知道,也不想去关心,她此时踏进了宁寿宫,整理了一下就安安分分的跟着尤祥进了太后的寝殿中。
这时在太后身边侍奉的好巧不巧,正是淑妃。
她正端了一碗粥水站在床边,见到邵循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阿循?!”
碍于是在寝殿内,这惊呼声很小,所以邵循径直向太后行礼,全当没有听见。
太后原本有没有病谁也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跟皇帝谈过话,就是真的有点不舒服了。
她倚在床头,看着邵循很规矩地跪在自己床前,心情是绝对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对邵循本身还真没有什么恶感,还因为前几次见面时因她生的相貌姣好,又举止有度,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可是另一方面,她的存在又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间接有可能对恪敬公主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偏偏太后本身又实在不喜欢皇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这样几重因素增加,她现在对邵循的感官是喜厌都有,自然很是复杂。
但是既然答应了皇帝,这份复杂她就不想表现出来,因此很及时的喊了平身。
邵循起身站稳了,微微抬头时瞧见太后正有点出神的盯着自己,便向她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意来。
她生的美,真心实意的时候笑得更美,太后下意识的回了一个笑,之后才反应过来似乎是不该太和气。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罢了,既然要送佛,自然要送到西,也好替赵若桢结下一个善缘,别在帮了人又不讨好,得不偿失。
“姑娘,你到我身边来坐吧。”
太后的称呼她的方式正好和皇帝一样,邵循对这个很习惯,当即上前几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淑妃在一旁看得十分错愕,这是忍不住出声试探道:“娘娘,这孩子是来......”
太后扯出一抹笑来:“我这几天不舒服,看你们都看烦了,还是小姑娘新鲜些,就想起这孩子来,暂且让她进宫陪我这老婆子两天。”
淑妃因为之前的算计,见了邵循这个之前很喜欢的侄女总是不自在,没事也并不想看见她,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宣她入宫过,这次实在没想到能在宁寿宫见到她。
她很有几分惊疑不定,但是现在又不能表现出来,加上实在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因此在尽力保持平静的时候,脸色显得比太后还要僵些:
“这......是她的福分。”
说着想起手里端的东西,便上前了一步:“......太后,您的粥熬好了,趁热吃吧。”
这时才发现邵循坐在床边,正占了她之前的位子。
淑妃本以为以邵循一贯的做派,定会识趣的给自己让位,可是这次她猜错了。
邵循抬头非常自然的伸手接过淑妃手中的腕,轻声道:“娘娘,让我来吧。”
淑妃没有防备,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从手里拿走了东西,反应过来之后才道:“阿循......你陪太后说说话就行了。”
邵循侧过细致姣好的面容,似乎是冲淑妃笑了一下,轻声说:“娘娘想必累了,换我侍奉太后,您也好休息。”
可是太后不发话她怎么去休息,淑妃不好硬抢,只能尴尬的空手站在一边,看邵循将米粥吹凉,喂到了太后嘴边。
太后其实也不怎么自在,但是看着小姑娘这么细心的喂饭,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不成想邵循竟像是有经验的,没见手忙脚乱,每一勺都晾得不冷不热刚刚好,接着利落的喂到太后嘴边,等太后咽下去之后,还特意会停留一瞬,等粥水实实地落进肚子里,才会适时的送上下一口,时间把握得准,心细知道帮太后擦拭嘴角,手还十分稳,总之还颇熟练。
太后本来是赶鸭子上架,几下之后就察觉出好来了。
说实在的,术业有专攻,她这些“儿媳妇”,十指不沾阳春水,照顾人远没有宫女们照顾的好,偏偏太后有恙,妃嫔侍疾是常理,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让她们动动手,要不然就是她这个做太后的嫌弃人了。
所以妃子们争相来献殷勤献孝心,太后本人反而不太受用,每每让她们伺候了几次就换上宫人,然后让她们在一旁说说话,递个杯子什么的,这就是尽了孝了。
可是邵循这模样身段比宫妃们看着还要娇柔,不成想动作麻利又细心,倒让太后意外的满意。
她一满意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即便之前对邵循有点芥蒂,此时也不免放软了心肠。
等一碗粥进完,邵循将空碗交给宫人,适时递上帕子,太后接过来沾了沾嘴角:“邵丫头做事实在是周到,”然后忍不住对淑妃道:“可把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比下去了。”
淑妃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这时候下意识的凑趣:“娘娘之前也没嫌弃,可见是新人胜旧人,这就把我们抛到脑后了。”
邵循的眉毛轻轻一动,太后也用帕子掩住了嘴——淑妃只是在说笑,不想竟还说到了点子上。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又说了几句话,太后就道:“你宫里事情多,就先回去罢,我这里有这孩子在呢。”
原本宫妃侍疾就是走个过场,特别是淑妃和德妃身上带着差事,这时间也到时候了,她便笑着道:“那娘娘好生歇息,妾先行告退了。”
等她行礼告退,回过身来的那一刻却不自觉的轻皱起纤细的眉毛,直到回了延嘉宫都没有松开。
她最得用的大丫鬟珍珠见状便来问是出了何事,淑妃就将宁寿宫中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珍珠惊讶:“这是咱们家的体面,娘娘该高兴才是啊,大姑娘得了太后喜欢,不比德妃那边的人出头强么?”
淑妃捏了捏鼻梁,疲惫道:“可是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踏实......总是觉得哪里疏忽了。”
她脑子转了个弯,突然“灵光一闪”,直起身子道:“太后看得上她,该不会自作主张将她配给彬儿吧?”
“这......不能吧?太后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么?”
“谁说不管的,”淑妃蹙眉道:“得她喜欢了自然会管,你看大公主的婚事不就是千挑万选老太太一手操办的么?阿循不比公主,但是要真让太后动了做媒的心思,那也未必不可能。”
“娘娘是三殿下的生母,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越过您去的,再说了......”珍珠为难道:“其实咱们家大姑娘事事周全,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什么好,要找个比她更出挑的女孩子还真不容易,真要是让您说中了,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呢。”
淑妃叹道:“她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好父亲......国公从小就和我不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说我进宫来生了皇子,换了别家不得顶族相助么,可是偏生他......这么不冷不热,活像彬儿是别人的外甥,阿循是他女儿不错,可是要让他转变立场,怕是分量不够,别白白被占了正妃的位置。”
“更何况,”淑妃想到了什么,端庄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点:“经过上次的事,我一想到彬儿未来的妻子差一点和别人睡在一起,就觉得膈应的紧。”
“那......二姑娘呢?我瞧着国公爷像是更疼小女儿。”
“阿琼?”淑妃更加嫌弃:“别说英国公只是稍有偏疼,还到不了让他全心支持彬儿的地步,就算她真有这个本事,我还看不上这种做什么都拖后腿的儿媳妇呢,将来的国母要是行事这样毛躁不知进退,不是让人家笑话么?”
在心腹面前淑妃的性情看上去真实了许多,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她无奈道:“还是血缘远了,就算他的女儿嫁进来,能不能生下嫡长子未可知,生了资质如何也未可知,说是忠君爱国绝不站队,其实就是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而已。
我要是伯父亲生的.....不、这还不行,应该说我要是邵震虞的女儿,彬儿要是他的外孙,这才可能让那老狐狸下注啊......”
但事实上淑妃只是邵震虞的堂妹,她既没办法保证他的女儿嫁进来一定能做皇后,也没办法保证做了皇后就能生皇子,这个留着他血脉的皇子能不能继承大统更是没影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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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宁寿宫中。
太后喝完了米粥, 觉得口味淡,便抱怨道:“这些个太医,只叫吃些粥水, 味道这般寡淡,素云,你去传些其他的来。”
伍氏讪笑道:“这个太医向陛下禀报过,陛下下了令,要一切遵大夫的话, 不许我们私自行事。”
太后眉心一拧, 就要发作, 之前一直静静听着的邵循轻声道:“娘娘, 粳米味甘性平,滋阴又补脾胃, 生病的人吃着最好,还自带清香, 即使不放配料也有一番风味, 太医说的对您有好处啊。”
太后道:“那要我说, 这个月进的粳米不好,一点米香也没有。”
邵循便温声劝道:“您觉得没有味道,是因为脾胃虚弱, 口舌不灵敏的缘故, 若是早些病愈, 什么吃不得?”
伍氏搭腔道:“邵姑娘说的是, 娘娘您要是病好了, 奴婢亲自下厨, 为您做一桌子菜, 保管大鱼大肉, 要什么都行。”
太后又气又笑:“你们合起伙来哄我,要是真到那时候,又有旁的话好说了。”
话是这样说,但却再没提让厨房上膳的话了。
邵循一向有分寸,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也懂得聆听,太后跟伍氏聊起年轻时在老家的事,聊聊先帝当年多么有魄力,聊怀悯太子小时候生病多么不好照顾,还聊到皇帝少年时有多么不服管教,难缠的很。一聊就是许久。
邵循就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听她们说,倒像是听故事,还挺有意思。
太后虽然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实始终留了一只眼睛在观察邵循,见她踏踏实实的坐在旁边,也没有因为无聊而下意识做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反倒歪着头,听这些陈年旧事听的认真。
太后原本就是有心抻她一抻,看她是否坐得住,现在见邵循不但没有急躁不满,反而听的津津有味,自己反倒有了些兴趣,忍不住主动搭腔:“丫头,你听着这些不觉得没意思么?”
邵循回过神来,略带不解的道:
“这些都是旁人想听还不能的,建国之前的事怕是只有老一辈的人知道,如今都不出来走动了,臣女父亲更是不敢随意谈论尊上,臣女知道了许多人想知道而无从得知的事情,怎么会觉得没意思呢?”
太后经不住笑道:“家长里短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人老了忍不住唠叨,桢儿都听烦了,一听我提起这些事就这些就忍不住躲。”
“那八成是殿下听的多了,怕是一字不忘,可是臣女从未听人提起过,自然觉得新奇有趣,引人入胜。”
伍氏捂着嘴取笑道:“可不是么,您的这些故事别说公主了,就连奴婢都要背过了,也就是邵姑娘听着还觉得新鲜。”
“你们啊,”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邵循道:“你可是在家里时常照料老人?”
“这倒也没有,只是年幼时曾经替祖母侍疾,只是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现在有时侍奉外祖母,可惜……”邵循叹道:“毕竟去郑府只是做客,到底不好长留。”
太后能听出她这时是真心实意遗憾的不能尽孝的,只觉得这孩子确实难得,但她仍有心结,不想表现出这种欣赏,便道:“你在家中侍奉父母也是一样的。”
邵循顿了一顿,接着微笑着应是:“……娘娘说的是。”
太后上看下看,只觉得她竟然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忍不住挑刺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在溺爱自己的老人膝下承欢,殊不知父母即使严厉也是为了你们好,特别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生下来……”
正说到兴头上,她忽然察觉邵循的笑意有些凝住,不由得迟疑停住:“……怎么?”
邵循吸了口气,硬是拉了拉唇角:“不……没什么。”
太后只是因为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忍不住想为难她一下,却也没真想做什么,此时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伍氏。
伍氏拧着眉思考了一瞬,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在太后耳边道:“这姑娘家里的夫人,是位继母。”
“啊?这……”太后有些错愕,脱口道:“你外祖不是郑家么?还有双胞胎……”
太后常年在宁寿宫中养尊处优,爱听人家家里的事打发时间,但是英国公夫人郑氏难产而死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太后也不需要把各府的关系记得那么清楚,她只记得英国公夫人出身名门郑氏,非常有福气的生了龙凤胎,其他的早没印象了。
这竟不是这孩子的亲娘么。
这时邵循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便若无其事的答道:“臣女的弟妹是现在的母亲所出,她是臣女生母的姊妹,是以二人皆出自江阴郑氏。”
小姨做继母,底下又有小不了几岁,风光无限的弟弟妹妹。
太后到底是个女人,年轻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出身,家长里短的事情见的多了,年纪大些又直接做了顶顶尊贵的太后,心里对这些事反而不会从“联姻”,“两性之好”,“利益”之类的角度出发,而是更关注身处其中的孩子的处境。
在她看来,邵循在丧母的孩子中,无疑是处境最尴尬可怜的那一类。
可怜到太后实在不忍对她再为难了。
邵循见状,连忙补充道:“其实现在的母亲对臣女一直不错,比弟弟妹妹也不差什么……”
太后感叹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
继女和后母,真的视如己出就怪了,区别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到不到位而已。
这孩子的继母肯定是那等能做到位的,但是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说是疼爱能有几分真心呢?
她下意识的对邵循有些怜惜,态度不自觉的就又好了三分。
邵循这时到了一杯温热适中的水来奉于太后:“那您饮些水润润喉咙吧。”
这又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举动,惹得太后在心中不住的叹息,喝完之后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便揉着头道:“我这坐了这么久,到底有些乏了。”
邵循便上前扶着太后撑起来,一手去拍了拍枕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后躺了下去,接着替她盖严了被子。
太后跟伍氏对视了一眼,伍氏便知机退下了。
邵循坐在床边凳子上,对太后轻声道:“您睡会儿吧,臣女守在这里。”
太后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邵循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时,冷不丁听太后突然出声:“丫头,你是知道皇帝的心意吧?”
邵循原以为太后的态度是心照不宣,不会跟她提起此事的,但是现在听她这样问也只是微微错愕,还是镇定道:“臣女知道。”
太后原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又觉得不必多说什么。
这孩子心里头怕是什么都清楚。
其他的事情做主的是皇帝,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处了。
最后,太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
邵循守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后才醒了,一睁眼见到邵循眼睛半闭着眼倚靠着床柱,竟仍旧守在床头动也没动。
她这么大的小姑娘,这样能坐得住,太后不禁有些动容。
邵循只是在养神,并没有睡着,太后一醒她便马上察觉到了,起身低声道:“娘娘醒了?可是要喝水?”
太后点了点头,邵循便再次利落的倒了杯水,将太后扶起来伺候她喝了,心里想的是竟然是之前自己病了,皇帝亲自喂水喂药的事情。
她照顾长辈起居本也十分习惯,再加上这又是爱人的母亲,伺候着更加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
这人心是肉长的,病榻前的真情假意最容易分辨清楚,太后能感觉到她这份真心实意,心里更是复杂。
总之跟这姑娘相处了小半天,只能说皇帝眼光独到,选的人确实有她的好处,就算没有这幅好相貌,邵氏也比远比皇后讨人喜欢。
太后喝完了水,拍了拍邵循的手:“孩子,你原姓邵,闺名是什么呢?”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呢,从不能一直“丫头丫头”的喊着吧。
邵循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字:“臣女单名一个‘循’字,家里的人都叫‘阿循’。”
太后嗯了一声:“阿循,去把你伍嬷嬷换进来吧,你去休息。”
说着又忍不住说:“可别在宁寿宫待几天就累瘦了,到时候我可不好跟皇帝交代。”
被爱人的母亲这样打趣,竟比面对皇帝本人还让人难为情,邵循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应是,一边不自觉的捂了捂发热的脸颊,转身退下了。
亲眼看着伍嬷嬷带着人进去伺候太后,邵循这才回到了给她安排的屋子里。
都说整个太极宫里待遇最好,最奢靡的宫殿不是两仪殿,而是宁寿宫,这话倒不假,这才刚刚深秋,没到冬日,只因为太后年老怕冷,底下的地龙便已经微微燃起。
给邵循用的屋子离太后寝殿不远,也设有地龙,微微的暖意熏上来,让邵循觉得热的同时,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将门关上,打开包袱取了件薄一些的水红色绣着白玉兰纹的交领襦裙,带到屏风后想要换上。
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进宫是来侍疾的,自然不能带丫鬟,当下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尤祥安排的那个伺候她起居的小宫女来了,便直接叫人进来了。
她这时已经将那件厚的褙子脱下来,换上了裙子,她一边披上那件交领衫,一边随口道:“我在这儿。”
她忙着换衣服也没来得及注意脚步声,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明显的呼吸声,她才惊觉不对,连忙转身过去。
正正好和皇帝面面相觑。
她的衣服还没穿好,前怀甚至还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清凉的……贴身衣物。
邵循忍不住低低的惊叫了一声,连皇帝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看,手忙脚乱的转身背对他将衣襟合拢,又哆哆嗦嗦的去系腰间的带子。
不知是不是紧张又或者觉得丢脸,她原本灵巧的双手跟僵住了一样,发着抖腰带系了几次都散了开来。
越出错就越急,越急就越出错,就在邵循额上冒汗时,皇帝叹了一下,走到了她身后,伸出长臂将她僵硬的身子身子环住。
她的腰身非常纤细,常人一臂就可轻易环住,皇帝的身型修长,手臂也长,都没有怎么触碰她的身体就毫不费力将她圈在怀里。
邵循僵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手指绕过她身前,将她手中的腰带抽走,不过眨眼间就打了个简单朴素的结,将腰带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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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身后圈住邵循的腰身, 双手将腰带系好后顿了一下,并没有收回,而是轻轻的顺势贴在了她的腹部。
他没有动。
邵循下意识的按住了皇帝的手背, 接着想起了刚才的事, 像被烫了一样, 忙不迭地松开手,转过身来, 咬着嘴唇问道:“陛下如何会到这儿来?”
皇帝的手落了空,便揽着邵循的肩膀带着她一起并肩坐在小榻上:“朕想说是来看望太后……你也要相信才行啊。”
这就是特地来见她的意思。
“你方才……”
邵循一直捂着脸, 这时飞快的打断了皇帝的话:“您快忘记刚才的事……”
皇帝忍不住想笑,强忍着安慰邵循道:“朕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真的么?”邵循原本羞愧难当,一听到皇帝说他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立即觉得有了希望, 马上放下手, 小心翼翼期待道:“真的没看见?”
皇帝这下实在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他边笑边道:“这……你叫朕怎么说呢?”
邵循一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方才那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又是一句鬼话, 最可恶的是这人每次骗到了人, 总是连掩饰也不肯掩饰多长时间, 立刻就要让人知道自己上当了, 让她连自我安慰的余地都没有。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向邵循摆了摆手指, 邵循狐疑的瞧了他一眼, 到底还是将耳朵凑近了他。
皇帝便弯着唇角,俯身在邵循耳边道:“你还记得当初与朕在奉麟轩的事么……”
这话一入耳, 邵循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她忍不住羞得闭上眼, 咬着牙道:“您、您又提它做什么?”
皇帝这时候倒是满脸无辜:“朕是说这次不如上一次……”
邵循扑上去将他的嘴紧紧捂住:“您不许再说了!”
皇帝见好就收,知道邵循有的时候坦率,有的时候却又脸皮极薄,也不再评论方才那一幕,只是将她转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是四体不勤,连腰带都系不好。”
邵循深吸了几口气,才从方才的尴尬羞涩中拔出心神来,她摸了摸腰间的系带,反驳道:“我不是连这个都不会,只是、只是吓到了而已。”
说着她扬起脸来,眼神明亮:“我侍奉太后娘娘,她都觉得很好的。”
皇帝怔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太后让你亲自动手……她为难你了?”
邵循眨了眨眼,不解道:“这是什么话?我是来侍疾的,不亲自动手,难道就在一旁看着么?”
皇帝的眼神一凝,低垂下眼解释道:“朕的意思,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太后身边又不缺宫人。”
“那怎么能一样,”邵循的脸颊微微鼓起,“我的祖母或者外祖母身边难道缺人么?不过是我们想尽了心意而已。”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不需要这样,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不是的,”邵循的头轻轻歪了歪,枕在了皇帝的肩上,他下意识的调整了坐姿,好让小姑娘靠的舒服些。
“我想让太后娘娘喜欢我这不假,但是相比于讨她老人家欢心,我更想的是尽我的真心,去照料您的母亲。”
皇帝与她对视,只听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您的娘亲啊,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陪在您身边,替您照顾您的母亲,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皇帝浑身一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的动容可想而知,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许久低声道:“不觉得累么?”
邵循眼睛笑弯起来:“不累,能替您做些事情,我喜欢这样。”
这就是……爱屋及乌么?
皇帝心里知道邵循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后几次,要说多么亲近更是没影的事,但是她就是能这样真心实意的去侍奉太后,不为别的,不过是因为她是生养皇帝的母亲而已。
实际上也是如此,邵循自己的生母已经去世,她因为各种原因也没办法去亲近继母,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总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母亲,皇帝却有,她这是下意识的在亲近皇帝,也想亲近他所有的一切,既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在渴望将他的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来孝敬。
别人的娘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她对皇帝抱有爱意,这份爱意多到足够漫溢到跟她并不熟悉的太后身上。
*
这时早不早晚不晚的,并不是皇帝平时跟太后请安的时候,他这几天又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因此只是悄悄的来看了邵循一眼,没惊动其他人,不一会儿就又回去了。
邵循则是休息了一会儿,养了养精神,等到晚上了就又回到了太后寝殿里伺候她用晚膳,喝药,夜里又帮着伍嬷嬷服侍太后睡觉。
这样无微不至又专心专意的照顾,比宫人们聪慧贴心,又远比宫妃熟练用心,也没过多久,太后就迅速和她熟悉了起来,有时候还夜里也能睡在太后身旁方便照顾。
这些日子正逢恪敬公主有身孕,身子不太稳,太后便吩咐没有大事不许出来走动,她身边就缺了一个最亲近的小辈。
而另外的孙辈,几个快成年的孙子不算,他们忙着上学,忙着参政,也没有空闲来关心祖母。
女孩子中二公主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有邵循在场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错,但她却也只跟邵循说话,旁人想搭个腔都不容易;四公主又有点谄媚小家子气,太后虽没说什么,但其实是有些嫌弃的。
再就是六皇子赵言杰,平时太后也挺疼这个最小的孙辈,但是他的调皮捣蛋却也让染病的太后被吵的有些受不了。
这时候邵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照顾起居,关心饮食,也陪她说话聊天,凑趣解闷,做什么都不多不少刚刚到好处,这一来二去,太后还能生得起厌恶之心才怪了。
不只是太后,这宁寿宫里,包括伍嬷嬷和大总管尤祥,提起邵循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而后宫的妃子们,也照常按照惯例轮流到宁寿宫侍疾,但是仍是像之前一样,递个帕子递个杯子什么的。
只是之前还能在宁寿宫消磨一段时间,跟太后聊聊天,可是自从邵循来了,她们找话时总是要带上她,语言中难免带着调侃,其中以婚姻大事为多,邵循自己有点尴尬,而太后跟邵循越来越亲近,听到这些话也能替她感到不自在,因此每每不多长时间就将她们打发走,连淑妃德妃也不例外。
毕竟要照顾要贴心要聊天邵循一个人就可以胜任,反衬的其他人笨手笨脚,无甚用处。
这几天皇帝来宁寿宫请安的次数不多,甚至比以前还少些,还全是挑邵循不在时来,为得就是避嫌,不让任何人能在事后联想到皇帝跟邵循见过哪怕一次面。
可是这天有些赶巧,邵循替太后煮了一壶红枣茶,耽误了些许时间,还没来得及被替下去休息,皇帝便到了。
他一踏进殿内,邵循手里正在倒茶的茶壶险些弄翻。
皇帝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邵循,但是他也没有回避,毕竟她在宁寿宫服侍太后,跟皇帝一次照面都没有打过,这也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皇帝中规中矩的给太后请了安,便随意捡了个凳子坐下,问道:“这几天母后一切可好?”
太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端着茶壶有点不知所措的邵循:“阿循,你要给我泡的茶呢?给你们陛下也添上一杯,他最不耐烦我们喝的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试试‘今天’这杯有没有什么不同。”
邵循愣了一下,接着低下头应了是。
她慢慢走到皇帝身边,将壶里的枣茶稳稳当当的倒进了皇帝的茶杯中。
皇帝轻侧着头看着邵循动作,幅度不大,但是细看下来眼睛也一步不离她左右,等茶水倒好了,他便冲这姑娘轻轻微笑了一下,接着就要去拿杯子。
“等等,这茶有些烫!”邵循连忙道。
她这壶是直接坐在炭火上烧滚了的,递给太后前她总是吹得稍凉一点才送过去,可是这次皇帝分明看见了杯中的热气还要伸手,吓得邵循忙不迭的制止。
皇帝抬头温言道:“无碍,朕不觉得烫,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烫,邵循瞪圆了眼睛,背对着太后,无声示意他放下茶杯。
皇帝的嘴角微弯,从善如流的没有碰那滚烫的茶杯。
太后在床上倚着,从她的角度中看不见邵循担忧的表情,但是从自己儿子的神态中就能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猜个八九不离十。
毕竟皇帝的情态很不同以往,虽然乍一看像是以前一样温文尔雅,但是往深里想真是处处不同。
还“不觉得烫”?
怕不是故意挨烫去搏人家的关心同情吧。
太后哼了一声:“丫头,到我这儿来吧,陛下他皮糙肉厚,想来生饮铁水都烫不着他。”
皇帝闻言忍不住低头笑了,反而是邵循有点迟疑,回到太后跟前时总是忍不住担心皇帝,只是在太后面前强忍着没有回头。
侍奉太后自然没有那么多纠结,邵循亲自将杯子里的茶吹凉了,才送到太后手里。
太后饮了一口温热甜沁沁的红枣茶,真是觉得心情都被染上了甜意。
邵循看见皇帝其实眼睛都是亮的,下意识的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但她知道这不是时候,便想太后告辞道:“臣女先告退了。”
她本就该休息了,太后没有多留,当即点头同意了。
眼睛送着邵循出门,等她一走,皇帝道:“这孩子可还合您的心意?”
他跟太后之间的相处也说不上不和睦,只是比平常人家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要生硬些,可说的话也少,隔一两天请一次安,坐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但是聊起邵循便是共同话题,母子之间的话就多了起来。
太后道:“合我的心意?怕更合你的心意吧,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记得她对你可是没没什么意思的,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这没几个月功夫,我瞧着那孩子就你迷的晕头转向,见了你就想不起别人来。”
邵循还年轻,还只善于掩饰不好的情绪,对于头一次付出的爱意却不知道怎么遮掩,那种见了爱人欢喜和爱意总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遮也遮不住,太后是过来人也是知情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皇帝见到邵循时的喜爱一点不比对方少,说不定还要更多些,但是他更年长,更懂得克制与掩饰,那份情谊像是涨潮的春水,带着的是内敛沉稳、不动声色的入侵,表露在外的却只有星星点点。
皇帝听到太后的话也不反驳,只是问道:“母后觉得如何呢?”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开口道:“是个好孩子,我瞧着比其他人都要好些,模样出身性情都是没得说,可是最难得的却是那份真心实意……有多难得我们都是知道的,该如何待她,你心里有数,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这不出皇帝所料,在他眼中邵循就没什么地方是不好的,要是有不好就是旁人眼瞎,他点点头:“那您的意思……什么时候合适?”
太后想到皇后和恪敬公主还是有些叹息,但能把事情转圜到这样的地步,已经算是不错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便道:
“我这病好的也差不多了,等她回去,再过两天就把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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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对那母子俩的话一无所知。
当晚她侍奉太后歇下, 便被留在了寝殿内,睡在太后身旁,床榻的最外侧。
这个活儿其实并不轻松, 首先老年人觉轻而少,你得整夜不怎么活动以确保太后不被吵醒,再就是每当太后有一点动静,你也要立马清醒,渴了倒水, 要起夜了端壶, 总之睡是能睡着, 但是睡的必定十分不踏实。
不过幸好的是, 太后身体好,平时邵循翻个身什么的她照样睡的香, 不算难伺候,远不如邵循小时候照顾祖母的时候折磨人。
邵循检查了太后的被子已经盖严了, 便也躺下来准备睡觉, 不想本以为已经睡熟的太后翻过身来面朝着她, 睁开眼道:“阿循丫头,你来,我们说说话。”
邵循原已躺下了, 便将头凑过去:“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太后的声音有些疲倦:“你是见过大公主的, 对吗?”
邵循一愣:“......这个自然, 我们之前还有过一次冲突, 多亏了娘娘从中调解。”
太后也记得那件事, 她重重的的叹了一口气:“她从小要强, 也是被我惯出来的脾气, 但是本性并不坏, 只是......唉,归根到底都是她那个娘闹得,父母不和,皇帝又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能不向着皇后么。”
邵循想起很早之前皇帝曾自嘲的那一句“朕不是个好父亲”
不只是对大公主,他对其他孩子可以说也不是非常上心,该给的都给,也会时常去探望,但是却也没有完全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
邵循一直记得这件事,因此也下意识的认为太后的意思就是这个,便小声道:“娘娘以后常向陛下说说几位皇子皇女的事情,他听的多了,自然就会更加上心的。”
说着,她虽然觉得这话在太后面前说显得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还是道:“我......我也会找机会跟陛下提起的。”
太后张了张嘴,意识到她跟邵循说到的是两码事。
她是在想让邵循今后对恪敬公主再宽容些,更深一步也是想通过她这个中间人作为沟通,让皇帝对这个孩子更好些;但是邵循作为一个跟父亲也不太亲近的女儿,以己度人,本能的以为太后身为祖母,关心的是所有孙子孙女跟儿子的感情。
太后想要解释,但是其实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说她只挂心恪敬公主一个么?
这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太后只能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你、你说的不错。”
邵循以为明白了太后的心事,这也是她自己一直记挂的事,此时只觉得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便露出一个笑来,声音非常轻柔:“娘娘,早些睡吧。”
太后无奈的点了点头,带着满怀的心事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邵循一大早醒来,刚刚轻手轻脚的把自己整理好,太后就醒了。
她叫来伍氏:“你去把衣服首饰准备一下吧,我今天要起来收拾收拾。”
邵循奇道:“娘娘,今天觉得已经大好了么?”
“早就好了,”太后被伍氏扶起来:“原也不是什么大病 ,硬生生的躺了这几天,身上都僵了。”
邵循疑惑,刚想问为什么,但是仔细一琢磨,又有点不确定的想到这是不是为了自己进宫的事......
这么一想又有些心虚,不敢再问了。
这一天太后病愈,又恰逢这个月二十,高位的嫔妃们按制要来请安。
公主们刚巧在这天读书,包括赵若桐在内都是得到午间才来,邵循自然就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就留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结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宫女来找她,说是太后吩咐让她将床头上的香囊送过去。
香囊?这不是谁都能送么?
邵循的疑惑一闪而过,也没往脑子里过,将那枚香囊翻出来之后就送了过去。
她从侧门探了探正殿,见一众位分不低的妃子都陪着太后说笑聊天,很是热闹,便尽量轻手轻脚不引人注意的找到了伍氏:“嬷嬷,这是太后要的香囊。”
她自认为任务完成了,转身就想走,不想伍氏却直接拿住她的手腕,提高了音量道:“娘娘,邵姑娘将您的香囊拿来了。”
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道:“阿循么?你过来吧。”
这些天邵循在太后宫里其实也见了几个宫妃,但都是零零星星分别照面,从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见人。
太后一反常态,让邵循立即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她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两下,接着又迅速的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香囊稳稳当当的走到了太后身边行礼:“娘娘。”
太后瞧着笑眯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接过香囊随手往腰上一挂,拉着邵循道:“这丫头照顾了我这些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支使过来了。”
邵循这几天是宁寿宫的红人,其他人为了讨好太后也随声附和。
“邵姑娘确实是辛苦了。”
“多亏了她照顾您呢。”
连德妃都瞥了淑妃一眼,挑眉笑道:“这孩子不愧跟淑妃妹妹是一家子,都这样体贴。”
这话听得淑妃的眉心一跳,脸上却似乎十分高兴:“我可比不得阿循细心,能让太后娘娘这样疼爱。”
太后点了点头:“我这次身子不适,总觉不大好,确实是多亏了这孩子在一旁照顾着。”
还没等邵循那句“太后过誉”说出口,殿外的通传声便传了进来:“娘娘,陛下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明显感觉自己握着的手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她低头笑了一下,接着便叫人带皇帝进来了。
邵循能这时察觉到底下的气氛骤变,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许多人包括几个年纪已经不算轻的妃子都不自觉得理了理衣物发饰,连德妃这样看上去不拘小节的人都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发钗。
等皇帝进来,众人向他行礼,他又向太后请了安,所有人重新落了座之后,邵循便发现这件屋子里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一些,氛围跟一开始与太后聊天时截然不同。
即使皇帝是个对妃妾不算苛待的夫主,但他的心意依旧能掌握着这些女人的喜乐,也掌握着她们子女的前程。
这个人脾气不错,但她们在想要献媚、想要讨好的同时,仍然存着浓浓的不容忽视的敬畏之心。
太后笑道:“你一来,就没个敢说话的了。”
皇帝坐在另一边的主座上,闻言摆了摆手,貌似随意道:“母后在说什么?不妨继续,朕也听着便是。”
德妃插了一句嘴:“太后再跟臣妾夸赞邵家的姑娘侍疾用心呢,臣妾看这小模样生的也好,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安排。”
皇帝抬了抬眼:‘哦?”
这似乎是介于感兴趣与不感兴趣之间的反应,德妃刚要接上,就被淑妃不动声色的抢了话头:“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起德妃姐姐这样夸赞,臣妾堂兄疼爱女儿,怎么会没有安排呢。”
“臣妾前几天听说英国公家的女孩子定了她舅家,”赵若桐的生母恭妃不怎么敢当众接话,这是四公主的母妃冯昭仪:“莫不是就是邵大姑娘?”
“邵姑娘,你已经定亲了么?”德妃直接问道。
邵循摇了摇头:“昭仪说的可能是我家的小妹,是她定了表兄郑氏。”
太后拉着邵循的手:“你妹妹定下了人家,你的婚事必定近在眼前才是,你父亲可有章程?”
邵循听到这话题本该羞涩的,但是太后这一听就预定好了下文的话把她弄的有些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羞也羞不起来,只能低下了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皆听从父母安排。”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太后抚掌笑道:“可不是缘分,我倒想充一充这“媒妁”了,你肯不肯?”
邵循看着太后,半晌之后嘴唇微动,但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话来,淑妃便忍不住插了话:“娘娘保媒的功夫这样好,也不能忘了自家人呢,彬儿也到了岁数,臣妾已是看准了两三家的小姐,就是不知道该定哪个,太后不如来为臣妾掌掌眼?”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德妃一早就隐约猜到了淑妃的心思,但是在此刻终于确定了。
她竟是真的并不想让邵家的姑娘做儿媳妇。
其实淑妃的理由德妃也大致能猜得出,无非跟英国公的态度有关。
但是以德妃来看,邵循的分量无法带来一个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党”,英国公心中也必定会有所偏向,再加上她本身资质的优势,已经可以消弥一部分他父亲不肯全心支持的劣势了。
至少德妃是真心这样想的,像是大皇子妃齐氏,她的母族不上不下还说得过去,因此女儿一旦成为皇子妃,便迅速的依附上来,死心塌地的追随大皇子,但是有这样的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齐氏生性善妒,根本不能容人,要遇上一个专一些的丈夫说不定能琴瑟和鸣的过一生,但她偏偏就遇上了赵言栒这样两天不睡一个新人就难受的主儿,可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现在齐氏怀着身孕,金贵的紧,闹得也格外厉害,大皇子被烦的几乎是有家回不了,德妃也不得不为了调停两口子之间的关系筋疲力尽,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淑妃这倒好,现成的媳妇人选,她倒是还嫌弃上了,她一心一意想为儿子选个能带来最大利益的儿媳,竟是半点不考虑三皇子自个儿的心意。
就在德妃满肚子腹诽的当下,太后已经笑呵呵的开了口:“言彬是你生的,你们自己的孩子,自有你们做娘去为他们操心,且用不着我这老婆子多事……”
淑妃一听眼睛一亮,心里知道这是不会插手皇子婚事的意思,她心里高兴,刚要口头上再推让一番,就听见了太后的后半截话:
“……我也只操心我自己的儿子。”
淑妃微微一怔,眼里的高兴还没来得及掩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只觉得周围突然寂静了下来,好几个原本在窃窃私语交谈着的嫔妃没了声响,仔细一看,大家的表情都是一片怔然,接着又在迅速的朝极度的震惊过度。
德妃反应最快,她的瞳仁骤然紧缩,不自觉的直起了身子,手指一下子用力抠在了坚硬扶手上,保养的娇贵的半寸指甲一下子折断,竟一点感觉不到痛。
“娘娘……”
淑妃脸上还带着茫然,她的喉头不停的上下滚动,等对上太后带着笑却饱含深意的目光时,便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震惊到忘记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太后转向皇帝,问道:
“皇帝,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皇帝眉宇轻扬:“如何又扯到朕身上来了。”
太后笑着道:“这就是装傻了,那为娘说的明白些——”她将低着头被众人目光刺得几乎不敢睁眼的邵循往前一推:“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这时殿内的宫妃已经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错愕震惊间明了了太后的意思,她们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乐于见到此事的,于是只能抱着一丝希望看向皇帝,指望这个最近几年对后宫没什么兴趣的天子能一口驳回太后荒谬的打算。
但是等她们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邵循时,心又一寸寸的落下了谷底——
不可能的,平时不往这方面想就罢了,一旦有太后主动牵线,皇帝不可能拒绝这样一位绝色美人。
换了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想来都不会拒绝。
果然,皇帝的视线在邵循身上一凝,接着看似若无其事的移开,但却没有一口回绝:“何必问朕,您该去讨英国公的主意才是。”
所有人都在心里叹息——果然,不可能有男人会拒绝。
淑妃的一颗心像是被浸在了冰凉刺骨的冷水里,身上冻得几乎要颤抖,脸色不由自主的泛白,脑子里混乱的像是线团,找不到丝毫头绪,也想不出办法来阻止这桩荒谬绝伦的“喜事”。
德妃自然也不好受,她沉着一张脸,也就靠时不时看看淑妃远比自己更难看的表情才能缓一缓。
太后似是非常愉悦的声音响起来:“有这句话就行了,剩下的自然不用你管。”
整件事两人中没有一个征求过在场诸妃的意见——她们也没资格有意见,这些年纪各异的女人只能从被太后牵着的那个看不清神色的少女身上看出一件事。
——稳定了数年的后宫格局,就要迎来一次大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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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内心: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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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邵循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正殿。
虽然她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出, 心里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真经历了之后,还是觉得难以直视。
要是她真的一无所知, 是被太后硬配给皇帝的也就罢了,可是她一见皇帝太后的举动就知道这也是一出双簧,真的是尴尬极了。
还有当时宫妃们的反应,那种像是锥子一样的目光盯在邵循身上,偏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僵硬的笑意, 如同劣质的笑脸面具一样扣在脸上, 嘴上说着太后眼光好之类的奉承, 但是邵循知道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 她早就被戳的千疮百孔了。
但是这里面的人中,她唯一直面而不觉得尴尬的反倒是有血缘关系的淑妃。
她能从淑妃几乎维持不住平静表情的脸上窥知她内心要翻涌上头的愤怒和难堪, 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堂姑如此难受,她心里说不上十分高兴吧, 但是起码的解气还是有的。
当初那件足以毁掉邵循一声的阴谋虽然已经被掩盖的没有一丝痕迹, 如果不是那个梦, 除了淑妃自己和她的心腹,怕是再也没人知道这个温柔和蔼的堂姑曾经计划着做了什么。
邵循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决定不再报复, 她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 但是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 皇帝已经几乎将她的心神全部占据, 每每当面见到淑妃, 她才能想起来原来她在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仇人。
这有点奇妙, 如果淑妃没有害她, 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 那邵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皇帝。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邵循也没有为了自救而跟皇帝产生交集,那他们还会相爱么?
邵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是她想,就算两人的人生没有交集,她和皇帝还只是普通君上和臣女的关系,那么或许会有遗憾,但是邵循仍然希望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他也能过的舒心愉快。
*
邵循当时在众人面前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太后见到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在为难邵循让她留在这里被人观察打量,找了个理由让她回去休息,算是替她解了围。
而邵循回到后殿,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收拾衣物,原因倒是很简单——太后病愈,该说的也都说出去了,是时候回家了。
果然,等太后结束了这一早晨的请安,邵循主动提出告辞时,太后心中有点不舍,但还是应允了:“是时候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邵循郑重的行叩首礼向太后告别,同时带着道谢的意味。
太后叹道:“起来吧,不必多礼了,以后咱们娘儿俩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你只要照顾好陛下,也就不辜负我这番心意了。”
她这话是真心的,所以邵循答应的也格外认真。
一客不烦二主,太后还是派了尤祥送邵循回了英国公府。
尤祥这次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停下,最后压低了声音在邵循耳边嘱托道:“大姑娘,位份的事奴婢听到了一点风声,绝对不会低了,请您稍安勿躁,在府里安心等着就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他这是在向邵循卖好儿,虽然邵循并不太需要,倒底也领了这份情,她点头道:“多谢内官提点。”
尤祥的眼睛不由得笑成了一条缝,他一个宫里正经五品的首领太监恭恭敬敬的向邵循拱手行礼,这才带着人回去了。
邵循进了府,本想先换件衣服,再去向郑氏请安,不成想还没等进院子,就被叫到了正院。
郑氏和两个孩子都在东次间里坐着,邵循一进屋,连安都没有来得及请就被拉了过去:“阿循,你知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邵循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家里的消息这样灵通,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就得到消息了吗?
郑氏继续道:“你父亲和大哥被召进宫去了,传旨的人也没说是为了什么,真叫人心焦啊。”
邵循明白过来,又问道:“是同时召了两个人?”
“不是,一开始单召了你父亲,后来正赶上你大哥也在都督府衙门里办差,索性一起带进去了,只来得及跟家里送了个信。”
郑氏忧心忡忡,邵循却很淡定:“母亲莫要担心,父亲被召进宫奏对政事再平常不过。”
邵震虞身为英国公,同时也是节制中军的长官,隔三差五就要面圣奏报,应该是极平常的事了。
郑氏急道:“这不一样,以往不过是个小太监来传个信儿而已,这次可是何晋荣奉了圣旨传的陛下谕令,何况还将你哥哥一起带进去,这可不寻常啊。”
邵循没有说话,一旁的小弟邵缨道:“大姐姐,你在宫里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邵循看了他一眼,随即轻声说:“是福是祸,等父亲回来便知道了。”
邵琼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水,打了个呵欠:“爹爹又没犯什么错,怕什么。”
她提起精神问:“姐姐,你在宫里可发生了什么趣事,太后娘娘好不好相处?”
“没什么特别的,娘娘也很和蔼,”邵循道:“不过她还提到过你呢。”
邵琼眼睛一亮:“提我什么了。”
邵循勾起唇角,微笑道:“问你是不是定给了郑家啊。”
邵琼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住,磕绊道:“是、是么……”
郑氏原本就心情不好,结果除了儿子还上点心,两个女儿都像个没事人一样,她难免烦躁,又不好斥责继女,只能呵斥邵琼道:“好了,这些事什么时候说不好,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
邵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但是察觉到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她不敢顶嘴,只能咬着唇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
此时被带到两仪殿的邵震虞可没工夫想他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和邵揆在耳房等了没有多久就被叫进了暖阁内,这时邵震虞便有了预感,今天的事可能不同寻常。
因为两仪殿是宁熙帝日常处理政务所在,不远处就是内阁,军政两处大臣来往,但是往往觐见也不一定马上见到圣颜,因为前面排了不止一个人。
这次不过刚到就被召见……
邵震虞收拾好了情绪,表情肃穆的带着儿子一起叩首行礼:“臣叩见吾皇,愿陛下万安。”
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两位爱卿平身吧。”
邵震虞和邵揆的心同时放了放——这语气,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皇帝坐在御案后,先是让邵震虞把都督府近来的军事禀报了一遍,中军诸事邵震虞大致都清楚,因此奏对时不算慌张,君臣两个商议了一刻钟的功夫,就把公事说完了。
接着皇帝也没忘了邵揆,就着他现在带着的差事略问了几句,这才停下来。
接着殿内就陷入了沉默,直到邵震虞的心重新提起来,皇帝才缓缓道:“邵卿,你与朕相识也有二十来年了吧。”
邵震虞的喉结动了动,他咽了咽口水:“陛下说得不错,臣有幸与陛下相识,距今已整整二十五年。”
皇帝点了点头,“这些年来老英国公与先帝携手打下了大周的江山,与其君臣相和,而你,则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相信你的儿孙将来必定也会是大周的中流砥柱,邵氏满门忠良,居功甚伟……”
到了这里邵震虞听不下去,也不敢听下去了,他带着邵揆一起双膝跪地,叩首行了大礼道:“臣惶恐。”
眼见着邵震虞的额角冒出了冷汗,皇帝起身,从御座上下来,绕过案桌走到两人身前,亲自将邵震虞扶起:“邵卿不必多礼。”
邵震虞被他一番话吓得不敢起来,想要重新跪下,却被皇帝如同铁钳一般有力的手臂牢牢搀住,跪也不下去:“陛下……”
皇帝温和一笑,“小邵卿也请起吧,动不动就跪,可不合咱们两家的情谊了。”
邵揆比他父亲还要害怕,他没有经验,城府也不够深,尚不能明白为何皇帝态度这样温和,言语这样客气,反而给人这样大的压迫感,让人两股战战,不能自持。
正满脑子里胡思乱想,邵揆起身的同时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头——也没有敢抬的太高,视线正好触及了皇帝腰间的位置。
但是就是这一眼,让他目光骤然凝住,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处,再也没有移开。
邵揆在这边从不可置信到惊骇交加,眼珠子几乎没给瞪出来,那头皇帝却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斟酌语言。
这弄得邵震虞心下更是紧张,因为越是久居朝堂,越是能深刻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上位者对你越是客气越是亲密就越该警惕,因为那代表他有所求,而能让天子放下身段折节相求之事,也必定非同凡俗。
至少邵震虞已经在想自己家里有什么东西,或者他可以为皇帝做什么,能够值得九五至尊言语谦逊到如此地步,而自己——究竟给不给得起。
这时皇帝终于开口道:“这次是皇太后召见爱卿。”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她老人家和陈王妃在宁寿宫等你。”
邵震虞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
既然是太后召见,那必定事不关朝堂,那无论如何不会到倾家灭族的地步。
也不怪邵震虞身为超品国公竟然如此怯懦,随时担心家族覆灭,而是你在朝堂之上,见多了今日高楼起宴,明日枷锁加身的惨剧,自然是时时警醒,事事谨慎。
只是……陈王妃?
陈王是先帝的堂兄,赵氏目前年纪最大的长辈,陈王妃是他的原配妻室,夫妻两个如今年纪大了,已不怎么出门交际了,现在皇帝特地提及她,看来是必有缘故的。
这样只有象征意义的长辈……邵震虞能想到的只有涉及儿女婚事,才有可能要这位王妃出面了。
他想到这里有点慌——他还没有想明白三皇子值不值得他支持,要是真把女儿嫁过去,又想像之前一般不出功出力,那不说长女的婚事结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单论情分上讲,这个女儿在丈夫、淑妃之间的日子也绝不好过,说严重一点,她这辈子可能都过得不会舒心。
邵震虞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因为女儿在别人手里就会投鼠忌器,压上家族的人,无论哪个女儿都不可能。
理智上他绝对做得出来为了避嫌跟女儿分道扬镳,甚至疏远不再往来的事,但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样说放弃就放弃,他在情感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邵震虞的脑子里疯狂转动,想的都是若陈王妃真是为三皇子保媒,那自己有没有可能回绝,用什么理由回绝,如果木已成舟,那三皇子又是否有能成长到值得自己支持的资质。
他原本以为邵循的婚事还不怎么急,因此这些事从前只是在脑子里一过,都没有深思熟虑,想着再抻一抻,以后有的是时间细想,但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临头,让他完全没有时间仔细斟酌。
他先入为主,所思所虑都是在三皇子身上,居然也没想到,如果真是为三皇子求娶其女为妃,那皇帝作为长辈,自己就可以跟邵震虞提起,完全用不着隔辈的太后和陈王妃再插手。
邵震虞这边脑袋疯狂转的几乎要冒烟,面上还要维持波澜不惊、略带惶恐的标准表情,又要不出差错的向皇帝行礼告退,实在是为难极了。
结果他后退的时候竟然撞上了正在发呆的儿子。
这是面圣时绝对不能有的失误!
他现在的情绪本就处于一个辄待发作的临界点,此时更是怒火上头,当着皇帝的面才强压着没有发作,只是低声训斥道:“阿揆,圣驾面前,你在做什么?!”
邵揆的目光仍然直勾勾的盯着皇帝腰间,被骂了一句才勉强回神,脑子里仍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想,以至于都分不出神来害怕,只是略显呆滞的行礼:“陛、陛下恕罪……”
皇帝视线微凝,接着和缓道:“不必多礼,朕叫人连你一同召进宫来,也是想再仔细看看……邵卿的长子,你父亲去宁寿宫面见太后,你就暂且留在朕这里陪侍吧。”
邵震虞无法,只得应了,临走之前用力看了一眼邵揆,示意他一定谨慎,不要出差错。
可惜邵揆现在脑子比他还乱,根本没那个余力接收父亲眼睛里的警告。
等邵震虞一走,皇帝便对邵揆温言问道:“朕观爱卿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邵揆猛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摇头否认:“臣面圣惶恐至极,不敢多思多虑。”
皇帝轻轻笑了:“是么……”
说着他转头就要往御案方向走去,邵揆目光闪烁,心里剧烈挣扎了一瞬,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皇帝落座之前颤声道:“臣……臣见陛下腰间配饰甚是精致……”
“卿说得可是这个?”皇帝微微挑眉,手指抚过锦带上挂着的络子,顺着将那枚无瑕的白玉挑起,放在手中摩挲。
邵揆的身子下意识前倾,目光一直随着玉佩移动,这东西但凡不是在皇帝手中,就是在火炉里他也会伸手去捞来看一看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邵揆想要细看的渴望,皇帝摇了摇头。
“这是旁人所赠,要是别的,朕便是赐予你也无妨,”皇帝的声音缓慢,让人听得极清楚:“只是此物为朕所钟爱,珍视异常,怕是不方便借爱卿一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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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揆的内心维持着五雷轰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邵震虞从宁寿宫回来。
期间他的表情倒是看着和内心截然相反的平静, 与其说是维持平静,不如说是木然。
是那种极度震惊之后表情彻底崩坏的木然。
而英国公在宁寿宫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回到两仪殿。
皇帝听到通传,将批阅奏折的朱笔撂下, 转了转手腕, 又往邵揆那边看了一眼, 见他还是木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便叫人传了邵震虞进殿。
邵震虞进来时头是低着的,没人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一进殿甚至连御案都没靠近,远远的就跪地伏首,久久没有动弹。
这次皇帝没有起身, 他甚至没有问宁寿宫的谈话结果怎么样, 只是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道:“邵卿今日进宫辛苦了, 便先回府歇息吧。”
邵震虞顿了顿, 用力磕了头:“臣……谢主隆恩。”
邵揆恍惚中回过神来,也跟着父亲叩首告退。
皇帝微微点头, 准了这父子二人所请。
两人一路从两仪殿直到宫门口都是一言不发, 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邵震虞弃了官轿, 跟儿子一起坐上了马车,才重重的的叹了一口气。
邵揆看了眼父亲。
邵震虞的眼中阴晴不定:“你知道在宁寿宫里, 太后和陈王妃说了什么么?”
邵揆张了张嘴, 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出口却是只是无声的气息。
邵震虞心里也一团乱麻, 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反常, 只是自顾自的喃喃道:“她们说要阿循进宫……”
他微微半合双眼, 让人看不出心情究竟是好是坏:“为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大皇子,而是……”
“……陛下。”邵揆突然接道。
邵震虞一愣,接着皱眉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邵揆此时才完全回过神来,看着父亲苦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复杂的意味。
——他妹妹日日压在枕下,轻易不示人的玉佩现在就挂在天子的腰带上,他能猜不出来吗?!
*
等回了英国公府,邵震虞二人直奔正院,果不其然见到邵循和郑氏母子都在。
邵震虞一进门,无视了郑氏上前的嘘寒问暖,视线环顾了一周,直接道:“阿琼阿缨先出去。”
邵缨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一句话呢,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同胞姐姐。
邵琼刚被郑氏当着邵循的面训斥过,现在正赌气呢,闻言冷哼了一声,嘟囔道:“出去就出去,谁稀罕。”
说完便硬拉着邵缨出了门。
邵震虞现在也没空理她,叫人关上门之后,看着表情似乎没什么异常的邵循,看门见山道:“太后请了陈王妃为你做媒,你知道这事么?”
郑氏正给邵震虞整理衣服的手顿住,听了这话眉心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邵循抬着头,眼眸却垂下来,没看任何人:“……知道。”
邵震虞倒吸了一口气:“你……该早说才是。”
邵循道:“太后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提起?”邵震虞道:“跟谁提起,只有你一个人么?”
邵循抿了抿嘴,声音很是平淡:“当着陛下和……诸位娘娘。”
邵震虞忍不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邵循能看出他的心绪激动,但那种激动是正面的兴奋还是负面的抗拒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邵循想,保不齐就是两者都有也说不准。
郑氏忍不住追上去:“老爷,这是……”
邵震虞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问,接着来到邵循面前,斟酌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阿循……这种事情,你该无论如何跟家里支会一声才是,我不相信你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他压低声音道:“陛下态度如何?”
邵循低着头:“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
“你……唉!”邵震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你怎么都不知道,我如今没有任何准备……在太后面前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
他知道这个女儿稳重,但是不太会与人交往,也不怎么会主动讨人喜欢,如今看来,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争取一下,是不是太过内向了,这样的性子,若……真的能跟陛下说得上话么?
邵震虞脸上喜怒难辨,犹豫了许久,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邵循一言不发的蹲身行礼,转头出去了。
邵揆见状,也向邵震虞请辞,跟着邵循一起出了正院。
邵循走的很快,邵揆要跟上她竟然还费了些功夫:“阿循,你等一等。”
他拦在邵循面前,神情严肃又认真:“进宫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还有,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邵循仍旧不动声色的维持了之前那套说辞:“我不知道。”
邵揆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妹妹,似乎是许久不曾探究过她的想法了,以至于他竟觉得这原本该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他竟一点也不了解。
“你在跟哥哥撒谎么?”
邵循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看向邵揆。
“你珍藏了多年的玉佩,你亲手打的络子,现就带着陛下身上,你却说你不知道?”
邵循一怔,接着明白过来,邵揆为何会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她心里一下子觉得羞也不是恼也不是——什么不经意间将玉佩戴在外面,恰好又被邵揆察觉这种事放在皇帝身上,可能的几率太小了,九成九就是他故意的显给人看的。
没等邵循说什么,邵揆便继续道:“陛下说他对那东西“极其钟爱,珍视异常”,这个你也可以解释?”
话说到这里,邵循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邵揆见她连解释都没有,心里已经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他闭了闭眼,睁开时就是慢慢的失望与难过:“阿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邵循没有注视他:“大哥,这我比你清楚。”
“我看你什么都不清楚!”邵揆的声音不可抑制的带上了怒意:“那是皇帝,是天子,是你我的主君!”
他看邵循不说话,话语越发急切:“陛下有子有女,有后宫三千,甚至有全天下的美貌女子供他取乐,你以为招惹他能得到什么?”
邵循没有着急,她缓缓地说:“这些我都清楚,我心甘情愿的承担这些风险……也绝不后悔。”
邵揆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像看着一个冥顽不灵的赌徒:“陛下年纪长你那样多,他甚至做你的父亲都绰绰有余,现在你看不出来,等过几年他年纪更大,老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我看你拿什么……”
“你闭嘴!”邵循原本看在他起码是为自己担心的份上任他教训,保持平静也尽量不跟他理论,可是一旦邵揆的言语波及到了皇帝,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你在说什么?竟然敢非议陛下!”
邵揆的气愤失望,被邵循的骤然发作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怔然的看着邵循因愤怒而显得格外凛然美丽的双眼,半晌之后才讷讷道:“我、我是你亲哥哥,不比外人可信么……你真是糊涂了。”
邵循知道这个哥哥可能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为了她着想的,可是现在她都没有进宫,也没办法把皇帝本人拉过来发誓,因此她不再试图说服兄长,而是直接道:
“好,那就算是我真的错了,我也承认了,之后呢?大哥,你要现在进宫去回绝陛下吗?”
邵揆愣住:“什么?”
邵循向前踏了一步:“我说,我错了,你能去替我回绝陛下,回绝太后的意思吗?或者退一步,你说服父亲去拒绝也可以,大哥,你能么?”
邵揆的脚在这一刻像是长了钉子,他被牢牢的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逼迫似的靠近,听她用以往别无二致的柔和音调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
“现在进宫去还来得及,你要去么?”
邵揆没有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自己以为开口特别简单,实际上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中挣扎出一句话来:
“父亲……并不一定会应允。”
邵循眼尾弯起,像是在笑:“大哥,你在外面的时候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在一旦涉及家事,就总是这样天真到……呵,我这样说你别生气——天真到有些蠢了。”
她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邵揆,目光轻而柔,语气也温和下来,“从这一点来看,倒不像我的哥哥,反和阿琼像是一个娘肚子里待过的亲兄妹了。”
她方才的锋利渐渐消散,又和平常一样,是那个脾气温和、不争不抢的好妹妹了。
邵揆看着邵循与生母有七成相似的眉眼,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此时,正房中。
郑氏本该递给邵震虞的茶水已经倾倒在地上,连同杯子一起将昂贵的地毯弄的污浊一片。
“什么?陛下?!”
邵震虞头一次知道妻子的嗓门可以这样大,吵的他脑门疼。
郑氏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连忙平复了一下,坐在邵震虞旁边的椅子上,追问道:“不是三皇子?”
邵震虞嗤笑了一声,“毛头小子去劳动太后和陈王妃么?他又不是太子。”
郑氏此时正在震惊着,也没发现自己丈夫提起这个外甥的语气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可、可是淑妃在宫里,还有陛下的年纪……可真叫人意外。”
邵震虞耷拉下眼皮:“我难道就能想得到么?我进宁寿宫的时候还满脑子都在想是否要拒绝和三皇子结亲……结果听到是太后起了心思,想替陛下纳妃……呵,我当时的表情怕是能让她宫里的那起子奴婢阉人笑话好久了。”
“那你准备怎么回复皇太后?”
“准备?”邵震虞古怪的看了一眼郑氏:“我在宁寿宫就已经当面回复了,要什么准备。”
郑氏瞪大了眼睛:“已经……!你、你怎么着也该回来和我、和孩子们商量一下呀。”
她这时都不问邵震虞是拒绝还是答应了——要是回来考虑考虑,结果还有悬念,这要是当着太后的面当场有了答复,那结果根本不言而喻。
“我只能答应。”邵震虞僵着脸:“原本只是妃妾,皇家只需要下旨就行,可是顾及了我父亲的面子,陈王妃做媒,太后亲自说和……你说我除了答应还有第二种选择么?换了你,你也只能答应。”
不,这不一样,郑氏心想。
换了她,要是宫里想要让她的女儿邵琼进宫,就算知道不能拒绝,就算知道这是天大的荣耀,她也肯定会想办法拖几天。
可能到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入宫为妃这样的大事,她就算明知结果,也肯定会有挣扎犹豫,至少几天之后才能下定决心。
总之,绝不可能做到英国公这样果决。
“那……这只是太后的意思么?陛下怎么说?”
“陛下什么也没说,表现的像是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他只是随口应允了一般。”
“这……”郑氏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大姑娘进宫之后的日子……”
邵震虞眼睛眯起:“我方才问阿循陛下态度如何,她说她不知道。”
他看向郑氏,说是在问她,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这话你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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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或者晚上,可能(只是可能啊)还有一章,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双更(捂脸),大家不要嫌弃字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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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信?”郑氏迷惑道:“陛下天威难测, 难道还会跟个小女孩儿解释自己的心思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邵震虞仰头靠在椅背上:“罢了,多想无益, 宫里头准备宫室, 还要接她入宫, 可能要再花几天功夫,懿旨才能下来, 你带着孩子准备准备吧。”
郑氏咽了咽口水:“那……姑娘进宫,能是什么位分?”
邵震虞紧锁眉头:“还不知道, 太后只说‘绝不亏待’。”
郑氏道:“会不会看在宫里娘娘的面子上……”
邵震虞瞥了妻子一眼,接着合上眼皮,慢悠悠的道:“这事确实要看淑妃的面子, 不过……”
他轻哼了一声:“她若真有那个面子, 咱们就没面子了。”
郑氏一愣, 听邵震虞道:“要是淑妃在皇太后和陛下眼里的分量足够重, 就绝不会让阿循一个十几岁且没有生育的小姑娘越过她进宫时初封的位分,那阿循顶多就是嫔位没跑了;但若是……依着咱们家的身份, 那一个嫔位可是拿不出手的。”
淑妃一个旁枝之女, 怎么比得过阿循是现任国公的嫡长女。
“淑妃都能封嫔, 若是那两位并不怎么顾及她作为皇子生母的脸面, 那阿循的身份足可以更上一步……一个贵嫔(昭仪昭容等),或者二品妃位也不是不能想。”
郑氏从丈夫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老爷, 你、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跟淑妃翻脸了么?那三皇子怎么办?他可是正经的皇嗣……”
“什么怎么办, 他姓赵,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邵震虞的语气远不如她有起伏, 他有些漠然道:“谈不上翻脸, 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只是现在离的更远了些罢了,不过……淑妃究竟有几斤几两,这次倒是可以见分晓了。”
不只是邵震虞能想到这一层。
太后的话不过几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一天之后半个京城的权贵大臣也都听说了消息。
虽然大多数人觉得英国公家的女孩子配皇子或许更合理些,但是想到这几年陛下对后宫的兴致越来越淡,太后情急之下,想找个最出挑的女孩子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反倒是延嘉宫因为最近的立储风波,一向受人瞩目,这次将要入宫的女孩儿是淑妃的堂侄女,身份上却比她本人高了不止一筹,那这孩子初封的位分,其实就和淑妃在皇帝太后心里的地位成反比。
要是大胆一点,还可以更进一步推测和三皇子封储的可能性也成反比。
皇帝对太子之位的归属一直不置可否,众人来回试探都没有消息,没想到一次新人进宫竟然是最能探明其心意的一次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各路人马都忍不住伸手,有去求见太后的,有去拜见英国公的,还有那十分没眼色的居然跑去跟淑妃聊天,就是想要试探邵循进宫的位分,结果不出所料被淑妃皮笑肉不笑的请了出来。
就连邵循的外祖母郑老夫人都忍不住去了一趟英国公府看望邵循。
邵循便好笑道:“外祖母也来打探消息么?”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道:“你这孩子,我们又不掺和那档子事,谁爱当太子谁当去好了,是我自从听了消息之后,就一直为你悬着心,生怕你吃了亏去啊。”
说实话,外孙女被太后看中要入宫为妃的事情一被传到郑府,几乎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郑老夫人前一段日子还在为邵循迟迟没有定下的终身大事忧心忡忡,闲下来就会想起邵琼那种种不好处,接着就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埋怨公孙氏。
结果这下好了,邵循算是有了着落,眼看着还是旁人想不到的好去处,可是这宫墙深深,皇帝又比她大上许多,对关心小辈的老人来说总是会添上许多担忧。
其实公孙氏对这件事的反应明显更大些,相比于郑云乔的失魂落魄,她更加坐立难安,整日阴晴不定,还想去找郑氏询问内情,是郑老夫人把她强按在家里,不许她掺合这事。
“你实话跟外祖母说,究竟能到什么位子,也好安安我的心。”
“外祖母,太后是真的没跟我提过这个,她不提我还能上赶着问么?”邵循无奈道。
“那你猜测呢?总在心里有点数吧?”
邵循没奈何,只好道:“怕了您了,我猜——应该不会低,行了吧。”
这个回答倒是让郑老夫人有些吃惊,因为她对邵循十分了解,知道她习惯行事求稳,只要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就不会轻易开口,能让她“猜测到”的事情,很有可能在她心里就是个肯定的答案。
不过这答案到底让老夫人稍稍放了心:“还说没听到消息,跟我还瞒的这么紧。”
邵循有些无奈,她是真的没有听到过什么,无论是跟太后还是皇帝,她都没有问过位分的问题。
倒不是矜持还是什么,而是她明白皇帝的心意,更相信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委屈自己,何况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不如意,也必定有他的难处,要是真的让皇帝那样的人都没办法解决,那邵循也只会心疼他的处境,更不会强求什么。
郑老夫人吃了颗定心丸,不多时就回去了,邵循马上叫人紧闭院门,继续称病。
这几天英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他们去打扰邵震虞和郑氏也就算了,还有打着探望邵循的名义想往琅玕小筑来的,加上邵琼也一直哼哼唧唧的添乱,让邵循不胜其烦,干脆称病谁也不见,这才清静了些。
今天来的要不是郑老夫人,她能闭门一直到进宫为止。
*
所有人都盯着宁寿宫,其中最紧张的就是后宫众人,称作如临大敌也不为过,就连德妃晚上都睡不安稳。
她这天盘膝坐于在佛堂中,正心烦意乱的念着经,就连凝神静息的佛经都没办法让她安心。
过了没一会儿,她忍不住暴躁的把木槌一丢,直起身子不耐道:“还没消息么?”
贴身宫人赶忙把木槌木鱼还有佛经双手捧着奉于案桌上,还诚惶诚恐的拜了三拜,这才回头安抚德妃:“传旨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进英国公府的门,您耐心些,稍安勿躁。”
德妃捂着头:“我静不下来,从昨天起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你说不就是进个新人么,居然让我们这样如临大敌,跟迎皇后似的,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该如临大敌的不是您啊。”宫人道:“延嘉宫那个才是要急的跳墙了,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安安稳稳的坐山观虎斗不好么?”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想到邵氏的名分瞒的这样紧,一开始要腾出甘露殿来我就觉得不太好了,你说内官监进出甘露殿来来回回这么多遍,偏偏里面是什么制式瞒的严严实实,要没点子猫腻,嘴那么紧做什么。”
“那淑妃肯定比您更急,她吃亏,不就是咱们的好处么?新人来头再大,进了宫也是初来乍到,还能越过您去?”
“不,你不懂。我这是怕前门拒狼,后门迎虎啊……”
其实德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烦躁,这些年宫里来来去去的新人还少么,她生有皇长子,什么时候不是稳坐钓鱼台,可是这次偏偏……
就在这时,宫外终于传来了消息。
“娘娘……那边太后的懿旨已经颁下去了……”
看着内侍一脸的犹豫,德妃心下更觉得不好,但是她强自镇定:“封了什么?你直说就是,刚开始整理宫室时本宫就有数了,甘露殿那是什么地方,就这么给了新人,那位分一定是高的……是不是直接封妃了?赐了什么封号?”
内侍仍有些吞吐,德妃强自镇定,勉强笑道:“……该不会初封就是正一品吧……贤妃?”
其实见到报信人的神情几乎算得上如丧考妣时,德妃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只不过没有亲耳听见就仍然抱有一丝希望,现在不过是预感成真了而已,她闭了闭眼:“……是贵妃,对吧。”
内侍见她自己猜到了,终于松了口气,点头道:“太后懿旨,邵氏侍奉有功,又出身名门,初封至……正一品贵妃位。”
“……”
贴身宫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扶住德妃,虽然也是震惊到磕绊,但是还是尽力安慰主子:“您、您别急,她不过是出身高些,都是看在老英国公的面子上……”
德妃推开她,仍然站的稳稳地:“是,那丫头是出身高,满天下找不到比她再高的了,可是我生了皇子就是白生了么!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当祖母的人了,连贵妃的边都没蹭上,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发了好一通火,德妃才冷静下来,在宫人担心的眼神中,强笑道:
“行,我认了,谁让咱们‘出身不好’!可是不是还有人自诩为开国功臣之后,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么?怎么没当个贵妃来看看,到头来连我都比不上!”
“淑妃……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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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贵妃……”
淑妃倚在迎枕上, 只感觉脑袋里面疼的像是被谁用刀斧劈砍过一般,将要裂开了似的。
她忍不住用力敲了敲额头,吓得一旁的珍珠赶忙去帮她按揉道:“娘娘, 娘娘, 您没事吧!”
淑妃推开她, 道:“不用了,我且死不了。”
“娘娘!”珍珠担忧道:“在宫里忌讳这些死啊活啊的话……”
“宫里?”淑妃将头一仰, 冷笑道:“宫里都快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还管这些规矩作甚。”
“您不能这么说啊, 太后娘娘不过是念在老公爷有功于大周……”
“所以就把我往泥里踩?我就不是邵家的人,就不是伯父的侄女?”
淑妃紧紧的闭上眼:“那个丫头……当初就不该留手。”
珍珠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其实主仆二人都清楚其实当时并没有谁留了手的, 是邵循自己运气好躲过了一劫, 顺带也让大皇子躲过了一劫。
这简直就像是报应似的。
想到这里, 珍珠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强自镇定道:“娘娘也不用太过忧心,您还有三殿下呢, 皇嗣就是您的底气。”
提起三皇子, 淑妃更是难以释怀, 她沉默了好长时间, 突然道:“我有些后悔……”
珍珠吓了一跳——淑妃是个打定了主意就一定会去付诸实际的人,心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可这次……
珍珠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只听淑妃慢慢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她配给彬儿……”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邵大小姐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 更严重的是人家位分还隐隐压了淑妃一头。
“德妃她们在背后还不定怎么看笑话, ”淑妃咬着牙:“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陛下他……就算不看这么多年的情分,好歹看在彬儿的面上,也不该叫那丫头压在我的头上啊。”
”这是皇太后的主意吧,陛下对这些一向不上心。”珍珠道。
“可就算陛下现在不上心,那丫头长成那副狐媚样子,谁知道将来会不会……”
“娘娘多虑了,”珍珠宽慰道:“陛下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什么艳色没经过,大姑娘……那位才十来岁的毛丫头,就算生的略周正些,又能新鲜多长时间呢,当初丽嫔长得也不错,可是现在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
不得不说,即使淑妃知道皇帝见过的美女艳色多是多,可是美成邵循那样子的却少,也明白珍珠这只是为了安慰她才说的话,但仍旧让她舒服了一点,不像刚才那样,像是有鸡蛋大小的骨头梗在喉咙里,叫人难受的想吐。
“还有英国公那老狐狸……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相比于有没有人位分比她高,这才更是让淑妃如鲠在喉的事。
之前大家不明就里,很多人都把她和英国公府视作一体,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三皇子的分量。
可是现在倒好,宫里有了大小两位邵妃,她与英国公府那并不亲近的关系明明白白的显露于人前,加上这次的事情中透露出的,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
一头一脑的烦心事涨的她的头快要裂开,却还要强撑着道:“把衣柜打开,我挑件衣服……”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咱们的贵妃娘娘就要进宫了,可不得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跟人家见礼吗。”
*
即使皇帝心里再重视,纳妃到底不同于一般嫁娶,要费上少则半年,多达数年的功夫。
按照当朝的规矩,女子该在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午时起身,从私邸出发,进入宫廷,再择良辰吉日行册封礼,“良辰吉日”的时间因人而异,有的入宫当天就顺利的册封了,有的过上几日,而有的几年都不一定能办成。
邵循属于第一种情况,她将在第二天入宫后行册封礼,不出意外——就是如果皇帝给面子的话,当晚就会合房。
太后的懿旨和陛下的圣旨一同下达,即刻起邵循就已经是无可争议的贵妃了,英国公府及时有了数天的准备,还是不免沸腾声一片,来往宾客,竟不逊于甚至可以说远超于正常勋贵人家嫁女。
人人对这件事都兴趣十足,都想来凑凑这个彩头,唯一可惜的是贵妃接旨之后就开始准备进宫一事,并不见客。
郑氏被突如其来的贵妃位分打得措手不及。
要说,她倒不是盼着邵循过的不好,只是……怎么说呢,做人后娘的心思可能就是这样复杂,见继女过得不好,她也会心疼担心,但是要是过的太好了——特别是好的超过了她亲生的子女,又会有满心的不是滋味。
但她心情再复杂也没用,还是要一边安慰自己位分不代表一切,受不受宠还未可知,一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替邵循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因为怕品阶不够而没有准备的东西要重新添进去,唯一庆幸的是,邵循生母的嫁妆打理的井井有条,账目非常清晰,哪些该带进宫去,哪些较为普通该留下都一目了然,省了许多功夫。
英国公对这些异常重视,亲自叫人打开私库,开国以来攒下的珍宝奇珍,都尽挑好的送去给邵循添妆。
郑氏也是头一回操办这种事,忙的顾头不顾尾,偏偏以往能帮她分担的邵循如今已经不好劳动,只能指望一重邵氏的族亲女眷和来帮忙的郑老夫人一起操办。
邵循自己该带的都已经整理好,如今是不需要做任何事的,她被郑老夫人强行按着端坐在罗汉床上看书来打发时间。
邵琼托着腮支在炕桌上看着邵循出神。
可偏偏邵循对付这个妹妹经验丰富,她拿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书,似乎是没注意到邵琼欲言又止的神情。
到最后还是邵琼实在忍不住,自己开口问道:“姐姐……你要进宫做贵妃了么?”
邵循头也没抬:“对。”
“可是,你是愿意的吗?娘亲总说宫门深似海,规矩如石积山,不是我们女孩子好去的地方……你这一去,是不是不是那样高兴?”
邵循无奈的放下书本:“妹妹,你再仔细想想,母亲说的是不是‘你们’好去的,还是不是‘你’好去的?”
邵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邵循笑了一下,没跟她理论这个,而是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太后娘娘和蔼慈祥,陛下文成武德,卓尔不凡,我为什么不愿意?”
倒不是她想要这么直白,而是若是此时因为矜持说的模凌两可,自己这个说傻不傻的妹妹过些天再跟旁人说“我姐姐看上去不想进宫,都是被逼的”之类的话,她也不会意外的。
“可是,宫里那么多妃子……”
邵循微微笑道:“那些都是品德卓越的女子,更值得我去交往。”
邵琼目瞪口呆,被这话顶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绞尽脑汁憋出一句:“还有,淑妃娘娘是我们的姑姑,又对姐姐这么好,你要是进宫,不就、不就是抢她的夫君么?”
最后几个字邵琼不自觉的放小了音量,但是邵循仍然听的清清楚楚,她眯了眯眼,声音却很平静:“那阿琼,你觉得姐姐对你好不好?”
邵琼一愣,接着点了点头。
她还真没办法说邵循这个对她时时忍让,事事照顾的姐姐有什么对她不好的地方。
邵循便笑吟吟道:“那……表哥不一样成了你的未婚夫么?”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让邵琼在听明白的那一刻马上变了脸色,她不自觉的睁大眼睛,瞳孔紧缩:“我、我没有!是舅母想……”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毫无逻辑和说服力的辩解:“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个。”
她看着这个自己小时候爱护过嫉妒过也怨恨过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娇嫩的脸颊。
邵琼此时莫名地有些怕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敢躲开。
而这时候邵循终于放缓了声音:“阿琼,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被母亲时时抱在怀里,恨不得饭都替你嚼好了喂进嘴里的小孩子了……”
“人不可能永远年幼,也不可能永远被父母护在怀里,你即将成为人妇、成为人媳甚至成为人母,当你生儿育女,哺育他们的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糊里糊涂的么?”
邵琼张了张嘴,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糊涂……”
邵循摇了摇头:“你得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阿琼,问问你自己,别人喜欢的你就真的也喜欢么,别人吃剩下的饭就那么好吃?”
她这话语气不重,意思却有些重了,邵琼被说的有些委屈,不自觉的红着眼眶:“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邵循见状叹了口气:“说不说的也是我最后能叮嘱你、为你做的事了,再多的你想听也没有了。”
她揉了揉额角,疲倦道:“我有些乏了,妹妹,你先回去,让我睡一会儿吧。”
邵琼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那,姐姐,你好生休息,我们以后再说……”
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邵循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了,她摇了摇头,拿起那本书,重新看了起来。
*
邵循的位分足够她带想带的人进宫伺候,但是一旦进宫,就要和家人分离,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
四个大丫鬟里,柳心是皇帝给的,万没有留在宫外的道理。再就是玉壶从邵循还是婴儿时就和她作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她也年满双十,早在几年前就下定决定不嫁人,一直伺候自家姑娘。璃珠父母双亡,是被卖进英国公府的,家里早就没了人,了无牵挂,也没有什么负担的选择跟着邵循一起进宫。
唯有琉翠是府里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府里当差,虽然对邵循忠心耿耿,但也没办法全然不顾亲人,抛下他们进宫,便被邵循做主留下了。
当晚琉翠依依不舍的向邵循道别离开之后,柳心才捧了个盒子笑眯眯的走进来:
“姑娘,这是给您的。”
邵循有点意外的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一对流苏镶宝的金耳坠。
“外头传了信儿,说是陛下担心您害怕,原想今天悄悄来看望您的,但是现府里人多眼杂,不好避开,就亲自挑了这个让人稍进来,是专门给您赔礼的。”
邵循忍不住笑了——他要真现在过来,不巧被人撞见了才是添乱呢,因此赔礼是假,两人好些天不见,彼此想念了是真。
她看着匣子里做得巧夺天工的的耳坠,眉眼不自觉的弯了起来,连那心中隐约的忐忑也消弭了大半。
没什么好畏惧的,过了今天,她的人生就是一段全新而值得期待的旅程,以往的种种都是过眼烟云,再也不值得她忧虑难过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接下来,就是维系它、守护它并且享受它,而最值得高兴的是,今后的路上也终究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
※※※※※※※※※※※※※※※※※※※※
下一章应该就是大家期待的剧情了(实际上啥也不能写),我看看晚上能不能再挤出一点点,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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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次日清晨, 邵循起床,宫里的人已经到了,正在门外等候。
邵循已经起来了, 这些人就得以进屋, 有的往外搬东西, 有的伺候她沐浴洗漱,之后才开始替她打扮起来。
她的脸上本来就十分光洁, 白如凝脂,所以细棉线绞上去不算特别疼, 一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被女官的巧手一缕缕盘起,空气中弥漫的是淡淡的桂花香气。
女官将她的头发盘成精致却不算繁复的凌云髻,用的都是细小不起眼的银饰和玉饰固定。
邵循之前都是少女的发式, 留着一层薄薄的刘海, 上面的多用丝带系成小股, 蜿蜒固定, 下面则是散下来束成一束,这也是时下未婚少女最常用的发式, 而这一天她将刘海梳起, 也第一次将所有头发盘起来, 堆叠在脑后, 也意味着她即将从少女嫁作人妇。
“娘娘,咱们现在不上发饰, 进宫之后就在甘露殿前行册封仪式, 之后您的正一品朝服和配饰就要穿上戴上,金册也会在当时赐下来。”
这些邵循已经知道了, 但还是含笑点了点头。
接着就是上妆, 邵循本身就有十分的姿容, 要是上的妆过于浓烈反倒污浊了她的好颜色,加上在册封之前都要身着素衣,不饰钗环,女官便只是浅浅的为她描了眉,又染了唇脂,别的也就罢了。
妆毕,宫人们帮她穿上了一套颜色清浅没什么纹饰,也相对比较轻便的衣裙。
这时果然已经接近中午,众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娘娘,都准备妥当了,请您登翟舆,启程进宫吧。”
邵循环视了自己住了八年的屋子,心里未尝没有感叹,最终点头道:“走罢。”
一出门,整个府邸的人按照身份排了数列,其中英国公与夫人郑氏位次最前。
大周公、侯、伯等爵均为超品,国公又是其中最尊的一等爵,单论品级,应当除了皇室就算是最高的了。
但是后宫嫔御是内命妇,与外朝品级并不可同日而语,一般嫔以上的主位已经有了分量,一、二品妃身份就更是越于诸外命妇之上。
因此,就像郑氏进宫要跪拜淑妃一样,现在他们也要向贵妃行礼,就算这是亲闺女也一样。
这是应走的礼节,郑氏觉得有些别扭,但是邵震虞倒是行礼行的地很自然,礼毕便上前拱手道:“请娘娘升舆。”
邵循道:“望父亲、母亲珍重,女儿这便要去了。”
邵震虞和邵循转身,两人一道走在最前面,隔了约有数尺,郑氏等人顺势跟上,再之后才是众多的随行宫人。
邵震虞低声道:“阿循,进宫之后行事一定要谨慎,侍奉圣上不能骄纵任性,但也不要太过刻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尺度。”
邵循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还有,淑妃那边也不用担心,平常相处就是了,若她聪明就不会为难你,但若是万一……也不必理会她,现在她比你多的不过是个龙嗣罢了,皇子嘛,谁又不会生呢。”
邵循的嘴抽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父亲今天格外不正常。
她的手虚虚的搭在邵震虞的手臂上,心情意外的平静,她想起很早以前看着父亲拉着妹妹的手,又羡又妒气的啃手指的那个小姑娘,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翟舆前排场很大,仪仗侍者占了能有一条街,邵循将手放下来,向生养自己的父亲行了最后一个福礼,转身干脆的上了舆车。
随着仪官一声高亢的“起——”,舆车便启程了。
舆车下的内侍生怕邵循思念家人过度,要是哭出来就不好了,便道:“外面还能看见国公府,娘娘可要将帷帐拉的再开些?
邵循声音淡漠:“不必了,风沙吹的我头疼,把帐子全放下来吧。”
那内侍一愣,接着连忙照做了。
帷帐一面面落下,邵循轻轻闭上了双眼。
*
贵妃的册封礼不比册封皇后隆重,邵循先是要在甘露殿前接了由奉召使宣读的册封诏书,接了贵妃金册,就又专门的宫人带着她入内将贵妃的朝服及配饰换上,再受众妃参拜。
至于诸王命妇进宫,就是明天的事了。
其他的还好,“受众妃参拜”这个流程,邵循已经可以预见场面的尴尬了。
皇帝登基多年,后宫的妃嫔其实着实不少,在品级上能与邵循平起平坐的只有德妃和淑妃,但是所有人却都比她的资历深厚。
邵循自幼入宫次数不少,遇见这些妃子都是行过礼的,现在尊卑异位,不止要跟人家共事一夫,还一来就成了她们的顶头上司,这真是……不知道谁更尴尬了。
在邵循重新饰妆换衣时,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淑妃和德妃分别坐在主座两边,脸色都带着相似的木然,听到司仪高唱贵妃到的时候,眼珠才慢慢转动了起来。
邵循此时身着深红色的内命妇正一品朝服,着霞披,长衫,其上绣有鸾凤团云纹,配玉革、绶带,发髻上插着金凤含珠簪,左右各一,含珠五颗,配有红宝额饰并数枚镶玉发针。
这是很华丽的打扮,但是贵妃和德、贤、淑名义上共处正一品,礼服和配饰的制式只是稍有不同,大致是很相似的。
可是邵循年轻,又是那种盛极绝色的美貌,整个人灿若朝霞,美如明月。当她打扮一新,身着华服,一步步沉稳的走向德淑二妃时,明明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佩带着差不多的首饰,竟然能让人产生她们不是在同一个品阶上的错觉。
德妃的眉角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接着慢悠悠的起身。
而淑妃,直到邵循已经走到眼前了,才勉强勾出微笑来掩盖神情,从椅子上站起来。
三个人互相见了礼,谁也没多说话,纷纷落了座。
之后就是宫妃们按照位分高低,依次上前来给贵妃行礼,这些人位低,不需要邵循亲自回礼,只需要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赏赐下去就完事了。
可能今天是邵循进宫的第一天,众人摸不着她的调,加上皇帝的态度未明,她们都选择了按兵不动,没人蠢到这么快就做出头鸟,连德妃和淑妃都捏着鼻子暂且认了。
气氛还算和谐,邵循也没有想要刻意为难人立威,参拜礼很快就顺利进行到结束了。
送走了一众妃嫔,邵循便带着几个心腹回了寝殿。
“娘娘觉得怎么样?”玉壶该口改的还算快。
“太别扭了,”邵循对着将头上的一只凤钗取下来,微微挑眉道:“其他人倒还好,但是除了见礼的时候,我和淑妃德妃一句话也没说。”
“怕是还不习惯,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呢?”璃珠笑道:“淑妃娘娘要怎么称呼您呢,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张口就直呼您的名字吧?”
这时柳心按住邵循的手:“娘娘,您还是先等等吧,让陛下看看您的新打扮不好么?”
邵循倒是知道皇帝八成会来的很早:“这又不是怎么新鲜样式,德妃和淑妃还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呢。”
“那怎么能一样。”柳心俏皮一笑:“要是陛下来了不夸您好看,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好了。”
“这个好,”活泼的璃珠也来凑热闹:“姑……娘娘这样好看,我赌陛下见了您第一眼就得夸。”
邵循哭笑不得,只得任由她们重新将凤钗插上。
这时候其实已经傍晚了,邵循原本还在想皇帝是不是要用完晚膳后再来,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这个空去逛一逛这座已经属于她的宫殿,就已经有人来通传:
“娘娘!陛下已经过了甘露门了,眼瞅着就要到了!”
邵循自然是很开心,可是又觉得这宫里的小内侍有些过于一惊一乍的。
她不知道,皇帝冷落后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来也不过是在几个生了子嗣或是侍奉得久的妃子宫里略坐坐。
邵循一来就初封贵妃是好事,但是被分到甘露殿的宫人自然希望她能得宠,毕竟她初来乍到又没有资历,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一定能过得好,而宫人们跟她一损俱损,到时候的日子自然也难捱。
所以这殿内邵循尚且还没认过脸来的内侍宫女,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圣宠,最好快点生个一男半女,这样就算是以后无宠,也可以有个依靠,谁也不敢轻慢了。
现在新来的贵妃生的国色天香,地位也高,一切都很美好,唯一怕的就是皇帝还和以前一样,说不来就不来,这要是陛下不来临幸,就算是仙女下凡,想要诞育皇嗣也难啊。
因此一见皇帝居然真的往这边来了,他们个个喜出望外、欢欣鼓舞,看上去比邵循本人还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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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到该写的,但是已经卡住了,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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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皇帝踏进院门, 一眼就见到邵循正俏生生的站在大殿门口冲他笑。
那身深红色、繁琐又稍微老气的衣服穿在邵循身上反而让她更端庄柔雅,像是将她的年纪稍稍提了两岁,让她更显的长大了一点, 比平时更加成熟明丽。
灿金色的凤钗插于云鬓中, 顺着金链子垂下的是浑圆无暇的丽珠, 一粒一粒闪着细碎的光芒,点衬着她皎洁小巧的脸庞, 眼睛柔而美,眼中仿佛盛着万千的星光, 此时正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向不远处的男子倾泻下来。
像是神女自天际投注在人身上的光。
这里已经是邵循的家,她就这样带着期盼与欢欣, 迎接着与她相配的另一个主人。
皇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像个少年人一般管不住心脏, 让它的跳动迅速加快, 心底里似乎微微一热, 仿佛有暖流涌出,浸得他全身从上到下都暖洋洋的, 也让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走到邵循身前。
邵循要行礼, 被皇帝拖住了手臂扶起来, 仔仔细细的认真看了她好几眼
她歪头问道:“陛下瞧什么呢?”
皇帝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温柔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指:“自然是瞧我们姑娘有多美。”
邵循本该取笑他, 说话竟然让两个丫头猜到了, 但是不知怎么了,听到他仿佛极平常的一句夸赞, 竟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不知不觉竟然红了一片, 什么开玩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她的脸。
邵循顺着他手掌的力度抬起头,目光明亮,含着羞涩与笑意,就这样看着他。
两个人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说话也不动,像是能对视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们两个小别重逢,自然怎么看也看不够,其他的宫人们却不能任由两个金贵的主子就这么站在风口里。
于是柳心跟玉壶面面相觑,还是柳心硬着头皮上前,但是她也乖觉,说的是:“陛下,现在风凉,还是别让娘娘站在风地里了。”
皇帝听了,果然回过神来,捏了捏邵循放在他掌心里的手指,感觉并不算太凉,这才放下心来。
他揽着邵循的肩膀,带着她进了屋。
一进门皇帝就在大厅之中站定,缓缓地打量着四处的陈设:“朕怕引人注意,也没过来看看,摆设和布局却是自己挑的,感觉应该和你很配,觉得还合心意么?”
邵循道:“怎么不合?只是时间太短了,只来得及看了看西配殿就寝的地方和大殿。”
皇帝道:“朕陪你去逛逛?”
邵循答应了。
甘露殿大致位于太极宫的中心轴上,与两仪殿挨得极近,二者仅隔了一道甘露门。
这座宫室位置绝佳,意义也非同凡响,上一朝虽也住过皇后和宠妃,但是大多数时候是被皇帝征做寝殿或是玩乐之所。
在宁熙帝入主太极宫前,太后嫌弃甘露殿离前朝太近,每逢大节就嘈杂不休,便选了东边更临近东宫的咸安宫,连带着当时的几个妃子也跟着搬过去了。
那时候先帝便把太后挑剩下的这处重新整修,住了进去。
后来皇帝登基,他不想父亲刚刚去世就占他的宫殿,再就是这里其实已经算做内廷,妃嫔们若要来往十分方便,让他觉得容易被打扰,便又将御驾起居和处理政务并书房合成了一处,前移到了两仪殿,从此甘露殿就空了下来。
这座宫殿虽然没有明确规定是给谁住的,但是其历代的主人都非无名之辈,这也是德妃为何说一见有人开始收拾甘露殿,她就如临大敌的原因。
这么多年过去,这宫室已经焕然一新,没有多少先帝留下的影子了。
从给邵循定下这个居所,皇帝就没打算让她和别人共住,因此整座宫殿里都是邵循的东西,没有留下什么可以供人浮想联翩的空白。
主殿三间,东西两间次间作为日常活动的地方和书房,配殿两间,一座是寝室,一座是用来放置物品的库房,再就是耳房偏殿等处,供下人居住。
邵循被皇帝拉着逛完了这座占地不小的宫殿,这才回了西次间。
皇帝坐在罗汉床上:“给你选甘露殿不过是觉得这里离前头最近,方便朕时常来看望,倒是忘了问你自己的意思。”
“我觉得很好。”邵循站在他身边:“我也想离您近一些。”
皇帝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接着将她拉到身侧,稍一用力,让她跌坐在了自己腿上,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环抱住。
邵循下意识的左右去看,然后才反应过来现在两人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的相处了,就算有人看见,也顶多腹诽两句太过亲密不合规矩,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邵循看了皇帝一会儿,主动去搂他的脖子:“陛下……”
皇帝抱着她纤细小巧的身子,又伸手摸了摸她洁白修长的侧颈:“是不是不习惯?”
邵循闷闷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想家了?”
邵循否认道:“我不想家,我只想您……”
皇帝的呼吸停了一下,接着苦笑道:“姑娘,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邵循直起腰看着他:“发自肺腑,不用人教,怎么,您不乐意听?”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接着道:“朕再愿意不过,只是……折腾了一天,也没怎么休息,你饿不饿?”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邵循一天只吃了几块糕点,自然很饿,于是也没多想,很诚实的点了点头,皇帝便迅速叫人从御膳房传了膳。
他近来十分注重养生,晚膳向来清淡量少,传说中的御膳摆在面前,邵循才发现这跟想象中的全是大鱼大肉很不一样。
但是味道却比想象中更好。
皇帝克制着不会多吃,也怕她饿狠了吃得多顶着胃,盯着她吃了有七八分饱就叫了停。
膳食撤下,邵循摸了摸肚子:“……嗯,似乎是没吃饱呢。”
皇帝闻言也伸手探了探她的腹部,感觉并没有凹陷下去,便道:“你是吃的太急了,下一次不许这样急了。”
邵循乖乖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们书房看看吧,我的书还不知道摆的合不合习惯呢。”
皇帝一顿,接着用手抵了抵嘴唇,慢悠悠的说:“……这个明天再去看也不迟。”
邵循愣了愣:“明天?那今天……”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站起来握着女孩子的肩膀:“你去换件衣服,松快松快吧。”
邵循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被牵着手交到宫人手里,又被宫人拉进了西配殿中的浴室里,站在了沐池前,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彻彻底底,连带着后颈处都能看出红晕来。
侍浴的宫人们被叮嘱过了,此时各个忍着笑,动作轻柔的伺候邵循卸了钗环妆容,脱下衣物,小心翼翼的服侍她在浴池中沐浴过后,又拿了一件素白色轻薄却不绝暴露的寝衣帮她穿上。
最后将她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挽起,没有做其他修饰。
总之就是快到邵循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好,就已经被整理好带到卧室里了。
皇帝这边比她还要快些,现在正倚在榻上,拿了一本书在看。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见邵循正别别扭扭的站在门口,跟脚上生了钉子似的,就是不往这边走。
皇帝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向邵循微微张了张手臂。
邵循抿了抿嘴角,一步一步磨磨蹭蹭的走到皇帝身边,然后将自己塞进他的怀里,声音有点委屈:“陛下,我有点怕……”
她对这种事的了解都在那个梦里的几个片段里,可是除了能隐约看到这事会让人非常痛苦,其他都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还不如临走前郑氏塞给她的避火图有用。
她当然会怕。
皇帝也不意外,只是用手臂搂着她,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朕呢。”
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抚慰着邵循的脊背,过了许久,才觉得怀里的人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身躯。
皇帝便低头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什么,邵循有些恹恹的应了,但是还是埋在皇帝怀里,手臂牢牢的搂着他的腰,一动也不动。
皇帝于是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轻飘飘地抱着她走向了床榻。
邵循在这几步路中紧张的更加厉害,到了床上还死死的抱着皇帝,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皇帝也不着急,弯腰将她放在床上,自己顺着她的身子压下来,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勺,在她侧面的颈子上轻吻。
邵循忍不住瑟缩的了一下,悄悄睁开眼睛看着他:“陛下,我真的害怕,是不是很疼……”
“不碍事,”皇帝用拇指轻轻摸索着她耳前细腻的肌肤,接着又俯下身子在这里吻了一下:“不会的……”
皇帝很温柔,亲吻又轻又缓,显得一点也不急切,反而很有条理,但就是这样温吞的作派,给了邵循莫大的安全感,不知不觉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察觉到邵循的变化,皇帝这才敢稍稍放开了手脚。
开始之前,她迷迷糊糊的一遍遍依靠着本能喊着他:“陛下、陛下……”
皇帝带着十二分的克制,摸了摸她的额角,低声命令道:“叫朕的名字……”
邵循一开始咬着牙不理会,但是到最后难受的……都要哭了,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她实在受不住,只能松了口,带着有点不满的哭腔唤道:
“赵寰——你、你……”
皇帝耐心的给了她一点甜头,无比缓慢道:”姑娘,继续……”
邵循紧闭着眼睛,终是忍受不了地开了口:“阿寰……寰郎、求你……”
皇帝终于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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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就在皇帝已经将他筋疲力尽的小姑娘抱在怀中, 共赴梦乡的时候,太极宫中却多的是不眠人。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甘露殿,她们的人手插不进殿内, 便只能忍着内心的焦灼盯着它的大门, 时时刻刻希望能看出什么动静。
延嘉宫中, 淑妃也一直没有睡着,寝殿内的蜡烛只留了几只, 显得灯火昏暗。
淑妃躺在她布置精致、环绕着香气床上,却一直睁着眼睛, 透过昏暗的光,费力的数着头顶床帐上的条纹。
守夜的宫人捧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轻手轻脚的进来, 想替主子盖盖被子, 再熄一盏灯。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掀开床帏, 就被淑妃幽幽地声音惊了一下:
“……那边有没有消息?”
宫人一愣, 接着有些为难:“回娘娘的话,现在还没有……”
淑妃坐起来, 宫人连忙想拿衣服给她披上, 被摆手拒绝了:
“几时了?”
“……刚过丑初, 娘娘先睡吧, ”那宫人急忙道:“甘露殿那边自有人看着,陛下一离开, 我们一定跟您通传!”
“……丑初?”淑妃的语气在深夜中显得格外讥讽:“不必等了……呵, 他到天亮能不能从那丫头床上爬起来还未可知呢……”
那宫人不是珍珠,跟淑妃的关系也不算推心置腹, 闻言一脸尴尬, 涉及贵妃, 她不敢附和,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的重复道:“……娘娘还是先睡吧。”
可是淑妃如何能睡着!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烦躁,恨不得起身把整个宫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来泄愤,可是她又不比德妃,脾气上来可以随心所欲。
淑妃更想要面子,就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火,也不能让人家知道,她现在为了皇帝宠幸新人而怒火中烧。
更憋屈的是,她现在甚至不能打砸东西泄愤——管着后宫内诸器用具的不是延嘉宫这边的人,她前脚去补了什么,后脚满宫里都能猜出她是为了什么需要补东西了。
这一晚上她都在等,等皇帝什么时候从甘露殿出来,可是如今都等到半夜了,再说人家在一个绝世美女屋子里,跟之前来看她一样,都是喝两杯茶,聊聊孩子之后就离开的话,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不是说她身为宫妃不许皇帝宠幸别人,而是……皇帝之前明明都可以素那么长时间,让人都以为这是彻底清心寡欲了。
因此就算是新人进了宫,也难免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和期待,觉得这位保不齐也是个摆设,空有尊贵的位分,但也要跟她们一样独守空闺。
虽然这种想法过于乐观,但是淑妃可以肯定,后宫里少说有一大半的女人都是这么期待的。
期待皇帝在贵妃进宫当晚不搭理她,或者退一步,碍于面子去甘露殿坐坐,过不多会儿再出来也行啊。
可是这长夜绵绵的等待,像是巴掌一样扇在了她们脸上,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不是皇帝看破红尘不进女色,而是你们不够年轻、不够漂亮,不够讨人喜欢。
相比于其他人,淑妃心里更要愤恨百倍,这个踩着她的头把她踩到泥里的人是她的堂侄女,在不过半个月之前,她还在嫌弃人家,想方设法的想让她离自己儿子远一些,不要妄想攀龙附凤。
现在倒好,邵循没有攀赵言彬这“龙子”,直接攀上了他父亲这条货真价实的真龙。
谁说人生的际遇不够奇妙呢?要是还有选择的的机会,淑妃一定二话不说就立马把她定给自己儿子,也好过这样跟……
让人看够了笑话。
*
淑妃怎么想,邵循不知道,也不去关心。
她在这很有些寒意的初冬,舒舒服服的窝在皇帝温暖的怀里睡满了一整夜,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
这时候天还没亮,室内只有很暗淡的光线,邵循睁开眼没多久就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几乎没穿什么衣服,枕在皇帝臂膀上跟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身上还有一点点酸胀。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
她从没跟人这样亲密过,就算不算上昨晚上的……也是如此。
只是与他肌肤相贴,倒像是两颗跳动的心也毫无隔阂的黏在一处似的,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邵循在皇帝怀里轻轻抬起头,接着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已经是她夫君的男子。
看着看着,她又觉得很不满足,便伸手悄悄戳了戳她眼前的锁骨,轻轻地。
有点硬。
她抬了抬头,皇帝的下巴棱角分明,平常看上去就很贵气,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下颌线极其优美,要是单看着这一处还让人有一种这人十分傲慢的错觉。
但是他明明那么温柔。
邵循打从心底里觉得手痒,她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又去摸了摸他下巴上的线条。
嗯,这处的骨骼手感比锁骨上还要硬,像是包裹在血肉之下的钢铁。
她越看那种爱意和欢喜就越上涌,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想去轻轻碰碰他的脸。
就像一个小女孩,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偶,那种兴奋到爱不释手,总是忍不住去看他去碰他。
结果这次,她软绵绵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脸颊,就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住了。
邵循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皇帝抖了抖长睫,睁开了那一双在此时仍然流光溢彩的眼眸。
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在做什么呢?”
邵循偷摸人家被抓包,有点慌张道:“您什么时候醒的……是我吵醒您了?”
皇帝的声音里没有多少睡意,他用手将邵循的手指一根根圈住:“有只小猫在朕身上蹦来蹦去,朕能不醒么?”
邵循有点不好意思,搂着他的腰贴近了他的怀中:“对不起,我、我……”
忍不住呀……
她这一动,两人的身子靠的更紧密,皇帝不由自主的轻嘶了一声,看着信赖的依靠在自己怀里的少女,苦笑着轻声道:“偏又来招惹朕……”
“什么?”邵循听到了几个字眼,下意识在皇帝怀里扬起脸来看他。
“没什……朕是说,”皇帝看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移开视线,想了想,又理直气壮的移了回来。
他低声问道:“昨天……觉得痛么?”
提到这件事,邵循本能的觉得不好意思,但是皇帝问的很认真,她便忍着羞涩轻声回答:“……不疼。”
她原本是很害怕,因为不论是外祖母,继母,还是宫里派过去教导她的嬷嬷都说第一次会非常疼,还说要是疼的受不了,也千万不能拒绝反抗皇帝,一定要顺从,越顺从了才越容易好过,还说反正要不了多长时间,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邵循就算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人一句句说的都怕得要命了,一开始自然是紧张的。
但是没想到情况跟她们说的完全不一样,皇帝很温柔,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以至于初次合房,邵循几乎没察觉出痛感,即使有,也稍纵即逝。
反倒是皇帝为了……特意延长了时间,让那种奇特的感觉在邵循体内周流不休,这才真的有些磨人。
皇帝的眸光克制不住的变暗了一点,但是声音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冷静:“没有旁的不适么?”
邵循感觉昨天那种感觉实在称不上“不适”,相反,还有些很……怎么说呢,很奇特的舒服。
她心里这么想,又知道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其他人吐露了,便带着一点害羞,凑到皇帝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皇帝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坦白又直率的描述,他有一瞬间被这姑娘招惹的无法招架,差点克制不住想要动作。
可是又考虑到邵循年纪小,昨晚又是头一回,未免伤了她,就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吻她的唇角时稍用了一点力道,多少缓解了一点。
反倒是邵循年轻,克制力远不如年长的男人,被他猝不及防间吻得精神都没办法集中。
两个人在昏暗的的光线里对视,在皇帝极度自持又隐忍的目光中,邵循轻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小声说:“能、能不能……我是说您还想再来——唔!”
她的嘴唇被用力吻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
这一次皇帝没有用太多的手段,也是担心她受不住,因此天刚蒙蒙亮,就已经结束了。
这天偏正赶上三天一次的朝会,皇帝将这小姑娘伺候的舒舒服服,已经昏睡过去后,就无奈的发现差不多到了要上朝的时候。
何晋荣在外边轻轻敲打着门框,示意该起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用非常缓慢地动作将邵循紧搂着他的手臂打开,又将她轻轻放平,裹上被子,这口气才松开。
等他一步三回头,艰难的从床边拔开腿的时候,才终于切实的理解了古人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里包含了多大的诱惑。
不过他的意志力到底还算可以,并没有因此耽误政事,在时辰到之前就穿好了龙袍,洗漱干净,准备到前朝去了。
临走之前又忍不住回房看了眼邵循,见她脸颊泛红,睡的正香,这才跟旁边的玉壶等人叮嘱道:
“贵妃进宫头一天,按理要向皇太后请安,不过那边要到辰时后才起,时间还充裕,不要太早叫醒她……要是到了时辰,她实在起不来……就差人去两仪殿跟朕支会一声,朕着人去跟太后解释。”
柳心等人都应了,只有玉壶和璃珠这两个从小陪伴邵循的人知道,这嘱咐也是白嘱咐。
——邵循在这上头一向谨慎,当时在家里,只要不是病的爬不起来,给国公、老夫人、夫人请安,从没有一次是迟过的。
何况太后还是皇帝的亲娘,第一天拜见婆母,邵循必定会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去全力应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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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两个人是对的。
别看邵循现在睡得很熟, 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到了寅正多一点儿,邵循就准时醒了。
玉壶早有预料,在床头弯腰道:“娘娘, 太后那边要到辰正才起身, 收拾好了都要到巳时了, 您再睡一会儿,到时候了再叫您。”
邵循跟太后同起同卧过几天, 对太后的作息比皇帝这做儿子的都清楚得多,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醒都醒了, 再睡也睡不好,还是起吧。”
又问:“陛下今天早朝,是什么时候走的?”
璃珠看了眼立着的自鸣钟:“怕不是快半个时辰了。”
“这么早?”邵循有些担忧:“进过早膳了没有。”
柳心利落的帮邵循把衣服披上:“从时间上看, 应该来不及。”
邵循抿了抿嘴, 不说话了。
其他人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但是等到邵循坐在梳妆台前上妆的时候, 却见她忍不住抬头道:“御膳房会在早朝后再替陛下准备早膳么?”
众人都是一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宫人沉稳答道:“娘娘放心, 若是陛下觉得饿, 一旦吩咐下去, 御膳房是会尽快上膳的。”
邵循的视线从镜子里移开, 注视着这个中年女人:“你是?”
那宫人便跪下叩首:“奴婢秦氏,之前是尚仪局从六品司籍, 现蒙陛下恩重, 拔擢为五品尚仪,伴贵妃娘娘左右。”
“你之前就是单在尚仪局当差?”邵循问道。
秦氏道:“回娘娘的话, 奴婢之前在两仪殿当差。”
邵循便明白这又是皇帝派来照顾她的人, 便点头道:“起来吧。”
等秦氏起身, 恭恭敬敬的侍立于一旁,邵循一边任璃珠将她的头发盘起,一边问道:“我这边小厨房做了吃食,要是送去两仪殿,可合规矩么?”
秦氏点头道:“各宫主子自做的点心吃食时常往陛下那边送的,只是……陛下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邵循的眼神动了一动,秦氏看了赶忙道:“娘娘自然与旁人不同,不妨送去试试,就算陛下不用,也损不了面子,毕竟旁人送去的也没见他用过。”
邵循倒不怕丢不丢面子,而是觉得如果那边会准备,就不用多此一举了,可是听秦氏这么一说,又觉得似乎是皇帝传膳,御膳房才会动作。
她便吩咐道:“璃珠,你去小厨房盯着做两三道点心……就山药紫薯糕、白玉枣泥卷……还有鹅掌鸭信罢,做好了温在那里,等陛下下了朝就送到前边儿去,就说是我让去的。”
反正这里离两仪殿不过几步路一道门的距离,送过去点心怕还是热的。
璃珠道:“就这几道么?要不要凑够六道或者再多点?”
邵循哭笑不得:“陛下能吃几口啊,之后有午膳,垫一垫而已。
璃珠应是。
秦氏在一旁打眼瞧着,倒觉得这位年轻的贵妃娘娘与众不同。
*
邵循起得早,她又有辇车,因此到得也早。
伍氏一听说贵妃已经到了,非常的惊讶,连忙去她所在的偏厅侍奉。
邵循见了她,将茶杯放下,微笑道:“几日不见,嬷嬷一向可好?”
伍氏这时却不敢托大,下拜行礼道:“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邵循亲自将她扶起:“嬷嬷不必多礼,太后可是起身了?”
伍氏摇头:“您来得太早了,太后娘娘还没醒。”
她一方面觉得邵循能在进宫第二天这么早过来请安,对太后尊重,是难得的好事,另一方面,又不免担忧另一件事……
伍氏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了这位新贵妃几眼,见她双颊雪白,隐隐泛红,眼神明润剔透,像是有……
但是这也未免太有精神了些,又像是没有。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起,又被邵循问道:“娘娘这几日吃的好不好,睡觉一晚有几个时辰,头疼的病犯了没有?”
伍氏连忙抛开那些胡思乱想,谨慎的回答了邵循的问话。
这问题一个个答完了,那边的小宫女便来通传:“嬷嬷,太后娘娘醒了……”
伍氏连忙道:“贵妃娘娘,奴婢得去伺候了。”
邵循笑着点头,又道:“托赖嬷嬷替我问问,不知道娘娘嫌不嫌弃我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周到?”
伍氏怔了一下,接着行礼恭敬道:“奴婢明白。”
等伍氏回了寝殿,太后已经起身了。
“这是去哪里了?”
伍氏连忙上前接过衣服,一边熟练的帮太后穿上外衫,一边道:“贵妃娘娘已经到了,奴婢去招呼了几句。”
太后刚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贵妃”是谁,等眨眼间明白了之后,比伍氏还要惊讶,她睁大了眼睛:“昨夜……皇帝不是去看她了吗?我睡得早,难道后来又离开了不成?”
“那哪儿能啊,”伍氏道:“陛下今晨直接从甘露殿上的朝。”
太后的神情有点变化——这、这要是搂着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都没有……
伍氏低声道:“贵妃刚刚还问能不能进来伺候,您要不要……”
太后忙不迭点头:“让那孩子进来吧,我……我也私底下问问……”
等邵循进来,端着首饰匣子兴致勃勃地替太后挑首饰时,太后便跟伍氏对视了一眼,接着咳嗽了一声,慢慢道:“阿循,昨晚上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您瞧瞧这个怎么样?”邵循挑出一对儿翡翠耳坠,替太后戴上,又答道:“很好啊,比在家里……国公府睡得还好些。”
“咳、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跟陛下……处得怎么样?”
邵循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太后指得是什么事,她的脸登时就红了,嗔道:“娘娘!”
太后去握住了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人人都经过……究竟如何呢?”
邵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一停下,太后的心都凉了半截:“该不会……真的没有圆房?”
眼看太后就要从“皇帝是不是不行”想到了“有病怎么能讳疾忌医”上了,邵循慌忙解释:“有的,有的,我们……”
她跟皇帝要求“再来一次”的时候倒是很顺利,当着太后却实在难以启齿,直到脸涨红了才憋出极低的一句:“我们、我们已经圆房了……”
太后仍然不信:“果真么?那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以前的那些是什么情况,过了这两年太后都有些记不清了,可无论以前如何,现在他素了这么久,邵循又是他真心喜欢,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手的绝色佳人,不说要贪恋床帏吧,怎么也不能让人家一大早还这么精神啊。
邵循这才知道太后因何有这样的疑问,一方面被已婚老年妇女这发散的思维震惊到了,另一边却真是羞到抬不起头来,直到太后一再追问,她没办法才红着脸凑上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太后听了,一边的眉毛忍不住高高挑起,放下了心的同时还“啧”了一声,点评道:“这孩子,倒还知道怜香惜玉了……”
邵循被迫透露了床笫之间的私事,觉得又羞又愧,便坐在圆凳上,带着亲昵地将头抵在太后肩上:“娘娘……咱们不提这事了嘛……”
她在家里端庄自持,轻易不与人说亲密的私房话,但是太后作为皇帝的娘亲,在她心里已经比英国公府中所有人的分量都重,也比他们更值得亲近了,因此此时羞惭之下,下意识的将跟皇帝相处时的样子用在了他母亲身上。
嘿,也是巧了,别看太后跟这个儿子相处的不怎么样,母子两个对看小姑娘的眼光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太后见她这样漂亮,又自自然然的冲自己撒着娇,心里当即就软下了大半,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眼角的细纹也弯起来:“有什么好羞的,都是人之常情嘛……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已经是婆媳的两个人,在邵循的主动亲近下,比之前还要和睦亲密,让一旁的伍氏看了很是欣慰欢喜。
毕竟自从恪敬公主闭府养胎,太后许久不曾开怀了。
而且说句老实话,就算公主在的时候,太后的心情也不见得就是真好。
她一把年纪的人了,所想所做都要为着孙女考虑,看见她时虽然高兴,但是心底里又怎么能没有忧愁,这样愁来愁去,都愁成习惯了。
她这一头有些感慨,那一头太后却难得的没有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乐乐呵呵的跟邵循头抵着头讨论哪个首饰好看,等全都装扮上,往镜子里一照,不由得笑了,指着邵循对伍氏道:
“你瞧瞧这孩子,把我都打扮成老妖精了。”
“怎么会呢,”邵循故作不满道:“这样多精神啊,这翠的颜色只有您才撑得起来呢。”
伍氏打量了一番,也赞同道:“耳坠子和碧玉簪都选的好,不怎么奢靡,但是瞧着就鲜亮。”
太后自己其实也很满意,只是老小孩老小孩,想要谦虚谦虚,惹别人再夸夸她而已。
这时有宫人提醒道:“娘娘,各宫主子陆续到了,都说是来请安的。”
太后眨了眨眼,看向伍氏:“瞧我都过糊涂了,今儿是逢五还是逢十的日子?”
伍氏笑道:“哪里是逢五逢十,您还当娘娘们是真来跟您请安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说着指了指邵循。
邵循也料到了,她对上太后询问的目光,大大方方道:“那我就陪您一起嘛,又不是不能见人。”
太后就是喜欢她这个劲儿,闻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起身来伸手让她虚扶着,一路去了正殿。
她们到的时候,嫔妃们都在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连德妃和淑妃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机锋,想要试探彼此对贵妃的态度。
只有二公主紧盯着内殿,猜测邵循什么时候出来。
孙辈来的显然不止二公主,虽然今天并不是该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但是所有宫妃都跟约好了似的,不止自己到了,有孩子的连孩子都一起拉了来。
——除了三位年长的皇子。
二皇子是没有生母,日常跟咸宁宫走的近些,可是皇后和恪敬公主不在,也没人叫他。
三皇子是什么原因大家都清楚,至于大皇子——自己儿子的毛病,德妃心里也有数,之前暗地里调戏调戏小姑娘也就算了,现在人家都是他的庶母了,一见面保不齐就被人瞧出点什么,还不如让他离得远些,日子久了,说不定那点子想头就淡了。
除此之外,冯昭仪身旁坐着四公主,宜嫔则将六皇子紧紧的搂在怀里,不让他调皮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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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邵循扶着太后的手臂进来, 众妃神色各异,但大体还都是得体的。
太后做到主座上,先让人给邵循搬了把椅子, 这才让行礼的妃子们免礼。
看着她们落座, 太后捧着茶盏, 脸上很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这是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
这种话一般也只有高位的妃嫔才敢接,德妃笑道:“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 臣妾们平时惫懒得紧,今天这么勤快, 不就是想来瞧瞧新来的妹妹么。”
这话说的坦诚,太后神色稍霁:“罢了,以后有的日子还长着呢, 何必急于一时。”
淑妃平时话虽然不多, 但是每句都很得体, 今天德妃说完之后本来就该轮到她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有邵循在, 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就说称呼, 德妃厚着脸皮能叫她一声“妹妹”, 可是淑妃能么?
还有以往淑妃在别人面前提起邵循, 总是以家里长辈的口吻,带着居高临下的训导意味, 可是她现在又该是什么态度?
众人站在淑妃的角度上想一想, 觉得要是自己那肯定是觉得又尴尬又难堪,头都要愁大了吧。
嗯, 这绝对不是幸灾乐祸。
德妃从昨晚开始的那点儿郁郁多少消减的一二, 她勾唇道:“娘娘说的是, 日子这么长,贵妃妹妹可别嫌弃咱们烦啊。”
她叫一句妹妹,淑妃就难受三分。
邵循知道这话甚至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根本不想接茬,反倒是太后道:“贵妃还年轻呢,你们别吓着她。”
这话说的。
德妃刚刚扬起来的嘴角忍不住又耷拉了回去,跟其他人难得想到了一处去——说得跟我们没年轻过似的,当年怎么不见您这么护着人。
德妃等人一边腹诽,另一边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瞄邵循。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即使看过不止一次,都不得不承认邵循实在是国色天香,若是在乱世,说不准就要被扣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可是在如今的盛世,她这样的出身,又使得这相貌被丰厚的养料滋养的如同即将要盛开的牡丹花,仿佛能永远这样常开不败。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青春当年的时候,青涩的气质正飞快的褪去,一头浓密乌发束成堕马髻,含珠金凤簪斜斜的插在一边,除此之外别无金玉发饰。
作为刚进宫的新人,这打扮未免简单,但是以她盛极的容貌,盛妆显得贵气逼人,这样简单的装扮则是有些慵懒,暗含春/意,微微流露出一点点属于女人的风情。
总而言之,就是长着这样一张脸,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而且各有风韵,一点不单调。
年纪稍长的几人也就罢了,年轻的嫔妃,尤其是丽嫔几个,面色都渐渐难看了起来。
这时,被宜嫔拘在怀里的六皇子有些坐不住了,用力挣扎了一下,被母亲紧紧环住还有些不满,冲着太后叫道:“皇祖母!”
太后也有日子没跟小孙子亲热亲热了,便对宜嫔道:“快别拘着他了,让言杰到我这里来……说起来,这几个孩子还没见过贵妃呢吧?”
这里的见过指得是“拜见”的意思。
宜嫔点了点头,刚要撒手让赵言杰上去,就听冯昭仪道:“长幼有序,那让二公主先去拜见贵妃娘娘吧。”
气氛静了一瞬,宜嫔连忙笑道:“娘娘,杰儿都坐不住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恭妃旁边的二公主突然起身了。
恭妃想拉她,但是并没有拉住。
这个房间里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这里,等着看这对昔日的好朋友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二公主有没有跟这个“姐妹”翻脸。
毕竟朋友成了庶母,听上去也不比淑妃那边好到哪里去。
结果情况并没有朝她们所想——或者说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赵若桐三步两步走到太后和邵循面前,非常流畅,一点儿不勉强的行礼道:“若桐见过贵妃娘娘。”
声音很响亮,比她以往在人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邵循伸手将她扶起。
也能看出赵若桐有点紧张,被邵循握住的手心微微冒汗,她抬起头,略带着一点腼腆冲邵循一笑。
邵循也笑了:“咱们用不着多礼呀。”
“哟,”娇软的声音响起来:“二公主还真是胸襟宽阔,什么都看得开呢。”
这声音很特殊,但凡是听过的人就不容易忘记,邵循微微皱眉,抬起眼皮,果不其然看见下手坐着的丽嫔也在往这边看。
丽嫔跟邵循的视线相触,带着十分艳色的眉眼微微弯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转头去跟恭妃说话:“恭妃娘娘,要嫔妾说啊,您的女儿眼光真是太好了,一早就知道咱们将来能有位贵妃娘娘,瞧嫔妾睁眼瞎似的也没来得及奉承,不及她及时呢。”
这话咋一听像是在奉承,但实际上,在场的除非那种十足十的蠢人,都能听懂她话里的潜台词。
邵循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她正想用什么给丽嫔一个教训,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
她看向赵若桐,只见她垂着眼不做声,嘴唇抿的紧紧地。
就这个空档,恭妃已经带着想要息事宁人的口吻道:“这孩子也不知道竟有这缘分……”
丽嫔本也想要点到即止,但是听恭妃这么一说,又见邵循和赵若桐一时也没有说话,心底里那股子气不知怎么地烧得更旺,忍不住想要再说些过分的:
“公主不知道,难道是贵妃知道不成?”丽嫔手里的帕子捏得很紧:“我说公主这么腼腆的性子,怎么偏就和贵妃投缘,原来是……”
“我自己愿意!”
这是赵若桐突然低声开口,声音虽小,但是不知道为何,竟能将丽嫔的声音压下去,让她一时噤了声,顿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赵若桐抬起头来,脸色泛白,但是眼睛却瞪得很大,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震慑敌人:“我说我自己愿意!”
她的声音渐渐抬高了:“贵妃娘娘什么都好,我自己愿意跟她交往……不止是我,太后娘娘和陛下会用眼睛看,自然也会知道她的好处,喜欢贵妃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喜欢她却要喜欢谁去——丽嫔娘娘你么?”
旁人听了她这番话都目瞪口呆,有的甚至对这位不言不语的公主有些刮目相看,并且怎么听都觉得她应该还有下一句——你配么?
这一句她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包括丽嫔本人都能听得出这弦外之音。
丽嫔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被二公主反击,她眯了眯眼:“公主,你说话……”
“行了!”
邵循的好心情都被搅坏了,她自己觉得女子间争风吃醋在所难免,不过是被口头上沾两句便宜,自己已然占尽优势,旁人酸两句也就随她们去好了。
可是这些人竟然为了拈酸吃醋拿公主做筏子,含沙射影的让人膈应,这真是柿子都挑软得捏,当二公主还跟以前一样没人管么?
她转头看了眼似是在闭目养神懒得动弹的太后。
太后似乎能察觉到邵循的视线,此时微微睁开眼与她对视,接着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邵循心里便有了数,转头过头来便沉声道:“丽嫔,你来说,公主是什么人?”
丽嫔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甘心的摇了摇牙:“公主就是公主,还能是什么?”
邵循摇了摇头:“公主是天子之女,若是当真有错处,你指出来也无妨,便当做直谏便是了,可是她分明无措,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出言讥讽,后又带上了本宫……怎么,你是觉得本宫与公主相交,是谁辱没了谁?”
“……嫔妾并未说什么,”丽嫔嘴硬道:“不过开两句玩笑……”
邵循根本不去和她理论,直接叫了人:“来人,现就请丽嫔娘娘出去,在自己宫里想清楚再出来。”
所有人都一震,接着垂眸不言。
丽嫔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是这几年最后一个曾得宠过一阵的妃嫔,谁也不知道陛下那里还有没有残存的情分在。
因此虽然位分不高,在众妃中却很有些特殊,妃嫔中除了德妃和淑妃她不敢惹,其他人谁她都敢出言挑衅,只要不过分,旁人一般也都不理论,这次不过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自觉根本没什么,居然就要受这样的侮辱
她当即克制不住扬声道:“娘娘!嫔妾根本没说什么,你怎么能……”
邵循见太后闭着眼微皱起了眉,担心她被丽嫔尖锐的声音吵到,便用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做了一个让她噤声的手势,带着并不怎么上心的语气轻缓道:
“好了,丽嫔,留一点体面给自己。”
丽嫔的话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里,她左右看看,见不知是因为邵循本身的地位还是太后的默许,又或者是她本来就没什么人缘,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她的视线,没有一个替她说话的,便不由自主涨红了脸,用力拽了一下帕子,在宫人们暗含压迫的眼神中咬了咬牙,扭头飞快的走了。
丽嫔一走,低位的妃子一时噤若寒蝉,位分高一点的如恭妃等也都一时不敢说话,还是淑妃的一声轻笑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贵妃进了宫,倒是严肃起来了。”
邵循转头去看她,含笑道:“淑妃娘娘觉得我做的不对么?”
她说话很客气,甚至连称呼也是沿用了未进宫之前的那一种,尊称淑妃为“娘娘”,自称“我”,但是不知怎么的,这反而让淑妃脸上的笑微微发僵,接着一点点消失了。
坐在淑妃下手的冯昭仪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她咽了咽口水,牵着女儿的手都有点出汗了。
就在这时,太后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似乎是刚醒的样子,也没注意到这里有些怪异的气氛似的,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眯眯的自顾自说笑:
“瞧我,竟然睡着了,你们到哪里了?贵妃,若桐给你见了礼,你该也回个礼物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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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不再理会淑妃, 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握住赵若桐的手转向太后,故意开玩笑道:
“娘娘必定是知道我是两手空空来的, 这才故意提这一茬, 想来看我的笑话了。”
太后便指着她笑与众嫔妃笑道:“你们猜这孩子说的是不是真话?”
冯昭仪看了看邵循身上, 猜测道:“妾身等今日都是不速之客,贵妃娘娘并不知情, 因此......说得该是实情。”
倒是宜嫔看着拉着赵若桐的邵循,眼珠子一转, 道:“贵妃娘娘之前为太后侍疾时就格外周到,太后提起来就赞不绝口,如今以娘娘的细心, 嫔妾可不信娘娘没有准备, 怕是早把嫔妾们的这一点小心思猜透了。”
太后这才看向邵循:“怎么样?丫头, 还不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
邵循便一边招了招手让内间的柳心上前来, 一边向宜嫔微笑了一下,倒让方才被她吓到的宜嫔有些受宠若惊。
柳心手中端了托盘刚走进来, 外面就有通传:“娘娘, 陛下来跟您请安了。”
太后的眉毛抖了抖, 道:“看来今天的邪风吹得确实大, 连你们陛下都吹来了。”
德妃淑妃等人的笑容都不可避免的有了一点僵硬。
虽然她们平时在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最期盼的就是能撞上皇帝, 这样要是能搭上两句话, 让他有个印象,也给他提个醒儿, 保不齐得了空就能想起她们来, 到宫里去坐坐, 再细问问孩子,那也是个体面呀。
可是今天,说实话,没几个人乐意看到皇帝这么积极的往太后宫里跑的。
笑话,都知道人家分明是来看新到手的小美人的,谁也不愿意做陪衬啊。
果然皇帝进来之后,虽然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眼神第一时间就往太后身边扫了一下。
“母后,今日觉得身子可好?”
太后点了点头,看着明明炕桌对面的左边榻上是空着的,他偏偏要直愣愣的站在自己右边不动了,心下不免觉得好笑,又同时有了一种自己儿子原来也是个正常人,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的感觉。
这样一想,她心头一松,心情也更好了三分:“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们陛下上个座。”
那边有宫人搬椅子时稍有为难——皇帝就站在贵妃和太后之间,这要是放一把椅子,那三个人可都是紧紧挨着,没什么空隙了。
可是她们也不敢跟皇帝说“陛下,麻烦您换个位置”,因此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将那把很是宽大的椅子塞进了邵循和太后之间的空地上。
皇帝也没说什么,当即坐下,问道:“母后在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太后道:“正在说贵妃给几个孩子的见面礼呢。”
“哦?”皇帝含笑望向邵循,语气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带着亲昵:“你准备了什么?”
邵循从托盘上拿过一块,托在手上给皇帝看:“是南边儿来的红宝石。”
皇帝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见这宝石长有寸许,颜色鲜艳欲滴,光泽通透,一看就价值连城,便点头道:“不是常见之物。”
“我、臣妾想着,公主们也不算孩童了,将来用这红宝石镶在冠上,一定好看。”
说着她又看向赵若桑:“四公主?”
冯昭仪顿了顿,在四公主背上推了一把:“贵妃娘娘叫你呢。”
四公主今年才十二岁,正是对道理半懂不懂的年纪,但是起码礼仪是通的,她也规矩的行了礼:“贵妃娘娘好。”
邵循把她拉到了怀里,将手里的宝石递给了她:“看看喜不喜欢?”
小女孩没有不喜欢亮晶晶的首饰的,即使贵为公主也不例外,四公主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看了一眼冯昭仪,见她并没有说什么,就马上将之攥进了手里,这时候也没忘了向邵循道谢:“谢谢娘娘。”
邵循便将第二块送给了赵若桐,四公主对红宝石爱不释手的同时,还不忘偷偷瞄了瞄二姐手中的那一块,比对了半天,见两块红宝石一模一样,这才放了心,更加高兴了起来。
邵循冲赵若桐眨了眨眼。
接下来是赵言杰。
宜嫔怕他又捣蛋,不敢放他一个人,便牵着手将他交到了邵循手中:“快!母妃怎么教你的,快见过贵妃娘娘。”
小孩子总是欺软怕硬,宜嫔生怕邵循瞧着面善,自己儿子就不赶眼色的在她面前调皮,因此始终提着心。
没想到六皇子记性好,到现在还记得之前他欺负二公主被邵循制止的那件事,对邵循三两下把他制住扔给宫人,一个劲儿的安慰他二姐,连个眼神也没给他的事情印象深刻,再见她一直都有些犯怵,现在也不例外。
他生的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现在乖乖的给邵循行礼的样子也很讨喜。
邵循之前教训过人家,此时也不好追究,又看他虽然脸上胖嘟嘟的,但是皮肤白里透红,很健康,至少现在看着也很乖巧,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孩子,”邵循转头对宜嫔笑着说道:“像是有个地方生得像陛下……”
皇帝听了这话,跟着她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儿子,半晌之后有些为难道:“嗯……?他有地方像朕?”
别的不说,就说这肥嘟嘟的脸,都快把眼睛挤得小了一半了,下巴一低头就能看见好几层,跟他哪里像了。
邵循笑而不语,又去看太后。
太后不好驳她的面子,左看右看,迟疑了一会儿,试探道:“耳朵?”
邵循顿了一下,好笑道:“怎么会是耳朵呢?”
这时宜嫔出声道:“娘娘说的是不是鼻子下面和嘴巴那一块儿?”
邵循眼睛弯起来:“你也觉得像吧?”
说着将六皇子环在身前,用手点了点他的嘴角和鼻尖:“这里最像。”
提到这个,宜嫔更有话说:“嫔妾也是这么觉得,但是这小子吃的太胖了,也只有娘娘心细,这才看得出来。”
邵循并不算特别喜欢孩子,小的时候邵琼给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心理阴影,但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跟皇帝长得像得孩子能天然获得她的好感。
似乎看着他,能让邵循从皇帝现在从容稳重的外表下,窥知到他曾有过的孩童和少年年华。
这也是邵循无论如何无法参与,一直引以为憾的事。
她抬起头,无声的看向皇帝。
皇帝被她这样柔和清澈的目光看的心里一动,忍不住想在此时摸摸她的眼角脸庞,但是又顾及到此时闲杂人太多,这才将随意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蜷起,按捺下心里的欲求。
虽然他平时不关注这个,一时半会也没有从赵言杰圆胖的几乎找不着棱角的脸上看出和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是这不妨碍皇帝含着笑意附和邵循的话:“是有几分像处。”
邵循这才叫柳心把剩下的一份礼物交给了宜嫔。
是一个体积不小,花样别致的金锁,纯金所制,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你别怨我厚此薄彼。”邵循着开玩笑:“只是六殿下还小,宝石易碎,伤了他就不好了,等他大一点,我再补给他。”
宜嫔忙道:“嫔妾怎么敢呢,娘娘的东西都是好的,只是这孩子调皮捣蛋的,依嫔妾看,这金锁就很好,宝石给了他,保不齐两天就摔个稀碎了。”
邵循点头,接着在六皇子有些毛躁的头发上揉了一把,便交还给宜嫔。
等宜嫔下去,看着底下的妃嫔们将宝石和金锁传看着赏玩,邵循拉着赵若桐道:“过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甘露殿吧,你是不是还没进去看过?我们一起逛逛。”
她的声音中充斥着想让最好的朋友参观自己新家的兴奋,赵若桐自然是十分愿意,但是她也马上察觉到皇帝听了这句话,头微微转过来,貌似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赵若桐微微一顿,接着撇了撇嘴,不怎么情愿的拒绝了:“师傅昨儿布置的功课还没写,等我写完了去找你吧。”
邵循十分遗憾,但也只得答应了。
等赵若桐回到自己座位上,那块宝石也传到了太后手里,她对着光线一边观赏一边与众妃讨论。
趁这个空档,皇帝的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送的点心不错,多谢贵妃娘娘挂念了。”
邵循冷不丁听他半带调侃的称自己“贵妃娘娘”,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觉。
分明也没说什么,但是总觉得……
她撑着没变脸色,只是道:“那您喜欢哪一种?”
皇帝毫不犹豫:“白玉卷。”
“说谎,”邵循拆穿他:“您分明更喜欢咸的。”肯定是鹅掌鸭信更合他的口味。
皇帝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平时他是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但是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么,邵循在他心中就一直是泛着甜丝丝的那种感觉,吃着平时觉得甜腻的点心,一联想到邵循,都觉得能体会到甜食的美味了。
不过这话不适合在这里说就是了。
别看宫妃们好似都在专心奉承太后,但实际上真的完全不关注皇帝的几乎没有,现看着两个人表情虽然没怎么变,但是也不知道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说着说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两个人的手都搁在扶手上紧挨着,有些心思多的女人很不得自己的眼睛能透视,透过皇帝和贵妃的衣袖,来看看两个人的手有没有当着太后的面不知羞耻的握在一起。
大多数人都还在忍着没敢说话,只有德妃冷不丁道:“陛下和贵妃在说什么呢,说的这么投缘,何不让臣妾也听听?”
邵循被吓了一跳,宽大的袖子底下悄悄被皇帝缠住的手指猛地一哆嗦,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来,结果被皇帝迅速却不动声色的攥住了。
皇帝轻轻挑了挑眉,给了德妃这个面子,道:“朕在说今晨贵妃送的点心味儿不错,贵妃不信呢。”
太后这时将红宝石还给了二公主,也来了点兴趣:“什么点心?”
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邵循只觉得自己和皇帝交握的手指都在发烫,但她是表面上还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陛下说白玉枣泥卷味道好,臣妾却觉得他应该更爱鹅掌鸭信罢了。”
“我当是什么呢。”太后笑了:“……指不定人家现在就好这一口呢。”
不只是德妃,其他竖着耳朵的人表情都微妙了起来——是错觉么,怎么感觉……太后的话里有话啊。
邵循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她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皇帝的手指。
男人的表情纹丝未动,但是衣袖遮挡的地方,却将她的五指分开,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将之一根根与自己的手指密不可分的交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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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请安的时间差不多过去, 皇帝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她。
邵循听众妃跟太后聊天,偶尔有感兴趣的时候也插一句嘴。
她说的若是皇帝听了高兴,就用手拉一拉她的食指;遇到有趣的事就在她手背上轻点几下;若是她们说的让皇帝不满了, 就轻轻的捏一捏手指。
当着众人的面, 两人不好有什么太过亲密的交谈, 皇帝也不太会在女人说话的时候插太多话,但是通过两人交握的手, 竟像是无时不刻都在跟对方在说话一样。
邵循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抽手又抽不回来, 动作大了反而更惹人注意,而且时间一久,见两人并没有多余的交流, 妃嫔们也就慢慢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也没人能透过衣袖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后来太后终于觉得乏了, 察言观色的淑妃便提出了告辞, 其他人见贵妃在这里,想在此时勾走皇帝有点难度, 也不好赖着, 都一个个的告退回宫了。
眼见着太后带着揶揄的目光转了过来, 邵循才硬生生的抽回了自己被攥得发烫的手。
“好了, ”太后今天真是难得心情这么好,对皇帝也比平时和颜悦色:“我也不多留你了。”
皇帝没动, 而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邵循, 太后便好笑道:“放心,没想留下谁, 带着你的贵妃回去好好说说话吧。”
皇帝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还知道推拒一下:“她刚入宫, 该陪在您身边尽孝才是。”
太后见他表面冠冕堂皇,实际上别别扭扭,口是心非的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更乐了:“那我就把她留下了?”
皇帝顿了一下,也知道太后这是在开玩笑,便面不改色的直接把话转了个弯:“但是母后说了一早晨话,可能也累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太后乐不可支的摇了摇头:“皇帝,你可真是......”
邵循到底跟着皇帝出了宁寿宫。
她没有皇帝那样怎么戳都不动的脸皮,被太后调侃了好半天,薄脸皮都红透了。
皇帝拉着她走到御辇前:“朕送你一程?”
他分明是要跟她一起去甘露殿,本来说的是“与朕共辇”之类的,但是皇帝偏偏想起了很早之前,二人还非常生疏的时候,他在太后那边生了气,走的时候就在路上遇上了一个小姑娘。
他那时对她很有印象,也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心思,便一时心血来潮出言邀请,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当时邀请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对那次拒绝印象深刻,反倒是邵循有些记不清了,她并没有反应过来,便直言道:“我坐辇车来的。”
皇帝扶着额头笑了一会儿,在邵循纳闷的眼神中也直言道:“朕想跟你一起坐。”
邵循明白过来,这才觉得方才真是迟钝,但是她想了想,还是道:“……我们还是各坐各的吧。”
邵循倒没有多么贤惠,也不强求什么却辇之德,只是考虑到后宫众人都还没有走远,特别是那些没资格坐轿辇,需要步行的低位嫔妃说不定还没走几步,这样大摇大摆的同坐一轿招摇过市,未免太张扬了些。
皇帝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十分了解邵循,不费什么功夫就明白了她的顾虑,他想着来日方长,也不强求,只是侧了侧头,接着道:“那就陪朕散步走回去?”
邵循看着他,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主动去拉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当真这样慢悠悠的从宁寿宫一步步的走回了甘露殿,皇帝和贵妃的轿辇都被人抬着远远的跟在后面,几乎看不到人影。
邵循挽着皇帝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道:“您今天是特地来接我的么?”
皇帝点头:“朕担心太后为难你。”
“怎么会呢?”邵循失笑道:“太后娘娘对我一直不错,从没有为难过,甚至责难的话都没说过。”
皇帝心里有些复杂,但是更多的却是对邵循能跟太后相处得好的欣慰,他笑声有些低沉:“朕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才不是呢,”邵循自知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太后说不定是看您喜欢我,这才爱屋及乌的。”
皇帝忍不住笑了,伸手去刮她线条优美的鼻梁:“到底是谁爱屋及乌,你自己不清楚么?”
说着二人正巧走到了太液池边上,邵循走了许久就不想动了,皇帝便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铺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凳上:“歇一歇?”
邵循连忙点头,跟皇帝一起紧挨着坐在了石凳上。
她轻轻依靠在皇帝的肩上,与他依偎了一小会,才轻声道:“后宫的嫔妃们今天去给太后请安,我是有点预料的。”
皇帝道:“是么?朕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若知道她们在,就稍晚一点去了。”
“嗯?”邵循疑问:“这是为什么?”
“……担心你心里不舒服。”
邵循笑了:“陛下以为我在吃醋么?”
皇帝将她的下颌抬起来去看她的眼睛,从中轻易地看出了她自己说不定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涩。
“对不起,”他用拇指摩挲着邵循的眼尾,接着在这里轻轻吻了一下:“朕不知道……”
不知道会这样喜爱一个女子,这是再算无遗策也没有办法预料到的事情。
邵循眨了眨眼,接着摇头:“您不需要这样,我只是伤心没能参与您的过去,想到您意气风发、波澜壮阔的时期,陪在您身边的是别人而非我,就有些遗憾……说到吃醋,我怕是最没资格的一个了。”
“您的宫妃中不乏有或是相貌出众,或是才貌双全又或是品行优越的女子,她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处,我是后来却居上的人,却依然自私卑劣的想独占她们的丈夫——既然占尽了便宜,怎么还有脸去介意她们的存在呢。”
邵循并非看起来的那么大方,相反,由于幼年的经历,她的占有欲反而更加强烈,现在表面上的平和从容只是因为她对皇帝的心意抱有信任,心知肚明他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
这让她心里最贪婪的欲求得到了满足,以至于对其他的反而格外宽容。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甚至可以喜欢你并没有我参与的过去,并且有且只期待一种回报。
——承诺过的与我相伴的并且只属于我的未来。
这要这一点不变……
邵循轻轻闭上了眼睛:“陛下,我说过,我可以交付我的一切。”
皇帝温柔的凝视着邵循白皙的面庞,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乌发,看她静静地睁开眼,用那双沉静剔透的眸子与自己对视。
他笑了:“你放心,朕都知道。”
邵循也笑了起来,是那种克制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直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见这里寂静无人,连两人跟着的仪仗并宫人都十分有眼色的停在了远处,被假山石挡住了大半。
邵循用纤细的手臂去勾住皇帝的脖颈,笑着看着他。
皇帝便一手轻捏住她的脊背,微微低下头与她相吻。
温和克制又忍不住一点点试探着深入的吻,让邵循经不住半闭上了眼,全身心的享受这一切。
皇帝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手下微微用力,两人贴的更紧,吻也更深了。
直到主动招惹人的邵循率先经受不住,有些喘不上气,手臂微松,喉中也开始发出轻轻的呜咽声,皇帝才不紧不慢的收了手,将紧贴的的唇分开,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邵循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瞅着他不满道:“怎么总是我……”
“这……要朕怎么说呢?”皇帝忍不住挑起长眉,笑道:“等过几天挑个空闲的时间,朕陪你去骑马射箭,好不好。”
邵循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心里想的是,总得把身体养好,提一下力气吧,自己年纪轻,怎么总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皇帝看她眼睛里闪过的情绪,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有趣,怎么看怎么可爱。
两个人……应该是邵循歇够了脚,便一起走回了甘露殿。
皇帝陪邵循用了午膳,又搂着她睡了一会儿午觉,便去了两仪殿。
今□□会之后事务繁多,他一个个的接见大臣,招内阁议事,从傍晚开始又批折子处理政事,忙得没什么喘息的时间。
邵循也不无聊,下午赵若桐见皇帝不在,便来邵循宫里和她说话玩笑,两个人又将甘露殿仔仔细细的探索了一遍,一边看一边谈论,也是十分高兴,不知不觉的就过了一天。
都说宫门深似海,但是也有可能是皇帝保护得紧,邵循反倒觉得比在家里愉快百倍。
太极宫曾被皇帝形容为“吞噬时间的巨兽”,邵循却觉得这里让她感到舒适。
这座宫城里有她的爱人,有她最好的朋友,也有像是太后这样对她十分不错的婆婆,日子远比在家里旁观别人其乐融融,母慈子孝却还要强颜欢笑来的鲜活。
每天皇帝在的时候,两个人相伴着看书下棋聊天,甚至有了时间还可以一起作画,他们在这一方面算是志趣相投,怎么都不会觉得无聊。
邵循经历的少,阅历知识也远不如皇帝丰富,他像一座容纳百家的书库,无论人情世故,天文地理还是琴棋书画,或是骑猎射艺,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偶尔聊到了邵循没有涉猎的,比如皇帝随口谈及的政务,只要她表示出了疑惑和迷茫,他就耐心仔细的跟邵循讲一遍,从没有说她是女子,不该谈论政事。
这样下来,就算是原本还有那么点差异,似乎思想言行上没有完全磨合的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在方方面面契合的恰到好处,言行、知识、思想甚至观念也慢慢有渐趋一致的意思,偶有不同,也像是情趣一般有趣。
皇帝在前朝忙碌,没有时间陪她的时候还是很多,但是她可以跟赵若桐聊天,也可以去侍奉太后,甚至过了没多长时间,大家都知道她不难相处,也有妃嫔渐渐来串门聊天。
这些人有的是别有用心,有的是想要屈意奉承以图一点保护,但也有几个确实是闲来无事想找人聊天谈心打发时间。
这几种人邵循相处了一段,自己有感觉,加上皇帝也会帮着分辨,也渐渐能明白各人的意图,知道该怎么区别对待和怎样相处。
深宫的日子不无聊,反倒十分有趣,时间走的特别快,转眼个把月就过去,要不是宫外有人递牌子求见,邵循居然有种“山中不知岁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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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前一段为预备冬至的事忙了好些天, 近两日皇帝终于闲了下来。
这日既不是早朝,也无需去太后宫中请安,不需要早起, 他便搂着邵循陪她多睡了好长时间。
直到已经到了巳时, 他睁开眼看了看桌上的自鸣钟, 再看看怀里的女孩子睡得仍然迷迷糊糊,没有清醒的意思。
过犹不及, 睡得太久也不是好事,皇帝怕邵循睡多了头痛, 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姑娘,醒醒吧。”
邵循嘴里哼了几声,眼睛掀开一条缝, 接着又闭上, 等到皇帝再叫她, 她便开始嘟嘟囔囔的撒着娇往他怀里钻:
“不想起……我不起……”
怀里软玉温香, 越发让皇帝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先从床上起来, 随意披了一件衣服, 把床帏打开让光照进来, 再转身坐回床上, 用被子把邵循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轻轻用力, 就把她扶坐了起来。
邵循被迫离开床塌, 只能向前倾身倚在皇帝身上,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昨天晚上睡得晚了, 我再躺一会儿嘛……”
一口锅扣在脑门上, 皇帝当即哭笑不得, 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好没良心的姑娘,不过就两回而已,朕亥时就放你去睡了,现在过了巳时了,你自己越发惫懒,怎么还能跟昨晚有关系?”
“朕今天难得事少,陪你看看书好不好?”
邵循虽然闭着眼,但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费力的睁开眼去看皇帝:“您先去做别的,我过一会儿就起……”
皇帝不为所动,“不成,久卧伤气,你要是再不动,朕就自己动手了。”
邵循干脆说:“那您自己动手吧。”
皇帝倒也不是说说而已,当即掀开裹着邵循的被子,伸手去解她里衣的扣子,就要给她换衣裳。
他原本也没想那么多,但是手却不经意间从她的胸前划过,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皇帝面不改色要继续动作,邵循却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陛下!陛下……”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我醒了,还是自己来吧。”
皇帝挑了挑眉:“自己来?”
邵循忐忑的点了点头。
“那怕是晚了,”说着皇帝只用了一只手臂就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另一只手一粒粒的解着她的扣子。
此时正值冬日,外面已经很冷了,但是甘露殿设有地龙,卧室内虽算不上温暖如春,但是皇帝一时半会也不怕冻着邵循。
邵循的那点子力气在皇帝手上一点儿眼用也没有,挣扎了半天动都没能动一下,直到再往下解那衣服就遮不住什么了。
这大白天天光明亮,很少见过阳光的肌肤白的像雪一样,邵循脸红的就要滴出血来,连带着颈子并以下都透着粉红,她实在受不住,不禁紧闭着眼求饶道:
“陛下!陛下我错了!我不敢了……”
皇帝的手指停下,语气相当微妙:“不敢了?”
邵循悄悄睁开眼睛:“陛下,我、我冷……”
她的肌肤温热,这话一听就是瞎话,但是皇帝还是极缓慢的住了手,拿被子给她披上,轻飘飘道:“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邵循松了口气,接着侧脸去靠着他的肩膀,略带不满的嗔怪道:“您不要吓我呀……”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刚才是故意吓她,还是认真想做什么,或者有几分认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邵循在晚上对这方面比较放得开,大多数时候也能坦诚自己的欲/望,但是观念所致,还从没试过在白天做什么。
皇帝是知道她的,便不动神色的深吸了几口气,将怀中人放开,起身去穿衣服。
邵循也趁机将衣服换了下来。
今天闲来无事,邵循打算在寝殿里消磨一天,也不费心打扮了,穿着在家里常穿的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短袄,配上淡红绫裙,只是唤人进来添水洗漱,头发松松的束了起来,不挽发髻也没带首饰,素面朝天居然也相当好看。
这时间确实不早了,离午膳也不过个把时辰,皇帝担心邵循现在吃多了,到午间反而吃不进去,就叫人只上了肉末青菜粥,让她先垫垫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慧源和尚曾说过邵循在饮食上不太节制,皇帝在这方面管束极严,除去隔上几天才会随随邵循自己的心意,其他时候都是按照太医建议最宜保养的食谱来照看她。
邵循在家里有自己的小厨房,手里管的钱也多,几乎不用动用府里的东西就能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家里的大人也只会管她有没有受到苛待,该有的分例到没到手,细节却不会追究,她具体吃什么穿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主。
因此她入宫之后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发现在这上头怎么撒娇,皇帝都不为所动,这才老老实实的听了话,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她竟也觉得习惯,并且觉察出肠胃比之前舒适了不少。
像是之前一顿饭克化不了,就又疼又吐,拖延好几天都好不了的事看来是不会再发生了。
两人一起喝完了粥,皇帝便在书房的罗汉床上随意拿了一本游记看,反而是邵循,极为挑剔,在好几面墙的书架子上挑来挑去也没决定要看哪本。
到最后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皇帝便抬了抬眼道:“不喜欢就先不看,陪朕看看这一本吧。”
邵循便点了点头,皇帝靠在迎枕上,邵循便靠着他,跟他挤在一处坐下。
皇帝一只手的手肘搁在桌子上拿书,另一只手臂就环着邵循的肩臂,两人一起静静地翻看着这本游记。
看到一处,邵循指着一行字问道:“这书生写得好生动,不过,泰山真的有这样雄伟磅礴么?还是人云亦云,听到古传美名便人人都这样说呢?”
“是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名胜,”皇帝回忆了片刻,道:“不过泰山确实是名副其实,让人见之难忘。”
“这样肯定么?”邵循侧了侧身子,换了姿势问道:“您亲自去过?”
据她所知,这人登基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出巡过呢。
皇帝好笑地点了点她的头:“整个济南府都是朕带兵平定的,你说朕去没去过?”
这个邵循真没听说过,本朝立国统共才有二十多年,虽然皇帝也已经下令编史,但其实这是个大工程,看上去还得几年才能完工,因此邵循对开国前后的事情都是源自长辈们口口相传,或是几本散文野史,并不全面。
她来了点兴趣:“那您是不是游览过许多山水名胜?”
皇帝道:“有些去过,但是大多数时候军情紧急,就算是到了山脚下也得先安抚当地官民,没那个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只是泰山实在特殊,朕自己没想着去,但是后来先帝到了,倒是陪着他登过一次。”
“我可真是个井底之蛙,登过最高的山就是城郊光明山,最宽的河就是护城河……”邵循先是有些郁闷,但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您去过那么多地方都是去打仗,颠沛流离出生入死,我这样坐享其成,在京城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其实才更难得吧。”
皇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温声道:“安安稳稳也罢,游山玩水也罢,你要什么都有,朕本也打算等朝政安稳了,就抽空南巡一趟,北边有帝都在,现在一切稳定,南方也需要安抚一下。”
邵循眼睛一亮,十分惊喜道:“真的?到时候带着我?”
皇帝含笑点了点头。
邵循便在心里一直想着出巡的事,看书也看的不专心,走神走着走着就又觉得困了,她揉了揉眼睛,“陛下,我睁不开眼了……”
皇帝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一软,便道:“你闭上眼休息一下吧。”
接着怕邵循这个姿势不舒服,便将她往下移了移,让她脱了鞋子,头枕在自己腿上,又叫人拿了张毯子给她盖上。
邵循闭上眼睛,道:“这游记我还没看完呢……”
“没关系,”皇帝抚了抚她的侧脸,轻声道:“朕读给你听好不好?”
邵循歪着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皇帝的声音沉稳悦耳,一字一字清晰又很有情感,邵循一开始还能清醒的在心中描绘他读到的景色,但是听着听着就更加放松,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皇帝眼看着她的呼吸平稳,却实在不忍将她叫醒,便想着松松手放她睡上一两刻钟。
结果不过一会儿,柳心便进来通传:“娘娘……”
皇帝皱了皱眉,比了个让她小声的手势,自己也低声道:“何事?”
柳心吃了一惊,接着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宫外有人递牌子求见娘娘……”
皇帝心里觉得那人真是不赶眼色,便挥手想让她退下。
不巧邵循睡的浅,这时候到底是被吵醒了,也听到了柳心的话,睁开眼握住皇帝的手道:“您别急,说不定是邓夫人呢?”
“邓夫人?”
“就是邓妃娘娘。”邵循直起身子,醒了醒神:“册封礼之后,诸王妃命妇不是都来参拜么?当时她病得厉害,便差人来告了假,说是等病好了就来看我,前几天听说她已经有了好转,我就猜今天……”
说着她询问的看向柳心,柳心便道:“并不是邓妃娘娘,是英国公夫人求见,说是左都御史家里除了孝,世子爷的婚事想跟您商量。”
“跟我有什么可商量的,”邵循抱怨了一句,但也知道这是入宫之后,娘家人第一次进宫求见,为得又是亲兄弟的婚事,她不好推诿,便还是道:“去请她入宫吧。”
柳心领命走了,邵循没精打采的下地穿上鞋子:“陛下,您先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来……”
瞧她丝毫不掩饰的不情不愿的样子,皇帝忍不住笑了,拉着她的手道:“怎么,不想念家里?”
邵循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并不想,而且……我现在觉得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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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皇帝的呼吸为之一顿,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邵循与他对视,神情十分平静,她认为自己说的是一句真心的、也再正常不多的话, 根本不需要多么郑重其事, 因此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能有怎么样的波澜。
看到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皇帝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微微苦笑道:“你说这个, 是不想走了么?”
邵循歪了歪头,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皇帝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她的手用力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微笑道:“没什么, 你去吧。”
邵循有些疑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已经走了两步之后却突然不想走了, 她回头重新坐回去:“我等会儿再去,左右她起码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里。”
皇帝伸手揽住她的腰:“你换身衣服, 打扮一下?”
“打扮什么, ”邵循歪头道:“我这样很丑么?”
皇帝笑道:“你怎么样都好看。”
这点其实邵循也挺有自信, 她眯了眯眼, 重新趴在皇帝腿上,打了个呵欠道:”那便是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 做什么还要我盛装打扮。”
*
又过了有两刻钟,宫人前来提醒英国公夫人就快到了, 邵循才起身告别皇帝, 回到最东边的寝殿, 璃珠迎上来:“要全套装扮,怕是来不及呀。”
邵循坐在妆台前,道:“把我的头发盘起来就行。”
璃珠一边替她梳头发,一边道:“怎么着也该换件衣裳吧,这件还是在家里的时候穿过的,夫人八成能瞧出来,到时候再觉得宫里苛待了咱们,岂不是要丢面子。”
要说以前郑氏虽然是英国公府的正经主母,名义上也是璃珠等人的主人之一,但是邵循身边的人或多或少对正院都有一点点隔阂,在任何小事上都不愿意被她们压一头。
“面子不面子,原也不在这上头,”邵循道:“夫人也不是那样只敬罗衣的人。”
璃珠一想,“也是,咱们娘娘不打扮也富贵天成,艳冠群芳,何必郑重其事,倒多给了脸了。”
说着给邵循用一根翠玉簪挽了一个简单大方发髻,下面仅仅只用了两根同套的小玉钗作为修饰,耳饰则要贵重些,苍翠欲滴的翡翠,下面坠着长长的流苏,几乎要垂到肩上,一下子将发饰的简单掩盖过去,显得人雍容起来。
邵循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结束时睁开瞥了一眼,看出了璃珠的小小心机,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次间中的会客厅。
时间掐的挺好,邵循刚坐下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打瞌睡,又有人通报英国公夫人到了。
邵循也没晾着她,当即就让人请进来了。
除了进宫第二天命妇进宫朝见贵妃,郑氏这是第一次踏进甘露殿,之前那次是个具有礼仪性质的过场,只在正殿中转了一圈,连布置摆设都没看明白,按照规矩参拜完了,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次她终于有了时间打量起了这座久负盛名的宫殿。
甘露殿占地很大,可以说是后宫之最,毕竟在前朝也曾做过皇帝本人的寝宫,它单论面积,甚至比两仪殿都不遑多让。
其中的摆设也衬得起贵妃的名头,大多数都是郑氏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的名贵,比淑妃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相比于延嘉殿的清新雅致,这里多了一点一点不拘小节的粗旷。
不只有名贵的器具书画,偶尔也有民间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是颇有野趣的小玩意儿点缀其中,金器旁边有可能搁的就是玉器,也不一味的追求风格上的一致,有种随心所欲的意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名匠指点,这样随意的布置,竟也不显得凌乱,而是错落有致,更与众不同。
转身进了会客室,郑氏一眼便见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继女坐在罗汉床上,斜倚着炕桌,用手撑住腮侧,垂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隔窗照进来零星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撒在邵循脸上,她发髻微松,钗环带的甚至不如未出阁时多,只有耳畔的翡翠镶金坠宝的流苏耳坠鲜亮的的晃眼,和阳光一道,将她的脸颊衬的像是无瑕的美玉,白的夺目又让人莫名惊心。
即使郑氏从小看她长大,对这样的美貌有了一定的习惯,但是一个来月不见,看到这与邵循嫁人之前不同的风格与另一种更成熟明丽的美貌,郑氏还是无可避免的晃起了神。
她不禁发自内心的疑惑——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女儿真的有极其接近的血缘关系么?
明明两人同出一父,自己和嫡姐也是亲生姐妹,差得只有母亲不同而已,邵循和邵琼体内流淌的血液分明只有八分之一的不同,而郑氏自己的生母甚至在容貌上更盛于郑老夫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郑氏想,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卑贱的庶出,所以生的女儿跟嫡姐的孩子也这样天差地别么?
这算什么呢?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邵循已经听见了声音,她抖了抖睫毛,抬起眼看到郑氏正站在门口怔怔的向自己这边看。
邵循便直起身子,向后靠在迎枕上:“母亲。”
郑氏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着名义上的女儿竟然有些慌乱,她连忙跨进了房隔扇的门,随即依礼叩拜:“臣妇请贵妃娘娘金安。”
邵循对玉壶道:“还不将夫人搀起来。”
等郑氏被扶起来,邵循道:“母亲不必多礼,快请坐罢。”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宫人搬了座椅。
郑氏也不知为何,竟然有点紧张,推拒再三才坐在了椅子上。
邵循原本等着郑氏先开口,但是等了半晌也没见她有动静,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打了个小呵欠,这才主动开口寒暄:“府中近来一切可好?”
郑氏惊醒,连忙回道:‘一切都好……只是国公一直挂念着娘娘这里,宫里不比家里,生怕娘娘受了什么委屈。”
“宫里一切都好。”邵循的眼睛完全睁开,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再没有更好的了。”
郑氏对这话不是很信,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强颜欢笑,停顿了一下,这才问道:“国公爷还特地托臣妇来问问——陛下待你可好?”
邵循原本有些平淡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生动了起来,眼睛也十分明亮,“陛下很好……”
郑氏一顿,也不需要说别的,她也是个女人,也是打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只需要看一眼,从她提起皇帝的神态上就可以看出来皇帝对她是什么样子。
那必定是宠爱有加的,毕竟只有精心滋养,费了心血浇灌的花朵才能开得饱满鲜活,而不是像是枯草一般在宫中渐渐枯萎。
郑氏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明明该放心该高兴,但却只觉得有些发堵,因此嘴上缓缓道:“能得陛下宠爱自然很好,只是这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国公的意思,还是尽快生个皇子才好。”
邵循的表情淡下来,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这个要看缘分。”
对了,她还没有孩子!
郑氏想起这个,反倒来了精神:“这也不难,有运气的话婚后不出多久就能怀上……但要是没那个福气,日子久了,情分淡了,说不准就不好生了。”
邵循抿了抿嘴唇,到底忍下了心中的不适:“这个急也没有用,该有的时候就会有,缘分不到,说什么……”
郑氏却迫不及待地继续道:“趁着你刚进宫,正是新鲜情浓的时候,抓紧时间生一个,生不出皇子,就算是公主也好,不然等到将来陛下那新鲜过了……”
“……这话可真不好听。”邵循眯起眼睛,没等她说完就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郑氏愣住:“什么?”
“我说,母亲这话说的真是不中听。”邵循低头将把玩着裙上系的穗子,漫不经心道:
“我才刚进宫,您这就打定主意我以后一定会失宠?母亲一贯说话得体,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今天偏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呢?”
郑氏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好一会儿才接下去,“娘娘、娘娘责怪臣妇说的不中听?只是,这是为了你好……俗话说,忠言逆耳……”
“是么?那我也知道母亲的好意了,”邵循抬头笑了笑,笑意相当柔和:“只是这些人人心里都有数,说出来除了难听也没多大用处的忠言还是少说两句吧……或许,等阿琼成了亲说给她听,兴许她不嫌您这个亲娘说的话不好听呢……”
邵循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是伶牙俐齿,别人教训她她就会顶嘴反驳,反驳的还有理有据,就是大人都容易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后来为这个被很罚了几次,理由是“长辈说什么听着就是了,怎么还能顶嘴?”,她渐渐就不敢再反驳说什么了。
到了后来,一般无论旁人怎么教育,不管是语重心长还是疾言厉色,她都能面不改色的听着,做出一副十分信服、自己受教了的样子,之后改不改另说,倒是再也没有为“不敬尊长”的理由罚过了。
郑氏都将近十年没被邵循当面顶过一句了,这被说了一句简直又羞又惧,当场愣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邵循眼角弯起,眼里泛着一层浅薄的笑意:“毕竟您也不是我的生母,彼此倒该尊重客气些,这样才能和睦,您说是不是,母亲?”
这句话简直让郑氏如遭雷击——她从邵循一岁多一点就嫁入英国公府,这么多年,除了头两年或是在郑老夫人那里,再也没人说过她“不是原配”“不是生母”这话了。
邵循生下来亲娘就死了,为了家里的和睦,不让旁人尴尬,连世子邵揆都不提这事,现在被邵循突然点出来,就像被尖针冷不丁的刺了一下,说是多疼到没有,可是那种惊愕和强烈的不适,却让郑氏如鲠在喉。
就像邵循之前被教训“不可违逆尊长”一样,现在贵妃与郑氏之间也有尊卑之别,郑氏在甘露殿如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反驳不满的话,只能硬生生的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对了,”没去看郑氏青红交加的脸色,只要确认了她今后怕是再也不会提诸如“以后失宠”的话,邵循跟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原本您进宫是要说什么来着?沈家除服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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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够了。
郑氏还算是个识时务的人, 她一方面在心里明白,邵循已经不能任她拿捏,但在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总想试探着找到她的痛处去戳一戳。
这么多年, 软刀子磨人磨得都成了习惯, 要不敲打两句, 她就会越来越敢说,说的也越来越顺嘴。
邵循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话音一转就到了邵揆的婚事上。
可是郑氏却还没有从方才的难堪中醒过神来,愣怔了半天都没接上话。
邵循带着好奇问道:“母亲还在想我方才的话么?”
她、她怎么还能摆出这样平淡没有半分尴尬的神情?
郑氏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被迫也只能将心里翻涌的想法尽数压下:“不……没有,我是说,是啊, 那姑娘守母孝守了三年, 眼看已经满了二十岁, 再不定下来可就晚了。”
邵循点了点头, 随口道:“那就定下来吧,大哥年纪也不小了, 沈家的婚约几年前就定下了, 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娘娘说的是, ”不知怎么回事, 邵循那边越放松,郑氏反而越紧张, 好半天才道:“只是想跟娘娘商量一下, 看什么时候合适……”
邵循眨了眨眼:“问我?这不该越快越好么?都订亲三年多了,一应准备都已经妥当, 大哥一个男人等得起, 人家姑娘也不能这样虚耗光阴呀。”
几句话下去, 郑氏才好不容易从方才的冲突中勉强找回心神,虽还僵着脸,但是好歹还能正常的答话:“……原本也不该劳动娘娘,只是、只是国公觉得娘娘跟世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怎么着也得跟您支会一声。”
邵循笑了笑:“父亲为大哥考虑的周到。”
郑氏来找邵循自然是带着任务的,但是她方才一时没忍住,说了不该说的,被邵循头一次这样不留情的给了好大一个没脸,原本觉得邵震虞交代的事都十拿九稳了,可是现在却本能的察觉到这个孩子可能不像是以前那样好说话了。
“你父亲的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去陛下那边求个恩典……”
她这样吞吞吐吐,邵循倒是来了兴趣,想知道国公府里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求恩典?什么恩典?”
郑氏踟蹰了一下,还是道:“就是准你在世子成亲当天回府省亲……”
“什么?”乍听这话,邵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睁大了眼睛:“省亲?”
不过惊讶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邵循立即就想明白了原委。
若真是正常的归宁省亲,那按制英国公府起码得准备大半年——这也不是邵循可以求的恩典,应该是英国公上奏请迎皇妃省亲,经礼部传至内阁,阁臣批示后再请示皇帝,等皇帝同意批了红,再原样一步步传下旨意,礼部派人监督重修府邸,布置摆设,策划流程,总之非常非常繁琐,抛费足以耗空一个中上等的官宦人家,说大半年都是快的了。
可是沈家的小姐明显不可能再等下去了,说不定这一两个月间就要行大礼,因此他们说的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那种正式的省亲,而是邵循私底下求一求,打扮的正式一点,就出宫回府。
这既不是给邵循一个见到亲人的机会,也不是彰显她的盛宠,纯粹是邵震虞想借贵妃的身份为英国公府和邵揆的婚事抬身价的。
既不花银子也不花功夫,邵循还得自己跟皇帝求恩典,辛辛苦苦跑一趟,被人评头论足一整天。
说实话,要是邵循跟邵揆两个真是那种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兄妹,不用邵震虞说,她自己说不定就主动去了,可是现在……
他们的感情真的还没好到那份上。
邵循向后一仰:“这个可真是……恕难从命了。”
郑氏虽然隐约有了预料,但是仍然感到不可置信,她惊道:“……世子是你的亲哥哥,他脸上有光,也是你的好处啊。”
“他的光彩已经够多了,”邵循平静道:“我就不去在锦上添那朵可有可无的花了。”
“这可是国公爷的意思,”郑氏抿紧了嘴唇:“你对我不满意,亲爹亲哥哥的话总该听吧。”
邵循看了郑氏一眼,微微侧头:“母亲,我没有对您不满,方才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母女之间,该不会说两句实话,您就记仇了吧?”
郑氏被结结实实的噎了一下,也没法在这上头跟她争辩,只能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英国公府的女儿,不说为家里添光添彩……作为女儿,就不想念家里么?人家淑妃当年可是去了的,你身为贵妃,总得比她孝顺吧!”
她说的这是她当年嫁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虽然是继室,但是十里红妆,十分气派,更加有淑妃出宫,亲自来到堂兄府上道贺的体面。
不、应该说当时淑妃刚生了三皇子,还只是邵昭仪而已。
可是淑妃那是孝顺么?她一个隔了房的堂妹,以省亲的名义回家,回得却不是自己家,而是国公府,全程都以国公府出身自居,她真正的父母兄弟只能作为宾客在人堆儿里看着她。
这叫哪门子孝顺。
邵循道:“既然如此,你们请淑妃好了,让她更孝顺些。”
郑氏刚要再劝,就被一个男子声音惊得三魂六魄散了大半。
“什么孝顺?”
她一回头,见皇帝也穿着一件浅金色的常服,手里拿了块棉帕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施施然走了进来。
“……臣妇叩请圣安!”
郑氏绝没想过在这早不早中不中的时辰里能见到皇帝,她一下子被惊得没了主意,只能随着本能跪下。
邵循已经觉得没趣了,皇帝来了也没能给她提提精神,她坐着没动,只是伸出一只手:“您怎么过来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她身边:“让朕稍等片刻,朕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他看了眼郑氏,随口道:“夫人免礼吧。”
“朕听着你们在说什么孝不孝的……聊什么呢?”
正在起身的郑氏身型一僵。
她悄悄抬起眼看了看邵循,有些不安道:“回陛下的话……臣妇、臣妇在说贵妃娘娘在家时便孝顺……”
邵循也不靠迎枕了,倚在皇帝身上,直接道:“是说淑妃孝顺,知道回娘家。”
郑氏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不过是进宫见邵循,怎么竟然还能遇到皇帝,也不知道圣驾到,为什么整座宫殿还是这样安静,居然没有忙乱的接驾,以至于让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又冷不丁的被打断了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邵循轻描淡写透了底,这当着皇帝的面就被吓的打了个哆嗦,险些给这口无遮拦的祖宗跪下。
她在家里是不是挺知道轻重么?怎么在宫里当着皇帝这样分寸全失,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宫内立足的底气就是英国公府吗,让人、特别是让陛下知道她与家里不和睦,有什么好处,就不担心为此失宠么?!
出乎郑氏的意料,皇帝没有生气,语气依然温柔:“怎么好端端的提到了这个?”
邵循眨了眨眼,“我哥哥不是要成亲么,家里想让淑妃到时候去看看……”
“娘娘!”郑氏惊恐地出声。
她没想到邵循当着皇帝的面竟然也能颠倒黑白,这要是皇帝信以为真,真的给了这个恩典,到时候省亲的不是贵妃而是淑妃,这事还是她自己办砸的,简直都不敢想英国公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皇帝轻轻笑了,他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随即溺爱的捏了捏邵循的鼻尖:“小促狭鬼。”
邵循本来因为家里的要求憋着气,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但是现在被皇帝这样捏亲昵的打趣了一句,这口气竟然神奇的消了大半,连带着稍稍有些绷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她哼了一声,旋即却也忍不住笑了:“谁狭促了,这不是人家比我孝顺么?”
皇帝陪着她一起笑:“那朕可就下旨了?”
邵循眼角瞥到郑氏神情紧张,打着哆嗦,带着哀求的目光朝自己看来,稍稍一顿,接着那口气散了出来:“罢了,他们想请,淑妃娘娘还不一定乐意去呢,大冬日的都乐意窝在房里,谁愿意到处乱跑。”
郑氏几乎要耸起来的肩头骤然一松,就像是渡了一次劫似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冒了一层冷汗。
看她的样子,邵循抿了抿唇:“母亲坐罢。”
说来也怪,以前邵循事事依着他们,日常请安,病时侍疾,细心周到嘘寒问暖,晨昏定省无一不至,反倒没人拿这些当回事,现在明明是她的一巴掌即将扇到郑氏脸上,但是这一巴掌止住时竟然让郑氏在畏惧生出了一点点感激。
还真是难得,郑氏当初也有病的起不来床的时候,英国公忙于公务,关心是关心,但是却没什么时间亲自照顾,两个儿女年纪小,都不中用,还是邵循忙前忙后捧饭喂药,日夜不离,当时她也只是有点感慨这孩子教的好会做人,要说多么感激却是没有的。
孩子侍奉长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或许巴掌后的甜枣就是格外好吃吧。
郑氏有些站不稳的坐了下来,恍惚的听着皇帝跟邵循说话。
“这怎么又要歪着……”
邵循辩解道:“我刚才睡着了还没醒全呢。”
“胡说,这都多长时间,早该精神了。”皇帝用手上的湿帕子帮着邵循擦了擦脸,想让她精神一点:“果然睡久了就容易没精神,说了没几句话就没精打采的犯困……”
郑氏还有些恍惚,听到“犯困”两个字,立即抖了一下,几乎没经过思考话就说出了口:
“是有孕了?!”
邵循一怔,皇帝的手也猛然顿住,下意识的向她的腹部看去。
邵循反应过来,好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想什么呢,太医五天一诊脉,前两天刚来问过诊,要是有什么能不说么?”
郑氏浑身一松,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个什么心态。
反倒是皇帝,手中不自觉的捏紧了巾帕,垂下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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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当然没有在宫中留膳, 因此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不过才中午。
她从回房后就一言不发,下人们拜膳添茶也不理,只觉得那口气顶的她看见什么都想吐。
直到英国公听说她出了宫, 特地趁着中午回了府。
“这是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邵震虞将脱下来的皮裘仍在一边, 见郑氏并没有来接着,有些疑惑但也没细问, 直接挑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宫里阿循怎么说?”
郑氏木着一张脸:“不用想了,人家不愿意。”
邵震虞的动作一顿, “唔”了一声。
郑氏转过头:“你听见了吗?我说她不愿意回来!”
邵震虞最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热茶暖了暖手:“我听见了,用不着这样大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到不像是个被女儿毫不留情拒绝的父亲, 他这种任别人怎么生气, 自己都稳如泰山, 万事似乎都不能动摇的姿态,让郑氏瞬间联想到了邵循。
这是她头一次这样清楚明白的感觉到了这两人是一对血脉相连的亲父女, 在这样能气死人的漠然上, 真是如出一辙。
这样的联系让郑氏更加难受, 但是就像她在宫里已经不敢对抗邵循一样, 这个做了她十几年丈夫的男人她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宣泄心里的怒气, 只能不可置信的问一句:“她这样一点情面也不留, 当面就拒绝了省亲的事,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一点儿不吃惊?”
邵震虞捧着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感觉到五脏六腑似乎都暖了起来:“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么, 她要是真的一口就答应下来,也就不是阿循了。”
“早有预料……”郑氏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抬起头:“那你还让我去碰这个钉子?”
邵震虞理所当然道:“总得有人去试探一下……”
听了这话,郑氏的牙齿咬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顺着心意破口大骂出来。
“不来就不来吧,本来就是锦上添花……”邵震虞看了郑氏一眼,见她脸色泛着青白,便随口问道:“怎么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在外边冻着了?”
什么冻着了,分明是要被他们父女俩轮番上阵给气死了!
郑氏憋了好半天才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让出口的话恢复了平时的柔和:
“还不是大姑娘进宫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说一句她堵一句……”
说着说着除了故意之外,倒真有些委屈,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我之前只当她想得多些,谁知道竟对我有这么些不满……我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当后娘的,从不敢亏待她一星半点的,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眼见着邵震虞的头转过来,郑氏斟酌了用词,捏着帕子继续道:“这宫里竟真的能让人变得这么多,之前大家明明那样和睦,一旦成了贵妃……竟也能说出我不是她生母这样的话……”
她确实是真的有些难受,邵震虞不知道邵循究竟说了什么让郑氏这样不满,也不好放着不管,刚想张嘴顺着她的话安慰两句,就听到她继续道:“……或许是让陛下宠了几天就有些昏头……她小孩子家家,当着陛下的面可能确实容易忘形,我也不怪……”
“陛下宠爱?!”邵震虞安慰人的话一下子从脑子里消失了,还没等郑氏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打断了。
郑氏愣愣的看着他:“……怎、怎么?”
邵震虞呀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神中透着莫名的光:“陛下对阿循真的亲近么?你细说来听听?”
郑氏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顶平了。
邵震虞催促道:“究竟怎么样?”
郑氏抿着嘴唇,“就是那么回事呗,不是早就听说陛下待她不错么?”
“不错和宠爱是两码事,他们两个在外边肯定跟在寝殿里的情形不一样……旁人没有看不到,你这不是就有机会亲眼见一见……”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抓到了重点:“不对,你进宫的时候都是什么时辰了,陛下竟还在甘露殿中么?”
郑氏根本不想回答,但是也知道在这时候要是不配合,一定会让丈夫不满,因此也只能憋出几个字:“看上去就是晨起就没走,相处起来……也比寻常夫妇亲密些。”
邵震虞的面色微微发红,眼睛里也更亮了些:“果真如此?”
郑氏心里堵得难受,不由得泼了冷水:“这进宫还没几天,要是以后新鲜劲儿过了……”
“不,”邵震虞摆手道:“你不了解陛下,我与他自幼相识,知道他平时不放在心上的也就算了,一旦上了心,就是个极长情的人,重情重义更胜于常人,轻易不会撩开手的。”
“后宫佳丽三千,”郑氏撇了撇嘴道:“我没察觉出他的长情来。”
邵震虞摇头道:“这不是一码事,不能光靠传言,比其他人多见了两次面不叫上心,至少这么多年下来,你也不是没在淑妃那里见过陛下,他的态度与对旁人可有不同?”
不只是淑妃,连前几年据说是“最得宠”的丽嫔,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在皇帝去后宫的次数日益减少的当时,才衬的她刚进宫时比旁人多那么一两次,稍有特殊而已,实际上皇帝的态度也没见有什么不同。
想到今天在甘露殿皇帝拉着邵循的手坐在她身边任她倚靠,还有亲自拿着巾帕动作笨拙却仍然一丝不苟的给邵循擦脸的那一幕,郑氏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道:“阿循年纪小,陛下有几分怜爱也是应当的。”
“谁刚进宫年纪不小,不都是这么个岁数么。”邵震虞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的盯在郑氏:“你的意思,是不乐见于阿循得宠么?”
郑氏心里一突,也惊觉到自己今天被刺激的心绪不稳,竟然没绷住在邵震虞面前如此失态。
她微微打了个哆嗦,也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解释:“我是怕你希望越大,以后失望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邵震虞盯了她好半天,只把郑氏看的心惊肉跳,这才挑眉开了口:“夫人多虑了,我本也没报多大希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一切都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如今一切尚未明朗,尚需等待。”
郑氏一顿,低低应道:“老爷说的是……”
“还有阿循那里,”邵震虞道:“你不是她的生母,又有阿琼阿缨两个亲生的,有时难免疏忽,阿循心里有点怨气也是常事,只是她是小辈,年龄小也容易气盛,为了大家和气,你让着些就是了,可不能为点口角的小事斤斤计较。”
郑氏被这句话堵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但在邵震虞的目光下,却也只能慢慢的应了一声是。
邵震虞知道这个妻子识时务,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阿揆的婚事定下来,就快点操办吧。”
*
郑氏的突然到访也没有消磨邵循的好心情,她跟皇帝趁着闲暇一起在甘露殿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早把郑氏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只是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闲也只能闲那么一两天而已,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邵循在该黏人的时候特别黏人,不该黏人的时候又格外洒脱,白天皇帝抽不出空来陪她,她也总是有其他事情做。
倒是皇帝一直记挂着一件事,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一直放在心里。
过了两天,邵循正在自己宫里和赵若桐一起做女红。
她的针线是当年特意下了死力气学过的,一开始是为了邵琼开始学习女工,嚷嚷着要给父母做衣裳,家里下人便开始议论邵循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她被郑氏娇惯的很,连针线都拿不出手,还不如妹妹勤快。
她那时才多大,最听不得这些话,便特地从外面请了最顶尖的绣娘,潜下心来扎扎实实的学了有一年多。
结果她学是学会了,妹妹邵琼那边却连几天的兴头都没有就丢开了手,最后连个袜子都没学会怎么做。
旁人便从此再不提这一茬了,但是邵循学都已经学了,下了心血的东西也不好荒废,因此到了如今还是很能拿得出手来。
她如今也不觉得女人就该会女工,特别是贵为公主的赵若桐,什么都要她做,那针线上的丫鬟们做什么。
只是赵若桐如今精力充沛,有了机会就什么都想碰一碰,恰好她感兴趣的又都是邵循所擅长的,她便是现成的老师,正好拿来消磨时间。
赵若桐来的很早,早晨皇帝走了没多久,邵循刚刚感到有点无聊,她就到了。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拿着绣棚绣花,时间消磨的倒是十分快。
这时,太医院的院使张太医来给邵循例行问诊了。
邵循便跟赵若桐对视了一眼,坐好了请他进来。
结果太医进来问了没两句,脉也没搭,皇帝竟然也来了。
他一进来,所有人都忙着行礼,皇帝随意的免了礼,将邵循扶起来:“怎么样了?”
邵循失笑道:“太医还没搭脉呢,这也劳烦您来一次?”
皇帝是特意回来的,他摇了摇头,拉着邵循坐下,对张太医道:“你继续,朕只是看看。”
可怜张太医,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来贵妃宫中问个诊,没想到都要被皇帝紧盯着,要不是他年纪大了经验丰富,真是怕是得要手抖。
“……敢问娘娘,这几日身子可有不适?”
“这倒没……”
“她这几日进饭进的香,饮食没有太大的偏好,不会起夜,手脚发凉的毛病也好多了,只是即便夜里睡足了白天也会没精神,总是坐不多长时间就容易困。”
还没等邵循说什么,皇帝就替她把她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仔仔细细的跟太医捋了一遍。
他的话很是有点指向性,太医心里有了数,专门问了一句:“娘娘月信可是迟期未至?”
邵循这才知道皇帝是闹的哪一出,哭笑不得道:“没来是没来,但是我的……月事总不太准,而且较常人迟一些,总归还没到该来的时候。”
太医点了点头,又给邵循诊脉,许久之后放下手,向皇帝微一摇头,这才道:“娘娘身子康健,其它到没有什么。”
皇帝吐出一口气:“这样啊。”
当着赵若桐的面,邵循被皇帝的这声叹息弄得特别不好意思,赶忙道:“多谢张太医,玉壶……”
太医接过赏赐,叩首道:“臣告退。”
皇帝握了握邵循的手:“前头还有阁臣在等着,朕得回去了。”
见他竟然真的是为了盯着太医诊脉特地见缝插针抽空来这一趟,邵循无奈道:“您快些去吧,这要是人知道了,像是什么样子。”
皇帝出了殿门,步子稍快,果然不多会儿就赶上了老态龙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慢走的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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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医已经年近八十, 是这宫中资历最老、医术最高的大夫。
之前整个宫里需要他日常问诊的只有宁寿宫和两仪殿,自从邵循进了宫,便又多了个甘露殿。
他自己倒没嫌辛苦, 毕竟贵妃是个年轻的姑娘, 被皇帝管束的这不能吃那不能吃, 身子健康得很,每每不过走个过场, 这个把来月,连张方子都没开过, 还白拿一份赏赐。
他自先帝入主太极宫时就已经是太医院的院判了,当时便负责太子和秦王并诸公主的医案,也算是从皇帝十几岁看他看到了如今, 几十年的情分, 倒也不浅了, 皇帝对这位老人也颇为敬重。
张太医慢悠悠的走着, 果不其然就被皇帝喊住了。
“陛下?”
皇帝和张太医算得上老熟人了,说话也没绕弯子, “张老怕是知道朕的心思, 朕就直接问了——贵妃最近一次月事是上月初十, 她信期虽然不准, 但是总不过三十八到四十五日一至……你看,真的没有可能是……”
他原本可以在甘露殿问的, 只是怕一味的追问容易让邵循误会, 也增加她的压力,估计张太医也明白他的意思, 君臣这才心照不宣的在此处交谈。
张太医掐着仔细算了算, 道:“倒真有几分可能……只是日子实在太浅了, 把脉是不准的,只得再等上至少近一个月。”
皇帝点了点头:“朕想着也是这么回事。”
张太医为人谨慎,没有八分准的事是不会轻易出口的,况且这个事关重大,更是需要十成的把握,若是到最后发现弄错了,才是真的谁都下不了台,因此皇帝虽然看他在邵循面前没有透露分毫,但是这私底下一追问,果然是有点影儿的。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但是张太医却发现对方右手的拇指与其余四指相互摩挲。
这事一个人内心忐忑,难以心静的表示。
皇帝这样的人,能让他将这种忐忑外露这么一点,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事了。
张太医劝慰道:“贵妃娘娘才进宫不过一个月出头,今后有的是机会,就算这次不是,总有缘份到的时候,您又何必着急?”
皇帝静静地摇了摇头,看着宫墙之外的天空中,那轮冉冉的金色太阳远远的挂在天边,好半晌才叹息道:“张老,朕已经不年轻了……”
“怎么会呢。”天子口吐不祥之言,难免让张太医惶恐:“老朽行将就木,年逾古稀,尚且不想服老,陛下正值壮年,让娘娘孕育子嗣不是难事,您如日中天,何必说这些呢?”
现在还不到午时,那轮金日已经灼灼明亮,皇帝出神的看了半天,才道:“如日中天,下一步可能就是日薄西山了……”
“陛下……”
张太医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皇帝摆手制止了:“朕比贵妃年长许多,总得为她做好打算,朕在一日,便能护她一日,可人有旦夕祸福,先帝那样魁梧健壮,谁也不知道一场普通的风寒也能使他引发旧伤,最终不治驾崩,谁又知道朕的运气如何。”
他手中的权柄再重,也不过是个凡人,生老病死一样也不能避免,可是邵循还那样年轻,更是还远不到能让他放心撒手的年纪,皇帝一方面觉得自己仍然能陪她很长时间,另一方面却也不得不考虑,如果一旦有了意外,必须得让他的姑娘有所依靠。
一个孩子。
不拘男女,至少可以在最低限度上保证她的未来不会被亏待。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却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个尚且只在心里暗暗打算,还不好跟任何人透露罢了。
*
皇帝那边前脚走,赵若桐便坐到了邵循身边。
邵循因为刚才的事,在她面前仍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脸道:“你快别看我了。”
赵若桐虽然比邵循稍小一点,而且尚未出阁,但是从小到大听各宫娘娘,包括恭妃谈论最多的话题不是皇帝的盛宠,而是皇嗣,因此虽还是个姑娘家,对这个说不定比邵循知道的还多。
她开始还若有所思,见到邵循羞愧,便连忙安抚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都是人之常情么。”
邵循道:“我进宫才这么短的时间,作什么就要急这些事了。”
赵若桐想了想,罕见的没有附和邵循的话,而是认真道:“其实陛下没有错,你必须得尽快有个孩子。”
这话几天之内邵循已经听了两遍,但是前一遍郑氏说的时候,她能从中清楚的听出对方的不怀好意,也察觉不到半份真心。但是差不多的话从赵若桐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倒不是邵循区别对待,而是她又不蠢,自然能分辨出谁是真心替她担忧,谁又是想看她的笑话,故意拿话刺她。
赵若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循儿,我知道孩子不是想有就有的,后宫这么多娘娘,膝下有儿女承欢的不过寥寥数人,足以说明皇嗣难得。只是你也不要因此怪陛下心急,他的心思我清楚,都是为了你好。”
邵循听了这话倒笑了:“这可真难得,你也有为陛下说话的时候?”
赵若桐一愣,接着撅了撅嘴巴:“只要他为你打算,我就一直说他的好话又有何妨。”
邵循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她这个时候仍然认为孩子是个很遥远的概念,总觉得她跟皇帝能够相伴足够长的时间,子嗣的事情顺其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现在已经拥有了所有曾经想要而求之不得的东西,幸福到总觉得自己要是再多想更多,说不定就会遭报应,因此就算没有孩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但是赵若桐不这么想,她想劝邵循,但是也知道要是拿皇帝的寿命说事,保不齐会惹她生气,因此另辟蹊径,低声在邵循耳边道:“还是要早些打算,我听说男子年纪……”
邵循一开始以为她要说什么正经话呢,结果越听越不像那么回事,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瞪大了眼睛捂住赵若桐的嘴:“阿桐,你在说些什么呀!是谁跟你说乱说这些话的,我要撕了她的皮!”
赵若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忍着羞怯细声说:“我以前的奶娘……谈论起夫妻间的事并不避讳我。”
邵循一听,倒也不脸红了,拧着眉道:“原来是她,罢,真是处置得好!”
赵若桐小心翼翼的看着邵循的神情,握着她的手放下来,“你生气了吗?”
“不是生你的气,”邵循道:“只是……你原不该听到这些的,以后就算是当着恭妃的面也千万不要说。”
赵若桐松了口气,笑了:“我明白的,只跟你说。”
邵循轻叹了一声,接着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是这事有九分靠命,谁知道老天是如何安排的……”
*
邵循原本有些担心皇帝会对这件事太上心,她自己觉得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是却也怕让他失望。
但是皇帝那晚回来,似乎已经放下了,对这事只字不提,邵循便也放了心,缓解了压力,生活也恢复了以往的节奏。
她入宫的日子还短,不常去外面招摇,众妃也在观望中,邵循除了偶尔去太后宫中请安,遇到淑妃等人,被夹枪带棒的酸几句,日子过得一如往常。
只是恪敬公主产期将近,不出意外,应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太后难免担忧挂念,邵循有时候陪着她说笑聊天,打发日子,竟也能缓解一二。
另有一件事,大皇子妃齐氏的月份比恪敬公主还大一点,德妃嘴上不说,其实已经急得起了一嘴燎泡,一天七八遍的往儿子宫里打探消息,恨不得自己住在那里,连皇帝也亲自派了两三个御医常驻皇子们居住的谨芳所,以备不时之需。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齐氏的肚子上,即使太后更关注恪敬公主也不能例外。
这是皇室主枝里头一个第三代,要是男孩就是皇长孙,自然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连淑妃都没空盯着邵循,一边拼命想探听大皇子院中的消息,一边加快为三皇子挑选正妃,以期使两位皇子在子嗣年纪上的差距缩小。
邵循也对齐氏这一胎有点关注,因为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梦里”这个孩子是没能出生的。
在邵循和大皇子被淑妃带人堵在暖香阁的时候,齐氏其实已经有了身孕,只是为了更稳当一点,没有往外说罢了,后来邵循的事情让她勃然大怒,生了好大一场气,她本来就心窄,许多事情不容易想开,这一下就让胎气变得不怎么稳了。
后来邵循无可奈何之下被迫被送进吴王府,齐氏其实比邵循反对的更加激烈,据说当时大吵大闹,她又有着身孕,旁人不好制止,连大皇子脸上都挨了两下,直到德妃见伤到了儿子,出言斥责,才勉强压下齐氏的怒火。
后来的事邵循没怎么记清楚,只是在她进府没多长时间,齐氏的头胎就悄无声息的流产了,有传言说是男孩儿的,也有说是女孩儿的,只是那时候月份还小,没有引起一点波澜,旁人提起也就是为齐氏叹息了一声罢了。
当时邵循便有些惶恐的猜测,这个孩子的死亡是否是跟自己的事有关,其实总是有着愧疚和不安的,因此每每面对齐氏满怀恨意的刁难,她连反抗和怨恨都显得站不住脚。
今生这孩子在齐氏腹中的顺利成长,无疑证实了邵循的猜测。
一旦没有她和大皇子的那档子事,英国公的女儿没有做吴王的侧妃,齐氏也不会被压力和恐惧弄得失去理智,这个孩子,果然就存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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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熙十八年冬月二□□皇子妃齐氏于太极宫谨芳所诞下一子, 是为皇长孙。
齐氏发动的时候是在半夜,邵循睡的熟,根本没有听见动静, 到了第二天皇帝都去上朝了, 才有人来传了消息, 说大皇子妃已经在生产了,德妃已经守了一夜太后那边也听说了, 估计也要往谨芳所去。
邵循吓了一跳,赶忙穿上衣裳, 以她的身份倒也不是非去凑这个热闹不可,只是太后年纪大了,受不得劳累, 邵循怎么也要去陪着她一道才是。
结果齐氏生这孩子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 但总体上还是顺的, 并没有撞上难产之类的倒霉事, 就在这天下午顺利生下了皇长孙。
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德妃的眼睛都要笑的看不见了, 接过襁褓怎么看都不够, 要不是太后也在, 恐怕还舍不得放手。
那男婴被传到太后手中, 邵循便也借光看了两眼。
只见不过前臂长的新生儿浑身红通通的,齐氏胎里把他养的不错, 生的健壮, 也很有劲儿的小模样,身上的褶皱也不算多, 紧闭着的眼皮很长, 应该能长一双大眼睛。
太后见邵循也在向自己怀里看, 便笑着道:“你要不要抱抱?”
邵循能看见德妃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前倾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便摇头道:“我可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看上去软绵绵的,我可不敢……”
太后得了曾孙,心情畅快的很,“你现在躲懒,早晚有让你抱个够的时候,看看还能推给谁。”
邵循睁大了眼睛,接着悄悄拽了拽太后的衣角。
太后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德妃的笑意已经不如方才明显了,她这才才自知失言,平时也就罢了,今天是德妃的好日子,太后也不欲在这时候给她添堵。
便忙转移话题道:“不过小孩子是娇嫩些,你就仔细看看就是了……瞧这生的多招人爱呀。”
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头蹭了蹭襁褓,也不哭,只是小嘴咂吧了一下,看上去确实十分可爱。
邵循有点愣怔——这个在她记忆中没有出生的孩子,竟然本该这样健康可爱。
她的那个梦,原来也不止救了自己。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会有福气的样子。”
德妃原本一直盯着邵循,怕她对自己的孙子做什么,但是听了这句话却也高兴,当即带着隐隐得意道:“这倒是不假,从他娘怀上他就从没吃过什么苦,能吃能睡,要不怎么把这小子养的这么壮实……瞧这小胳膊小腿壮。”
邵循看着孩子点头:“在娘胎里乖巧,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很稳重呢?”
德妃一想自己儿子跟齐氏的性格,深深觉得这孩子无论随谁都不可能稳重了,八成得要皮得断腿。
太后上了年纪,不一会儿就觉得手酸,便将皇孙交还给了德妃,最后叮嘱道:“仔细些照料,也让齐氏好生将养,月子最轻忽不得。”
等德妃应了,太后就带着邵循回了宁寿宫。
刚坐在了榻上,太后就说:“怎么样,看着乖乖巧巧的小孩子讨人喜欢吧?”
这话一出口,邵循就知道接下来老太太要说什么,一边替她将茶斟上,一边无奈道:“您别哄我,他们不哭闹的时候是可爱,但是小孩子又怎么能真正乖巧,等大一点怕是屋顶都能闹得掀开。”
太后“啧”了一声:“你还是个孩子心性,等真当了母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看看这么多当了娘的女人,有几个嫌弃孩子闹的。”
邵循犹豫道:“……您前几天不是还抱怨陛下小时候调皮么?”
太后噎了一下,强自辩解道:“那是皇帝太出格,让人管都管不住,这怪得了谁。”
邵循便禁不住笑道:“那我要是生得比陛下还调皮百倍,管不住的时候就送到您宫里,看您还怎么说。”
太后一听这话,倒真有点犯怵,但是转头看一眼邵循,便又重新放下心来:“那不能够,要是能有你一分文静懂事,我就保管受得住。”
这话虽然不是刻意的,但是确实也扎扎实实地夸了邵循,她便笑着行了个礼:“那就谢娘娘夸奖了。”
惹得太后也是一阵笑。
不过邵循又回忆起了方才齐氏那痛苦的嘶喊,便又不自觉的有些凝重,太后察觉道,便问:“怎么了?”
邵循踟蹰了一下,轻声问:“方才大皇子妃叫的那么惨烈,生孩子究竟有多疼呢?”
这下即使是太后,也不能夸口说生孩子不疼了,她顿了顿:“女人都要过这一遭的,只要怀孕的时候保养好了,生产时再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邵循听了这话,静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道:“我娘就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去的……”
太后一怔,接着把邵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都说女人生产是道鬼门关,我们能做的只有平时小心些,尽量降低风险而已,但也不说所有人运气都这般不好的。”
“我知道,这种事情是看天意的,”邵循其实是想到自幼丧母的事,有些伤感,倒也没有真的害怕,听到太后一个劲儿的安慰,便笑了笑,轻声道:“瞧我,连影儿都没有的事,竟这样杞人忧天起来……您可别笑话我。”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是叹了口气。
*
皇长孙的诞生让平静了一段时期的政局重新泛起了波澜,不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连打定主意不掺合立储之事的大臣也不免暗自猜测这孩子会不会成为大皇子争储位的新筹码。
后宫更是人心浮动,数日之内,淑妃和德妃的人就发生了两次不小的冲突,起因不过小事,先是口角,后是冲突,到最后居然动起手来,第二次言语间连邵循都扯了进来。
就有那等好事嫌热闹不够大的人将这事捅到了甘露殿,竟然还有脸让邵循评理。
她们大多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认为邵循八成会因为事涉两位正一品,就缩手缩脚不敢处置,大概率就是再推回德淑二妃那边去。
但是实际上邵循的处置根本没那么麻烦,而且她也压根不觉得夹在两家之间有多为难。
先叫人将犯事人等包括几个推波助澜的宫人锁系,再分别着人询问当时的情景,以单纯目击者为主,当事者为辅,两下口供一对比,不过一刻钟多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翻了个清清楚楚。
谁主动挑事,谁先出口骂人,谁又率先动手打人,最后是谁语涉贵妃。
按照宫规该打的打,该发的罚,该宽恕的便宽恕,德妃淑妃还没得到信儿,这边就已经处置完了。
德妃还好些,单论这件事而言,她的人其实属于被动的反击,没受多大罪就放了回来,但是淑妃却是实实在在的损兵折将,丢了好大一回脸。
明明是她暗地里派人捅到了邵循这里,想看她为难之下是怎么不得不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但是被人家一巴掌打回来之后,却显得非常恼怒。
但是这件事邵循查得太清楚明白了,放在谁眼前也只能说个公道二字,她本就占理,淑妃又知道皇帝太后的心生得就是偏的,实在没必要自讨没趣去找人评理。
正心情极差的当口,前朝传来了一个不知道让她该喜还是该忧的消息。
——宁熙帝正式下旨晋长子言栒为吴王,赐金万两,着工部建亲王府邸。
虽然同样是封王,这跟邵循梦里的那次意义可截然不同。
皇孙出生,其父被册立为王爵,这代表着皇帝承认这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虽然本朝的王爷只封爵食俸,不能临民赐土,到底也算是个好事。
但是在风传册立太子的当口,这个亲王之位又显得有些微妙,难免让人疑心这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有人认为这是封太子的前兆,也有人认为这是皇帝对长子失去储君之位的补偿,总之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
然后马上就有人发现刚刚破土的吴王府不远处,另外两座亲王规格的府邸竟开始动工……
得,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次封爵看来就是皇帝认为儿子成人之后的例行封赏,接下来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谁也落不下,跟属意谁当太子没什么关系。
*
皇帝虽然一道封王的旨意就将前朝的风波按下去了,但是他本人却在为另一件事紧张。
邵循在罗汉床上坐着,手腕轻轻搭在炕桌上的脉枕上,皇帝坐在她身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太医凝神闭目为她诊脉。
这次搭脉的时间尤其长,张太医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许久之后,才收回手,跪下回奏:“恭喜陛下、娘娘,这脉已经准了。”
皇帝骤然捏紧手指,嘴上平稳却郑重地问道:“果真确定么?”
张太医看着皇帝,终于真切的露出笑来:“千真万确。”
邵循还在发愣,就见皇帝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隐约却掩饰不住的笑意:“姑娘,你听见了么——你要做母亲了。”
邵循眨了眨眼,下意识摸了摸平坦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不可置信道:“这就是有了?怀孕了?”
虽然她的月事迟迟未至,甘露殿上下都有了猜测,服侍她比之前小心了百倍,连皇帝都小心翼翼,晚上不敢动她,邵循自己也有所察觉。
但是当确定的诊断从张太医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就有孩子了?
未免太轻易,太快了。
不过,等最初的那一阵不可置信过去,她感受到皇帝克制又温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小腹上,那种被惊讶所掩盖的欣喜终于一点点的涌了上来。
她手下的肌肤仍然平坦,但是里面确确实实孕育了一个生命,虽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却与她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身上一般的血液来自于皇帝。
两个毫无血缘的男女,竟然以这样奇妙而隐晦的方式血脉相连。
脑海中慢慢也能描绘出与皇帝相似的孩童的长相,邵循渐渐也露出了笑意。
她抬起头看向皇帝,目光仍然清澈:“陛下……”
皇帝本来心里高兴的几乎克制不住,但是当看到邵循以这样的依赖又纯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却慢慢静了下来,他握着邵循的手,温声安慰道:“别怕,一切有朕呢。”
邵循笑了:“我不怕,陛下。”
她的手掌温热,和皇帝的体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您也不要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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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的感觉十分敏锐, 特别是有关皇帝的事情上,或许比他本人还要敏感。
皇帝确实是有些担心的,甚至说担心还略有不足, 应该说是恐惧害怕说不定还更贴切才对。
这种说法如果让德妃、淑妃听到怕是都要笑掉大牙, 甚至就连身为生母的太后, 说不定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皇帝是那么的稳固强势,他坐在皇位上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在此期间国家政务、外交藩臣、军事战略种种大事都尽在掌中,轻易不会动摇分毫, 稳定到只是站在那里时就已然是一尊神像,如同太极殿上放的那个御座,更像是一个标志, 而不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活人。
神像可以供人朝拜, 仰视, 爱戴, 甚至也可能招惹畏惧或是憎恨,但是祂本身却不会爱慕任何人, 也不会对任何事物抱有恐惧之心, 祂不能——也不配拥有世俗间的情感。
但是实际上人就是人, 但凡体内生长着真心热血, 就会有喜怒哀乐,也会恐惧担忧, 这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会例外。
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喜悦的,邵循能早些有个孩子, 这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 但是当她真的怀了身孕, 除了高兴,他却也不可避免的害怕起来。
等到宫人们退下,二人独处时,皇帝便坦然的道出了内心的想法。
“这孩子本是朕日夜所求,但是一想到生育之苦不可避免,心里难免……”
邵循这时候已经从初闻有孕的错愕之中回过神来,母亲郑氏虽是因难产去世,但是她也知道并非每个女子都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即使真的运气不好,也只能怪天意如刀,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不怕,皇帝却有了顾虑。
“你这样年轻。”皇帝摸摸她的脸颊,欣喜中带着忧虑:“能承受的住么?”
邵循取笑他:“当初迫不及待想要孩子的是您,现在怕这怕那的也是您,这孩子来与不来怕都要受您的埋怨。”
皇帝摇头道:“这其实并不矛盾。”
想让邵循有个孩子傍身是从长远来考虑,但是等到她有了身孕,又担心她受不了这个苦楚。
况且,生育子嗣……本身就是有风险的。
皇帝这样所思所虑都是为了邵循,以至于显得有些患得患失,摇摆不定,她又怎么能不领情。
邵循也不玩笑了,靠着皇帝轻声道:“前些天吴王妃刚刚生了小皇孙,不也顺顺利利的吗。”
那孩子是皇帝的长孙,为他的出生,皇帝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这跟为邵循有孕的欢喜和担忧是两码事。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自然知道生育的不易,远的不说,他第四个儿子的生母就是因为生产丧得命,那过大的胎儿硬生生的将他的母亲连同他自己拽入了黄泉。
如果说那次正逢皇帝出征在外,印象不够深刻,那他唯一一次守在产房前焦急等待的结果也是惨烈异常。
那是前太子妃邓氏生产。
那天他同时失去了父亲和兄长,顶着满朝大臣们催促他尽快登基的声音,和同样丧夫丧子的太后一起守在东宫寝殿门口,压下一切复杂和负面的情绪,期待着大嫂好歹能平安产下兄长遗留的血脉。
但是没用,早产和母体的虚弱让这孩子注定夭折。
那个男婴不过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全身青紫,呼吸异常困难,刚生下来还能喘气,但是几个时辰之后,不论御医们怎样施救,邓氏和太后如何祈求,那孩子最终还是慢慢停止了呼吸,统共在这世上活了不到两个时辰。
皇帝其他的孩子生的都还顺利,让他渐渐遗忘了那晚的惨烈,但是邵循的身孕,让他瞬间回忆了起了那场悲剧。
即使知道邵循的情况与之全然不同,也知道尽快怀孕对她更好,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总是害怕有个万一。
皇帝摆了摆头,将那些不好的回忆驱走,轻轻将手覆在邵循的小腹上,垂下眼睛:“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就是说呀,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都不担心,”邵循不知道他的想法和经历,倒依旧很坦然。
接着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话锋一转又道:“话又说回来,我一直以为男子对产育之事所知甚少,您这看起来好像还挺懂的……”
邵循笑吟吟的:“是不是因为经历的多了,所以懂得多呀?”
皇帝一怔,立刻从回忆中惊醒,接着眼皮一跳,本能的慎重起来,他慢吞吞地开了口:“唔……倒也不是,是常听太后跟几个老王妃家长里短的聊多了,自然知道一些,这些事一般都是太后在管……”
这话他答得很犹豫,原因是说深了涉及到其他女人,怕邵循心里不舒服,说浅了的话又怕邵循觉得他这个父亲当的不称职。
最后便也只能实话实说。
他跟邵循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了解到邵循看待父母对孩子关不关心的事情格外有心结。
皇帝说实话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好父亲,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邵循就对这个表示过不满,当时皇帝对她的感情已经有点苗头了,下意识的想讨她的喜欢,因此之后多多少少对孩子们上了一点心,日常也会多问几句,这一点几个孩子都能感觉到。
但是小一点的,比如六皇子和四公主还算受用,其他子女面对父亲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的关爱之心表现的则是惶恐居多,就像英国公面对皇帝的客气不敢往好处想,皇子皇女们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还好,皇帝表现出了态度,就算是难得的进步了。
邵循听到这样的回答,果然忘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醋意,她抿了抿唇,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啊,都是管生不管养的,就好像孩子都是旁人逼着你们生得似的。”
皇帝无言以对,只得说出那句大多数男子都会找的借口:“朕……前朝事忙,有时候顾不了那么多。”
都是借口!
邵循叹了一口气:“什么忙不忙的,难道平民百姓每日垦荒种田不忙,还是经商卖艺不忙?又不叫你们日日相伴,不过问候一句又能费多长时间……就像我父亲,活像是多问一句就妨碍到他当这个超品国公了一般……还有您,当皇帝和当父亲究竟是有什么冲突?”
皇帝理亏,实在无法辩解,干脆长臂一伸,就像是抱孩子一样,在邵循的惊呼声中利落得将她抱在了膝上。
邵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搂皇帝的脖子,回过神来之后嗔怪的去锤他的胸膛:“陛下,您做什么!”
“是朕错了,”皇帝环住她不让她乱动,低声道:“朕不知道好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朕会去学。”
邵循抬头看他。
皇帝握着邵循的手,两人一起去触碰那已经在孕育胎儿的腹部:“朕承认想要他只是因为想要保护你,但是你可以教朕……朕会学着去爱他。”
邵循怔怔的看着皇帝诚挚而温柔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闭着眼反手紧紧地抱住皇帝,惶恐道:“陛下,我、我也不会……我也不懂得如何做母亲……”
邵循只知道为人父母应该关爱孩子,饿了添饭,冷了添衣,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母亲在她生下来时就已经死了,而幼年时抚养她的祖母对孩子的爱充斥着的是“点到即止”这四个字,对每个人都公公正正,不偏不倚,非常规范的给了儿孙她作为母亲和祖母应该有的合乎礼节和体统的爱护,但除此之外却也绝不会多给哪怕一分一毫。
她的继母对待妹妹阿琼确实是个慈母,几乎有求必应,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纵容和慈爱却似乎并没有对孩子起到什么好的作用。
那真正好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呢?
邵循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生母郑永晴的模样和性情,并且本能的认为如果她在,那必定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但是实际上这也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的亲娘为人母是个什么样子,外祖母说过她少女时有多么漂亮,多么温婉,多么招人喜欢,但是她作为一个孩子的娘呢?
是慈爱还是严厉?是平和还是急躁?
没人说过,也没人提起,似乎一个女人一旦死去,又已经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那她从嫁人到生下一儿一女的时间是不存在的。
邵循对皇帝身为人父的不称职多有微词,但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母亲。
孩子已经在腹中孕育,她才骤然发现这个令人惊恐的事实。
邵循紧紧抓住皇帝肩头的衣服,语气是不安和忧虑:“我不知道,更没办法教您……”
皇帝轻柔的拍扶着她的脊背,温声道:“那咱们就一起学,朕陪着你……”
皇帝可以手把手的教她任何事,唯独这个,他和她一样需要从头来过。
皇帝的话总会给邵循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这次也不例外,紧紧地靠在他肩头,邵循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
邵循的身孕不过两个月,皇帝便命人暂且瞒下来,等到再稳一些公开。
这个时候正赶了巧,齐氏的小皇孙出生的日子已经在这一年的末尾,等到新年将近,人人都忙着要过年,对其他事的关注自然不足。
邵循怀孕的反应也出奇的小,除了比平常睡的多些,既不害喜,饮食偏好也没怎么变,甚至不需要避人,大大方方的出面,也没人想过她已经怀了孕。
直到除夕之前,这孩子差不多到了三个月,这件事才正式透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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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 就像是凉水倒进了油锅,四面八方都在沸腾。
延嘉宫中,淑妃正在对着一幅幅画像比来比去, “刘家的女儿美是美, 就是她父亲是个庶出, 即使在仕途上压了嫡支一头,名头到底也不好听。”
珍珠在一旁凑趣, 出主意道:“陈王妃娘家的侄孙女怎么样,勋贵人家, 也有爵位,在军中掌着兵权,再好也不过了。”
淑妃打量了几眼这女孩子的画像, 挑剔道:“这模样儿……着实普通了些, 再说她家里近来被陛下训斥过两回, 怎么看都不太稳当。”
珍珠听了便有些为难——家世到罢了, 至于女孩子的长相,就算再美又能美过那一位么?三皇子怎么都不可能满意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 刚想再挑出别的女孩子来, 就有宫人来传了消息。
——这可真是个不能再坏的坏消息。
珍珠小心翼翼的安抚道:“娘娘, 您先别急……”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急, 不就是怀孕么?跟谁没怀过一样……只是,未免也太快了, 她才进宫几天啊……”
“您生三殿下的时候不快么?当初可是满宫的人都羡慕呢。”
提到这件事, 淑妃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就冷静多了:“你说的对, 只要是女人就能生孩子, 这不重要, 再拿些画卷来,彬儿……该有个正妃了……”
珍珠放下了心,以为她已经想开了,结果过了许久,那一卷卷画像快看完了,低着头的淑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怀得是男是女?”
珍珠愣了一下,勉强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贵妃长得好……不生公主就可惜了。”
淑妃声音柔和:“生个女孩子多好……也不用旁人费事。”
一边说着,她的手指在画纸上划过,画中秀丽的美人脸上被尖尖的指甲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
*
这边是宫妃们反应各异,那边太后倒是觉得惊喜:“真有了?几个月了?”
太后平时出门也就是逛逛御花园,难得到宫妃的住处,这次听到邵循怀孕的消息居然特地到了甘露殿来看望她,也可见真心实意了。
邵循道:“快三个月了,前几天其实就诊出来了,只是陛下说不好张扬,便压了一段时日。”
“他说的很是!”太后连连点头:“头三个月是不许往外说的,不然容易惊动了胎神。”
邵循倒是没听说这话:“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这孩子,”太后佯装责怪道:“都要当娘了,这些事还一无所知呢。”
邵循笑了:“怨不得吴王妃和恪敬公主都是等月份大了才往外说的,可见都是得了您的真传了,可怜我就没那个福气,您也不传授传授。”
太后乐不可支,银发上的步摇直晃:“我哪里跟她们说过这些,都是人家自己打听的。不过这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当时还有人说有了身子不能吃兔肉,不然孩子会豁唇呢,结果我吃都吃了,他们兄弟生下来不都是齐齐全全的。”
正说着,被母亲背后谈论的皇帝恰好赶来,邵循刚听了那些话,便下难以自制的想去瞄他的嘴唇。
皇帝见她盯着自己神色有异,便迟疑的摸了摸嘴角:“朕……嘴上有东西?”
他的神情是罕见的迷茫和不知所措,邵循能忍住不笑,太后却无需忍耐,当即指着皇帝的鼻子哈哈笑出了声:“这孩子是看你的嘴漏不漏风呢……”
皇帝仍一头雾水,太后便将那则传言说给他听,他这才明白,无奈道:“难怪你们笑得这样开心,原来是在拿儿子取笑呢。”
太后忍着笑意摇了摇头,转头叮嘱邵循:“阿循,你别听外头那些不着四六的传言,怀着孩子本就辛苦,不能委屈了自己,除了太医列出的容易活血的东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现在害口么?”
邵循摇头道:“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这孩子倒是乖巧,”太后沉吟道:“这倒像个皇子……不过也说不准,我怀着皇帝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恨不得黄胆都吐出来,都说男孩子疼母亲,可见也不是都准的。”
邵循摸了摸肚子,还是仍是没什么感觉:“他倒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时候怀疑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其实根本没有孩子。”
太后道:“那你就知足吧,要都像皇帝小时候那么捣蛋,让我八九个月一口好饭没吃进去,那就是等着遭罪吧。”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太后讲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您……那时候那样辛苦么?”
太后看着皇帝:“其实你们哥俩都不消停,阿瀛也只是比你略好一点儿而已……所以说女子怀孕不容易,你多上点心,这丫头年轻,还什么都不懂呢。”
皇帝含笑应是:“……劳烦母后挂念了,您放心就是。”
太后点点头,拍了拍邵循的手:“你好生养着吧。”
说着起身,就要回宁寿宫去了。
邵循想去送,被压了回去,还是皇帝将老母亲送出了甘露殿。
太后坐上辇车,正要吩咐走的时候,皇帝在下面突然道:“母后,齐氏那边已经生产完了,那几个善于此道的太医和稳婆,朕便差人送到公主府,恪敬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后一愣,当即喜形于色:“你提醒的很是……难为你想的周到。”
皇帝温和一笑:“那您慢些走,朕陪贵妃说会儿话。”
太后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你去吧。”
这样的高兴持续了许久,老太太前一阵刚做了曾祖母,即将要做曾外祖母,邵循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孙子或是孙女,她年纪大了,图的就是个儿孙满堂,而宫中自从最小的皇子出生,已经六年没有新生的孩童了。
最后再加上儿子对孙女久违的关心,也不怪她这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直到公主府的消息传来。
“什么?桢儿不是眼看就要生了吗?做什么非要凑这个热闹?”
伍氏也皱紧了眉头:“外头传的话不清不楚的,只说公主想您了,也许久不曾进宫,除夕宴是难得的家宴,她无论如何想来一趟。”
“胡闹,”太后只觉得那股子愁劲儿又翻了上来:“除夕哪一年都有,孩子可是头一回生,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伍氏沉吟了一会儿,猜得居然八九不离十:“您说她是不是知道贵妃的事了?”
太后一愣:“不是等到分娩之后才跟她说么?”
伍氏道:“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公主不出府,也保不齐有人在她耳边嚼舌根子。还有贵妃有了身子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公主对这些一向有心结,着急也是常事。”
“她还是个小孩子吗?”太后甚至有些动气:“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什么能有平安生产重要!”
“过年这几个大宴,是一年到头少数几个皇后必须出面的场合,公主……会不会担心贵妃恃宠而骄,仗着怀有身孕,欺辱皇后呢。”
太后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阿循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向知道分寸,要说这宫里谁还能看在国母的名头上不去落井下石踩上两脚,那必定就是她了。”
“你知道这些,”伍氏苦恼:“公主不知道啊,她之前还跟贵妃起过一次冲突……”
“没什么商量的,”太后直接摇头道:“答应了才是害她,传我的话,把大公主牢牢的看在公主府,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她难得对一向疼爱并且有求必应的孙女动了气:“别说是‘怕’皇后受委屈,就是那个女人立即死在宫里,也不许她出府!”
伍氏对太后的态度倒有些乐见其成,毕竟要是她还跟以前一样,被恪敬公主歪缠着说两句就什么都肯依她,那对太后、对公主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本来的好心情不出意外已经所剩无几了,倒是余怒迟迟未曾消散,到了邓氏来请安的时候,还能从脸上看出一二来。
邓妃是个心细的女人,立即察言观色看出了什么,她跟太后一向亲厚,也不需要避讳什么,直接开玩笑道:“娘,您这眼看就要再做一回祖母了,怎么反倒沉着脸呢?难道是贵妃娘娘惹您不高兴了?”
太后摇头:“贵妃哪里会惹人生气。”
邓妃笑着,声音细弱但是悦耳:“我说呢,贵妃长得漂亮,做事周全性子也好,把我们这些人都比到墙角去了,您怕是看一眼都觉得舒心,哪里会生她的气呢。”
太后想笑,但是心里的隐忧又让她实在笑不出来:“还不是桢儿,总是让我有操不完的心。”
说着将恪敬公主死活要挺着大肚子进宫的事情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些小人,生怕热闹不够大,闲得没事跟桢儿说些有的没的,这几个月都好好的,偏要到了最后关头就生事。”
邓妃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十分稀疏,颜色也浅淡,显得不太健康:“桢儿这爆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但是好歹是为了她娘考虑,也是一片赤子之心,这世上像她这么有孝心的孩子也是难得,我倒是对皇后……颇为羡慕呢。”
太后犯愁:“孝顺是好事不假,但是……好歹皇后也得值得她孝顺啊。”
“这又是怎么说的,”邓氏想了想,像是明白了:“您还在介意当年那事儿?唉,到底妯娌一场,不是我为她说话,只是当初她要做的未必就有那么狠了,德妃自己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也少不了。
太后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重新道:“她要自己不起坏心,谁也陷害不了,自己这枚鸡蛋缝子裂的有拇指大,难道能怪人家苍蝇去叮……罢了,不提她了,左右我是不许桢儿进宫来凑这个热闹的。”
邓妃咳嗽了几声,拿着帕子掩了掩嘴,也点了点头,眼中透着温婉柔和:“您说的是,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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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京里的年味儿其实已经很浓了,太极宫中也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灯笼窗花, 宫人太监不拘身份高低也换上了新衣服, 人人看着都喜庆了起来。
反倒是甘露殿这几日都在为了邵循的身孕忙碌, 招呼着改摆设的位子,添些早生贵子、百子千孙的布置, 再按照古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一一装点好,也是想取个好彩头, 过年的事倒是往后推了些。
皇帝前几日就已经封笔,不再上朝,只是偶有重要的政事才传召大臣商议而已, 因此比平常闲了不少, 也有时间在甘露殿多待一会儿。
邵循有了身孕,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睡个好觉, 不担心被皇帝叫起来了,前一段时间便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睡着的, 直睡到头昏脑胀才会清醒一会儿, 让皇帝看的心惊胆战, 每次太医来了都会问一遍。
结果就在腊月末尾, 一天夜里邵循突然睁开眼,怎么也睡不着了。
将她牢牢圈在怀里的皇帝敏锐的醒了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邵循睁着眼迷茫道:“不知道, 突然不困了。”
平常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是一旦发生在孕妇身上,总是让人更郑重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 邵循竟然还是没有睡意, 皇帝便当机立断,起身披上衣裳,传人来掌了灯,连夜召了当值的太医。
结果太医诊了许久的脉,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结果,最后不得道:“这……也许就是贵妃娘娘睡足了,没什么大事。”
为着自己的一点小事,把一殿的人,上到皇帝,下到宫人都半夜三更的吵起来,邵循很是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却放了心。
送走了太医,两人重新躺在床上后,邵循道:“以后一点点小事,就不要兴师动众了,您看闹得人仰马翻的,其实就是睡的多点少点而已。”
皇帝闭着眼把她按在自己怀里:“他们的职责就是伺候你,再说关系到你的身体,再谨慎也不为过,以后身上的任何一点异动都不要瞒着,太医就是专门做这个的,不比你自己琢磨强?”
“还有,后天除夕宴,朕给你挑些人,多带几个宫人进殿,走到哪里身边都不能离人,听到了没有?”
他的语气比较强硬,不容反驳,邵循只得应了,却忍不住嘟囔道:“那天那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能出什么事么?”
皇帝道:“宫中越大的场合,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就有那等人喜欢浑水摸鱼,一切按照礼仪走的大朝宴也就罢了,怕的就是这种人多却比较随意的私宴……
说着皇帝慢悠悠的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宫里,一年到头哪天最容易出意外?”
邵循迟疑道:“难道……就是除夕么?”
皇帝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幽幽道:“你说对了。”
黑夜里,皇帝的声音带意味深长的感觉,让邵循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往皇帝皇帝怀里钻。
直到感觉紧贴着的胸腔似乎是在无声的震动,邵循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羞恼道:“您、您又故意吓唬我?!”
皇帝到底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是怕邵循当真恼了,这才解释道:“朕是怕你不长记性,虽然有点夸张,但也不算骗人。”
邵循哼了一声,要推开他:“我又不是那样鲁莽的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动不动说不定都能被您瞪一眼,能出什么事。”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你说对了,朕时刻都有一只眼睛盯着你……所以,听话些,你现在身子特殊,也不许吃外边那些个还不知道经了几道手的东西,要是饿了,就叫御膳房或者你这里的小厨房准备点心,渴了也不许喝酒。”
这唠叨听得邵循的困劲儿都快要上来了,连忙一个劲儿答应,才让皇帝停了下来。
其实以前皇帝对后宫的事都是撒手不管的,总是有太后坐镇,德妃和淑妃掌印,几个妃位协理,管成什么样子他也不上心,但是这只是他懒得管而已,一旦上心了,宫权也就说收紧就收紧,立即就能从宫妃手中下移到底下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为首,可以轻易架空后宫的权柄。
当时邵循即将进宫,皇帝也不放心将她的安危交到其他女人手中,便一早开始布置。
现在德妃和淑妃仍然掌握着宫权,但是却不像之前那样可以独断,命令照发,但是决策需要受到多方挚肘,一旦遇上大事,还得上报贵妃及太后,总之就是看似仍然可以处置后宫中事,但是其实上面多了能压制她们的上司,下面执行的人也不是直属,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她们觉得不如以往踏实,但其实宫务倒是清明了起来。
但是清明归清明,这也是相对而言,后宫的女人一多,自然容易生事,况且邵循现在所受的宠爱越多,集怨也不少,偏偏资历不够,时间太短在宫中的地位还不稳,难保有人脑子一热就铤而走险。
平时皇帝相信邵循是有自保之力的,但是现在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格外脆弱,要是真有个万一他也承担不起,干脆也就不冒那个险,不管有没有危险,统统当作危险来看待。
皇帝这么想了一会儿,本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便也闭上眼睛,结果不一会儿就感觉邵循有点泛凉的指尖轻轻在碰自己的脸。
他不动声色,接着果然被一个柔软的事物非常轻缓的贴了一下嘴唇。
皇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用手捧住邵循的后脑,吻住了她即将要离开的的唇,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怎么,睡不着就来招惹朕?”
邵循眼珠动了动,轻声道:“您要是困了就睡嘛。”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伸手一边解开她的系带,一边将她环抱在怀里抚慰:
“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你不许动,惊动了孩子就不好了。”
邵循便闭上眼睛,晕红着脸听话的靠在他怀里,果真乖乖地,到最后难耐地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也当真一动也没有动。
*
除夕的晚上是皇室的家宴。
这一天能进宫赴宴的都是赵氏的宗亲,连带着出嫁的公主及其夫婿子女,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出席。
皇帝唯一的亲兄弟就是同母的怀悯太子赵瀛,他既已经早亡,那么跟皇帝血缘关系最近的就剩下了几个庶出的姐妹,具已被封为长公主。
先帝的兄弟姐妹也很少,但是堂兄弟倒是很多,只是这些关系就远了,只有一个陈王,因为年纪大掌了宗人令,跟皇帝这一支还算是亲近。
所以邵循到了席中,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并不多。
后宫的妃子和皇子皇女已经悉数入席,按照身份都有自己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各位长公主,众亲王、郡王和王妃,王子和郡主县主等,人数虽不少,但其实除了个别几个,都是些生面孔。
邵循是陪着太后一起入席的,她下意识的观察众人,在场其他人的视线也隐晦的交织在她的身上。
英国公的嫡长女,淑妃的堂侄女,最后成了皇帝的贵妃娘娘,还有本事得到了太后的爱重。
最重要是的,她现在腹中还怀着皇嗣。
其实满打满算,从太后生病招邵家的女儿侍疾,到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人家竟然连皇子都快生了。
这又让后宫其他的女人们怎么能不又妒又羡。
邵循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但是其实猜也就能猜出来,但是她现在没空想这些,自从公开孕事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只觉得众人的视线灼灼,各有意味,若要化成实质,怕都要把她的肚子灼穿。
但是她并没有理会,陪着太后将她送到座位上之后,手搭在秦氏的胳膊上不紧不慢也坐了下来。
今天是家宴,皇帝的御座仍然高高在上,两边则是太后和皇后的位子,太后身后特地留了一个单独的小桌,坐的是先太子的遗孀邓氏,而太后的下首则是邵循,邵循的下首是淑妃。皇后的位置下面则是德妃。
宫妃的后排就是各位皇子公主,或是年长一辈的长公主。
自从邵循进宫以来,从未见过皇后,她的咸宁宫一直紧闭着大门,对外总称皇后身体不适,不愿见客,
但是除夕宫宴虽只是皇室的私宴,相对来说不如明天元旦大朝宴那样隆重正式,但其实对女眷们来说更加重要,是属于那种只要有一口气就必须参加的场合,因此这次属于皇后的位置还是被留了下来。
帝后尚且没有入席,邵循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在,即使私下里熟人交谈,也总是会不自觉的谈及贵妃如何如何,幸好时间不长,不然邵循就算再淡定,也难免会觉得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皇帝自两仪殿而来,也已经坐到了御座上,所有人的话题不再是邵循,这才发现竟然少了一个人。
——皇后居然还没有到。
历来宫中宴会,按照规矩最后出面的必定是身为天子的皇帝,皇后一般和太后一起,或者还要稍早一点,但是这次太后和贵妃一起入场,要是到的比皇后晚,未免太打她的脸,因此两人特地早到了一会儿。
但是无论如何,在皇帝已经入席的情况下,皇后居然还没到……
在场的都是宗室,不像外臣那样谨慎,议论声不可避免的响了起来。
德妃挑了挑眉,对身边的心腹宫人低头道:“皇后怎么回事,终于要咽气了?”
那宫人吓了一跳,见确实没人听到她的话才放下心来:“您别在外边说这种话啊——咸宁宫前几天还在准备礼服,今天怎么也不可能突然就下不了床了吧……是不是陛下不让她出来?”
德妃看向上首,之间皇帝眉间微凝,像是也在向何晋荣吩咐什么,便道:“陛下该不会也不知道吧,那可真是丑人多作怪,总想着做些什么来引人注意,也不瞧瞧谁还记得她。”
她说的有些偏颇,即使皇后平日里存在感再低,也是一国之母,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人们忽视。
皇帝刚刚派何晋荣去咸宁宫请皇后来,殿外边传来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到——”
虽然在皇帝之后才到,但是到底是来了,除了皇帝和太后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邵循低下头,按照规矩不去直视皇后,等着她从面前走过。
结果中宫的仪仗甚至还没有进来,邵循就先听到从上首太后桌子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动静。
邵循愣了一下。
——那是茶杯被太后用力掷在桌子上,又滚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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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这章卡的我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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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愣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细想,皇后大红镶金边绣着金龙合凤的绣鞋就在她不远处停下了。
“臣妾给母后、陛下请安。”
皇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息不足,并非那种健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但是也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虚弱。
太后迟迟没有应声, 最后是司礼的太监, 在皇帝的暗示下唱到:“免礼——”
众人随即起身,在看到皇后时不由得纷纷吃了一惊——不为别的, 正跟在她身边那位身着盛装,却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女子, 居然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大公主赵若桢。
邵循也没有料到,她常陪在太后身边,对恪敬公主的事情还算了解, 知道她的孩子只比齐氏小一个月左右, 临盆的日子也就是这两天了,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宫中才是。
她下意识看向太后, 只见她面无表情的坐在位子上,身前的茶盏已经从桌面上滚了下去, 斜斜歪歪的躺倒在猩红的地毯上, 留下一路茶渍。
皇后站在御座前, 紧紧抓着大公主的手。
这不是邵循第一次见皇后, 毕竟她虽然不常露面,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完全就呆在自己宫里, 什么人都不见的, 只是之前那些都是远远的看上一眼,知道宫中还有皇后这个人, 并不曾细看过。
她穿得仍然是皇后该穿的那套礼服, 层层叠叠的金饰与宝石堆叠在发髻上, 很美,但是她强自涂了胭脂仍然不算健康的脸色,在这样的盛装下更显的单薄。
皇后若是健康时,五官应当是明艳美丽的,深邃略宽的眼窝带着锋利的气势,眉骨稍高,眉毛斜长,眉眼间的距离比常人稍短,看上去容易让人感到压迫感。
但是她现在瘦多了,脸颊上中和那种锋利的肉感消失,显得眉骨和颧骨过分突出,那种与众不同的美感反倒不明显了。
邵循也终于知道大公主那张扬的眉眼遗传自谁——分明和她的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公主年轻,保养的又好,养尊处优的生活□□态优美,显得比其母要美丽得多。
此刻皇后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舒服,她福了福身子:“陛下,若桢身子不便,请恕臣妾来迟。”
皇帝的神色平平,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甚至都没有对女儿的突然到来发表一句意见,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皇后坐罢。”
皇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跟不远处的邵循撞了个正着,她的眼神在邵循脸上定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恪敬公主的手,被人搀扶着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恪敬公主的孩子其实已经足月,圆滚滚的肚子仿佛一口锅扣着,每走一步都叫人心惊胆战,她被侍女搀扶着走到太后身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忐忑,她试探道:“皇祖母……”
太后的嘴唇紧抿着,似乎下一刻就会说出呵斥的话,但是看着孙女小心翼翼的神情,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压抑什么。
场面有些尴尬,宫宴上的每个座次都是有讲究,提前安排好的,谁都没有想到眼看就要生了的恪敬公主会突然现身,因此压根就没准备她的位子。
太后一时没有发话,还是邓妃笑着道:“桢儿大着肚子,可不敢久站,来这儿和我一个桌吧?”
邓妃这话其实是替赵若桢解围,但是她明显不算多么领情,仍然抿着唇站在太后面前,固执的不肯动。
这般僵持了许久,众目睽睽之下极其尴尬,直到赵若桢捧着肚子站都站不稳,靠在侍女身上,太后才撑不住松了那一口气,她叹道:“这样辛苦还想着我和你父皇,难为你了……去跟你伯母一起吧。”
赵若桢这才露出一个笑意来,她眼睛发亮,“多谢祖母!”
邓妃的位子在邵循和太后的斜后方,赵若桢不可避免的路过邵循所在的地方,她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也收敛了些许,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太后余怒未消,她没敢再生事,到底也没说什么。
等到她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这场风波才算是勉强告一段落。
皇帝提都没提这件事,只是端起酒杯,语气都跟往常一模一样,十分平静:“今天是除夕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希望诸位尽心。”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先口称谢恩,再陪着皇帝共饮了这一杯。
在皇帝隐晦投注过来的目光中,邵循只是拿起杯子在唇边碰了一下,并没有真的喝进去。
接着鼓乐声响起,司乐坊的歌姬舞女也在殿中央翩翩起舞,饮宴正式开始,本有些凝重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宗室们彼此熟悉,又都是一个姓的族人,没多长时间就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仿佛都忘了刚才那一茬意外。
就在这时,冯昭仪带着四公主起身,向皇帝皇后行礼道:“臣妾祝陛下、娘娘新春安泰。”
皇帝的目光转过来,但是是皇后开的口,她弯起眼睛:“冯昭仪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这是德妃突然说了话,她挑眉一笑:“越过贵妃和嫔妾几个,头一个出头,还真是有心。”
皇后和德妃的旧怨人尽皆知,又因为实在占着理,有时候当着面也敢给皇后没脸,但是她将话头挑向邵循,也必定是不怀好意的。
“这……”冯昭仪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贵妃娘娘一直没有动作,所以……”
“说起来,贵妃进宫这么长时间了,按理应该跟皇后请安才是……”淑妃对着邵循道:“就是不知道你踏进过咸宁宫的大门没有?”
其实自从皇后闭门不出之后,后宫的新人要给她请安见礼的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除了少数几个依附皇后的妃嫔,还从没有谁主动去过。
邵循就知道今晚不管谁挑起话头,挑起什么话头,肯定都要往自己身上扯的,她没有意外,反驳的话也是现成的,便立即就要开口。
“按照规矩,所有的嫔妃都该跟去给皇后晨昏定省请安。”
出乎意料,说这话的竟是从刚才开始一直板着脸沉默的太后,她此刻垂下眼睛,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显得比平时冷淡十倍。
太后抬了抬眼皮:“淑妃这么重规矩,以后就日日去咸宁宫请安,再拿别人说嘴的时候才能有底气。”
淑妃的笑意僵住,她没想到会是太后出来打她的脸——明明之前太后一直很注意维护皇后的威严,私底下不管,谁要在公开场合冒犯皇后,她就算嘴上不说,面上也不会好看。
这次她虽然是在挤兑邵循,但明面上好歹是在维护皇后啊!
她不知道的是,太后以往就十分厌恶皇后,只是因为大公主的面子,每每不得不捏着鼻子维护她,甚至为了让她能多几分面子,还差点跟皇帝翻脸。
但是什么都可以忍,这次公主不顾马上就要生产的身子硬是违背她的命令进宫来,实在是触及到了太后的底线。
太后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是不是皇后撺掇的,总之结果已经摆在眼前,让女儿不顾危险来替自己撑腰,实在是太后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憋了一肚子火,偏偏赵若桢这个样子,又舍不得朝她发,淑妃在这当口撞上来,恰巧就让她那股子火气有了发泄的地方,干脆明着驳斥淑妃,其实主要是想敲打皇后。
邵循的反击咽回了肚子里,殿中远一点的没有听到,近处的宗室已经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纷纷停下了话头,除了歌舞声,一时没有人说话。
皇后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赵若桢原本在看邵循的笑话,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为难的就从贵妃变成了皇后,当即有些急了,手撑在桌子上就要起身,结果却被邓妃压了回去。
她不满的转头,就听邓妃低声道:“皇后娘娘自己有分寸,桢儿,你不要去火上浇油。”
赵若桢一愣的功夫,就被她按回了座位中。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后,皇后抬起头,缓慢道:“臣妾身子不争气,一年到头也起不来几次,便是姐妹们来看望,臣妾也不一定有力气接待,便早说过还不如省了这档子事,两边都有益处。”
太后敲打了一句,虽还是觉得完全不解气,但是赵若桢就在身后坐着,实在不好再往深里说,只得勉强咽下了这口气,哼了一声,不再理论。
还没等赵若桢松一口气,就听德妃道:“皇后娘娘看来是厚此薄彼,方才说让贵妃去的时候不言不语,换做淑妃却说没力气招待,这两位邵妃,您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新来的妹妹年轻漂亮,本宫想多看两眼,怎么,德妃连这都要管?”
这下所有不算年轻的妃子们都被噎了一下,德妃冷笑道:“嫔妾是比不得贵妃青春年少,只是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您这情,愿不愿意见您呢。”
皇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邵循身上,她神情不算刻薄,但是始终始终有份冷淡:“贵妃说呢?”
从邵循踏进大殿开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但却被一堆人来来回回的提起,她们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也不忘把心腹之患挑出来做筏子。
但是这就是后宫,你多拿了什么东西,就要承受怎样的恶意,更别说她现在独占的是无价之宝,要想人人都对自己抱有善意,就未免也太自大了。
邵循心里暗叹了一声,站起来大大方方的举杯道:“都是嫔妾疏忽,现在便以茶代酒,向皇后娘娘赔罪。”
皇后把玩着酒杯,“以茶代酒?”
邵循道:“嫔……”
冯昭仪适时道:“贵妃娘娘现下身怀龙子,金贵得紧,可能不想喝酒。”
皇后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冯昭仪笑道:“不过咱们都是生育过的,知道只是一点点果子酒没什么大事,贵妃第一次拜见皇后,不妨多少沾沾嘴,也没人会怪您喝得少。”
说着将自己面前的酒壶交给宫人,示意她往邵循桌上送,一边笑着道:“这是陛下早年赏的桂花露,淡得像是水一样,甜味倒是重,太医也说过孕妇饮一点反倒有好处,陛下也是知道的……”
话还没说完,皇帝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你是在说朕么?”
冯昭仪一怔:“……是。”
那宫人还要往邵循桌上递酒,被秦氏当即拦住,接着就有内监将酒壶提到手里,另有人堵住那宫人的嘴,无声无息的将她拖了下去。
冯昭仪明显有点不知所措,还要强笑道:“臣、臣妾没有恶意……”
皇后微微皱眉:“贵妃是怀疑谁起坏心思么?不妨叫人验验那酒?”
“不必了,”一直没说话的皇帝开了口,他漠然道:“是朕不许贵妃饮酒,冯氏醉了,让人带回宫中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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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骤然变冷,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
冯昭仪的脸色泛白,但是在皇帝略显不耐的神情中却实在不敢说话。
而四公主也在母亲身边感觉到了畏惧,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眨眼间就红了眼圈, 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在寂静的鸦雀无声的当下, 这一声抽泣就显得格外明显。
冯昭仪一把捂住四公主的嘴不许她哭出声,将她禁锢在怀里, 额上不自觉的渗出了点点冷汗,抬头向皇后看去。
皇后的眼神稍冷, 沉默的盯了她一眼。
冯昭仪的汗水流下来,再也不敢解释哪怕一声,当即跪下请罪:“是嫔妾无礼, 情贵妃娘娘恕罪。”
所有人都看向邵循, 想看她怎么处置, 但是皇帝沉声斥道:“朕要罚你, 求贵妃做什么?”
冯昭仪这次是真的冤枉,皇帝一开口的意思就好像是她有意攀扯贵妃, 但其实她现在已经真的慌了, 本能地察觉到能救她的就只有邵循, 这才下意识就去求她, 殊不知在皇帝眼中,这才更是罪加一等。
闹大了。
德妃淑妃等人闭口不言, 其实心中也有一份惊惧。
方才其实主要争执的点并不在邵循身上, 而是德妃与皇后的交锋,这已经是常事了, 只因为近来邵循风头正盛, 因此有意无意间, 各人话头里就总是会带上她,其实这不痛不痒,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坏处,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那话中也没有说她的坏话。
妃嫔们提及邵循,只不过是不想放她置身事外,想要牵扯她一下,以试探她的处事习惯和性情——当然,也有一点试探皇帝的意思。
但是这都是点到即止,就连淑妃那句稍微过火的话都被太后立即顶了回来,差点令她下不来台,而德妃则更是隐晦,几乎听不到什么恶意,让人就算不耐烦这样的事情,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可是谁知道冯昭仪眼见邵循不理论,皇帝也暂时没有动静,竟然一下子将事情弄得过火了。
贵妃怀着孕,你是什么人,也敢劝酒?
皇帝一开始没有说话,以至于让本来谨慎的人一时忘了形,当他骤然发难时,所有人这才悚然而惊,意识到冯昭仪一时没把握住分寸,能将她们都牵连进去。
这事竟然不好收场了。
淑妃还好,她方才的话已经被太后斥责过,算是过去了,德妃看似平静的闭了闭眼,心里却已经有些慌张了。
这时冯昭仪跪伏在地,听皇帝道:“没听见朕的话么?”
这要是真的在除夕宴上被赶出去,那就脸面全无,今后见谁都抬不起头来了,冯昭仪不敢解释也不敢求饶,只得悄悄抬起头,哀求地看向邵循,明白如今只有贵妃有这个面子求皇帝饶她这一次。
可是邵循又不是泥捏的,如何会为冯昭仪求情?
她静静地望着皇帝,没有去看皇后或是冯昭仪,神情专注又平静,似乎地下跪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即将颜面尽失。
不说冯昭仪自己主动挑衅,就说皇帝如今是为了她才大动干戈,若此时她出言求情,那岂不是拿皇帝的面子去做人情。
冯昭仪并非真的不识时务,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在意识到贵妃不会做这个好人之后,并不敢多做纠缠,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叩首请罪道:“臣妾酒后失仪,谢陛下训诫。”
说着用力掐了怀中的公主一把,将她推出去,自己慢慢起身,带着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妆容和摇摇欲坠凌乱的发髻,狼狈地独自退出了殿内。
在沉默的可怕的氛围中,她留下的宫人忍着恐惧,将四公主抱起来悄悄捂住嘴,退回了她该坐的地方。
德妃低着头,在皇帝目光看过来时,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一瞬间就像一年那么漫长,直到他的视线移开,她强撑着没有动,但其实冷汗流了一筐,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情知这次幸运就幸运在方才她并没有真的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顶多是在跟皇后顶嘴的时候,连带着贵妃一起,明面上还是和她站在一边的,这才让皇帝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处置她。
殿中的歌舞早就停下了,舞姬乐师们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人人屏息凝视,不敢多发一眼,就连太后都一时无话。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貌似平静道:“继续吧,”他对着众宗亲道:“好不容易过年团圆的日子,别为了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扫了诸位长辈的兴。”
宗亲们也纷纷松了口气,口称不敢——即使不是针对他们,也并非那种悬于头顶的雷霆之怒,但是皇帝这样压抑而沉默的怒火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招架。
歌舞重新开始演奏,只是乐人明显心有余悸,一开始甚至谈错了几个音,过了片刻才镇定下来,恢复了应有的水准。
邵循从方才起没有对冯氏的处置多说一个字,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此时才重新将酒杯端起来,对皇后道:“还请娘娘恕罪。”
这次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下语气宽慰道:“你不用将冯昭仪的话放在心上,有孕的人自然该谨慎,龙嗣为重。”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贵妃随意吧。”
邵循的杯中其实早就空了,此时作势也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皇后的面子。
这一出下来,场面顿时不再那样紧绷,连德妃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这宴中的歌舞都是最顶尖的,大家也尽力忘记方才那一幕,气氛渐渐松散了下来,低声交谈的,点评歌舞的,还有彼此敬酒的,虽然显得有些刻意,从表面上看好歹正常了起来。
皇后喝了那一杯酒之后,脸色就不可以抑制的泛起了红晕,看起来多少健康了一点。
她眼睛看着舞蹈,似乎是在专心欣赏,嘴巴微动,用再低不过的声音道:“臣妾没有指使冯昭仪做什么。”
皇帝分明听见了她的话,却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臣妾想看看邵家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错,”皇后也不管皇帝有没有回应,自顾自道:“但是不管您信不信,臣妾是真的没有让冯氏向贵妃劝酒。”
她看向太后:“母后那边定是恼了,但是若向她解释也不是我鼓动若桢进宫的,她也不可能信。”
皇帝将一杯酒饮尽,平静道:“但是她来了,就是你的原因。”
“是啊,”皇后呵呵一笑:“臣妾都是这副模样了,还有价值让人家算计这一把,真是荣幸。”
皇后的性子自来有些执拗偏执,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在主动示弱了,但是皇帝并没有接茬,他的视线甚至从始至终没有碰触过她。
皇后神色黯淡,看着不远处邵循正转头跟太后说话,神态亲昵而自然,本来板了一晚上脸的太后注视着她的神情都是柔和的。
“您的眼光不错……”皇后喃喃道:“这孩子很讨人喜欢。”
皇帝的视线也在邵循身上,她似乎若有所感,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巧跟皇帝对视。
女孩子克制不住对他露出笑容来,看的他心底里甜得似乎要滴出蜜来。
皇帝的目光一下子温柔了起来,毫不避讳道:“你说的不错。”
算一算,这是皇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附和皇后的话,竟然还是为着称赞其它女人,这让皇后不由自主微微皱起眉毛,“陛下……”
等皇帝好不容易赏脸看过来时,皇后的话便像被堵在了喉咙眼儿里,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帝后的座位在上首,两人短暂的交流无人得知,但底下的暗潮涌动、思绪纷飞却一点不比上面少。
皇帝这阵子宠爱贵妃其实大家都知道,毕竟虽然甘露殿离前朝更近些,跟两仪殿又只隔了一道墙,众人打探起来束手束脚,但是这三个多月下来,皇帝几乎日日都在甘露殿过夜,总有那么几次是被人知道的。
一个近来少进后宫的皇帝,频频宠幸一个妃嫔,说不宠爱也没人信啊。
但是这样的宠爱中宠有多少,爱有多少,实在是未知数。
毕竟连淑妃、丽嫔都当过一段时间的“宠妃”,其中水分有多重,其实各人心知肚明。
但是从今晚看来,这次实在不同于以往。
之前皇帝对后宫的态度很分明,就是放任妃嫔自治,处置不了的事就归太后,实在是闹大了,比如谋害皇嗣之类的,他才会插手干预,其他诸如口角,打嘴仗这类的小事,压根连往他耳朵里传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今晚的事说白了也就是芝麻点大的麻烦,几个妃子并皇后打机锋,稍微殃及到了贵妃的衣角,冯昭仪虽然看似无礼,但是那酒只是送过去而已,贵妃要是不喝,谁也没办法给她灌进嘴里,说是多严重也不见得。
原本皇帝遇到这种事通常都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除了偶尔会抱怨一句太吵,几乎不会干涉后宫中事,但是他今天却实实在在的动怒了,甚至贵妃自己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亲自插手将冯氏赶了出去。
这样的举动……要说他对贵妃没有点真心,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妃嫔们心中的滋味各异,诸王公主那边倒是对这事很感兴趣,私底下不免传些眉眼官司,想要弄明白贵妃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叫铁树开花。
但是一看见邵循的脸,这样的疑惑又仿佛是多余的——生成这个样子,陛下定力再大,动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有了共同的话题,这话题有意思的同时还隐晦不能明说,反倒更让人精神。
这次宫宴让在场的宗室很是满足了好奇心,兴奋之余就不免多喝了些酒,酒意上头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皇帝今晚被来来回回的敬酒,也着实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是已经有些微熏的状态。
宴至大半,歌舞也差不多结束了,皇帝要说什么,但是宽袖一摆,却不妨蹭倒了酒杯,将他衣衫上用金线绣的龙纹打湿了。
皇后见状,连忙想替他擦拭,嘴上道:“臣妾扶您去更衣吧?”
皇帝摇头,揉了揉额角:“不必,叫大家散了吧。”
皇后要去扶他:“臣妾送……差人送您回去?”
皇帝推开她的手,扬声道:“……姑娘。”
所有人侧目,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有邵循犹豫着站了起来:“陛下?”
皇帝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叫错了,改口道:“贵妃过来。”
邵循见他似乎是有醉意,连忙上前去搀扶:“陛下,您哪里不舒服?”
结果一接触,她便发现皇帝虽然挨着她,但其实是他自己在用力,并没有将重量压在她身上。
皇帝摇了摇头:“朕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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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醉了有几分,纯看个人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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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去扶皇帝的手臂:“您醉了。”
皇帝身材高大, 斜斜的倚在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还要多的邵循身上,看得太后心惊胆战,不免担忧道:“快、快来人去搀着皇帝——贵妃还有孕在身呢。”
陪侍在侧的何晋荣带着几个宫人, 连忙上前想去从邵循手中把皇帝接过来, 但是皇帝却紧紧的拉着邵循, 不许她离开。
旁人没奈何,只得去扶他另一边的手臂, 这才没被推开。
皇帝抚着额头,至少看上去确实是醉得狠了, 他转身看向太后:“……母后,朕……有些头痛,恐怕不能相陪了。”
他说话虽仍有条理, 但是明显比平常要慢半拍, 太后怕他真醉的厉害了, 明天要不舒服。
这热闹了一晚上, 看了看外面都要外头寅时了,太后便点头道:“这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咱们也不兴强留着守夜……只是贵妃现在身子娇贵, 你该离她远一些才是。”
皇帝嘴上答应得快, 但是手里丝毫不放松, 让太后觉得很是无奈,只得温声向邵循叮嘱道:“你陪着皇帝, 多劝着些, 不要轻纵了他。”
邵循道:“娘娘放心罢。”
皇帝喝醉之后似乎添了那么一点点任性,等邵循刚一说完, 就手中用力, 想要拉她走, 跟旁人都不肯有半分的寒暄。
这时被邓妃拘在座位上的赵若桢有些着急:“伯母,我有话对父皇说。”
邓妃眼看着皇帝带着人已经从侧门中离开了,轻轻撒了赵若桢的手,嘴上道:“你身子重,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可是要是真的那么容易被说服,她也就不是赵若桢了。
二公主就在两人身旁不远处,她看着赵若桢被人搀扶着向门外走去,又看太后正跟一个王妃在说话,一时没顾上这边,就下意识皱了皱眉:“邓妃娘娘,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邓妃低头抿了一口酒,“可能是去更衣了,有孕的人,都是这毛病……”
赵若桐眉心一跳,但转念一想,有陛下在邵循身边,那就什么也不必担心,至于其他人……
管她们去死。
*
那边邵循被皇帝拉着走到殿门口御辇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当着众多侍从宫人的面被抱了个满怀。
邵循被皇帝密密实实的抱在怀里,冬天的冷气似乎都被他的臂膀阻隔在外,淡淡的酒香从他怀中传出,让她这个今晚滴酒未沾的人都似乎有些醉了
邵循贪恋这样的暖意,但是却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密,就算他们低下头像是摆设一样动也不动。
她动了动,想挣开皇帝的怀抱,但是皇帝却没放开,他在她耳边念叨:“今天要陪着朕一起乘轿辇。”
邵循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能想起这一茬,费力的转了转头,见殿内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没有人退席,便道:“您先放开我……我答应就是了。”
皇帝这才松开手,为贺新年,宫中四处都挂上了精致的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即使在夜里也显得昏暗,邵循清楚的看见了男人眼中太过明显的欣然愉悦。
他可能真的喝多了,邵循想,不然情绪不可能如此外露。
这样的皇帝让邵循觉得跟往常不同,有种很微妙的新鲜感。
等两个人并肩坐上御辇,轿夫们刚要抬起来,就听到恪敬公主带着喘/息的声音传来:“父皇,父皇稍等……”
邵循吃了一惊,示意宫人稍等,接着看向皇帝。
皇帝半闭着眼睛,此时慢慢睁开:“是恪敬?”
邵循点头:“我们要不要下去?”
皇帝摇了摇头。
邵循便将一面的帘子撩起。
只见赵若桢在宫人的搀扶下,用手撑着腰费力的走了过来,她原本眼含期待的看向这边,但是却先看到了邵循。
她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但是她今晚的目的不在邵循,因此勉强压住了看着父亲跟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共乘一辇的愤怒,转而尽量平静地看向微闭着眼似乎在养神的皇帝。
“父皇,女儿有话想跟您说。”
皇帝睁开眼,微微侧头看着赵若桢,“……你说。”
赵若桢愣了一下,寒风吹来,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用手去拢了拢狐裘大衣的衣襟,她的肚子已经足月了,浑圆硕大,这样厚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现在瑟瑟发抖的站在风口上,没有了平时的张扬跋扈,看上去很是有几分可怜。
“今晚是除夕夜,”赵若桢吸了一下鼻子:“女儿求父皇,能不能、能不能去咸宁宫一趟,跟、跟我们说说话。”
她话里的“我们”自然是指她本人、皇帝还有皇后一家三口。
这位恪敬公主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有了太后撑腰,似乎可以压服后宫中的所有庶母和弟妹,而且对他们的敌意甚至不屑于掩饰,
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又是这样的弱势,大着肚子在寒风中苦苦哀求,就是希望她的父亲能给这个面子,去跟皇后放下心结交谈,期待着他能够原谅她的母亲,从此冰释前嫌。
说实话,恪敬公主自己都知道要让夫妻关系破镜重圆,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那种执念仍然支撑着她放下尊严和面子,当着邵循的面去哀求皇帝,希望至少可以多少缓和一下父母的关系,不求使之多么亲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皇帝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被人扶着也站不太稳,艰难地站在地上,微微叹息道:“你即将生产,就好生歇息,不必多思多虑,反而伤身。”
他的话说的还算温和,但仍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拒绝意味,赵若桢心中悲怆——她没想到这样的情境下,皇帝都不愿意给这一个面子。
明明那是他的的发妻,明明自己是他的长女,究竟有什么仇怨让他记恨至今,这么多年都不能释怀。
就因为母后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错么,这错误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赵若桢看着邵循稳稳当当的坐在皇帝身边,坐在属于自己母亲的位子上,想到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今这样狼狈,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鄙夷,她就从心底里泛出深切愤怒和怨恨来。
公主几乎克制不住想要质问皇帝——是因为她么?就是因为美人在怀,就这样置结发妻子于不顾,连即将临盆的女儿苦声哀求都可以视若无睹。
但是皇帝今晚发的火让赵若桢尚有恐惧留存在心里,她的这种怨恨不满,不仅不敢说出口,甚至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不去看邵循。
“父皇,只是去说几句话……我和母后已经许久不曾跟您说说话了……用不了多久……”
这样低声下气、不顾尊严的恪敬公主是以往赵循从未见过的,她看上去也确实可怜,只是……
邵循下意识的攥紧了皇帝的衣袖。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皇帝不动声色的去握住了她的手。
邵循怔了怔,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紧紧的反握住那只带来安全感的手掌,心里翻腾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赵若桢带着微弱的期待,看着皇帝:“就今天这一次……”
皇帝的视线落在女儿的脸上,片刻之后移开:“夜深天冷,今晚你不要回府了,就在宁寿宫留下陪陪太后吧。”
说着握着邵循的手,重新阖上眼睛,敲了敲扶手示意起轿。
赵若桢没想到皇帝说走就走,连一点念头都不给人留下,不由焦急的扬声道:“父皇……父皇!我不走,您要是不答应我就站在这里等您!”
皇帝仿佛是有铁石心肠,他不为所动,垂下眼吩咐道:“将公主送去宁寿宫。”
当即便有宫人应是,颇有技巧的挤开赵若桢身边的侍女,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将她搀扶着控制在了手中。
赵若桢现在力气都使不出来,挣扎了几下一点用处都没有,眼看着轿辇已经抬走,忍不住想要下死力气挣扎。
刚动了没两下,就感觉腹中发出一阵抽痛,她捂着肚子呻/吟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恢复了过来。
此时她抬起头,眼前却哪里还有御驾的影子?
*
直到回了甘露殿,皇帝也没提起方才的事。
他不提,邵循也不想提,两人便默契的当这事已经过去了。
皇帝方才在大殿上显得有些醉,但是到了这里,除了眼神稍显倦怠,倒是看不出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了
进了内室,邵循帮皇帝将披风脱下来,又去解他胸前的衣扣,刚解了两颗,就被他攥住了手。
邵循刚刚疑惑的抬起头,就被人牢牢地抱在了怀里:“不许动。”
她忍不住笑了:“你这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皇帝低头用力在她耳畔亲了一下:“你说呢?”
邵循偏过头去吻了吻他的唇角,眼睛弯起来:“我瞧您是装醉。”
皇帝去吻她的眼、鼻尖,最后落到唇上,两人极其亲密的交换着每一寸气息,直到皇帝的呼吸难以抑制的沉重了起来,他这才抬起头长叹了一声,放开了她。
邵循忍不住笑着咬了咬殷红的嘴唇,继续帮他换衣服,却又被制止了。
“陛下?”
皇帝摸了摸她温热的侧脸,道:“你也累了,叫何晋荣进来伺候吧……朕今晚去榻上睡一晚,你好好休息。”
“嗯?”邵循不解,搂着他的腰不撒手:“做什么不睡在床上?”
皇帝摇摇头,语气貌似平静:“朕今晚酒意到底有些上头,可能不如以往节制,万一再被你招惹两下,若是分寸把握不到伤你就不好了。”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正常,以至于这一番……的话让邵循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甚至还下意识的点了两下头,过了片刻她才愕然明白过来,皇帝方才用镇静自若的口吻说出了什么样的话。
邵循当时就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又羞又恼,将已经替他解下来的腰带丢回到他身上,啐道:“呸,谁招惹你了。”
皇帝忍不住扬声笑了,接着再次吻了吻她的发顶,又伸手摸了摸她尚且没有起伏的小腹,这才施施然去了外间,留下邵循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直到被伺候着梳洗完还没有平复。
这天皇帝果然睡在了外间,但是其实也只跟邵循隔了一道隔扇而已。
邵循难得独占一张大床,却反而睡不着觉了。
明明已经暖好的被褥极其柔软,汤婆子裹了细致的绒布放在脚后,被子里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她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好半天,邵循烦躁的睁开眼,经不住有些委屈的开口:“陛下……您是不是睡着了?”
“还没有……”皇帝听了她的话,立即翻身起来,披着衣裳一边赶到床前俯下/身查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邵循半撑起身子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睡不着。”
皇帝护着她的脊背将她环在怀里,闻言一愣,接着无奈道:“是谁说不招惹朕的?”
“我没招惹您,”邵循好半天睡不着,闻言更是委屈,语气经不住带了嗔怪和撒娇的意味:“谁要您做什么了。”
皇帝好笑,像捏小猫一样捏了捏她的后颈,接着掀开被子上了床,搂着邵循遮住了她的眼睛:“好了,朕陪着你,快些睡。”
邵循这才满意了。
说是睡不着的女孩子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反倒是本来有些醉意的皇帝彻底没了睡意,只能无奈的搂着怀中的宝贝,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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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的身体毕竟不如以往, 又加上到了大半夜才歇下,因此在皇帝怀里睡的很沉,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有谁进来说话的声音也醒不了。
她只断断续续的的听到“要生了”“宁寿”等等字眼, 想要睁眼却困的睁不开。
皇帝察觉到她的动静, 向来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又挥手让他退下, 接着轻柔的拍抚着邵循的背,安抚了她片刻, 直到她重新睡熟了才停下。
邵循因此没有被吵醒,一直睡到快临近中午才醒过来。
她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各宫昨晚上守岁守了至少有大半夜, 特别是太后, 她年纪大了, 到中午不一定能起身, 她也不需要去请安,因此赖起床来格外没有负担。
等她睡够了慢慢睁开眼之前, 手臂先胡乱摸了摸, 发现皇帝没睡在身边, 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玉壶等人端着衣服水盆巾帕等物进来, 进门先道:“娘娘新春大吉!”
邵循被玉壶拿了温热的毛巾擦着脸,一边飞快的说了回了一句“新春大吉”, 一边往外间望了望:“陛下呢?他什么时候起的?是去前边儿了?”
玉壶见她像是晨起找不到父母的雏鸟一样左顾右盼, 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陛下一早就醒了,应是陪您躺了好半天才起的, ”玉壶道:“方才去了宁寿宫, 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邵循一愣:“太后已经起了么?”
玉壶有些犹豫, 皇帝走时说过不许拿这些打扰贵妃的,但是她都问起来了……
秦氏在一旁直接道:“太后娘娘哪里是早起,分明一晚上没睡——昨儿除夕宴刚散场,恪敬公主就在宁寿宫发动了。”
邵循的瞌睡这下子全都醒了,“什么?!”
柳叶在一旁帮邵循穿衣服:“可不是么,惊得皇太后险些昏过去,回去时走急了,在宫门口险些摔着,幸好被伍嬷嬷及时搀住了,就这还把脚给崴了呢。”
邵循听得目瞪口呆,她昨晚走得时候一起还正常,在皇帝怀里睡了很安稳的一觉,完全没想到就一夜的功夫,外面居然起了这样的风波。
她催几个丫鬟快些给自己洗漱:“快些,我要去宁寿宫!”
玉壶和秦氏对视一眼,劝道:“娘娘,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这大过年的见了血,您何不当做不知道,等孩子生了再去道个喜就是了。”
“别人也就算了,昨天陛下在甘露殿过夜,我还能说我不知道么?”邵循将衣服换好,漱了漱口,坐在妆台前:“把头发挽起来就行——而且太后受了伤,我怎么也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保险起见,她去宁寿宫还是带了不少人,大都是皇帝特地放在她身边的。
之前齐氏生产费算是短的,到了当天下午才生下来,邵循也知道恪敬公主同样是头一胎,自然也不可能太快。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到了宁寿宫,气氛竟比齐氏那时还要紧张。
皇帝并不在这里,皇后和驸马都尉蔺群倒是在产房外守着,都绷着一张脸。
邵循进门先向皇后行了礼,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免礼吧,难为你你还记得来看一眼。”
太后伤了脚坐在榻上撑着头没有动,已经能看出极其的疲惫了。
其他人还好,太后惨白的脸色很是让邵循吓了一跳:“娘娘……”
太后在产房外扎扎实实的守了一夜,她已经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不比年轻人经得住折腾,此时两眼通红,面容颓败,连平时保养的闪闪发亮的银发都灰暗了下去。
她听见邵循的声音抬起头,疲惫中透着吃惊,伸手沙哑着声音道:“阿循……”
邵循上前去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我才知道……”
“不碍事,”太后摇头道:“是我不让皇帝告诉你的,这里离产房近,你还怀着一个呢,别再撞克了。”
皇后闻言抬起,略带惊讶的看了两人一眼。
邵循虽然知道皇帝说要把自己叫过来八成也是客气一下,就等着太后拒绝的,但是平时一心只念着公主的太后,这次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为着邵循考虑,她自然也是领情的。
她握着太后的手,只觉得冰凉彻骨:“娘娘该不会从昨夜到现在都没休息吧?午膳进了没有?”
这当然没有,就连皇后都撑不住在中途歇息了片刻,起来和蔺群一起仓促的吃了几口。但是太后完全没有休息,别说午饭,怕是连早饭都没吃进去。
她身边最得力的伍氏在里头陪伴赵若桢,其他人没那么大的面子,提了一句被太后拒绝之后就不敢再劝了。
邵循皱起眉头——她担心的是公主那边还没有消息,太后倒是先撑不住了。
她起身到一边吩咐秦氏道:“你去叫小厨房……罢了,传给御膳房吧,叫他们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送过来。”
秦氏动作快,没过多长时间,几碗清粥配上几碟清淡精致的小菜就从外边一路送了过来,带着厚重的食盒,还是热腾腾的。
当食物摆上炕桌,邵循便劝太后多少吃几口。
太后下意识的摇头:“桢儿那边瞧着不顺利,我吃不下。”
“不成,”邵循难得强硬的坚持道:“臣妾也还没进膳,这次想跟太后一起,您要是不用,臣妾就陪您一起饿着。”
她对着太后早就不用这种生疏的自称了,这次换上,就是说明这话相当认真,加上她又有孕在身,让太后不得不重视。
太后本也不是多么强势坚定的人,见邵循这样坚持,便不自觉要退一步,于是婆媳二人对坐着在炕桌上就着小菜各自吃了一碗粥。
吃了东西,太后的脸色好歹缓了过来,也有力气跟邵循说话了。
她这才知道,皇帝陪着太后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前朝要准备元旦大朝宴,又匆匆赶回去了。
“这孩子来的时候太不巧了。”太后忧愁道:“赶上正月初一,又是大朝宴,又是……”
“对了,下午还要在后宫还要宴请诸位命妇夫人,”太后现在才想起还有这一件大事,她摇摇头:“罢了,我是没心思去了,皇后,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别误了大事。”
这元旦的重头戏就是两个,一是前朝朝宴,宴请王公大臣和各国番邦属国使者,有象征万国来朝的意思,除非皇帝驾崩,是重要到就是抬也要抬上去参加的场合。
二就是后宫宴请所有有品级的命妇公主等女眷,在妇人看来,也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场合,可偏偏赶上这时候恪敬公主生产,在太后眼里,每年一次的宴会即便再重要,确实也不如孙女和外孙子的命重要。
皇后的独生爱女在鬼门关还没出来,她心里头难免慌乱,闻言挣扎道:“母后,您说若桢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一刻也离不开啊。”
她这话作为皇后来说很不合格,但是作为母亲却也让人同情理解,没人能说出什么不是,蔺晨也在一旁红了眼圈,感激的看向岳母。
太后虽对她诸多不满,但是听到她关爱公主的话却也能理解,闻言皱紧了眉头:“宴会取消不得,不然……”
她说着灵光一现,看向邵循道:“贵妃代皇后主持也未尝不可啊。”
饶是皇后原本一心为了恪敬公主在纠结担忧,此刻也不禁眼皮一跳,下意识去看向了年轻的贵妃。
邵循心下紧了紧,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她面带无奈:“娘娘您这是病急乱投医,出得是什么主意啊,我进宫才几天,连流程都是一知半解,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还不如一开始就取消的好呢。”
说着她抬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还是去撑一撑吧,太后这边我来照顾,若是公主有什么变动也立即差人想您禀报,您要是觉得实在走不开……也不知道德妃和淑妃对宴会的流程熟不熟悉……”
皇后愣了一下,低头思索道:“贵妃说得很是……她们没办过,也不一定能办好,那……时候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要及时通知才好。”
说着她对身边的蔺群道:“驸马守在这里不要动,若桢知道你在,心里也会多几分安心的。”
蔺群的妻子正在生产,长子或者长女即将诞生,正是又激动又恐慌的时候,压根也没想那么多,闻言胡乱的点点头:“娘娘放心。”
倒是一开始劝皇后回去的太后非常微妙的顿了顿,想了想还是直接道:“你去吧,这里不缺人。”
皇后看了一眼产房,最后还是一咬牙,离开了宁寿宫。
邵循拒绝太后的提议当然不只是因为她自己做不来,因为后宫的宫宴不分大小,都是差不多样式的,就算有什么不懂,旁边有个女官时时提点,只要不是太笨,一般也出不了什么错。
一是因为她眼看着太后这边人虽然不少,得用的却不多,皇后身为人媳,她的女儿被太后奉如掌珠,无所不应,她本人竟然意外的和太后不算亲近。
太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伤了脚守在这里,从半夜离开宴席到现在,四个来时辰不睡不休息,还粒米未进,竟连个能劝的人都没有,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偏生就是没人上心,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再就是她若是替代皇后的位子,名义上是因为皇后脱不开身,权宜之计,但是看在外人眼里名不正言不顺,还不一定能说出什么话来,暂代后宫之主固然出风头,但是也难保会有人会猜测这是她有意僭越,觊觎后位。
反正这在邵循眼里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干脆一推四五六,谁爱去谁去好了。
等皇后一走,蔺群是男人,在太后和贵妃面前不是很方便,就角落里一个人坐着。
太后不愿意去休息,只说自己睡不着,邵循便着人拿了几床厚厚的垫子塞到她身旁,让她倚坐着还舒服些,又将炕桌搬走,伺候太后脱了鞋,将腿抬到榻上,盖上了毯子,邵循拿了棉锤,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锤着腿。
这样下来,四周都是柔软的布料,把太后夹在中间,身上暖和又舒适,即便她嘴上说睡不着,但是身体却着实承受不住,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许久,睡醒之后,太后睁开眼看见邵循正半趴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眉毛还隐隐皱起,似乎也睡的不怎么舒服。
产房内仍然没有动静,远处传来的是阵阵乐声,不知是前朝还是后宫的大宴歌舞的声音,隔了这么远还竟然还能传过来。
她怔愣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将身上盖的毯子张开,分了一半盖在邵循身上,将她裹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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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邵循醒来之后发现太后已经醒了, 正坐在自己身边,一粒粒的数着佛珠。
她连忙下了榻,抱歉道:“对不起, 娘娘, 我睡着了。”
太后摇摇头, 眼里是复杂到说不出来的意味:“你……唉,你该再好好歇歇才是。”
邵循明明是来照顾婆婆的, 若是反被照顾了,那像什么话, 便打起精神陪着太后,等待公主生产。
邵循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明明齐氏生产的时候都一切顺利, 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可是到了赵若桢这里, 却似乎一却都那样艰难、不顺。
又是一盆被血染红的水被端出来, 连端盆子的宫女身上双手都是血。
太后一个倒仰,有些承受不住, 但是邵循见得比她还要少些, 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血怎么能不害怕, 下意识的贴到到太后身边, 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娘娘!”
太后下意识握住她的胳膊,那一口气竟然奇妙地又缓了过来。
她往四处一瞧, 眼前就只有自己和邵循两个主子, 要是自己撑不住,留下邵循一个年轻没生育过, 偏巧还怀着孕的女孩子, 谁来管她?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本来自己觉得自己挺脆弱,但是一旦有了更加脆弱的在身边,反而能撑住了。
太后定了定神:“别怕,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这样告诉邵循,自己仿佛也找到了安慰,到底是稳住了。
可是,直到夜里,前后两处大宴都结束,皇帝皇后也前后脚赶过来时,这孩子竟然还没有生下来。
皇帝进来一眼就先看到了邵循,倒是也不意外,他走到太后身边将邵循拉到身边:“怎么样?”
邵循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摇头道:“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其实皇帝是想问她辛不辛苦,觉不觉得累,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不好解释,只得抚了抚她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他和邵循坐在太后身边,见有太医出来,直接问道:“如何了。”
太医擦了擦汗,面色难看道:“殿下的羊水流的太快了,再拖下去恐有不测,微臣请示陛下,可否用重药催产?”
太后的手将邵循握得紧紧的,偏生不敢下决心,反是皇帝道:“朕是大夫还是你们是大夫?若是觉得必要,就快用!”
当然是必要的,这么下去胎儿容易憋死在子宫内,大人也要没命,可是催产也是有风险的,太医不过是想要拿个主意,好分担风险而已,闻言也不再犹豫了。
又是个把时辰下去,原本没什么动静的产房中传来了阵阵呼痛声,这就是要生了。
这个时间原本该是不长的,但是不知如何,许久之后,公主的声音从凄厉转向衰弱,最后寂静了下来,竟然仍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就连邵循都隐约明白了——这是要糟了。
果不其然,太医和稳婆都出来的跪下,身上手上有不少的血渍,哆哆嗦嗦的只说了一句:“胎位不太对!”
皇后一声惊呼,几乎要站不稳,太后更是两眼一翻就要倒下,还是皇帝用劲将她撑住了,他沉声道:“是个什么章程,有什么办法施救,快说!”
太医犹豫道:“也不算事全然山穷水尽……”
太后缓过那一阵,仍然说不出话,蔺群熬的两眼通红,闻言忍不住道:“那要怎么样?”
“就是、就是请拿个主意,要是真到了那个份上……是保大人,还是孩子?”
这声音虽小,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太后闭紧了眼睛,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来,蔺群作为丈夫和父亲更是呆立在当场,下意识道:“两个都救!太医!求求你们两个都救下来吧!”
太医面露难色,不敢开口保证什么。
但是皇帝没有犹豫,他的声音稳而沉着:“保公主。”
皇后流着泪,闻言骤然抬起头来:“陛下……”
皇帝根本没看她,“尽你们最大的能力,让他们母子平安,若是……如论如何,救下公主。”
他看向蔺群,缓缓问道:“驸马可有什么意见?”
蔺群性子比较软弱,但是也知道好歹,闻言抽泣着点了点头:“臣也要救殿下……”
太后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这一家人都同意了,太医心里有了底,转身去了产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家人的鼓舞,赵若桢多少提起了劲,到了半夜,终于无比艰难的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孩子不如皇孙康健,但是好歹还是活了下来。
公主在里面不顾劝阻,执意要将这孩子生下来,之后经历了一次大出血,险些丢了命,最后勉强止住了些,好歹把踏进鬼门关的一条腿拉了回来,代价是以后生育上可能会有困难。
可是这和性命一比却又不算什么了,倒是没有一个人在意。
太后也被这一天吓掉了半条命,亲耳听到赵若桢性命无碍之后,那股子劲儿彻底松了下来,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新生的曾外孙,就撑不住休息去了。
皇后留下来陪着女儿,皇帝则带着邵循回了甘露殿。
*
这一天可是让邵循开了眼界,可以说心有余悸,直到睡下还仍然不能平静,要不是着实有些累了,怕是要失眠。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宫内宫外都没什么事情,邵循起来便也没叫人伺候,坐在妆台前懒懒的梳头发。
梳着梳着发现皇帝也已经醒来,正坐靠在床边看着自己。
她眨了眨眼:“您在看什么?”
皇帝道向她张开手:“过来……”
邵循便放下梳子,就这么散着长发到了皇帝身边,窝进了他的怀里。
皇帝摸了摸她像缎子一般柔顺的头发,“还觉得害怕么?”
昨晚上她睡的不安稳,明显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今天早上也心不在焉,他就担心她是被吓到了。
邵循倒是也没有那么脆弱,要是昨天大人孩子真的有一个出了闪失也就罢了,可是虽然周折多了些,最后的结果总算是好的。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您别见怪,我平日里看大公主行事十分张扬,也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但是生产时明明那般危险,还是不顾劝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索性她赌赢了,可是若真的因此丧命……她就不怕么?”
皇帝想了想:“这个问题倒真是把朕问倒了,朕不是女子,毕竟体会不了十月怀胎时对孩子的感情,只是觉得勇气可嘉而已。”
也是,问一个男子这样的问题,可不是在为难人么。
邵循沉默了片刻,道:“也不知道为人母是否都是有这一番孤勇,可以为了孩子牺牲至此。”
她的母亲是这样,大公主平时看起来并不怎么顾及旁人,竟也是如此。
寻常妇人生产,可能还有保大保小的争议,可是身为天家之女,下嫁于驸马,能冒着风险生孩子已经是给面子了,真到了危急关头,谁也不会说让公主去换一个未出生胎儿的性命,这一点从昨晚就可以看出。
但是赵若桢听到了要以她为重的决定,却死活不愿意遵从,一定要坚持再试几次,直到勉强将孩子生下来为止,为此大出血险些就没了性命。
别人没有选择也就算了,可是赵若桢分明是有的,她可以选择自己活下去,她就不怕么?
邵循低下头摸了摸肚子,哼哼唧唧的在皇帝怀中蹭来蹭去,搂着他的腰却不说话。
皇帝无奈将她往上提了提,直视她的眼睛,轻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邵循自觉矫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才撑起身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陛下……在您看来……我和孩子,哪个……更重要?”
她觉得问出这话的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心中翻腾的是羞愧的情绪,可是面对皇帝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将心里话诚实的问了出来。
邵循心中是纠结又摇摆的,但是皇帝听到这个问题,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毫不犹豫的说:“你。”
“嗯?”邵循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的喉中似乎是什么东西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重复道:“我……更重要么?”
皇帝笑了,他爱怜的捧着邵循的脸,“傻姑娘,这是什么问题?答案不是明摆着么?是我的喜爱表现的还不够么?让你有这样没有道理的不安。”
邵循扑过去埋在皇帝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沉稳有力,眼里不自觉的有些发热,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矫情的过了头,都快赶上邵琼了,因此硬生生又把泪意咽了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大公主一样难产……”
皇帝抚慰她的动作一下子顿住,邵循忍不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果然下一刻就被他从怀中挖了出来。
皇帝的眉眼沉下来,显得有些严厉:“是谁跟你说过这样混账的话?那个秦氏?还是柳心,或者说……是太后?!”
邵循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感而发,自己吓唬自己的……”
皇帝有着稍显浅淡的眸色,但是此时却像是黑沉沉的海水,一眨不眨的盯在邵循身上,一字一顿道:“恪敬是自己作死,要临盆了还不老实,自找的难产,你如何会同她一样?”
他和颜悦色的时候居多,特别是对着邵循时,更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现在冷不丁沉下脸色,若让外人看到,倒让人能回忆起他登基初时的性情。
邵循登时又是惊吓又是委屈偏还带着一点心虚,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我、我不过问一句……又不是说一定会……”
皇帝见自己的脾气似乎吓到了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接着勉强放缓声音,抱着她温言哄道:“好了,是朕错了,朕不该乱发脾气……只是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小姑娘这样乖,如何会同恪敬一样?”
邵循现在也只有在性情上才能看出是怀了孕的人——她的情绪起伏变大,也更容易多愁善感,被凶了便克制不住想哭,被哄了几句又觉得哭不出来了,现在要哭不哭,眼泪却消了下去,当真尴尬得紧。
皇帝看她这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干燥的眼角,打趣道:“像小孩子一般,干打雷不下雨。”
邵循觉得下不来台,气得往他身上拧了两下,到最后自己的手倒是酸了,人家连动都没动。
到最后只得消了气,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说不吉利的话……只是……”
皇帝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是明白了什么,“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看,恪敬遇上这种事,朕也是要保大人的,何况是你,再说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有,命只有一条。
朕瞧着昨天恪敬就是太过莽撞,也不想想要是真有个万一,她自己倒是自觉生下了孩子,算是圆满了,也不想想一向疼爱她的太后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方才明明说恪敬公主的举动是“勇气可嘉”,到现在要劝说邵循时,却又说人家莽撞不知孝心,可真是前后两套说法,把邵循都逗笑了。
皇帝看她神情轻松下来,眼睛微垂,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你方才问朕的问题,朕也想问——在你心里,朕和这孩子,哪个更重些?”
他知道女人一旦为人母,怕是都把孩子看的更重些,这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样毫无悬念也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却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在怂恿一样,让他忍不住抱着几乎没有的希望问了出来。
邵循倒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您又是问的什么呢?”
她把皇帝的方才回答大致原封不动的挪了过来,“是我的爱意表现的不够明显么?让您也有这样的不安?”
“当然是您……世上怎么会有人比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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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敬公主之子生在正月初二凌晨, 日子很大,可能也带给了这孩子逢凶化吉的福气,因此能在被几乎所有人放弃的情况下, 最终还是在母亲的坚持下诞生了。
公主的情况不是很好, 虽然没有再大出血, 但是下红仍然淋漓不尽,元气也被抽干了大半, 月子里也断断不可能移回公主府了,因此太后就特许赵若桢暂时在宁寿宫中住下, 直到孩子满月。
除了身为驸马的蔺群无法时常来看望妻儿,其他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期间太后年事已高,一直是皇后在照顾女儿, 她这十几年间从没有这样长的时间逗留在咸宁宫外过, 以至于后宫中不免非议, 以为皇后要借此“病愈”。
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谋害皇嗣”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况且那件事还未遂, 德妃和大皇子活蹦乱跳的直到现在, 如今连皇孙都有了。
后宫内闱之间的倾轧本属寻常事, 连德妃当时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重要, 一次对他们母子不算成功的谋害——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德妃添油加醋,夸张得来的效果, 居然就真的能让一国之母彻底失宠, 被半软禁在咸宁宫这么多年。
德妃一开始只以为可以借此让帝后离心,至于失宠冷落, 顶多顶多也就是半年的功夫, 然后皇后在凭借别的理由, 例如必须要出席的国宴,女儿的身体,或者太后求情之类原因的复宠,虽然地位不如之前稳固,但是好歹能维持中宫的尊严。
她都想好了,之后再用细水长流的水磨工夫,一点点的让她彻底翻不了身,德妃自己做不到,这还不是有满宫的“姐妹”么?
可是谁也没想到,皇帝的惩罚竟然是这样的旷日持久,久到让旁观的人看了都头皮发麻的地步。
整整十八、不应该是十九年了,名义上因为生病修养,不宜走动,皇后固定能从自己宫中走出的日子一共就四天:千秋节,除夕夜宴,元旦朝宴和上元宴,其中还有三天集中在过年的这几天。
其余时间想要出来,总是要有特殊情况——像这次公主怀孕或者坐月子,要不然就是太后病重。
可是这次为了照顾虚弱不堪的赵若桢,皇后从除夕到十五都可以去宁寿宫待着,时间已经超过过往两年的总和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后是不是要借此机会彻底解禁了,没有人乐于见到此事,但是想一想却也只能认命——这么长时间的冷落已经是超乎想象了,她们总不能期盼可以关皇后一辈子。
接着事实证明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帝的记性,他还真就可以将自己的发妻关上一生一世。
恪敬公主身体慢慢康复,彻底脱离了危险,在上元宴的第二天,皇后便猝不及防的又“病”了,理由就是皇后体弱,侍奉太后也不周到,就在想要照常去看望女儿的当口被拦在了咸宁宫内,从此又是漫长的养病的日子。
这一手可以说给了人希望之后又给了绝望,任谁也不敢猜测皇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更微妙的是,太后这次始终保持了沉默。
恪敬公主自然不依,但是她已经不是刚生产完,一受刺激就下血不止的情况了,怎么请求怎么发脾气都没有效果,甚至连太后的说服不了,这反对甚至压根没传到她父亲耳朵里去。
加上她身子虚弱,但是却仍有奶水,蔺小公子喝了一次亲娘的奶之后,就不再亲近奶娘,每日需要公主自己亲力亲为去喂奶,为了儿子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再去闹了。
她这次实际上算得上一次难产,大人和孩子都算不上好,太后硬是将她的月子延到了两个月,连小公子的满月宴都没有大办,专等到了公主月子坐完了,这才体体面面的在宁寿宫摆了一次家宴。
*
“哟,瞧这小模样生的,”德妃上下打量了两眼:“像公主倒是多些。”
恪敬公主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宫装,头上戴着金丝嵌八宝凤簪,口唇用胭脂涂得鲜红,两颊也薄施粉黛,看上去整个人十分精神,险些难产而死的阴霾也似乎离她而去。
太后怕损了小孩子的福气,除了有体面的后宫嫔妃,赵若桢的几个弟妹,就只请了宫外几个相熟的长公主和王妃,人不多,倒是不显得那样嘈杂。
恪敬公主见了德妃惯常没有好脸色的,闻言根本不搭腔,只指了坐在下首的吴王妃齐氏道:“你家的孩子,怎么不抱过来瞧瞧,看生得像谁?”
齐氏如今有了儿子,什么都满足了,就连大皇子惯常拈花惹草都不能消减她见到孩子时的好心情,更何况大皇子近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转了性子,比往常收敛的多。
换了以往,齐氏面对公主的问话怎么着也得暗生生的跟她顶两句嘴,可她现在自觉已经是皇孙之母,不愿意失了体面,闻言只是勾了勾唇:“大哥儿前些天刚学会了抬头,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可有劲儿了,我们就把他留在家了,免得到时候冲撞了太后娘娘。”
太后闻言,惊喜道:“这就会抬头了?大哥儿生的可真壮实,你可要好好养着。”
齐氏笑着应了,又道:“大哥儿皮着呢,很不用我们细养,我瞧着蔺小公子倒是乖巧。”
太后下意识的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有些犯愁:“这孩子身子骨不算强健,但是也算不得乖巧,夜里要哭醒好几次呢,不见到他娘就一刻也不安生。”
皇帝的的一位妹妹,安庆长公主插话道:“这么说近来生的两个都是皮小子了?”
淑妃慢慢道:“不是还怀着一个么?指不定贵妃就生个乖巧的。”
安庆长公主一愣,接着讷讷道:“贵妃的性子和顺,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怕都是极乖巧的。”
太后在邵循面前一直嫌弃皇帝小时候调皮,每每嘴上都说希望她能生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是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却道:“乖不乖的都是我的孙子,我还嫌宁寿宫不够热闹呢,到时候一个活泼机灵的小皇子放在这里,多让人喜欢啊。”
啧,这时候不论是德妃还是淑妃,倒是想法一致,都在心里撇嘴——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到了贵妃的孩子就什么都好了……
还小皇子……这就知道一定是男孩儿了?
正在腹诽着,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唱到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原来是皇帝携贵妃联袂而至。
虽说是开了春,这天依旧有些冷,人人都还没换下冬装。
进门的皇帝身材颀长高大,没有穿的多厚,只在便服外头披了一件宝蓝的披风,一进门就摘下来扔给了内侍,露出十分轻便的长衫,看上去非常年轻,着实风度翩翩,儒雅俊美。
反倒是贵妃穿的一层一又一层,夹袄外面还有银灰色的狐皮大氅,裹的严严实实的,被皇帝揽在怀里,像个圆滚滚的团子。
太后一见邵循便笑了,指着她乐不可支道:“这是谁给你打扮的,哈哈,这还能走路吗?”
室内温暖如春,邵循一进门,额上就渗出了汗水,闻言一边解下大氅,一边嗔怪的看了眼皇帝。
就说打扮成这样子会被取笑的。
皇帝也不觉得理亏,反而觉得她这样穿十分可爱,随手接过她脱下的衣裳挂在臂间,还顺手摸了摸她被兜帽蹭的有些毛躁的脑袋。
两人越过众人,坐到了太后身边,皇帝知道近来邵循跟太后好得很,也自觉不想碍事,这也不是什么谨守礼仪的正宴,就特地把中间挨着太后的位子挪给了她。
宫妃们怎么想先不说,皇帝的几个姐妹瞧这样子倒都觉得有趣极了,他最小的妹妹和昌长公主笑眯眯的道:“皇兄可是来迟了,要是不说出缘故来,可要把赏赐都拿出来补偿我们才是。”
要说皇帝做父亲的本事不怎么样,当兄弟倒是合格的,他对这些庶出的姐妹们都很和气,比之对子女的严厉,在这些公主们面前总是个温和的好哥哥。
因此闻言便是一笑:“自然是有缘故的,但是赏赐也少不了你们。”
几位皇妹都追问起来,但是皇帝只是往邵循身上看,笑而不语。
今天是恪敬公主的主场,邵循也不愿意抢什么风头,想把话题拉到新生的孩子身上,还是太后一再追问,她才憋不住说了。
邵循心中也有些兴奋,眼睛十分明亮,将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娘娘,刚才我去两仪殿坐着,他冷不丁的就动了,之前从没有过……”
德妃淑妃闻言都卸了一口气,心想不就是胎动么,谁还没有过似的。
但是太后不那么想,她苍老的手放在邵循已然隆起的小腹上,马上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激动道:“对,没错,是胎动了!”
老太后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我说你这一胎显怀晚,长得也不快,一直悬着心呢,现在看,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的喜悦是这样情真意切,以至于几位公主都有些讶然。
她们都是太后的庶女,未出嫁时惯常服侍嫡母,在太后身边的日子远比皇帝多得多,自然知道她虽不难伺候,但是也实在不容易讨好,只有恪敬公主不知哪里投了老太太的眼缘,才生下来就待之格外亲厚,其他人她虽然也笑脸相待,但要说多真心怕也不见得。
可是现在看太后对贵妃的样子……怎么也不能用逢场作戏来形容吧?
这真是……难道人跟人的缘分就这么奇妙?
恪敬公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舒服,她之前是宁寿宫唯一的小主人,太后疼她远超那些庶出的弟妹,除她之外,皇帝都要退一射之地。
可是她坐月子的这些日子,太后虽说对她的关心一如往昔,但是口中总是阿循长贵妃短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往甘露殿送一份,也不想想皇帝那边指不定早就挑了最好的送去了。
恪敬公主一旦心里觉得吃味儿,身边的宫人总是说她杞人忧天,毕竟太后偏心孙女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现在不过为着贵妃的肚子这才对她青眼有加,本算不了什么,反倒是公主若是再不满足,就未免显得太贪心了些。
但是恪敬公主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离太后最近,只靠本能就可以洞悉祖母的爱憎,她能明白太后对贵妃是真心喜爱的,这份喜爱也在一寸寸的侵占着恪敬公主自己的领地。
要是之前,恪敬公主说了谁的坏话,太后虽不致于当场发作,但是免不了对那人的印象下调三分;可是现在,一旦她抱怨贵妃点什么,太后总是会先沉默,之后找机会状似无意的一遍遍跟她说贵妃的好处。
她的这种喜爱是远不如对公主的偏爱这样张扬,似乎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要为孙女撑腰,而是下意识的将十分的喜欢只表现出七分甚至五分,恪敬公主不知道这是不是怕自己不高兴的缘故——但是事实上,太后越是遮遮掩掩,她却反倒越是不高兴。
若是不特殊,又何须隐藏?
偏偏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眼色,知道这种被抢了东西似的不满在太后这里不好表现出来,在皇帝面前就更是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当真是憋屈的难受。
邵循和太后为她腹中孩子的第一次胎动都有些激动,不免多说了几句之后。
接着邵循便笑着道:“说起来今天还没见这我们小公子呢,娘娘,不叫人抱出来让陛下看看么?”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了眼赵若桢,见她似乎没什么不满,就觉得有些欣慰,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自己亲自抱着,想给皇帝看看。
但是她自觉年老,怕摔了曾孙,不由得稍一犹豫。
今天的场合邓妃自然也在,她最先明白太后的想法,便笑着起身过来:“娘,我来抱着吧。”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襁褓的边儿,就被太后下意识的避开了。
邓妃的手一僵,再看太后的表情时,却见她也一脸茫然。
太后自己都愣了一瞬间,接着醒过神来便道:“你、你身子不好……不能劳累。”
邓妃缓缓收回手,微微一笑:“还是娘想得周到,是我思虑不周了……”
太后明显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有些歉意,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转移话题般转头对邵循道:“阿循,你来抱去给皇帝看看。”
愿意把孩子给跟公主不算和睦的贵妃,却在潜意识中不愿意给跟公主相处的不错的自己。
邓妃愣神了片刻,眼中的笑意加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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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妃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 反倒说:“原就该仔细些的,有娘在一旁看顾着,这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
说着她便坐回了原处, 微笑道:“到时候, 这样可人疼的孩子, 必定让皇后娘娘和桢儿爱到……心坎上。”
太后松了一口气。
而那边,邵循还年轻, 本就还不到那种很喜欢孩子的年纪,齐氏生的皇孙跟她其实有着不浅的渊源, 她都不会去抱,更别说恪敬公主的儿子跟她毫无关系,更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低头看了看孩子, 笑道:“他生得这样娇嫩, 您倒舍得给我, 皇孙我都不敢碰, 更别说这孩子了。”
太后刚要说什么,皇帝便主动走了过来, 伸手道:“朕自己来吧。”
太后有些惊喜, 惊喜过后难得又有些踟蹰, 顿了一下, 才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到皇帝手上。
皇帝毕竟是有几个儿女的人,手法不算生疏, 抱起来也不回原本的座位上, 直接坐在邵循身边,跟她挤在了一处, 往襁褓中看了几眼。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也看不出来对这孩子喜不喜欢, 只是淡淡的点评道:“看着白净,似乎仍然不算壮实。”
恪敬公主忙接道:“正是这样,不过都说小孩子长长,再大些可能就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将孩子往邵循那边凑了凑:“你瞧一眼吧。”
邵循果然看了一眼:“您说的不错。”
皇帝见她没什么兴趣,便招呼奶娘将孩子交了回去。
太后见状,便趁机道:“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不算太顺,皇帝给起个名字,也好压压他……”
这个时候邵循突然在衣袖下按住了她的手。
在太后愣住,停下话头的那一刻,邵循若无其事无比自然地接了上来:“是啊,娘娘前几天还念叨着,说小皇孙都三个来月了,也该有个名字,又说这两个孩子就差了一个月,想请陛下一起赏个名字。”
太后顿了一下,顺着道:“贵妃说的不错,正是这个话。”
齐氏立即来了兴致:“我们大哥儿的大名一直没有取,本想着等周岁了再来劳烦陛下,没想到太后娘娘这样惦记着。”
德妃看了看邵循,又看了看太后,眉宇微微展开,露出一个笑来:“这是孩子的福气。”
既然邵循开了口,那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况且长孙的名字本就该他亲自取,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便点头道:“朕已经拟了几个名字,回头再斟酌一番就定下来。”
这下子皆大欢喜,两家子都有了体面,虽然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孩子是沾了自己孩子的光才得以蒙上赐名。
淑妃在一旁冷眼看着,对儿子的婚事越发着急了起来,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德妃姐姐含饴弄孙,真是让人羡慕,陛下,老三的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婚事……”
“说起来,”恪敬公主见缝插了句话:“二弟比三弟还要大,要考虑婚事也该先是他才是。”
淑妃停顿了一下,不得不道:“大公主说的是,两个孩子都到了年纪,我平时留意了不少品格上佳的女子,想请您的示下,看什么时候能相看一二?”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皇帝的回答。
宫妃们如德妃等人,是因为两位皇子的婚事与她们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长公主则是已经外嫁,但是她们也有女儿,或者丈夫也有侄女,家族中再出一个王妃,更能加深和娘家的关系,只有各位王妃,没什么掺合进去的理由,纯是为了看热闹才兴奋的。
皇帝仿若没有看见众人各异的眼神,端起茶盏慢慢的饮了一口,放下来才平静道:“这事朕已有了章程,过几天就有旨意,你不用忙了。”
淑妃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闻言大惊失色,但是偏还要硬压下来,强笑道:“臣、臣妾已经打听了不少女孩子……但是、当然陛下的眼光自然比我们深宫妇人要长远,只是不知道是……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将茶盏放下,漫不经心道:“唔……过几天旨意下来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公主们一听就知道自家是没戏了,毕竟皇帝对她们姐妹还算不错,要真挑她们家的女孩儿做儿媳,怎么着也得支会一声,这一声不吭的就定下,明显跟她们都没关系。
至于德妃,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惊心——这就是皇室,明明她们身为生母,不仅没有亲自挑选儿媳的权利,甚至竟连儿媳妇是谁都只能跟其他不向干的人一样,从圣旨上才能得知。
想到这里,德妃又多少有了一点安慰——定下齐氏的时候,虽然也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但是他那时好歹记得在赐婚之前征求过自己这个当娘的意见,即使只是走个过场,她必定是不可能真得有意见的,也起码比淑妃有体面。
这样一想,似乎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说不定高于淑妃呢?
应该感到荣幸么……
德妃勉强勾了勾唇角,然后发现自己并不能笑出来。
*
同时给两位皇子赐婚的圣旨在几天后果然下达了。
来报消息的内侍弯腰退下,二公主在锦缎上补了一针,抬头问道:“这两位皇子妃你事先知道么?”
邵循自从肚子大了,端坐着就总觉得不舒服,闻言不是很在意的回答道:“听陛下提过一嘴……针脚再错开些。”
赵若桐一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轻声道:“萧氏和苗氏出身都不高,皇后和淑妃心里怕是要不舒服了,等入了夏,他们大婚的同时就要封王开府,比大皇兄还要仓促些。”
邵循其实也琢磨过这件事,因为她当初虽没有“梦到”二皇子妃是谁,但是却知道三皇子得封楚王,娶得是王妃陈氏,其祖父是朝廷三品副都御史,也是世代官宦之家,只是父辈不太入流而已。
结果这一次未来的楚王妃苗氏的家世竟然比之陈氏更低了一层,简直是名不见经传。
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邵循并不清楚,但是一想到淑妃将满朝文武家的小姐都比来比去,跟挑菜似的东挑西拣,最后竟然一个都没用上,她就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次的陈氏淑妃尚且有十分的不满意,更何况苗氏的出身还不如前者。
邵循微微闭上眼,只觉得大半年之前,淑妃当着众妃的面暗示要自己做她的儿媳的场景,就像是隔了一百年那么遥远。
赵若桐盯着针线盯的眼睛疼,索性放下来,专心陪邵循聊天:“太医有没有诊出这孩子是男是女?”
邵循回过神来,摸了摸已经隆起的腹部,摇头道:“太医们不到十拿九准不会开口,但是隔着一层肚皮,把脉到底也不是眼睛,隔腹断男女能有个六七分准就可以称是神医了,他们如何会说呢。”
赵若桐看着她的肚子,想摸又不敢摸,还是邵循笑着将她的手拿过来放上去:“前些天刚刚有了胎动,我可新奇了,结果之后这孩子就不怎么愿意活动了,好久才能感觉到一次。”
赵若桐本身就是个有无穷耐心的女孩子,更何况是对着邵循,守着她的肚子等了许久,到底让她等到了一次短暂的胎动。
她依依不舍的将手放下来:“这孩子看来十分安静。”
邵循点头道:“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赵若桐眼神微凝,抬头道:“陛下有没有提过他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嗯……”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没有,你也知道的,陛下喜怒不常显于人前,但是我猜测与他男女都可吧,毕竟皇子皇女他都有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发现眼前的好友就是皇帝的“皇女”之一,不由有种微妙的错乱感,便纠结道:
“之前咱们聊天的时候还谈起过,彼此都出了阁,将来的孩子应该叫对方姨母,没想到……”
赵若桐在这方面心大的异于常人,闻言笑道:“我倒是觉得十分奇妙,循儿,你腹中之子是我的弟妹,你能想象得到么——他跟我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再亲近不过的血缘为纽带,没有比这更紧密的联系了。
赵若桐笑了笑,回到了刚才的问题:“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循儿,你该去问问陛下,这对他……说不定是不一样的。”
邵循怔忪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等到这天下午,皇帝带着一大摞奏折回到甘露殿的时候,邵循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
皇帝一愣,接着坐到邵循身边,一旁服侍的宫人见状,非常自然熟练的退了下去。
“怎么想到的要问这个?”
邵循自然不会说是赵若桐提醒的,便道:“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朕也是许久没有被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邵循一抬眼,无比敏感的问道:“那就是曾经有过了?”
皇帝无奈道:“朕是不是说错话了?”
邵循乌黑的眼珠轻轻转动:“那到没有……”
说是这样说,但是话音未落她便追问道:“您之前被谁问过?皇后娘娘?德妃还是……淑妃?”
她难得吃一次醋,这醋意还一点都不隐晦,顶风都能酸出十里去。
“你想什么呢,”皇帝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她们可没有你的胆子大——是太后问的。”
“是太后娘娘啊……”邵循的背重新依靠回去,一下子失去了兴致,转而想到刚才的话题,“那您是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皇帝一时没有回答。
这在邵循面前是挺少见的事,她更加好奇:“怎么,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不。”皇帝将手轻轻放在邵循的肚子上,缓缓道:“正相反,自从你有孕的这几个月以来,朕只要一闲下来,这个问题就会在脑中萦绕不休,几乎没有停止过。”
邵循实实在在的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什么?”
明明他一句都没有提过,每日都风轻云淡,也不曾追问过太医,邵循便以为他已经有儿有女,对这孩子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
原来不是么?
邵循是他的枕边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个男人可真是……能忍啊。
邵循不自觉的调整了一个更加正式的坐姿:“我还以为……那您希望它是皇子还是公主呢?”
“儿子还是女儿其实朕都喜欢。”
邵循撇嘴道:“您骗人。”
“朕这是实话。”皇帝道:“其实能生个长得跟你很像的小公主朕也一定视若掌珠……”
听到这里,邵循就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了,因为这之下必定会有转折。
“只是,”果不其然,皇帝最后道:“朕……还是想要你生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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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骂他重男轻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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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话说的缓慢但是坚定。
邵循看到他的眼神, 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并不笨,皇帝这样的态度,让她多少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这可不是玩笑, 邵循有些惶恐道:“陛下, 您……”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 摇摇头:“朕也没说现在就要怎么样,再说是男是女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 你安心待产,不要想太多。”
“不是我想得多, ”邵循不自觉地皱起眉道:“分明是您想的太早了……”
皇帝停了片刻,随即道:“你说的不错,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只是……咱们既然有了他, 朕多少抱有期待也是人之常情啊。”
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 像是有个小泡泡顶了一下肚皮, 皇帝感觉到了,不自觉的笑起来:“你得有个依靠才好, 但凡这孩子争气……”
“做什么要他争气?”邵循抿着嘴:“我的依靠……不是您么?”
皇帝手下的动作一顿, 接着抬起头来, 温和的看着她:“朕……是不可能一辈子看顾你啊……”
邵循一下子用力握住了皇帝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掌, 眼睛睁大:“为什么不能……您答应过我的!”
她的语气有些激烈,但是皇帝却仍然很冷静, 他看着邵循的眼神平和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温柔的几乎带上了一点点的怜悯:“姑娘……你知道朕大你多少岁么?”
邵循紧紧抿起嘴角,并不说话。
皇帝轻叹道:“那是将近十九年的光阴啊, 朕御极初时, 你甚至还没有出生……”
“所以呢?”邵循的眼中泛起了微弱的水光:“这我们早就知道了呀, 你又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皇帝知道邵循未必不知道自己话中的意思,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是不论她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非人力可改的。
邵循怀着孩子,情绪本就比常人更容易起伏,皇帝看她都要委屈的掉眼泪了,实在是不忍心再逼她什么,就无奈地张开手臂将她抱在膝上哄道:“朕确实是说错话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本来就是!”邵循抽了抽鼻子:“您说的好像把我骗进宫来之后,就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似的。”
“……朕可没有骗你,朕当时说的是有生之年一定……”
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拧了一下,皇帝只得停下:“好,朕不说了……”
邵循那一阵情绪过去,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头抵在皇帝肩上,“陛下,您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皇帝抱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朕也想答应你,可是……有些事却并非想就能做到的。”
邵循这次没有怪他:“您只要尽您的力就好了,这孩子将来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他有他自己的路,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论是男是女。”
至于您做不到的事……我却可以做到。
就像刚才皇帝说那些话邵循听了会不满一样,她知道这话自己说了也一定会惹皇帝生气,索性就咽回了肚子里,只说给自己听罢了。
*
两位皇子年纪相仿,又一同赐婚,怎么也算是个大事,可惜皇子妃的家世都不怎么出彩,倒让人摸不清圣上的意思。
前有大皇子封王建府,后有二皇子、三皇子赐婚,这一桩桩事无不表明皇帝对于立储还没有什么意思,多少让那些被从龙之功迷昏了头的大臣们清醒了起来。
这时他们再用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一思考,陡然发现皇帝的年龄还远不到行将就木的时候,他要是再有十年圣寿,六皇子就能长成,再有二十年,邵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都也已经娶妻生子了。
而那个时候,皇帝也不过五十岁出头。
再一看,大皇子私德不休而文采不著,三皇子性情文弱,为政时又极易感情用事,而二皇子……各方面都还过得去,可惜生母只是个宫女出身,又为君父所恶,反倒是三人中最没可能的一个。
这么一看……太早将宝压在年长的几位皇子身上,似乎不是那么靠谱。
这个念头让官员们不免有些惊心。
除了确切表明过支持哪个皇子,实在下不了船的人,其他稍有偏向,或者还没下定决心的人都一个激灵,把自己的屁股坐的正了些,一时间勤恳办差,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
恪敬公主带着孩子搬回了家,和驸马好好亲热了几天,便又被太后召进宫来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孙女:“怎么样了,在家里住的舒心么?驸马好不好?”
恪敬公主脸色好看了许多,不涂胭脂也双颊泛红,但是仍比未生产之前消瘦不少,闻言不由一笑:“驸马么,您是知道的,对孙女从来都是好的,只是阿博还小,未免磨人,夜里给他喂奶,真是太难熬了。”
皇帝已经给两个新生的小辈赐了命,分别是“煜”与“博”二字,皇长孙即赵煜,永兴伯世孙即为蔺博。
她嘴上抱怨,眼中却满是甜意,由此可知对孩子真是爱得不行,初为人母亲自哺育的辛苦,反而让她与孩子的感情更加亲近。
太后见她提起驸马和孩子,眉目间都是舒心,便也将心放下了大半,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你过得好,祖母就放心了。”
恪敬公主笑了笑,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挥手叫众宫人退下,在太后不解的目光中凑过去:“祖母,二弟的未来的妻子是个什么人,您清楚么?”
太后摇摇头:“我向来不管这些,你父皇也从不要旁人来插手。”
恪敬公主不满道:“那个萧氏出身微寒,其父只是个国子监的祭酒,怎么配做皇室的媳妇。”
太后一听,便道:“你管那些做什么,言栒和言彬的正妃也不是大族出身,想来你父亲有他的考量。”
“哎呀祖母……”恪敬公主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孙女之前不是还求您留意一下各家的闺秀么,您怎么不上心呢。”
太后拍着孙女的手背:“不是我不上心,是上心了也没什么用处,你看淑妃倒是有心,满朝文武,三品以上的闺秀怕都翻来覆去挑了个遍,结果你父亲决定好了,她再挑一万个,有用么?”
“淑妃怎么能和您比,”恪敬公主撇撇嘴:“再说当年为我择婿,不全都是您做主么。”
太后摇了摇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摸了摸恪敬公主的侧脸:“孩子,你是我养的,又是个女孩儿,我只求你一辈子无忧无虑,荣华富贵,可是男孩子不同啊。”
恪敬公主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声道:“您说二弟当太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后的眉头一下子收紧,道:“这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该管的事。”
恪敬公主仍不放弃:“其他几个连我都看不上,不过妃妾之子,只有二弟文采武艺都没什么缺点,为什么不能是他?!”
“这里谁又不是妃妾之子?”太后反问。
“二弟不同,他被母后养过……”
“你是说他刚出生的那几天么?还不到三天就被你父皇差人抱回了谨芳所,那叫养过么?况且……”太后哼道:“他才是真的‘婢妾之子’,又安能托国?”
恪敬公主哑口无言,堵了半晌之后只能嘟囔道:“可是……其他几个当了太子,我……”
太后知道她的顾虑,便换下声音安抚道:“你们只是小孩子之间吵过架而已,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言栒不拘小节,根本不会跟你计较,言彬她娘,只要你不跟她撕破脸皮,她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小六还小呢,再说宜嫔位低,讨好你还来不及……”
“至于贵妃,”提起邵循,太后眉心的褶皱不自觉的松开,眼中也含上了笑意,让恪敬公主看着着实刺眼:“她就更不用担心了。”
恪敬公主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咬着牙道:“上面几个也就算了,贵妃虽得宠,但是她生的要长成还要好些年呢,要真的立邵氏之子,到时候主少国疑……”
“桢儿!”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是罕见的严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妄议你父皇的寿数!”
恪敬被吓的打了个哆嗦,但是太后却没有安慰,而是继续严肃道:“平日里你要什么都有,唯独这个……涉及废立,你怎么敢如此轻慢?”
恪敬公主少有被太后责备的时候,现在猝不及防被厉声呵斥,登时又委屈又害怕,不由赌气道:“我、我不过私下里说两句……”
太后看她的样子又经不住心软了起来,虽然想继续硬起心肠再教训她一番,但是出口的语气却已经和缓了许多:“我是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这种事不是我们这些对朝政一窍不通的妇道人家可以掺合的,人总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被安抚了几句,恪敬公主自知理亏,硬把方才被吓出来的泪意咽了回去,心中尤有不甘:“若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也没这些麻烦事。”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太后全身剧烈的抖了一下,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惊恐,连忙关切道:“祖母,您怎么了?”
太后怔怔地看着孙女,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喃喃道:“女孩子好,还是女孩子好……”
看到恪敬公主歪着头有些疑惑,便勉强笑道:“女孩子是祖母的小棉袄,你要是皇子,怕就不跟祖母这样亲了。”
“怎么会呢,”恪敬公主亲昵道:“我怎么样都是和祖母最亲的,母后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想到皇后的她又有些发愁,眼神稍微暗淡:“方才那些,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二弟跟母后还有几份情谊,其他人……将来两宫并立,让她如何自处呢……”
太后又是一怔,想到皇帝可能有的打算,不由得移开视线,没有去看孙女忧虑的眼神,甚至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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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敬公主被太后难得的训斥了一番, 即使太后自觉话已经非常委婉了,她仍然有些蔫蔫的,只在宫中待了没多久, 就在太后的挽留声中回家了。
太后也知道她心里头不自在,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要是真让她继续朝那歪路走,那还真不如多骂两句, 让她知道厉害才好呢。
一直到邵循到宁寿宫时,太后的心情都算不得太好。
邵循在一群比她要小心百倍的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殿内, 将外套脱下来,露出隆起明显的腹部,问候道:“娘娘今天觉得如何?”
太后打起精神, 挥手让伍氏亲自去将她扶过来:“我能有什么, 自然是好的很, 倒是你, 走在路上小心些才好。”
邵循一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一边道:“是张太医嘱咐的, 让我一定要每天走上一段路, 不能在屋子里闷着, 不然到时候不好生……现在他说什么陛下都听, 每日都逼着我出门,偏生又不放心, 一定要我带上这许多人, 被人撞见了怕不得笑掉大牙……我就想着,还不如每日到您这儿一趟, 也省得在宫里乱走让旁人看见了笑话。”
说着她见太后虽然没说什么, 神情中却难掩郁色, 便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老太太不高兴了?”
太后忍不住露了个笑脸,随即又叹道:“也没什么,只是人老了,就用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来,好的、坏的……”
邵循侧着耳朵倾听,太后道:“我想起皇帝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他父亲、他哥哥,有时候也会想到桢儿还在襁褓中时的样子……”
邵循好奇道:“是因为大公主跟陛下小时候很像么?”
“不、不像,”太后摇摇头:“她甚至不像赵家的任何一个人……她像皇后。”
“公主的长相和皇后娘娘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说长相,”太后垂下眼睛:“——是性子,她越长越大,就跟皇后越有说不出来的像处。”
鉴于太后跟皇后处得并不怎么好,邵循一时分辨不出来她这是在赞扬还是……旁的什么。
但是她想到太后对恪敬公主的偏爱,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太后看着她已经不算小的肚子,振奋了一下精神,伸手去摸了摸:“不说这些了,那丫头方才还进宫跟我闹了顿脾气,再说我就又想起来了……说些高兴的让我的乖孙听听。”
邵循笑道:“哪有什么高兴的……不过,这月末倒是有件事。”
太后想了想,道:“三月二十,你的生辰是不是?”
邵循吃了一惊:“您竟是知道?”
太后笑而不语,直到被邵循撒着娇缠了好半天,才松了口:“皇帝叨念过几次,说是本想带你出去逛逛,可巧你又大着肚子不方便,他可是遗憾的紧呐。”
邵循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这也不是什么整生日……”
“可也是你进宫头一次过生日,当天按制是要有命妇进宫祝寿的,皇帝特地托我把流程缩短些,怕你劳累……他平日里不爱在这些事上上心的,能为你想到这里,也已经是不容易了。”
邵循静静听了,之后轻声说:“陛下的好,我是知道的……也绝不会辜负。”
若是一般人说这话,必定要带上或是羞涩惊喜或是犹疑不定之类的情绪,可是邵循出口时却是十成十的坚定,一句话重的像是千钧的巨石,让听的人都能够感到其中分量。
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太后看着这个比恪敬还要小上两岁的女孩子,半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邵循一愣,道:“娘娘因何事叹息?是我说的不对么?”
“只是……有些感叹罢了,你这样年轻,却知情知义又知冷知热,实在是难得,”太后摇摇头:“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的……”
这话是相当过分的夸奖,叫邵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
太后反倒笑了,她摆了摆手:“瞧你,不过被夸了这两句,倒是脸红起来,这有什么,你的好处尽有呢,我要挨个说了,你岂不是要抬不起头来。”
看到邵循捂着脸,真的有要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太后忍不住顺着她的肩背轻轻拍抚:“……这懂事体贴、知分寸难道也是天生的不成,你妹妹我似乎也有些印象,言行举动也不算出众,还是说你是长女,你父母教的格外上心?”
邵循渐渐忘了赧然,她将手慢慢放下,想了想,答道:“我妹妹是幼妹,父母难免娇惯些,至于我俩性情各异,竟也说不清是天生如此,还是家里人的溺爱所致。”
“娇惯、溺爱,”太后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两个词,随即自嘲道:“年轻时还知道对孩子溺爱并非好事,临老临老,倒是连‘惯子如杀子’的老话都忘了一干二净了……这也罢,倒除了自己,谁也怨不得了。”
她老人家也就只溺爱过一个孩子,邵循想到方才她说跟恪敬公主起了争执的事,就猜到可能是因为这个有感而发。
可是别的邵循还能帮她排解,唯独公主的事,疏不间亲,她还真就不好插话,只能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让太后不要再低落下去。
*
如太后所说,没过了多长时间就是邵循十七岁的生日。
这天皇帝有早朝,天还蒙蒙亮就早起去上朝了。
这几日漠北的异动已经有要被压下去的动静,朝堂上都是在讨论这些事,为着给诸将分功吵得不可开交,一早晨下来,皇帝也难免倦怠。
下了朝,又照惯例在两仪殿宣官员觐见议事,快结束时皇帝看了看时辰,竟已经快到中午了,便问道:“还有谁在外头?”
何晋荣答道:“回陛下,是英国公最后递得条子。”
这不是巧了,他在想人家女儿,当爹的就到了眼前了。
旁人也就罢了,就算他再急着回去陪邵循吃这一顿饭,也不好耽误朝政,但是既然是邵循的父亲,那就好办了。
于是等到邵震虞进殿,恭恭敬敬的准备行礼时,还没出口就被皇帝打断了:
“邵卿来的正好,”皇帝从御座上站起来,边走边说,“今天是贵妃的生日,朕在馥芳亭摆了小宴,你想来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干脆便趁此机会一起吧,你所奏之事朕已有了章程,在路上咱们再说说。”
皇帝虽说的很有条理,但是动作却快,邵震虞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着跟在了皇帝后面,连同一堆太监、女官和侍卫,一同往太液池边的馥芳亭走去。
路上邵震虞已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着皇帝的态度,不禁满脑子浮想联翩,也多亏了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还能靠着本能在皇帝面前回答的说得过去,好歹没有丢丑。
他所奏军饷一事皇帝确实早有腹案,两人边走边说,到了馥芳亭没多久就结束了。
邵循还没到,两人也没进亭子,就在假山旁的水边站着说话。
朝政谈完了,皇帝不免要与臣下聊些家常,何况涉及邵循,真是有满肚子的话,不愁没有事聊:“朕已经派人去请贵妃,只是她现在身子重,脚程慢些,可能需多等等。”
邵震虞纳闷为什么皇帝都在这里等了半天了,邵循还能“脚程慢”,这不应该坐着轿辇飞奔过来,免得让圣驾久等么?
不过他十分精明,心里这样想,嘴上去道:“这是陛下爱重贵妃,您尚且等得,臣如何会急呢?”
要说前朝官员能进后廷的机会实在不多,女儿的寿辰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年邵循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虽然下午的宫宴中仍是请了郑氏,但是邵震虞到底仍想要亲自看一眼。
毕竟眼见才为实嘛。
皇帝则是知道邵循和英国公的父女关系不甚亲密,但是就像他不会在邵循面前细说太后的短处一样,邵循也不怎么常提起家里的事。
英国公更偏宠幼女的事情他倒是听邵循讲过,因此私下里不免觉得他没什么眼光,眼瞎心瞎,简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因此下意识的想让他知道邵循的好处。
皇帝跟邵震虞说是聊家常,其实十句有八句都是他在夸邵循,剩下两句就是邵震虞的讷讷附和,总之说到哪里都能扯出邵循来称赞两句。
总之他的贵妃这儿好那儿好,就差没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完美无缺,用词之夸张远胜于太后,听的邵震虞从一开始的欣喜渐渐转变成了疑惑,开始怀疑皇帝说的是不是自己在家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
邵循在某些时候脸皮实在很薄,经不住人夸,皇帝这满腹的话也没人吐露。
也就是邵震虞,偏巧既是邵循的父亲,又是他的臣下,皇帝又清楚对着他说这些话,他除了附和和倾听之外也不能有任何意见,这才一气说了个够。
直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皇帝这才停下,微笑道:“是贵妃到了。”
那边邵循散步散到了宁寿宫,出来时便见到大太监康李在外面侯着,说是皇帝召她在馥芳亭一同用膳。
邵循也没有多想,当即带着人去了。
也确实是巧,她到的时候,皇帝恰好站在了假山不远处,而邵震虞在他身后,身型被完完全全的的遮住了。
邵循看到皇帝背着手,侧过头像是在吩咐着什么。
他可能是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见邵循,眼中立即就盛满了笑意。
皇帝下了朝虽换了轻便些的衣服,仍然穿着的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狰狞璀璨的金龙和他的头顶嵌珠的金冠一起在午间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他整个人无比挺拔英俊,眼中偏又带着比常人更佳柔和真挚的情谊,实在是异常动人。
邵循看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几拍,不禁加快了步伐,三两步间将在旁扶着她的几人甩在了身后,到了皇帝面前时甚至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他身侧一眼,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劲儿搂着他:“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也没有推开她,而是就着这姿势扶着她的腰,给她借力。
他也是促狭,旁若无人的任邵循在自己怀里磨蹭了许久,才若无其事笑道:“好姑娘,也不看看这里还有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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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一怔, 下意识的侧过头去,往皇帝身边一看。
——结果就看见站在一旁,神情呆滞, 目瞪口呆中带着一丝尴尬的邵震虞。
“……”
“……”
父女俩个相对无言, 还是邵循惊醒过来, 发现亲爹在眼前,自己竟还腻在皇帝怀里。
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了, 邵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顶平了,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消失, 马上就想往后退一步。
但是皇帝仿佛不知尴尬为何物,揽着她的手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就借着这个劲轻推了一把, 带着她一同往亭中走去, 期间路过邵震虞竟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只是边走边轻笑道:“你在人前这样不谨慎, 倒还是头一次呢。”
邵循心想, 要不是你穿的花里胡哨的往这里一站,让她一时晕头转向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 怎么会出这样的丑。
还有, 方才就算一开始是意外, 皇帝这样过了许久才出言提醒, 也绝对是故意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邵循的怨念,皇帝忍着笑拍了拍拍她的手, 压低声音道:“怕什么, 他又不敢说什么。”
邵循微咳了一声,悄悄往身后看了一眼, 果然见到邵震虞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虽然仍有些发僵, 但是大体还是维持在“恭敬”“惶恐”的常见表情上的。
平常人家的父亲,见到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婿搂搂抱抱,举止亲密,怎么着也得斥责她一句有失礼数、不成体统,可是到了皇室这里,邵震虞就只能当做自己眼瞎耳聋,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邵循甚至觉得,若是此时皇帝开口问他作何感想,他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说一句“陛下与娘娘相处融洽”之类的套话
亭中的石凳早已换上了花梨木的大椅子,椅面和椅背上都铺了厚厚的垫子,皇帝扶着邵循坐上去,还不忘非常客气的邀请英国公一同入席。
邵震虞现在心情很是复杂,在惊恐失措间又掺杂着一点惊喜,一直在用不引人注意的视线往邵循的肚子上看,但是听到邀请却也只能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婉拒:“微臣身为外臣,不敢与陛下、娘娘同列。”
皇帝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接着便吩咐宫人上宴。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满了石桌,虽不如正宴时品类多,但是精致却胜上许多,从御膳房送到这里,打开来看还是热气腾腾,十分新鲜。
虽然自己的亲爹就站在一旁侍膳,但是一来邵循本就与他稍有隔阂不慎亲近,二来皇帝在她身边,她也很难去注意别人,因此不一会儿那种别扭的情绪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小宴,又是为了贺生辰办的,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那套规矩。
邵循咽下一口春卷,问道:“您怎么想到要在这里摆席的?”
“朕是看你这几日进饭进的不香,想着天气也暖和了,带你在外面吃一顿,也就是吃个新鲜。”
确实,现在正是三月中下旬,天气转暖,临着湖水往这里一坐,就感觉空气凉而不寒,非常提精神。
皇帝之前劝她常出来走走,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就算散步也只是从甘露殿到宁寿宫或是两仪殿,路上的景致她怕是都要看腻了。
皇帝垂首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要是没有这个,朕便带你出宫走走,也省的闷着。”
邵循道:“我在宫外住了十多年,反倒是宫里还没有逛完,也不需要舍近求远,等您闲下来,带着我在宫里走走就行了,何必兴师动众。”
皇帝知道她是进宫的时日还短,看什么都还新鲜,等过了一两年肯定就不这样想了。
宫里地方再大,也是被墙围起来的,几年下来必定是要觉得憋闷的。
“说起来,你家里的长兄前些日子是不是成亲了?”
邵循挑起眉毛:“这个就得问我父亲了。”
英国公听了忙道:“陛下所言不错,臣的长子数月前便已经成亲。”
“结亲的是哪家?”
“秉陛下,是左都御史沈同柏之女。”
皇帝沉吟了片刻:“他家里,门风算是正的了,你这个亲家找的也不错。”
邵震虞悄悄松了口气,谨慎的答道:“臣代沈氏多谢陛下赞赏。”
皇帝点点头,然后又冷不丁问道:“我记得你家里的次子,去年过了乡试,可是缘何未参加春闱?”
邵震虞这才扎扎实实的吃了一惊——邵揆也就罢了,那是英国公世子,还是贵妃的胞兄,皇帝有所留意也是常事,但是绍辉名不见经传,又是庶出,远不如长子有分量,怎么皇帝连他的事也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对这个儿子也不太上心,顿了一下才在脑中翻出了他的事情,恭敬的答道:“这孩子年纪轻些,书院里的先生们看了他写的文章,觉得得中的希望渺茫,就算有侥幸,也会落入三甲之末,还不如再等三年,以求稳妥,他也自知学艺不精,便依从了先生们的话。”
皇帝对邵循道:“我就说了,你这哥哥年纪不大,人却极稳重,他这个时候应当是最意气风发的,巴不得一飞冲天,难为竟还能听得进劝,这样的年纪却有这样的耐性,有时候比才华文采更加难得。”
邵循将一筷子鱼肉夹到皇帝碗中,好笑道:“您就见了一面,哪里就知道这么多了,这天底下为了求稳一拖三年六年的还少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的哥哥,跟旁人怎么能一样。”
邵震虞给皇帝倒酒的手是稳的,但是心却一点也不稳,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试探的问道:“陛下可是曾见过绍辉?”
皇帝还没说话,就被邵循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他顿了顿,掐头去尾道:“不过偶遇过一次,邵卿不必担忧,他对答还算得体,并不曾失礼。”
邵震虞轻呼出一口气:“臣惶恐,那孩子竟然从未提起。”
邵循看了看父亲,向着皇帝眨了眨眼睛。
如果忽略英国公陪着皇帝和女儿吃这一顿饭,站的腰酸背痛腿都发麻,心中还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的事实,外人看起来,这场景还是十分和谐的。
至少在淑妃眼里就和谐到了刺眼的地步。
她隔着湖在栏杆后面眺望着馥芳亭,久久不曾说话,
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到最后还是珍珠上前硬着头皮道:“娘娘,湖边风大,咱们回宫去吧。”
“风大?”淑妃冷哼,言语刻薄到与在人前的温婉得体完全是两个人:“那边大着肚子搔首弄姿,都不怕风大,我怕什么。”
珍珠“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将其他人遣的远了些:“娘娘!您这话让别人听见了……”
淑妃抿了抿唇:“听见了又如何?我和她品级相同,那丫头还能拿我怎么样?!”
珍珠十分为难,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话不怕传到甘露殿,主要是怕传进两仪殿,到时候皇帝可不管你是几品。
淑妃沉默了一会儿,远远看着英国公站在皇帝身边为他把盏,轻声道:“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珍珠道:“平日里为贵妃诊脉的是张院使,他一贯是除了陛下谁的帐都不买的,奴婢没去碰那个钉子,就去找了一个在偶尔替贵妃把过一次脉的王太医……他说把不准……”
淑妃嗤笑道:“他们嘴里没一句实话……之后呢?”
珍珠道:“奴婢封了他足足五百两,他才道虽是完全不敢确定,但单从脉诊上来看,是个……皇子的可能性居多……”
五百两就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是让淑妃骤然阴沉下来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珍珠安抚道:“娘娘急什么呢,那孩子还在贵妃肚子里,就算真是个男孩,和咱们三殿下也差着十七八岁呢。”
淑妃的眸光越发灰暗:“我之前也这么安慰过自己,可是……为什么这一年事事不顺,想做的一件没做成,前有皇长孙,后有贵妃,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配了个破落户……”
珍珠道:“陛下一贯如此,齐氏出身也不算顶好,二皇子妃不也跟咱们半斤八两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淑妃简直要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怒道:“凭什么半斤八两?!我的儿子,跟一个贱婢之子半斤八两?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不成?!”
说罢,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看齐氏生的那小子很得陛下青眼,比寻常皇子都重视,竟然没满周岁就亲自赐名,大皇子的许多缺点,都可以被皇长孙的好处掩盖。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因为看重孙子就重用儿子……还有……”
淑妃幽幽的往湖对岸看去:“那也是个祸害……”
要说原本淑妃还是个挺沉得住气的人,因为她自认为宫里的皇子扒拉扒拉还真就数三皇子最拿得出手,无论是长相性情,母族地位,还是人品年纪都没什么可挑的,因此虽然没忍住动过一次手,但在失败后还是很理智的收手了。
谁知道这连一年都没过完,事情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皇长孙的诞生,贵妃有孕,还有三皇子妃的出身也那般上不了台面,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再认为皇帝最有可能立三皇子为储了。
难道真的就坐以待毙?
淑妃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回宫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
那边皇帝跟邵循吃了这一顿饭,过后完全没有给邵震虞跟女儿单独说话的机会,温声勉励了几句,就将他打发走了。
邵循挽着皇帝的手臂,便往回走边道:“方才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您也不提醒一句,让外人看了想什么样子,还以为我多黏人呢。”
几瞬之后没听见皇帝的回答,邵循不解的抬眼一看,之间皇帝紧闭着嘴巴,一副强忍着不笑的样子:“我说的哪里不对?”
皇帝咽下笑意,咳嗽一声才道:“没错,你可真是,嗯……一点也不黏人。”
邵循自认为自己端庄得体从不撒娇,但是皇帝这话说的意味深长,一听就另有所指,让她不禁羞恼又有点心虚,心知在这上面辩论可能必输无疑,连忙转了话题:
“您今天怎么想起召我父亲伴驾?可别说是赶巧了。”
“赶巧也是一部分,”皇帝也不纠缠,顺着她的话道:“让他见见你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
皇帝却不回答,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腹,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里面已经成型的胎儿。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不着急,今后……你自然就能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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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妃嫔生日当天, 按制会有一些相熟的命妇亲眷之类的入宫拜寿,就如同淑妃当时的情形一样,大多数时候也是在依春阁听听戏, 玩乐一番也就过去了。
邵循因为有孕在身, 被皇帝特地嘱咐过, 原本从中午开始的饮宴挪到下午,缩减了好几个时辰。
邵循未嫁时倒是有熟悉的几个朋友, 可惜她们如今嫁人的不多,她又不像淑妃, 还要借自己的生辰,来拉拢倾向于儿子的盟友,因此算来算去, 除了皇室的女眷, 主要请的人竟不多, 还大多都是长辈。
其中继母郑氏和郑老夫人属于必须要请的那一类, 两人又分别传话请示过想要带上家里的女孩子。
这一般说的就是邵琼和郑云灵了。
邵循自进宫来就没见过郑云灵,多少有些想念这个小表妹了, 干脆都准了, 左右郑氏在, 看着邵琼, 也不会让她说什么不该说的白白丢人。
到了下午,身为姻亲的郑老夫人与郑氏一起, 果然是最早到的, 她们直接来了甘露殿看望邵循。
那时邵循和皇帝午睡刚起,邵循将将盛装打扮完。
皇帝用欣赏的眼光将转了圈给他看的邵循细细检查了一番:“不错, 一切都很好。”
邵循放下手臂, “那就好, 我出去见人,就不送您了?”
“真的不用朕陪你去?”皇帝拉着她的手道。
“真不用,”邵循连忙摇头:“您这几天事多,这次全是女眷,还有后宫的嫔妃,您不去说不定都要打打嘴架,你要再一掺合,那还不更乱。”
皇帝无奈的笑着摇头:“算了,你去吧,该带的人一个也不许少带,宴上……”
“宴上吃的喝的也一口不许吃……我都会背了。”邵循故作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接道。
皇帝好笑道:“这就嫌朕啰嗦了。”
邵循便亲昵的俯身在他唇边吻了一下:“算作赔罪吧,陛下。”
被皇帝摸了摸头,这才转身走了。
*
因着皇帝还在卧室,宫人们就将几位客人带到了东边书房。
邵循一进去,郑老夫人等人便要行礼。
郑氏也就罢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亲祖母,邵循就亲自扶着她叫她免去礼节。
郑老夫人不依,邵循便笑道:“您看我这也不方便,外祖母快别叫我费力了。”
郑老夫人看着邵循已经掩饰不住的隆起的肚子,这下才不敢强动了。
邵循携着她一路走到上座榻上坐了,跟其他人道:“母亲和两位妹妹也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不需要摆这些客套了。”
邵循在郑氏上次进宫时当面给了好大一个没脸,之后对方在英国公的示意下多番递牌子试探,都被邵循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后来她传出有孕的消息,整个家族都十分激动,但是邵循仍然没什么表示,仍旧不许郑氏入宫探望,这与淑妃当年急于跟国公府联系的态度截然不同,都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
许多族人嘴上不说,暗地里都说贵妃不可能不要娘家,议论必定是对郑氏以前在什么地方苛待了贵妃,以至于人家现在心怀不满。
但是淑妃再殷勤,也只是旁枝,邵循再冷淡,也是人家国公爷的亲闺女,打从她进宫的那一天起,除非邵震虞亲自与她义绝,那他们这些远的近的亲戚都不可能再去攀附淑妃了。
邵循明里暗里拒绝了这么多次郑氏的求见,再一次见面时,竟然仍旧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言语间跟在家中一般亲厚,这也让郑氏心情很是复杂。
其实邵循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不想见郑氏也不是因为什么恨意报复之类的,只是懒得应付她而已,并没有郑氏想象的那样满怀恶意,纯粹是觉得如非必要,见她浪费时间还容易给自己添堵,那就不见,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见都见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彼此客气还是要有的。
郑老夫人不知两人其中缘故,纯是为了看外孙女才来的,此时拉着邵循的手好一阵打量,最后道:“怪不都道宫里是块风水宝地,瞧把我们娘娘养的,比在家里看着气色还好些。”
邵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郑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去瞅瞅她的肚子道:“这是几个月了,怀的可还辛苦?”
邵循答道:“将近六个月了,辛苦倒还好,就是孕中都有的那些麻烦事,其它到没察觉出来什么,这孩子很乖。”
郑老夫人眼睛笑得眯起来:“都说男孩子在肚子里都老实,这八成是个皇子呢。”
“这种猜是男是女的偏方我都听了不下十个了,每个都不一样。”邵循摸了摸肚子:“其实儿子女儿都好,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抬起头看着邵琼和郑云灵坐在最下首,邵琼扁着嘴看上去不甚高兴,郑云灵则是一脸期待的往这边看,但与邵循对视后反倒有些羞涩的移开了视线。
邵循不禁笑了,她伸了伸手:“云灵过来让我看看。”
郑云灵一愣,接着半是欣喜半时惊慌的挪到了邵循身边:“表姐……不,贵妃娘娘……”
“云灵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害起羞来,跟我还客套什么呢?”
郑云灵不是客套,她只是一时没有习惯表姐的变化。
她只比邵循小两岁,两家走得又近,算是从小和邵循一起长大的姐妹,由于某些原因,比亲妹妹邵循还亲近些。
但是郑云灵抱着来看望出嫁姐姐的心态进宫来,一开始就被皇宫的巍峨肃穆震慑了一下,后来被带到金雕玉砌、美轮美奂的甘露殿更是加深了这样的感觉。
于是见到邵循时,那种震慑与畏惧更似达到了顶峰。
其实邵循进宫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这短短的半年中她已经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转变。
——她的黑发已经挽起,从少女嫁做人妇;从臣女成为宫妃;从偶尔进宫的客人成了甘露殿甚至整个太极宫的主人之一;更是……已经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因为要宴请外客,邵循一头乌黑浓密如同鸦羽般的头发挽成了精致繁复的发髻,发间点缀着灿灿的金簪与浑圆温润的珍珠,穿着较为正式的湖蓝点金的宫装,颈间配着鸽卵大的红宝石领扣,额上的珍珠额坠是同样的制式,映衬的其下一双含笑生花的双眸熠熠有神。
她往这里一坐,就与这座摆设精美的宫殿相映生辉,一见到她,你就知道她就是这里的主人,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虽也是端庄得体的,但是与在英国公府的默默含蓄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因此郑云灵一时竟畏惧的不敢相认。
但是邵循自己却毫无察觉,拉着郑云灵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声音柔和的一如往昔:“云灵怎么害羞了,见到表姐也不吭声。”
她的温柔和神态抚慰了郑云灵有点被震慑到的心神,让她镇静了下来,不由道:“表姐变漂亮了,害得我一时都不敢认……”
邵循笑着将她拉在自己另一边坐下:“哟,我们云灵嘴里能说出夸人的话,我可当真了。”
郑云灵被熟悉的语气说的放松了大半,冷静下来之后,有些畏惧和好奇的看了眼邵循的肚子:“表姐,你的肚子里宝宝在动么?”
邵循摇头:“他大多数时间都不太爱动,但是你跟他打打招呼试试,”说着拿着郑云灵的手放在肚皮上滑动着,里面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非常给面子的用力动了动小拳头,郑云灵当即感觉到了:“呀!他真的在动。”
邵循和郑老夫人都笑了起来。
邵循往后倚了倚,任由郑云灵新奇又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抚摸着,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道:“还有阿琼,怎么也不说话,今天我这里来了两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吗?”
她在家时对这个妹妹的感官颇为复杂,但是自进宫以来,要什么有什么,得到的关爱是以前的数倍,被全身心的浸在柔情蜜意中,再回想起未出阁前的忿恨不满,都像是过眼烟云似的,甚至有时候还在纳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为那样不值一提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心生羡慕甚至嫉妒。
因此见了邵琼,态度也比之前多了几份耐心。
邵琼看了一眼郑氏,郑氏无奈的摆了摆手,她才抽了抽鼻子无比委屈道:“……母亲说,让我闭上嘴,不经过她的同意,一句话不许说……”
“什么?”邵循反应过来之后,很是有几分忍俊不禁,掩着嘴笑的身子都抖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
“母亲说的很是,就该很管管你。”她转头对郑氏道:“不过母亲不是一向不愿意带阿琼进宫来的吗,怎么这次改了主意?”
她们之前分明有过不虞,但是邵循若无其事,全当两人还是以前一样相处,郑氏就算当时再觉得难堪,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郑氏看了眼微微皱眉的郑老夫人,低声道:“阿琼的婚事也不远了,家里怕她好些场合没经过,国公就吩咐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其实是英国公之前心血来潮,觉得大女儿这么争气,想着没准儿小女儿也是个可造之材,嫁到郑家也能给自己争口气呢,便顺嘴叫她来考较考较。
这可不是之前郑氏准备好的小打小闹,背几首古诗、表表孝心撒撒娇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了,邵震虞一旦不把邵琼当作小孩子,而是把她拉过来跟长女做一样的要求,就需要她料理家事,主持中揆又要迎来送往不出差错,这才坏了菜。
不能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吧,应该是什么都懂一点,只是偏偏一知半解,还不如全都不会。
邵震虞大失所望,连带着郑氏都挨了好大一通训斥。
郑氏心里也委屈,她是亲娘,能不盼望着亲生的比后养的好么?可是邵琼真的不是那块料,小时候娇惯的紧了不能吃苦,她就像天下所有娘亲一样,以为女儿天资聪颖,只是不知努力,等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但是等来等去没等到她懂事,只能下狠心硬逼着她学了一次,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不努力,这就是不开窍,她平时跟父母兄弟相处起来天真烂漫讨人喜欢是一种天赋,但是料理家事,与人交往得体偏偏就一窍不通,拙的让人恨不得拿锤子把她在家里的聪明劲儿敲出来。
要不然为什么郑氏偏就看中了郑云乔,他家是邵琼的外家,多少能包容外孙女的缺点,他本人性情温和不爱计较,还有个喜欢把家事掌控在手里,不喜欢别人插手的亲娘。
这不是一拍即合么。
可是英国公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实在丢脸,勒令郑氏在邵琼出嫁之前把该会的都会了,就算不通俗物,起码出去跟人家说话不会失礼,让别人笑话,丢了国公府和……贵妃娘娘的脸面。
郑氏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心里暗恨邵震虞马后炮放的倒响,也不看看是谁当初整天说“阿琼有她的长处”“阿琼性子好”之类的话,原来都是空的。
这当爹的原来是抱着这种幻想,女儿小的时候就要娇娇软软,天真烂漫万事不懂,到了年纪就得瞬间变成大家闺秀,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得立马成熟起来。
就像他之前觉得邵循小时候不够娇气,不懂得撒娇讨好父亲,现在又来嫌弃邵琼小孩子气,拿不出手了。
郑氏心里怨气滔天,面上却也只能遵从,不得已想到了邵循的生日这种场合。
不得不说她当娘的也是煞费苦心,想的确实周到。
邵循虽然可能对家里人有所不满,但这好歹是亲妹妹,当着外人的面,就算邵琼有什么不太适宜的举动大概也是会帮她圆回去,要是换了外人,不把你笑话死不算完。
这个时候,郑氏才庆幸起家里有这么个万事周到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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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的话引不起邵循什么共鸣。
她听了之后不怎么上心的说道:“阿琼是该出来走走, 只是这种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少插话,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日子久了, 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郑氏被邵震虞连催带说的抱怨了许久, 急的睡都睡不安稳,没想到第一个说“不能急于一时”居然是邵循, 即使只是敷衍一句,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可是说实话, 郑氏自己并不能报什么希望。
要是指望多看看就能把先天的弱点掰回来,也未免太乐观了。
邵循说到这里也就自觉已经尽了本分了,再没什么别的话好说, 毕竟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谁也不能替谁过日子。
她又接着跟郑老夫人说了几句贴心话, 问候了家中疑似有孕的新嫂子, 就与她们一道起身去了依春阁。
这里还是之前的地方,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是那次淑妃的生日, 那天发生的事情对邵循来说历历在目, 特别是她慌不择路的躲进奉麟轩中之后的事情。
那是邵循第一次离皇帝那么近, 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 每一寸动作,每一声话语, 但是当时两个人怕是谁也想不到, 彼此能有这样的缘分吧。
邵循托着腮静静的出着神,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在专心看戏, 不敢打扰, 还是这一出戏完了, 赵若桐提醒道:”娘娘看这一出‘莲花渡’像是格外喜欢呢。”
邵循回过神来,跟赵若桐对视一眼,顺着这话道:“说的不错,唱腔格外婉转,听的人耳朵都酥了,来人——赏。”
便有宫人拿了些金豆子分给这些戏子,她们惊喜交加,忙不迭的跪地谢恩。
接着又是另一出戏开场,这次邵循没有再多想其他,开始跟身边的郑老夫人闲聊了起来。
今天几个高位的妃子都到了场,淑妃特意找郑氏聊了几句,非常轻易又不出意料的发现对方的态度虽然依旧恭敬,但是却远不如以往亲近。
淑妃略略说了几句就住了嘴,果然注意到郑氏放松了下来。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没什么意味的轻笑。
齐氏跟在德妃身后,连皇孙也一起带来了,特地抱到邵循面前让她看了两眼,这才道:”娘娘,我们王府已经修缮好了,过些天想着为了贺乔迁摆几桌酒,原该请您光临的,但是又怕您到时候身子更重,不便劳动,还请您见谅才是。”
不得不说,虽然齐氏脾气不好又有些不能容人,但是皇帝给长子选的妻子自有其长处,这一番话说的敞亮,让人心里舒服。
德妃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瞥到底下邵琼一直低着头,手指搅在一起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挑眉道:“贵妃,这是你的妹子?”
邵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我家的小妹。”
德妃的目光是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锐利,像是刀一样刮在邵琼身上,让她忍不住忍不住抖了一下。
德妃见状,轻哼了一声:“你的妹子,跟你长得一点儿不像。”
不只是长相,形式做派都不一样,不用干别的,邵琼单单往那里一坐,德妃就能掂量出她几两重。
德妃年长邵循许多,几乎可以做她娘的年纪,除了偶尔酸一两句也从没对她做过什么,邵循给她面子也不计较,答道:“若是人人都长的一样,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趣儿?”
邵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清淡的眼光定在德妃身上——她的耐心也仅限这么一句了,若是德妃再说什么,那她可就不忍了。
在邵循的目光中,德妃瞟了邵琼一眼,没再说什么,反倒是淑妃笑眯眯的接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贵妃比她妹妹出色许多不是寻常事么?若不是如此,要是这孩子长得再俊些,那此刻在咱们上面坐着的不就另有其人了?”
邵琼眼睛里泛起了水雾,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郑氏攥住她的手,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邵循对这位“堂姑”可没有对德妃的耐性,微微眯起眼睛,当即道:“要按这个说,我看你也居于高位,倒是还不如底下的嫔御出色,是不是要退位让贤才好?”
淑妃被这样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胸口经不住剧烈起伏了一下,但是却又平静了下来,她顿了顿才道,“贵妃何必动怒?我不过顺着德妃的话开个玩笑……”
这次都不用邵循说话,德妃先冷笑了一声:“瞧这又扣到我头上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哪比得上妹妹出口就要挑拨离间。”
淑妃要顶回去,邵循直接道:“行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到现在还不清楚么?”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对着淑妃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两位娘娘,这是我的生辰,你们少说两句,我真是感激不尽。”
说着“感激不尽”,但她话里的不耐人人都能听出来,淑妃和德妃都不约而同的停下口角。
别看淑妃私底下一口一个“丫头”的叫着,偶尔还会忍不住去撩拨两句,但是一旦邵循真的动怒,她也不是无所畏惧的。
丽嫔和冯昭仪过了这么久仍在自己宫中禁足,其中冯昭仪还是四公主的生母,本该比常人多几分体面,但是撞上贵妃却连一个回合的都没撑过,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宫中沉寂了下来。
四公主现在还得老老实实来给贵妃贺寿,甚至都不敢为母亲哭诉一声。
归根结底,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大错,只是冲撞了贵妃而已,原本禁足算是个恰到好处的惩罚,但是可怕的却是无限期的禁足,这架势倒想像关皇后一样,要将她们关到死似的。
皇后好歹一年能出来两天,她们可能这待遇,后宫的妃子们想到这个都有些犯怵。
德妃跟淑妃起冲突都起惯了,每次不或是阴阳怪气或是撕破脸皮吵上数个回合不算完,这次也本已经做好了再吵一架的准备,但是她也绝对没想为一句酸话惹怒邵循,不禁在心里暗恨淑妃挑事。
说实话,即使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是贵妃的人品她也不是不知道,总之比淑妃是强上百倍,儿媳妇和孙子在宁寿宫也蒙她照料过两次,别的不说,就是能被皇帝赐下这个名字,她就不能不领情。
只是这位贵妃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让她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因此说话时不免总带了几分酸气,自己听了都倒牙,这才被淑妃抓了话茬挑拨了一番。
她沉默了一会儿,非常罕见的主动服了软:“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贵妃别当回事……”
她这话可不是私底下说的,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上·多妃嫔还有命妇的面……
别说淑妃之流,连儿媳妇齐氏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这还是自己的婆婆么?、
邵循也同样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接受了这个道歉:“就是这个道理,大家将要相处几十年的时间,和和睦睦,你敬我、我敬你难道不好么。”
她的目光扫向在场所有宫妃,每个跟她视线相对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低头以示尊敬,不敢与其对视。
邵循的目光最终轻飘飘的落在淑妃身上:“若是寻常姐妹争吵也就罢了,可是谁要是寻衅生事四处挑拨,唯恐天下不乱,那不说本宫,就是陛下并太后娘娘也绝不会轻饶——听懂了么?”
邵循说话不怎么爱用自称,除了一开始生疏的时候 ,对着皇帝和太后一般也不自称臣妾,对下边的人也不自称本宫,这次一旦带上,便让众人知道这话是认真的。
二公主率先起身,接着所有人都惊醒过来,纷纷站起来又蹲下/身行礼:“——谢娘娘训诫。”
淑妃坐在座位上,脸青一阵紫一阵,她是借德妃的话头起的事,一旦德妃服软道了歉,就像把她架在火上一样,完全下不来台。
邵循那话也意有所指,似乎在暗指德妃是“寻常姐妹争吵”,淑妃自己才是“寻衅生事”,在座没有什么笨人,谁还能听不懂么?
邵循“嗯”了一声,略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这才放缓了声音:“行了,明明是好日子,就不要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扫了兴致,大家继续听戏吧。”
一时间,台阁之上满是殷勤的附和声。
郑老夫人在一旁眼看着外孙女立威,在一众远比她年长又资历深的女人面前一点儿不露怯,真是放心的同时也与有荣焉。
若不是底气十足,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
不同于她的纯然高兴,郑氏的心情要复杂得多,看着一旁鼓着一泡眼泪,要哭不哭还面带不忿的亲女儿,真是觉得头都要炸了。
这还要比?这还怎么比?
*
邵循身子不方便,宴会过后也没有多留家里的人,略说了几句就放她们回去了。
邵琼这一天果真被郑氏盯的死死的,一句话也没有机会说。
从某种程度上,这倒还算是进步了。
回了甘露殿,邵循连妆都没卸,半卧着倚在罗汉床上,招了秦氏来替自己按揉头部。
邵循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觉得太阳穴的用力似乎重了些,不禁“嘶”了一声,等秦氏下意识的放松了力度又出言制止了:“还是用力点吧,方才觉得不够劲儿呢。”
那双手顿了一下,移到了她头顶,直接将她盘发用的两三根长簪抽了出来,发髻一下子散了,上面零零碎碎的珠宝装饰没有挂的地方,珍珠宝石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邵循这才察觉出不对,眼睛一下子睁开,抬头向上望去。
之间皇帝坐在秦氏之前坐的小凳上,手里还握着那几根簪子,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看到邵循惊讶的视线,才略显赧然的笑了一笑:“朕……只想给你松松发饰,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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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这天并没有带假髻, 发髻全都是用真发一点点盘出来的。
她的头发又厚又长,往常梳这种挽髻是需要用上桂花油来固定的,但是邵循现在怀有身孕, 不爱闻浓郁的香气, 因此璃珠只能减少了头油, 先多用了几根长簪固定大股的头发,再用细小的宝石发针抿住碎发, 这才将头发全都挽住,最后是大大小小装饰用的发饰。
皇帝不知里面的道理, 只看到邵循头痛,再见她为了固定头发将头皮都绷紧了,便出手想将几根看上去最紧的的发簪取下让她放松一下, 结果恰好拔掉了用来盘发的簪子, 剩下的发针等物自然也挂不住, 纷纷坠落到枕上、地上。
邵循没留意头发就散了一地, 懵懵的看着皇帝的手,等他出言解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禁不住笑了起来:“陛下这是帮我梳妆么?”
皇帝本来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有些尴尬的, 但是抬眸一看, 却微微怔住。
邵循此时实在美丽的惊心, 她的头发这样长,像是乌云般层层叠叠散落于枕上, 又从枕上顺着榻沿滑落到地上, 亮晶晶的宝石和柔和的珍珠星星点点的留了一些在乌发之上,细细的金链子坠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落于额间, 繁复的宫装与四散的珠宝, 映衬的她的脸庞更加白皙, 像是人间富贵浓墨重彩中孕育出的皎洁神女。
华服映彩,黑发如墨的美人倚在枕上笑盈盈的看着你,谁还能想到其他。
皇帝不由自主向她靠近,随手将枕上和发间的饰品拂落在地上,面上原本不好意思的神情消散,与她对视道:“不可以么?”
邵循感觉到他近到呼吸都与自己交缠在了一起,不禁想要撇过头,但是却被他用手轻轻扣住了下颚,只得看着他的眼睛道:“……您把我的头发都弄散了。”
皇帝轻笑了一下:“但是仍然很美……”
说着微微低下头,在她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这是赔罪。”
邵循下午刚用了这一招,晚上就被反过来调戏了一下,脸色不由变红了,“这样就够了么?”
皇帝眉宇轻扬,不消眨眼的功夫便明白了,他道:“那便再多一点?”
邵循被扣住下颌,连摆头都做不到,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半晌,方才“嗯”了一声。
皇帝眼中泛出清浅的笑意,松开她的下巴,转而抓住了她捏紧自己衣角的手,一边稍稍施力与她五指紧扣,放在她的腹部,一边侧过脸去再一次吻了过去。
邵循屏住呼吸,接受了这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并且回应了起来。
气氛情浓正好,两人都渐渐动情,皇帝忍不住贴的更近了些,另一只手紧紧的捏住邵循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微微侧向旁边,他的吻也往下移去。
就在这时,两人相握的双手同时感觉腹部被用力蹬了一下,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让邵循瞬间清醒过来,按着肚子呼痛道:“哎呀!”
皇帝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下意识向手下的小腹看去,听到邵循的声音,又手忙脚乱的问道:“怎么样,很痛么?”
邵循两颊尚且残留着红晕,熏的眼尾都泛着旖/旎的粉红色,此时人却已经完全清醒,借着皇帝手臂的力量撑起身子,抚摸着腹部安抚其中的胎儿,无奈道:“是被吓了一跳。”
皇帝眉头不自觉的跳了跳:“这孩子还从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吧?”
邵循看着他的胸膛还在有点狼狈的起伏,忍着笑点了点头。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尽力平复着呼吸,伸手刮了刮她的肚子:“这小毛头,看来也不像咱们想象的那样乖啊。”
“去,”邵循故作不满:“明明是赶巧了。”
皇帝也不是多么重欲的人,又挂念着邵循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冷静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今天的生辰宴觉得如何?”
邵循头都没抬:“您这不是都清楚么?”
皇帝笑了起来:“朕是听说贵妃娘娘大发神威,训得人头都抬不起来。”
邵循瞥了他一眼:“还不是您的那些个旧爱,只要坐在一起就吵架,吵得我脑仁都在痛。”
皇帝的笑容微微僵住,接着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朕那时候年少轻狂……”
“好了好了。”邵循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吧,我可不想听。”
皇帝将她的手握住:“朕那时候年少轻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情爱为何物,没有什么旧爱,只有你。”
他这样一说,邵循反倒不好在计较,显得格外小肚鸡肠,便松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人总不能没有过去啊。”
皇帝摇摇头,也没再解释表白什么。
“不过,今天德妃主动服了软,倒真是我没想到的。”邵循道:“她看上去就像那种怎么样也不会认错的人呢。”
皇帝揽着她向后靠着:“朕也觉得新奇,邢氏秉性刚硬,年轻时甚至敢跟朕当面顶嘴,过后就算后怕后悔,也只会私底下找补,绝没有当着这么多人服软的时候。”
“嗯?”邵循奇道:“怎么听上去像吴王妃?”
皇帝笑道:“你说的倒不错,朕当年是特意比着德妃的脾气选的齐氏,为得就是治治言栒那轻狂浮躁的性子,若换个温顺的,保不齐他就无法无天了。”
邵循有些意外——皇帝虽然看上去对子女们并不算多好,但是从大皇子的婚事上来看,也不是全然撒手掌柜的,在大事上竟然还知道上心。
这让她不禁有些好奇:“在这些儿女中,您最看重谁呢?”
皇帝愣了愣:“现在,算是一视同仁吧,没有什么偏爱。”
“现在?”邵循敏锐道。
皇帝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轻呼出一口气:“之前,是恪敬……”
“啊……”邵循无意识的发出了声音。
她相信皇帝的人品,既然当初是疼爱的,那就绝不会无缘无故抛下不管,可是看如今的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邵循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不敢深究,只是讷讷道:“是、是么……”
皇帝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自己反倒笑了:
“你怕什么,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朕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对在母腹中的孩子难免怀着期待,朕更看重皇后之子,对言栒母子自然有几份愧疚。”
邵循歪头看着他,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尖:
“当时皇后刚怀上,本不该让侧室马上也有身孕的,只是……当时她不知为何极其大度,暗地里给诸侧室解了禁。
马上德妃果然也有了孩子,但是这时候皇后却格外焦躁、动辄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朕便以为她是怕德妃会抢先生下长子。
说实话,朕也是个俗人,也希望长子是嫡出,不然确实更容易生出事端,于是对皇后多加安抚,有意疏远德妃,怕她若真生长子,而皇后生育女儿,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现在想来,也确实亏待了她。”
邵循不禁问道:“然后呢?”
“然后……”皇帝垂下眼睛:“就是现在的样子,德妃生了言栒,皇后生了恪敬。”
这中间经历了什么,皇帝一笔带过,邵循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追问,而是贴着他道:“后面的孩子多了,就心疼不过来了?”
皇帝顿了顿,轻笑道:“是啊,也没有当初那种心思了……”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邵循挑着眉毛正在看自己,便面不改色的接道:“直到又有了咱们的孩子……”
邵循作势轻锤了他的肩膀:“谁要听您这些陈年旧事,凡事往前看就是了。”
皇帝低声笑了笑:“你说的对,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意思。”
邵循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态,多少放了心。
皇帝见她满心的关切溢于言表,心情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差,反而还隐隐透着愉悦,似乎这姑娘的关心可以抵消一切负面的情绪。
他又去亲了亲邵循光洁的面颊,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邵循眨眨眼:“是什么?”
“生辰贺礼……也算是提前向你赔罪了。”
邵循道:“这话怎么说?”
皇帝解释道:“漠北的战事已经要收尾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就差最后一步,朕不能让它功亏一篑,因此这些日子可能会更忙些,白天怕是不能常来陪你了,夜里……要是结束的早,就仍旧来陪你休息。”
邵循松了口气:“我还当什么事呢,这是正事,我很健康,孩子也好极了,您就算不这样做,我还得劝您不要因私废公呢。”
皇帝听了这话,怎么说呢,一边欣慰于她的识大体,但是却也有点隐隐的失落。
似乎不被这孩子黏得紧紧的全身心依赖,他反而很不习惯。
归根究底,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人之间究竟谁才是被依赖的那个人呢?
邵循没有想那么多,她抽开带子,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上。
“咦?”邵循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皇帝的腰间,之见自己之前送的白玉坠儿仍然好好的系在那里,可是……
她手上的玉佩与母亲所留的白玉几乎一模一样,形状大小都别无二致,连雕刻的纹路都没什么区别,只是上面系的朱红色络子不如自己打的繁琐,显得比较朴素而已。
她那枚白玉几乎洁白剔透,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已经是难得的珍品,就算是皇室内库里有更好的,再找到一模一样的却也很困难。
皇帝接过来扣在邵循腰上:“前些天西边进贡了几块白玉,其他的不算稀罕,便送去给太后让她分了,只有这一块,朕一眼就看出跟之前的有七八分相似,便提前截留下来,找了雕玉的匠人模仿着雕成一模一样的,现在是你的了。”
邵循看看皇帝从不离身的玉佩,又看看自己这枚,爱惜的摸了摸上面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络子,嘴里慢悠悠道:“多谢陛下……费心了。
皇帝轻轻笑了:“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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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一忙, 果然忙了有大半个月,前线的奏报源源不断的传来,虽说是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受, 但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部署要出自中央。
内阁几位阁臣为此也只能陪着皇帝废寝忘食, 着实可怜。
邵循在这个时候不方便去打扰,但是到了中午, 自己吃饭时总是特意留两道菜送到两仪殿去,其实御膳房并不缺这些, 主要是来提醒皇帝不能因公事而忘记进膳。
到了夜里,如果早一点,皇帝就会回甘露殿歇息, 但若是太晚了, 担心吵醒邵循, 就在两仪殿睡下, 其实在邵循进宫之前,那里才是正经的天子燕寝之地, 现在反而闲置的时候居多。
邵循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 腿脚容易浮肿, 如厕的次数也在增多, 渐渐辛苦起来。
她到了夜里每每睡不安稳,翻身也不好翻, 还得让人帮忙, 两三夜之后,她就担心皇帝白天辛苦, 晚上还要照顾她这个孕妇, 便特意早睡, 借口以这几日晚上睡得浅,容易惊醒为由,让皇帝先在两仪殿睡几天,皇帝忙的晕头转向,不疑有他,果然在傍晚来看一眼邵循陪她吃顿饭,晚上则宿在两仪殿了。
这天下午皇帝借着陪邵循吃饭的时间来了甘露殿,匆匆吃了两口饭,道:“有件事要支会你一声——朕过几日要出趟京,可能隔天才回来。”
“什么?”邵循将筷子丢在一边,声音有些发紧:“您要去哪里?是不是前线……”
皇帝握着她安抚道:“不是,你别想的太多了,这次北征的统帅之一是靖国公世子薛诚义,他征战在外,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靖国公病重,后天是他的八十大寿,朕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眼,抚恤一二。”
“靖国公……”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我祖父的同僚?”
皇帝点头道:“他是与你祖父一样是开国元勋,只是年龄要大你祖父不少,早几年身体还算硬朗,如今也到了年纪……还偏偏撞上了世子出征在外。”
邵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要是一般的老臣,如果人在京城的话,皇帝大概也会去探望,但是听这意思,靖国公似乎不在京内,那么能劳动皇帝出京也要见一面的臣子,必定是有所不同的。
果然,皇帝沉默了片刻,道:“当年追随先帝的这一群叔伯中,以你祖父为首的几人常年跟随先帝身边,而靖国公和城阳侯等人则是跟着朕……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更为恰当,朕一开始从军也跟着先帝,后来因战情分兵,则又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学着如何带兵,如何做主帅,直到可以独当一面为止。”
原来如此,这样的情分,怪不得皇帝顾念旧情。
皇帝有些叹息:“开国时的老臣,都走的差不多了,先帝驾崩快二十年,你祖父也过世十来年了;当年带着朕打仗的人,邓叔立国前就战死沙场,如今轮到薛伯伯,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没等他叹完,就感觉邵循抓着自己的手用力,脸上的神情也有了不安,皇帝便收起怅惘之色,轻轻捏了捏邵循的脸:“是朕的不是,咱们不说这些了……”
邵循摇摇头,把本来劝他不要轻易离京的话咽了下去,问道:“靖国公如今居于何地?”
“你别担心,”皇帝道:“他的祖籍就是平溪县,骑马的话,距离京城不过大半天的路,况且朕也不是微服,带着一整个营的禁卫,大队的侍卫,不会有危险。”
邵循看着他:“那您不要在那里多留,也不许贪快走夜路,带得人多一些。”
皇帝一一应了,旋即温声道:“朕这几日多少能喘口气了,今晚搬回来陪你好不好。”
邵循心动极了,几乎要忍不住答应下来,但是摸摸自己肿胀的双腿,想到一晚数次起夜,还要人帮着翻身,而他后天一早就要赶路,便艰难的拒绝了:“等、等您回来好了……”
皇帝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其实心里有一点失落,他拉起邵循的手吻了一下:“不过几日而已,朕就被嫌弃了。”
邵循笑着去摸了摸他的脸:“陛下也会撒娇么?”
皇帝一愣,随即反驳道:“朕如何会撒娇……”
邵循忍不住笑的更深了,她精致的眉眼弯成漂亮的弧形,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去吻他的额头:“好,是我在撒娇。”
皇帝无奈的摇头,眼睛里也不免盛上了笑意。
*
皇帝要出行,即使不是那种非常正式的巡幸,仍旧要费不少功夫,天子仪仗太繁复,不利于赶路,便将其最大限度精简,但是为了拱卫御驾,禁卫军却一个也不能少,这队伍一长就容易拖断行程,于是负责的武官便要绞尽脑汁挑出最优秀,最擅骑射的侍卫,务必不能拖皇帝的后退。
邵循在这时候接到了齐氏的帖子,她打眼一看,他们家的乔迁宴竟然跟皇帝出行的日子重了,也幸好是在晚上,不耽误什么。
邵循此时看齐氏已经能与前世的那个歇斯底里的怨妇完全分开了,拿着帖子笑道:“你们夫妻倒有意思,陛下前脚走,你们后脚就开了禁,怎么,想趁他不在,痛痛快快的玩乐一场?”
齐氏笑答道:“瞧您说的,我们这不就成了充大王的猴子了嘛……其实是找人算过,说那天是个最合适的日子,旁的时间开宴,都对孩子不好。”
“这还要算?”邵循惊讶道。
“那可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齐氏说着压低了声音:“当初妾身一直没有身孕,就是找人算出哪方是吉神,供奉了之后不久,果然就怀上了。还有生产时也是,都说第一胎那么顺利的少见,可见是有效验的……娘娘要不要……”
“我可不要,”邵循摸着肚子,连忙摇头:“顺其自然就好,你这话可别跟陛下说。”
齐氏摇头道:“别说我了,就算我们王爷,也没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再陛下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然被训斥一顿,那可怎么好。”
……其实是邵循担心皇帝知道了有这回事,万一再病急乱投医,真的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可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齐氏看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安然而优雅的坐在那里,望过来的每一分眼神都透着柔情和风华,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道:
“妾身是个小辈,比不得娘娘温柔贤淑,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脾气也算不得好,母妃都提过好几次,要不是生了阿煜,怕是都要被陛下骂作妒妇了。”
这可真不愧是德妃的媳妇,邵循没生气,反倒有些好笑:“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前些天还在赞你直而不拙,正配吴王,可以管得住他,是王妃的不二人选。”
齐氏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她被人暗地里说粗鲁善妒已经被说的麻木了,私底下还在害怕有朝一日大皇子还能忍耐的时候,被皇帝下旨训斥不守妇道休出宫去,她甚至做过这种噩梦,吓醒之后贤惠过那么两天,后来实在忍不住,又跟大皇子狠狠吵了一架,便破罐子破摔,我行我素了起来。
这冷不丁听说皇帝不仅没厌恶她,反倒夸奖过,齐氏震惊到不敢相信:“娘娘,这话可不敢乱说,你要再哄妾身,妾身可要当真了。”
邵循哭笑不得:“谁有功夫哄你,不信你去问陛下。”
齐氏当然不敢去问皇帝,但是心里已经隐隐相信了,因为邵循看上去就像那种从不说一句谎话的人。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一会儿的功夫就红了眼圈:“妾、妾身……”
邵循震惊了,要知道这可是当年跟赵言栒大打出手,把丈夫的脸挠的像花猫的女人,这也哭的太容易了吧……
“你掉什么眼泪啊,要是回去被吴王看见,还以为在我这里受了欺负呢。”
“呸!”齐氏干脆不再忍了,边哭边骂:“他才不管我受不受欺负呢,怕是一想到……”
她看了邵循一眼,顿了顿之后哭得更厉害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哭得简直是涕泗横流,邵循忍不住闭上眼睛,招呼人递了个新帕子过去,过了好一会儿齐氏才抽抽嗒嗒的停了下来。
她冷静下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妾、妾身实在憋得难受,刚才失礼了,娘娘别见怪……”
邵循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到了最后也只能缓声安抚,让人打水来伺候她净了面,之后转移话题道:“你也知道我身子不便,就不去赴宴了……还有,别光顾着搬家,照看好皇孙才是正事。”
齐氏吸了吸鼻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虽红着眼睛,但是神情却看不出方才痛哭过一场:
“娘娘说的是,只是阿煜身子骨一向好,长到现在还从没生过病呢,摔摔打打的,不比恪敬公主家的孩子金贵。”
她的话中透着一股自豪还有对公主之子轻蔑,邵循知道恪敬公主皇后和德妃一脉又旧怨,她也不去掺合,既不规劝也没有附和,权当自己没有听出来。。
邵循想到太后这几日的忧虑,便皱眉道:“近来蔺小公子情形不算很好,已经反复发热过几次,太医去看了也诊不出缘故来,怕是天气转变所致,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才是。”
齐氏应了:“您放心就是,妾身堤防着呢。”
邵循便点了点头,她如今做不太住,一会儿就要腰酸,于是闲聊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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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行那天, 没让任何人相送,特别是邵循,不仅严令她不许来, 担心人多眼杂被谁给冲撞了去, 还特地嘱咐宫人不许叫醒她。于是等邵循自然睡醒, 睁开眼一问,人家怕都出了京城了。
邵循躺在床上, 感觉自己腹中的孩子不停的蹬动着小胳膊小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知道他父亲出京去了, 怎么一大早没个消停。”
她现在身体上的一切异动都不能等闲视之,于是张太医便拖着年迈的身子被人几乎是抱着赶了过来。
等仔细把过脉之后,张太医放了心:“孩子很好, 可能就是他想动了, 娘娘不必担忧。”
邵循其实也有感觉, 这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到底是健康还是出了问题,她其实是有种微妙的感觉的, 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能只凭感觉, 谨慎些才是最最稳妥的做法。
谢过了张太医, 差人送他出去, 邵循便被扶着起了床,洗漱过后坐在榻上, 用一把精巧的小银剪去修剪花枝。
玉壶问道:“您今天不出去走走么?”
邵循摇头:“谨芳所那边准备搬家, 陛下又不在,咱们老老实实待在甘露殿, 以免节外生枝。”
璃珠在一旁歪了歪头:“您是不是多虑了?现在这情形, 谁还敢来找咱们的事儿?”
邵循一边将瓶中旁逸的花叶剪除, 一边随口道:“就是如今这情形,才更应该小心啊。”
璃珠怔了一下,邵循便回过头来笑道:“快来看我剪的花儿好不好看?”
璃珠生性就有些活泼散漫,当即把刚才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转头夸了起来:“好看!”
邵循于是在甘露殿待了一整天,期间有妃嫔前来拜见,也都被她找借口拒绝了,有只赵若桐来探望时才放她进来,两人一起下棋解闷,消磨了好一会儿功夫。
等赵若桐依依不舍的离开后,邵循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不在的原因,她感觉怎么样都不对劲,时不时的容易心慌,有赵若桐陪着的时候还好,两人聊着天能多少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一旦静下来,又觉得浑身不适起来。
过了半晌,秦氏从外间进来:“娘娘。”
邵循撑着腰想直起身子,秦氏连忙去扶,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邵循问道:“外面怎么样?”
秦氏道:“风平浪静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邵循手上稍微用力,压了压胸口:“谨芳所呢,都散了吗?”
秦氏摇头:“宫外的命妇小姐们要赶在下钥之前回去,但是宫里的人还没散。”
“……果真是陛下不在,各处都松散了不少。”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罢了,我实在没精力管其他的了。”
她捧着肚子道:“这孩子够老实了,这几天我却还是有点吃不消,也不知道那些反应大的妇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氏道:“一旦过了七个月,是要越来越辛苦的,娘娘再忍忍,把皇子平安生下来,就一切都好了。”
邵循点了点头,之后闭上眼睛:“你去谨芳所再催催,叫她们尽快散了赶紧回宫,不许到处乱跑串门……陛下不在宫内,我总觉得不踏实,他们那边还有小孩子,小心些总没错。”
要是平时,这些事邵循压根一点都不会担心,但是一旦皇帝不在,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氏应是之后退了出去,一段时间之后回来复命,说是各人都打道回府去了,除了有点小口角,一切都还顺利。
邵循这才传来晚膳吃了。
到了夜间,夜深人静,玉壶帮着邵循揉了好一会儿腿,要帮她把床帐放下来,被邵循制止了:
“今晚上有点闷,帐子就先打开吧。”
熄了烛火,邵循睁着眼睛等了许久,一切风平浪静,才渐渐有了睡意,慢慢阖上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邵循从清浅的睡梦中一个激灵惊醒,接着发觉自己的腿脚又有些抽筋,就想要将守夜的玉壶叫起来。
但是就在张开口的一瞬间,她的鼻子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邵循的眉毛骤然拧起,一边仔细去闻空气中异常的气味,一边当机立断扬声道:“玉壶!”
玉壶马上直起身子,可就在她往床边走的这几步路里,就已经有喧哗声打断了黑夜的安静。
“走水了!”
“快来人——”
“快去抬水来!”
邵循倒抽了一口凉气,在玉壶有些惊慌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伸过手去让她把自己扶起来,她习惯性的用手护住肚子:“别慌,你先扶我出去。”
邵循的镇定感染到了玉壶,她用力点了点头,快速的给邵循披上衣服,搀着她往外走
。但是邵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眼神一凝,回身从枕头底下取了东西,才又往外走。
而这时其他人也已经飞快的反应了过来,邵循刚走到门口,就全都聚了过来。
秦氏难得的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外衫也没来得及穿,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冷静的:“娘娘稍安勿躁,是东侧殿走了水。”
邵循披着外衣,看到离主殿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了火光,许多人手忙脚乱的打水灭火。
柳叶在一旁急促道:“这火势有点太快了……”
邵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当然不正常,太极宫大多为木质,走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是问题就在于各殿都有值夜的人,就算东侧殿的人玩忽职守,火势要全凭自然涨到这个样子,必定也是要时间的,这又还没到盛夏,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察觉。
“咱们先出去再说。”
火势有些大,就是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外面来,空气中的焦味也已经蔓延出来了。这一桶桶水浇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熄灭。
“正在灭火的人继续抬水,其余人跟我出去。”
等出了宫门口,几个得用的太监回身看看背后的火光,道:“娘娘,咱们几个留下一起帮着灭火吧,看样子人手不够。”
这是皇帝特地送来的人。
邵循眯了眯眼睛,没有立即同意,而是想了想道:“不用你们……”
她叫了为首的人:“段鹏,你去附近叫人来帮忙。”
段鹏一想就明白过来,领命之后转身就要走,又被邵循叫住,听她郑重道:“留心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个段鹏自然清楚,当即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等他一走,邵循定了定神——她宫里的人已经是后宫中最多的了,但是灭火需要的人手多,原本就留下了不少,再往里填,她身边再多人也不够分的,反正她也不指望这火能灭的有多快。
水火无情,这样的火势不好留存什么证据,但是也没人能冲进去毁坏什么证据,只要有个总管守在这里,其余哪宫的人来灭火根本无关痛痒。
嘈杂喧哗声很容易扰乱心神,更何况大火就在不远处燃烧,焦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眼前也有烟雾飞舞,年轻些的宫人们连衣服都没穿好,夜里冷的打着哆嗦,更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脚,面露惊恐。
璃珠年纪小,还从没经过这阵仗,站在玉壶旁边不敢吱声,玉壶自己也心慌的很,但是还记得紧紧跟在邵循身边护着她。
其中秦氏经验丰富,是最镇定的一个,她提醒道:“娘娘,您的身子受不得劳累,万万不能在这里守着,但是这甘露殿一时半会儿怕是住不了人了。”
不说这火完全熄灭要多长时间,就算灭了,这烟雾缭绕的也不敢让邵循久留,可况这火起的蹊跷,谁知道殿里还有什么。
百密也难免有一疏,邵循身边确实没人能插手,但是最外围不可能也这么严密,像这次,稍偏一点的侧殿就绝对是出了问题。
有宫女提议道:“娘娘不如就近找处空闲的宫殿暂且歇下?”
马上就有人反对:“不行!那些宫殿里没有排查过,谁知道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氏也有些犹豫——现在邵循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是最容易早产的时候,而这个月份一旦早产,孩子存活的几率十不足一,真的受不得一点儿波折,方才那场大火没有让她受惊,就已经是幸事了,万万不能再赌其他的。
这时有人道:“对了,宁寿宫!咱们去宁寿宫好了,太后娘娘那边一定是安全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对啊,太后的寝殿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她老人家又格外疼爱贵妃,就算被打扰了也只有心疼的份,绝对不可能生气的。
连秦氏都不免有些心动,唯一的顾虑就是宁寿宫离这里有一段路,期间还要穿过御花园,沿着太液池过去,夜里漆黑一片,就算有灯笼也远不如白天看的清楚,要是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
可是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二公主住的地方小不说,还太过偏远,也不合适,若说是向其他宫妃借地方,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最馊不过的主意。
而就近找个宫殿现排查脏东西,怕不得费许久功夫,一起火本来就乱糟糟的,不说邵循受不受得这份劳累,万一有人趁没有安定下来做些什么,那才是追悔莫及。
总之现在当务之急绝不是灭火,而是将贵妃安顿好啊!
她看了眼周围,还剩这么多人,路上层层把贵妃护在中间,牢牢搀扶着她走路,出问题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秦氏看着冷静,但是事关贵妃和皇嗣,她是个凡人,心里也不可能一点也不慌,匆忙想了想,张嘴道:“娘娘,我们去……”
“不,”邵循方才有过片刻的犹豫,此时摇摇头,轻声道:“去两仪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接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明白贵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两仪殿固然是世上最安全不过的地方,但是……
“陛下不在宫内,按制两仪殿是要封宫的。”
秦氏也有些震惊:“娘娘,现在两仪殿已经封了,我们进不去啊。”
天子寝居,处于外朝与内宫的交界上,本就意义非凡,为了防止内外串联,私下夹带,最重要的是保证这座特殊的宫殿完全干净,以保证皇帝的安全,从前朝起就规定了一旦皇帝离宫,那么宫门立即上锁,特加派不同营的侍卫看守,轮班守卫两仪殿,值班时绝不许擅离职守。
里面的人在皇帝回宫之前不许出,外面的人自然也不许进。
因此虽然它是离甘露殿最近的一处,也没有任何人提议要往那边去。
因为这个时候别说是后宫的妃子了,就算皇帝的亲娘,太后亲自下令开门,也八成是使唤不动人的。
“我知道,”邵循淡淡地一点头,她紧紧捏着袖口:“前面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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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的后门与甘露殿的前门除去中间的空地, 其实只有一门一墙相隔。
邵循命人将甘露门打开,再走几步就是戒备森严的两仪殿后门。
她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免捏着一把汗, 恨不得拉住她, 直接告诉她这件事跟得宠不得宠没关系, 就算再厉害的宠妃,都不可能叩开两仪殿的大门。
果不其然, 守门的侍卫见到贵妃带了这么多人往这边走,俱是一愣, 接着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兵器以示震慑:“贵妃留步,天子寝居, 不得擅入。”
秦氏下意识伸手要护住邵循, 生恐她被兵刃所伤。
但是邵循摇了摇头, 让秦氏退下, 从袖口中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轻声道:“把门打开。”
即使侍卫们碍于职责必须把这位最近风头无两的宠妃拦于门外, 也不敢往狠了得罪, 为首的人不敢耽搁, 将长矛递给身边的人, 双手抬高将这锦袋接过来,细细查看起来。
里面是两件东西, 中间用食指粗的锦绳连接在一起, 其中一样他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震惊。
那是一件黄铜色的令牌,还没有巴掌大, 看上去不甚起眼, 但是正面刻了“御驭两仪”, 反面则是“太极军护”的字样(1)。
这是整个皇城乃至京城的调兵令!
侍卫领班压下心里的震惊,知道单凭这个信物还不够,便又去查看与其拴在一起另一样东西。
明黄色飞龙盘绕的锦缎硬面,打开是折成两边的小册页,只比方才的令牌大上一点,女子袖中也可以轻易藏匿。
薄薄的两折纸中一张是皇帝的亲笔文书,用词简练的写着准予贵妃邵氏便宜行事,调动太极宫全部和京中不超过三分之一守卫的权柄,另一页则是加盖着皇帝驾驭诸军之宝印,铺满了整个纸张。
虽然可能是为了方便贵妃随身携带,这这册页做的小了些,可是一旦加印,就是板上钉钉的圣旨,陛下的亲笔诏谕。
现在守着两仪殿的侍卫自然也属于皇宫的守卫,此时要听命于贵妃了。
首守的侍卫仔细检查过,又传于周围的同僚看过,互相视线相对,都纷纷点了点头。
侍卫郑重的将两样信物装了回去,又重新双手捧着锦袋奉还给邵循,在甘露殿宫人迷茫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单膝跪地:“谨遵陛下旨意。”
邵循道:“起来吧。”
侍卫们起身之后没有耽搁,当即兑了几把钥匙分别打开了几重大锁,将两仪殿的后院门打开了。
邵循带着人进去后没急着进殿,而是转头吩咐道:“去把司礼监提督范柯找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两仪殿的殿门原本紧闭,此时听到动静才打开,为守的太监总管康李目瞪口呆的看着邵循:“贵妃娘娘?你怎么……”
侍卫领班抢上前去,低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了:“……总之,你们好好伺候娘娘,不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康李不仅没有平静,反而更加震惊——皇帝是什么人他清楚,能这样将调兵的令牌都留下给贵妃,那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啊。
以他的精明狡猾,都呆呆的愣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将金尊玉贵的贵妃晾在了庭院中,当下一个激灵,一边扯出一道无比谄媚的笑,一边急急忙忙的下了台阶殷勤的将秦氏挤开,扶着邵循往殿内走,一边道:
“早知娘娘要来,奴婢必定扫榻相迎……现在可真是太失礼了,还有娘娘进来时可有被那群粗人冲撞了?”
“他们忠于职守,没什么失礼之处,”邵循缓缓道:“只是我尚有一事相求,不知康内官方不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康李忙不迭道:“只要娘娘您开了口,就算不方便它也方便了!”
邵循被扶着在榻上坐定:“倒是也不是难事——我这里人虽然不少,但是各个离不了,还请康内官借几个人去办办我这边的差事……”
“这种小事还用娘娘开口?”康李斩钉截铁:“您想要多少都行,两仪殿上下都供您差遣。”
邵循看着他,好奇道:“不问是什么事?”
康李笑的更加夸张了:”瞧您说的,您的事就是陛下的事,陛下的事就比我们的贱命还要重要,刀山火海也得去趟嘛。”
邵循忍不住顿了顿——康李这说话的方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得,她十分怀疑皇帝是平时因为能说话的人太少了,才特意将康李这位与众不同的内侍留在了身边。
玉壶在一旁给邵循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茶:“娘娘,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其他的明日再料理也不迟啊。”
邵循垂下眼:“趁热打铁,就是现在才有用,再拖一会儿还真就迟了。”
她转头对康李道:“……你去挑些人人来,分作几班,分别去甘露殿通往附近的几个闲置宫殿的路上,第一遍动静轻些,先筛人,我昨晚就下过令,命各处宫人上夜之后不得外出,若一旦有人在附近窥视,不必问原因,先锁拿带到这里,封了嘴关起来。”
“第二遍就是将路上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若有任何可疑之处,记下来回禀……”
康李迟疑道:“可疑之处……?”
邵循看了他一眼:“路上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可能有什么失手掉的珠串、不知道怎么从厨房跑过去的油脂,猫狗鸟类……等等等等,这个不需要我多说吧?”
康李神情一凝:“……这个奴婢真是……再清楚不过了,您只管放心罢。”
等康李一走,邵循马上对显得异常精神的秦氏道:“嬷嬷,你亲自带着咱们的人去宁寿宫走一趟。”
秦氏重重的的点头:“娘娘不用多说,奴婢心里头全明白了。”
两仪殿的人都很殷切妥帖,本来没有皇帝的允许,往龙床上安置人的事情他们是打死不敢做的,但是邵循却绝不是一般人。
没人敢说让贵妃在偏殿中委屈一夜,几个主事的宫人悄悄商议了几句,冒着死罪的风险把皇帝睡的床榻薰暖了,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在这里睡下。
灯火没有完全熄,留了两盏灯在床头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燃着。
这里是皇帝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地方,邵循住进来时多少有些新奇和感慨。
她像是之前一样睁着眼,腹中的孩子在她被惊醒时闹腾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她冷静下来后孩子也乖巧了下来,时不时的轻轻动一动,并不会让邵循觉得难受。
她隔着寝衣轻轻的摸着肚子,像是跟这孩子打招呼似的,安抚他方才受到的颠簸,不一会儿,一个小手用力往上一顶,将肚皮顶出来一个小小的包来。
邵循用手指去点了点这个小包,看着它渐渐消了下去。
这孩子可能觉得累了,慢慢安静了下去。
但是邵循不觉得累,明明大半夜被大火逼起来,连自己的宫殿都不能回,但是她精神的出奇。
邵循睡不着也不想睡,仰头往上看时,看到了床帐旁悬在空中的几个香囊。
自从邵循有孕以来,不知是甘露殿内不再熏香,皇帝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香气也会让她不舒服,干脆连两仪殿都不再熏香,香囊中名贵的香料也拿了出来,只做装饰使用。
邵循看着这香囊,伸直了胳膊轻拍了一下。
一个碰到了另一个,一串的香囊四处摇摆,看上去还挺有意思。
邵循眯了眯眼,想到的却是将近一年以前,她从噩梦中醒来的那一刻的惊慌失措。
她静静地想,是不是你呢?
如果是你话,那我可就……
——太高兴了。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悄悄推开,是玉壶来给邵循守夜。
她看到邵循仍然睁着眼睛,连忙走过去关切道:“娘娘,您怎么还不睡?”
邵循费力的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睡不着了。”
玉壶生就了一副柔软的心肠,当即心疼的坐在床边,像邵循小时候一样,去摸摸她的脸安慰她:“您别怕,都过去了,在两仪殿没有任何人敢伤您。”
她的手温暖细滑,邵循忍不住半闭上眼,听了这句话又睁开:“我没有害怕。”
玉壶只以为自家小姐是怕自己担心,这才假装镇定的,但是却听邵循继续道:
“玉壶姐姐,我是在兴奋。”
在宫外时,因为玉壶年长她不少,又是老夫人赐下的丫鬟,邵循一直叫她姐姐,但是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未免别人非议议论玉壶,邵循便改了称呼,但这时她却又重新喊了她一声“姐姐”,听的玉壶恍惚了一瞬。
邵循轻声重复道:“我兴奋的完全睡不着,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语调轻柔,眼中却似乎压抑着奇异的光,让玉壶下意识的感觉了惶恐:“……为、为什么?”
邵循摇摇头,刚要说什么,殿门就被轻轻拍了拍。
她知道这时候敢打扰她休息,也要报进来的消息必然是重要的,因此倚在玉壶身上坐了起来:“什么事?”
秦氏有些急促的声音传来:“娘娘,吴王妃现就在院门处,她有急事求见——皇孙出事了!”
秦氏明明被邵循派去排查宁寿宫那条路了,此时却带着吴王妃回来。
也就是说,她出去没多久就撞上了此时必定心急如焚的齐氏。
不知怎么,邵循竟有一点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觉,她一边不紧不慢的披上衣服,拢了拢领口,一边道:“让她带的人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不许进殿,你另找咱们的人陪着她一起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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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是编的,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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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被带进来的时候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邵循坐在床上, 仍然倚靠着玉壶,看着齐氏被一众宫人围在中间带了进来。
她脸颊通红,重重的喘着粗气, 鬓发都散了, 脸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进来看见邵循的一瞬间就要扑过去。
她的本意是想要扑倒在邵循脚边,跪下哀求什么, 但是邵循周围的人如今简直是惊弓之鸟,敏感到谁看邵循一眼都要警惕起来, 更别说齐氏这种一看情绪就极其不稳定的人。
当即就有人往前一拦,毫不客气的的把齐氏撞倒在了地上。
邵循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而齐氏被这一摔摔痛了, 反而恢复了一点理智, 意识到之前自己的行为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和反感。当即又惧又悔, 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摇头:“妾身不是故意的, 贵妃娘娘,我并非有意冲撞……”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无伦次, 可能也知道自己情绪激动, 双臂交叉抓紧了腰间的衣裳, 极力遏制自己的动作, 以免引起邵循的误会。
邵循没再耽搁,直接问:“出了什么事, 皇孙怎么了?”
提到这个, 齐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阿煜从昨天晚上就发起了烧,越烧越厉害, 怎么都消不下去, 现在已经有了惊厥的症状……求求娘娘救救他……”
小孩子发烧其实比大人要好治些, 但是若真放任他烧一夜也没退烧,那可能就严重了。
邵循皱起眉头:“你去寻太医啊,找我能有什么办法?”
齐氏的语气又急又慌,飞快道:“已经请过太医,但是今夜当值的那三人都不善于儿科,开药施针一直没有效用……”
没等邵循发问,齐氏便咬着牙补充:“……昨天大公主家的蔺博也有些不好,当即将太医院所有擅长儿科的大夫都召了过去……包括本应该今夜当值的钱太医!”
邵循道:“这不可能,每夜内、外、妇、儿四人值班缺一不可,就是公主也不可能强征,他擅离职守,不要命了吗?”
齐氏拼命摇头:“他是昨天中午被叫过去的,本以为到了宫门下钥之前一定能赶回来的,但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被挡在宫门外了,现在只能通过夹缝递信说话,根本进不了宫!”
宫门下钥之后不许人进出,虽然不如这次封两仪殿这样严格,但是要想通行还是需要费很大功夫,齐氏这事虽然急,但是要想以此打开宫门,还是不合规矩。
不然今天你病,明天我急都要通融,那宫门还不如常开不闭呢。
“母妃那边我是清楚的,之前可以帮上忙,但自从去年陛下大整六宫之后就不成了,她不行,淑妃那边肯定也是一样,”齐氏哽咽道:“娘娘!娘娘!能救救阿煜的只有您了!求求您求求您帮帮忙!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平时还察觉不出不便,这种生死关头就能看出你手中的权利是不是大到能扣开鬼门关了。
德妃之前跟淑妃分理六宫,她的面子宫门那边还是会卖的,八成去说说也就通融把门打开了,但是自从邵循进宫,皇帝下了大力气限制她们,二妃这方面的权利完全不如从前,平时睁只眼闭只眼能给面子的宫人内侍乃至侍卫,如今都要谨守宫规,不再敢再通融了,至于太后……因为事涉恪敬公主,齐氏不敢去赌也是说得通。
其实她方才说的话只是一面之辞,还未经过查证,但是邵循也知道现在来不及细细盘问了。
况且现在齐氏已经被她牢牢捏在手里,一举一动都无处遁形,邵循稳坐高台,反而不怕她会起什么坏心思。
她随手召来一个内侍,打眼一看是个生面孔,就知道这是两仪殿的人。
不过没什么区别,皇帝的人用着更顺手,邵循照常使唤:“你去找秦嬷嬷要上甘露殿的牌子,去宫门处把钱太医放进来,再去……再去张太医府上把他请到谨芳所去,语气客气一点,就说十万火急的大事,这次麻烦他了。”
太医院自然也有精通全科的大夫,只是这些人都年纪不小,受不了守夜值班的辛苦,晚上一般都不会留守,若半夜里皇帝或者太后真有了不适,再去现请,一般来说留下专科的太医已经很够使了。
邵循一琢磨,还是跟张太医熟悉些,便干脆请他来坐个镇,若是皇孙真有万一,也好有个补救。
等内侍领命而去,齐氏终于哭出了声,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一边磕头,一边抽噎着感激涕零:“娘娘大恩大德,妾身下辈子……不、是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一定报答!”
她要这种娇滴滴无甚用处的牛马做什么,邵循有些头痛,命人将齐氏强行搀起来按在椅子上,想起什么来,问道:“皇孙一向健壮,怎么好生生的病的这么厉害?你记得什么人接触过孩子么?”
齐氏慌乱道:“什么人……不、不对,昨天来的人太多了……”
邵循有些不可置信:“来的人多管皇孙什么事?等等……你不会把皇孙抱出来挨个儿给她们看吧?”
齐氏哆哆嗦嗦:“我、我当时没想到……”
邵循明白了,齐氏这是最近风调雨顺,又生了皇长孙格外得意,抱着儿子不知该如何炫耀了。
“荒唐!”邵循皱眉道:“我再三叮嘱过,要你一定要小心,德妃恐怕也说过不止一次,你却不仅不听,反而越发轻狂,是把我和你母妃的话一齐当作耳旁风了吗?!”
齐氏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但是却已经晚了,当时她一开始还记得邵循劝她的话,但是后来听见有人议论她是个妒妇,本就有些火气上头,又被人转头借着孩子奉承了几句,一时冲昏了头脑,把孩子当作炫耀一般抱来给人看,其中好些都伸手逗过,现在想要查哪里出了问题,才是天方夜谭。
她又悔又痛,难受的都要呕出血来,邵循看她狼狈的样子也不能再指责什么,只能再问:“吴王呢?”
大皇子到底是皇嗣,又在军营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差,身材也格外魁梧,他要是出面执意要硬闯,保不齐守卫还能给个面子
齐氏的泪还挂在脸上,却立即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表情:“他顶个什么用?!自然是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宫去了!”
邵循顿了顿,“不说这个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太医一定给你送过去,但是具体如何……”
齐氏连忙道:“不不不,娘娘与我已是有再造之恩,怎么敢再叫您担干系……”
邵循觉得无语:“你平时要是能想的这样周到就好了。”
齐氏心里的委屈真是难以言说,她闭了闭眼,眼角留下两行泪来,再睁眼时哽咽着一字一顿道:“我再不管了,爱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守着我儿子……”
邵循的感觉又带着复杂,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两人还没道推心置腹的份上,于是她道:“行了,你回去守着皇孙吧,出了这样的事就该派个稳妥的人来,居然抛下孩子亲自到这里来求太医,你也是想的出来。”
齐氏欲言又止。
说到底贵妃会不会帮她还是两说,她担心下人分量不够被挡回去,只想着只有自己亲自来了,说不定还能打动她。
她都想好了,为了能让贵妃答应帮忙,让她在宫门前跪到死都可以。
邵循不欲跟她多说,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齐氏擦了一把眼泪,在邵循面前行了大礼,这才退了出去。
她前脚走,邵循后脚就召了秦氏来:“遇到吴王妃时是个什么情形,你细说说。”
秦氏就等着这一问了,她脸色难看道:“我们刚走进御花园没多久,就有人被地上没擦干净的猪油滑得摔了好大一跤,没留意撞在了假山上,当场头都磕破了,留了满脸的血,不得已只得留下个人带他去包扎;
又走了没几步,迎面又撞上了吴王妃一行人,她当时走的又急又快,几乎是慌不择路了,一头差点将奴婢撞倒,看清了奴婢后又极其激动,又要扑过来抓奴婢的手……”
邵循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冷静地问道:“如果我当时也在,有没有可能被撞上?”
秦氏心里后怕,“要是咱们的人都在身边,也就只有两三成吧,可是之前又是要救火,又是有人受伤,要是临走前再分了几个出去,那剩下这些人可并不稳妥呀。”
邵循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才不过刚走了几步……要是真的去宁寿宫,那还真是用“步步惊险”来形容也不为过呵。
“奴婢已经让他们继续排查了,过一会就赶过去。”秦氏劝道:“您还是先睡吧,总不可能还有比皇孙病重更急的事等您处理了,就算您自己不累,也要顾及腹中的皇子啊。”
邵循摸了摸肚子,终于点头。
秦氏和玉壶两个一起服侍她重新躺下,她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叮嘱道:“要是真的拿住了人,就先锁起来,让范柯带人挨个儿审问,这个他们是行家,你们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要去插手。”
“还有不等天亮就晓谕六宫,让所有人暂且待在自己宫里,等这一起批人审完了再说其他,太后那边让康李亲自去解释一下。”
秦氏道:“旁人也就算了,淑妃和德妃处若是有人不肯怎么办?”
邵循想了想,反问道:”以往宫里遇上这种非要当出头鸟的蠢人,一般会怎么做?”
秦氏一怔,随即深深低下头:“是奴婢老糊涂了……这就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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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今晚还有没有,有的话明早上的就要迟一点,没有的话还是早晨7点半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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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昨天一切都安置完其实已经过了半夜, 玉壶几个原本担心邵循休息不够,打定主意晚点叫她,但是不成想, 她醒的居然比平时还早些。
甘露殿起火只是烧了侧殿, 其实邵循日常活动的地方压根没有波及, 于是就派了几个宫人,将她日常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挑了一些带了回来, 供她穿衣梳妆。
邵循一边洗漱打扮,一边听秦氏道:“那几条路已经全部排查完了, 一共抓住三个行迹可疑的人,根据他们找的理由,又牵连出两个人, 范提督那边审了一夜, 还不知道结果。”
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战:“不是奴婢说, 司礼监的人瞧着都人模人样, 都说是二十四衙门的脸面,生的好相貌, 做起事竟是一贯的狠辣, 啧。”
这事邵循不去评价, 转而问:“那路上除了人, 还有没有旁的?”
她戴上了一只耳环,始终没有听到秦氏的回答, 不由得歪了歪头:“怎么, 没有么?”
“哪里是没有,”秦氏叹道:“分明是太多了, 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选定的几处, 除了相对来说最远的翔庆殿, 其余无一例外都有不干净的东西……倒也不新鲜,就是您说的那几样,只有离得最近的捧珠阁稍特别些,因为路程太短没什么安排,反倒是寝殿里面让人开了眼界。”
邵循点点头,对着镜子把眉毛画好:“我猜,去宁寿宫的路上动的心思最多,是不是?”
“……娘娘说的不错,”秦氏在宫里待了好些年,其实也经过不少事,但是由于皇帝对后宫的兴趣一般,皇子生的也不算多,所以在历代的后宫中已经算是事少的了,却没想到只昨天一晚就让她开了眼界,想起来就后怕不已:
“之前康李说他们巴不得为陛下上刀山下油锅,奴婢还当是昏话,这样看来,竟是再实在不过了。”
邵循能看出她的惊惧与愧疚,怕是因为昨天夜里她最后也险些劝说邵循去宁寿宫过夜了。
“你也不必多想,”邵循道:“即使咱们真的去了宁寿宫也不见得会出事,甘露殿的宫人们与众不同,好些都是会功夫的,我身边的柳心也不是寻常宫女,遇到事情一个能顶五六个,总不会护不住我。”
话是这么说,但是身体不受伤不代表就没事了,一路上心惊胆战,若是邵循受了惊吓再早产,那她一样万死难恕其罪。
邵循又想起一件事:“皇孙如何了?”
秦氏回过神来,道:“听说高热已经暂时退下去了,虽然还说不上好,但是起码没什么性命危险了。”
总算有个好消息,邵循稍稍放下了心——总不能让皇帝才走了这一天,就没了一个孙子吧。
“还有,禁足的命令发出去,还是闹出了点乱子……”
邵循下意识道:“是淑妃那边?”
秦氏一愣:“……不,是德妃娘娘,她昨天晚上知道皇孙有些不适,今早上想派人去问侯,结果被拦住了,她发了一阵脾气,派了人非闯出去不可。”
她顿了一下:“奴婢本想去处理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处置,人就被司礼监刑房的人拖下去扇了百十来个嘴巴……奴婢没法子,只能去将昨晚上皇孙的事跟德妃娘娘解释了几句,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刑房的不留情面给吓到了。
对此邵循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太后醒了没?”
“没呢,这才什么时候。”
邵循眯了眯眼:“趁着太后还没醒,派人去恪敬公主府上把中使司给我提进宫来……还有曾给小公子诊过脉的太医都带来,顺便带上他的脉案。”
秦氏迟疑道:“您是怀疑……”
邵循摇头:“我们现问问,再说其他。”
等几位太医都到了,邵循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脉案,见记录清晰,每一笔舌脉、症候、汤药都记录在册,这才开始细问蔺博的情况。
院判王太医就更精通于小儿科,便代表下属一起回答了:“禀娘娘,蔺小公子先天就不太好,全靠后天娇养,稍有不慎就会受不住,这次邪风入体,脾胃虚弱,正气又不足,所以病情缠绵难愈,时不时加重。”
“那昨日小公子病情确定是加重了?”
王太医道:“正是如此,而且不同于一般小儿高热,那些尚且不算为重,小公子身体孱弱,受不得高热,昨日病重以至于神昏抽搐,呼吸困难,心肺难以为继,若不是我等还算是有些手段,什么方式都一一试过,名贵的药材抛费的如流水一般,怕是……”
王太医摇了摇头,其他人也纷纷后怕:“王大人说的不错,昨天小公子命悬一线,确实也是靠运气才救回来的,再来一次,臣等是没有把握的。”
邵循又问道:“不知各位去看望皇孙了没?”
几个人都有点不安,昨晚上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虽然不能怪到他们头上,但是钱太医是跟他们一起被召进公主府的,要真是追究起来,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王太医道:“臣等都去看过了,皇孙的情况还算不错。”
邵循道:“跟蔺家那孩子比,谁更重些。”
“这……自然是没什么可比的,若是皇孙昨晚没有及时退烧,也有不小的危险,但是……他到底壮些,比之蔺小公子强上不只一筹。”
邵循倒没想到恪敬公主的孩子病得这样重,毕竟平时她进宫时总是一副孩子还不错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那,公主岂不是很着急?”
“何止着急……”恪敬公主也算是王太医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公主不眠不休照顾那孩子数日,几乎不离病榻,等孩子病到重处,有可能救不活时,又惊又痛,以至于昏厥数次,几欲心痛而死…… ”
其他太医则是想到公主抱着孩子不放,双目通红的样子,有些后怕,总觉得要是那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呢。
邵循“嗯”了一声,“不过,孩子好好的又怎么会风邪入体呢?”
“这个臣倒不清楚,照顾的下人互相推诿,都不肯承认。”
邵循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她点了点头:“辛苦各位了。”
众人对这位住进了两仪殿的贵妃娘娘心存敬畏,纷纷道不敢。
邵循便吩咐人封了不少赏赐,将他们客客气气的送走了。
至于恪敬公主府的中使司,邵循就没这么有耐心了,直接吩咐司礼监去问话,主要是为了弄清楚请所有太医过府,和这次钱太医被恰好被关在宫门外,是不是有人为的因素在掺合。
到了下午的时候,几场审讯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其中中使司上午已经离开,虽然没有对他用刑,但是传说中的刑讯之地仍旧给他造成了心理冲击,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被略微一吓,就指天发誓绝对不会把这次的事情说出去。
几个人的口供有所出入。
在当场被抓住的三人中,一人声称自己是奉惠妃娘娘之命去给恭妃送东西,也错过了禁行的命令。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惠妃宫里被围了一上午,宫人们挨个盘问,又去客客气气的询问了一下惠妃本人,这才知道她确实给这宫女派过差事,不过那都是头天下午的事情了,有五六个人都可以作证。
后来用了刑才知道,这这宫女是为了和当晚巡视内宫的一个侍卫有了私情,想找机会偷偷私会。
那侍卫也被审过,两下的口供一致,姑且先认为是真的。
第二个人是一直殿监一名负责扫洒落叶的小太监,只有十一二岁,为人太过蠢笨经常遭人戏弄,这次也是如此,倒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最后一个则是去宁寿宫的路上逮住的,他一开始死活不认,用了重刑才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内侍吩咐,让他留守在御花园藏起来,把当晚发生的事情写成纸条通传给他。
这才是最有用处的线索,内官们没耽误,即刻带着人拿着根据口述的内容做成的画像去拿人,果不其然是找不到人的。
但是范柯此人心思诡巧异于常人,思考了不过一瞬间就让人将宫门口设障,检查来往运送的一切物品。另一边则亲自带着人排查宫内的每一口水井,果然在一处不算偏僻但是没有住人的院阁水井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可惜这人也只是针工局的一个普通太监,明面上没有跟任何一位主子有过来往。
就在那边掘地三尺在找这太监的人际来往时,邵循也没闲着,她将昨晚在路上等着她的那些东西一一过了目,发现幕后的人很谨慎,用的东西都是宫里常用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邵循将手里颜色暗淡的珠子扔到托盘里,“还真是小心。”
“就是这点小东西。”秦氏道:“零零碎碎的撒了好几次,这事害不了人也要吓死人——昨晚吴王妃就踩着摔过一次,据说膝盖都流血了。”
邵循道:“她遇到急事就这样莽撞,顾前不顾……”
说到这里,邵循突然感觉有道光从脑子里闪过:“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很慌张?”
一旁柳心不屑道:“可不是么,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不过摔一跤,就险些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邵循抬头看向秦氏,“那她是怎么理智的分析出应该来找我的?”
“还有,对方怎么能保证她会在恰当的时间跟我撞上,就算没撞到,也一定能让我受到惊吓?”
按照昨晚的时间来看,要是邵循没有到两仪殿,而是直接前往宁寿宫,那遇到齐氏的时间应该刚刚好是在御花园的前半途中间,她走的累了又格外惊恐的时候。
秦氏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她没有笨到以为秦氏是装的,“……她身边?”
邵循点头:“你去走一趟吧,不要打草惊蛇,跟齐氏说清楚,她应该很愿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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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要经过审问的又多了一个人。
两边一起查证果然要快一些,下午的时候,溺亡太监那边出来的物证和谨芳所的人证口供都摆上了邵循的桌子。
邵循拿起来仔细对了对, 确保这里面的逻辑是通的, 绝对万无一失, 虽然还是留有让人狡辩的地方,但是, 怎么说的……
宫里这地方,只要有这些就已经很能够用了。
这次邵循之所以能拿到主动权查到这里, 其实最主要的动作快,要是昨晚她没有立即派人去查,那别说第二天早上, 怕是还不到半个时辰, 相关的人证物证就能消失的彻彻底底, 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对方怕是没有想到邵循手里能有调兵令, 本人也多少算得上冷静,没有错过难得的机会, 把没来得及收尾的地方一举抓住, 从而牵扯出了幕后的人。
玉壶望着邵循手里的口供, 一向温柔的性子也不禁咬牙切齿的恨道:“这、这还是亲戚呢, 动起手来比仇人还狠毒!真是可恨!”
秦氏则问道:“娘娘要怎么处置?”
邵循:“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叫人把延嘉宫围起来, 里面的宫人全部锁拿, 留两个丫头伺候就行,留意着不要让人私下里传递消息。至于提审, 还是要等陛下回来, 不然她与我同级, 即使我使唤得动人,但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恐怕惹人非议,另两个人也一样的处置。
她将供词阖起来:“然后立即给各宫解禁,这禁行了大半天,再不解禁就要生怨怼了。”
秦氏有些错愕,因为她发现邵循有些平静的过了头,从看到供词知道真凶之后,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份惊色,说起对自己使出那样歹毒计谋的仇人,语气竟也这样寡淡。
对比起来,她话里的重点竟然是要给众人解禁以稳定后宫……
邵循不知她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便也能给出理由的。
她昨晚知道能抓住仇人滑不溜手的小辫子时自然是极其兴奋激动的,以至于大半夜的都睡不着觉,在脑中一遍遍的推演第二天应该怎么做,才能不留漏洞的抓住这只狐狸。
但是这一天下来,该查的都已经查到,这人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虽然还没处置,但是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
已经落在陷阱里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猎物,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根本不值得她再兴奋激动。
该怎么处置自有皇帝来判决,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吃亏。
相比之下,这次闹得这么大,宫里沸沸扬扬,人心难测,若不多加抚慰,才容易留有后患。
*
邵循卸下了心底里一直以来埋藏的这件大心事,心情好的出奇,出手圈人的同时也不忘给各宫送了不少赏赐,就连底层的宫人也有几匹布料来裁衣裳。
她宫里的人人人后怕,眼睛底下都顶着硕大的黑影,想到差一点因为没护好贵妃,导致身家性命都险些葬送,就坐立不安,心情暴躁。
反而是邵循非常放松,她解决了大事,又在心里盘算着皇帝他们的行程,掰着指头算算可能明天下午,最迟傍晚就能回宫,又是添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晚上睡的也很香甜,除了腿脚仍然抽筋,仍要起夜多次等孕期的反应,全然没有旁人以为的惴惴不安。
睡得早,醒得早,人自然也精神。
天还没亮,邵循就模模糊糊有了一点意识,她还没来得急完全清醒,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到床边的时候反倒放轻了。
来人坐在床边上,伸手轻轻去抚摸邵循的脸颊,见她睡的双颊泛红,脸色健康,这才又去摸她的肚子。
清晨胎儿本来就比较活泼,被隔着肚子摸了摸,立即有了反应,伸长了小脚在来人手上踢了一下。
这一脚也把邵循彻底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见本应该还在平溪的皇帝身上还穿着软甲,风尘仆仆的坐在床边。
她的视线与他相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懵懂的与他对视了几瞬,才反应过来皇帝竟然回宫了!
她登时又惊又喜,甚至忘了自己还有孕在身,腰部用力就要立即起身去抱住他。
结果一施力上半身却完全没动静,硕大的腹部就像一口锅扣在了肚子上,让她
完全没办法从仰躺的姿势上起身。
她的动作像只壳朝下翻不过身来的小乌龟,看上去有几分可笑,但是皇帝却心疼极了。
他连忙托着她的腰背帮她起了身。
邵循一坐起来,立即扑进皇帝的怀中,双臂柔软却紧密的牢牢搂住他的脖子:“陛下……陛下!”
不过两天不见,邵循总感觉像是过了许久似的,想念的心都紧缩在一起。
皇帝被邵循紧紧搂住,也伸手圈住她的腰,拍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好姑娘,别怕,朕回来了……”
之后马上想起一件事,立即要推开她:“先等等,朕赶了好长时间的路,身上全是尘土……”
“不要!”邵循紧紧的圈住他:“我不怕!”
皇帝的心顿时软的像是水一样,在赶路时那种焦急,在见到她之后渐渐平复下来,他摸了摸邵循的头发,“你有没有受伤?”
邵循听了这话突然一顿,直起身子去看皇帝的眼睛:“您是得到消息了么?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赶了夜路?”
皇帝无奈道:“昨天是靖国公的寿辰,朕待了一天之后晚上得到的消息,担心你出事。这才连夜赶回来的。”
邵循不禁皱起了眉头:“夜里骑马,得有多危险……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能出什么危险,您迟一天回来也不打紧……”
皇帝揉了揉她的发顶:“什么样的准备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朕心里有数,”他立即转移了话题:“究竟如何了,报信的人只说你宫里着了火,现迁到了两仪殿,其余的一概不知……朕能不急么?”
皇帝是一路策马回来的,到了宫门口都没换御辇,抛下仪仗侍卫骑着逐日一路到了两仪殿的前广场,谁也没搭理就先进了寝殿,看到邵循睡的安稳,孩子也没出事,这才放下了提了一夜的心。
邵循知道他要转移话题,但是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顺着他的问题道:“这次多亏您送的调兵令,底下的人也肯尽心,再没有推诿搪塞的……该查的都查的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一出口就问:“是皇后?”
邵循愣住,呆了好久才道:“……是、是淑妃啊……”
她完全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问都没问,下意识的就猜是皇后——明明皇后被关在咸宁宫,连往外传话都很困难,统共能使唤动的人手加起来一起出动,也不一定能弄出这样的阵仗。
邵循当时意识到这是个针对她的局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淑妃,后来发现皇长孙和恪敬公主之子也涉及其中,就更加肯定了,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就能认定就是淑妃主谋——无它,这样企图一箭双雕,用一件事解决数个敌人,又心思畸拐的招数她太熟了,闭着眼睛都能闻到淑妃的那股味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皇帝对这些事还算敏感,这次却完全猜错了方向。
皇帝的神色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是淑妃啊。”
邵循总觉得他话里的意味不明,不禁疑惑道:“怎么,您很吃惊么?”
……还是在他心里对淑妃十分信任,心里留着不少旧情?
皇帝眼看着邵循半眯起了眼睛,神情也看是要往不妙的方向发展,连忙解释道:“朕不是吃惊——淑妃确实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只是……”
他斟酌了一下:“若是皇后的话……”
他看着邵循纯粹而清澈的眼睛,怎么也不能把“要是她的话,就不需要慢慢来了,可以很快就给你腾地方”这样的话说出口。
皇帝略停了一停,将这话咽了下去:“她毕竟还有恪敬在。”
邵循摇摇头:“大公主那孩子是真的病重了,病情缠绵了有小半个月,就这样还能腾出手来做恶,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恪敬公主虽然性情跋扈,很不好相处,一切的喜憎都摆在面上,但是这也证明她不算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虽然很巧合的正好将钱太医调出了宫,但是相比于儿子病重还要抽出空来害人,邵循更倾向于公主府是被人利用了这次的机会,若不是蔺博的事情,保不齐还有别的事情等着钱太医。
公主府的中使司被审讯,也没有吐露出什么可疑之处。
邵循从头到尾将事情的经过向皇帝描述了一遍:“主谋是淑妃,这几乎可以盖棺定论,至于淹死的内侍是通过蒋婕妤里外串通,她是从犯还是被逼的或者是全然不知情就好查了,至于杨昭媛,看上去似乎是想浑水摸鱼。”
这又是新查出来的东西,那个受人捉弄的小太监回忆记得自己曾看到杨昭媛宫内的总管太监在向甘露殿窥视,后来路上的几只黑猫就是这样放上去的。
这位前面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别的,但看着甘露殿起了火就想出手,因此还险些放了这一条漏网之鱼。
杨昭媛曾经生过一个皇子,可惜落地没多久就夭折了,她究竟是什么心思邵循不知道,也没心思去猜,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就要去承担后果。
“人我都圈在她们自己宫里了。”邵循道:“等您处置吧,后边我不插手了。”
皇帝听着听着,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定剑指邵循,但是没想到淑妃这么大的能耐和心眼儿,一环扣着一环。
除了没有算到皇帝这样信任邵循,以至于连调兵令都可以托付,其他的还真是什么都算好了,专等着她去踩陷阱,还是一个接一个的陷阱,一个不行还有第二个,打定主意要让她一尸两命,何其恶毒。
顺带连吴王妃和皇长孙都算计了一把,想要一举除掉两个心头大患。
他心里对于怎么处置淑妃已经有了定论,连细想都嫌浪费时间,但是转过头来看着邵循,却不知该如何怜惜才好。
皇帝捧着邵循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着,轻声道:“都是朕疏忽了……”
邵循眨眨眼,紧接着就被抱在了皇帝怀里,感觉到他的手轻缓稳定的抚摸着自己的后脑:“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邵循一愣,刚想要解释自己只顾着兴奋,除了一开始,压根没有受到惊吓,就听皇帝道:“是朕的不是,朕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你放心,以后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哪里都带着你……”
邵循的喉咙动了动,随即将自己的脸埋在皇帝肩头,“我、我当时真的吓到了,要是您在的话,我就绝不会害怕……您答应我的,到哪里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君无戏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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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并没有因为怀孕而变得丰腴, 除了隆起的腹部,还是这样小小的一团窝在皇帝怀里,轻易激起他这所有的喜爱与怜惜。
“那我们说好了, ”邵循闷闷的说:“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呀。”
皇帝心中所有所感, 抬起她的头看着那双美丽的的眼睛:“告诉朕, 你在想些什么?”
邵循一怔,接着眼睛微弯, 露出一个笑来:“我在想,您走到哪里我都跟着, 让您想甩也甩不掉。”
“谁舍得甩开你呢?”皇帝放下心来,捏捏她娇嫩的脸颊:“我们姑娘是世上可爱的女孩子。”
“嗯……”邵循的眼睛转了转:“陛下也是世上最可爱的男人。”
两人相视而笑,小别胜新婚, 相拥着温存了许久。
邵循侧着身子在枕在皇帝腿上, 乖乖的让他摸摸肚子, 皇帝手下是胎儿轻微又有活力的律动, 他看着邵循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笑意上下煽动,心里的心思转了好几次, 犹豫了许久, 还是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邵循的脸上的笑顿住, 过了一会儿, 才抱着肚子轻声道:“记得……”
“你当时说,自己酒后乱性……”
邵循的眸子垂下来, 听皇帝继续道:“朕当时不是特别相信。”
邵循没有解释, 只是“嗯”了一声。
“朕那个时候十分混账。”皇帝握着邵循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带着歉意道:“与你有了肌肤之亲, 却也不曾上心去查过, 到后来想去查了,却已经无从查起。”
邵循低声道:“查这个做什么。”
皇帝道:“朕一直没有问你,是以为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说不定也稀里糊涂的,未必知道些什么,可是……说不准是想当然了——朕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其中的内情?”
提起这件事让邵循觉得难堪,特别是一想到皇帝知道当初她应该和大皇子一起被……就难受的有点想呕,但是他不问也就罢了,既然他问,她就不会向他说谎,于是邵循沉默了一会儿,蜷起身子点了点头。
皇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你竟真的知道……”
他当时能察觉出这孩子状态有些不对,但是只是有点点怀疑,过去也就过去了,又关系到女孩子的名节,大张旗鼓的去查反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让它过去。
到后来邵循真的喝醉了一次,那时候皇帝已经很喜欢她了,自然也更加上心,马上发觉她真正喝醉时确实会失态,但是跟主动求/欢仍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才认真想要让人查一查。
但那都过去个把月,想也知道什么线索都磨平了,底下只报上来一件事,那就是同一天大皇子酒后失德,跟淑妃宫里的宫人有了尾首。
他当时心里就有了一点猜测,只是没什么证据而已。
若是那猜测是真的,有好几种可能。
赵言栒自己行事不端——按他的作风来说,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德妃有意毁人清白以打击淑妃,却反套住了自己儿子;或是淑妃用侄女的名节陷害赵言栒;再就是皇后和恪敬公主这边出手。
总之人人都有可能。
他没有特意怀疑淑妃,理由就是当时淑妃对邵循还有几分真心的喜欢,言谈间提及这个优秀的侄女不免带着与有荣焉,当时也隐有风声传出,说她想要为儿子求娶英国公的长女。
皇帝到底是个男人,在没有证据和指向性的时候,不免低估了内闱的争斗和女人心思的复杂性。
比如淑妃喜欢邵循也欣赏她,但是也不碍着她就算毁了这个侄女也要为儿子扫清障碍的决心。
再后来这件事就再没起过波澜,几乎让皇帝以为根本没什么阴谋,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邵循入宫之后,淑妃跟她的关系变差,这是正常的事情,毕竟尊卑易置,淑妃心存不满也不奇怪,她一旦表现出了敌意,没理由邵循还要贴上去。
但是这次淑妃下手后邵循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让他不免有些想起早些时候的怀疑。
就算两人关系早就不比从前,淑妃仍然和邵循有着一层亲戚关系。
皇帝了解邵循,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被亲人从背后捅这一刀她不可能这样平静,就算不伤心难过,起码的怅惘应该是会有的。
但是没有,邵循的态度让皇帝有些熟悉——那是发现被迫搁置不提的敌人自己出了大错时的样子,冷静之中带着一点兴奋。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对亲人分外在意的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除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旧怨。
皇帝便从中隐约推测出两件不算多么确定的事情——
当初的事情是淑妃主谋。
邵循自己竟然是知情的。
他知道邵循很能在心里藏事情,即使再亲密也不见得会吐露分毫,但是他没想这姑娘竟这样的事也能憋在心里不提。
皇帝哑然,过一会一手拉她的胳膊,一手去托她的身子将她提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去问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而是说:“你该告诉朕才是。”
邵循低着头沉默不语。
皇帝顿了顿,去摸摸她的脑袋:“不是说你不能有自己的心事,而是这太危险了,你该早告诉朕,朕有了防备,可以提前处理危险。”
邵循紧紧抿起嘴巴,这是一种从心底里抗拒某件事的表情。
皇帝拉着她的手试探道:“是因为顾及你家里不敢说,还是觉得没有证据?”
他温言劝道:“要是前者你不用担心,你父亲现在怕是巴不得淑妃有什么不好,至于后者,你是知道的,不论有没有证据,朕都会相信你。”
邵循有些憋不住了,她扁了扁嘴角,向前倾身靠在皇帝怀里:“都不是,我、我……”
她只是太抗拒跟皇帝提起任何跟那个梦有关的事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淑妃陷害的实情说出来,也隐约有感觉这或许也不可能瞒着皇帝一辈子。
但是就是一个劲儿的往后拖,只要想到那件事的另一种走向,是自己和皇帝的长子滚在一张床上被人……
想到这里,邵循下意识紧闭起双眼,似乎想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关到外面。
皇帝见她的样子,不好再问什么,他思索了片刻,抱着她摇晃了一下,柔声道:“你不想提就不提,左右她这次罪证确凿,有没有之前的事都是一个下场。”
邵循低声道:“您……也不要跟别人提这件事……”
“朕自然知道。”皇帝用手指去碰了碰她的脸,没有感觉到有湿意,多少松了口气,笑道:“朕还以为又把你弄哭了呢,还掉不掉金豆子了?”
邵循本来确实有点想哭,但是听了这话却又觉得哭不出来了,经不住破涕为笑:“谁总掉金豆子?我在家里从来不哭的,都是您,隔三差五就要招我难过。”
这话是在故意冤枉皇帝。
她在家里从来不哭,是因为哭了也没人心疼,并不是没有伤心的事。
反而跟皇帝在一起,就变得莫名娇气了起来,难过时想哭,开心的时候居然也能莫名其妙掉几滴眼泪,真是十分莫名其妙。
皇帝轻轻一笑:“朕要道歉么?其实有些时候,带几滴泪水反而更有意思……”
邵循想了好久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深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又羞又恼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在刚刚那样让人感动的时候,想出这样的荤话。
皇帝被锤了两下也不觉得痛,搂着他的贵妃笑着道:“这样就好,高兴些,这世上哪里有事配让你难过。”
*
皇帝骑了一夜的马还精神抖擞,一点看不出疲惫的样子,但是邵循还是有些心疼,左右那些人插翅也难逃,要处置也不急于一时,便强压着皇帝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做别的。
消了心结,邵循也觉得心里松快,亲自帮皇帝沐浴更衣,又替他盖上被子:“您要多睡一会儿才成啊。”
往常总是皇帝哄着她入睡,如今反过来,邵循竟然还模仿的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
皇帝有些忍俊不禁,又道:“你来陪朕一起?”
他虽神情未变,但是邵循在这方面十分了解他,总觉得他这个“陪”可能不是真的单纯睡觉,当即警觉道:“我要去宁寿宫一趟,您还是老实睡好了。”
皇帝难得有这样躺在床上,从底下仰视着看向邵循的时候,觉得十分新鲜,此时挑眉一笑:“这又想到哪里去了,你怀着身孕,朕能做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这样说反而让邵循确定了他确实是动了点心思。
“呸,”邵循嗔道:“哪个信你!”
他能做的分明多了去了,她又不是没经过。
随后皇帝在邵循的催促声中闭上眼睛,他虽不觉得多累,但是到底一夜没睡,被邵循握着手躺在床上不多久竟然也真的有了困意,接着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邵循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来,格外注意不去吵醒他,接着轻声吩咐丫鬟们给她穿衣梳妆。
她要去宁寿宫一趟。
大白天的这么多人围着,像往常一样散步似的走过去,这里又像过筛子一样筛了无数遍,当然出不了事,只有秦氏对这条路有了心理阴影,时刻不停的看着脚下,随时感觉会突然冒出不该有的东西。
邵循去见太后,主要是要亲自跟她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的,即使康李曾经来过一次,但那时候真相尚不确定,太后知道的消息也零零碎碎,难为老太太忍着没有多问,只说让邵循放手去查。但今天要是再不去说清楚,太后怕是要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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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为什么会睡着???今天不写出二更我不是人,立字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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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邵循到了宁寿宫的时候果然受到了一致欢迎, 伍氏忙不迭迎上来搀扶她:“您可还大安?”
邵循笑答:“我一切都好,嬷嬷放心吧。”
伍氏叹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只知道您平安无事, 其他的两眼一抹黑, 太后怕出去打听反而给您添乱, 都不许我们出门呢。”
“娘娘还好么?”
“怎么可能好,”伍氏摇头道:“先几天为了小公子病重的事情操心, 后来听说了消息又担心您和小皇子的安危,饭也吃不了几口。接着你那边传信说一切都好, 她这才刚放下心没多久,又听说事情跟恪敬公主有关,真是又惊又慌, 还得忍着不去瞎打听……”
邵循点点头, “我知道了, 会跟娘娘说清楚的。”
她进了殿内, 果然见太后坐在榻上,满脸愁容, 人也憔悴了不少。
一看邵循进来, 太后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还没等她行礼就招到了自己身边, 上下打量了半天,这才松口气:“看来没有受伤, 人也精神……”
邵循小心的坐在她身边:“这次有惊无险, 娘娘不必担心,还有,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她话还没说完, 就见太后刚刚放松的表情骤然僵硬了起来, 紧紧拉着邵循的手,脱口而出:“是不是桢儿?”
“……什么?”
太后几乎要急得老泪纵横了,硬憋着压了下去,闭了闭眼道:“你直说好了,不必顾忌什么,我、我撑得住——这是不是桢儿做下的事?”
邵循真是被问懵了,心里想的是难不成太后跟皇帝商量好了吗?一个上来就猜皇后,一个也是一样,明明什么内情也不清楚,下意识就以为是恪敬公主。
该说不愧是亲母子么?
邵循无奈过后,认真的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太后的那口气一散,几乎要倒在榻上:“是淑妃……”
邵循心里其实很疑惑,皇帝厌恶皇后,一有坏事就往她身上想也就罢了,可是太后分明那样偏爱恪敬公主,为何也会把她往坏处想呢?
太后摇头道:“皇帝恐怕不会轻易干休,桢儿这次恐怕也要吃次教训才好。”
她放下了心事,又开始骂淑妃,问邵循该如何处置她。
“这个还是交给陛下吧,”邵循道:“她到底是一品妃,要是由我处置,怕是会有人不服。”
邵循陪着太后坐了没一会儿,还没等她多说什么,就听说外面不少嫔妃正往宁寿宫来。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没到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再说要请安也不会快到中午头才来。
邵循心知肚明,这是追着自己来的。
这两天她住在两仪殿,就算她们想问什么也进不去,因此估计邵循在宁寿宫呆久了,就被打听到了行踪,这才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似的往这边跑。
邵循登时觉得头都要大了,马上向太后提出了告辞,在她哭笑不得的目光中赶紧离开了。
结果却在路上碰上了德妃。
德妃看见邵循愣了一下,邵循有些尴尬,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向她点头致意:“德妃娘娘也来看望太后么?”
德妃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邵循松了口气:“那就不耽误你了,我回宫去……”
两人擦肩而过,德妃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身叫住她:“贵妃!”
邵循撑着有些沉重的肚子,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她。
之间德妃面色僵硬,神情也十分复杂,抻了好半天才用低声道:“阿煜的事,齐氏都跟我说过了,多亏了你帮忙。”
邵循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闻言道:“啊,这个倒没什么。”
德妃比皇帝还要大上一两岁,以前对着邵循阴阳怪气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要道谢了,才觉得面对这个比儿子还小的女孩子格外尴尬,她咽了咽口水,“总之,这次多谢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话一旦说出口反而好些了,德妃继续道:“还有齐氏身边的那个人,虽然我们并不知情,但是确实是被利用,险些伤了你,这个……也该道歉。”
邵循其实并不太喜欢跟皇帝的妃嫔们来往太多,一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真正的朋友她只需要赵若桐一个就已经满足了,但是德妃破天荒的道谢又道歉,她也不好冷脸,只能说一句:“今后多教教齐氏,她有些太莽撞了。”
德妃点了点头,两人之间气氛沉默异常,就在邵循有些不耐烦时,德妃终于开了口:“我生下来就没服过谁,这一次却是真心跟你道谢的,我之前跟你对你说不上好,你却能不计前嫌帮忙,你是个好人,比旁人都强……也大度宽容……”
邵循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娘娘,我一点都不大度。”
德妃一怔。
“你今后就知道了,我既不大度也不宽容。”邵循道:
“我没有一点想帮你的意思,也没有热脸贴冷脸的习惯,只是阿煜还是个孩子,他懵懂无知,跟谁的恩怨都牵扯不到他头上,更何况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总主要的是——他是陛下的皇孙,我绝不会为了一点小口角,就做让陛下伤心的事。”
她怎么会大度呢,若是将自己的心事公布于众,怕是全天下都会骂自己是妒妇吧。
远比吴王妃贪婪百倍的妒妇。
——她竟妄想独占九五至尊完完整整的爱,并且绝不想分享给其他女人一分一毫。
皇帝之前问过她想不想当皇后,想来是有想过将这个天底下女人中最尊贵的宝座送给她。
但其实她想要的东西远比皇后之位还要难得,就算得到一时也不代表就可以拥有一世。
邵循捧着这份爱意就像捧着最稀世的珍宝,愿意用自己全身心的心血去浇灌它、维护它,以期完全占有并且拒绝跟任何人分享。
德妃看了她好半天,没有被这番话激怒,反倒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冷嘲热讽的笑: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
邵循忍不住看向她。
“我原本以为陛下就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样,被年轻和美色迷昏了头脑,还颇为不服气,”德妃道:“现在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你真奇怪,但是也足够有趣,我想,就算没有这张脸,说不定一样吸引人。”
这已经是她嘴里夸人的最大限度了,之后摇摇头,蹲下身子行了一礼,最后看了邵循一眼便转头往宁寿宫的方向去了。
柳心扶着邵循,看着德妃远去的背影,有些迟疑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化敌为友了?”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呀,之前算不得敌,现在更是称不上友。”
顶多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彼此不主动找事,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邵循回到两仪殿时,皇帝还没有醒。
她想了想,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干脆换了衣服,穿着寝衣打开被子钻进皇帝怀里。
皇帝立刻就醒了,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圈在身前,轻笑道:“怎么,自投罗网?”
“什么呀,”邵循往他怀里钻了钻,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将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看看您的孩子,您舍得折腾我么?”
皇帝自然是不舍得,只是嘴上逗逗她而已,言罢就用手盖上她的眼睛:“觉得累就睡吧。”
邵循在他的手掌下眨了眨睫毛,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
邵循一旦睡着,就不容易醒,等她醒来时,皇帝已经不在寝殿内了。
她揉着眼睛唤了璃珠进来将自己扶起:“陛下呢?”
她一睁眼就找皇帝,这些丫头们都很习惯了,闻言道:“在前殿呢。”
两仪殿分了前后,前头是处理公务,接见臣工的地方,后殿自然就是寝宫。
邵循本以为他在处理前朝的事情,不欲去打扰,却听璃珠道:“陛下好像派了人去审问淑妃,现在正听范提督奏报呢。”
邵循听后便去了前殿。
何晋荣听说邵循来了,连忙亲自来迎,也没有向里面通报,直接带着邵循进了正殿。
皇帝此时正坐在御案之后,蹙着眉头听范柯将审问过后的事情一一奏明,见到邵循时才神色稍霁,向她伸手道:“到朕这儿来。”
邵循听话的走上前,很有眼色的何晋荣搬了个椅子过去,邵循便坐下:“是在说淑妃的事么?如何了?”
范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帝的脸色,才道:“回娘娘的话,其他人俱已招认,杨昭媛是最早认的,没怎么用刑就招了,承认自己知道甘露殿起了火,一时冲动便起了坏心思。
至于蒋婕妤,一开始抵死不认,用了刑也不招,直到我们在宫外找到了她被关起来的父母,将信物带到了她面前,这才松了口,她供认是淑妃逼迫她出面收买了甘露殿的人,从而纵火迫使贵妃娘娘离开,还有那个淹死的内侍也是从她的关系联系的……”
皇帝冷哼道:“逼迫?要是人人都用这个理由脱罪,那天下就没有罪人了。”
范柯道:“陛下说的不错,虽然蒋婕妤只肯承认自己是被逼无奈,但是据我们查证,她应该早就唯淑妃马首是瞻,父母之所以被监/禁,只是淑妃以防万一而已。”
现在淑妃已经是罪人了,按照范柯以前的习惯,这时候就该毫不客气的称她为“罪人邵氏”,但是由于她与贵妃同姓,这样一喊显得有些歧义,因此他才沿用了之前的称呼。
邵循忍不住摇了摇头。
“至于淑妃本人……”范柯有些为难:“虽然证据确凿,不论是谨芳殿宫人的口供,还是蒋婕妤,都明明白白供述了是受她指使,甚至她的贴身宫人也已经招认,在何时何处定计,收买甘露殿宫人用了多少银两,收买内侍用了多少银两,还曾在不久之前试图探听过贵妃的脉案……一切明明白白,绝对不容狡辩,但是……”
“她始终不认是不是?”邵循没有任何意外。
“……是,”范柯停了一下:“不止不认,还一直喊冤,说是被人陷害,要求见陛下,她身份特殊,臣上的刑也不敢太重,稍一使力她哭诉着要见陛下,之后又喊三皇子……”
其实她的原话以三皇子来威胁他们,要他们小心。但是这些在口供里都有,就不需要在贵妃面前复述了。
皇帝生气的也是这个,知道淑妃这是被逼急了,目的不是拿三皇子逼迫范柯,而是在拿父子之情逼迫皇帝本人。
他仿佛有千钧重的目光落在范柯身上,直盯得他双腿战战,才淡淡的开了口:“她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朕怎么不知道,竟能让范提督如此忌惮,不妨说出来让朕和贵妃一起听听?”
范柯本来面白无须,算得上十分英俊,此时鬓角眉梢都布满了汗水也不敢去擦,直接跪在地上请罪:“臣有罪。”
皇帝道:“连朕的话你也敢折半来办,莫不是真的在忌惮谁?”
范柯闭了闭眼:“臣绝不敢敷衍圣意——臣愿意将功折罪,定将差事办好。”
皇帝让他跪了好半天才准平身,让他退下了。
范柯走的时候在门口绊了一下,甚至没有站稳,双膝重重的磕在殿前坚硬的地砖上,却一声痛也没敢喊。
邵循也猜到了:“范提督这是怕三皇子知道后报复么?”
皇帝放缓了神情:“这也是一方面,另一点就是他想要听朕亲口说出让他放手施为的话,他才好放开手脚去审。”
邵循道:“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确实,”皇帝笑了:“但是他们这些人不能轻纵,就像是手里的利剑,若不攥紧了,伤人之后怕是会伤己。”
他伸手将邵循拉坐在自己腿上,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有点小心思确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得时时敲打,让他们害怕,尽力克制这种‘常情’,不然,这份私心肆意增长,就会越来越大,最终无法控制,明白了么?”
邵循先是点点头,随即好笑道:“要我明白做什么,您要用他们,还担心他们欺负到我头上么?”
皇帝摇头:“计多不压身,朕教你,你就听着。”
邵循也只能答应,之后又道:“他顾虑的是三殿下……”
皇帝捂着她的手,眼睛眼眸垂下,淡淡道:“不用担心,那是朕的儿子。”
*
范柯认真起来,怕是死人也能撬开嘴,淑妃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却不会比蒋婕妤杨昭媛等人更坚强,没过多久就什么都招了。
她这边一松口,那边在司礼监有意放纵下,满后宫的人都知道了淑妃做的好事,惊恐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后怕者也有之,总之众生百态,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共同点在于,所有人都在等,看看这几人究竟会被怎么处置,会有什么下场。
圣旨下来的那一天德妃正在谨芳殿看望大病初愈的孙子,顺便教训教训儿媳。
齐氏虽然被狠狠骂了一顿,但是她险些害了亲儿子,自觉的理亏,也就默默听着,一句话不敢顶。
就在这时有宫人传来了消息,战战兢兢的回禀:“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这次凡是涉事的人一概处死。”
德妃拿着拨浪鼓逗孙子,漫不经心道:“合该如此,这起子小人不死,宫规岂不是摆着看的么……”
蒋婕妤和杨昭言德妃根本不屑于问,直接道:“淑妃呢?她怎么样了,陛下是怎么处置的?”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德妃露出了疑惑不满的表情,才动了动嘴,无比缓慢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陛下有旨,凡涉事人等一律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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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把这一节写完,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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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德妃的手一松, 拨浪鼓一下子脱手而去,摔在了摇床里,差点砸到了赵煜, 吓得小孩子“哇哇”的哭起来。
可是他的祖母和母亲一时都顾不上他。
齐氏重重的的打了个寒战, 挥手叫奶娘把孩子抱走, 忍不住向德妃处靠了靠。
德妃的喉咙动了动,叫那宫人进前来:“你、你仔细说来,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宫人没办法,只能直言道:“司礼监已经传了陛下的旨意, 这次涉事的宫人凡知情者赐大杖一百,杨昭媛和蒋婕妤意图谋害皇嗣,褫夺品诰, 废为庶人, 另赐……毒酒一杯。”
虽然这两人一个是自主动手, 一个“据说”是受人指使, 涉及的程度也不一样,但是皇帝显然没那个耐心一一辨别谁轻谁重了, 反正都是死罪, 干脆就一起好了。
至于主犯淑妃……
“主谋淑妃谋害皇嗣与皇孙, 罪大恶极, 但是念其生育了三皇子,便格外开恩……”
德妃的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怎么样。”
宫人道:“准其以昭仪之礼入葬。”
德妃道:“……这是开恩?”
“娘娘, 另两个可没有这样的礼遇, 席子一裹,还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呢。”
德妃心想, 死都死了, 谁还管尸体去哪里, 这恩典淑妃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恶心呢。
等让宫人退下,齐氏面色发白:“母妃,您、您说陛下会不会连我也一起处置,毕竟当初要不是贵妃机敏,我恐怕……”
德妃道:“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要是当时你真的把贵妃撞出个好歹来,谁也不会去想是有意还是无意,陛下必定一口认定你是故意冲撞她,要是再说的严重些,说不定最后就成了我因嫉生恨,指使你去谋害贵妃了。”
“我没有……”
“谁管你有没有!也别想着陛下会看在阿煜的面子上开恩,这只是他的孙子而已,你瞧他的亲儿子,面子也只够给母亲留条全尸,赏口棺材而已,这区区一个小儿,还指望他救你的命?”
更严重的是,由于她的不谨慎,当时赵煜已经高热不退,危在旦夕了,要是贵妃真有个好歹,谁去开宫门救皇孙,指不定连孩子都留不下。
想到这里,德妃也不是那么害怕了:”该!陛下处置的好,那毒妇连不满周岁的小孩儿都下得了手,活该去死!”
她只是有点惊讶于皇帝的果断,本以为怎么着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也会留淑妃一条命的,谁知道……
*
德妃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后宫其他人的想法,甚至大部分人的感想比她更要激烈。
许多人听到皇帝要赐死淑妃时都是不可置信的。
淑妃已经在正一品位上坐了十来年了,又因为执掌公务,其实给她们的影响和压力比皇帝还要大些。
这次罪证确凿,淑妃确实有死罪的理由,但是……怎么说呢,贵妃毕竟还好好的呀。
她没有死,也没有流产,连谨芳殿皇孙都已经恢复了健康,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淑妃顶多是被降位,或者打入冷宫之类的,因为贵妃虽受宠,但是腹中之子毕竟还未出生,分量没那么重,可是三皇子已经成年,马上就要成亲封王。
两者一对比,总是大的那个更重要……吧?
但是显然皇帝不是那么想的,淑妃招认和他下旨几乎差不了几个时辰,说明皇帝甚至没有费心纠结淑妃和贵妃哪个重要,三皇子和还未出生的孩子哪个分量重,就不假思索的选择了按宫规处置,没有让人有任何侥幸的期待。
皇帝早年间行事还有些暴躁,近些年修身养性久了,处理事情的手段不再那样激进,多了些怀柔的意思,特别是涉及生死的大事,总要格外慎重。
因此宫妃们大多都以为她们的陛下性情温和,文质彬彬,不轻易动怒,也多了些人情味。
……看来都想多了。
皇帝这次确实也没表现出多么愤怒,给太后请安时跟贵妃手拉着手,说笑间也很温柔,提起淑妃之事语气很淡,并不是雷霆震怒的样子,这才让大家产生了一种他会法外开恩,从轻发落的样子。
但是皇帝偏偏就是用这样轻描淡写的神态,没有任何纠结和犹豫的赐死了淑妃。
这才让人知道,也不是那种滔天怒火才会令人畏惧。
第二天皇帝有早朝,邵循梳妆时,见到秦氏脸色不好,不禁问她原因。
秦氏摇头道:“后边传来消息,淑妃挣扎的厉害,拒不就死,偏偏陛下赐的又是白绫……这自己留点尊严不好么,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用。”
“瞧你说的,”邵循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她呢。”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秦氏皱眉道:“司礼监的人悄悄跟奴婢说,淑妃在狱中言语对您颇为不敬,言语辱骂不说,还嚷着说您忘恩负义,全然不顾一点亲情,呸,她当时设毒计的时候也没想过顾念什么亲情。”
邵循正在梳头发的手一顿,想到了梦中事发之后,淑妃搂着她哀叹“这就是你的命”时的样子,那种怜悯和心疼也不像是假的,让人完全看不出毁了邵循一辈子的陷阱,就是眼前这位耐心安慰,处处为她心痛的堂姑一手策划。
她跟自己原来也是有过感情的吗?
那为何下手时没有半分犹豫?
邵循想到这里,突然开口问道:“陛下那边一是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吧?”
秦氏道:“看样子是有不少事。”
邵循点点头,将梳子放下站起身来:“叫柳心来,跟我一起去刑房看看。”
秦氏吃了一惊,连忙要劝,被邵循抬手制止了。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就是皇帝来劝都没有用。
邵循打从前院走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少年远远的跪在侧门边。
“那是……三皇子?”
秦氏叹道:“可不是么,天还没亮就跪在殿外,陛下上早朝时御驾经过都没理他,宫人打扫庭院,他怕碍事就自己挪到侧门那边去跪着了。”
侧门也是邵循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她也没想过要躲着这位表哥。
赵言彬跪了数个时辰,即使极力克制,但是已经完全直不起身子,歪歪扭扭的跪在那里垂着头。
这时突然有双丁香色的绣鞋出现在眼帘中。
赵言彬一愣,抬起头来看见的就是邵循精致明丽却又神情平静的脸。
他脱口而出:“表妹……”
接着在秦氏不赞同的目光中低声改口:“贵、贵妃娘娘。”
邵循的脸色一松,“殿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赵言彬的嘴动了动,一时没有说话。
邵循道:“你是想为你母亲求情是不是?”
赵言彬抿起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邵循道:“淑妃是被我陷害的,或者虽然是她做的恶事,但是陛下仍然处刑过重?”
“不是!”原本沉默的少年皇子立即反驳:“我知道事情是谁对谁错……”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陛下不是那种随意冤枉人的人,他甚至准许我去翻阅档案,昨天那些证据口供我也翻过了不下一百遍。”
邵循问:“那就是觉得一切都该怪我,是我让你母亲一朝行差踏错,方落得如此田地。”
赵言彬闻言看了她半晌,方才苦笑道:“表妹,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人?竟可以无耻到如此境地。”
邵循叹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说不用担心三皇子报复,说他是“朕的儿子”,即使不亲近,皇帝对他的孩子仍然是了解的。
“但你仍然跪在这里为她求情么?”
三皇子眼神黯淡:“娘娘,我知道这样说很无礼,但是……她毕竟为父皇养育皇子,操持六宫这么多年,如今万幸你与阿煜都平安无事,让我卑鄙这一次——请求你也请求陛下,从轻发落,降位也好,冷宫也罢,怎么处置都行,至少、至少放她一条生路吧……”
邵循有些叹息的看着这个性情与父母全没有一处相似的少年。
“殿下,你看看我。”邵循道:“你看我腹中之子,他也是皇嗣,是你的弟妹,你要保护你母亲,我却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这么说吧——如果我果真为淑妃求情,免其一死,你能保证她从此真心敬服,安分守己,再也不想着生出事端么?”
赵言彬瞳仁紧紧缩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邵循摇头道:“你不能,因为你了解你母亲,知道她是什么人,就算还剩一口气,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可以关住她限制她,但是事无绝对,谁知道又会出什么‘意外’?”
赵言彬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是最终却无言以对。
邵循没再说什么,放他一个人跪在这里,自己带着人转身走了。
柳心扶着邵循,轻声道:“三殿下倒还像个好人。”
讽刺的是,这竟还是淑妃的功劳。
她控制着儿子,让他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一切不干净的、不该看的就捂住他的眼,这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世上的事,果真是有利有弊。
到了刑房中,里面的内侍宫人一见是贵妃来了,全都惶恐不已,一边着人将里里外外规制干净,一边着急解释不是他们不上心,是淑妃太过固执,死到临头了仍不认命,嚷着要见皇帝要见三皇子,要见……贵妃。
邵循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让人带自己去见了淑妃。
那间屋子竟然出乎意料的不算简陋,可能是不怕犯人自尽的缘故,该有的都有,甚至女子梳妆用的东西也有一套,可惜如今淑妃只是简单的梳理了头发,想来无心打扮。
房间门口有铁栏隔着,邵循就站在栏外,淑妃见了她却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瞧这是谁来了,不是我的好侄女么?怎么把我害的如此田地不说,还要来看看笑话?”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邵循也坐了下来,让众人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淑妃见她不急不缓,相当从容,当即冷哼一声:“还真有贵妃娘娘的派头,只是不知道你当时在我膝下奉承讨好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动了手不错,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淑妃冷笑道:“一直到发现陛下居然把能动兵权的东西送给你,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为太后侍疾才被召进宫?怕不是把我当傻子糊弄?要不是你们在宫外就有了尾首,短短数月,就迷的陛下晕头转向?奸……淫/妇!”
邵循歪了歪头:“我很好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兵符的事也是在火烧甘露殿之后了,怎么,你未卜先知?”
淑妃哽了一下,并不回答,只是摇头讥讽道:“阿循,我是你的姑姑,自问从小带你不薄,你小时候怕你受到继母苛待,闲下来就招你进宫来住几天,吃穿住行都是我亲自挑选,几乎和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是的,邵循小时候淑妃对她真的没得说,她年幼丧母,继母又不能亲近,而淑妃温柔贴心,也喜欢小女孩,在很长时间里,小邵循都一直在遗憾为什么淑妃娘娘不是她的母亲,还因此偷偷羡慕过三皇子。
直到她渐渐长大,美丽的出人意料,能让所有年纪不算大的女子心生警惕,再加上淑妃又被晋位,野心渐生,而英国公始终不愿意全力支持三皇子,这才渐渐疏远了邵循,虽然面上仍然亲切,但都是表面功夫了。
但是邵循在继母的“慈爱”下长大,如何不知道真心假意的区别?
她察觉时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但是她那时到底已经习惯了旁人的虚情假意,父母至亲尚且如此,更不会去强求淑妃的真心了,渐渐也就丢开手不去想了。
淑妃提起小时候的事,确实让邵循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但是紧接着她继续道:“我甚至想要让你做我的儿媳妇,让你和彬儿配成一对 ,长长久久的留在我身边……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勾引你姑姑的丈夫、你表哥的父亲?”
原本就不算多的动容瞬间冷却,邵循的脸色越发平静。
——世上真有这种人,自己做的事情只要没被拆穿,只要当事人不跟她们理论,就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些下作的、恶毒至极的手段,没人知道就好像真的认为自己没用过。
理直气壮。
淑妃的用词甚至带上了羞辱的意味,但是邵循并没有如她所愿表现出惊慌或是羞愧的丑态。
邵循甚至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提起了别的:“你知道你的死后哀荣是怎么保全的吗?”
被赐死的嫔妃说明犯了大错又极度惹皇帝厌恶,一般来说用美人才人之类的规格,一口薄棺就算是好的了,但是淑妃是保留了三品昭仪的名分和哀荣。
淑妃哈哈笑了一下:“不会是你提的吧?假惺惺的可真恶心,我对你好了一场,就换了个华丽点的棺材?”
邵循轻轻笑了:“您领不领情是您的事,但是我这么做的意思是想表示一下感谢——当然不是感谢您那要真不真的姑侄之情,是感谢您撮合了我跟陛下,娘娘,这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我实在感激不尽。”
这当然是假话,实际上给她留了一点体面主要是顾及三皇子,想让他不至于沦落成废人之子,面上也稍微好看些。
但是这不碍着邵循拿来气气淑妃。
淑妃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和陛下确实早有瓜葛,”邵循坦白道,还不等淑妃咒骂,就继续道:“但绝不是我主动勾引,到头来还是得感谢您的神来一笔,我和陛下结识于去年六月初二——娘娘,这样说您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
淑妃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宛如晴天霹雳——六月初二,正式她自己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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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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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淑妃的脑中嗡嗡作响, 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邵循也表现的相当体贴,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给了淑妃足够长的时间去消化这些话中暗含的意味。
而淑妃越想脸色越差, 最后就连红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面色惨白, 喃喃道:“不可能,你在胡说!”
邵循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是不是胡说, 您说不定都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不过惹旁人发笑而已。”
淑妃都嘴唇颤抖着:“你那天碰到了陛下?你们做了什么……当真无耻!”
“这可奇了,”邵循不解道:“使出下流手段陷害别人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无耻,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淑妃之前一直撑着那股架子, 不肯在她眼前示弱, 此时却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不禁又恨又悔, 被邵循顶的都要呕出血来:“你、你……”
邵循道:“我与陛下相知相遇,都是您的功劳, 把世上最珍贵的事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塞进了我的怀里, 所以我才说, 我非常、非常的感激您。世上若是真的有人坏心却办了好事, 那必定就是如此了。”
邵循的语速很慢,到最后一字一顿, 力求每个字能让淑妃听的清清楚楚。
淑妃当初设想中邵循和大皇子在一起的画面涌上脑海。只是男子换成了皇帝, 心情便完全反转,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让她的头部仿佛被巨斧凿穿, 痛得几乎要裂开。
她不禁用力的捏住了额角的皮肉, 面上终于流露出强烈的悔恨。
”别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
这样的悔意不是忏悔,而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才有的后悔,让邵循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脸上故意摆出来的笑意消失,平静而漠然道:“不要辜负我特意给你留的好棺材,反正早晚也逃不了这一死。”
淑妃骤然抬头,狠狠的盯着她。
邵循道:“谢也谢过了,劝也劝过了,一切随你好了,”她站起来:“我告辞了。”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淑妃突然哑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
邵循微微侧头:“什么时候?好像就在当天,就让我发现我的姑姑是个什么人了。”
“当天……”淑妃没有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左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她是在想另一件事:
“邵循,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记得那天过后你还与我相处过好几次,次次都是表现的一无所知,仍是那个温柔顺从的好侄女,你可真能忍真会忍呵……我十分好奇,当时你的铁石心肠里头,想得是什么。”
真正的铁石心肠再说别人心硬,何其可笑。
邵循顿了顿,实话道,“我当时再想,你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收手呢,若是你在坚持几次,我也许就不需要忍着恶心和你这样的人虚与委蛇,咱们干脆玉石俱焚来的痛快。”
淑妃咬了咬牙。
没等她想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说,邵循想起来什么似的:“三殿下是个孝子,现正在两仪殿外,已经跪了有数个时辰,看样子是还准备在跪下去。”
淑妃一愣,那一番讥讽的话咽进肚子里,眼中划过水光,紧接着闭紧了双眼。
“你有个孝顺的好儿子,”邵循道:“只是不知道你配不配做他的母亲。”
说罢,她转身离开,身后的淑妃尖声喊道: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做的一起都是为了他!”
邵循不为所动,连头也没回。
门边柳心迎上来扶住邵循,和其他人一起跟着她离开。
路上,柳心半带着犹豫道:“娘娘可不该来趟这浑水,牢中血腥气重,若冲撞了您腹中的皇子可怎么好,若陛下知道,定是要担心的。”
方才几人都站在门边,除了淑妃高声说的那几句话,剩下的应该都没听清,只有柳心耳力惊人,怕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几句。
她说这话不是为了劝谏,而是在隐晦的问,若皇帝问起,她是否要据实以告。
邵循拍了拍她的手,答道:“没关系,我知道。”
柳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
果然,皇帝下了朝没多久,就回到了后殿。
邵循正靠着炕桌描花样儿,见到他来了便冲他一笑。
皇帝挨着她坐了,抽出她笔下的绢纸,问道:“这是在画什么?”
邵循道:“是卷云纹的花样儿,我现在不方便动针线,这是画给若桐的,她如今绣的有模有样,给张不算难的图都能绣的不错,只是样子画不好。”
“绣什么用的?”
邵循笑了,指着肚子道:“给这孩子绣的肚兜,若桐特意叮嘱过不许旁人动手,她要自己全包了。”
皇帝看着手中工笔精致的画,之后悄悄抬起头看邵循的侧脸,有些踟蹰道:“你……”
邵循歪头问道:“您想说什么呀?”
皇帝斟酌了用词,特地无视了大皇子的那部分:“当初遇见朕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在奉麟阁中随意挑了个房间,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了柜中有轻微的响动。
他当时本来就是为躲清静去得哪儿,身边只带了何晋荣还被打发出去了。
皇帝久经阵仗,也不惧什么危险,干脆连人都没叫,自己打开了柜门。
之后邵循就直接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现在一想,邵循当时的心情,该是多么恐惧。
邵循听到他这么问,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大概是怕的,但是现在知道遇见的是您,再回想起了,倒是不能复述当初的感觉了。”
“我刚刚跟淑妃说自己感激她,虽然是有意气她,但是细想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若是她不起这坏心思,我也不会跟您有交集。”
现在保不准已经嫁给郑云乔了——这句话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皇帝将绢纸放下,转而去握她的手:“那可说不准,你这样与众不同,便是没有这样巧合的交际,朕一样会注意到你。”
邵循转了转眼珠:“那也不成,如果淑妃不是陷害在前,我肯定不会理您的。”
有淑妃这层关系在,在她眼里皇帝就是长辈,如何能与扯上关系,一旦真的扯上了,她也会避之不及的。
皇帝轻笑着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肯定的事,姑娘,不论如何,你总会到朕手里的。”
他的语气轻柔,但是含义却非常有攻击性,他爱邵循,就笃定不管怎样她必定属于自己,并且完全不需要用到强迫的手段。
但是皇帝这话却让邵循联想到了那梦中发生的事,当即感到自己心脏中最柔软的一处地方被用细小的尖针戳了一下。
说多痛也不至于,但是却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邵循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痛苦,她就当自己没感觉到,只是顺着皇帝的话轻笑道:“若我顾及淑妃,执意不肯,您要怎么样?强取豪夺?”
“怎么会?”皇帝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敲了邵循的额头:“你会顾及淑妃,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必定将她看的比朕重些,但是朕也会对你好啊,会比淑妃,甚至你的父母家人加起来还要好百倍,早晚你会将朕看的比他们都重的。”
“朕不缺耐心,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来喜欢朕。”
邵循道:“若我要嫁人呢?您要是拦着,可就不是我自愿了。”
皇帝挑眉道:“朕也没说要拦啊,你只管去嫁好了。”
邵循先是错愕,之后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其中关窍——皇帝说随便她去嫁人,她就真的可以没有丝毫负担的找人成亲么,皇帝爱她必定也了解她,知道她绝不会、也不敢这么做。
邵循被这样的想象刺激的寒毛直竖,忍不住去拧他的胳膊,嗔怪道:“陛下,您这人好可怕。”
嘴上说不强求,但是他的爱意和追求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逼迫了。
他这是在笃定自己非他不可。
虽然让现在的邵循来看,这也是事实,但是若真如皇帝假设的那样,这故事中的邵循恐怕要经历比她多得多的纠结了。
不过这只是玩笑话罢了,实际上上天既然安排了那样的巧合,那就何须纠结“若没有”怎么怎么样。
皇帝跟她说完了这一段,就想起了仍然不知悔改的淑妃,当下也没了耐心。
他原本跟邵循一样,不派人了结她,也是给赵言彬一点脸面,但是既然淑妃不愿意配合,那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但是还没等皇帝下令,刑房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罪人已经就死。
连邵循都愣了一下,问道:“她自愿的?”
来人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您走后不久,她便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叫人打了热水,净面梳妆后,便用那条白绫自尽了。”
邵循回想起自己跟她的对话,也不知道是告诉了她真相带去的打击,还是三皇子为了她长跪不起的事让她散了那口气,最终决定放弃了。
皇帝反倒没想的这样复杂,听完后立即招来康李:“言彬还在侧门跪着,你去把这件事跟他说了,叫他去给他母亲把身后事办了。”
邵循一惊,拉住了皇帝的手,却被他翻手捏住了,他安慰道:“你放心,他自己心里有数,总不至于因此就受不住了,若是瞒着他,还不知道要跪多久,到头来反要怪朕隐瞒。”
邵循这才犹豫着没有说什么。
三皇子得到消息,果然没有太过激动,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就踉跄着起了身,期间非常低落沉默,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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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应该还有一章,让我试试能不能写到把崽崽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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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这次的事件就以淑妃之死落下了帷幕, 但是造成的影响却远不止于此。
子以母贵,淑妃因罪被赐死,三皇子在前朝的声势一落千丈, 除了真正关系好的几人, 登门的寥寥无几, 称作门可罗雀也不为过。
大皇子的支持者相对增加了一些,但是却也没有完全一边倒。
首先二皇子先于三皇子被封爵, 得以踏入朝堂参政,新册封的魏王做事偏于保守, 但是却也稳定,礼贤下士,遇事愿与臣下商量, 较之大皇子的骄纵傲气更要讨人喜欢, 而他与魏王妃萧氏看起来相敬如宾, 感情不错, 后院里也不像大皇子那样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人,私德上又胜了一筹。
但是还不止于此。
在这次的事情中, 众人已经发现皇帝对邵贵妃的宠爱异于寻常, 甚至能在自己出宫时以兵符相赠以保全他们母子, 这份爱重与信任可以说相当罕见, 说不是真心的都对不起那道重逾千钧的令符。
而皇嗣若不是生来即为嫡长,或是本身资质远超众兄弟, 那其母的位分和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将对他的地位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不巧, 邵妃之子在这上面的优势几乎无人能比。
母为诸妃之首,又占尽了几乎全部的圣眷, 唯一的劣势就是年纪太小和资质心性难以把握。
但是这也不是问题, 皇帝看上去身体好得很, 春秋鼎盛,有时间等着他的爱子长大,不管贵妃怀的这一胎是男是女、资质如何,看她怀孕的速度,也必定不会只生这一个。
到时候只要其中有一个男孩天分过得去,就足以让众人趋之若鹜。
因此不同于前一阵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储位之争那样激烈,许多人都捂紧了自己的筹码,做好了再等上几年再下注的准备。
一时之间,朝堂上关于太子之位的争议几乎销声匿迹,只有少数几个腐朽不堪的老臣,锲而不舍的求皇帝尽快立储以固国本外,但凡是机灵点的都对此事保持了缄默。
另一方面,后宫中因此事的产生影响也不比朝堂上少多少。
淑妃一朝获罪,干脆利落的丢了性命,她那已经养成的、眼看就要封王的儿子并没有起半点用处,这实在让后宫所有人为之胆寒。
甚至因为恪敬公主这次处事也不当,险些连累了皇孙,因此皇帝特地下旨斥责了一番,连带着皇后也背了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但是说实在的,公主是太后养的,就算教导的不好,跟被皇帝一关十几二十年的皇后没什么关系。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代表了皇帝对皇后更进一步的不满,就算对方老老实实的缩在咸宁宫中,硬挑也要挑出毛病来。
以往羡慕邵循独得圣宠,虽不敢当面说什么,但是背后总要嘀咕几句的人也彻底噤了声,真是做到了睡梦中都不敢说她半点不好了。
一时间后宫中隐隐的暗流骤然平复,人人都像只缩头乌龟似的,老实的过分。
最恐惧的除了以前暗暗动过小心思的几人,就数六皇子的生母宜嫔。
原因很简单,她只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宫里生育过皇子的一共有六人,除了她和德妃还健在,其余一人难产而死,两人获罪而死,二皇子的生母生子之后郁郁而终。
总之六个已经死了四个,环顾四周,除了德妃以外,竟然只有宜嫔自己膝下还有皇子,这样的情况让她很轻易的有了各式各样恐怖的联想。
一时之间简直就是惊弓之鸟,甚至连儿子都不敢亲近了,牟足了劲儿去讨好贵妃,直到发现邵循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皇帝自从平溪回宫,就仍然跟邵循住在一处。
邵循到了孕晚期百般不适,恰逢前朝事忙,每每都要借口先睡,让皇帝去两仪殿独居,但后来她占了两仪殿的龙床,实在是不知道该把皇帝往哪处赶,这才被他发现邵循因为腿脚浮肿抽筋,又要一晚小解数次,已经相当长时间没有睡过整觉了。
这可真是龙颜大怒,连张太医都因为隐瞒不报被罚了俸禄,甘露殿寝室内伺候的人个个都挨了罚,虽然邵循抱着肚子又装可怜又撒娇求了好半天情,到最后还是小惩大戒每人被赏了两下手板。
虽然不重,但是下到璃珠上到邵循本人都被皇帝的发作狠狠吓了一跳,邵循被皇帝用罕见的严厉语气训了得有小半个时辰,听的她精神不振,整个人蔫蔫的,最后还要被毫不心软的皇帝掐着下巴逼问以后还敢不敢隐瞒。
邵循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帝的气似乎稍微消了些,便试探着去楼了他的脖子,又贴上去吻了吻他的脸,“我再也不敢了,陛下,您看看我嘛……”
皇帝本来板着脸,打定主意要给她个教训,谁知道被软玉温香贴着又是抱又是亲,怎么也不肯撒手。
这谁还能生的起气来呢?
那一口气绷不住,皇帝最终还是缓了脸色,捏着女孩子的脸颊道:”下次再犯,你看看这宫里的人朕能绕的了谁。”
邵循连忙保证,以后任何不适难受一定诚实的跟他讲,再也不敢瞒着,这才让皇帝松了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靠着。
从此以后,邵循一旦有了什么不舒服,可再没一个人敢再做她的帮凶帮忙隐瞒了。
*
就在后宫空前的平静中,邵循也渐渐迎来了临产的日子。
太医推算出她临盆应该在七月中。
这日子并不算好,赶上了末伏,虽然错开了一年到头最热的几天,但是暑气犹存,算不上舒适。
另外将产房设在哪里也引发了一次争论。
按皇帝的想法,反正现在邵循都已经在两仪殿住下了,干脆就在这里生好了,把侧殿改成产房,也方便皇帝时时探望。
但是几位太医都有不同的想法,纷纷建议还是在甘露殿生产。
他们的理由又有很多,但是真正让皇帝松口放人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两仪殿离后宫再近,也到底是前朝,前殿常常有人议事,激动起来很容易吵架,动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倒时候小孩子在后殿养着,邵循坐月子需要静养,新生儿更是受不得惊吓。前头吵嚷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实在不利于修养。
于是邵循临近生产时还是搬回了已经修缮好的甘露殿。
随着产期的临近,皇帝渐渐焦躁了起来,在朝堂上也表现的远没有之前宽容耐心,不说动辄得咎,总也让人感觉很不好说话。
大臣们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不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一个个格外乖巧,平时喜欢挑事和进谏的几位御史也很识时务的选择了暂时闭嘴,免得刺激到了皇帝如今格外敏感的脾气。
进了七月中,不止皇帝,整个皇宫都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盯紧了邵循的肚子,等待着她生产的日子来临。
皇帝每晚睡着觉都要睁只眼睛,邵循稍微有一点点动静他都会惊醒,以为是要临盆了。结果一连数日过去,仍是没有动静
都道孕妇发动在半夜的居多,但是邵循却不是那么回事。
最近一个月邵循已经不敢走的太远了,以往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也停了下来,要是散步也就是围着寝殿转一转或者到前头去陪陪皇帝。
她去不了宁寿宫,太后便十分挂念,隔几日便乘着轿辇来甘露殿看看她。
邵循没有亲娘,唯一还算亲近的外祖母因为郑云乔和邵琼的婚事临近,忙的头昏眼花,是抽不出空住进宫来照顾邵循的。
她身边少了女性的长辈,心里其实很不踏实,有曾经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太后时常来探望,也多少能让她安心一些。
这日太后到了甘露殿,看邵循因为过了产期仍然没有消息,显得有些不安,便安慰道:“太医说的那不过是大概的日子,又没说一定准,我生皇帝的时候足足迟了十天,生下来还不是活蹦乱跳。”
邵循神情松动了些,抚摸着肚子轻声道:“我倒是还好,只是这几天把陛下拖累的睡都睡不好……我只在想,不然我现在就挪到产房里睡,让旁人服侍着,也省的陛下夜间总是惊醒……”
“可别,”太后一口拒绝:“他长了这么大把年纪,好不容易学会怎么疼人,就随他去吧,也好知道知道当娘的生个孩子有多不容易。”
邵循苦笑,还没说什么,突然敢接腹部一紧,不由得抱着肚子叫了一声:“哎呀。”
她的腹部突然疼了起来,感觉到不是很严重,但是太后神情严肃,将手放在她肚子上摸了一会儿,当即道:“来人,扶着你们娘娘去产房躺着——她这像是要生了!”
整个店内寂静了一瞬间,接着人人惊起,该去叫稳婆的叫稳婆,叫太医的叫太医,秦氏扶着邵循往产房走,但是邵循握着太后的手不撒,惊慌失措道:“娘娘!”
她这是害怕了。
太后握着她的手跟秦氏一起带着邵循往产房中走:“我不走,你离真正生产还有一会儿呢。”
说着又去嘱托玉壶:“你快叫人到英国公府去说一声,让他们在家里把该供的都供上,一起保佑你们娘娘顺利生产。”
*
这时英国公府的大小主子们刚刚讨论完了邵琼婚礼的章程,便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午膳。
其中世子夫人沈氏肚子已经大了起来,郑氏也没叫她立规矩,一家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餐。
结束后郑氏擦了擦嘴道:“阿琼的事一了,怕就要操心阿辉的终身了,陈姨娘,你有没有什么章程?”
要说成亲讲究长幼有序,但这是指兄弟和兄弟间,姐妹和姐妹间,因此因为郑云乔的年纪已经不能再等,邵琼嫁人的日子便近在咫尺,而比邵循还大的邵辉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陈姨娘恭敬道:“二少爷是老爷夫人的儿子,自由您二位做主。”
郑氏点了点头,往上首看去,却见邵震虞捧着茶盏,目光却无神,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老爷?”
邵震虞回过神来:“唔……你做主就是了。”
他显然没有听见妻妾的话,自顾自的道:“这都七月二十了……怎么还没到日子?”
郑氏脸色一僵——这话出口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几日邵震虞魂不守舍,日思夜想的都是他的女儿和不知是男是女的外孙,连邵琼的婚事都是草草听过,不往心里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气喘吁吁的进来通报,满脸欣喜道:“老爷,宫里来了消息,说咱们家娘娘发动了!”
邵震虞手中的茶杯一歪,滚烫的茶水一股脑的落在了他的前襟上,他却察觉不到烫似的:“果真?”
“千真万确,太后娘娘还特地提醒,说供神时不要漏了谁,一定要妥当些才好。”
邵震虞双眼生光,胡子都像是要兴奋的翘起来。
※※※※※※※※※※※※※※※※※※※※
果然写不完。
老规矩,今天加更,明天的一更挪到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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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震虞的兴奋也只表露了一瞬间, 在众人还没有看清的时候就被压了下去。
他镇静的摸了摸胡须,道:“去回宫里的话,就说我等省得, 必定准备妥帖, 以迎皇子……公主诞生。”
等人领命离开, 他便迅速看向郑氏。
郑氏嘴角一抽,一旁沈氏便道:“父亲请放心, 一应物品都已经备齐,观音娘娘、碧霞元君等早已供好, 催生姥姥的香火也摆在哪里,就等娘娘生产了。
这时候佛道除了真正修行的人,基本已经不分家了, 英国公府为了预备贵妃生产, 真的是沾点边的都供上, 生怕少了哪个亏了他们的小皇子。
邵震虞点点头:“快、快, 该供的都供上,你们随我一起去上道香火, 阿揆, 你去祠堂, 再祭一次先祖, 还有,你母亲那里也不要忘了。”
这里说的母亲必定指的是邵循的生母原配夫人了。
郑氏的嘴动了两下, 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邵揆的心绪复杂, 说是激动,但是更加担心妹妹的安危, 闻言点了点头, 一刻也不耽搁, 转身去了祠堂。
邵缨和邵琼面面相觑,又看向郑氏。
但是邵震虞根本不理会旁人,扭头就往供堂走。
等一行人上完了香,邵震虞便带着邵缨退了出去,还不忘吩咐留守的女眷们:“你们一定虔诚些,等到阿循顺利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其他。”
沈氏大着肚子,但是仍然是最从容的一个,主动接话道:“娘娘的事我等怎敢不上心?一定虔心祝祷,保佑娘娘平安生产。”
郑氏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老爷放心吧,这儿有我娘儿仨在呢。”
邵震虞的头点到一半,想起来什么道:“儿媳已有身孕,怕是受不得久跪,过一会儿就回去吧,夫人,辛苦你和阿琼了……”
沈氏歪着头去看郑氏,只见不管她心中作何感想,脸上笑意未变:“我知道了……”
邵琼整个人一直不太精神,听到这话抬了抬眼,见父亲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便继续耷拉下头,也不说话。
沈氏便摸了摸肚子,感激的一笑:“谢父亲体恤。”
*
英国公府平静之下存着的是什么且不表,宫内为备贵妃生产的产房早已准备妥帖,众人演练了也不下十遍,此时有条不紊的将邵循安顿好,一直在耳房中待命的太医也已经到了。
邵循这一次生产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慢,这时她已经能察觉出疼痛间隔的时间慢慢在缩短了。
太医看过之后答道:“确实是要生产了,贵妃昨晚开始就已经有了征兆,只是一直不甚明显,现在可以确定临盆已近在眼前了,请太后娘娘在外等候吧。”
邵循这时候被突如其来的腹痛弄得分外难受,听到这话立即更紧张了。
太后一见皇帝可能再等片刻才能赶来,便坐到一边,拉着邵循的手安抚道:“我先不走。”
邵循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低声道:“娘娘、娘娘,我有话跟您说……”
太后安抚道:“我听着,你不要紧张。”
“人人都说生产是道、是道鬼门关,”邵循的肚子又疼过一阵,等挨过去了才道:“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出来……”
“胡说,”太后板起脸来训道:“你养的很好,胎位也正,不会有什么万一的。”
邵循轻轻摇了摇头:“我、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人人都说好,生的快也没有难产,可是偏偏等我生下来,她就突然不行了……”
太后哑然,随即道:“那是意外,你娘运气不好,但是一定会跟祖宗一起保佑你的,你别害怕。”
“我不是害怕,”邵循的眼睛里泛着微凉的水光,语气稍有急促:“我、我是舍不得陛下啊……”
她抓紧了太后的手:“我舍不得他,也、也担心他……”
太后被她几句话说的鼻子也开始发酸,撇过头去轻斥道:“这个时候还是顾顾你自己罢,皇帝要什么没有,有什么可担心的。”
邵循有点急切的摇着头:“不是的,娘娘……您答应我一件事,我、我才好安心。”
太后转过头来,抽了抽鼻子,声音也有点沙哑:“你说。”
邵循道:“若我真的跟我娘一样运气不好,没有……没有……”
太后忍不住打断道:“这个时候不说不吉利的话!”
邵循感觉自己鼻子犯酸,将眼泪都顶了上来,她攥着太后的手都在发抖:
“您多疼疼他……母亲……”
她第一次这样称呼太后:“求求您,多疼疼您的孩子吧……”
她这样忍着痛含着眼泪哀哀恳求,真是能让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更何况太后本就不算什么冷漠的人,当即眼睛一眨,忍不住掉下泪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己的儿子,能不疼么?”
邵循的心放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还是忍不住补充道:
“天冷了要劝他添衣,公务太多也要劝他吃饭,烈酒不能多喝……他不喜欢吃甜的,但是山药卷却总能多吃几口……还有、还有他其实会嫌弃丝绒的被子太轻,只是嫌麻烦从来不说,换上棉的总要睡的更香些……”
太后一个劲儿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好孩子,你安心生产,我都应了……”
这时候皇帝终于赶了过来,三两步箭步到了床前,直接从太后手中将邵循的手抢了过来:“觉得怎么样?痛不痛?是不是开始生了?”
邵循吸了吸鼻子,换上了笑容:“现在不痛,可能过一会儿才开始生,陛下……”
她去摸了摸皇帝有些汗湿的鬓角:“多亏了太后娘娘在身边,我才没有慌张。”
皇帝闻言,侧过头去语带感激道:“多谢母后。”
太后心情相当复杂,看着邵循冲自己眨眨眼,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了方才的承诺。
小厨房将鸡汤煨的两个荷包蛋端上来,皇帝将邵循半撑起来,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吃,明明动作不算生疏,偏偏手还微微颤抖。
邵循这时候反而显得异常镇定,还有力气笑着安慰他:“陛下,太医说我身体不错,孩子也不大不小刚刚好,您不用担心……”
吃完了饭,邵循将太后劝了出去,在皇帝的陪伴下迎来了真正的临产。
这时候稳婆便硬着头皮请皇帝出去,非常尴尬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还是邵循道:“您还是出去吧,过一会儿真的痛起来,您若在旁边,我都不知道怎么用力。”
这才把皇帝推了出去。
*
生孩子,特别是生第一个孩子,过程总是十分漫长的。
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消息。
邵循疼过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的一阵,听说皇帝和太后还在外等着,便喘/息着道:“把、把我的卧房收拾出来,让太后娘娘在那里休息,还有、还有陛下……”
玉壶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出门将太后劝去休息,直言要是劳累到她,娘娘在产房里都没法子安心。
好不容易将太后安顿好,皇帝这里却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皇帝道:“你就说朕在偏殿休息了,让她安心。”
话是传进去了,皇帝本人却像是在产房外扎了根,压根没往别处移。
玉壶无法,只得瞒着邵循,好让她放心生产。
皇帝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是早朝,但是何晋荣格外乖觉,都不等皇帝吩咐,一早就传了话出去,帮着把早朝停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德妃等几个妃子也到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孩子还没生下来,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刺激不知心情如何的皇帝,各自找了角落保持沉默。
二公主所住的地方消息很不灵通,她又是个姑娘家,邵循没有特地通知她,直到第二天恭妃都去了甘露殿,她这才知道消息,着急忙慌的头发都没用心梳,跟在恭妃后面到了。
赵若桐这个人性格有些古怪,以往不见邵循时,是个拿针戳都不见的动一动的人,但是一涉及最好的朋友,反而比常人胆子要大上十倍。
她一进甘露殿,眼睛扫过恭妃跟扫过德妃惠妃的神情没什么区别。
太后也已经在了,她招过孙女道:“你还是个女孩子,这里很不该你来。”
赵若桐只是唯唯应是,看上去有几分笨呆呆的,但是脚却动也不动,见到有倒班替换下来的宫人,连忙抓过来仔细问里面的情况,从贵妃痛不痛、还有没有力气,到孩子怎么样,大约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事无巨细。
恭妃在旁边不敢说话,但是却十分想叫女儿闭嘴,生怕她招惹皇帝厌烦,到头来连累自己挨骂。
但是德妃却发现本来闭着眼养神,端坐在那里像尊雕像的皇帝听到赵若桐的话,慢慢睁开了眼睛,也跟着看向那个宫人,眼神专注,可不像是被打扰的样子。
她这就有些明白了。
皇帝这是早就着急着想问了,但是他是男子又是这时候的主心骨,显得太慌张急切容易让人心不定,所以只能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询问也表现的异常克制。
这时公主问的这些可能正好问到他心坎儿上了。
德妃便道:“公主问得话,你慢些一个个答来。”
那宫人便强自镇定,哆嗦着答道:“娘娘如今痛得厉害,不过太医说一起很好,她仍有力气,孩子也正常,要生也就是这一时半会儿了。”
这话说的没多久,邵循难抑痛苦的喊声传来,皇帝抿着嘴,紧紧的攥着时刻挂在腰间的玉佩。
好在这孩子并不算磨人,羊水破的晚,随着胎儿一起流下,让邵循少吃了不少罪。
婴儿的哭声响起的那一刻,似乎带着什么魔力,一下子将整座宫殿凝固的气氛打破,所有人都重重呼出一口气。
皇帝从椅子上坐起来,忍不住走到产房门口。
又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门终于被打开。
秦氏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怀抱着襁褓走了出来,还没等她说什么,两道音色迥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贵妃怎么样!?”
秦氏一愣,随即笑着一起回答了皇帝和赵若桐的话:“陛下和公主放心,娘娘一切都好,现在还醒着呢——孩子也相当健康。”
德妃插言问道:“是个男孩儿?”
秦氏的嘴角都要兜不住笑意了,便把孩子往皇帝面前放,便道:“是,是个漂亮的小皇子。”
皇帝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紧闭双眼的婴儿,语气比平时稍微急促:“里面能进去了?”
秦氏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闻言也不说什么血房不吉的话,只是道:“您且等一会儿吧,好歹让娘娘收拾干净了,不然多难为情啊。”
皇帝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喉头上下滚动,面上十分淡定:“朕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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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今早上我们导师通知月底开题报告!!!
可是我都还没开始啊!!
要死,网络药理学到底是个什么鬼,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懂(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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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邵循刚刚把孩子生下来时还是清醒的, 后来被人翻来覆去的料理了一番,清理干净后反而昏昏欲睡,真的小憩了片刻, 等又一次清醒过来时, 皇帝已经在床旁守着了。
邵循的眼睛轻轻一眨:“陛下……”
皇帝摸摸她的脸, 又摸摸她的手:“太后看过你之后已经回宫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累……”邵循嘟囔着:“生个孩子好累啊。”
她不说疼只说累, 但是还是让皇帝心疼坏了。
这时赵若桐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上前来:“循……娘娘,你看没看过孩子, 他长得好可爱。”
“真的么?”邵循其实昏睡过去之前瞅过一眼,只觉得非常的不好看,到现在还有些担心, 此时听赵若桐情真意切的一说, 便怀疑自己是不是疼昏了头看错了。
结果赵若桐将孩子抱到邵循和皇帝面前时, 邵循就震惊了:
“怎、怎么这么丑?!”
这孩子虽然已经洗的干干净净, 但是皮肤仍然发皱,黑红色的皮肤, 双眼紧闭, 眉头还皱在一起, 头顶有点尖, 像个小老头似的。
邵循近来见过的新生儿只有皇长孙赵煜,那孩子胎里养得壮些, 也要胖一点, 看上去比这白也不如这个孩子皱,邵循当即就被自己生的孩子丑到了。
赵若桐嗔怪道:“怎么会丑呢, 多好看呀, 你瞧瞧这眼睛, 长得跟你多像啊。”
皇帝也低下头,认认真真打量着新出生的小儿子,然后赞同道:“确实生的不错,眼睛最像你。”
邵循不敢置信的看着父女俩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这孩子长得好看,还都斩钉截铁的认定这孩子的眼睛“生得跟他母亲一模一样”。
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生孩子生的眼睛坏了。
赵若桐跟自己这个弟弟看上去格外投缘,怎么看也看不够,孩子在她怀里挥舞一下小胳膊,咂咂小嘴都能引起她一阵惊叹,最后邵循跟她一起观察着孩子的每一分动静,倒真的觉得不是那样丑了。
赵若桐待了一小会儿,当然还想继续,但是就只一刻钟的功夫已经被皇帝不动声色的盯了好几眼,生怕再留下去自己要变筛子,最后也只能跟邵循道别,万般不舍的把孩子还了回去。
新出生的七皇子最后被传到了邵循怀里,她的动作比皇帝生疏多了,手臂十分僵硬,被秦氏教了半天仍然十分别扭。
秦氏笑道:“幸好咱们小皇子生来就稳重,被稳婆拍了一下屁股才多少哭了两声,要不然您这姿势,早就招得孩子哭了。”
新生儿的身体十分柔软,抱在怀里跟没有骨头一样,邵循十分小心,生怕一个用力就把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捏坏了。
血脉相连的婴儿被抱在怀中,邵循看着他攥的紧紧的额小拳头,还有肉嘟嘟的腮头,竟然也开始觉得这孩子有他的可爱之处了。
邵循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是……确实好可爱呀。”
皇帝坐在她的身边,目光柔和的看着这对母子,闻言轻声道:“才落地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朕贪亲,咱们的儿子确实生得很漂亮,不信,等过几天你再看看。”
邵循虽然半信半疑,但是看着怀里的儿子,仍然忍不住满腔柔情:“不管好不好看,我一定好好对他,要让他开开心心的长大。”
她抬起头看向皇帝:“您还记得之前我们彼此承诺过的话么——要一起学着怎么做最好的父母,我会努力的,陛下,也请您不要食言。”
小小的男婴生着乌黑的胎发,皇帝看着这个他与邵循血脉连接与延伸所结合而生下的孩子,只觉得再柔软温热不过的心绪在体内翻滚,他万般小心的伸手碰了碰儿子的头发:
“朕不会食言的,这是我们的孩子,生来就该拥有一切……”
*
宫里是不兴生母亲自哺育孩子的,七皇子光奶娘就千挑万选出了四个,个个都是初产妇,身体健康奶水丰沛。
但是邵循仍然十分有好奇心,到了孩子下生后的二天,已经感觉有点涨奶了,越发想要亲自尝试给孩子喂奶是什么感觉,于是对着皇帝软磨硬泡,希望能亲自试试。
但是皇帝不为所动:“不行,哺乳十分辛苦,你好不容易生完了可以睡个好觉,若是要喂孩子,就又是半夜三更不得睡……况且奶娘们吃的东西都是油腻下奶,并且缺盐少味,诸多禁口,你能受的住么?”
邵循有点退缩,但是仍然想要争取一下:“我、我就喂几天而已。”
皇帝摇头:“你没看恪敬的样子么?她也只是好奇想要喂几天,结果那孩子后来根本不认奶娘的奶水,如今白天黑夜的都要他母亲亲自照顾,恪敬做什么都脱不开身,精气都要被孩子吸光了,你也想这样?”
但是像蔺博那样黏人的孩子并不常见,邵循想了想,最后道:“可是……我觉得难受嘛……”
她悄悄看了看周围,见宫人们都自觉已经回避了,才握着皇帝的手将之放在了某处:“您瞧,真的涨极了。”
皇帝的瞳仁剧烈的紧缩了一下,手掌一瞬间变得僵硬,好半天才艰难的将手抽了出来。
他的喉咙微动,视线也移了开来,无比缓慢道:“不、不用的话,慢慢就会恢复的……”
邵循此时一心想着孩子,并没怎么察觉皇帝的脑子里出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画面。
她见皇帝死活不肯松口,便转了转眼珠,决定等他走了,自己背着人悄悄尝试,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而皇帝这时候也罕见的没有察觉邵循阳奉阴违的小心思,他现在管不住眼睛,总是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不禁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禽兽。
这孩子才刚分娩没多久,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皇帝心绪不宁,干脆换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孩子的名字我已经选好了,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其实他在邵循孕中就已经拟了不少字,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字加起来不下十几个,邵循只是将其中不喜欢的字眼去掉,就又交还给了皇帝。
直到今天才百般郑重的定下来。
皇帝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大红笺递给邵循,邵循展开后,看见其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是个“枢”字。
她微微一愣,听皇帝沉声道:“言枢,言行者,君子之枢机……”
邵循歪着头接道:“……枢机者,荣辱之主。”
她点头道:“这也不错,我原本以为您会定那个‘棠’字。”
皇帝解释道:“‘棠棣之华’总要二字连用才妙,这孩子是你我的长子,总要特殊些,后面两个,留给他兄弟吧。”
邵循笑道:“这一个才将将落地,您就连之后的都开始预备了?”
皇帝眉眼也含着笑意道:“这全看你的意思。”
“明明是看您的意思,”邵循啐了一下,但是转头又道:“‘棠’字其实也挺适合女孩子,我想再要个女儿。”
木字旁的字其实很多都不分男女,儿子女儿都可以拿来用。
皇帝摩挲着她的鬓发:“还说朕呢,生产的痛全都忘干净了?”
“当时痛是当时的事,”邵循半趴着去看放在床上的小皇子,“您别说,他还真的漂亮了一点儿,皮肤不那么皱,太可爱了,我们叫阿枢对不对?”
被命名为赵言枢的小男孩儿似乎能听见母亲的赞扬,咂着嘴微微转了一下脑袋,脸冲着邵循的方向,用力动了动眼皮,眉头皱起,紧闭的双眼竟然掀开了一道缝。
邵循连忙唤皇帝:“陛下,陛下!您快来看,他的眼睛睁开了!”
皇帝也凑过来,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有些孩子胎里养的好,甚至生下来就能睁眼,但是皇帝担心把胎儿养的太大,邵循生产时会吃苦头,所以尽量的节制她的饮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赵言枢生下来的时候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等孩子的眼睛完全睁开,邵循惊喜到:“哎呀,他的眼睛跟您好像!”
原来赵言枢的眼珠颜色较一般人有所区别,是种稍浅的茶棕色,真的跟皇帝生的一模一样。
皇帝倒是有点失望:“他眼睛的形状像你,朕还以为也会有双乌黑的眼眸呢。”
邵循就闹不明白之前孩子闭着眼睛,这人和二公主是怎么看出形状的,但这不妨碍她跟他完全是相反的想法,看着和皇帝一样的眼珠,当即有了兴致,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娇嫩的脸蛋儿:“阿枢,来看看娘亲,娘在这儿呢。”
赵言枢虽然现在看不清东西,但是听觉却十分敏锐,大眼睛向着母亲声音的地方转去,看上去就像是跟邵循对视似的,惹得她惊喜不已,抬头向皇帝笑着道:“陛下,这孩子在看我呢。”
皇帝忍不住前坐了坐,让邵循的背倚在自己的胸膛上借力,而他则低下头看邵循怀里的婴儿。
说来也奇怪,皇帝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但是赵言枢仍然向上转动着眼珠,那双浅茶色的眼睛正对上皇帝,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皇帝的心骤然柔软下来。
这……是邵循给他生的孩子啊……
他们的孩子。
*
七皇子生下来不到一天,就被皇帝赐了名字昭告天下,预示着这确实是极得圣宠的皇子。
这孩子一出生就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甘露殿,似乎能隔空看出这孩子的性情人品和资质,又或者他迎风就长,过几天就能站在朝堂上参政了似的。
但事实是赵言枢还是个正在学着吃奶的婴儿,被他的父亲密不透风的保护在殿阁中,在母亲的怀里安睡,不爱哭,也不怎么闹,完全不知道外界因为他的出生掀起了多少暗潮。
皇帝说的没错,新生的婴儿一天一个样子,刚出生被母亲嫌弃长得丑的赵言枢没有辜负他英俊卓越的父亲和姿容绝世的母亲。
他每天都在变得更好看,皮肤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光滑娇嫩,本来稍有点尖的头顶也饱满了起来,挺直的小鼻梁,薄薄的樱色的嘴唇,圆圆的眼睛里浅色的眼眸像是琉璃一样清澈,盯着人看的时候可以将人心融化。
随着他渐渐长开,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孩子总体上长得更像邵循一点,比一般的男孩子更加精致,但是嘴巴和鼻梁又是照着皇帝的模子长得,不至于漂亮的像个小女孩,总之是个集了父母优点于一身的小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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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言枢是个相当乖巧的孩子, 其实皇帝和邵循小时候都算不得多老实,皇帝就不说了,邵循现在看着端庄, 其实小时候为了抢东西也干过就地打滚的事儿, 不过是后来开窍了学乖了而已。
可是他们俩的儿子确实真的一点儿都不调皮, 不应该说是文静,应该称作稳重更加合适。
他从生下来就不爱哭, 能看清东西之后,想要什么就盯着什么看, 他身边伺候的也尽是些机灵人,不消一会儿就会双手奉上,旁人实在没办法领会他的意图时才会哼唧两下。
他认人却不黏人, 几个月大时能在非常嘈杂的环境中准确的辨别出母亲的声音, 立即转头去看她, 但是旁人陪着却也不挑剔, 晚上饿了吃奶也是小声哭一会儿,被喂饱了之后马上就能睡着。
总之见过赵言枢的人无一不承认这孩子相当好带, 最让人省心, 加上生的又特别的好看, 真是让人看了就忘不掉, 特别的讨人喜欢。
这时孩子刚满了百日,现在已经近四个月大了, 奶娘趁着晴天, 带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一群宫人都围上来:
“看咱们殿下生的多好啊, ”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邵循低头将他的小衣服扣的紧一些, 这孩子就咕噜咕噜转动着眼珠, 在一群人中认出了亲娘,伸着手嘴里“啊”、“啊”的叫着,要抱抱。
邵循笑着将他从摇床里抱出来:“阿枢,想要出来是不是?”
赵言枢在邵循怀中格外老实,蹬蹬小腿儿也不用力,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拽母亲胸前的金丝纹。
他也不沉,邵循抱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门口的松树上,用手指着要去看看。
这时有宫人通传,说是郑老夫人已经到了。
邵循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请她进来吧。”
前几天郑云乔和邵琼成亲,因为和赵言枢的百日离得太近了,作为男方的长辈,郑老夫人根本腾不出手来,因此没有入宫。
反倒是郑氏被邵震虞逼着,再忙也得硬着头皮进宫跟邵循联络感情。
那边邵琼嫁进了门,郑老夫人就腾出手来看一看曾外孙。
郑老夫人进来时先行礼,被邵循差人扶起后,迫不及待的去看端端正正坐在母亲怀里赵言枢。
“呦,咱们小皇子比满月的时候更标致了,瞧这小脸儿长得。”
邵循笑着请她坐下:“他生下来的时候黑黢黢的,我都没想到长着长着倒是好看了不少。”
郑老夫人挨着邵循坐了,伸手逗逗赵言枢:“殿下,还认不认得我?”
赵言枢定定的看了郑老夫人一眼,接着抬头看向邵循,邵循便笑着拿起他的小手去碰碰郑老夫人的手:“这是曾外祖母,阿枢让她抱抱你好不好?”
上次郑老夫人进宫,还是这孩子满月呢。
郑老夫人见他歪着头,竟像是真的在思考似的,不禁好笑道:“这孩子比你小时候有意思,丁点大的人,竟像是懂事似的,他能听的懂么?”
“八成是听不懂的,还太小了。”
看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悠悠的向郑老夫人伸出手去要抱,邵循便把孩子递了过去:“阿琼和表哥一切可都还好?”
郑老夫人本来抱着怀里的宝贝蛋很是稀罕,一听这话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邵循挑了挑眉:“她这不是才嫁进去半个月么?就能惹着您了?”
郑老夫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抱怨了起来:“你这个妹妹,当姑娘是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嫁了人……真是做什么什么不会,你母亲不是挺精明么?生的女儿真是出人意料。”
邵循道:“……不是还有舅母么?且还用不着阿琼上手吧。”
“我这不是瞧不上公孙氏那点子手段,想要让孙媳妇早些学学么,谁知道……”郑老夫人额角隐隐跳动:“阿循,这是你的妹子,别怨祖母说的难听——真是一块烂泥扶不上墙。”
是!她是一早知道邵琼不擅长料理家事,但是总想着嫁进来调/教几天也就好了,还怨郑氏溺爱女儿,不好好教,但是自己亲自来了才知道,遇上这种笨学生,真是孔子也要抓瞎。
邵循咳了一声,轻声道:”您再耐心些,反正日子长着呢,也不急于一时……”
“你之前教过她没有?”
邵循一愣,实话实说道:“教过啊……”
“她学会了什么?”
邵循不说话,郑老夫人就道:“你已经是我这么大岁数见到难得有耐心的孩子了,连你都教不会,我哪里还能指望……
哎,要不是这是你那个母亲的亲女儿,还不至于此,我都要以为我这个嫡母哪里苛待她了,让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故意把闺女养的这么不着调,然后再削尖了脑袋嫁回娘家来故意折磨我这老婆子的。”
邵循有点尴尬,虽然她和邵琼的关系差到什么程度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毕竟是一个府里出去的亲姐妹。
郑老夫人可能没这个意思,但是听在她耳朵里真的挺像是他们家把一无是处的女孩子嫁出去祸害别人家里似的。
虽然这么说严格意义上也没错。
怀里的赵言枢见没人理会自己,抓着手指头自己玩了一会儿,到底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咿咿唔唔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张开手臂冲着邵循让她抱。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心疼的抱着曾外孙哄了起来,一边摇晃一边道:“算了,我们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说说你吧,在宫里过的如何?陛下好不好?”
提到这个,邵循的眼里就不由自主的盈满了笑意,嘴上却谦虚道:“也就是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老夫人看她气色不错,就知道她过的很好,一点也没有进宫之前大家议论的那个样子,说她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要忍受一辈子孤寂。
可是现在一看,过的真是比外边那些个嚼话头的妇人们舒心百倍。
老夫人见左右离得都不近,不由贴近了邵循,问道:“我在宫外只听说陛下宠爱你,那他可还有别的内宠?”
“嗯?”
老夫人急道:“就是你不方便时……”
邵循明白过来,哭笑不得的摇头:“没有!没有!外祖母,陛下不是重欲的人,他、他……”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他也不知道从哪本道经上听来的,说房欲伤身,在这上面一贯很克制。”
只是这个克不克制都是由他自己说了算,忍不住的时候倒是居多——这个就不跟老太太说了。
“果真么?”老夫人一脸严肃,外人看上去还当她们是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呢:“你可不能掉以轻心……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一样。”
邵循敏锐的察觉到老夫人这话里有话,不禁问道:“您缘何有这样的感慨?”
老夫人一顿,接着想邵循都已经出嫁了,听听这些也无所谓,便低声道:“你们府里出的新鲜事,沈氏不是有孕了么?那位就从底下挑了个模样好的丫头放在房里,预备过几天给你哥哥,结果还没等说出口,那丫头就被旁人受用了……”
大家族内若是正妻有孕,确实是有长辈为了怕亏待儿子,是要送个丫鬟过去的,邵揆身边也不是没有妾室,这都是不算怎么新鲜,只是旁人……
“是阿缨?”
子淫/母婢,够新鲜了吧?
郑老夫人摇了摇头,将怀里赵言枢的耳朵捂住,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是你父亲。”
邵循睁大了眼睛。
“他、他不是一贯都……”
邵循难以置信,从邵琼邵缨之后,府里甚至都没有孩童降生,怎么这么大年纪了,反而……
郑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我的好阿循,你在家里是小姐,如何能知道长辈房里的事,那些女人尽有呢,只是不许她们生育而已。”
她说着撇了撇嘴,不屑道:“不过这次稍荒唐了些,他自己说是因为喝了酒,呸,左右你娘没了,我也不用为了旁人的女儿管这些事,我们阿揆又不缺这一个两个丫头。”
怪不得前一阵子赵言枢的百岁宴上,郑氏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她还以为是着急女儿的婚礼呢,原来还有这档子事。
“那之后呢?”
邵震虞压根就不是为了侍妾和妻子争执的人,叫他宠妻灭妾怕比登天还难。
“你父亲根本不在意,就说遂你母亲处置,结果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最是要脸,要是你父亲护着,她说不定想办法把人打发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好声好气的把人安置下,想赚个好名声,结果好了,没两个月,人家怀上了。”
感情前面都是开胃小菜,这才是重头戏。
邵循知道自己父亲相当看不上庶出,二哥邵辉在家里跟透明的一样,后来又不许妾室生子,可见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不是报以欢喜的态度。
“要说我看不上你母亲那个人,这次可真有点同情了。”郑老夫人摇头道:“你父亲还在埋怨她没把事情料理好呢……”
邵循无语,因为这确实是邵震虞能做出来的事,他天生就认定内宅的事情就该主母一应料理,他给了支持,那对方就得事无巨细的处理好——此处是指不要让他烦心。
看来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确实是让他很不喜欢了。
“这些您是如何得知的,母亲向您诉苦了?”
“怎么可能,她还要脸呢……是跟她闺女略提了几句,好让她心里有个数,结果阿琼那个人……嗐,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出几天不就传到我耳朵里了。”
邵循本来觉得好笑,但是听到这里,目光便是一凝。
郑老夫人还在逗赵言枢笑,邵循的思绪却开始往外散了。
等孩子咿咿呀呀的叫着,想要引起亲娘注意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老夫人手中接过来。
老夫人见她神情有异,不由道:”说那些不过闲聊而已,左右也乱不到你身上,可千万别为了外边的事烦心。”
她点了点曾外孙挺直的小鼻梁:“你顾好这个就行了。”
邵循摸着儿子的脸蛋儿,半晌之后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没什么,您说的很是,外边的事……也不用我管。”
这时候外面有人传消息,说是皇帝议完了事,正往这边走了。
郑老夫人吓了一跳:“这、这可怎么好,这才不到午间,陛下怎么来了,我还是出宫去吧。”
邵循连忙按住她:“陛下也要进午膳啊,这个点儿也到时候了,您不用急着走,留下来吃顿便饭好了。”
郑老夫人更是惶恐:“这怎么成,陛下驾到,你得好生伺候着,我在这里算个什么事……”
邵循好笑道:“不过吃顿便饭而已,陛下天天都要吃饭,一天三顿,要是我次次都像您说的那样战战兢兢的伺候,可不就成上刑了。”
她看了看外边:“况且,这也来不及了,又没两步路,您现出去保管迎面撞上他。”
话音刚落,皇帝的脚就已经踏进了甘露殿的院门。
郑老夫人一个激灵,立即屈膝行礼。
皇帝早就知道今天邵循的娘家人来,见状也不惊讶,走到旁边的时候,顺手就将老太太扶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老夫人不必多礼。”
郑老夫人勉强一笑,也不敢多说话。
倒是皇帝看向邵循:“聊得高兴么?朕有没有打扰?”
邵循道:“我们正说午膳的,您来的不巧。”
郑老夫人咽了一口口水,听皇帝极为放松的笑道:“怎么不巧?这不是正赶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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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郑老夫人愣神时, 皇帝对着邵循怀里的小儿子拍拍手,很顺利的引得了他的注意力:
“阿枢,到父皇这里来。”
赵言枢一直养在甘露殿, 皇帝若是前朝不忙, 几乎到中午见完了外臣就会回来, 有奏折也都是搬到甘露殿书房来批,日日都能见到这小子, 每天抱在手上的时间比邵循这个当娘的也差不了多少,如此一来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更重要的是, 这是心爱之人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又怎么能不疼不爱?、
果然,赵言枢一点犹豫也没有, 就蹬着腿往皇帝怀里挣。
邵循无奈, 只得把儿子抱给皇帝, 还不忘在他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这小白眼狼。”
邵循力气有限, 抱孩子玩一会儿就累了,并不能让赵言枢尽兴, 反倒是皇帝抱着他玩, 可以一直举着直到孩子自己玩累, 自然更讨小孩子喜欢。
皇帝抱起儿子熟练的颠了颠:“这小子一天比一天重, 朕是怕你劳累。”
邵循上前去把他身上的披风卸下来,顺便俯身在儿子脑袋上亲了一下, 却突然被赵言枢一下子抓住了衣领。
邵循怕伤了孩子, 轻轻的将他的手打开,就趁着这个时候, 皇帝垂下头, 像是方才她做的一样, 飞快的在邵循的头顶上吻了一下。
邵循立即感觉到了,她连忙直起身子,往郑老夫人那边看去,见她仍是恭敬的垂着头,所处的角度也应该不会看到刚刚那一幕,这才松了一口气。
邵循仰起脸来嗔怪的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帝偕着邵循,带着郑老夫人一起进了殿内,三人坐下了,便对郑老夫人道:“老夫人年事已高,却还能进宫来看望贵妃,实在是辛苦了。”
郑老夫人已经从骤然面圣的惊恐中恢复了常态,至少面上不卑不亢,看不出什么失态了。
但是她的一颗心却始终提着不敢放松,一边口称不敢,一边在心里飞快的考量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嫌她进宫进的太勤招人烦么,还是觉得她关心贵妃关心的不够,抑或是自家儿子在山东办砸了什么差事?
她这边脑子转的都要生烟了,但是其实皇帝不过是觉得邵循能说得上话的娘家人不多,因此对她格外客气而已。
“老夫人便留在甘露殿用午膳吧。”
皇帝开口就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了,郑老夫人只得道:“臣妇荣幸之至。”
邵循倒是仍能看出外祖母的拘谨,便开着玩笑道:“陛下,方才外祖母还担心她留下,便使我无法专心伺候您呢。”
皇帝好笑道:“究竟是谁伺候谁,你快别让老夫人笑话了。”
郑老夫人见二人相处起来有说有笑,果然心底一松,不再那样紧张了。
午膳摆上来时,邵循伸手去摸了摸赵言枢的肚子:“饿了没有?”
小孩子可能肯本听不懂,于是用手去抓母亲的手指,还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邵循便唤了奶娘来:“去带他喂喂奶。”
眼看着奶娘把皇子抱下去,郑老夫人道:“不知七皇子挑不挑人呢,娘娘小时候嘴最挑,只肯吃其中一个奶娘的奶。”
皇帝看了邵循一眼,道:“这个倒是能看出来,不过阿枢不在意这个,他跟贵妃不是一样的性子。”
邵循此时忍不住低下头去,都没空去怪皇帝嫌她挑食的事了。
只是为这个,实在是有一桩很令她窘迫的事。
虽然皇帝当初一口回绝了邵循想亲自哺乳孩子的请求,但是邵循到底还是没忍住,想要试试亲自喂喂儿子,挑了一个皇帝不在的时间,借口要跟儿子单独待一会儿,把宫人们都支了出去,偷偷解开衣带,给赵言枢喂了一次奶。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母亲都这样,从肚子将这孩子生下时,总感觉这孩子已经与自己分离,虽然仍然疼爱,但是已经能明白这是个独立的个体。
但是当她体内孕育的乳汁哺育进孩子的口中时,那种血脉相连,母子一体的感觉又回来了,似乎是回到了靠着脐带能感觉到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孕期。
邵循原本只是好奇想要试一试,但是看着儿子趴在胸前大口吞咽,十分香甜的模样,让她本能的想要付出更多,因此便瞒着所有人又喂了几次。
不过说是瞒着,她的身体和皇子的食量都是甘露殿最重要的事之一,有了变化大家都心里有数,只是想着她过几天瘾就停了,因此都心惊胆战的帮着瞒着皇帝。
结果就是这么不巧,还没等她主动停止,就意外被皇帝撞了个正着。
当时邵循躲在内室的床上,衣衫半褪的抱着孩子,听到身后动静时反射性的转了身,就看见皇帝目光沉沉的站在身后。
那场面之尴尬,让邵循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邵循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甚至做好了装死挨训的准备,谁知他却……用了另一种方式惩罚她。
过后邵循就认了错,硬挨了几次之后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发誓再也不喂了,谁都不喂了,甚至掉了不少眼泪才让皇帝放过了这一茬,总算告一段落。
现在一提起哺乳这个话题,邵循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系列……不堪入目的画面,简直是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什么惭愧之情,提起这事来相当坦荡,似乎一点也没联想到他们两个背着人偷偷做的那些……奇怪的事似的。
*
等菜品上齐了,郑老夫人看到皇帝动了筷子才肯动手。
接着她便发现皇帝和贵妃私下里吃饭和想象中不同。
菜品虽比较丰富,但是量都很少,每道也就是三四口的量,以素菜为主,荤菜略少些,炖菜也多于炒菜,油炸烤炙的更少,完全没有旁人想的那样全是油腻腻的大鱼大肉。
两个人吃饭时虽不多话,但是竟也不是完全按照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偶尔也会说两句话,要知道就算是在郑府,要是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吃饭,都要讲究个鸦雀无声才显得有规矩,到了皇帝这儿,却显得与普通人家无异了。
再就是,郑老夫人终于明白那句“不知道谁伺候谁”是什么意思了。
邵循着一顿饭下来不仅不站着布菜,甚至连菜都没主动给皇帝夹两次,反倒是皇帝硬往她碗里塞了几次丝瓜——这个老夫人晓得,邵循最不喜欢吃的菜之一,小的时候见到就要从碗里跳出来扔掉。
邵循爱吃咸甜口味的,并且尤为钟爱油炸过的东西,未出阁时,在英国公府没人管她,到了郑府老夫人又溺爱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因此她想吃什么都有。
这时进了宫,郑老夫人才发现终于有人治得了她了。
满桌子的菜,一共就三道油炸的,一道油炸春卷,一道油炸茄子和一道软炸酱肉,邵循当然最偏爱最后一个,可惜一共就几片,夹了三次之后还被皇帝制止了。
邵循忍不住撇嘴道:“一共就这么两口,吃不尽兴还不如不上呢。”
皇帝垂着眼,平静道:“好,那朕吩咐他们不许再上这道菜了。”
“别、别……”邵循忙道:“少些就少些……”
皇帝眼中含了些不明显的笑意。
邵循只能低头去吃干净碗里留到现在的丝瓜。
皇帝这才将最后一片酱肉夹到了邵循的碗里。
邵循忍不住嘟囔“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却一刻不耽误把酱肉吃完了。
那委屈的小模样,连郑老夫人见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一餐饭吃完,郑老夫人看上去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她主动向帝妃二人请辞。
皇帝想带着邵循消消食,之后一同午睡的,此时便很满意郑老夫人的识趣,当着邵循的面又要客套两句:“夫人不如再留一会儿?”
郑老夫人从这简短的挽留里没听出什么真诚的意味,连忙婉拒道:“臣妇家中还有事要料理,就不打扰娘娘了。”
皇帝便点了点头,抬手招了人来:“好生送老夫人出宫。”
郑老夫人原本还想叮嘱一些话给邵循,当着皇帝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不过,以方才的情景来看,似乎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
眼看着郑老夫人走,邵循便想起了她说过的家里的事,不由自主的轻皱了皱眉头。
皇帝一眼便看到了,问:“怎么,老夫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
邵循将吃饱喝足正“啊”“啊”叫着要母亲抱抱的赵言枢从奶娘手里接过来,闻言一愣,接着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似乎仍是有事了?”
皇帝就着她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说来听听。”
虽然家里的丑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对着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便将那婢女的事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
“这件本来只是内闱私事,以我父母的性子,原该将之按在家中不外传才是,但是却不慎告诉了……嘴不算严的人,连外祖母都知道了,可见郑府中大概都传遍了,国公和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呢。”
皇帝果然没有当作小事,他半眯了眯眼睛:“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不是,阿枢百日之前怕是就出了,只是这两天那婢女诊出有孕,这才传了出去。陛下,事情倒不大,但是……”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摆了摆手,又低头去看在亲娘怀里不知愁滋味的儿子,缓缓说:“朕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小事,得尽快料理才是。”
邵循拧着眉头:“还要您处理他们的事么?依我看,我父亲怕是因为阿枢出生乐昏了头,有些飘飘然了,您若再帮着周全,他怕是更得意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这事,让那边吃吃亏,也好敲打敲打那一两个发热的脑袋,但是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出手帮着按下去了。
要是没有邵循和赵言枢,皇帝确实很有可能借此事来施一次威,顺便将所有勋贵都敲打一番,紧紧他们的皮。
但是此事有些微妙,被人来指桑骂槐,东拉西扯,一不留神就容易牵连邵循母子,让他们跟着受非议,这是皇帝想一想都觉得不能忍的事。
“这点你倒不用担心。”皇帝拉着儿子的手轻轻摇了摇,看着他歪头冲自己笑,也微笑了起来,接着慢慢道:“朕就算帮了忙,也有法子让他警醒……”
自己在家里做什么都好。
怎么能连累他的姑娘呢……
皇帝若无其事地继续逗儿子,笑容温和沉静,任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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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帝说过一切交给他办, 那邵循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转头就将这事放下,不再多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当时杞人忧天, 过了许久都风平浪静没什么消息传出。
直到差不多得有半个月过去, 才有人开始动作。
这天早晨皇帝去上朝, 赵若桐便来甘露殿给邵循作伴,她抱着赵言枢好一阵亲热, 姐弟俩咿咿啊啊的说话,喜乐融融, 倒像是彼此真能听得懂对方的话似的。
邵循手里的荷包都绣了完了,那边赵若桐还没动手呢。
邵循将线头咬断,不由得好笑道:“瞧瞧你, 是来看孩子的还是来做针线的?”
赵若桐轻轻捏着赵言枢的脸蛋儿:“我们阿枢这么可爱, 我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你都不疼他。”
“还要我怎么疼啊。”邵循笑道:“我在你这儿都退了一射之地了。”
赵若桐哈哈笑着, 将赵言枢举了起来,惹得他一个劲儿的惊叫, 放下时都不依了。
邵循看着她对着赵言枢爱不释手的样子, 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 一边继续将针穿上线,一边道:“阿桐, 你其实也到年纪了, 若是这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给你早做安排啊。”
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赵若桐在宫里没有依仗, 中规中矩的等到将近二十岁成亲, 可是现在这种劣势明显不存在了,就连恭妃也在怂恿女儿多奉承贵妃,可以尽快找个好驸马。
“我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赵若桐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左颊上若有若无的出现的一个小酒窝,“怎么,我在宫中陪伴你不好么?”
“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也不想耽误你啊……”
“怎么不算耽误?”赵若桐拿起一只布老虎逗着赵言枢:“嫁一个不知是好是歹的男人么?我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这男人是个好的的几率并不算大。”
这话让邵循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似乎是有道理,人是为了过得更好才成亲的,又不是因为必须要成亲才成亲,你是陛下的女儿,嫁出去了我们给你撑腰,就算不嫁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你觉得高兴,又不是做不到。”
赵若桐心里高兴,便开玩笑:“我还当你是被陛下的柔情蜜意泡久了,有情饮水饱,以为成亲的女子就一定会幸福圆满呢。”
“呸,”邵循被她打趣的有些羞恼,但是转念又理直气壮:“那是因为陛下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无人可比,但是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赵若桐啧了一声,被邵循的夸赞弄得酸倒了牙,搂着赵言枢跟他脸贴着脸:“阿枢,瞧瞧你娘,眼睛里除了陛下都看不见别人,我们都好可怜呀。”
赵言枢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抱着姐姐的脖子,嘴里跟着她“呀”“呀”的叫。
就在两人彼此之间开着玩笑的时候,甘露殿的太监总管段鹏绷着脸进了殿。
邵循敛了笑:“如何?”
“回禀娘娘,今日朝会之上,御史台吕达等人联名弹劾英国公行事不端,有违伦常。”
邵循便明白这是开始了,她坐正了些:“具体怎么说?”
段鹏略带难色,但见邵循神情平静,并不因其父被弹劾而愤怒慌张,便也松了口气道:“参英国公父……父/淫/子妾,并致其有孕。”
邵循早就所预料,只是这话听上去仍然有些刺耳。
当初她听郑老夫人提及此事已经被邵琼透露出去之后,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出,她如今生了皇子,英国公府的气势也见长,正是烈火烹油,最引人注目的时候。
后宫中被之前淑妃之死吓得龟缩不前,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生事。但是前朝的斗争却才刚刚开始,支持吴王、魏王,甚至是楚王的大臣势力不强,都在暗地里观望,希望能捡个渔翁之利,而邵震虞的政敌八成才是这场风波的重头戏。
邵震虞久居高位,自然有不少敌人,之前他对淑妃之子并不亲热,矛盾还在水底下,但是当邵循进宫,还产下了皇子,除非邵震虞公开与邵循断绝关系,那他在众人眼中就是七皇子的支持者。
如果七皇子被立为储君,那英国公府必定水涨船高,这是他的政敌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
事情总是有两面的,得到了英国公府的支持,就必须共担他的敌人。
平时无懈可击都要给你泼一盆脏水,更别说这次真的有了破绽。
邵循知道其实府中的家风还算严谨,一般这种事绝不会往外传,但是架不住邵琼那边就跟个漏勺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漏。
她就猜郑氏一定叮嘱过女儿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但是……怎么说的,邵琼的脑子有的时候异于常人,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是家里的丑事,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是她的亲爹,而会迂回一下子。
父亲、儿子、女人,再加上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别人也就算了,邵琼一定会联想到邵循身上。
要说她想使什么坏心也不至于,因为她就压根没有那做坏事的脑子,因此有意无意跟身边的人说点什么影射点什么就十分正常。
她或许有点分寸,知道这事涉及父兄,估计只跟近亲的丫鬟们提一提过过嘴瘾。
但是她不是郑氏,对身边人的把控远不如她母亲,一说二说,婆家人就全都知道了。
这些都是邵循从郑老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虽说算不得十分准,但是□□分应该不差。
邵循也不去管她,这次的事一出,自有英国公和郑氏去教训女儿,只是国公府到底是她的娘家,旁人以此来弹劾英国公,未尝不是剑指甘露殿,以此来影射七皇子母家家风堕落,想要称一称赵言枢的斤两。
至于邵琼想的那件事,倒应该起不了多大的风浪,一来当初淑妃也只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暗示想要将邵循配给三皇子,别说正式的婚约了,连口头明说都没有,就这样要强行把二人牵扯到一起,未免有些牵强。
二来就是这件事的主角儿是皇帝,要是真要以此来放在台面上攻击邵循立身不正,就要想弹劾邵震虞似的,公开指责皇帝……父纳子妻。
这个……满朝文武应该找不出这么勇敢愚蠢的人了。
最后就是,皇帝当初没有直接招邵循入宫,而是费了不少功夫和时间请太后出面,到底是起了用处。
顶多被人在私底下嘟囔几句,传不到自己耳朵里,邵循就当作不知道。
现在就是英国公府怎么应对才能保全名声,不会累及皇子了。
“陛下怎么说?”
段鹏道:“陛下让英国公上折子自辩,吕达又请命将那婢女相干证人关押,以防英国公杀人灭口。”
“想得倒是周到,”邵循笑了一下:“陛下准了?”
“是。”
邵循点点头,让段鹏下去,段鹏犹豫道:“咱们不跟英国公嘱咐些什么么?”
邵循摇摇头:“他自己知道要做什么,你退下吧。”
等段鹏一走,赵若桐分就皱着眉道:“这又是什么事?会不会连累到你?”
邵循安抚道:“不用担心,让他们闹去吧,早晚砸自己的脚。”
赵若桐歪了歪头,品着邵循轻描淡写的话语,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在说那些御史还是说英国公。
*
皇帝和邵循就此事早就有默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浪费时间,就算皇帝回了甘露殿,两个人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事情却在进展中,邵震虞本来对这件事恼怒异常,毕竟是家中床笫私事拿到了朝堂上任人评论,自然十分丢脸,但是要说惊恐却也没有多少。
毕竟郑氏当初的打算只有几个人知道,那婢女孙氏并没有真的被送给邵揆,那她说到底也就是夫人房中的丫鬟,伺候男主人天经地义,顶多让人家说两句好女色。
但是当他正亲自草拟自辩的奏折时,才发现原本好端端被关在后院的孙氏连同她的父母家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邵震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吕达前脚说了怕他杀人灭口,后脚这么多人一齐丢了,这让人知道,会是怎么个想法?
要说权贵子弟草菅人命,自古就有而且屡禁不止,但是这都是私下里的勾当,明面上的律法仍然明文规定了杀人者死,更何况闹到了御前的案子,一旦被扣上了杀人灭口的罪名,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这人一消失,要不就是已经丧命,要么就是被人收买,等再出现时也绝不可能再站在英国公府一边。
这下好了,当父亲的有没有强要儿子的小妾再没人提了,朝堂上吵了数个来回,全都在分辨英国公有没有藐视圣躬,有没有这样的胆子把已经在御前留过名姓的人灭口。
这罪名可不小,就算皇帝再宠爱贵妃,也不见得就能容下这样的过错,英国公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样来来回回吵了好几轮朝会,证人就死活找不着,就连邵震虞这样的人有些坐不住了,这拖的越久,能证明清白的机会就越小,况且皇帝始终不置一辞,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向。
这对英国公府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若是皇帝有心偏袒,早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但是拖到现在,邵震虞都已经不指望皇帝能顾及贵妃的面子对自己从轻发落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为了这件私事而连累女儿和皇子!
没错,在现在的邵震虞眼中,外孙身上寄托着邵氏满门的希望和未来,皇子的名声和所得的圣宠自然比邵震虞本人还要重要。
如果皇帝对他的不满牵连到七皇子,以至于让他们母子圣宠不在,那才是真正的大事,比那狗屁的父淫子妾和杀人灭口严重的多。
英国公一想到这个,真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就在事情发展到最焦灼的时候,该下场的人都下了场,以卫国公府为首的一众大臣,终于抛出了手里的王牌。
婢女孙氏终于被人发现,给送往刑部后写下了供词,指认英国公强纳子妾,并且在事后企图杀人灭口,被他们发觉不对趁乱逃跑后还派人追杀等等等等,总之一切罪名都扣到了邵震虞头上。
孙氏回来了,她的家人必定还扣在旁人手上。
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邵震虞反倒是觉得靴子落了地,正思考究竟若是断尾求生能不能损失小些时,事情到底有了反转。
司礼监的提督太监范柯亲自下了大狱去提审犯人,还什么都没做,就一眼就看到了被旁人忽略了的细节,他转过头,语气柔和,好声好气的问跟在身旁的御史吕达:
“吕大人,这怀了孕四五个月大孕妇腰身纤细至此,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吕达先是一愣,往孙氏腹部看了一眼,继而面色大变——他扣住孙氏时自然是派人诊过脉的,那大夫信誓旦旦的说这妇人确实有孕,后来打击英国公的重点已经不在房内私事上了,因此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婢子是怀了孕的,连吕达都没有再确认过。
吕达的脸色在牢中昏暗的火光下变得惨白——坏了,英国公那老匹夫竟奸猾至此,着了他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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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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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惊天大反转, 震得朝野上下鸦雀无声。
被指认被公爹强纳的侍妾不止没有身孕,还是个完璧之身,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吕达当场就要崩溃, 不是他不淡定, 而是此事一旦做实, 英国公之前所受的非议不但会全数返还到他自己身上,而且还会罪加一等。
朝堂上之前为了这件事唇枪舌战, 多位大臣各执己见,吵得几乎要动手了, 现在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在开玩笑?
这直接就把满朝文武当笑话耍着玩儿,更可怕的是,保不齐皇帝会认为这是在耍他本人。
这是在找死。
吕达当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 但是他作为马前卒非死不可。
任谁都有求生欲, 吕达垂死挣扎之下坚决不认, 亲自请了无数民间大夫为孙氏看诊, 甚至连御医都请动了,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孙氏未曾有孕, 而且既往气血充足, 短则数月, 长达半年都没有怀过孩子。
又有经验丰富的妇人们验过身, 孙氏不仅不曾怀孕,还是个处子之身。
吕达无奈之下又称此女乃是冒名顶替, 并非孙氏本人, 一定是英国公杀人灭口之后找人冒充,指使其主动自首。
闹到这个程度, 皇帝似乎有了点兴趣, 叫人传了那女子命其自述。
这下子更精彩了, 孙氏女当庭翻供,指认御史吕达在弹劾英国公的当天便使人将其掳走藏匿,并以父母相威胁,令其诬陷英国公。
既然是吕达主动挟持,那就从头到尾不可能被人调包。
吕达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贱婢血口喷人,若真是如此,本官为何连你未有身孕都不知?”
孙氏女道不知为何吕达认定她有孕在身,曾请大夫来诊脉,多亏她机敏,知道若是没有身孕怕是就没有活路了,因此对大夫苦苦哀求,又以金簪相赠,这才瞒天过海。
听到这里,官员们的眼神乱飞,聪明的就能确定吕达这是被人下了套了——若他果真请过大夫,那也必定是其心腹,如何会为区区几两金子倒戈,必定是早就被人收买了。
紧接着孙氏一点点供出事情的始末,从当晚她是如何别掳走,被藏匿于何处,看管的人是谁说的清清楚楚,几乎不容抵赖。
众人点头的同时也不禁对英国公有些敬佩——可以啊,找的这女子临危不惧口齿伶俐,句句都说到点上不说,演技也相当上乘,柔柔弱弱的样子,但是每句话都是带着锋芒。
但是英国公自己却半张着嘴,两眼无神,正是一副他一直鄙视的蠢人模样。
吕达百口莫辩,在范柯提议,提审孙氏所言参与绑架的吕府中人时彻底没了主意——孙氏所说的几乎都是真话,他确实绑了人,也确实威逼她陷害英国公,这些都是完全经不起查证的!
吕达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御前,与他一同弹劾英国公的人一见事情不妙,也跪下请罪,声称自己全不知情。
皇帝轻轻抚掌,似乎是在笑:“好,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
若真的把他的话当作夸赞才是蠢货,所有人都出了一脑门子汗,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御史监察百官,若是真是发现同僚私德不休确实应该弹劾,朕甚至给了你们风闻言事的权利,怎么,还嫌不够?”
不只参事的几人,都察院所有臣工都冒着汗口称不敢。
“你们有权利不经查证就弹劾百官,但是直接伪造证据……”皇帝轻笑道:“朕确实是闻所未闻。”
吕达闭了闭眼,心知自己已经是完了。
几位入了阁的老臣平时各有倾向,但是此时却颇有默契,彼此对视一眼,一同出列请皇帝严惩此事。
皇帝也不动怒,闻言摇头道:“西南匪患尚未解决,眼看新年又至,北方却有雪灾,朕今日暂且不为这样的事费功夫了。”
“众卿平身吧,”皇帝道:“为这样的荒唐事耽误正事,就是朕的过错了。”
包括英国公在内的大部分臣子起了身,卫国公等人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皇帝对他们的看法,还是硬着头皮起来了,只有吕达几个“身先士卒”的当事人有自知之明,仍然长跪不起。
他们是对的,皇帝见他们仍战战兢兢的伏在原地,开口却没叫他们平身,只是淡漠道:“跪一边去。”
几人面如死灰的膝行跪到了边上,听皇帝若无其事开始点人就匪患的事奏对,果然一直到下朝,都不再搭理他们了。
暂时没有处置,但是来自天子的漠视却非同一般,他眼里没有这个臣子,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同僚,不过几天过去,他们就如坐针毡,吕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只是敌人的,还有来自盟友的。
终于,在孙氏翻供的第三天晚上,吕达安顿好家人之后,卸下官服只着素衣,于书房自缢而亡,留下了一封认罪的绝笔。
皇帝得到消息后叹息了一声,似是到底有了一分动容,不在搁置此事,下旨将与参与此事较深的人罢职,其余人等降级。
至于隐于其后的卫国公等人,看在祖上军功的份上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卫国公爵位降二等,称作卫远伯,至于原文远伯直接削爵,其父立下的功劳原本可荫及后世子孙数代,如今算是一笔勾销了。
二人原本在军中的官位自然也不能完全保存,当天便被勒令将统驭一军的兵符印信等交还兵部,至于将来的职位,就得等皇帝之后的意思了。
前一道处置诸御史的在所有人预料中,后一道并没有致人于死地,反而还留了很大余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管在这事中插没插一脚,也无论是支持卫国公的还是英国公的人,一下子都没了声息。
英国公在家中听闻圣旨的内容,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就算他是头猪也该是头明白的猪了。
他一刻也没耽误,一边换着朝服,一边飞速招来了长子:“我要进宫面圣,若有圣旨下来不要惊慌,不管是什么旨意都是好事,顺便安抚你母亲,叫她将嘴闭好,要是再出什么差错,咱们全家就一起去死,听懂了没有?”
邵揆不知怎么,感觉全身战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镇定下来,他道:“父亲放心。”
邵震虞对着镜子整理好服饰和官帽,深吸一口气就出了门,临走之前想起来一件事,又嘱咐道:“若是你妹妹来了,你把她给我扣在府里,不许她动一下。”
邵揆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英国公请求面圣,不出他所料,他前脚递了折子,后脚便被选召了。
这说明他来得正是时候。
他脚下不停,几乎是风驰电掣的赶到了两仪殿门口,但是还没等走进,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眼前大内总管康李十分殷勤的为一人掀起厚重的毡帘,这人是位身穿华服,披着银狐皮披风,姿容非凡的少女……或许该称作女子,抱着孩子,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从殿门口出来,看到邵震虞时似乎也有些意外,向身边的人摆了摆手,往他这边走来。
这是自邵循进宫后,英国公第二次见到长女,上一次她怀中的孩子还尚在母腹中。
邵震虞有一瞬间的愣怔。
上一次他见到的女儿是在皇帝面前,那时她双目含情,是个饱受宠爱的少女模样,充满信任的全身心依赖着皇帝,见到他后眼中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包括自己这个父亲。
当时那一面给邵震虞带去了不小的冲击,他在惊讶于皇帝对邵循的宠爱的同时,其实更惊讶的是看到了一个与未进宫前完全不一样的女儿。
他或许果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因为这个孩子太过懂事,完全不用旁人操心,所以对她的关注远不如小女儿。
就像是他的发妻,美丽,柔顺却也没有什么主见,端庄如同世上任何一个大家闺秀。他当然爱她,爱与她的结发之情,爱她的美丽温柔,但是这样的爱如同她的人一般中规中矩,既不长久也不深刻,再她逝世后便渐渐消散了。
邵震虞当时二十出头,是个心存热血的青年,对着刚出生的女儿是一种深切的怜爱之情,她那样弱小无辜,在自己怀中哭得声嘶力竭,似乎出生就能察觉到生母的离世。
他作为父亲的本能驱使他所思所虑都在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因此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继娶妻妹的提议,或许也是为了延续两家的姻亲关系,但是确实有很大一部原因是为了让初生女儿能过得更好些。
但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有太多东西比一个婴儿重要了。
继承人的教养,新娶的已经培养出感情的妻子,一胎双生却先天不足的双胞胎儿女。
最重要得是父亲的离世,那真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感觉,支撑邵氏甚至大周朝的脊梁断了一根,他不知皇帝丧父是是个什么心情,但是就邵震虞自己,没有一点继承爵位,自己当家作主的喜悦,而是感觉有天那么重的担子猝不及防的砸在了肩上,充满了慌乱和恐惧。
他有这个能力么?继承从父亲那里得来的战无不胜的英国公名号,为大周驱除南虏、威震漠北?
他没有。
所以家族和朝廷的重担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父亲的荣光不再是骄傲,而是压力,他从一个心存柔软的青年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以利益为先的英国公,全副的心神放在了延续家族,策兵征战和在朝堂立足上面。
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将军与政客,而当年的尚在襁褓的女孩儿如今却以为人妻、为人母。此刻像他当年抱着女儿一样,抱着她自己的孩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她不像在家中时的沉默端庄,也不想在皇帝面前娇软含情,她美丽而凛然,目光像是被柔软的丝绸包裹的刀锋,温和中有着让人战栗的意味。
与她的母亲完全不同,甚至与邵震虞自己也没有相似之处,应要找到类比的话,那便是如同皇帝本人一般踏着常人完全难以企及的气息与居高临下的声势向他临近。
这让邵震虞无比清醒的认识到眼前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女儿,她是皇帝的半身,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笼罩其上的权威。
邵震虞深吸了一口气,恭敬而郑重的躬身行礼:“臣,拜见贵妃娘娘。”
邵循微微抬手,示意他平身,等他直起身子之后,语气平静的问候道:“父亲安好。”
父女俩谁都没有先开口,邵震虞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定格在了邵循怀中的七皇子身上。
这是邵震虞的第一个孙辈,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养在深宫中的外孙。
赵言枢没有哭,他有些专注而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外祖父。
邵震虞也在看他。
这孩子有着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眸色,但是眼型与轮廓是属于邵循的……或者说是属于邵氏的。
或许真是血缘亲近,邵震虞在孩子的脸上甚至找到了与他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这是赵氏与邵氏血脉融合所得的皇子,是与他血缘相近的外孙,严格来说,他与这孩子的血缘亲近之处与先帝不相上下。
邵震虞抬起头看向邵循,但是邵循并没有说话,只是任他打量着怀中的儿子,等他抬起头时,轻轻点了头:“您若要面圣,就请进吧。”
邵震虞原本因为前途未卜的忐忑奇异的消失了,他想,无论如何,他已经为家族寻找到了一块立足之地。
“阿循,”他看着长女,唤了她的名字:“有什么要跟为父说的么?”
邵循的神情一如往昔,她几乎没有犹豫,声音缓慢而及其稳定:
“请您勤于王事,一切……以陛下为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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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震虞抬眼, 父女俩对视,邵循冲他微微点头,接着移开视线, 带着众多的随侍与她的父亲擦肩而过。
邵震虞在原地待了许久, 而身旁的宫人们目不斜视, 竟也没有一人上前催促。
过了一会儿,邵震虞已经把满腔的思绪压回了心底, 不再让那不合时宜的感情占据他的头脑。
他又是那个理智重利的英国公了。
走到了两仪殿的殿门口,邵震虞深吸了一口气, 踏进了那个门槛。
皇帝仍然像以前任何一天一样,坐在御案之后批阅奏折,但是邵震虞这次却不同往日。
他进门便直接行了大礼, 接着伏在地上并未起来。
“臣有罪, 请陛下治罪。”
皇帝微微抬头, 不带丝毫惊讶的情绪:“爱卿何罪之有?”
“臣治家不严, 德行有亏。”
皇帝轻笑了一下:“如何治家不严,什么德行有亏?”
邵震虞的心颤了一颤, 极力镇静的坦白道:“臣……耽于女色, 后又未将其处置妥当, 以至于引发了这一场风波, 致使朝堂之上因臣的内闱私事而争论不休,丢……丢了陛下的脸面。”
皇帝看了他半晌, 开口道:“你近前来。”
他自邵震虞进门之后一直表现的相当平静, 但是越平静就越让邵震虞心中忐忑,他不敢起身, 直接膝行至御案前, 听皇帝道:“朕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何会丢朕的脸?”
邵震虞哑口无言,不敢再回话。
皇帝脸上本就不明显的笑意骤然消失。
他拿起手中的一封奏折,“啪”的一声甩到了邵震虞身前,沉沉的声音中终于出现了压抑的怒火:
“你丢的不是朕的脸,是贵妃的脸面,是皇子的脸面!”
缎面的折页翻倒,露出里面的文字——这是一封弹劾邵氏依仗贵妃和皇子仗势欺人的奏折,邵震虞浑身一震,闭上眼伏首道:“臣有罪。”
皇帝难抑怒火,警告道:“朕可以拔擢任何人,当然可以贬斥任何人,如今朕愿意继续抬举你,是想使贵妃有所依仗,不是叫你得意忘形,反让她受你所累,这岂非本末倒置?”
这句话说的有些重,邵震虞忍不住辩解道:“臣以往时刻不忘谨言慎行,实在是这次……”
他的话被皇帝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家里的事朕没工夫管,但你要犯就老老实实捂好了折在袖子里,居然能宣扬的人尽皆知——是嫌朕与贵妃脸上太光彩了?”
邵震虞被妻女坑了个彻彻底底,偏偏辩无可辩,只能认罪。
他紧紧闭了闭眼镜,睁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取出了属于他执掌中军的印符和受封超品国公的金册,高举在头顶之上:
“臣自知才能不足以统领一军,愿将兵符归还,另请陛下除臣爵位,这、这是臣父亲的功绩,臣寡德无能……不配、不配玷污先辈遗泽……”
这可能正是邵震虞的软肋之处,提到已逝的老英国公,他的泪意几乎忍不住涌上来,却担心皇帝认为他惺惺作态,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有心给他教训,便着人当真将他手上之物收了回来。
金册离手时,即使邵震虞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也仍然忍不住攥了攥手。
令符和金册收到了皇帝手中,他拿在手中看了两眼,低头见英国公双目赤红,马上就要吐血的样子,终于哼了一声,让人原样将之送还到了他面前。
邵震虞愣住了。
皇帝道:“怎么,不想要?”
邵震虞自然想的不得了,但是他不敢:“臣是真心归还……”
“还不至此。”皇帝淡漠道:“你犯了错,但是不足以将以往的功绩一笔勾销,令符暂且寄存,至于爵位,就免去英国公世袭罔替的特权,改为降等承袭,只盼你记住这次的事。”
他的目光落着邵震虞身上:“这是个教训。”
邵震虞的心终于重重的落在了肚子里,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简直难以言喻,他将东西拿在了手中,用力叩首道:“臣万死难报。”
皇帝也不拖着,当着邵震虞的面便吩咐人通知内阁拟旨。
接着便冷淡的微颌首:“你退下吧。”
邵震虞本该告退,但是略有犹豫,低声道:“还有一事……这次臣的错,多谢陛下周全。”
皇帝道:“这次是贵妃听说了你家中的事已经外传,猜到必定有一场风波,苦苦哀求朕帮着掩饰,朕也不忍她如此担忧,只是……若真的就这样轻易的消弭此事,就不知道你今后还会有什么荒唐事等着贵妃来求朕去周全……”
所以这才没有告诉他,就是特地来敲打他的。
邵震虞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一点也不例外,但是他没有想到是邵循在背后向皇帝求的请,因为长女见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曾经冒着干政失宠的风险向陛下哀求的样子。
皇帝的语气慢慢缓和:“贵妃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不愿意居功于人前,但是她却说不敢忘父母生养之恩,邵卿,看在女儿的一片心意,你也该领情,不要再出这样的事让她为难才是。”
邵震虞想到方才才与邵循擦肩而过,对方竟浑然不提此事,反倒表现的非常疏离,心中百感交集。
事已至此,邵震虞便保证严于律己,也约束家人,说着他恭敬道:“臣请领陛下圣训。”
“其实你心中如何不知该做什么,”皇帝摇了摇头:“只是,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万事顾及贵妃,以她为重。”
这话一旦入耳,让邵震虞眼皮一跳,几乎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
令符和金册怎么揣进宫去,又怎么原封不动的带回来,虽然丢了万般重要的“世袭罔替”,邵震虞却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原本卫国公和文远伯被皇帝借机削了兵权,他便知道皇帝的心思,怕是忍不了各家勋贵权势过大,想要出手压一压,自己这个英国公早晚也逃不了。
这才识趣的将最重要的兵权和爵位双手奉上,任皇帝处置,本就做好了准备要断尾求生——他们家还有贵妃和皇子,这就是与别家截然不同的地方,最差的后果不过是皇帝真的全都拿走,也不会落得山穷水尽的地步,皇帝看在他识趣的份上,以后也定有补偿。
但是实际上情况比他想得最差的一步好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兵权没有削,爵位大致保全,好歹、好歹没将父亲留下的遗产挥霍干净。
他没有急着回家,去了五军都督府将该办的公务办完了,才慢吞吞的打道回府。
圣旨已经下来了,邵震虞回到家里,邵琼果然回了娘家,躲在郑氏身后惶恐又不敢出言。
郑氏从接旨的那一刻开始就攥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儿的抖。
邵揆还算镇定,并没有惊恐,只是道:“父亲所料不错,陛下降旨,用的是您主动请罪,谦恭让爵的名义,旁人也知道咱们圣眷犹在——这确实是好事。”
邵震虞重重吐出一口气,拍了拍邵揆的肩膀:“这次……是为父的错,连累你了。”
等邵揆继承这座府邸,就只能以侯爵的名义了。
要说邵揆不心疼也不可能,但是这已经是很好了,接着他为难的看了郑氏一眼:“阿琼也……确实回来了。”
邵震虞没有什么表情的转身向邵琼走去。
邵琼看着父亲面无表情的脸,邵震虞很少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不禁吓得躲在郑氏身后不敢出来。
邵震虞没去理警惕的妻子,直接对邵琼一字一顿道:“你做的好事,怎么还敢回来!”
邵琼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跟私底下说了两句……”
“私底下?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私房话险些坐下什么样的祸事?若是连累了贵妃和皇子,你拿什么赔?!”
邵琼害怕的同时又带了隐晦的不忿,她哭诉道:“又是姐姐,这关姐姐什么事……我一个字也没提到她,她既是贵妃,自然是受人忌恨,恐怕不是我的话连累了她,分明是她连……”
“啪——”
邵琼的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在众人的惊呼中直接将她挥倒在了地上,嘴角崩裂流出鲜血,脸颊也迅速肿了起来。
这是来自邵震虞的一巴掌。
也亏的他盛怒之下还记得留力,不然以他的全力,怕是能生生将邵琼扇晕过去。
郑氏尖叫一声,扑上去护住女儿,又怒又怕的看着邵震虞:“你做什么!女儿错了你教……”
邵震虞面无表情却分外可怖的脸色让她一下子噤了声,搂着女儿不敢说话了。
邵震虞这辈子杀敌不少,还从未动手打过女人,这次算是破了例了,他冷声道:
“今后,再从你嘴里说出一句有关贵妃,有关皇子,甚至是有关国公府的任何议论——无论是好是坏,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了,你老老实实伺候老夫人,没有大事,不准你踏出府门,不然,郑家不教训你,我就亲自登门与你恩断义绝,到时候你愿意说什么都行!”
邵琼从小到大没被碰过一个指头,手指被针扎了都要哀嚎半天,这时被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却一个字也不敢吭,颤抖着缩在郑氏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她父亲将她拖出去再来一下子。
这时郑云乔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岳家,见到眼前的一幕不由惊呆了:“父、父亲!”
邵震虞瞥了他一眼,想到消息就是在他们家里传的满朝皆知,不禁恼怒的想连女婿一起打,但是转眼看到邵琼,想到自己的女儿被教成这个样子嫁到郑家,还要做人家的宗妇,将来主持中馈还要教养子女……
邵震虞不免略有心虚,那股子气就又不由自主的消了下去。
他不禁缓下了暴怒的神情,虽冷淡但是也没有就这件事追究郑府的责任,只是冷着脸道:“你来的正好,你们夫妇二人看得好家!”
郑云乔已经知道始末,不禁羞愧道:“是我的过错……”
邵震虞不听那一套,直接让他将他身边人的身契全都转到英国公府来,连带着伺候邵琼的人一起,一个也没留,直接换了一批新的。
郑家自知理亏,除了公孙氏略有微辞,郑老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就照做了。
英国公府鸡飞狗跳,邵琼挨了重重的的一记耳光,郑氏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即使这样也没落下她,狠狠训斥一顿不说,被关在了正院中禁足,不知什么时候才解禁,管家的权利直接移到了世子夫人沈氏手中。
这原本是沈氏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她现在大着肚子即将临盆,拿起账本十分辛苦,加上将来板上钉钉的公爵夫人降到了侯夫人,她的儿子将来甚至只是伯爵,不禁又悔又痛,拿到了管家的权利反而完全高兴不起来。
邵震虞只是冷眼看着,他平时不理论只是嫌麻烦也不想去费那个脑子,一旦动了真格的什么弄不明白,上到郑氏,下到沈氏一个也没落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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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
这一场因内闱私事引发的朝堂风波终于落下了帷幕, 除了庄家本人,没有一个是赢家。
几位御史中吕达自尽,其余贬官的贬官, 罢职的罢职;勋贵们也没讨得了好, 卫国公降等, 文远伯除爵,就连“据说”是被冤枉的英国公都成了降等袭爵。
区别只在于前头几位是被迫受罚, 而英国公确实自己捧着兵权进宫请皇帝责罚的。
朝堂上真正的笨蛋很少,他们从皇帝收回了英国公世袭罔替的权利, 却将他的兵权保留这件事上察觉到了不少的讯息。
爵位降了还可以再升,左右不过皇帝一道圣旨的事情,但是天子的信任却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它代表着圣眷仍在。
要让卫国公……不, 现在该是卫远伯来选, 他愿意用十个爵位来换取兵权和圣心, 却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太极宫,甘露殿。
邵循抱着赵言枢站在栏杆旁边, 看着儿子想一把攥住白玉栏杆却握不住, 正皱着眉一遍遍重复着动作。
她有点出神, 也就没有制止孩子这没有意义的尝试, 直到肩上一暖,带着体温的狐裘被罩在了身上。
皇帝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邵循回神, 有些忧虑的问道“……您何必将这事说成是我的功劳呢?”
皇帝明白她说的是方才他跟邵震虞的对话, 他从她身后将赵言枢抱过来,没理会这小子的挣扎, 直接递给了一旁的奶娘:”朕不过让你父亲领你的情罢了。”
“我并没有给他什么人情, 也不指望他能领会什么, ”邵循回过头来看着皇帝的眼睛,有些迟疑道:“您需要我去修复跟父亲的关系么?”
如果是他的需求,那倒也……
皇帝微讶:“怎么会呢?”
他揽着邵循的肩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无论是什么态度,他都必然会全力以赴帮助你。”
邵循欲言又止:“您究竟……阿枢还太小了,心性天资都还未可知……”
她的未尽之语皇帝已经懂了,但是却没有挑明来说。
因为英国公是皇帝立在邵循身边最基础的一道保障,为得就是以防万一,但是这个“万一”一说出口必定招惹邵循生气,所以他向来都是不会在她面前直言的。
至于再深一点,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前期的准备,最重要的条件仍没有达成——就像邵循说的,儿子实在太小了,必定要等几年才能看出资质,不然一旦出了差错,他若完完全全没有那方面的天资,反而会弄巧成拙。
到那时,他就必须期待下一个,或是在前几个并不合适的人选中挑出一个相对过得去的储君。
邵循的神情是沉静中透着忧虑,她是皇帝最亲近的枕边人,也有着自己的责任——时刻提醒她的主君,他的一举一动,必须为这个国家负责。
她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笑了起来,邵循略带惊讶的看着他,却被轻轻拧了拧脸颊之后圈在了他的怀里。
皇帝看着不远处被奶娘抱在怀中,却仍然挣扎着往父母这边望过来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那样明亮灵动。
——这是他和邵循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合适,他一定、必定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只需要等一等、再耐心等等……
皇帝的手轻柔的拍抚着邵循的后背,视线却稍稍转移,似乎隔着空间,目光望向了某一处寂静的宫殿——
*
“啊!”
苏氏捂着胸口惊醒,将在她身边的恪敬公主吓了一跳:“母后?!”
午后的阳光明亮到刺眼,皇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凶猛的刺了一下,惊惧异常,抚着胸口许久之后,呼吸才平稳下来。
恪敬公主将茶水端到母亲眼前:“为何连睡个午觉也能惊醒……您没事吧?”
皇后摇了摇头:“似乎是做了噩梦,记不清了,不碍事……”
她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阿博呢?怎么不带进宫来我瞧瞧?”
“他在皇祖母那边呢。”恪敬公主道:“那孩子太腼腆了,我总怕吓着他。”
皇后有些忧虑:“你不该总惯着他,都快要四岁的孩子了……”
恪敬公主道:“他自小三灾八难的,我跟驸马都万般仔细才将他养得壮了些,又如何舍得下力管教呢。”
“……那也该松松手,”皇后道:“你该再给他生个兄弟了。”
提起这个,恪敬公主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强笑道:“这个……再等他大一些吧……”
“还等什么。”皇后削瘦的脸颊难得出现了烦躁的神情:“言杭的王妃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连五公主眼看着都要满周岁了。”
要是以前,恪敬公主说不定也会对这个迟迟未能生育的弟妹有所不满,但是她现在也感觉到了子嗣的压力,也明白为人妇的不容易,倒是比之前更能体会旁人的难处了,于是劝慰道:“总会有的,您不要太焦急了,许是缘分未到呢?”
皇后一顿,接着软下声音,看着恪敬公主道:“我做什么为旁人着急,桢儿,我只挂心你。”
恪敬公主显出了笑意:“女儿一切都好,阿博渐渐长大,驸马对女儿也是百依百顺,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皇后抿了抿唇,最后道:“你说的不错……”
恪敬公主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母后,我得去看看皇祖母,您今天好生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千秋节,精精神神的出去给她们瞧瞧,可千万别再像去年一样。”
这几年皇帝对皇后的态度越发苛刻,之前除了特定的几个大节,每逢有什么重要的事她都能出去露露面,可是如今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去年皇后生辰的时候她略有不适,不过招了太医过来瞧了一眼,皇帝竟借此直接将千秋宴取消了,要不是恰逢太后的正寿,她都要不记得宫门外是个什么样子了。
所以这次公主才叮嘱她小心些,不然这么久露不了一次面,中宫眼看就要名存实亡了。
皇后点了点头,在公主转身要走的时候拉住她的手。
“母后?”
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问道:“你父皇……近来还是老样子么?”
恪敬公主以为她是关心皇帝的身体,便轻松道:“父皇一切都好,风寒都没染过一次,您放心就是。”
皇后张了张嘴,最后在女儿不解的目光中将话咽了下去:“没什么了……你去罢。”
恪敬公主挂念着儿子,也没有多想,便离开了。
皇后身边的人不多,整个咸宁宫死气沉沉的,恪敬公主一走,仿佛把仅剩的生机带走了似的。
皇后的奶娘申氏见她呆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不由心疼道:“娘娘做什么不提呢?让咱们公主在太后或者陛下面前多说几句,您也好多出去走走,不然这日复一日的,好人都要被闷坏了。”
皇后缓缓的摇了摇头:“她如今大了,做娘的人,总要为孩子考虑,不像以前……可以肆无忌惮了。”
申氏也不能埋怨公主不上心——她已经是个顶顶孝顺的女儿了,但是在皇帝面前,谁又敢多说什么呢?”
*
恪敬公主一路回到了宁寿宫,进去时里面说笑声响了一片,她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不少人都在呢。
几个有名姓的宫妃,皇帝的妹妹和昌公主,还有三个王妃都在,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撞在了一起,让宁寿宫十分热闹。
这几年过去,皇室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宫外吴王府的两个侍妾分别生了一男一女,楚王妃也生了一位皇孙。
最重要的是,去年十一月,贵妃诞下了皇帝的五公主,虽说是个女孩子,但是倒比前面三个孩子都金贵。
如今被命名为赵若棠的小女孩儿已经8个月大,正挥着小手坐在太后的怀里。
“我们小五就是有劲儿。”太后笑得眼睛都弯了:“比她哥哥那时候好动多了。”
邵循在一旁摇头:“您还是让她自己玩儿吧,她如今沉得很,我都抱不住她,又总是爱摇手,一不留神被打在身上还挺疼。”
乳娘想将赵若棠抱回来,被太后躲过了,她扶着孙女让她在榻上蹬着小腿儿动着玩儿,一边对着德妃等人笑着打趣道:“你们瞧瞧贵妃多娇气,丁点大的孩子都要嫌沉,小孩子的巴掌才几两重啊。”
几个妃子都笑了,德妃更是道:“那是七皇子太好带了,所以把贵妃给惯坏了,把他和我们家阿煜换换,她保管就知道人间疾苦,再不嫌弃五公主了。”
齐氏也凑趣道:“若是贵妃娘娘愿意,也不用换,我这就把阿煜送去给您解闷儿,看看您能忍那皮猴几天。”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和昌公主也有几个儿女,开着玩笑撺掇着:“吴王妃快去送,让贵妃娘娘也尝尝我们的滋味儿。”
邵循被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连连告饶:“罢了罢了,我错了还不成?这小丫头太金贵了,我可再不敢嫌弃了。”
说着从太后手中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里摇了摇:“阿棠,你说是不是?”
五公主还不会说话,嘴里咿咿呀呀的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词语,张着手臂去楼母亲的脖子,又将生嫩的小脸儿贴过去在邵循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邵循被亲了这一下,真是连心都化了,连女儿在脸上留下了一点口水都完全不在意。
赵若棠的眼睛很大,眼珠儿跟黑葡萄似的极其有神,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粉红色的嘴巴,小巧的鼻子,五官处处精致,和母亲贴在一起,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邵循,漂亮可爱的能让天底下所有当父母的人嫉妒。
德妃有儿子,甚至孙子孙女如今都不缺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酸道:“贵妃不是嫌弃么,干脆送到我宫里,让我也来吃吃这养女儿的苦。”
赵若棠砸吧砸吧嘴,搂着邵循的脖子不放了,邵循立即改口道:“我才不呢,咱们阿棠多可爱啊,才不送人呢。”
恪敬公主看着里面气氛正好,心里滋味难辨,转头去了隔扇的另一边,果然见几个男孩子坐在地毯上,周围散了一地的玩具,一群宫人小心翼翼的护着他们,唯恐小主子受伤。
里面有贵妃生的赵言枢,齐氏的赵煜和恪敬公主自己的儿子蔺博,最小的是吴王的庶子,如今将将两岁,在其他人身边一点也不显眼。
而二公主赵若桐竟也在这里,她的目光倒是不分给其他人,只一眨不眨的盯着七皇子。
恪敬公主皱了皱眉头,刚想进去将儿子抱走,便见赵煜突然的把手里的木马一扔,飞快的将蔺博正在抱着玩的九连环抢了过来。
蔺博比赵煜小不过一个月,比赵言枢大上大半年,竟是三个孩子里长得最矮的一个,脸上又有些缺乏血色,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好些赵煜玩的玩具他都拿不动。
蔺博本来乖乖的坐在毯子上,也没招谁惹谁,突然被抢了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委屈的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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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博是个体弱的孩子, 受了欺负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哭声却像小猫似的,传都传不远。
跟着他的乳娘忙不迭的去哄, 可是说到底她们都是下人, 绝对不敢动手去拿皇孙手里的东西。
赵煜那边的宫人也十分尴尬, 却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说话。
乳娘手忙脚乱的拿起一柄小木剑哄着蔺博:“小少爷, 不哭了啊……咱们玩这个好不好?”
蔺博一个劲儿的摇头,指着向他吐舌头的赵煜哭得一抽一抽的。
恪敬公主心疼的要命, 同时也怒火中烧,当即就要进去教训那个小崽子。
这时原本低头自己独自在拼七巧板的赵言枢突然抬起了头,他看了看细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蔺博, 歪了歪小脑袋, 趁赵煜没防备, 直接从他手里把九连环抽了出来。
蔺博打了个嗝, 一下子把哭泣都忘了,赵煜则是愣了一下, 接着恼怒的要扑过去:“还给我!”
赵言枢低头拽了拽玉质的九连环,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果然赵煜还没碰到他一个指头就被宫人拦下了。
赵若桐压住要起身的姿势, 重新坐了回去,目光扫过拦着皇孙的宫女, 让她的动作更坚定了些。
——其实贵妃吩咐过, 七皇子跟同伴在一起的时候起了争执,若不是打得厉害了是不准掺合的, 但是二公主却是不同的态度, 她把七皇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当着她的面要是任这孩子被欺负,那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赵煜用力的挥舞着胳膊,但是拿几个宫人牢牢挡在身前动也不动,他气恼道:“这是我的!”
赵言枢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拿到了就是我的。”
谁抢到了算谁的这分明是赵煜的理论,此时被旁人用来对付自己,气得他直翻白眼,转头对着自己这边的人大声道:“你们快去给我抢回来!”
他的乳娘苦笑了一下,这可不是在吴王府,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皇帝和贵妃的爱子啊:
“殿下,咱们玩别的好不好?”
这是帮不上忙的意思了。
赵煜再皮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对上了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的赵言枢,真是方方面面都落于下风,面子上十分过不去,扁了扁嘴,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跟蔺博可不一样,哭起来中气十足,几乎要闹翻了屋顶。
赵言枢被他的哭声吵得脑袋疼,捂着耳朵道:“闭嘴!不要哭了!”
他不是个很喜欢高声说话的孩子,平时轻声吩咐下去,就有无数人替他办事,十分省力,但是换到了这种场合,他的声音甚至刚出喉咙就被赵煜的哭声压下去了。
他被吵得实在受不了,直接吩咐赵煜的奶娘:“叫他不要哭了,不然就出去。”
奶娘万般无奈,又招惹不起这些小祖宗,只能将赵煜抱起来哄他不要哭。
哭声不紧贴着耳边,赵言枢放下手,看向已经止了泪,却仍不由自主抽着鼻子的蔺博,警惕道:“你也不许哭了!”
蔺博浑身一抖,又忍不住抽咽了一声,然后看到赵言枢将那枚九连环递到了他眼前:“你拿去吧。”
蔺博眼前一亮,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犹豫着一边伸手一边细声道:“谢、谢谢弟弟。”
赵言枢不禁皱起了小小的眉毛:“都说过了,我是舅舅!”
蔺博有些迷茫——他只知道眼前的男孩儿比自己小:“舅舅弟弟?”
赵言枢拧着眉,重复道:“我是舅舅。”
蔺博鹦鹉学舌:“我是舅舅。”
这下子,连门外的恪敬公主都忍不住喷笑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向外看去,恪敬公主便走了进来,吓得赵煜和蔺博的奶娘都打了哆嗦,大公主十分不好对付。
果然,恪敬公主进门先用像是刀子一样的视线将几个人全身都刮了一遍,接着没空理别人,先蹲下将儿子脸上的泪擦干净:“阿博不哭……有没有哪里痛?”
蔺博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九连环给母亲看:“弟弟给的。”
恪敬公主无奈的纠正:“七皇子是你的小舅舅。”
但是这么大的孩子对辈分·份其实不太敏感,更别说蔺博不常见人,对同龄人的理解就是哥哥弟弟,或是姐姐妹妹,于是听了还是一头雾水。
这时赵若桐走了过来,站在赵言枢身边,微福身行礼道:“大姐姐。”
赵言枢跟着她一起,小小一个圆团子也似模似样的拱手:“大姐姐。”
他刚刚帮了蔺博,恪敬公主也不好摆出冷脸,不禁缓下了神情:“你也跟着阿博学舌么?”
恪敬公主这两年忙着照顾病弱的儿子,其实进宫的次数大大减少,而邵循又有意避开,因此她也并没怎么跟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几个月的七弟相处过,上一次见到还是在数月前,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早就不记得了。
但是出乎意料,赵言枢看了她一眼,认真解释:“你是父皇的女儿,是姐姐的大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
恪敬公主愣住了,他的这句话声音稚嫩,但是极有条理,一点没有这么大的小孩子的浑浑噩噩。
她不禁问道:“你还记得我么?”
赵言枢点点头:“我生日的时候,大姐姐送了九连环——”他指着蔺博手里的玩具:“比这个漂亮,谢谢你。”
恪敬公主自己都有些忘了她在两个月前送了赵言枢什么礼物,低头对上了儿子漂亮但是懵懂的眼睛,接着慢慢呼出一口气,无无意识的发出了类似于感叹的声音。
这时候赵煜哭累了,又见除了奶娘没人理会自己,便也渐渐停下了干嚎,挣扎着下了地,想了想又将一开始抓着的木马拿回了手里,蹭到了赵言枢边上,似乎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争执,指着蔺博道:“阿枢,我也要那个。”
吴王府的小公子赵焕也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啪嗒一下坐在了赵言枢的腿边上,奶声奶气的叫道:“哥哥。”
赵言枢看着眼前一个外甥两个侄子,皱着眉头的样子简直就像遇上了世上最难解的难题。
*
“他真的这么说么?”
邵循跟赵若桐带着儿子女儿回了甘露殿,这才听她说起这事。
“当然是真的。”赵若桐笑着抚摸着弟弟的脑门:“你不知道,他当时被那几个傻孩子的话弄糊涂了,别提多好玩了。”
邵循便问道:“阿枢,之后呢?”
赵言枢想了想:“我让阿煜用他的马换了阿博的九连环,他两个就又和好了,好得就像没有吵过架似的。”
他一边说又一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似乎对两个孩子的行为有着十二分的不解。
邵循先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向赵若桐问道:”恪敬公主没说什么吧?”
”她能说什么,”赵若桐挑了挑眉:“阿枢帮她儿子出了头,她总不能不领情吧。”
“我是怕她爱子心切,”邵循摇头道:“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掺合进去难免会尴尬。”
“蔺博跟阿煜不一会儿就好得一个人似的,”赵若桐眉梢眼角里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大姐姐正被咱们阿枢震得回不了神呢。”
这时赵言枢抬起小脑袋:“姐姐,我要看妹妹去。”
赵若桐将他放下来:“不许捏阿棠的脸。”
赵言枢点点头,接着迫不及待的去侧室看他的漂亮妹妹去了。
邵循看着儿子的背影,“大公主这几年脾气也越来越平和了,要是换了之前……”
“一个蔺博就能把她那股子傲慢劲儿削没了,”赵若桐感叹道:“当了娘,似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之前从没想过大姐姐还能有这一天。”
邵循有些好奇:“阿桐,我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么?”
她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比几年前总是要有一点变化吧。
赵若桐从不敷衍邵循,认认真真的看了她好半天,想了想道:“更漂亮了算不算?”
“……不算!”邵循绷不住笑了:“我说的是性格。”
“那就没怎么变呀,”赵若桐道:‘还是一样温柔,一样善良,一样……”
“好了好了!”邵循捂住脸颊,“我、我做什么问你呀。”
赵若桐自觉说的是再真不过的实话,见她似是羞愧,便理直气壮道:“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陛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邵循放下手,马上拒绝道:“我才不问呢。”
*
等赵若桐离开,邵循便走到侧室,见到儿子仍然趴在女儿的摇床边上,也不去伸手,就在一边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什么。
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当着人前不爱说话,但是自己对着听不懂他话的妹妹,倒是挺能说的。
邵循瞧瞧走进,便听赵言枢十分郑重道:”妹妹,你以后、以后一定要聪明才行。”
邵循觉得十分有趣,过去蹲下来跟他一起看着女儿娇憨的睡颜:“为什么一定要妹妹聪明呢?”
赵言枢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苦恼的神情:“我今天跟阿博一起,他们都听不懂我说话,妹妹不能这样,我还要教她呢。”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不聪明,而不是你呢?”
赵言枢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有一点点笨。”
邵循笑着摸摸这孩子的头:“他们不是笨,是太小了,好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学。”
赵言枢认真想了想,扳着指头反驳道:“阿枢三岁,阿博和阿煜四岁。”
其实那两个孩子还差几个月才过生日,但是现在都说他们已经四岁了。
邵循道:“有的孩子聪明的早一点,有的孩子聪明的晚一点,阿枢耐心一点,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学会的,反而是有些孩子聪明的早,但是一味的觉得别人笨,自己反而变笨了。”
赵言枢想到自己有可能变得跟蔺博一样,弟弟舅舅叔叔都分不清,不由得吓了一跳,搂着邵循脖子惊恐道:“我不要!”
邵循笑着安慰他:“所以等等你的朋友,不要嫌弃别人笨好不好?”
赵言枢郑重的点头。
邵循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看着他有点犯困,“你去睡觉,我让妹妹陪你可以么?”
赵言枢张着手臂要邵循抱,等被抱起来才小声道:“我要娘和妹妹一起睡。”
他这样撒娇其实不常见,邵循这几年渐渐开始接管了大部分宫务,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清闲,但是被儿子一哀求,就有些顶不住了。
邵循想着等这孩子睡了,自己再悄悄离开就是,于是顺着赵言枢的意,把儿子和女儿都抱到床上,两个孩子并排放着,赵言枢睡觉十分老实,跟他姐姐似的不喜欢乱动,而赵若棠却睡的七仰八叉,腿搭在哥哥身上,嘴里还喜欢啃手指。
邵循把女儿的大拇指从她嘴里拿出来,躺在旁边将他们一并搂着,母子三人搂成一团,连邵循自己都睡着了。
这一天皇帝亲自去了军营演兵,回来时已经傍晚了,当他一进室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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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十个月,上一章写错了,我去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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