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妖记》 第1章 一觉醒来考秀才 子柏风打了一个寒战,醒了过来。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凉了一些。 “暖气停了?”他只记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了高数老师的催眠大法,斗不过上下眼皮双宿双飞的期盼,终于让人家两口子鹊桥相会,共赴巫山了。 这一番缠绵,就是天地变幻。 “咦……我睡了很久?”胳膊发麻头发蒙,一转头发现同桌也不在了,不是告诉他走之前一定要叫醒自己吗? “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已经不是睡着之前的教室,朦朦胧胧的双眼看不清楚,却看到比之前的教室小了一些。 伸个懒腰,左右晃晃脖子,骨节发出了啪啪的声音,两手交叉向前推了两下,又晃晃脑袋,眼前才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后背,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布衣,看起来像是一个袍子。那人头发粗短,不过脑袋上却结了一个小球球一样的东西,用一块方巾包了起来,看起来颇为搞笑。 再看看附近,大多也是类似的衣服,有新有旧,有的结发,有的未结。 子柏风再打算看,却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是一件类似的袍子。 白色的袍子,宽大的袍袖,可以把两手都拢起来。 然后他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身上果然也是这样一件衣服。 难道是不小心睡到了影视表演系的课堂上来了? 子柏风顿时大囧,怎么也没人喊醒我? 再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白纸,旁边是笔墨砚台,还有一方小纸,上方写着一行似是而非的字迹:“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子柏风提起笔来,在自己掌心画了三笔。上弯两笔,下弯一笔,是一个笑眯眯的笑脸。 看着那笑脸,子柏风也嘿嘿傻笑起来。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重重一咳,子柏风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好像是老学究的老人正严肃地负手站在他背后。 子柏风还笑眯眯地将手中的笑脸亮给人家看,打算卖个萌,谁知道那老学究却是一抬手,一尺长,两指宽的一个小木棍就打在了子柏风的脑袋上。 木棍不长,打的也不重,敲在子柏风的脑袋上,却是如同敲在了一个空葫芦上,发出了“空”的一声。 这一棍子,就像是佛家所说的当头棒喝,子柏风顿时哎哟一声痛呼,脑袋一阵剧痛,就像是无数的小针一起扎入了他的脑袋里,而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瞬间涌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哼,藐视考官,该当何罪!”口中虽然说着罪,那老学究却没追究,而是背着两手又向前走去了。 子柏风打摆子一般颤抖了半晌,这才缓缓放下了抱在脑袋上的双手,慢慢转过头来,坐正了。 刚刚那涌入心中的记忆,和原本属于他的记忆合二为一,却让他的脑袋更为糊涂了。 眼下这一切,竟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自己竟然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眼下所在的地方,竟然是……院试的考场! 所谓院试,那是古代科举第一步,院试通过了,就成了秀才,算是有了功名,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入了体制,成了公务员,从此敞开了一条上升的大道。 而眼下自己,就在秀才的考场上。 “还有一刻钟时间。”那老学究站在最前面的讲台上,低头看着下方的考生们,又看了看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子柏风却是想起来了,这位老学究是一位颇受尊敬的饱学之士,虽然未曾考取多大功名,却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子柏风也没少受他的指点。 这位老学究对子柏风的点评是:“天生聪慧,过目不忘,刻苦进学,穷尽经书万卷,奈何不知变通。” 穷人家的孩子多是如此,受限于自身的见识短浅,只知道寒窗苦读,把书上的知识奉为纶音佛语,却不知道稍加变通。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书呆子。 老学究刚刚见到子柏风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摇首顿足,这么一个好苗子,不知道让哪家的私塾先生活生生教成了一个只知道背书的机器。 子柏风的“过目不忘”是有名的,拥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领,扫一眼便比得过别人一天苦读,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用在思考和消化知识上,但是这位却不,他是个书痴,不论是饱学大儒的书卷,还是三岁小儿的涂鸦,他都看,都背,都知晓。 但是不知变通却不是致命的缺点,能够博览群书,把别人的想法变成自己的想法,也总比一窍不通要好,考取秀才没有丝毫问题。以子柏风那严谨古板的性子,到时候弄个文书工作,定然也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这家伙,竟然从进入了考场之后,就一直在呼呼大睡,老学究悄悄推了两下,也没见他醒来,也只能放弃了。 考场是个公平的地方,你自己放弃了机会,便只能再等一年之后了。 其实以子柏风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呼呼大睡,他是被人下药了。 以前的子柏风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但是现在的子柏风,却是略略回忆一下,就想到了自己进入之前,请自己喝茶的那位同窗。 子柏风左右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斜吊眼的考生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奋笔疾书。 我去年买了个表!子柏风顿时大怒,就是这家伙,之前拉着自己东扯西扯,一副要和自己深交的样子,几个同窗都警告过他,不要和此人深交,他还说过别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次却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子柏风虽然是不知变通,但有过目不忘的大杀器,那也是别人眼中的劲敌啊! 我靠,不但害了彼子柏风,还害了此子柏风啊! 冷静!冷静! 这是在考场上! 既来之则安之,彼子柏风性格淡定,而此子柏风没有最淡定,只有更淡定。他低头一看,那题纸上写的定然就是这次考试的题目了。 原来这就是科举啊,嘿嘿,没有什么选择填空,就一篇文章? 若是你是害怕老子太厉害,挡了你的路,那老子就挡挡你的路来看看! 那就看老子一篇文章定天下! 若说考试经验丰富,谁能比得过来世经历过高考洗礼的大学生们?读题解题答题这一套流程,早就已经烂熟于心,放到这陌生的环境里,自然也要拿出来大放异彩一番。 一人二人,有心无心。只有简单八个字。 子柏风顿时想起了高考考场上“自命题目,自选角度,自选题材,诗歌除外,写一篇八百字以上的文章”来。 没有太多的要求,开考之前老学究也没说什么,看来确实是要自选命题。 这八个字可以从很多方面理解,那么……如果科举的话…… 子柏风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传言,此次院试是为考取秀才,也是为了选官,眼下乱象将起,群民暴乱,麻烦太多,现有的官员里又多是尸位素餐之辈,不够用了,又要重新选拔一些底层的官员。 一人二人,有心无心……嗯,就从单独事件,群体事件,有心犯罪,无心过失方向来答题吧。 正面,还是反面?这是个问题。从正面讲容易和别人雷同,从反面讲容易跑题。好吧,就走堂堂正正的正道,三观端正是王道! 考虑好了命题,子柏风略一沉吟,信手拈起了旁边的毛笔,笔悬纸上,一点一按,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在纸上飞速蔓延开来。 若说这位“彼子柏风”兄,还真是一位勤快的好小伙,不但饱览群书,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有所涉猎,琴棋虽然只是粗通,这书画二字却堪称双绝。只是老学究的评论是“其笔虽工,其意却窄“。总而言之,又是“你虽然很好,但是……”的句式。 而眼下这位“此子柏风”兄,虽然生性懒散,最爱胡思乱想,却堪堪应了一个“变”字。一日三变,没个长劲儿。 那一篇文章,便如同瀑布倒悬,一气呵成,思路之畅,不许点改分毫。 三观端正,立意却新奇,结合当代法制精神,走的却是骈俪句式,四四六六。 有“有心为善,善便是善;无心为恶,恶即是恶。”的严苛,也有“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惩”的德治,整篇文章也应了一个变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写了洋洋洒洒八百大字,六个字可以总结“当视情况而定”。 这种左右逢源的小软文那是相当得心应手,非黑即白的极端想法,太落伍了,现在要有辩证精神。 写完之后,再审视一遍,子柏风满意地点点头,这满纸空话,读起来酣畅淋漓,让人若有所得,却什么也没得到,这就是心灵鸡汤啊! 这一瓦罐美味鸡汤,应当能够灌得考官神魂颠倒,摇头晃脑吧。 子柏风满意地嘿嘿笑了,恨不得再最后再加上一个笑脸符号,生生按住自己的胳膊,这才忍住了这冲动。 第2章 一篇文章定天下 老学究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在旁边驻足,这洋洋洒洒的文章,用了不过十分钟,距离一刻钟,还有小五分钟呢,足够老学究看完了。 谁知道老学究在旁边站了片刻,却是咳嗽了一声,悄声道:“有错字。” “我靠,简体字滚粗!”子柏风连忙又添了几笔,一头冷汗。 那老学究这才满意点点头,这下子这篇文章,才是真的一笔不能改了。 子柏风得意地摇头晃脑,把笔夹在了嘴唇上,左顾右盼。 便如同记忆之中的考场。 奋笔疾书者有之,皱眉沉思者有之,悔恨莫及者有之,兴高采烈者有之,苦大仇深者有之,呼呼大睡的倒是没有,之前有一个,现在起来了。 看子柏风转脸看,邻桌一个书生抬手送了他一个大拇指,口型道:“兄台厉害!” 这是真厉害,在考场上一睡半晌,醒来之后就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但是这份心劲这份功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那是当然,兄弟我有知识有文化,有头脑有思想!对这位兄台的赞赏,子柏风就生受了。 子柏风交了卷还笑眯眯的,袖着两手就走,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兄台,你忘记东西了!” 子柏风这才知道,原来古代的考场,也是需要自带笔墨的…… 等到子柏风收拾好了笔墨砚台,四周的人早就走了一空,子柏风迈着螃蟹步从里面走出来时,就看到老爹子坚靠着自己的扁担木桶,站在人群后面,焦急地四下张望。 小石头坐在子坚的肩膀上,探着细细的脖颈晃着脑袋看着,看到子柏风从人群后面走出来,顿时叫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老爹!”子柏风挥了挥袖子,加快脚步,走向前去。 老学究的那“空空”一棒,敲的子柏风记忆融合,对这个世界没了陌生感,就像是从一个熟悉的城市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城市,从一家亲人这里,到了另外一家亲人那里。 隔阂那是没有的,新奇感倒是满满。 当然,除了新奇感,还有疑惑。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了这方天地。 抬头,蓝天朗朗,白云悠悠,清风鼓荡,吹拂着身上的衣袍,又被衣袍兜住,绕着身边打着圈儿,带着几片叶子飞卷着向上升腾而去。 低头,青石铺地,绿草探出,方口布鞋藏在衣袍之下,一身洗的很干净的袍子,这就是所谓的青衿了吧。 再抬头,就是父亲那充满了期盼的眼神,连连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手到擒来!”子柏风得意地做了一个亮肌肉的动作,然后又看着自家老爹。 子坚十四岁定亲,十六岁娶亲,隔年就当了子柏风的老爹,到现在也才不过是三十出头。在子柏风的认识里,三十出头正是男人似熟非熟的年龄,玩心刚刚退下去,有些已经成家立业了,有些却还在胡乱晃荡。 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已然一脸沧桑,就连鬓角都有了几分白发。子柏风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和自己前世长的挺有父子像,中等身材,算不上强壮,却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额头还没有皱纹,但是眼角的鱼尾却深深勒进了鬓角,一笑起来,就像是孔雀绽开了华丽的尾巴。 这就是自己老爹啊。 子坚也在打量自家的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前总是严肃的面庞似乎化开了,让人总觉得他笑起来,纯粹无比,那定然是打心眼里笑出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子坚也笑了起来,子柏风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他低下头去,就看到小石头在下面扯他的袍子,看到他低头看过去,又连忙向后面缩了缩,道:“哥,我手洗干净了,没摸脏你的衣服……” 小石头的脸肯定是好好洗过了,之前总是黑漆漆脏兮兮的小手小脸,现在也白白净净的,只是看子柏风的眼神,依然还是怯怯的,生怕子柏风呵斥他。 子柏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石头向后缩了缩,又抬头,递了一包包子过来。 “哥……荷香居的大包子……”说着,吞了吞吐沫,又向后缩了缩。 “你一定饿了,赶快吃吧。”子坚道,“我们买好了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可算出来了。” 香喷喷的大包子,用荷叶包着,捧在小石头的小手里,香气扑鼻。 “哥,我没偷吃……”看到子柏风看着他,小石头又低头道。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每天漫山遍野乱跑,敢上山偷狼仔,下水逮大鱼的小家伙,就只怕子柏风瞪眼睛。 以前,子柏风总是喋喋不休地对小石头讲解读书写字的好处,然后逼着他学习,可小石头的心却不在上面,为了不学习,那是什么都愿意做。 久而久之,小石头就越发害怕子柏风了,生怕被他数落。 不过现在的子柏风,回忆起自己以往对小石头的做法,却觉得自己非常的过分。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小石头剃的发青的头皮,小石头缩了缩脖子,把眼睛紧紧闭上,就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鸡一般。 半晌才发现,原来哥哥的大手正在自己的脑袋上摸来摸去,他睁开眼睛,从大手之下看着哥哥的脸,咧开了嘴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把手中的包子举起来:“哥哥,吃包子!” 回答他的,却是子柏风遽然放大的身影。 “柏风!柏风!”子坚的呼叫声,还有小石头惊恐的哭叫声在耳边回荡,却又渐渐远了。 子柏风摇晃了两下,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呜呜,哥哥……”小石头的哭声渐渐远去,眼前似乎有光芒在流转,子柏风觉得自己飘飞起来,然后穿过了一道长廊。 这道长廊的左右两边,就像是两道电影墙,正在显示着自己过往的一切。 一边是一路波澜不惊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而后在大学过着睡觉睡到自然醒,游戏玩到手抽筋,整天昏天黑地的大学生。 一边是从小命运多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而后又因为洪水逃难离家,最终辗转在一个小山村定居下来,却依旧贫苦,渴望着改变自己命运的贫家少年。 这两个记忆,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永不交汇,延伸向无穷的远方。 子柏风抬起头,除了这两条光幕之外,还有无数的线,在黑色的天穹之上纵横延伸,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却没有任何两条线是相交的。 那每条线,似乎都是一份不同的记忆。 而只有这两个子柏风的记忆,是彼此互相平行的,就像是两个平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 突然,漆黑天穹猛然崩裂,就像是一个瓷器被摔成了无数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拖拽着数不尽的丝线,四散飞开。 乱了,散了。 却有一个碎片带着青色的幽光,向站在那里的子柏风飞了过来。子柏风抬头望着,眼睁睁看着那碎片直直落入了子柏风的额头眉心。 就在那一瞬间,子柏风好像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那平行的两道记忆,就像是被卷入了风扇里的丝带,顿时纠缠在一起。 子柏风明白,其实这并非是自己的记忆,而是那“碎片”的记忆,只因为它恰好经过了这两个记忆之间的空隙,把两个记忆搅在了一起,才让自己成了现在的子柏风。而他根本就不在这里,这一切都只是通过他的想象力所还原的。 因为被搅在一起的,不只是两个子柏风的记忆,还有那青色的碎片。 子柏风打了一个寒战,眼前却又变了。 不再是无数的丝线,也不再是漫天的碎片,子柏风发现自己身在一片青光之中。 就像是天地未开,一片混沌,无天无地,只有青光闪耀。 这是青色碎片里。 天地一壶酒,那瓷片还没掉下来,还在壶上,而他们便是酒。 整个世界本是一片秩序井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世界碎裂,化作了无数的碎片,而其中一片碎片,就和自己结合在一起。 而后,世界又是一变。 清气上升,化作了漫天的日月星辰与云霞雾霁,浊气下降,化作了厚土大地,而后天地渐渐演变,生出了花鸟虫鱼,人类作息,而后花鸟成妖,人类修仙,再然后,仙妖大战,妖怪被屠戮一空,仙人们夺天地之造化,造天宫,建帝国,四柱神山之内,无所匹敌。正所谓盛极而衰,索求无度的仙人们穷奢极恶,天地灵气渐渐淡薄,再无新的人成仙,能够进行修行的人都已经少到了极点,帝王枯坐宝座,凡间民不聊生…… 一瞬间就是亿万年。 然后子柏风就醒了。 想要说话,嗓子却如同粗砂纸一般,干燥钝痛,四肢虚弱无力,就像是被一百头大象碾压过了一样。 “哥!哥!”小石头的声音传来,“伯伯,哥哥他醒了!” 然后子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柏风,喝点水!” 一番折腾,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子柏风才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 第3章 一朝当官成村长 仔细看去,不论是子坚还是小石头,都憔悴了许多,特别是父亲,双眼都深深陷了进去。 “柏风醒了?”外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学究大步走了进来,低头看着子柏风。 “老师。”子柏风连忙拱了拱手,对这位老人的尊敬,是刻入了“彼子柏风”的骨子里的,而“此子柏风”,却多是怕了他的“戒尺”,生怕再敲一下,又敲出一份记忆来。 “很好,很好!可惜,可惜啊!”看着子柏风,那老学究先是点点头,又是摇摇头,把子柏风晃得疑惑不已。 “一篇文章定天下,柏风你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了。”老学究看着子柏风,对自己的这位弟子很是满意,往日看这位不懂变通,谁知道那一篇锦绣文章,立意新奇却又滴水不漏,对眼下的状况,分析的是丝丝入扣,端是一篇状元文章。 “你昏睡了这多日,好的差事却都被人抢走了。”此次院试,即是考取秀才,又是为了选官,考试结束之后,不到三日便放了榜,子柏风俨然高居榜首,本来已经内定了做府君的文书,但是他迟迟不醒,别人几番经营,好的官职便都被人抢走了。 这就是老学究所说的可惜了。 “不过,有这份大才,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埋没,你此番去上任,虽然略显清苦,却闲适,恰好适合你继续做学问,略作准备,再去参加会试、殿试,也并非奢望。” 然后,子柏风就知道,自己这位院试头名的案首,竟然成了一位村正。 此村正,乃是一村之正。 四家一邻,五邻一保,五保一里,五里一乡;一自然村为一村。城市内无村设坊,坊正和村正同级,都是没有半点品级的芝麻大小官。 而且村正虽然是由府君委派,但是各村里都有族老掌握实际大权,这所谓的村正,也和大学生村官差不了多少,半点权力也无的。 事实上,之前的村正虽然是由府君指派,大多也只是顺水推舟地让村中自己选出,然后发个印信就当是认命了。很多村子甚至都没有村正,但由族老管理。 但是这段时间,民众的生活越发困苦,各地骚乱不止,虽然都被压了下来,却也让府君费神不已,所以他才会指派一些村正,就算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关键时刻也能够通风报信一番。 子柏风醒来之后,便去了蒙城府,府君的新文书接待了他,拿出了一册让他来选。 这位文书不是别人,便是那曾经亲近于他,却又在他的茶水之中下药的斜吊眼。 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除了子柏风,便是他的分数最高,子柏风昏迷了,他就得了便宜,顶了子柏风的缺成了府君的文书。从这点上看,他这药下的不冤,绝对是正经好时机,好手段,好心计。 这文书,不是录事,不管军职;更不是主薄,没有品级;从职能上看,更像是府君的私人秘书,可以说是位不高,却权重,可以说是个含金量非常高的职位,若是能够得到府君的信任,日后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而这文书和村正比起来,更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看着往日稳压自己一头的劲敌被自己一个小小花招耍了一把,变成了可怜的小村正,这位文书别提多开心了。 “不如,你就去你自己的村子里当村正吧。”文书指点着名册,道,“怎么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他这是在打脸了,堂堂院试第一的子柏风,到最后只当了一个村正,这回去岂非是被人耻笑的? 谁知道子柏风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便去吧。” 斜吊眼就愣住了,这被打脸的人实在是太配合了吧,莫非是觉得自己日后无望,所以在自己面前保持低姿态? 却不知道子柏风其实此时是充满了期待的。 子柏风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不来文书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反正都是没品级的差使,当个文书和当个村正,其实没啥差别。眼下只是院试而已,而这小小的官职,也只是院试的小彩头,若是真正想要当官,接着考就是了。 被老学究评为“一篇文章定天下”之后,子柏风的信心那是相当足。 来日方长,还不知道到底如何呢。 本来打算打脸的斜吊眼,反而被弄得有些郁闷,看子柏风哼着小曲,晃着八仙步走出去,心中却又暗暗恨了起来。 他本就是一个看不得别人好的性子,此时没有让子柏风不爽,他定然会不爽。 看着吧,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在府君身边,时常给你找点乐子,看你求不求饶! 子柏风拿着斜吊眼给的文书,换取了一方印信,然后再在府里留下自己的私印,便算是正式成了认命的村正了。 子柏风倒是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小小的村正,竟然还有印信。拿着印信就在府里逛荡起来。 那些小说上写的,这些县令城守之类的都有那么一两个漂亮女儿,掌上明珠。每天养在深闺,不知天下疾苦,整天幻想着有风流才子把自己娶走,顺带着坑一下爹。 若是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专门坑亲爹的府君小姐,那岂不是可以少奋斗十年? 关键不在于少奋斗十年,关键是这种才子佳人的桥段,子柏风向往了很久了。 子柏风可是好生盘算过了,这里男人只要有本事,那可是想要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婆的…… 谁知道一路上都快要晃出府了,都没看到有什么漂亮少女,只看到有一个小胖球儿一般的小女孩,梳着一对羊角辫子,正在一处水塘边捧着一个木娃娃痛哭。 旁边有一个青衣少女正在轻声劝着,却是怎么也劝不好。 “怎么了?”子柏风问道,那青衣女子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书生,只当是府里新来的职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皱眉道:“是表小姐的木人……” 子柏风看去,这位所谓表小姐的手中有那么一个色彩斑斓的木雕娃娃,不过这娃娃已经被摔成了两截,懒腰断掉,而且断茬还参差不齐,就算是想要粘起来也不行。 “表小姐,莫哭,这个粘起来就好了。”青衣少女在旁边劝导道,子柏风却摇头道:“难,这木雕娃娃是粘不起来了,不如去买个新的。” 既然是表小姐,那自然是不缺这点钱的。 谁知道那表小姐却哭得更大声了。 青衣少女嗔怪地瞪了子柏风一眼,道:“这木人是高手匠人专门为表小姐刻的,眉目都是表小姐的样子,又要到哪里找这样一模一样的来。” 子柏风拿起了那断了的木人,看了看,那表小姐泪眼朦胧地看过来,虽然胖了点,但却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眼睛,挺鼻梁,小嘴巴,就是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好吃的。 “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子柏风看这个小女孩,顿时想起了家里的小石头。 嗯,把这个小丫头配给小石头不错……咦,我在想什么? 小女孩带着哭腔道:“我叫秋儿。” 秋儿,这名字倒是不错。 子柏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放心吧,这个不难,你去找块木料来,哥哥我帮你重新刻一个。” “真的?”秋儿停止了哭泣,从齐刘海下面看着子柏风,子柏风点点头,这有何难?就算是小石头这般怕他,但小石头玩的玩具,却比这个好上十倍。 他们子家祖传的竹木瓦匠手艺,不论是竹编还是木刻,都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在逃难之时和定居之后,都是依靠那一手手艺吃饭的。不论是木雕小人还是泥娃娃都难不倒子柏风。 那小女孩转身跑掉了,青衣少女在后面追着,过了不多时,就看那小女孩抱着一块树根一般的木头跑了过来,一把塞到了子柏风的手里。 子柏风左右看了一眼,指着角落里站着的一名卫兵道:“你去帮我借把匕首来。” 那青衣少女匆忙去了,不多时拿了一柄匕首过来。 子柏风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以三指捏住,虽然不如刻刀趁手,但是这里也没啥可用的工具,他手中的匕首不断削刻,不多时,就有了大致的形体。然后再让秋儿坐好了,拿着匕首细细雕琢一番,一个活灵活现的胖球儿般的小女孩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个可是我帮小石头下的聘礼了。”子柏风心中嘿嘿一笑,递给了秋儿。 秋儿拿在手中,捧住左右看看,虽然没有上漆,只是根木原色,但是整个木雕栩栩如生,眉目宛然。青衣少女笑道:“公子好手艺。” “哪里哪里,吃饭手段而已。”子柏风道,看那木根还剩下一半,于是拿起来又雕刻起来。 自家的那个小泥猴儿,子柏风别提多熟悉了,大脑袋,细脖子,瘦瘦的胳膊腿儿,总是咧着嘴笑,脑袋瓜子上剔的青青的,跟个小和尚一样。大眼睛咕噜咕噜的,别提转得多快了,顷刻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石头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第4章 一十二句养妖诀 “喏,这个也给你。”子柏风拍拍手中的木屑,站起来,看秋儿拿着一对童男童女爱不释手,道:“这个小哥哥叫小石头,是我弟弟,日后带他来和你玩。记着啊,小石头哥哥和秋儿妹妹,要在一起哦!” “嗯,我不会让他们分开的!”秋儿点着头,眉开眼笑,把两个小木偶摆在一起,让他们亲亲。 子柏风拍拍屁股走了,心想,小石头啊,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没遇到府君家专业坑爹十八年的小姐,帮小石头拐个媳妇也不错,兄弟俩谁拐不是拐?也免得日后为难。反正不嫌多,先收着。 话说当晚,府君忙完公务,回到房间,打算把玩一番某个属官刚刚上供来的一方罕有根雕,谁知道遍寻不见,连忙问夫人道:“我的那块灵木树根哪里去了?” 夫人正在逗弄秋儿,闻言道:“不曾见。” “姨丈,你看。”秋儿把手中的木人举起来给府君看,“这个是秋儿,这个是石头哥哥。” 这小姑娘倒是把小石头的名字记得很牢。 府君一眼看过去,顿时色变。 “哪个天杀的把我的树根雕成了木人!我要砍了他!砍了他!” 据说当晚,府君发了半夜的脾气,整个城守府人人自危,惊慌难眠。 秋儿记住了小石头的名字,却不知道子柏风的名字。而连夜突审到了青衣少女那里,少女惊慌垂泪道:“是一个府里的年轻士子,以前没见过……” 于是斜吊眼夜半被府卫从被窝里拎走,连夜突审之后,差点屈打成招。 至于罪魁祸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边得意洋洋地跟老爹说帮小石头定了一门亲事,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印信,打算好生休息一晚,跟着老爹回家乡赴任去也。 …… 子柏风一开门,一道黑影正耸立在门口,一挥手,一道乌光直袭子柏风脑门! “找打!” “我闪!” 子柏风抱住脑袋,躲过了老学究的又一戒尺,一脸的茫然与无辜,“怎么又打我!” 被打一下倒是不痛,就是被打时发出的声音,总让他有一种自己的脑袋空空如也的错觉。 收拾完行装,早上起来,子家父子加上小石头刚打算出门,就发现老学究正堵在门口,见面就一尺子敲了过来。 “昨日毁了府君大人心爱之物的人,就是你吧。”老学究无奈摇头,这个学生,往日里虽然古板,却没那么让人伤脑筋,但是眼下却成了自己最头痛的一名学生。 只是,这种越头痛越喜爱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府君发了一夜脾气,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是扈才俊却是因为你吃了不少苦头。”说到这里,老学究无奈摇头道,“莫不是你是故意陷害扈才俊?你可小心了,这个扈才俊可是睚眦必报的,你又得罪了他一次,日后小心他报复你。” 扈才俊就是斜吊眼的大名,他本名扈刚,字才俊,配上他的斜吊眼,这名字怎么看怎么喜感。 不论是扈才俊还是子柏风,都是老学究的弟子门生,往日里老学究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但是他更爱子柏风的才学,被子柏风一篇文章征服,心中就有了一个亲疏,此时说起来处处站在子柏风的立场着想。 “绝对没有!”子柏风可是真的没有陷害扈才俊的打算,就算是打算陷害,也不会利用一个小姑娘,他只是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先把人家占下…… 所以子柏风满脸无辜。 “你啊……”老学究抬手就打算打,子柏风闪得快,一闪身就躲到了一边,把身后的子坚亮了出来。 “先……先生……”子坚站在门后,讪笑着。 这里是书院的房间,本是不准家人入住的,只是子柏风一躺就是数日,为了照顾子柏风,他们才住在这里。昨日子柏风已经恢复了,按照常理,他们应当搬出去住才是。只是囊中羞涩,昨日又在这里挤了一晚。 老学究也有些讪讪的,在别人家的老爹面前打别人孩子,总归有些不厚道。 “我们这就走了……”子坚拎起了门边靠着的扁担,他扛活的工具,水桶、抹子、斧锯刨凿的泥瓦匠与木工工具等早就捆在一起,另外一边也是一个木桶,却没装东西。 “不必如此着急,现在书院里也没有学生,再休息一下也好。”老学究道。 小石头还趴在子柏风的枕头上睡着,口水四溢,子坚过去拍拍他屁股,叫了几声也没把他叫起来,不忍心再叫醒他,只好把他抱到了木桶里。不大的木桶,但是小石头蜷在里面却还是很宽敞,子柏风看的心中一痛,这个小家伙,太瘦了。而且这几日白天子坚要出去扛活,都是小石头在照顾他,他也真的累坏了。 “爹,我背着小石头吧。”子柏风过去把小石头背起来,小石头的脑袋耷拉在子柏风的肩膀,迷糊中呢喃了两句,就又低垂下来,在子柏风的颈侧留下了一道道口水,凉凉的。 “媳妇……嘿嘿,俺要媳妇……”只是这个小家伙的梦话差点让子柏风把他直接甩出去,从昨天晚上回来告诉小石头帮他找了一个小媳妇的消息,小石头兴奋到半夜才睡着,这让本就是开个玩笑的子柏风心中顿觉愧疚。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媳妇”、“婚姻”的看法与感情,有些时候,一次言诺,就要记一辈子。而对七八岁的小家伙说一句:“我给你介绍一个媳妇啊”,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 世道艰难,从年少时便需要互相扶持才能生存下去。人生苦短,若不趁年轻时赶快娶妻生子,年龄再大,就说不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不论是结婚还是生子,都非常早。 “放心好了,哥哥肯定帮你把秋儿讨回来做媳妇,乖乖睡吧。”反手拍了一下小石头的屁股,子柏风拿个带子把小石头固定在背上,又拎起了自己的书册和衣服被褥。 书很多,衣服却极少,被褥也是薄薄的,先生在旁边看着这父子伯侄三人,一样的清苦,一样的贫寒,只是有了子柏风,他们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吧。 “柏风。”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钱囊,看到那钱囊,子柏风就变了颜色,不敢生受。 “拿着,你此去上任,虽然是回乡,但和往日又有不同。我给你这些钱,是为了让你省下其他的时间,多读些书,多写些字,免得日后不学无术,坏了我的名声。须知你这次虽然是头名,但天下才子何其多,断断不能骄傲自满。” 子柏风愧疚不已,他还在心中腹诽过先生。 “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先生道。 子柏风正色看着先生,等着先生发话。 “空空空!”谁知道先生却是拿起戒尺,在子柏风的脑袋上连敲三下,“昨夜我也被折腾到半宿没睡,这口恶气怎么也要出!” 若非先生有意帮忙,怕是昨晚子柏风就被愤怒之极的府君大人抓去砍脑袋了。 “哎呦……”子柏风捧着脑袋呼痛。先生只当他是作怪,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子柏风却是真的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痛到发疯,冷汗都淋下来了。 上次被先生敲了一下,敲出了一份不同的记忆,两个世界的子柏风瞬间融合在了一起。 而这一次,又被先生连敲三下,却是又敲出来了一份记忆! 这记忆不属于现在的子柏风,也不属于以前的子柏风,不属于这天地,这世界,甚至古往今来,从未有过。 这记忆来自那天地之壶碎片的灵性,来自这个世界子柏风的常识,也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子柏风的思维模式,三者合一,三位一体,竟然活生生多出一份记忆来。 天生地养,这记忆无根无据,无凭无依,凭空而生,却蕴含了天地的至理。 就像是生而知之,进入了子柏风的脑海里,在子柏风的脑海里,化作了一方耸立的青色石壁。这石壁上书写着一个个文字,每一个文字在上面,都是一个真理,一条道理,一句命理。这些文字彼此交叠着,在石壁上渐渐显现出一行行的字迹来。 诀曰《养妖诀》,似歌非歌,似诀非诀,五字一句,共十二句,往复循环: 天地一元化,鸿蒙阴阳生,在天作天光,在地化地脉,天光混无形,地脉若织网。天光孕性灵,地脉润体躯。性灵开神智,体躯吐灵气,终日点顽石,一笔墨痕中。 天地诞生之时,这世界就分了阴阳的灵气,在天化作天光,在地变化地脉。天光无形无质,地脉却如同大网一般支撑世界。天光孕育出性灵,而地脉却孕育生命。性灵能够为生物开启灵智,生命能够承接灵气而不断地进步,若非如此这世界上便没有现在的多姿多彩,不过是无数的顽石堆积,最初一定是有那么一个神人,用一杆慧笔,点透了其中的玄机。 第5章 一元化作墨痕中 不需要任何人的点化,子柏风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养妖诀》是一份点化“顽石”,令其“成妖”的诀窍,故而名曰“养妖”。 子柏风扫完这十二句歌诀,便已经牢牢记住,在心中品味一番,再抬头去看,却是大吃一惊。 字还是那些字,诀还是那些诀,但是意思,却又变了一层。 这一个个字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就像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之前这一个个的字是板着脸的,刚才似乎是笑了。而字正如人,一颦一笑,都传达着不同的意思。彼子柏风本就精于书法,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石壁还是石壁,歌诀还是歌诀,质未变,形未变,但是神却变了,意义却变了,迷蒙之中,似乎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似乎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颠覆,变了天,变了地,变了真理。 本来完全说不通,讲不明的道理,此时此刻却突然变成了真理。 他仔细揣摩,却又是一惊,看字如看风景。风景近的看得清楚仔细,远了就模糊不明,这是世间的真理。但这一重真理却不知道为什么套到了这石壁的字上。 石壁高耸入云,在子柏风的识海之中顶天立地,子柏风看上边的那些字迹,却是看之不懂,待到目光落在最下方,距离他最近的那些,竟然又懂了。 这是十二句养妖诀的第二层意义,从下至上,正是妖怪的十二个层次。 前三层是一目了然,一眼看过去,其义自现。 第一层,墨痕中。冥冥中一杆慧笔,去点化顽石,只需要第一笔,纵然是路边顽石,也能拥有第一点灵性。这一层的极致,便是让这点灵性存在体内不再散失。 第二层,点顽石。这第一点灵性只是开始,不足以开启灵智,还需要无数的机缘不断去点化,直到顽石真正开窍。这一层的极致,便是拥有类似人类的智慧。 第三层,吐灵气。顽石已然开窍,拥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灵智,已经拥有了化身为妖的基础,开始自发承接吞吐灵气,灵气循环洗礼。这一层的极致,就是妖怪不但壮大自身,更可以增加四周环境的灵气浓度。 接下来的三层,却是模模糊糊,凭着彼子柏风的博学,此子柏风的想象脑补,这才理解了一个大概。 第四层,开神智。此时此刻,顽石已经拥有了和人类近似的智力,真正成为了一个妖了,但却依然不能言不能动。这一层的极致,就是拥有自己的本命法术。 第五层,润体躯。以灵气和神智滋润体躯,淬炼自身,然后妖怪就拥有了化形的能力,可以在本形和人形之间变换。这一层的极致,化形的妖怪和人类外表上就没有太大不同了。 第六层,孕性灵。此时已经化形成功,妖怪就可以学习除了本命法术之外的其他法术,和人类之中刚刚迈进修行道的修士相当。 看到这里,再向上,意义就晦涩不明,难以理解了。子柏风知道,是自己的“目力”不到,但是不用去看他却也知道,这十二层的后面,定然是另外六层境界。 他低下头,去细细体味,在心中把这十二层的养妖诀脑补了出来。 第七层,若织网。 第八层,混无形。 第九层,化地脉。 第十层,作天光。 第十一层,阴阳生。 第十二层,一元化。 心中思索一番,领悟一番,子柏风觉得这差不多便是真理了,又抬头看去,想要看上面的那些层数印证一番。 谁知道这一看,却又让子柏风愣住了。 因为那十二句歌诀的意义,又变了。 依然如同看风景,之前的时候是能够看到近的,看不清远的,但这次,却是能够看到远的,看不到近的。 正如诗句中所说的那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的子柏风,突然从山外,来到了山中。 离得近的这些,变得晦涩难测,但是高处距离远的那些,却变得一目了然而来。 同时,这字迹又显出了第三层意义。 刚才那十二层只是妖怪的十二个层次,而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养妖诀。 养妖养妖,关键在于一个养字,这十二句正过来,才是真正的《养妖诀》。 第一诀,一元化。一元化作墨痕中,元,一指首(头),是智慧所在;二指始,是一切的开端,三指气,乃是灵气。把智慧、灵气化作一切的开端,灌注到一点墨痕中去,妖怪所需要的无数机缘,只需要这一笔又一笔,每一笔都是一个诺大的机缘。 第二诀,阴阳生。阴阳生出点顽石。一元化作阴阳两仪,这世间才有了光与暗,正与邪,高与低,上与下,是与否。不断向顽石灌输是非观,让其有了最基本的感知与判断能力。 第三诀,作天光。天光作引吐灵气。养妖者把自身的灵气化作无所不在的天光,助妖怪吞吐灵气,到了此时,养妖者和妖怪彼此之间就已经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呼应,可以共同成长了。 第四诀,化地脉。地脉化钥开神智。养妖者引地脉的力量化开妖怪的神智之锁,以此让妖怪真正拥有神智,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第五诀,混无形。无形混变润躯体。妖怪有其形,根深蒂固,难以消融。但是却可以用这一诀,把妖怪的形化去,助其重新化形,自此化作人身,此时才真正可以称为妖怪。 第六诀,若织网。织网若法孕性灵。若论悟性,妖怪先天弱于人类,无论是仙家法术还是妖家妖术都有其法则,一旦养妖者领悟了其中的道理,便可以如同织网一般,把这其中的诸般奥秘都编织其中,妖怪只需要顺藤摸瓜,便可以悟通其中道理。 依然是能够看懂前六诀,到了第七诀,顿时又模糊不清起来,子柏风照旧低头开始脑补。 第七诀,孕性灵。 第八诀,润躯体。 第九诀,开神智。 第十诀,吐灵气。 第十一诀,点顽石。 第十二诀,墨痕中。 低头悟通了,子柏风再抬头看去,那一刹那,就像是一道轰雷,猛然轰进了子柏风的脑袋里,刚刚看到的一切,便那么镌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牢牢印住,同时,一股剧痛猛然钻了进来。 老学究当初敲了子柏风一下,敲出了一份记忆。而刚刚他敲了子柏风三下,就把一份养妖诀敲出了三般变化。这诸多变化,无数领悟,事实上只是在三下敲击之时发生的。 老学究敲了三次,石壁就变了三次,子柏风就抬头看了三次,低头悟了三次,四个三次,就成了十二句养妖诀。 那深入子柏风识海的瓷片是如此神奇,若是老学究敲了子柏风四次,说不定养妖诀就变成了十六句。 这十二诀配合十二境,便产生了无数种变化,无数种运转方式,而这一切,却都在三声“空空空”中,写入了子柏风的记忆,写得清清楚楚,刻得明明白白。这让子柏风一时之间怎么能受得了?当然会头痛欲裂,欲仙欲死。 许久之后,子柏风才喘过气来,他只觉眉心搔痒,疾奔到了书院的水井旁,探下头去。 水井之中,倒映着一个少年书生,面庞清秀,眉飞入鬓,在他的眉心处,有一点蒙蒙的青色光芒闪耀。正是那和两个子柏风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的瓷片,那赋予了子柏风一十二句养妖诀的瓷片。写了一十二句,却又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瓷片。 青色瓷片之上,淡淡的青色光芒投入水中,就像是揭开了一重水幕,一片幻境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着的大地,无穷无尽,看不到边际,只能看到一片片的虚无。 子柏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起,向上飞起,不知道飞了多久,发现那一片虚无的大地,慢慢变成了瓷片的形状。 灰蒙蒙的雾光笼罩,看不清样子的瓷片。 那灰蒙蒙的雾光不是瓷片上那生机勃勃的青光,也不是天地间自然的雾气,反而像是衰败腐朽的死气,笼罩在整个世界之上,毫无空隙,密不透风。 子柏风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硬硬的不得劲,恨不得拼命呐喊一句,一拳打出,把这天地打一个大窟窿。 虽未言明,却也心有所悟。青瓷片给了子柏风鬼神皆惊的“养妖诀”,却也给了子柏风一个神鬼躲避的沉甸甸的责任。这天地即将死去,唯有寻找一个方法,拯救这天地,把天地间的死气浓雾,全部驱散开去。 为了这个目的,瓷片硬生生构造出了“养妖诀”这样神奇的手段,为此改变了天地的法则。 鬼使神差的,子柏风取出了代表自己村正身份的印信,摊开左手,印了上去。 那村正印信如同陷入了沼泽的石头一般慢慢下沉,然后完全消失在了子柏风的掌心里。 在他的掌心,就只剩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上面是端端正正的“下燕村正”四个字,不过这四个字是反的,就像是一方真正的印章一般。 第6章 一方印信喜还乡 青色的瓷片所形成的世界中,有一处小小的角落,迷雾正在渐渐散去,似乎认同了子柏风对这个地方的所有权。 子柏风低头看去,那片区域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拉近,以只有几十户低矮房屋的下燕村为中心,方圆二十里许,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圆圈范围内,随着雾气的消散,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似乎子柏风就是那九天之上的神祗,正在低头俯瞰大地。 只是这里只有房屋土地,山川河流,草木花朵,都是不能挪动的静物,而不曾有丝毫的动物。而且,这里所有的东西上,依然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死气,虽然不再遮挡子柏风的目光,却依然无法被驱散。 这片土地的上空,漂浮着一抹红色的虚影,正是一方“下燕村正”的印信,只是这一方印信却是正的,就像是被端端正正印在了空中一般。 这是这一方天地,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所有权,这里从现在开始,就是属于子柏风的了。 “印”从人类诞生了智慧之后不久,就已经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代表了权力、权威和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同时也代表了责任、义务和不离不弃的承诺。 一方瓷片,一方印信,为子柏风打开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 从此,他的命运和这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从蒙城到下燕村,有足足百里地的距离,若不是担心子柏风的身体虚弱,四更时子坚就要上路了。 子氏父子从南门出发,走到日上杆头时,小石头才醒了过来,跳下来自己走。他虽然一直很是惧怕子柏风,但是这两天子柏风对他格外温和,小孩子们总是忘性大,早就忘记了当初子柏风对自己严苛的要求,抓着子柏风的手,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又走了一阵,就离开了官道,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小路旁边有一颗黑色的大石头,其形状像是一批奋蹄的黑马,这块石头叫做“奔马石”,“奔马石”之后,就算是进入了下燕村的地界了。 蒙城地处偏僻,地广人稀,所属的几个乡辖地比之繁华之地的一县之地还要大一些,而下燕村虽然只是人数才二三百的村子,却已经算是附近比较大的村子,其辖地也更大一些。 在“奔马石”的前方,一个小小的方形石头被埋在山石之中,那就是“界碑”了,标示出下燕村的地界。 下燕村的人每次走路去城里,都要路过这里,而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幻想一番,若这奔马石是一匹真正的黑马,载着众人又急又快的奔到城里,那该多好。 子柏风在“奔马石”的前方停住了,他看着那小小界碑,不由心潮澎湃。再看看奔马石,那一块青瓷片不但给了子柏风一十二句养妖诀,同时也给了他一双可以看到灵气汇聚的慧眼。一眼看过去,就看到这奔马石上汇聚了一些灵气与美好的愿望。 到了这里,就快要回到家了。属于他的家,属于他的一方天地。 子坚看着自家儿子意气风发,心中颇为安慰,但眉宇之间,总是愁绪难消。 他不是乐天的子柏风,出发之前老学究先生对子柏风所说的话,子柏风早就忘到了爪哇国去了,但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呢。 子柏风破坏了府君大人心爱的根雕,子柏风得罪了府君大人的文书,仅这两项,就足以让子坚愁眉不展了。在他心中,子柏风还是那个不通世故,不懂变通的书呆子,虽然暂时变得比之前懂得变通了,却依然不保险,这些事情,少不得还要他想办法去处理。该怎么去处理呢?他怎么想却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应该把家里存下的那些钱买些礼物,上门取赔礼道歉呢? 但这些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眼下的事情永远是最值得担心的。 子柏风当了村正,村里的那些人怎么想?当初的子柏风,可是把村里的许多人都得罪遍了,他们会同意子柏风去当这个村正吗?若是他们总是在背后给子柏风捣乱,那子柏风又怎么能够做得舒服呢? 总的说起来,唯一值得让人高兴的,就是子柏风成了村正之后,总可以领一份俸禄,这俸禄虽然不多,总可以养活他自己。自己再多到城里跑跑,多做些泥石木竹的玩具到城里去卖,帮子柏风攒下赶考的资金。 正如老学究先生所说的那样,子柏风这个职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继续读书,才能继续考取功名。 子柏风却不是如此想的,他在那“奔马石”之外站立片刻,然后平心静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难走的小路和远方的山峦大喊一声:“我来了!” “我来了……来了……来了……”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一声声回声传来,却不是渐渐低沉,而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大,到最后,就连大地都在轰鸣,在山川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子柏风昂首大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踏上了这片土地,他就觉得全身舒畅,似乎情不自禁要笑,要笑个天崩地裂,笑个沧海桑田。 就像是当初第一次在纸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一”,又好像是第一次在编程课上,输出了一个最简单的词句:“你好,世界!” 若这是迷梦,那就让我一直梦下去,如这是演戏,那就让我生活在戏里吧。他不但是数学课上趴着睡觉的子柏风,还是在这片天地之中生活了十多年的那个子柏风。 “爹。”子柏风左边看看子坚,然后又把小石头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小石头!” “我们回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他子柏风的承诺,是他在这里以这个身份出现之后,最郑重的承诺。 若上天的意愿就是如此,我也无需去逆天改命,去抗争什么。 人世间最难的事情,不就是随遇而安吗? 随遇不难,但是真正做到“安”的又有几个呢? 想到了这里,他一时心动,取出了文房四宝,沾了沾水,就拿面前这黑黢黢的黑色奔马石当做了纸张,奋笔疾书。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四行诗句顿时出现在了干燥的奔马石背上。 这四句诗并不是随便写写,而是第一次用上了养妖诀第一诀“一元化”的诀窍。子柏风的智慧与灵力从体内涌出,透过了笔尖,写在了那奔马石上,每一笔都比得过数十上百人的念叨与祈祷,抵得过成百上千年的机缘累积。 “嗯……”写完之后,子柏风后退两步,看着那石头点了点头,很是满意,问小石头道:“哥哥写的怎么样?” “好!”小石头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反正是看不懂的总是好的,他迷蒙地点点头,张着小嘴,看着那完全由水写出来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确实好看。 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字迹,子柏风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自己已经使用了“一元化”的诀窍,可这奔马石上锁积累的机缘似乎还是少了那么一些,并没有显现出什么奇特之处来。只有那墨迹没有消失,就像是一层淡淡的金粉洒在了马背上,淡淡的,不仔细看甚至看不清楚。 小石头抬头看着“奔马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期盼道:“这石头真的是一匹大马就好了,我就坐着这匹马跑回家去!”小石头憧憬着,似乎看到了自己坐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的英姿,如同一名威风的将军。 子柏风分明看到,最后一点点的执念与机缘携着一丝小石头的灵气,向奔马石飞去。 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唏律律!”那奔马石突然嘶鸣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前蹄在空中虚踢了两下,然后就化作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飞一般奔跑而去。 子氏父子和小石头三个人呆呆地看着,看着那奔马石飞奔成了一道不断延伸的黑色丝线,似乎瞬间就冲到了遥远的山脚之下,而后一眨眼的时间,那奔马就又奔了回来,子坚慌忙把子柏风和小石头拉开,黑色奔马石竟然在须臾之间就从这里到下燕村跑了一个来回,这一来一回,怕是有四十里路。 这等速度,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子坚突然一声惊呼:“妖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了满脸好奇,想要围上去看个究竟的子柏风和小石头,转身就跑。 子柏风挣扎了几下,他没挣扎开,跑出了很远,他才埋怨道:“爹,您这是跑什么呢!” “那是妖怪!”子坚面色煞白,“柏风你难道忘记了?当年就是妖怪作乱,引发了大洪水冲垮了子村,咱们父子才不得不逃难……”想到过去的苦难,子坚依然心有余悸,“绝对不能接近妖怪,绝对没好事!不行……我回去一定要上报官家,让他们把这石头砸碎了……” “伯伯,你不怕妖怪来找你吗?”小石头瞪大了眼睛,子坚经常给他讲妖怪作乱的故事,吓唬他,此时听到原来那奔马石就是妖怪,顿时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了子柏风的手。 子坚也为难了起来,是呀,若是上报了官家,官家没逮到妖怪,反而惹怒了妖怪,自己爷几个那不是危险了?慌忙摇摇头道:“小石头说得对,这事……这事必须保密才行,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 “我娘……”小石头才说了俩字,子坚就大肆摇头:“你娘胆小,别吓到她!” “哦……”小石头连忙缩缩脖子。 子柏风嘴巴微张,看看左边,自己老爹一脸惊恐。 再看看右边,小石头小脸煞白。 他连忙把差点说出口的养妖诀藏进了肚子里。 还是别吓他们了…… 第7章 一鞭甩出下马威 一路上,子坚扯着子柏风俩人走得飞快,等到快到小山村时,才略略放慢了脚步。 子柏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抬头看去。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和子柏风在水墨山水画上看到的那村落有些相似,只是更加的破败。 虽然已经是春夏之交,不论是山峰还是溪流,亦或是村庄,却都依然有一股萧瑟之意。 穷山恶水。 这就是子柏风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想法。 他想起了那蒙在玉片上灰蒙蒙的死气,心中顿时沉重了几分。 但是下一刻,他又阳光灿烂起来,他来了,带着瓷片,带着改变一切的力量,这就够了。 什么都无法阻挡。 子氏父子的“衣锦还乡”并没有受到迎接。 下燕村地处鸟鼠山之阳,依山而居,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姓燕。 燕是附近大姓,有燕村、上燕村、下燕村、大燕村、小燕村等等村落,彼此呼应,这些都曾经是燕村的一支,当年追随着玉矿矿脉搬迁到这里来,但现在玉矿已经枯竭,他们却无处可去了。 子柏风父子两人是从外地搬来的,所以住的地方是村子的最北端,这里是离山最近,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若是有山洪暴发,最先冲垮的就是他们家,若是有野兽下山,最先倒霉的也是他们家。 而在他家左近,还有一座房子,那房子就是小石头家的。 小石头的父亲曾经是整个村里最好的猎手,在小石头出生之前,上山打猎受了重伤,被柱子叔背回来,不多时就一命呜呼了。 小石头的母亲娘家姓吴,人称燕吴氏。小石头的父亲去世之后,他的几个兄弟以燕吴氏克夫为由,把还挺着大肚子的燕吴氏赶了出来,住在一座被冲垮了一半的废旧房屋里。恰好子氏父子从别处迁来,看她可怜,帮她修缮了房屋,这才没有冻死在寒冬之中。 燕吴氏也是一个硬气的女子,她生下了小石头之后,一个人支撑起了一个家庭,把小石头拉扯大。门对门的两家,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有不少人说他们闲话,所以不论是子坚还是燕吴氏,都小心注意,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彼此互相依存,越来越好。 子柏风参加院试之前,子坚带着小石头一起去城里,但是这一去就是十多天,往日里信息不畅,到了第三天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子柏风病倒了,而到了现在,才真正见到几个人,把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搂在怀里,一阵唠叨。 子柏风好不容易挣脱了,推说自己还要去找族老上任,连忙离开。而小石头也想逃,子柏风假装没看到他那求助的可怜眼神,转身跑掉了。 回家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洗干净的衣服。只有两个大男人的家里,连个铜镜都没有,拿盆子打了一盆水,对着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掌,一方印信出现在手中,正是那村正之印,拿上印信和府君的任命文书,去找族老上任去了。 出了门之后,子柏风就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向前走,他这不是要去上任,是要去耍威风的。自己院试第一,考上了秀才,怎么也要享受一下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格外少,一路走来,远远看到有人在那边站着,走过去之后人就不见了,一个个急急忙忙地关门闭户,匆匆忙忙躲着子柏风。 出来问个好,叫声秀才郎,让大爷爽一爽能死啊!子柏风心中腹诽,这些乡亲们真是不懂互敬互爱,需要教化! 又走了一阵,子柏风却是感觉不对了,这些人躲避自己就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而且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是如此,显然是早就有人打好了招呼,确立了方针,这是共进共退了。 能有这种权威的,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整个下燕村几十户人家,彼此都沾亲带故。族老就是村中辈分最高的人,德高望重,平日里若有什么难以调节的难题,又或者家里有婚丧嫁娶,都是由族老来调节主持。 这世上十个村子里,就有八九个是这样运转的。 而此时,族老正拿着一个马鞭,站在自家门前。 四周乌压压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村子里的学童和他们的父亲们。 族老的小孙子趴在胡同口探着脑袋看,突然一缩脑袋,回头小声说道:“来了!来了!” “快点,过来,趴下!”族老一摆手,那黑压压一群人都趴了下来,趴的是长幼有序,迅速准确,可见是训练了好几次。不过这些人有的憋着笑,有的苦着脸。 族老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他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听到子柏风的脚步声走到了拐角处,这就一挥鞭子,啪一声晃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方。 鞭子没打中屁股,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一声惨嚎,大叫道:“爷爷饶命!” 嗯,演技不错。族老点点头,目光余光看到子柏风已经拐过了拐角,口中立刻大喝一声:“你还有脸叫我爷爷!” 他单手叉腰,一手拿着马鞭,指着趴着的十多号人,颇有伟人指点江山的模样,虽然满头白发,却是腰杆挺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老爷子指着自己的这些儿孙后辈们,“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请来当年学堂时的一位同窗来当你们的先生,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们说,同样是读书写字,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考上书院的都没有!反倒是一个外姓小子考进了书院!啊?” 本来还只是演戏,这越说越气,他一挥马鞭,就又打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一鞭子,虽然用力不大,但是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跟中了一刀似的,嗷一声叫起来,“爷爷你真打啊!” “打的就是你!”这老爷子一挥马鞭,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敢跑?给我趴下!趴好了!小六儿啊,你说我整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不指望你考上什么大官,至少你给我考个秀才回来吧!你说你,吃的比牛都多,睡的比猪还死,哪次不是拿读书当借口,躲在房里呼呼大睡?看我打!” “啪!”又是一鞭子。 “嗷!”又是一声嚎。 “再嚎!再嚎我打死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这刚刚还只是打算演一出马鞭家训的戏目给子柏风看,显显自己的威风,但这次是越说越气啊,恨不得真把这个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打死了不可。 却不知道,当初是谁宠的最厉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的老子呵斥一声都不行。 打完了自己的六孙子,那真是肉也痛心也痛啊,他斜眼看了一眼,看到子柏风站在不远处,这才转过身去,挥着鞭子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啊,原来是秀才郎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老爷子幼时也是正经上过私塾的,只是性子顽劣,比之自己小孙子有过之无不及,大字不识几个,但至少学了些礼数。 “老爷子!”子柏风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执的是后辈之礼,“老爷子还是叫我柏风吧,实在是折煞我了。” 老爷子眯了眯眼,自子家父子来到这村子开始,老爷子就是村子里的族老,当初子家父子要定居此处,还是老爷子出面帮他们入了藉,这才真正定居了。只是自从子柏风读书开始,慢慢就变得招人嫌起来。 这老爷子一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龄大了,面孔干瘪了许多,胸膛却依然宽厚,俨然还有当初上山掘玉,下水捞宝的雄姿,依稀仍见当年整个蒙城最好的玉工的风采。 当年整个蒙城地界,谁不知道他燕老五的风采?上山掘玉,下水寻宝可不是安全的活儿。当初燕老五有三大得意,一是生撕老虎,二是活擒水蟒,三就是足足有五个儿子,十里八乡的人提到他燕老五,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汉子! 只是现在玉石已经罕见,寻玉已经很难再维持生计,英雄迟暮,体力也不如当年。更可惜的是,五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现下老爷子唯一的骄傲,就是掌控这个山村数十年,众人和和睦睦,相互友爱。 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 他虽然老了,却依然是一头雄狮,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狮子闯入了他的地盘,还妄图抢夺他的统治地位。更可气的是,这小狮子是他自己引来的,这让他怎么能够不气? 前些年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开始,却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就像是年轻的力气都回来了一般,斗志也更是熊熊,就算是现在再有一头老虎在他面前,他也有力气把这头老虎再生撕了。 “不敢!”老爷子眯了眯眼睛,虽然人老,但是目光却依然锐利如昔,看的子柏风一阵心惊肉跳。子柏风能够看到这个老爷子的身上有隐隐的光芒闪耀,那是自血脉深处散发出来的性灵之光,是人体自发产生的灵气。老爷子身上的灵气,比普通的壮年人还要浓厚,果然名不虚传。 第8章 一本正经子柏风 “秀才郎稍待,等我教训完这些不肖子孙们。”老爷子一转身,挥舞着鞭子又回去了,子柏风慌忙闪避了几下,这才没被鞭子打在身上。 六孙儿看到自家爷爷又走过来了,吓得都快尿了,身体紧紧缩起来,老爷子却是哼了一声,从他身上垮了过去,走到趴着的第二个人面前。 这个人年龄比他的六孙儿大些,已经十八九岁了,此时也是苦着脸,咬着牙,等着老爷子三鞭子抽下来,倒是一声也没哼,看他牙齿咯咯响,怕是连牙齿都快咬断了。 打完这第二个,燕老五一抬眼皮,看到子柏风果然在旁边站着,在那里“稍待”。 而且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看得很是入神,偶尔点点头,似乎是在说,这一鞭打得不错,那一鞭很有水准。 燕老五的动作一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往日里自家打孩子,任何一个大人见到了,甭管关不关心,都要出言阻止一番:别打了别打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如此这般,大人也就出了气,显了威风,又没打痛了,没伤了自己的心肝儿。 但是……这子柏风……他会出言阻止吗? 娘的,若他会出言阻止,他还是那整个蒙城都大名鼎鼎的“只说真话子柏风”吗?怕是他只会叫好吧。 奶奶个腿儿,打就打吧,这群小畜生,一个个早就该打了,逃得过三更,也逃不过五更! 子柏风在旁边看着,这些人里,有燕老五的孙子,有他的侄孙,也有已经出了五服的人,不过一个个都乖乖趴在地上,听着燕老五的训斥,吃着燕老五的马鞭。 就看那一鞭鞭打在了这些顽劣家伙的屁股上,有的痛呼,有的哭号,有的咬牙,还有的骂娘——燕老五我叉你娘!哎呦!又多挨了一鞭子,还有一句哭笑不得的回骂,我叉你祖奶奶! 边打,燕老五边用眼角看着子柏风,这子柏风牙缝里嘶嘶不已,打别人一下,他就哆嗦一下。看他的表情,一脸的痛苦却毅然。那眼神儿里,透着一股心痛,心痛之中泛着一点决然,决然里泛着慈悲,慈悲里闪着泪花儿,似乎燕老五打的是他家的孩子,但是——他就是不开口阻止。 这燕老五打着打着是真来气了,本来一场戏码,此时却假戏真做,变成了燕老五家训了。他实在是恨这些儿孙们的不争气,也恨自己竟然没能培养好他们,恨自己不知道怎么头脑发昏出了个孬主意,在子柏风面前活生生被看了猴戏。 等到下面一排趴着的小辈打完了,老爷子挥着马鞭走上前去,趴在那边第一个的,就是他的二儿子,六孙儿的老爹。 燕二听到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下大急,坏了,爹真打上瘾了,本来只是说好了演个戏的,竟然真要打! 燕二悄悄回头看去,就看到下面趴着的那一排小子们一个个都忘了痛,抬头看过来,他们从小没少被燕二训诫,不少还吃过巴掌,此时看到燕二要挨打,那一个个都感觉又新奇又刺激,眼巴巴看着,一个个还很期盼。 “你们这群混小子,看我日后不把你们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燕二这个气啊,怒瞪他们一眼,把他们都瞪得缩回目光,又悄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用目光向父亲求情。 燕老五哼了一声,拿着马鞭走过来,脚步却放慢了。他本打算虚打几下,找个由头把子柏风赶走,谁知道自己却是越打越气,这一出戏演到现在,没有退路了。 上面趴着的这些,都是为人父的了,此时再请家法,让他们失了威严,日后孩子们怕是不好管教了。这点燕老五还是懂的,只是子柏风在旁边看着,他却是骑虎难下。 假打?燕老五的马鞭功夫也算是一绝,一鞭子下去,说抽那里抽哪里,绝对不差分毫。可现在的问题不是真打假打,真打也就痛两天,但是这一马鞭打下去,真的是把威严打没了,自家孩子还好说,有几个说不定会心里记仇。 “老爷子!”子柏风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断然决然毅然,似乎就要上战场一般。 “秀才郎有什么事?”燕老五猛然转身,又急又快。 子柏风假装没看到燕老五眼中的如临大敌,一躬身道:“老爷子,您息怒。叔叔伯伯们平日里都忙于生计,这才对孩子们疏于管教,您老不要怪罪他们!” “怎么?当初说我们这些燕家儿郎只知道寻玉,一个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没玉可寻,肌肉没地方长,都长到了脑袋里。一看就知道一个个资质驽钝,冥顽不灵,怕是一个也考不上学堂,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家找媳妇,再生一窝孩子的人,不是秀才郎您吗?”燕老五憋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爆发了,他瞪着双眼,看着子柏风,初时说话还满腔怒火,说到后来,却突然心灰意冷。 还真让这个外姓子弟说对了,自家这些孩子们,是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啊! 这个“只说真话子柏风!”真是招人恨啊!你知道就好了,你干嘛还非要说真话! “啊咧?”子柏风手背捂嘴,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我还说过这种话?这等毒舌,果然很有我的风范嘛,真是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啊…… 不过,有些时候真话不能说啊…… 子柏风突然有点了解,为什么自己人缘那么差了。 无论在哪里,说别人的孩子没出息,那可是死仇啊,而且还是地图炮,自己父子没被赶出去,还真算是老爷子为人宽厚了。 子柏风啊子柏风,你看看你给我留下的什么烂摊子,你怎么就不能管住你的嘴呢?吃饭你管不住,说话你还管不住吗?出息! 子柏风连忙亡羊补牢,他左右看了看,装出一股羞赧的样子,走上前,拉住燕老五的胳膊——一拉没拉动,左右晃了晃,老爷子这才跟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趴着的人前方,离后面那群小崽子们远了点,又恰好能够让趴在地上的父辈们能够听到的地方,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调道: “老爷子您息怒,那是我不懂事,羡慕他们能够为家里干活出力,便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叔叔伯伯们平日里忙着养家,这日子这般艰辛,终日里奔波劳苦,一刻不得闲,怎么能有时间再管他们?” “说起来这事还真的要怪我。我和他们几个都是同窗,却只顾自己读书,忘记了和他们交流,共同学习。无论如何,叔叔伯伯们不能打,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在您老人家眼里,叔叔伯伯们年龄再大也只是您的孩子。不过叔叔伯伯们回了家那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头上天。” 说着,他还一伸大拇指,把这免费的大拇指送给了下面趴着的各位,又压低了声音,道:“您这一打,怕是把叔叔伯伯们的威严打没了,日后家不好管啊……老爷子如果打,就打我吧。” 说完,脖子一横,露出一脸决然,摆出了一副甘心领打的姿势。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子柏风可是真的怕这老爷子真的顺水推舟,给自己几鞭子。 “哼,我怎么敢打秀才郎?”老爷子还真不敢打,考了秀才那就是有功名在身了,即便是见了府君都不用跪的,不再是平民子弟,老爷子打了秀才,那可真会被治罪。再说了,这位子柏风虽然嘴巴臭点,但据说一篇文章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可说是前途无量,日后真要是问自己罪,那可就麻烦了。 看老爷子没有打自己的打算,子柏风嘘了一口气,这准备的后手是用不着了。 “老爷子如果信得过柏风,不如让柏风来帮老爷子教导他们?”子柏风看着下面趴着的那十来个学童,“柏风虽然才疏学浅,但对应试一道还有些心得,如果老爷子信得过我,三个月后,我把他们中至少三个人送到书院。” “真的?”老爷子闻言一惊,不过顿觉自己失了威风,咳嗽一声,道:“此事日后再说。” 子柏风那句“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被憋了回去,没机会发挥,郁闷非常。 老爷子转身一挥手,道:“既然秀才郎给你们求情,都起来吧!若是三月之后,再考不进书院,到时候就不是马鞭了,别怪我老大耳刮子扇你们的两眼翻白,打完不用送医,直接埋到后山上去!” 众人唯唯诺诺爬起来,各自回到自己父亲身边呼痛卖萌,老爷子看的那个气啊,这一个个的没点儿骨气,打两下子就受不了了,不但没有打下子柏风的气焰,却是把自己的威风都打没了。 不过,子柏风也是暗暗感叹。 老爷子振臂一呼,刚才自己所过之处,个个关门闭户,不敢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现在又有这么多人都趴在那里乖乖领打,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权威。 以前的时候,子柏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村里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却从未知道,原来老爷子拥有如许的威风。 第9章 一间大屋做起点 不过,子柏风乐得如此,这老爷子爱揽事,爱干活,就由他去吧。子柏风的目标可不是当村正去处理一些东家打媳妇,西家争地垄的事情,他此时心里痒痒的,还想要去找一个略有灵性的东西,去试试自己的养妖诀呢——不能让老爹知道。 “老爷子,您这威风,真是这个!”子柏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奉承道。燕老五得意地扬天哈哈笑了两声,子柏风道,“老爷子,我这可是向您负荆请罪来了,您可一定要原谅我啊……” “请罪?请什么罪?”燕老五愣了一下,子柏风痛心疾首道,“您看,我参加院试,本打算混点功名,让我父亲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供我读书。谁知道考完之后竟然昏迷不起,唉……到最后反而只是落了一个末名,对不起老爷子日夜教导,也对不起咱们下燕村诺大的名头啊。” 紧接着,子柏风一阵马屁狂拍,拍的这老爷子心花怒放,看着子柏风道:“咦,我说柏风啊,我记得你之前说话不是这样子的啊?”虽然这说的也是真话,怎么这么好听了呢? “嘿嘿,那不是当初不懂事吗?您老别介意……”子柏风连连道,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老爷子您也知道的,这村里的事情,看起来都是小事,却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一个处理不当,就损了村里的友爱和谐。我曾听府君说过,不要小看村正,当好了村正,就连府君都能做。老爷子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也知道我,写个字画个画还算是行,真要是处理村里的事务,那绝对是不行的。我当时就想啊,我哪能干得了村正?这不是故意难为我吗?” “诶,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府君对你的器重。”老爷子摇摇头,道,“村正这官职虽然小,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职,不是那种欺民小吏,当好了绝对有大前途!” “是啊,老爷子说得对,所以我一想啊,怕什么,咱们村里有老爷子您坐镇呢。什么村正不村正的,反正回来有老爷子您做主撑腰,您老爷子一句话,村里谁敢不听?我也就是回来挂个职,处理点文书工作,平日里安心读书,上次考试运气不好,弱了咱们下燕村的名头,下次我定然要再把咱们下燕村的名头给夺回来。” 这一番话,倒是正说在老爷子的心坎上。他点点头,道:“你这娃娃说的不错,不愧是秀才郎,有见识。” 对燕老五放低姿态,子柏风也没啥心理负担,他不论是年龄还是威望,都不如燕老五。以当初子柏风的傲气,定然是不肯低头的,但是现在这个子柏风却没这么固执。尊老爱幼,这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子柏风自持有瓷片在身,心中有底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越是有底气,就越是能够把姿态放低。 按照制度,其实村正的职责就一个“检查非违”,也就是村里有什么犯罪的事情,检查一下而已。不过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简单,检查非违就等于拥有执法权。而在下燕村这种山村生活,还需要组织民壮巡山守夜,定期检查山泉悬崖,防止山洪暴发,山体滑坡之类的,算是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都说知人善用,这下燕村,若说有谁一心为公,最想要让下燕村变好,那绝对非老爷子莫属,子柏风又不打算以权谋私,自然不用去争权夺利。 “好啦好啦,我怎么会难为你小辈……”燕老五闻言摇摇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就明说吧。” “老爷子……”子柏风道,“府君任命我为村正,我也不能尸位素餐。我来之前,主薄大人曾经对我说过,咱们村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文书来往,向来是有来无回,主薄大人有些不满……” 燕老五皱眉道:“此事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子柏风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顿时满心舒畅。这句话他确实是说过,不过也只是听到的传言。 子柏风压低声音,道:“我是听说,这些年府君的日子也不好过,手头没钱,腰杆就挺不起来。所以主薄大人打算清理一下陈年旧账,过些日子可能会到各个地方巡查督促,多退少补,清理结欠,所以我想要把咱们村的各种文书整理一下……” 子柏风在书院读书,书院里的学生很多都是各家官员小吏的子弟,消息最灵通不过,虽然不曾打听,但听到耳里的却也很多。 子柏风把自己的要求委婉地说了,他所要求的其实不多,就问老爷子要一间闲置的房间,当做自己的办公室,用来放置和整理各种文书。既然老爹见不得妖怪,那他自然要给自己找一个根据地,免得把老爹吓坏了。 闲置的房间,在下燕村其实也并不怎么多,老爷子闻言皱起眉头,子柏风道:“老爷子,您看,在私塾里给我匀一间如何?” 村里公共设施极少,合适的更少,能入子柏风法眼的,就是那间老爷子亲自带领村中民壮盖起来的私塾了。 私塾有大小三间屋,大屋是孩子们读书的私塾,一间小屋是私塾先生的居所,另外一间就闲置着,放着一些杂物,子柏风看中的就是这一间。 “好吧,那就暂且借给你用。”老爷子点点头,算是把那一间房屋划拨给了子柏风。 “谢谢老爷子!”子柏风一抱拳,“那我下午就收拾一下搬过去,老爷子您……能不能领我去看看那些文书?” 无论是否掌握权柄,子柏风都打算去看看这些文书。他现在已经把下燕村看做了自己的私产,无论自己是否能够支配,他都打算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 “那……好吧。”老爷子一挥手,那些站在一旁的儿孙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老爷子背着手,走进了自己的大院,领着子柏风到了一处北屋,推开门,道:“都在里面了……” 一开门,就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子柏风愣了一下,就看到里面有两个木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文书,而地上还堆着许多,叠着的,卷着的,窝着的,霉着的——老爷子眼疾手快,把那发霉了的一卷向里面塞了塞,放到了子柏风看不到的地方。 “这……老爷子……您不会是从来没整理过吧……”子柏风甚至还看到许多尚未拆封的文书,顿时目瞪口呆。 “这……里面的字写的密密麻麻的,看一眼就头痛,有些他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老爷子难得红了脸,拿起一份没拆封的文书,指着上面的火漆上的密字道,“而且这些都是机密,又不能随便给别人看,所以我就都堆在这里了。” 感情您老人家就认识一个“密”字啊……子柏风顿时无语,看来自己是搬起脚来砸了石头,啊,不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啊…… 看到子柏风的表情,燕老五正色道:“娃娃,你五爷爷我这辈子认识十七个大字,每一个字都堂堂正正,那些歪扭七八的字,五爷爷我不屑去认识他!看一眼都污了我的心!” 说得大气磅礴,正义凛然,连子柏风都肃然起敬。 不过老爷子您不是整天吹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私塾里是头名吗?只认识十七个大字的头名,我还真没见过…… “所以,当初我爷爷怎么把这里交给我,我现在就怎么把这里交给你,下午我就着人把这些文书给你搬过去。” 说完,燕老五转身走了。 留下子柏风欲哭无泪。 子柏风在这房间里又呆了大半个时辰,看这些文书大多保存的还算完好,燕老五说晴天时他会把文书搬出去晒一晒,这也就是唯一的保养了,好在残缺的不多,让子柏风略感欣慰。他大略分了分类,收拾了一下,这才离开。 看子柏风走了,燕老五摇摇头,道:“这娃娃,什么时候学得那么精了?精的跟鬼似的……” 下燕村的正中心,有一棵古槐,树身粗壮盘结,如同一条昂首望天的虬龙,树荫之下有一方小院子。院子不大,一间堂屋,东西各有一屋,这就是下燕村的私塾了。今日私塾不开课,院子里非常安静,三间屋子上,各有铁将军把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子氏父子带着水桶抹布,再带上一个小跟屁虫的小石头,走进院子里来,取钥匙开门。 “吱——”许久不曾被人打开的房门被子柏风推开了,迎面就是扑鼻的霉味,几个缺胳膊少腿,落满了灰的桌椅摆放在角落,这是私塾学堂里孩子们用坏了的。 “修修还能用。”子坚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点点头道。 然后,他回过头去,看向了子柏风。 子柏风刚刚支起了窗户,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洒下来,照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看着自己的儿子,子坚露出了微笑。 若说不骄傲,那是假的。 下燕村几十户人家,上私塾的有十多个,这十多个人里,就只有自家的孩子考进了书院,更在院试里高中头名,一篇文章就连先生都赞不绝口。 第10章 一册账目织阳谋 虽然子柏风小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他是状元之才,但那毕竟只是恭维的话。 子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却依然没有放弃对后代的教育,不管多艰难,也会让孩子去上私塾,期待着后代中有人能够再度光耀门楣。 而一场大水之后,子村的村民死伤殆尽,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够逃得性命,光宗耀祖的责任就落在他们父子的肩膀上了。 只是之前的子柏风不通世故,并不为村民所喜,他们又是外姓人,生活诸般艰辛,若非是族老通情达理,子坚又与人为善,怕是早就被赶走了。 而更让子坚高兴的事,儿子自从上次昏迷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话再也不如之前那般不知变通。只是这个孩子,时而老成,时而佻脱,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而现在,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事情出了神,撑开窗户看着窗外,就在那里笑了起来,痴了一般。 子坚也不去管他,他把那几个坏掉的桌椅搬了出去,小石头也过来,挥舞着一根绑了布条的长杆,伸长了胳膊踮起脚,缩着脖子,眯着黑漆漆的眼睛,打扫着横梁上的灰尘屋衣。 “爹,小石头,这个房子日后就是我的了。”子柏风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老爹,道。 他面上全是兴奋,在房子里面比划着:“在这里放个桌子,这里摆上椅子,这里摆上几个架子,还有这边,我要种上一盆花,嗯,还要写几个横幅条幅,挂在这边,对了对了,还要挂一个牌匾,要写什么呢……” 他兴奋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泥瓦房子,比之上一世那高楼大厦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里确实是他在这里的起点。 第一步,一个脚印印下,再也挖不去,赶不走。 子坚和小石头都停下来,看着子柏风在那里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描绘着这里的未来。 他们不知不觉就被感染了,一起听着,笑着。 “我会让下燕村的村民,日子越来越好,我会让这方天地,变得越来越漂亮,我会让这爹和小石头,还有婶儿都过上好日子。” 我会的,我会的! …… …… …… 扈才俊敲了敲门,等在外面。许久之后,才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进来!” 扈才俊就轻轻推开门,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走了进去,低声道:“府君大人。” 府君的办公之所略显憋闷,四面的窗户都关着,密不透风,阳光在窗纸之上投下树影,轻轻晃动着。府君坐在那勤耕致学的牌匾下面,正皱眉沉思,显然在为难什么。 扈才俊瞥了一眼,就看到那似乎是蒙城的账目,触目惊心的赤字,一笔笔都纠结在一起。 在府君的面前站了许久,府君这才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扈才俊。 “哦,是你啊……你叫……”府君显然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学生扈才俊。”扈才俊连忙行礼道,心中却是无奈,没想到府君竟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哦,你有什么事?”府君向后靠在靠背上,硬邦邦的木椅子,即便是垫了软垫,也并不怎么舒服,所以府君的心情不怎么好。 “禀大人。”扈才俊连忙把手中的书册呈上,“昨日学生听府君提到税收和账目……”他抬眼看了一眼,发现府君并无不悦,只是等着他接着说,于是继续道:“学生斗胆,清查了一下案上的一些税收记录,然后连夜清算,发现有一些地方的税并未收上来。”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学生先清算了一个乡的九个村子,其中有几个村子漏税严重。学生想,如果差人把这些村子的赋税补收上来,估计就能暂解燃眉之急。” 府君接过了扈才俊手中的书册,皱眉看了起来,上面一笔笔,有理有据,有来有去,记得格外清楚。九个村子每年的赋税一一誊抄在纸上。各地的赋税,却不仅仅是银钱,诸如粮食、劳役等等皆可抵税,这一笔笔按照物价计算起来,加减乘除,清晰非常。看了片刻,府君的眉头舒展开来,道:“你叫扈才俊?你精于明算?” “学生不才,略微研习过。”扈才俊又行了一礼,道,“学生自幼喜欢研习《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缀术》、《缉古》等算经古籍,曾经想过要考取明算科,但明算终究算不得大道,所以才专心苦读诗书。” “嗯,不错……”府君皱眉看着,其实府君算是一个颇为粗放的人,他的管理方式也是如此。为府君数年,诸多细节都不曾顾及,民风也略微开放了一些。但是天公不作美,最近这些年不是大旱,便是大涝,这种粗放的不与民斤斤计较的管理方式,便渐渐吃不开了,所以最近府君才广开言路,选拔人才,打算充实一下自己的管理队伍,走精细化路线。 他虽然不精于明算,却懂得用人,看到扈才俊如此上心,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传令主薄,让他着人去督促一番,你把其他的那些也都整理一下,若是需要人帮忙,就去账房找几个人来,便说是我安排的。” “谢府君!”扈才俊不卑不亢地行礼,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外,这才冷哼一声,低头看去。 那九个村落,排行第一的,赫然就是“下燕村”三个大字。 十年前开始,下燕村的账目就混乱不堪,一笔笔流水自相矛盾,扈才俊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账目理清,而且算出了下燕村所缺的赋税,足有十成之三。为了保险起见,扈才俊还刻意核对过,自问清晰明了,滴水不漏,即便是家中的账房先生,也看不出丝毫的差错来。而现在,府君已然下令收缴所缺赋税,扈才俊就不信这个子柏风还能翻出花来。 子柏风啊子柏风,若论“明经”、“明策”我自问不如你,但是若说“明算”,你子柏风拍马也及不上我。 当初你子柏风说我扈才俊只是阴谋小人,那我便让你知道,我扈才俊可不只会阴谋,我这堂堂正正的阳谋,看你怎么接! 如果刚刚当了村正,就被人撸掉乌沙,那可笑煞人也! 而且此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府君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扈才俊最擅长的一点,就是投其所好,他看得出现在府君要改变自己的管理思路,故而先行一步。只要这次做好了,日后难说不能成为府君的心腹。 想到得意处,扈才俊情不自禁昂首哈哈大笑,刚刚大笑出声,却是面容一僵,就看到对面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身穿戎装的青年将军,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之上,似乎在判断要不要将他拿下。 这位将军扈才俊却是认得,正是那位下令对他严加逼问,差点把他屈打成招的陪戎校尉,这人姓落,名南,表字千山。 “落将军!”扈才俊慌忙行了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那青年将军狐疑地盯着他远去,这才收回目光,走到了府君书房前,抬手敲了敲门,道:“末将求见府君大人!” 不等里面回答,他就推门走了进去,对着府君一拱手,道:“义父!” “坐……”府君非常随意地挥挥手,青年将军就在一旁端坐下来,即便是坐着,腰杆也挺得笔直。 “南儿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立刻快马加鞭到曲州府,见长史孙大人,待孙大人回信之后,你再快马加鞭立刻赶回,这件事情极为机密,你须得亲自去办,不可使别人知晓。” 青年将军一整面容,起身应道:“是,府君大人!” 府君看着青年将军,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柔和,微笑道:“长史孙大人有一女,字娥英……”他话还没说完,青年将军已经接过信封,一拱手,转身逃掉了。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结婚,一提结婚的事情转身就逃,到底在想什么,哼,等你回来让你干娘好好说道说道你……”府君哭笑不得,摇摇头,皱眉不语。 子家父子一直忙到了日头西落,这才算是把房子整理好了。 子柏风实在是爱死了彼子柏风的记忆了,各种手工技能点几乎全点满了,不论是木工还是书画,现在的子柏风可以说是样样精通,和老爹俩人一起,把那几张桌子椅子拆吧拆吧,能修的修,不能修的就拼合起来,加上从自家院子里搬来的木材,改造成了几个架子,两个人配合默契,技巧娴熟,很快就搞定了。 子柏风都有些疑惑了,自己这么好的技能点,怎么就被人教成了一个书呆子了呢?自己的私塾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实在是太牛叉了。 “勉强先用着,等我再给你打一套好的桌椅。”子坚看着那有了点样子的桌子椅子,摇了摇头,道。 子柏风已经计划着自己画个设计图,让老爹帮自己做几套现代家具了,首先,人体工学的椅子是必须的,这椅子真是太不舒服了,坐上一天,真要累死人。 一天下来,各种辛劳,子柏风也累了,吃完晚饭之后,向床上一趟,本打算稍稍休息一下就去寻找一个可以拿来当妖怪养的目标,谁知道这一躺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快天明了。 第11章 一个巴掌拍不响 半夜,柱子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了,旁边不远的地方,娘的喘息声如同风箱一般粗重。 “娘,娘……娘,你又犯病了?”柱子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来不及点灯,就慌忙打开了窗户。 山风吹来,寒冷的夜风让睡在床上的柱子娘打了一个寒战,但是柱子却顾不得这些,他慌忙拿着一个大蒲扇扇了起来,等到听到娘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一些,这才慌忙道:“娘,您撑着点,我去熬药,等到天亮了,就带您去城里看大夫……” “柱子……”柱子娘一伸手,抓住了柱子的胳膊,声若游丝道:“柱子……你别管娘了,娘这病,没救了……” “娘,你别听那个子柏风胡说八道,他一个混小子,懂得什么?若是我见到他,非要老大耳刮子打他!”一提到子柏风,柱子顿时恨得牙痒痒的。他真是不知道,自己那子坚兄弟,怎么有那么一个让人讨厌的儿子,好几次,他恨不得拿自己的猎弓对子柏风的嘴巴射一箭,看看这个嘴巴到底有多深,一箭能不能射到底。 “柱子啊……其实柏风那孩子说得对,娘的这病是治不好的,一直拖着反而更受苦……你是和石头他爹一起长大的,你看石头都那么大了,你还没找到媳妇,这都是娘拖累了你啊……”她拉着柱子的手,刚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她却已经干瘦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双手上没有二两肉,如同鸡爪子一般,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牢牢钳住了柱子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柱子啊……”柱子娘拉着柱子粗糙的大手,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柱子,你摸摸……” 柱子的手在娘的胸口上摸索着,娘不知道喘了多久,内衣湿湿冷冷的,一个硬硬的东西就藏在娘的胸口。 “娘嫁来燕家,你爹上山采了一块好玉,又打了一个獐子,到蒙城给娘换了这一个镯子……” 柱子记得小时候,娘手腕上那水绿水绿的镯子,映得人眼花。 “柱子啊,你再摸……” 柱子又摸,娘的肋骨一个个都摸得到,娘刚嫁到燕家来的时候,多风光啊。爹是好玉工,也是好猎手,那一手上山打猎的功夫,谁个不夸?可有一年下了瓢泼大雨,山上有一块大石头滚了下来,爹把自己和娘推开,自己却被大石头碾了个粉碎。也是那次,娘抱着自己和村民一起逃难,这才得了哮病。 “柱子,你摸到了吗?”柱子娘问道。 “娘,我摸到了。”柱子的声音闷闷的。 又是一个硬硬的东西,比刚才那个小了一些。 “你十岁那年,我娘死了……”柱子娘看着漆黑的房梁,脸上有亮光闪动,“她老人家死了之后,连个棺材都没有,却把这一对耳坠子给了我……我娘戴上这耳坠子啊,笑一笑,就把我爹的魂儿勾了去……” “娘……”柱子只想哭。 “你十七岁那年,被狼咬伤了,石头爹把你背回来,你发了烧,烧了三天三夜,娘把这镯子和耳坠子都当了,给你治病……后来你打来的那两头鹿,说要留下皮给娘做个褥子,娘送人了,你还不高兴……” “其实娘没送人,娘把它赎了回来,这是你爹和你外婆给娘留下的念想啊,娘不能没有他们啊……” 柱子只是哭。 “娘曾想,这镯子和耳坠子,除非是娘死了,否则是绝对不会再当了……”柱子娘没有再说下去,她顿了一顿,平定了一下心绪,道:“柱子啊,从今天开始,这镯子和耳坠子你就收着吧。天一亮,你就去你五爷家,把那耳坠子给你五爷,让他帮你张罗一房媳妇,那耳坠子就当是聘礼了,那镯子……就当是娘给儿媳妇的定礼了……” “娘死了,不用棺材,你爹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我连个合葬的地方都没有……你就把娘裹了,埋在那块大石头旁边吧……” “娘就想,就想看看你娶亲的样子,看看我的儿子戴上大红花,背着我的媳妇儿……我想看看我的孙儿,我就想啊……” “娘,娘,您等着,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找五爷……”柱子发了疯一般跑出去,等到跑出了院子,却又呆呆愣在原地。 一个玉镯子,一对金耳坠,捧在他粗糙的大手里,那么轻,却又那么重。这就是娘的生命,娘的梦想,娘的全部啊! 柱子猛然转过身,对着娘的屋子跪下,低声道:“娘,儿不孝,儿不要媳妇,儿要娘!就算是卖身为奴,儿也要让娘活下来!” 他跑到了子柏风家门口,把子柏风家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下燕村地处山脚下,并不适合用车,所以大多没有车。只有子坚通常要帮人做家具,拉木材,这才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板车,每次柱子带着自家老娘到蒙城寻医,都要来借板车。 子坚打开门,看到柱子着急的样子,惊道:“柱子,你娘又犯病了?” “大哥,我借板车一用。” “我去拉来给你。”子坚二话不说,转身去了。 子柏风迷迷糊糊从睡房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道:“柱子叔,怎么了?” “你这个乌鸦嘴,我打你!”看到子柏风,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了子柏风的脸上。 “啊……”子柏风一声惨嚎,倒退了两步,捂着肿痛的脸颊,脑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我哪里得罪他了? 没想到逃过了燕老五的三鞭子,却没逃过柱子叔的一巴掌…… 子柏风这张嘴,真是惹祸不浅啊…… “嘶……啊……”子柏风捧着一块湿毛巾,毛巾浸满了冰冷的泉水,捂在侧脸上,小口小口吃着早餐。子坚在对面看了,忍不住摇头,叹息。 虽然被柱子打了,不过子坚倒也没记恨柱子,还跟他一起去把柱子娘搬上车。柱子是现在村子里最好的猎手,最大的大力士,他一拳头能把狼崽子的脖子打折了,前两年跟邻村的一个混子打架,一巴掌把那人的耳朵打聋了,若不是占着理儿,怕是要吃牢饭。如果他真下狠手,现在子柏风早就站不起来了。而且,自家这个嘴欠的儿子,确实是该打。 不过,说不心痛是假的,送走柱子,子坚就开始围着自家儿子的脸忙活,又是冷敷,又是抹药的。早上燕吴氏看到了,顿时泪眼朦胧,口中一个劲的说,这个夭寿的柱子,竟然下得了狠心,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又怎么了?又是吹又是摸,还专门熬了稀粥,吹凉了给子柏风喝。 子柏风那个委屈啊,他怎么知道自己以前的自己说过那么难听的话,虽然又是真话…… 慢悠悠吃完早饭,冷敷和药膏才见了效,脸上稍稍消了肿,一边眼睛能睁开了,对着水盆一照,就看到一个大巴掌印肿起来老高。 小石头在旁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问道:“哥,疼不?” “你说疼不疼?”子柏风没好气地一扬巴掌,“我让你试试疼不疼!” 小石头吓得“喈儿”一声尖笑,慌忙跑开,向子坚告状道:“伯伯,哥要打我!” 子坚正对这几块木料又锯又削,闻言抬了抬眼皮,道:“他不敢!” 小石头领了这份嚣张,回头来又惹子柏风,道:“哥,你不敢打我!” “你过来看我敢不敢!看我的密宗大手印,招打!”子柏风挥舞着巴掌,虎虎生风。 子坚看着兄弟俩打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自家儿子确实是和之前不同了。若是往日里,自家儿子怕是已经拉着小石头,教导他什么叫“兄友弟恭”了。 若是往日的子柏风,此时此刻已经回房苦读去了,但是现在的子柏风怎么坐得住?回到房间里拿了几本书看了看,都是无聊的经典,而且有了一份过目不忘的本事,子柏风早就都背的滚瓜烂熟了。 他对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出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特别是后山方向,等到没人就告诉我一声。” 小石头哦了一声,出门去了,然后又把一只脑袋探回来:“没人!” 子柏风狐疑道:“真没人?” “真没人!我啥时候骗过哥!”小石头连连点头。 探头看了看,外面果然没人,子柏风这才拎着一个小木箱,出门去了。小石头这个跟屁虫,当然是翘着脚尖甩着膀子,忽前忽后地跟着去了。 “路上慢点!”子坚叮嘱一声,两个人都顾不得回答,一溜烟跑走了。 顶着一个大手印,到村子里去难免会被人笑话,所以子柏风出了门就直接向山上走去。 从山下这个方向抬头看去,就能看到一条小溪蜿蜒而下,潺潺穿过村子,汇入濛河。而半山腰处,隐约能够看到一块大青石。往日里,子柏风日夜读书,嫌子坚在家里做木工活太吵,经常带着诗书笔墨到那大青石那里读书写字。 大青石就在小溪旁,背阴的那一面悬在小溪上方,长满了青苔。向阳的一半却干燥平坦,每天清晨,子柏风都会手拿树枝,蘸着溪水在大青石上练字,待到大字把整个青石写满了,日头也就升了起来。若是当日有私塾课,子柏风就回去私塾,若是没课,就爬到大青石上去。 第12章 一块青石镇山村 村里老人说,十年前,有一夜雷电交加,山洪暴发,甚至引发了泥石流,就在此时,一颗巨石从天而降,硬生生砸散了泥石流的龙头,救了村人一命,就是这颗青石。 大青石背靠着一棵山槐树,山槐树的树冠极为舒展,把整个青石笼罩住,等到日头升起来时,恰好有一片树荫是太阳怎么也照不到的,子柏风就总是坐在这里,诵读诗书,待到日落时,才会回去。 长久以来,大青石上有一块磨得格外平滑,若不是有彼子柏风的厚积,也不会有此子柏风的薄发。 只是,自从子柏风到了城里去了书院之后,就很少来这里了,而院试之后,更是第一次来。 沿着小径埋头向前走,子柏风偶一抬头,却忍不住惊咦一声,定睛一看,却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地有灵气,但却逸散难见。因为眉心那如同青焰燃烧的瓷片,子柏风拥有了一双能够看到灵气的慧眼,但是却看不到天地的灵气,因为灵气是淡泊的,需要特别聚集才能够看出来。 譬如受到许多人归家心愿感染的奔马石,譬如族老燕老五,除此之外,就连柱子叔和自家老爹都不曾拥有那闪耀的性灵之光,而现在,子柏风却在这里又看到了。 就是那块大青石——半间房屋大小的青石,笼罩在一片浓郁到如同实质的光芒之中。 说是光芒,其实也并不准确,应该说是发光的灵气流。 那巨大的青石,就像是一个正在呼吸的大乌龟,一呼一吸,就风起云涌。又好像是一颗不停跳动的心脏,一张一缩,灵气就如同血液一般奔流。 奔马石若是用论层级的话,应该是在妖怪第一阶“墨痕中”的前期,它和凡石的区别,便是本身吸收了许多人的执念,存在了体内,这些灵气和执念与养妖诀所产生的灵气比起来,并不灵异,也不能驱动它行动,但是受了子柏风养妖诀的点化之后,就像是用火柴点燃了蜡烛,所有聚集的灵气和执念都被引爆,最终化作了一匹奔马,一瞬间就把那些灵气都宣泄了出来。看起来虽然极端神妙,其实神妙的是养妖诀,而非奔马石,它只是按照养妖诀赋予的目的所行动,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神智,也根本就没有成为真正的妖。 而眼前这块青石,看起来是青石,摸起来是青石,咬起来也是青石,但是这青石它却已经实实在在成了妖,看那灵气吞吐,至少已经到了第三境,吐灵气的境界!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子柏风在那大石头上,又是摸,又是闻,又是咬的,忍不住也上去咬了一口——顿时差点把牙齿硌下来,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坏了,哥被柱子叔打傻了!” 子柏风又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大青石,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顿时又引起了一阵阵的轰鸣,山在笑,地在笑,小溪也在笑,但是最重要的,是眼前的石头在笑。 子柏风突然明白,在奔马石那里,自己放声大笑的时候,回应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它!是这块大石头!是这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大青石!它在笑,笑自己回来了! 一阵阵笑声,从大青石上发出来,震动了大地,震动了山峦,震动了小溪,震动了空气,甚至震动了天上的云彩。 “是谁在笑?”山村里,学堂里,一个个人情不自禁地探出头来,摸着脑门,迷茫地四下张望着,这么大的笑声,这可是遇到了多么好的好事? “哥……你在笑什么?”小石头迷茫极了,“这大石头……它怎么也在笑?难道它是……” 妖怪两字还没出口,子柏风连忙道:“不是,这是回声。” 子柏风向后退了两步,指了指那石头道:“你看,这石头正好是个圆弧形,把我的笑声反射出去,而四周的山峰,也正好围城了圆弧形状,引起了山峰的共鸣,所以声音才变得如此巨大,小石头,我告诉你,这就叫做科学。” “科学是什么?妖怪吗?”小石头茫然。 “当然不是。”子柏风抱着小石头,给他讲起了回声的原理,小石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对“科学”着迷不已。 这边的子柏风嘴里讲着科学,脑袋里想的却是完全不科学的事情。 他在看,在感受,想要知道这块大青石,到底是怎么成了妖的。 一块大青石,没有特别的形状,不在孤崖之上,不在深海之中,更不在灵秀之地,就是那么一方普普通通的大石头,为什么就成了妖呢? 看子柏风又有些出神了,小石头打开木匣子,拿出了一个小木桶,跑到小溪边,撅着屁股打了一桶水,递给了子柏风,道:“哥,你练字。” “对,练字!”子柏风却突然一拍巴掌。 这石头,这小溪,这山槐树,没有眼睛,没有耳朵,若是没有《养妖诀》,妖怪想要成妖,便只能日积月累,感受天地的灵气或者人类的执念。但是这里并非是灵秀之地,没有天地钟情,没有人来人往,所能感受的,就只有子柏风一个人而已。同样的情况下,为何却是大青石成了妖? 归根结底,这症结就在子柏风的“字”上。 每日里沾了水,在山石上写字,山石坚韧,也没有感觉,但水却渐渐渗入到了山石的心里去。 此外还有阳光,阳光晒走了水分,却也留下了水迹,就留在这青石之上,每日一遍,日日不停。 这日积月累,竟然人为地为这青石积累了无数的“机缘”,这就是子柏风在无意之中,来了一个“一元化作墨痕中”。 十年春秋,十年寒窗,一人一石,便以这样的方式,不断的进步着。 而等到了这石头慢慢过了第一境、第二境,迈入了第三境之后,青石就开始自发地吐纳灵气,而子柏风整日里沐浴在这灵气之中,不知不觉便被灵气滋润了,所以这些年来,子柏风身体强健,无病无灾。偶尔在大石上休息,从未受过风寒,淋过雨露,拥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学习。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方大青石。 细细数来,却不知道是子柏风成就了这方大青石,还是这方大青石,成就了子柏风。 “谢了,青石叔。”子柏风轻轻拍了拍青石,入手温润如玉。青石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叫一声叔却没有亏了子柏风。然后他转身捡起了一根落在地上的山槐树枝,蘸了清水,默默地运上了“一元化”的诀窍,开始写起来。 《养妖十二诀》子柏风看懂了六诀,但是子柏风本身只是凡人,因为自身的灵气稀薄,现在真正能用的,也就只是这一诀罢了。 随着一行行字迹在青石上蔓延,流出的是子柏风的智慧,而一丝丝一缕缕的灵气,也从青石的身上流入了子柏风的身体里。因为之前灌注给了奔马石而亏空了的灵气,就又渐渐充盈起来。 当子柏风把整个青石的正面全部写满之后,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鼓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体内喷薄出来。 之前子柏风听多了妖怪的传说,却从未听说过,原来人妖共生能够有这么多的好处。不过他也从未听说过,原来妖怪能够被人用这种方式养出来。人类自身就会生出诸般的智慧,而妖怪自己却会生出灵气,人类付出智慧,得到灵气,这般和谐,似乎理所当然。 青石有这么好的效果,子柏风就开始想,要如何让其他人来享受这般好处了。 他转头看去,小石头脱了裤衩,拎着一个小木桶,正在小溪里面捉鱼虾,他距离青石不远,一丝丝的灵气也浸入了小石头的体内。虽然天气渐热,但是溪水却是冰冷,往日里小石头在里面站一会儿,就会呲牙咧嘴地爬上来,现在确实玩了许久也不见叫冷。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额头的皱纹,眼角的鱼尾和头顶的白发。 若是能够把青石叔搬到自家院子里去就好了。 少不得,还要想办法帮老爹养一个妖怪。 可是老爹对妖怪有那么多的成见,这倒是麻烦事。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灵气的滋润,未到午时,子柏风的脸就消肿了,回家蹭了午饭,下午就溜达到办公室里,准备发粪,不对,发愤图强了。小石头本也跟来,结果很快就被各种发霉文件熏跑了。 发霉了的羊皮纸的味道,啧啧…… 子柏风却不能逃,他把那些文书一一拆开摊放在桌子上,开始核对。 此时此刻,子柏风非常怀念上一世的无纸化办公。他很快就发现,原来没有也没关系,他老人家可是过目不忘,快速扫上一眼,再默记一遍,就如同印在脑子里一般。 太方便了,老子果然是天才! 子柏风那个得意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的记忆力虽然不错,但是分析和计算能力都没啥特殊的,就算是记住了,也必须再回味一番,才能真正理解那意思,而那些数字,也不是他的简单心算可以应付的,悟通了这点,子柏风也只能叹息一番,乖乖开始摘抄归纳整理标注。 搞什么,这分明就是一个苦逼的小村正嘛! 第13章 一纸催债官文书 子柏风这边忙碌着整理各种资料时,燕老五正蹲在村头的大槐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村子里的人是不事耕种的,甚至打猎都只是寻玉附带的。但当山上的玉石越来越少、动物越来越少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开始开垦山田,学着山下的人,耕种谋生了。 燕老五记得那时候他的爷爷总是抽着旱烟袋,蹲在村子北面上山的地方,看着年轻人们早早出发,晚晚回来。 而现在,燕老五却是蹲在村子南方通往蒙城的方向,看着那些村民们在山坡上或者山脚下的薄田里耕种。 一个个人影,在贫瘠的田地里起伏着,就像是被狂风摧残着的树,倒下,站起,再倒下。 就在那凌乱而贫瘠的山田之间的小路上,有一个身穿皂衣,腰间挎着一把短刀,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牵着一匹马大步走了过来,那匹马身上烙着官印,全身乌黑发亮,很是神骏,中年汉子牵着马走在前面,身子还没马腿高。 马的鼻孔里喷着白气,满身都是汗水,似乎奔行了很远的路。 燕老五磕磕旱烟袋,站了起来,迎向前去,讶然道:“老四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也姓燕,出生于燕村,算是燕老五的同宗,若是论辈分,比燕老五低一辈,行四,所以人称老四。他不长个子,只长心眼,年轻时就在蒙城里面谋了一个差使,是一名户房税课的差役。 户房权力颇大,辖下的税课专管夏税秋粮。老四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差役,但是有着督促税收之责,着实有一些权力,平日里不论到哪里,都有人紧着巴结着,好酒好菜伺候着。 但事实上,没人喜欢看到税吏,燕老五看到他,心里就一咯噔,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老四挥了挥手,没急着回答燕老五的问题,走到了燕老五的身边,才摇了摇头,道:“五叔,你们下燕村可是摊上大事啦!” “怎么了?”燕老五吓了一跳,这老四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怎么了?你自己看吧……”老四把手中的一份文书拿出来,燕老五红了脸,道:“老四你笑话你五叔呢,若是我认识这里面的字,那我还是燕老五?” 老四摇摇头,就把府君决定清收税务,嘱咐他们下来督促的事情讲了出来。 “差了三年的税?”燕老五立刻脸色就白了。 没人比燕老五更了解下燕村的家底了。 下燕村世代采玉,大多没有田产,所以采用的是人头税,成年即征税,税额固定,却可以用不同的物资去抵。往年还好,大多是整齐划一的银钱,而后来年生不好了,就什么都有了。 来乡村征税,算是一个苦差使。这些村里往往一个村都没有一个能写会算的读书人,而税吏们中精于算计的也极少,让交多少,实交多少,最终落了多少,都一团乱麻。 而到了最后,府君着人把最终收的税计算一下,总数上大差不差,也就这么过去了,真要理清一个头绪来,所花费的功夫,实在是极不划算。 在这样的环境下,若说哪个村子里税交少了,那村子里也只能认着,总不能去和府君讲道理,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是小民们生存的智慧。 “五叔,你觉着,这税是收得上来,还是收不上来?”老四问道。 “难啊……”不用想燕老五就知道这税是不可能收上来的,当年为下燕村定下税额时,取的是全村平均数,而后三十税一,这算是比较低的税率,因为每隔三十年还有一次玉税,是只对产玉的村子们征收的额外的赋税,其他的村子大多是十五税一。 这些年,村里人的收入剧减,几乎只是当年收入的五分之一,若是按照当年三十税一的标准,还勉强能够凑出来,但是现在一次缴纳三年的税收,那就是一户人家大半年的收成。 能收上来才是怪事。 “我也觉得难……”老四点点头,看燕老五愁眉苦脸的样子,却笑了起来,道:“五叔,你何必愁眉苦脸。你家底殷实我是知道的,三年的赋税也不过是等闲吧。莫说你交不出来。” 燕老五摇头道:“我们紧上半年裤腰带,也是能够交出来的,但是这村里的人可绝大多数都交不出来这些税啊……” 燕老五在发愁,若是自己收不上税来被府君治罪,这又如何是好?法不责众这句话燕老五懂,不过他还记得一句话,叫做杀鸡儆猴。 “五叔你真是糊涂了。”老四晃了晃手中的文书,道:“我来之前就曾经听一位府中的大人说,下燕村多了一位村正,是不是就是那位说话难听的子柏风?” 燕老五豁然开朗,现在这收税的职责,可不是自己燕老五的,而是那位村正大人的了,他猛然一拍手,笑道:“正是那个子柏风。” “这等头痛的事情,自然由他头痛去,五叔你的运气真是这个!”老四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又问道:“现在这位村正大人在什么地方?我把这封文书给他送过去。” “他便在村中私塾里,你自去吧,我回家给你准备酒菜去。”燕老五道。 他目送着老四牵着马走进了村子里,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复杂难言。 …… …… 下燕村私塾,大槐树下。 “文书就交给村正大人,鄙人这就告辞了。”老四把那印上了子柏风的印信,代表着已经把文书交给子柏风的纸笺小心收入怀***了拱手,牵着马转身去了。 子柏风站在私塾门口,目送着他走过拐角,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我靠,子柏风,你摊上大事了!” 刚刚上任第二天,就摊上了收税的大事,这可实在是太锻炼人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子柏风都不曾接触过收税的工作,他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又从何处结束,文书上写的很清楚——十五日内收缴齐全,自有税课的人来交接。 如果不交呢?如果不交会怎么样?你倒是给老子写上啊! 子柏风对着那一张文书,情不自禁地大吼。 此时此刻,子柏风突然有点羡慕燕老五了,他真希望自己的只识得一个“密”字,其他一概不识,不知就无畏了。 坐在那里搜肠刮肚了半晌,子柏风也茫然毫无头绪,难不成他要一家一家,挨家挨户收税去? 许久之后,子柏风这才打定了主意——去找燕老五商量一下。 从私塾到燕老五家并不远,走几步就到的功夫。 燕二正在院子里打水刷马,看到子柏风来了,提高了声音,招呼道:“秀才郎来了!”说着,还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子柏风并未在意,他虽然融合了两世的经验,却毕竟都只是少年,人情世故方面懂的还不多,只当燕二汗水迷了眼睛,一拱手,道:“二叔,老爷子在家吗?” “在里面呢,喝醉了,刚刚睡下。”燕二连忙道。 “哦……”子柏风毕竟有着现代人的意识,他听到里面隐约有鼾声传来,觉得打搅喝醉了的人不怎么礼貌,失望道:“那我晚点再来。” “好,秀才郎你慢走……”燕二看着子柏风走了,张望了半天,这才把大门掩上,走进了房里去。 “走了?”燕老五刚刚掀开被子坐起来,他确实是喝酒了,不过他酒量甚豪,真正喝醉了的是老四,此时正在隔壁打鼾呢。 “走了,说晚点再来。”燕二闷闷地回答道,看老爹没说什么别的话,转身又出去了。 燕老五坐在床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天擦黑时,子柏风又来了,燕二道:“他还在里面,你自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正在喝茶解酒的燕老五闻言一惊,连忙和衣躺倒在床上,盖上了被子,子柏风进来叫了两声老爷子,他哼哼两声,打算敷衍过去。 子柏风又推了他几下,他也只是装睡,子柏风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他确实没有醒,只好离开。 但刚刚转头,他就看到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半的茶水,再看看燕老五嘴角还没干掉的水迹,顿时明白了什么。 燕老五躺在床上不敢动,直到燕二进来说:“又走了。” 燕老五一骨碌坐了起来,却又躺下了,只觉得浑身无力。 “这个死老头,气死我了!”子柏风从燕老五家出来,差点连肺都气炸了。这家伙是明摆着不想理这个麻烦。 不过,我拥有两世记忆,还能被这事情难住? 那好啊,你假装不知道,那就从你家开始收! 子柏风转身就又向燕老五家走过去,但是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 两个子柏风,一个冷淡耿直,一个热血佻脱,两个人格融合在一起,便应了那句“三思而行”,似乎真的有两个人在思考一般。 常理来说,自己身为村正,确实是应该有这个职责,族老只是族老,他确实没有义务帮自己什么忙。收税只是一时,子柏风觉得自己总能想到办法,但若是真的和燕老五直接交恶,日后麻烦反而更多。 第14章 一秒钟变武当派 而燕老五确实是喝了酒,待到明天,他酒醒了,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耿直的彼子柏风,熟读了那么多的经典,心中总是存着一丝善念,虽然嘴巴毒,却愿意给人以机会。子氏父子在下燕村生活,确实受了不少的照顾。 而佻脱的此子柏风,心中却是热血冲动,半点委屈也不愿意受,谁惹了他,恨不得把人一棍子打死。 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子柏风决定暂时压下自己的冲动。 一路走一路想,子柏风抬头,却发现整个村子静悄悄的。 “咔嚓”一声,子柏风一转头,却是侧面的大门被人上了门闩,门缝里有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和子柏风对视了一瞬间,就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子柏风恍然大悟,原来收税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村子。 此时此刻,整个村子里,怕是一个不知道的人也没有了! 躲着我?你们躲着我,能躲得了收税的税吏?躲若是有用的话,要官军干什么? 这一瞬,子柏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心道:“既然你们躲着我,那我偏偏要上门去收税,看你们怎么办!” 子柏风走到那门旁,使劲拍了拍门,大声道:“里面有人吗?” “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快开门!” 子柏风此时真有电视里面狗官恶吏的风范,恶声恶气地喊了几声,才听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出来:“没……没人……” “小坨子?”子柏风叫道:“快开门,到你家收税来了!” 这个小坨子,不是驼背的驼,而是一坨的坨,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坨子的爹老坨子。据说,当年老坨子生下来的时候,当即就拉了一坨屎,于是就被起名叫做坨子,这事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谁提老坨子就跟谁急。 “我……我爹说谁叫门也不开……”小坨子弱弱道,他年龄和小石头差不多,长相也差不多,都是大脑袋细脖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和小石头天天上山下水不一样,小坨子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也不怎么爱动,这一家算是下燕村一等一的老实人。 “那你爹呢?你爹在家吗?” “我爹说他不在。” 子柏风差点笑喷了,他总觉得自己欺负小孩子有点不应该,不过这小坨子怎么这么好玩呢,子柏风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他。 “你爹说他不在,那你爹有没有说你娘在没在?”子柏风问道。 于是就听到里面隔着门,小坨子压低声音问:“爹,我娘在不在?” 过了半晌,里面传来了小坨子带哭腔的声音:“我爹说我娘也不在……” “哈哈哈哈……”子柏风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刚刚的愤怒压抑一扫而光,他捂着肚子捶着墙,笑的昏天黑地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笑意,天空之上,雷霆一般的笑声,大地之下,龙吟一般的笑声,和子柏风的笑声应和在一起。 “青石叔你也觉得好笑?”子柏风捂着肚皮,喘着气问道。 抬头看去,能看到半山腰上青石灵气吞吐,变幻作字迹。 嗯,好笑。括弧,点头。 子柏风想象着一颗大石头认真点头说好笑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笑完之后,听到里面的嘤嘤哭声,这才惊觉自己又惹了个不大不小的祸事,害的小坨子挨了打。 “好啦好啦,别打小孩子,你不在就不在吧,反正我总是会来的。”子柏风拍了拍柴门,转身就走,却听到对面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门,怒瞪子柏风:“哪个狗崽子在笑,惹了爷爷的好觉!” 那人赤着上身,下身就穿一条牛鼻短裤,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张口,就是满嘴酒气喷涌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老坨子这个村里有名老实人的邻居,却是村里有名的混混儿,终日里偷鸡摸狗,东游西荡,有点钱就去换酒喝,人称四狗。 子柏风闻言大怒,道:“四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你子柏风爷爷!” 对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做法,对混混儿,子柏风也有混混儿的风范,他一叉腰,混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给我滚开!”四狗当面一拳打过去,子柏风闪身一躲,却不及防四狗打架经验丰富,撒开大手一把拿住子柏风,另一手抡起来,一拳打在他侧脸上。 若是论力气,子柏风拍马也及不上四狗,虽然有养妖诀,但似乎这养妖诀里面也没啥提升武力值的东西,子柏风被一拳打了个七荤八素,又被一脚踹在地上,狼狈不堪。他是没想到,四狗竟然敢真打。 燕老五不敢打子柏风,那是因为燕老五明事理,知道秀才打不得,至少他们平头老百姓打不得。但是四狗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村里那个烦人的书呆子扰了他的好梦,这样的书呆子,他见一次就要打一次。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敢跟你爷爷叫板?”四狗一只手拎住了子柏风的领子,把他整个拎了起来,要说这四狗也算是天赋异禀,单论力气,这个整天吃喝嫖赌的混混儿,比之天天在山上斗猛虎擒野狼的柱子叔都不差几分。 子柏风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就听到小石头的声音响起来:“你放开我哥!” 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跟个发疯的小牛犊子一般,咬着牙就向四狗冲过来。 “小崽子滚开!”四狗一只手拎着子柏风,一只手把小石头拨棱开,小石头摔了一个狗吃屎,却一声不吭,又爬了起来,抱着四狗的大腿就咬。 “小石头!”子柏风大吃一惊,“四狗你敢打小石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呦,这个小崽子你属狗的啊……”现在不是四狗打小石头的问题了,而是小石头咬着四狗不放,四狗挥起钵大的拳头,就向小石头的头顶上打去。 四狗的力气多大啊,这一下打实了,小石头不死也傻了。 “呔!”子柏风突然舌战春雷,那一声怒吼,真如一声春雷一般,自天而起,自地而鸣,在四狗的耳边炸开,炸得他的脑袋嗡嗡响,头昏脑涨。 子柏风趁机挣扎开,正所谓打蛇打七寸,踢人要踢裆,子柏风一把把小石头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一抬腿,说时迟那时快,一脚踢在四狗的胯下。 呃—— 顿时画面定格,混混儿一秒钟变武当派。 四狗抱着胯下就趴下了,他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挣扎着道:“小杂种,你是找死……” 子柏风把小石头拉到自己身后,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居高临下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四狗,大声道:“四狗,就算是你知罪跪下求饶也没用,我虽然只是秀才,只是村正,但毕竟也是府君委派的一村之正,你抗命不说,还敢动手打人,我告诉你,这是死罪!” “死你妈……”四狗还在嘴硬,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得不说,这四狗还算是个硬气汉子。 “死你妈b!”子柏风加了一个字给他还了回去,一脚踹在他脸上,整整衣服,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带官兵把你抓回去!” 说完,拉着小石头转身就走。 小石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似乎对大腿的味道恋恋不舍。 走了几步,他抬头看着子柏风,兴奋道:“哥,你真要带官兵来抓他啊!” 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劲儿。 子柏风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真信啊,我要是能带来官兵……”子柏风突然顿住了脚步,猛然一拍脑袋。 对啊,哥现在处境这么艰难,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力量啊,身为一个堂堂秀才,下燕村几十户人家,几百号人口的父母官,自己连个随从跟班都没有,说出去都丢人。 收税自己出马也就罢了,就连打架这种活都要自己上,多失身份啊! 等本少爷带上十来个如狼似虎的跟班,向各家门口一站,谁敢不乖乖把赋税交上来?谁敢不交,就打他丫的,砸他丫的,抢他丫的。 嗯,当个狗官似乎也不错啊。 “小石头,你先回家去,问问我爹晚饭做好没,我肚子饿了。”子柏风道,小石头一听吃的,顿时摸摸小肚子,他的小肚子早就瘪瘪的了,连连点头道:“嗯,我这就去。” 看小石头转身就走,子柏风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绕个路走,可别被四狗抓到。” “嗯!”小石头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换了一条路跑了。 子柏风看小石头走远了,这才抬头看向了青石的方向,悄然问道:“青石叔,你会变成官兵不?” 摇头,不会。 子柏风也只是问问,大青石现在也就是刚刚到达第四境开神智,只能使用一些本命法术。这本命法术,在子柏风看来,大概就是“笑”了。 不过,现在的子柏风脑瓜转的多块啊,眼珠子一滚,就有了b计划,他转身向村北方的祠堂走去。 第15章 一笔招来天兵降 下燕村的祖先是个有名的玉工,找到了一块天然如同燕子的玉石,这才姓了燕。祠堂里供奉的就是这位燕氏先祖的大像。不过子柏风并非燕氏后代,而且在他的印象里,这祠堂总是阴森森的,走近了就一股阴风,所以从未真正看过这燕氏祖先的塑像。 而此时,他一路走近,就看到祠堂的门只是虚掩,并没有落锁,走近之后,就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种种关于祖先仙灵的故事来。不过这些故事大多是大人们编出来吓阻小孩子到祖祠里玩闹的,现在想起来,真是颇多的无稽之处,而且往日里总觉得笼罩在祠堂之外的阵阵阴风也不见了。 子柏风左右看看没人在,推开门小院子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就看到两个巨大的石碑,被赑屃驮着,一左一右立在院中。院子里青砖铺路,砖缝里和两边都是深深的荒草,显然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子柏风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碑文,似乎写的是当初先祖如何寻得燕形奇玉,而后又如何娶妻生子,建立了燕村。另外一块碑文,则是描述下燕村的种种灵异之处。 子柏风拾步向祠堂走去,三阶的台阶中已经生出了绿草,门上倒是栓了门闩,不过是从外面拴的,想来也没人会进了祠堂里面,从里面栓门和神像共处。 子柏风推开门,一股尘土气息就扑面而来,祠堂里的光线有些阴沉,正中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是冷香残烛,抬头看去,子柏风顿时一愣。 外面的碑上完全没写这燕氏的祖先是个武将啊,不过是个玉工而已,不知道谁突发奇想,把自家的老祖宗塑造成了一个武将的形象,就看那神台之上的石像身穿盔甲,头戴金盔,手持长戟,环眼怒目,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这尼玛哪里是玉工?俨然就是一尊门神…… 仔细看去,金漆剥落,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石头来,这尊像竟然是石雕的。 “这是哪里的石匠偷懒随便拿门神来糊弄了,还是燕村的子孙们不肖,从哪里偷了一尊门神像来供奉起来了?”子柏风看看左右,两排木架,上面是黑沉沉的生铁铸就的刀枪剑戟,俨然就是武庙了。 子柏风目光一扫,看到还有一段碑文,原来传说中这位燕氏的祖先死了之后,荣登极乐,成了一位天将——真是太会给自己的老祖中戴高帽子了。 子柏风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省了自己的事情,他低头把香案上的香炉烛台挪开,用手拂去了桌子上的浮尘,一弯腰,爬到了供桌上,然后又跨到了神像下边。 抬头看去,这神像怒目圆睁,一双眼睛上点了黑漆,似乎正在看着子柏风。 “莫怪莫怪,借你的身体一用,去惩戒一番你的不肖子孙们。”子柏风低低祷告,这神像身上,也像是那尊奔马石一般,凝聚了许多的执念,只是它也和那奔马一样,空有诸多的执念凝聚在身,本身却只是一块普通的顽石,又被封闭在一座房屋之中,没有容纳多余灵气的力量。 神像上落了一层浮灰,子柏风也不用笔,直接运力在指,使用了“一元化”的法门,把灵气与灵智灌注在一点墨痕之中,一指向神像之上写去,随着他的笔迹,一行行诗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秀才诗书难自弃,空有雄心平八荒,借我刀兵匡正道,一笔招来天兵降!” 子柏风一笔笔地写下去,从那雕像的脸庞写到了胸口,这才听到石像之中似乎响起了一声长啸,那啸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扎出来。 子柏风后退了一步,就看到那威风凛凛的燕氏祖先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从神台上走了下来。 成了! 子柏风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跳下供桌,招了招手,道:“来,跟我来,去擒你那不肖子孙!” 山中日头落得快,出了祠堂,子柏风发现太阳已经西斜,天已经朦胧地黑了下来,正是黄昏时刻。 子柏风带着燕氏天兵从祠堂里走出,当先向四狗的方向走去,燕氏天兵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暮霭之中,那高大沉重的身影,给人以极端庞大的压力,子柏风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看燕氏天兵身上沉积的灵气。 灵气确实是在逸散,向四周的空气发散出去,但是当初的奔马石能够跑上四十里才消耗空灵力,这才短短的数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消耗来。 子柏风满意地点点头,不再担心后面的燕氏天兵,一边前行,一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种拥有强大后盾的美妙感觉油然而生,这才像话嘛,这才算是一个村正应有的排场嘛! 来到了四狗家门前,子柏风上前拍门,道:“四狗,给我出来,我带官兵来抓你了!”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了四狗的怒吼声:“孙子,你还敢回来!” 他才不信子柏风真能带官兵回来,即便是子柏风能有这个本事,这才去了多久,怎么可能就领了官兵来?四狗扭着内八字打开了房门,看到子柏风顿时怒火中烧:“爷爷捏爆你的卵蛋!” 子柏风向后退了一步,向前一指,道:“就是他,把他带走!” “你是什么人?!”四狗看到子柏风身后黑黢黢,身穿盔甲的身影,顿时大吃一惊,色厉内荏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抓我四狗,难道没听过我的名头吗,招打……” 他一拳打向燕氏天兵的面门,谁知道燕氏天兵不闪不避,任由他一拳打在脸上。 “哎呦!”四狗痛呼一声,燕氏天兵全身都是石头,别说是用拳头打了,用刀砍上去都要卷刃的,四狗肉身凡胎,他的拳头怎么能比得上这石头雕刻的天兵? 天兵上前一步,伸手一推,四狗就像是一个小萝莉一般被推到了,两只腿并紧了,生怕再被来上一脚,若是被这样一个大汉来上一脚,恐怕就要爆蛋了。 好在天兵只是伸手抓住他一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一条腿,把他打横拎了起来。 石像比常人高,手长脚长,这一伸开,顿时拔四狗拉直了,四狗在空中嗷嗷大叫,子柏风抬头看着被举在空中的四狗,哼哼一笑,道:“这次你知道了吧,秀才爷可不是你想要打就能打的!” 子柏风还想再教训几句耍耍威风,就听到小石头一连串的喊声从远方传来:“哥,吃饭了!哥,吃饭了!” 往日里,每到这个时间,全村子里各种喊声此起彼伏,串门的汉子,偷懒的女人只要竖耳朵听听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就知道自家的饭是不是做好了,从各自的旮旯里出来,拍拍屁股回家吃饭。当然,也有男人女人们大声呼喊玩疯了的孩子的。 不过,今日里大家都躲着子柏风,大街上都没人,会在外面喊的就只有小石头而已。 “我来了!”子柏风可不敢让小石头看到自己身边的官兵,那可有的解释了。他连忙挥挥手,道:“你去把他带走,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了,子柏风连忙快步走到胡同外,一把拉住了正埋头狂奔的小石头,拽着他回家吃晚饭去了。 “到哪去了?”看到子柏风,子坚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却是淡淡的一句询问。 “今天你婶儿做的饭。”子柏风刚进来,子坚就把院门关了起来,燕吴氏这才从柴房里走出来。两家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必须注意点影响,是不敢在人前太亲近的,但是现在静悄悄的,这全靠子柏风所赐。 “柏风,咱家里还有一些银钱……”子坚道,“你婶儿也说了,先带头交上……” “不用。”子柏风打断他的话,道,“爹,你别忘了,我是秀才,不用纳税的。” “可是……”子坚想要说,你是秀才,但是我不是啊,而且本来你就不是成年人,你本就不用交税啊——男子二十岁加冠才算是成年,现在的子柏风还早呢。 “我说不用就不用。”子柏风断然道,且不说他就是这个负责收税的人,单说他已经考上秀才了,还让自己的家人过紧巴巴的日子,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那我……”燕吴氏想要说什么。 “婶儿,你也不用。”子柏风哼了一声,他是负责收税的人,谁交了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怎么匀不出来这一笔? 子坚如同不认识儿子一般,看着他。他记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但是现在怎么…… 他却不知道,现在的儿子还是极有原则,但是却把自己的父母家人放在了原则的最前面。 大义灭亲?那种傻事谁会做。他可以不贪小便宜,但绝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家人吃亏。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子柏风不曾把这个当做什么大事。 他总觉得,自己拥有两世记忆,又有养妖诀这个大能耐,还愁那点小小的赋税?多大点事儿啊,当得那么辛苦吗? 真要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自己垫上这笔支出,但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受这种委屈,当个村正,有了大能耐,竟然不能让自己父母享福,这算什么能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当什么村正,丢了这官,学着燕老五看笑话就是了。 在下燕子村接近十年,子柏风早把燕吴氏当成自己的娘,把小石头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当年的子柏风总是教训和埋怨小石头,那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小石头好,虽然方法不对,不讨小石头喜欢。 第16章 一塌糊涂感情债 “你这样做,那可不成了那种狗官了……”燕吴氏低声道,朴实的父母总是希望儿子正直做人的。 “狗官就狗官。”子柏风哼了一声,能够让父母活的畅快,能够让自己活的自在,他就达成了一大半的心愿,若是能够让村民们也活的幸福,那就更好了,若是不行,那也没办法。至于其他人,他不是圣人,他管不了天下。 “哥,你是狗官!”小石头喈儿一声笑了起来,这些天,他着实享受到了在子柏风面前嚣张卖萌的幸福,以前可是在子柏风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 “我是狗官就那么好笑吗?”子柏风瞪了小石头一眼,“你个狗腿子!” 两人就又打闹在一起。 看着子柏风和小石头一起笑闹,燕吴氏眉头却依然皱着,低声对子坚道:“大哥,你不交税总也有些道理,但是我和小石头不交税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谁知道现在的子柏风耳朵比狗还灵,闻言转过脸来,道:“婶儿,你要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干嘛不嫁给我爸?” 这一问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燕吴氏顿时恼羞成怒,伸手扭住了子柏风的耳朵,狠狠转了一圈,在子柏风的惨叫声中,拉着小石头转身就走了。 我今天是犯了什么煞神了吗?早上被柱子叔打,下午被四狗打,晚上又被婶儿打,莫非流年不利?呸呸呸呸,我的运气好着呢! “爹,我说错啥话了吗?”子柏风转头看着自家老爹,“你可别说你和婶儿真是兄妹之情,你儿子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自家老爹刚刚三十出头,而婶儿还不到三十岁呢,这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就是凑不到一块去,就是点不着。自家老爹不急,子柏风还替他着急呢。 “去!”子坚在子柏风脑袋上打了一下,别过脸去,想要借烛火跳动的活动掩盖满脸的通红。 “爹,说到这事我可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子柏风搬个凳子坐近了,“你发现没,柱子叔看婶儿的眼神,冒着绿光,跟狼似的,你可别磨磨蹭蹭的,让柱子叔把婶儿抢了去了。婶儿这么好的女人,哪里去找……” “嗳,我说你这孩子,今天是吃错啥药了?”子坚终于确认了,自家这孩子,自从考试回来就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别管我吃啥药了,爹,你就说你喜欢不喜欢婶儿吧。”子柏风又把凳子拉近了一些,几乎凑到老爹的脸上了,这是蹬鼻子上脸了。 “去,吃你的饭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子坚摆手。 “切,爹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当我爹了。”子柏风不屑地摆摆手,“人家小石头都有小媳妇了,你还不让我管?你想不想抱孙子了?” 哟嗬!今天自家这儿子真是嚣张了啊!子坚那个不爽啊,自己那个严肃端庄的儿子呢?快把那个儿子还给我! 我的儿子不可能这么嚣张! 看自家儿子没事人一般拿起筷子来吃饭,子坚气不打一处来,道:“吃,就知道吃,你婶儿和小石头还没吃呢,还不赶快给他们送一半过去!” 秀才郎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哦……”子柏风笑的贱兮兮的,乖乖答应了,就拿眼睛瞟子坚。 子坚的那个老脸,摊上面糊就可以煎油饼了。 子柏风把饭菜拨了一半,端去对面。敲了敲门,就听见小石头吱呀一声开了门,显然早就等着了。 看到子柏风过来,小石头悄声道:“哥,怎么办,我娘生你气了。” “你娘才没生我气呢,婶儿她心里美着呢……”子柏风点了点小石头脏兮兮的鼻子,“小不点儿懂什么,把饭菜端过去吧,快凉了。” “哼,我才不是小不点儿呢,我都有老婆了。”小石头晃开子柏风的手指,冲他皱皱鼻子呲呲牙,转身走了。 子柏风把腰带绑在门闩上,掩上房门,一拽门闩,帮小石头把门从里面闩上,又一抖腰带,把腰带从门闩上拽下来。 这帮小石头关门的功夫,就听到里面小石头对燕吴氏说道:“娘,哥说你没生气,哥还说你美着呢,哎哟……”显然是被燕吴氏冲着脑门拍了一记,还有一声轻叱:“多嘴!” “这个小石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真话有时候是不能说的……”子柏风想象着燕吴氏又羞又气的样子,嘿嘿一乐,这个小石头真太冤枉了。 站在燕吴氏家门口偷偷乐了一阵,子柏风觉得这应该能够化解这俩人这么多年的矜持吧,这俩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偏偏最后一层窗户纸怎么都不捅开,这俩人怎么就这么好的定力呢? 没想到一转脸,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 “哇呀……”子柏风吓了一跳,向后一跳,这才看到那人正是燕老五。 “老爷子,您有事找我?”看老爷子不说话,子柏风问道。 “是你有事情找我吧。”燕老五瓮声瓮气道,“别装蒜了,我知道是收税的事。” 若不是为了收税的事情,犯得着下午就去他家两趟吗? 这燕老五怎么来了?难道是四狗的原因? 子柏风狐疑地看着燕老五,燕老五难得老脸一红,道:“你这个后生,就让我在这里站着跟你说话?” “家里说话也不方便,既然是公事,那就去私塾谈吧。”子柏风现在还真不怕燕老五,他对子坚说了一声,就和燕老五一前一后去了私塾。 看这家伙竟然又拿捏上了,燕老五心中不爽,不过想到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他又摇摇头跟了上去。 燕老五下午越想越不对味,他英雄了一辈子,至少自问英雄了一辈子,却从来没做过这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听到下午子柏风因为收税的问题,还被四狗给打了,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晚饭都没吃,呆到现在,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找子柏风了。 “现在你是村正,收税的事情终归还是你的,我只能帮你出出主意。”两个人到了子柏风的书房,分宾主坐下,也没什么茶水,就那么干巴巴的谈了起来。 说完,燕老五也不等子柏风多说什么,就一股脑地讲起来。 越听,子柏风越吃惊。 这家伙眼看着都老眼昏花了,却对村子里各家的家底比自家的还清楚。哪家能收上来,哪家不好收,哪家需要卖多少东西,都一清二楚。 “明天我会给大伙都打个招呼的,交税是全村里的事情,不过这三倍的税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燕老五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大有一种“道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感觉。 子柏风目送着他离开,心中却是有些复杂,自己白天的决定,真的是做对了,燕老五并非是和自己过不去,他只是一时间没想开罢了。 不过,现在的他倒是心中有了计较,倒是不完全需要燕老五的帮忙了。 子柏风在书房里坐了一会,理清思路,不多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子柏风的声音:“柏风,在里面吗?” 子坚看儿子不回来,担心儿子饿着,把饭菜又送过来了。 父子俩人相对无言地在书房里对付了一顿,一顿饭吃了个八成饱,就都没心思吃了,一起心思重重地回家睡觉。 这一夜子柏风没怎么睡,却听到对面房间,父亲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隔壁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人难以入眠,燕吴氏躺在床上,怀中搂着小石头,痴痴地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柏风这个孩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呢……真让人喜欢! 这样想着,燕吴氏抱紧了小石头,听着小石头的喃喃梦话,把羞红了的脸藏到了被子里去了。 其实没怎么睡的,又何止是子柏风?当夜里,整个下燕村十个里面有八个没睡着,剩下的俩,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唯一一个睡的很香的成年人,便是那位晚上又喝了一顿的税吏老四,呼噜声震天响,扰得燕老五都难以入眠。 待到四更时,子柏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但不多久,就听到外面一声声的呐喊,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柏风,柏风,起来了!”子坚摇晃了子柏风半天,子柏风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道:“上课还早着呢,再让我睡一会儿……点名帮我应付一下……” “这孩子,说什么呢,快起来,出大事了!四狗出事了!” 四狗?听到这个名字,子柏风顿时一个激灵,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把四狗和燕氏天兵都给忘记了…… 难怪辗转反侧睡不着。 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就向外跑,跑到外面一看,看到燕吴氏也拎着睡眼朦胧的小石头在外面探望着。 一家四口汇齐了,向祖祠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就已经一路承受了许多的目光,大多是惊疑不定的。 走到祖祠门口,就看到燕老五就站在大门口,子柏风走过去,道:“怎么了?” 女人、小孩和外姓人的子家其他三人没有子柏风这个村正的身份,自觉留在后面。 燕老五充耳不闻,就像是被吓成了雕塑一般。 子柏风抬眼看去,也震惊到了。 第17章 一字纸龙翱天翔 子柏风招来“天兵”,是因为身边没有人能用,而后他命令天兵把四狗带走,却没说清楚要带到哪里去,于是天兵就把四狗抓到了祖祠来了。 而且没有子柏风的命令,天兵就一直没有放开四狗,直到他身上积累的灵气散尽,重新化作了一尊石像。 而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奇。 燕氏的祖先,那位神威凛凛的天兵站在神坛上,一只手持着长戟,一只手却拎着四狗的一只脚踝,把他倒吊在空中。 这石像的另一只手本是放在腰间的,而且是实心的,而此时却拎着四狗,平举在前,那实心的手掌好像是硬生生长在了四狗的脚踝上,竟然一丝缝隙也无。 “这……这是祖宗显灵了?”燕老五口中喃喃低语,若不是四狗还在前面吊着,怕是已经直接跪下了。 “是……是他……”四狗看到了子柏风,顿时大叫起来:“是他让祖宗把我抓走的……我不要死,我不要去当天兵啊,我不要死……” 这家伙估计以为自己被挂在这里,死了就要成天兵了,但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别把天兵不当公务员啊。 “五爷爷,你救救我,救救我啊!”看子柏风眼睛瞪过来,四狗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向燕老五求助。 燕老五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了子柏风。 “他疯了。”子柏风摊手,“你打算怎么办,把石像的胳膊砸下来?”子柏风问道。 燕老五的面色立刻变了:“祖宗的神像,怎么能损毁!” 大部分的村民,什么鬼神都信,但是根子里信的还是祖宗。要冒犯祖宗的事情,其实平日里也没少干,但是现在祖宗刚刚显灵在前,还有哪个不肖子孙胆敢违逆祖宗? “那就把他的腿锯下来吧,我爹用木头做的假腿还挺好用的!”子柏风托着下巴,“我可以让我爹给你打个五折。” “不要,不要啊!”听到子柏风这么说,四狗立刻吓得惨嚎起来:“秀才爷,秀才爷您向祖宗说声好话,求求您让祖宗放了我,我再也不敢冒犯您了,我回去立刻就把税交上,秀才爷!村正爷爷!子家爷爷!我的亲爷爷哎呦喂!” 他这个混混,一直恃强凌弱,如果他成了瘸子,以前那些受过他欺负的,哪还能给他活路?再说了,他是真被吓怕了,别人都只是不明所以,他确是真的被神像拎回来,然后亲眼看到神像怎么从活的变成石头的,更是看到这神像对子柏风言听计从。 “你真的悔改了?”子柏风看他哭得可怜,于是问道。 “悔改了,悔改了!”四狗连连点头。 “那你以后要怎么做?”子柏风又问。 “以后爷爷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让我向东我不向西,您让我打狗我不撵鸡!”四狗连忙表忠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修书一封,看看这位天兵天将,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吧。”子柏风道,他一挥袍袖,对后面道:“拿纸来!” 众人皆茫然,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 子柏风顿觉无聊,这群人真是没有眼力价儿。 还是燕老五回去拿了自家小孙子的纸笔过来,然后用袖子拂去了供桌上的尘土——供桌上的那凌乱的脚印,让这老爷子也吓了一跳,这真是祖宗自己走下来的啊! 子柏风把那纸张铺在桌子上——挺劣质的草纸,毛笔也磨得有些秃了,但还能凑合着用。 “磨墨!”子柏风肃容站在神像之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神像的脸,口中念念有词。本来还在那里干嚎的四狗也不敢出声,捂着自己的脑袋,一抽一吸,像是快死了的鱼。 燕老五左右看看,众人都躲得远远的,只能笨手笨脚去磨墨。 劣质的墨在砚台里面化开,待到子柏风觉得差不多了,一手扯着袍袖,一手拿着秃笔,吸饱了浓墨,大笔一挥,刚刚写过的那四句诗顿时再次跃然纸上。 其实此时的子柏风还挺担心一件事的,那就是他的养妖诀到底能不能通过纸笔传递出去。 随着他的笔迹蔓延,灵气注入了纸张之中,子柏风肉眼看到,那纸张的上面,灵气充盈起来。这本就是劣质的草纸,本身承载力有限,光芒闪烁,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开来。 子柏风不敢怠慢,他右手收笔,一道墨痕宛若刀痕贯穿整张纸,然后左手猛然抓住草纸,向前挥出,草纸迎风飘起,直飞神像。 撞到神像之后,那草纸终于承受不了墨痕中的灵气,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炸响,化作了片片燃烧着的纸屑飞出。 子柏风睁大眼睛,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纸张中的灵气逸散出来,直接被石像吸收了进去,那石像发出了扎扎的声音,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竟然真的动了起来。 “神君!”子柏风一抱拳,“四狗虽然冒犯在下,但毕竟已经受到了惩戒,还请神君饶他一命!” 这一句话说的太文绉绉,那石像的智商明显不够用,石头刻出来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放开!” 石像手一松,四狗顿时大头朝下摔下来,咚一声掉在地上,不过他也顾不得被倒吊了半夜,连忙爬起来,磕头如捣蒜:“谢祖宗不杀之恩!” “多谢神君!”子柏风又一抱拳,“还请神君回驾!” 知道这神君的智商不够用,子柏风又低声说了一句:“变回去……” 四狗抬起头来时,发现神君已经变回了原来一手持长戟,一手叉腰的威风姿势了,之前的一切,宛若梦中。 子柏风回过头来,大吃一惊。 从屋里到屋外,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有好奇的小孩子抬头好奇打量,然后被家里的大人一把按在地上,抱着脑袋呼痛。 “祖宗显灵了!祖宗眷顾我们燕家子孙,显灵了!”一声声高呼不知道从何而来。 燕老五也跪在旁边,不过一半的眼神是在子柏风身上的。 这老爷子耳不聋眼不花,子柏风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耳目,不过他现在也是惊疑不定,虽然知道这事情和子柏风有关,但是…… 谁也没说过子柏风其实是神仙啊? “这里没我的事了吧……”反正不是他们子家的祖宗,也轮不到子柏风下跪,子柏风抬脚走出去,从地上跪着的密密麻麻的村民中趟出了一条路,路过小石头身边的时候,还踢了他一脚,这才逃之夭夭,这种时候还是赶快离开现场比较好。 走到外面,看到父亲正孤零零地等在一棵树下,看到子柏风出来,这才担忧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说什么祖宗显灵了?” 子柏风哪敢乱说,到时候老爹一声“妖怪”叫出来,那还不被群情激昂的燕家族人乱棍打死。 不过,早晚老爹会知道吧……子柏风大感头痛,把里面的事情稍稍说了说,老爹看儿子的眼神顿时又狐疑起来。 “这么看我干吗?我以前看过一些传奇志怪的书,上面的人上请天兵都是这么做的,我只不过依样画葫芦……” “若是当年我们子氏的祖宗也能显灵便好了……”子坚也没再多问,而是又回忆起当初让他们流离失所的大水来。 这一折腾,子柏风也不想睡觉了,直接转到了私塾,老爹则是回去做早饭去了,说一会儿帮子柏风送过来。 子柏风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坐在那里,却是皱眉沉思。 子柏风对自己的养妖诀的能力一知半解,今天所做的事情,都只是在误打误撞,不知道自己的养妖诀到底是如何作用的。 他没想到用纸真能传递“一元化”的作用,不然的话,戏演砸了,怕是还要上去再在天兵身上写上一次。 所以他打算做个试验。 他找了草纸,分成了巴掌大的数块,然后提笔在第一张纸上点了一笔,是一个一字。 一元化作墨痕中,这第一笔,便是开天辟地的开始,其中蕴含的灵气渗入了其中,久久不散。 然后,子柏风在第二张纸上写了个二字。二三四伍陆柒捌……这么一串写了下去,几乎每一笔都比前面的笔画更多。 这几张纸都没什么变化,显然单独的一个字,还在草纸的容纳之中。 只是说草纸本身并无灵性,子柏风的一元化不过是一种灌注灵性与灵力的手段,并没有改变纸张本身的力量,这就像是洒下了种子,能不能发芽,还要看土壤。不过,草纸存不住力量,在片刻之后,那灵气和灵性都逸散在了空中。 想了想,子柏风把那几张纸团了团丢到一边,又拿出了一张纸,深吸一口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龍”字。 这一笔,龙飞凤舞,如入九霄。 子柏风刚刚收笔,就见那纸上的龙字亮了起来,突然一阵疾风吹来,直扑子柏风的面门,子柏风向后一个趔趄,那枯黄色的草纸竟然卷曲起来,倏忽之间化作了一只神龙,摇头摆尾地从窗口飞了出去。 云从龙风从虎,一朵烟气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笼罩在纸龙身上,宛若这龙就要升天得道。 但就在下一秒,那纸龙在空中啪一声炸裂,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雨,没落到地面,就已经燃烧殆尽。 第18章 一贫如洗下燕村 子柏风略一思索,便又取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九个龙”三个大字,只见下笔未尽,纸张就已经挣扎了起来,刚刚收笔,那纸张就突然化作了九条摇头摆尾的小龙,争先恐后地向窗外飞去。不过这些小龙也逃不过炸裂的命运,不多时就在窗外消散无迹。 又做了几次试验,子柏风算是大致了解了自己这第一诀“一元化”的作用。 养妖诀中,有灵气与灵性之分,灵气多寡与子柏风所用的笔墨有关,而灵性则是这写出来或者画出来的东西所代表的意义。 灵气便是天地之间散布的灵气,万物皆有灵气,只是多寡不同。而灵性,便像是子柏风所看到的那种种执念,这便是有的有,有的无了。 如“一、二、三”之类的数字,本身并没有太明确的表象,所以写在了纸上之后,只要不超过极限,便只会慢慢逸散。而龙字,有着完整的形象,变如子柏风所想,化作了一条龙。而数和字结合起来,却可以产生更多的作用。如果是完整的句子,变可以把自己的念想化作行动。但是,这灵气和灵性是消耗性的,消耗完了就完了,并没有真正的让这些东西成妖。 看起来虽然玄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戏法罢了,当不得什么用处,也就是做个烟花玩玩。迄今为止,子柏风所驱使过的奔马石与燕氏天兵,都是因为承受了许多人的执念,本来也牺牲了许多的灵气,这才能够按照他的想法长时间行动。 养妖诀,毕竟还是要有一个“养”字,要像青石叔一样,日积月累,这才有可能真正成妖。而真正想要养,其一必须有承载力,能够容纳更多的灵力和灵性,其二必须可以反复书写,从这点上来说,纸并不是一个好的载体。 子柏风低头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道:“就拿你来做个试验吧!” 说着,拿起书桌上一物,蘸了清水,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只要留下笔迹,是水是墨都无妨,这点在青石叔那里已经验证过了。 写了片刻,子柏风就觉得头晕眼花。现在的子柏风自身也没多少灵力,昨天到现在又一直滥用,现在已经透支了。 眼看日头已经出来了,子柏风回家匆匆吃了一点早饭,就拎着水桶到山上去找青石叔充电去了。 待到快到午时,子柏风这才从山上下来,精神头儿十足,一身灵气充盈,俨然又是一条好汉! 刚刚下山,子柏风就看到自己的书房前面等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正是四狗,而其他几个,被他呵斥着,神色不安。燕老五抱着肩膀站在远处一棵树下看着这边,看到子柏风回来,一转身走了。 “四狗,你又在欺负人?”子柏风神色不善地盯着四狗,四狗看到子柏风,连忙点头哈腰道:“秀才爷,我哪敢欺负人啊,他们这是来交税来了。” “哦?交税?”子柏风连忙向前走了几步,一拱手,道:“瞎婆婆,坨子叔,你们都来了。” 来的这几个交税的人,可说都是老实人,最前面一个是瞎婆婆,她倒不是真瞎,不过眼珠上一块黄黄白白的斑点,子柏风认得这个,这是白内障,眼看就要没过整个眼球,那可是真瞎了。瞎婆婆的丈夫早就死了,儿子出去闯荡就再也没回来,现在一个人过活。她平日里有些神神叨叨的,靠给人跳大神过日子,子柏风不怎么喜欢她,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第一个来交税的。 后面的那个就是老坨子了,他一只手拎着小坨子,小坨子正怯生生地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随手塞了一个从山上摘的野果给他。 小坨子紧紧抓住那野果,缩到了老坨子的身后,紧张地看着子柏风。 看到子柏风,老坨子连忙把手中的一个袋子递给子柏风,紧张兮兮地道:“秀才爷,这……这是我们的税……都在这里了……都在这里了……”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恋恋不舍地看着子柏风接过了袋子,磨了半天手掌,这才道:“秀才爷,您把东西留下,把……把袋子还俺,这袋子还是俺用裤子腿改的,就这一个了……” 他指了指自己少了一截的裤腿,露出了一条脏兮兮的大毛腿。 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抓不住这袋子了……他捏住了袋子的一角,递给了老四,道:“来,坨子叔,咱们进去清点一下,造个册。” “哎……哎……保管够,都拿来啦,都拿来啦……”老坨子唠叨着,磨蹭着跟着子柏风进了屋,子柏风拿了一个册子,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在上面写上了老坨子的名字,然后让四狗把袋子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哗啦啦一声,铜钱和散碎的银子摊了一桌子。 看到有银子,子柏风对小坨子道:“小坨子,你去我家找我爹要个小秤来。” 这才清点起了眼前的那散碎的铜钱和银子。 银钱不多,不多时就称好数好,子柏风皱起了眉头,道:“坨子叔,这不够啊,还差了二十钱呢,你估计是数错了,再回去拿吧。” “我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老坨子说着,却不动弹,就在旁边直勾勾站着。 瞎婆婆走了过来,道:“秀才哥儿……这是我老婆子的……” 也是一堆零零散散的零钱碎银,称完之后,发现比老坨子的差的更多。子柏风的眉头略略皱了起来,道:“瞎婆婆,这也不够啊……” “不够吗?不够吗……祖宗会怪罪我啊……”瞎婆婆颤巍巍地道,她双手合什喃喃低语了片刻,然后在院子里跳起了大神来,子柏风情不自禁翻个白眼,这个老婆婆,又开始神神叨叨了。 过了片刻,瞎婆婆又摸着门框走了进来,道:“秀才哥儿,刚才祖宗托话给我了,说我交上了税,他老人家就让瞎婆子看见东西……秀才哥儿……” 瞎婆婆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了子柏风的手,然后另外一只手伸进了嘴巴里去,猛然一掰,一只还带着血的金牙就放在了子柏风的手心里。 “啊呀!”子柏风吓了一跳,一甩手把那金牙甩了出去,瞪大眼睛看着瞎婆婆。 瞎婆婆摸索着从地上捡起了金牙,捧在手心里,凑在眼前,恋恋不舍地看着。 “都没了……都没了……祖宗啊……”她把金牙留在桌子上,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了。 子柏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个老婆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连个菜都不舍得吃,光啃窝窝头,没想到还有一颗金牙藏在嘴里……”四狗拿起那金牙,在衣襟上擦了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啧啧连声,道:“是纯金的,这老婆子真会藏!我怎么逼问都说没有值钱的东西……” “四狗!”子柏风高声怒叫,一半是因为他说的话,一半是因为他竟然就那么直接把别人的金牙放在自己嘴里咬…… “嘿嘿,秀才爷,我只是说说,嘿嘿,说说……”四狗连忙哈腰。 “秀才爷。”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坨子牵着小坨子,讪笑着走上前来,道:“秀才爷……我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了……您看,您看我家小坨子怎么样,您要是愿意就留下他,我就拿他抵了税金吧……” “什么?”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老坨子。 他一时间没明白。 “你个老坨子,就你家那个傻孩子,煮了吃了都没几两肉,还拿来抵税金?”四狗在旁边暴喝一声,“快滚快滚,回去把你家的羊牵来!” “秀才爷……”老坨子眼里的痛苦几乎可以滴出来,却还是要陪着笑,哈着腰,“小坨子他弟弟才三个月,我家那婆娘没用,奶水少,就指着这只老羊的羊奶活命呢……家里已经没有钱多养一个嘴了,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收下我家小坨子吧。他虽然胆子小,但是干活勤快,要打要骂随您……小坨子,快给秀才爷磕头……” 小坨子傻傻地跪下给子柏风磕头:“秀才爷收下我吧!” 子柏风甚至觉得,小石头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什么,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个和小石头一样,大脑袋细脖子的小孩儿在地上跪着,求自己收下他,子柏风的心中突然一痛,他连忙拉起来小坨子,然后把老坨子的税金收拢一下,装进了袋子里。 在拿起袋子之前,子柏风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把那袋子给了老坨子。 “秀才爷……”老坨子都愣了。 “拿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小坨子养大,他是个好孩子……” 老坨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子柏风心中百般思绪在翻腾,却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子柏风转头看四狗在愣愣地看着他,一瞪眼睛,道:“看什么看!” 他把桌上瞎婆婆的银钱收拢了一下,递给四狗道:“四狗,你把这些给瞎婆婆送过去,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吞一个子儿,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听到没有?” 四狗疑惑道:“秀才爷,这税咱不收了?” “收,先收你的!”子柏风瞪他,“忒多话,还不快去!” 四狗连忙去了。 第19章 一怒冲冠为苍生 子柏风在门口目送四狗远去,抬头看向了天上的太阳,太阳是如此的炙热,万道光芒洒下,却照不亮子柏风的心,他看着太阳,任由太阳照得他的眼角流下泪来。 许久之后,子柏风才低下头,就看到燕老五披着一件破皮衣,站在他面前。 “你为何不收?”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活不下去。”子柏风好像是在回答燕老五,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他们活不活的下去,又和你何干?你不收,也总会有人收的。”燕老五道。 虽然道理浅显,却并非什么人都能够想得明白。 子柏风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在他来之前,收税的就是这个老人。 “再说了,农人命贱,大山虽然贫瘠,但总能养活一个人,怎么也总能活下去的。”燕老五似乎是在开解子柏风,却又像是在为自己解脱。 一直以来,子柏风其实把自己成为了村正当做是一件非常真实而且有挑战性的游戏,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养妖诀,又有前世的记忆,两者相互配合,总不会被轻易难住。 而且,当一个狗官什么的,似乎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带几个恶奴,带着祖宗石雕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什么的,听起来也挺带感的。 但是现在他却发现,很多事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他是在游戏人生,但人生不是游戏。 这些人,老爹、小石头、婶儿、燕老五、柱子叔、老坨子、小坨子、瞎婆婆、四狗,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怒有哀有乐,有血有肉有皮有骨。 他总觉得,收个税嘛,当什么大事。前世的时候,赋税之重世界第一,各种苛捐杂税不知不觉就收上去了,也没见多少人活不下去。小时候也见过农人交公粮,一袋子两袋子向拖拉机上搬,剩下的却更多,大家都乐呵呵地讨论着,今年收成还不错,公粮也交的多。想来就算是多个两三倍,也不过是稍稍为难罢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贫穷。 又或者,哪个世界都有穷人,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你不收他们的,其他人的也别想收上来。”燕老五似是在警告,又似是在预言。 子柏风紧了紧拳头,抬头看着燕老五:“老爷子,请您帮帮我。” 燕老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这个恶人,还是让我燕老五来当吧,秀才郎你前途无量,若是日后当了大官,不要忘记我下燕村就是了……” “不。”子柏风松开了拳头,站直了身躯,看着眼前的燕老五,一字一定,道:“这个赋税,我子柏风不交,我下燕村,不交!” “别傻了,你不想当官,我还不想被下狱呢。”燕老五抬手给了子柏风一拳。 “不,老爷子。”子柏风道,“你不觉得,这赋税来得蹊跷吗?之前每次赋税咱们都交上了吧。”之前子柏风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交税这种大事还是知道一些的,每年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种事情迭出。 “而且,三倍的赋税,未免也太离谱了些!”子柏风道。 “其实……这个倒是不太离谱……”燕老五期期艾艾道,老爷子虽然斗大的字只识十七个,但是心里可明白着呢,之前这些年,哪些年少了,哪些年多了——这个基本上没有——他心里清楚得很。合计合计,差不多也真要补交三年的赋税。 “这是有能人啊。我听老四说,税课里最牛的不是税官,而是账房。一个厉害的账房,能够把税费理得一清二楚,一丝不乱。税官年年换,账房定江山啊。不过以前的老账房老眼昏花,是越来越不顶用了,几个徒弟也不甚明白,所以账目乱着呢。” 若非如此,老爷子也不敢轻易偷税漏税。 “你是说,有能人?”子柏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老爷子,我有一个想法,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成不成……嗯,我要先把村子里的账目理清楚,看看到底有何办法。” 老爷子听到子柏风这么说,顿时疑惑起来:“你说……那能行?” 有人能够理清楚账目,自然也有人能够让账目理不清,这个弯子老爷子还是能够转过弯来的,不过怎么操作,老爷子可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应该能行。”子柏风默默回忆自己学过的东西,课堂上虽然大多在睡觉,但是大学却是实打实地考上去的,若论计算能力,子柏风不敢说自己在这里就是顶尖的,但他想来,一个小城里,难道还有什么高手吗?当然,账目可不是计算就行了,子柏风所选修的个人理财课上还是学到了点会计常识的。 虽然如此,子柏风回到屋里,还是忍不住头大了,这一屋子的账目,可要算到猴年马月。 但是想到了自己的打算,子柏风就强迫自己静下心去。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点小困难就退缩了,日后还怎么办? 把那些文件一一拆开,摊开放在桌子上,开始誊写,开始的时候,燕老五还在帮忙,但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哈欠连天,又拿错了几次,帮了倒忙,便被子柏风打发回去休息去了,只剩下子柏风自己。 子柏风一手执笔,一手拿文件拨算盘。从小跟父亲走南闯本,日子要精打细算,子柏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日后醉心读书,算盘有些荒废了,算错了几次,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燕老五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就像是小溪潺潺,流水叮咚,连绵不绝,从无断绝。 过了一会儿,子柏风便觉得左手酸痛无比,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看依然堆积如山,尚未处理的文件账目,顿时有些泄气。 突然,他一拍脑袋:“我傻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了毛笔,沾了水,在算盘上写了起来。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加减乘除的珠算口诀一一写在了那算盘上,就见那珠子开始震颤起来,自己噼里啪啦打个不停,似乎是活了一般,差点抓不住。 等到子柏风把所有的口诀都写完,算盘从子柏风的手中蹦了出去,在桌子上跳个不停,子柏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按在桌子上。 “一七二,乘以二十一。”子柏风口中念了几个数字,就见那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自己动了起来,瞬间就出现了结果。 子柏风心算验证了一下,果然没错,然后又试验了几个加减乘除,都毫无差错。 “不错!”子柏风格外佩服自己,“日后小爷我就一把算盘闯天下了。” 得意一下,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子柏风就继续计算起来。 过了许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石头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道:“哥,娘让我来给你送饭。” “嗯。”子柏风头也不抬,继续计算整理。 “哥,你在忙什么……”小石头趴在桌子前面,顿时被那自己噼里啪啦打个不停的算盘吸引了目光,他呆呆盯着看着,看了半天,啊哟一声坐倒在地上。 子柏风回头看去,看到小石头的眼睛咕噜噜乱转,都快成了斗鸡眼了。 糟糕! 子柏风却是忘记了算盘的事。 “哥,这个好好玩。”小石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看的是什么,他趴在子柏风腿上,问道:“哥,能不能让我玩玩?” “现在不行,我现在在算账,等我算完了就让你玩。”子柏风心虚道。 “哥,你先吃饭,这个先让我玩。”小石头把食盒向子柏风手里一塞,伸手抢过了算盘,拿在手里晃了晃,那算盘顿时不满了,两边的算珠向中间一夹,顿时夹住了小石头的手指。 小石头吃痛,手一松,算盘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向外逃去。 小石头一个虎扑,把算盘按在地上,你扑我打地战在一处。 子柏风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慌,连忙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两菜一汤,顿时食指大动。 虽然都是清淡到连点油花都没有的饭菜,但是饿到了一定程度的子柏风却吃得很香。 那边小石头和算盘已经分出了胜负,算盘乖乖被小石头抱在怀里,小石头正在和算盘玩算珠棋,你来我往好不开心。 这算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掌上游戏机了吧。子柏风无聊地想。 谁想,小石头玩了一阵,那算盘越来越有气无力,不多时就完全不动了。 “哥!”小石头吓的小脸煞白,“算盘死了!” 子柏风定睛看去,哪里是死了?那是算盘的灵力已然耗尽,不过子柏风看得清楚,灵性却有一部分留了下来,渗入了算珠之中,闪烁着幽光。 “咦,这算盘莫非还有资格成妖?”子柏风一惊。 “别怕,没死,它是累了。”子柏风提笔重新复写了一遍口诀,顿时又是一条好算盘。 他已经不怎么担心和小石头解释的问题了……这家伙的神经貌似蛮粗的…… 关键是老爹那里……头痛! 威胁小石头不要把算盘告诉老爹,否则就不给他玩了,小石头慌忙答应。 下午,小石头就留在这里帮子柏风的忙,有了那神奇的算盘,屁股上像是装了一个锥子的小石头竟然难得地坐住了。 第20章 一响钟鼓官上堂 子柏风连日漏夜,一直忙到了子时,这才算是把整个账目理清楚,小石头早就已经被老爹背回去睡觉去了,子柏风终于整理完时,顿时觉得脑袋发昏头发涨,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子柏风只听过殚精竭虑这个词,却真没真正自己体验过,现在算是明白了。 不但精神透支,而且灵力也已经枯竭,他走出门去,夜风清冷,吹在身上,让他的脑袋一清,抬起头去,鸟鼠山半山腰上,青石叔正在对月吞吐灵气,灵气幻化成一行字:“尚好?” “尚好。”子柏风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噼噼啪啪响,却听到一阵鼾声从一侧传来,然后子坚的声音传来:“都算完了?” 呼呼大睡的是四狗,他铺了一个席子在地上。而子坚和燕老五却是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聊家常。原来这些人一直都没走。 “完了。”看到父亲和燕老五关切的脸,子柏风笑道,“幸不辱使命。” 看两人都瞪着眼看着他,子柏风转身进屋,拿出了两张账本来。 他把两张账本递了出去,燕老五翻了翻,顿时瞪了过来:“打我脸不是?” 子坚虽然看得有些吃力,却是能够看懂,皱眉看了片刻,道:“这两个,怎么数字不一样?” “同样的账目,这个是够数的,这个是不够数的。”子柏风指了指老爹手中的账本,道,“五十三年的账目,都在这里了,一笔也没有漏掉。” “为什么会得出来不同的结果……”子坚翻了翻,每一笔数字似乎都是一样的。 “天机不可泄露。”子柏风打了个哈欠,“明天一早,我就去拜见府君,哈欠……困死我了。” “辛苦秀才郎了。”燕老五皱着眉头看着两个账本,他是看不懂,但总觉得不靠谱。 明明是不够的,但怎么又够了?这是变的什么戏法? 但是,如果他能够看出来这是什么戏法,子柏风怎么还能混? “咱们村子实在是太穷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村里每家每户的大致财产,公共的财产,现在子柏风都算了一个差不多,只是数字实在是超出子柏风的预料。 这样一个穷困的村子,要如何发展起来呢? 子柏风搞定了账目,却又开始为未来发愁了。 不论如何发愁,到了第二天日头刚刚升起时,子柏风就已经准备好打算去城里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子坚早就准备好了担子,燕吴氏也准备好了干粮。 两个人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噼噼啪啪一阵响,小石头狂奔过来:“伯伯,哥,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人顺着小石头的方向看过去,燕吴氏正站在门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们。 “回去吧,我们明儿个就回来了。”子坚道。 燕吴氏笑了笑,挥了挥手,依然站在门口不肯离开,一直目送着几个人完全消失了,这才回转。 到了村口,就看到燕老五也跟了上来,道:“前脚老四刚走。” 他倒不是来送子坚父子的,只是在村口蹲着抽了会烟。 燕老五毕竟年龄大了,这一路遥远,他是不愿意再去了。再说了,子柏风这是去见府君,他在下燕村经营了几十年,却连府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去了也没用。 他递过来一个小笼子,道:“有什么进展,写个条子回来,让村民也安心。” 小石头把那笼子抱在手里,里面有两只红眼睛白羽毛的信鸽,这是老爷子的心爱之物,本来有十来只,但大多都进了熊孩子们的肚皮,这两只是硕果仅存的了。 “老爷子您确定写条子你能看懂?”子柏风刚刚张嘴,就又忍不住虚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这管不住的贱嘴!不管场合乱吐槽! “老子我十七个大字个个堂堂正正……” 在老爷子老生常谈之中,一行三人挑着担子,拎着箱子,抱着笼子远去了。 …… …… …… 蒙城大门四敞大开,今天不是集市,进门不收进城费,子氏父子三人一路行来已经疲惫不堪,在城门下放下担子稍稍歇了一会,喝口茶水解渴。而后父子三人分道扬镳,子坚带着小石头去走街串巷接活儿,子柏风自己去蒙城府。 再过了十来分钟,子柏风已经来到了蒙城府前,通报了自己的名号,说了自己的来意,守门的官差就放他去里面廊房稍作等待,等到府君空闲时再去面见。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村正,但蒙城府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 但左等右等不见府君召唤,他出了廊房向里面走去。 这蒙城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子柏风也是熟门熟路,直接向府君书房的方向走去,谁知道刚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里面一人袍袖展展地走了过来。 左侧,左挡。右向,右挡。 子柏风定睛看着这人,冷冷不说话。 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吆,这不是子大才子吗?”扈才俊自从当了府君的文书之后,对什么人都恭恭敬敬彬彬有礼,维持自己好学本分的形象,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要例外——已经撕破脸皮一次了,这还需要装什么呢? 听到对方这宛若京城名妓——身边的老鸨一样的口气,子柏风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讥讽,到底还是忍住了,微微一拱手,道:“我来面见府君。” “府君正为政务繁忙,现在没时间见你。”身为府君文书,理论上这些文人士子来面见府君,是要他去通传的,别人的他当然会通传,还会交代一番府君的喜好,以此赢取别人的感激。但是子柏风嘛—— 等去吧,等个天荒地老,水滴石穿,顺便敲烂几百个木鱼什么的,反正是别想见到府君的。任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说实话扈才俊还真是看不起子柏风,不过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罢了,这样的人就该回自己的山窝窝穷读经书去,当官那是谋财害命。 用屁股想也知道,子柏风之所以来面见府君,是为了赋税,这样一个呆子,为了点点读书人的风骨,那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吧。为民请命这种事情,是随随便便能做的吗?即便是让他碰个头破血流,扈才俊也不用去管。但是赋税这事情却是扈才俊自己推动的,他可不想因此让自己在府君面前留下坏印象,得不偿失。 阻子柏风见府君,其实是救子柏风,小利大义,扈才俊拎得比谁都清楚。一个小小的子柏风,不过是那只车前的螳螂,若不是挡住了前行的道路,哪个惜得去踩他? “府君不见我?”子柏风冷冷一笑。 “不见。”扈才俊脑袋一歪,哪儿来的滚哪去。 子柏风转身就走了,扈才俊看他背影消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谁知道刚刚坐下,就听到外面钟鼓齐鸣。 每个衙门外,都摆着钟鼓用以鸣冤,朝廷铁律,钟鼓一鸣,官必上堂,但是这鸣冤钟鼓响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至少扈才俊到了蒙城府之后,从未听到过。 “难不成……”扈才俊猛然一惊,“这子柏风是找死!” 虽然如此,他的心却蹦蹦跳起来,几乎无法自已,这子柏风,竟然敢击鼓鸣冤! …… 蒙城大门之外官道之上,一人一骑飞奔而来,守城卫兵刚打算上前拦截,就看到那人的面目,改拦为迎:“落将军辛苦了!” 落将军风尘仆仆却面色严肃,一言未发,打马就进了城门,直奔蒙城府。 他怀中揣着一封密信,虽然他未曾打开,却也知道,府君所担心的事情已然成真,现在必须早点让府君知晓,多一点时间,就多一分准备。若非如此,可是真的会掉乌沙的。 谁知道还未到蒙城府之前,就听到钟鼓齐鸣,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落将军下意识地一拉马缰,奔跑中的骏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硬生生停了下来。 轻轻抚了抚胯下的骏马,安抚着不安地踏动蹄子的坐骑,落将军侧身看去。 坐北朝南的衙门之外,一名身着青衿的年轻学士,一手鼓槌,一手撞钟,正敲得不亦乐乎。 “胡闹!”击鼓鸣冤是给平民百姓申冤用的,文人想要伸冤,那定然要走递书的程序,落将军执掌过刑法,自然懂得这点,看到一名学士竟然在击鼓鸣冤,便怒上心头。府君日理万机,为了民众殚精竭虑,而这些学士们竟然还忙中添乱,好不知羞。 落千山翻身下马,招手唤过一名差人,着他把马送到官驿,自己向衙门口走去。 “何人击鼓鸣冤?”一个师爷打扮的人推门走出来,道:“进来陈述冤情!” “学生子柏风。”子柏风一抱拳,朗声道。 看到子柏风,那师爷打扮的人也略有些头痛。子柏风的名声其实挺响的,一小半是才名,另外一小半是嘴名,还有一小半,是倒霉鬼。 “进来吧!”那师爷转身让开,子柏风放下钟鼓,拎着一个木箱就走了进去。 第21章 一言既出满堂惊 差役们拦住了看热闹的民众,就要关门,落千山眼疾手快,也挤了进去,摆摆手阻止别人的招呼,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骨节响声。说不得一会就要在这个学子身上发泄一下怒气了。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些秀才们嘴巴碎,打起来还算是舒服,至少比麻袋舒服多了。想到那拳拳到肉的快感,落千山顿时发出了两声怪笑。 子柏风听到背后动静诡异,悄然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人高马大作军士打扮的男人正紧紧地拎着自己,看他看过来,对他咧嘴一笑,白牙森森,一只手在腰间的长刀卡簧上弹了一下,杀气凛然! “阿勒,这什么状况?莫非鸿门宴?不会上堂就把我砍了吧。” 刚才敲鼓的时候,子柏风玩的还很嗨的。这会儿突然觉得两腿发软了,似乎……哥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想要退也退不了了。 子柏风脑袋一横,气势反而更横了一点。 子柏风进了正堂片刻,略显疲惫的府君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坐到了正中间,揉了揉眉心,道:“何人击鼓鸣冤?” 他一抬头,首先看到的不是子柏风,却是落千山,以询问的目光投过去,却看到落千山缓缓摇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府君却依然失望不已,心中更是烦躁,再看堂下的小子,怎么看怎么可恶。 “学生子柏风。”面对府君那严肃的面容,子柏风一抱拳,不卑不亢道。 “你有何冤情?为何不投书陈情?”文人和平民百姓申冤的渠道是不同的。 “学生本打算求见府君大人,奈何府君公务繁忙,久等不及,故而出此下策,请府君恕罪。” “恕罪?”府君心情非常不好,不耐烦道,“是否恕罪还要看你有没有罪。说吧,你有何冤情,状告何人?” 子柏风左右看了一眼,出来的只有府君一个人,主薄之类的都没来,两边各七八个衙役,一侧摆着个小桌,一个师爷正在奋笔疾书,显然是在做记录。而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个凶恶的大兵正玩着腰间长刀的卡簧,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看到子柏风看过来,又露出了一个凶恶的表情。 子柏风把心一横,道:“启禀府君,学生乃是为了下燕村三百余口百姓申冤,学生要状告的,就是府君大人您!”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两边的差役们面面相觑,师爷张大了嘴巴,手中墨水滴落胸口,而那扰人的咔嚓声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说啥子?”不知道谁惊讶出声,一口土话方言。 “什么?”连府君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子柏风莫不是戏子出身,这种戏文里的故事,竟然能够到现实中来?他以为自己连日忙碌出现了幻听,连忙掏了掏耳朵,喝了一口茶水压惊,道:“你再说一遍!” 子柏风又说了一遍,声音朗朗,丝毫不见心虚。 府君顿时就凌乱了,他又气又笑,道:“你为什么状告我,又要状告我什么?” 他摆摆手示意后面摩拳擦掌的落千山稍安勿躁,且听这个子柏风怎么说。 “我告府君三罪,一罪任人不明,二罪监管不力,三罪无理加税。” 府君居高临下看着子柏风。 这个子柏风确实是略有才名,而且那一篇锦绣文章确实是天花乱坠,自己看了也是赞不绝口,不过这点点的好感,都被木雕事件冲淡了,当初怒气勃发的府君虽然没有继续追查,却也知道把他心爱的木根雕变成了两个胖娃娃的,就是眼前这个子柏风。 这小子,煞是可恶! 而且,加税这俩字,又戳到了府君的痛楚,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府君又端起杯子,两边的衙役们都抓紧了手中的杀威棒,只等府君润完喉咙,一声怒喝就上前乱棍暴打。 明显感觉到气氛遽然紧张,子柏风也不在卖关子,他朗声道:“府君任由无能之辈监管赋税,一纸账目错误百出,岂非任人不明?而竟然以这错误百出的账目为因由,加征赋税,岂非监管不力?而诸般因由本就站不住脚,府君这无理加税的罪名,难道有错?” “大胆!”落千山暴喝一声,就要上前把子柏风拿下,府君那是他视若亲父的人,岂能容许别人如此冒犯! 更何况,府君的难处,别人不懂,他岂能不懂?府君宅心仁厚,心怀子民,诸般压力自己一力扛下,绝对是百载难见的好官。 “且慢。”府君面容虽然阴沉地能够滴出水来,却依然抬手阻止了落千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子柏风,久居高位,他的官威便像是滔天洪水,向子柏风一浪浪的压过来。 在子柏风的眼里,眼前的这位府君大人,全身有类似灵力的东西在流转,给人的压力愈发巨大。 子柏风深吸一口气,道:“我有证据,府君可敢让主管赋税的吏员当面对质?” 他从随身的木盒里取出了一本账目:“这是我下燕村五十三年来的所有账目,一笔一划,清晰无比,历年赋税,无不结清。为何又让我下燕村再交三年赋税?府君可知,为了这三年赋税,我下燕村村民搜肠刮肚,卖儿鬻女。这三年赋税收上来,世间再无下燕村!” 这一生断喝,掷地有声,让满堂人马都安静下来。 三年赋税收上来,世间再无下燕村! 府君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自问为官清廉,治下有方,民众们不说发财致富,却也能安居乐业才对,怎么收缴往年欠下的赋税,就能够村毁人灭? “你胡说!你危言耸听!你胡说八道!你无理取闹!你……你……”府君还没说话,后面就有人不应了,扈才俊怒吼着从后面冲出来,指着子柏风一通狂骂。 骂完之后,扈才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连忙向府君告罪。 子柏风冷眼看向了扈才俊:“原来蒙蔽鼓动府君大人的就是你,你说我胡说八道无理取闹,我且问你,我子柏风何时说过假话?” 扈才俊张口结舌,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说真话子柏风,这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实在是太响亮了,当初得罪的人能够从蒙城府排到城门外,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反驳这句话。 没错,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堂堂“只说真话子柏风”是也。 府君以手加额,原本以为来的是个好助手,谁知道竟然是个猪队友。 “府君大人,学生恳请府君大人允许学生和扈才俊当面核对账目,若是学生有丝毫差错,愿领冒犯府君,诽谤上官之罪!若是学生正确无误,还请府君大人给我下燕村三百余人一个公道。” 府君皱眉片刻,道:“扈才俊,你可愿意?” 扈才俊心中一喜,府君记住自己的名字了,他连忙道:“学生愿意!” 他自信自己明算上的造诣远超子柏风,更不要说,他所计算的一笔笔账目,都是经过了账房核对的。子柏风胆敢和他对簿公堂,这真是自寻死路。 不多时,几个案桌就摆在了公堂之上,子柏风和扈才俊互相看对方的账目,扈才俊越看越心惊,这一笔笔账目清晰明了,真不像是外行人所为,他心中惊讶,莫非子柏风其实也精于明算?这可要小心了。 不过,他翻查片刻,就找到了几笔可疑的地方,一一记下来,心中暗暗高兴,这些地方他专门核算过,绝对是子柏风错了。 子柏风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账目,双方互相检查账目,检查完之后,就又交给两个账房先生对账,许久之后,账目核对完毕,账房先生先向府君汇报道:“禀大人,小人已经核对完毕,这两本账目里,绝大部分是相同的,相悖的有此几处地方……” 说完之后,府君名人拿上账目来,他对着那几个地方核对了几遍,轻轻点头,抬头道:“子柏风,你有何话可说?” 子柏风听到了账房先生的口气,心中顿时一轻。 那几个账目不对的地方,是他留下的陷阱,而真正做手脚的地方,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现在看来,这几个家伙也只能算是外行。 他神态轻松,道:“府君所说的可是第三十六页,第一百二十二页,第一百五十七页……”子柏风如数家珍地背了出来,微微一笑,道:“这些地方正是谬误的地方,赋税收取向来随行就市,七年前的那年冬天格外长,春来得晚,收成也就晚,当年收税其实在收成之前,而却以收成之后的粮价做的计算,所以有其谬误……五年前曾经大雪封山,毛皮价格暴涨,少算了三分之一的价格……” 一番解说之后,扈才俊不服地叫道:“你是胡说!” “你可敢跟我去找人求证?十年内的账目,各商行定然还有,看看他们的均价多少便知。” “你胡说八道,即便是这样,最终的价格也不会差这么多!” 第22章 一脉连环皆坏账 “会不会差这么多,你自己算算就知道了。”子柏风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他们在下面争论,府君轻轻抬手,招了那个最信任的账房过来,悄声询问着。 “大人,眼下来看,应该是扈才俊他算错了。” “有没有其他可能?” “除非子柏风做的假账我都看不出来,否则断然没有其他可能。” 这一瞬间,府君的眼睛亮了。 就像是两盏小灯泡,亮得怕人,那一刻,子柏风的心神都为之悸动,他本就对灵力与灵性非常敏感,而在府君的身上,竟然也有类似“执念”的东西加身,这是无数人的信念聚拢而成,定然要许多人时时敬着他,念着他。 看到府君的神色一变,一直等待着的落千山顿时像是听到了口令的猎犬一般,全身都绷紧了起来,这是府君要砍人的前兆! 他舔了舔嘴唇,就打算把这个可恶的书生拿下。 “来人呐!”府君提高声音。 “末将在!”不等那几个差役回话,落千山已经向前一步,猛然一抱拳,朗声道。 这小子,抢的倒是快…… 府君微微摇头,吩咐道:“把扈才俊带下去,让他闭门反省,同时核对账目,若是再有差错,定斩不饶!” “府君大人!”扈才俊一听,顿时五雷轰顶一般,呆愣在原地。 落千山一听不是打人砍人的活儿,顿时没了兴趣,一摆手,道:“还不把他押下去!”却是不着痕迹地把这个差使又转手给了差役了。 几个差役还没看够好戏呢,这不情不愿地上前把扈才俊拖下去了,扈才俊一路高喊着:“大人,我没算错,我绝对不会算错的……”被人拖出去了。 子柏风在袍袖里面悄悄鼓了几下掌,对扈才俊做了一个鬼脸,扈才俊那个怒啊,破口就骂。 “闭嘴!”落千山随手一拳捣在他腋窝,顿时让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落千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打秀才就是爽。 等到扈才俊被拖下去了,府君大人站了起来,道:“子柏风,你跟我来。千山,你也过来。” “我?”子柏风眨巴着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己这不是已经逆转了吗?怎么突然又有后戏? “对,就是你。”府君点点头。 落千山龙行虎步地走上来,在子柏风肩膀上推了一把,子柏风转头瞪他一眼,虽然彼此之间武力值差距很大,身材上差距也有些大,互相瞪起来却是棋逢对手。 府君走到了侧门,发现没人跟上来,转头一看,发现子柏风和落千山正在大眼瞪小眼,顿时哭笑不得,他整了整面容,道:“还不赶快跟上来!” 两个人连忙拾步跟上。 府君带着两人一路向书房走去,子柏风还看到扈才俊被两个差役拉着,其中一个人还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乱叫,两人的目光对视,子柏风耸了耸肩。 早说让你直接帮我通报了,你非不肯,这不,你自己倒霉了吧,大爷我还是要去书房——唉,府君大人不会是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砍了吧。 “子柏风,你可知罪?”府君边走,边问道,不像是兴师问罪,倒像是在拉家常。 “学生知罪。”子柏风正左顾右盼呢,闻言慌忙回答。 “你有何罪?”看子柏风呆呆的样子,府君又是哭笑不得。 “这个……学生有何罪?”子柏风小声问,他自问自己也就是嚣张了点,应该算不上是有罪吧。 府君差点翻白眼,这家伙真的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啊,难怪蒙城的三百学子,就没有一个不烦他的。 “冒犯府君,该当死罪!”落千山替他回答,直接就把钢刀抽出了一半,雪亮的钢刀闪的吓人。 子柏风向一边闪闪,离他远点。 “除了冒犯本府,你还伪造账本做假账,这也是死罪,你可知晓?”府君冷哼一声。 “快快跪下受死!”落千山当即就打算让子柏风血溅五步,这个家伙忒烦人,赶快砍了省心。 “府君何出此言?”子柏风瞪大眼睛,两眼无辜:“学生的账本一笔一划,一清二楚,府君若是不信,可以随便让人来查账核对,若是有一笔偏差,学生愿意领死!” “府君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还不快快跪下!”落千山不耐烦道,“军爷的钢刀都快抽出来了,你就给我演这个?” 他伸出一只手,在旁边比划着,到时候手起刀落,然后抬脚一踹,血都向前喷出去了,一点也沾不到身上,简直完美。鲜血洒在石阶和鲜花之上,这就是军人的浪漫啊! 谁知道府君却是瞪了他一眼,让他满脸茫然。 “账本查不出差错,却不见得账本没有问题。”府君笑着摇摇头,道:“本府为官多年,岂能被这种小手段骗过去?” “府君大人,您位高权重,可不能信口开河,学生子柏风从未说过假话。” “只说真话子柏风?”府君转头看着子柏风那无辜正义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摇摇头,然后哈哈大笑。 怎么回事?府君的心情似乎挺好?这是不是不杀了? 本将军刀都拔出来了,你又说不杀了?落千山敲敲脑壳,突然想到了一点,顿时瞪大眼睛。 再看子柏风的时候,眼神顿时就变了。 落千山本就不是驽钝之人,只是一路风尘仆仆,又怒火填膺,所以脑袋转的慢了一些,此时转过脑袋来,看子柏风的眼神,那就不再是看一个即将被砍头的小秀才了。 带子柏风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自有人奉上热茶然后推出去,等到落千山把房门关上,府君这才对落千山道:“千山,把信拿来。” 落千山连忙从怀中掏出了密封着的书信,双手递上去。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看信的时候,府君却还是皱起了眉头,摇头不已。 “府君大人……”落千山有些担忧地看着府君,府君却是摇摇头,抬起头来,看向了子柏风,道:“柏风,你可知道本府为何要着人征税?” 听到府君的口气回暖,子柏风心知自己是死不了了,却是疑惑府君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 “你看了这封书信便知。”府君把书信递过来,子柏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接了过来。 搭眼看去,子柏风顿时一惊。落款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印,印信不大,那名字却让人吃惊不已。 曲州府长史孙! 这种大人物的信给自己看,没问题吗? 子柏风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卷入了什么大麻烦之中了。 不过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子柏风就低头看了下去,几个呼吸之后,书信就已经看完,他愕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府君:“曲州府要清税?” “正是如此,今年年初时,曲州府着人把历年来的赋税清理了一遍,各城无一例外积欠许多,曲州府严令今年之内必须把税款结清,若是不能结清,便要罢免官职。而从明年开始,加税三成……” “这消息……”子柏风只是不太愿意相信。 “绝对属实。”府君轻轻点头。 子柏风顿时无语,原来,府君大人自己都快官职不保了,加税什么的有问题他当然知道,但是若是官职丢了,什么也挽回不了了。谁不留恋这个位置? “你可以以为我是贪恋官位,但是你也曾说过,三年赋税收上来,世间再无下燕村。而若是三年赋税交上去,世间再无蒙城府啊!” 蒙城的财政,已经艰难到了如此程度? 子柏风猛地想起了那蒙在天地之间的死气,这天地之间,竟然无人不艰,无处不难啊。 “府君大人是想……” “你能平了你下燕村的帐,你可能平了我蒙城府的帐?”府君正色道。 子柏风沉吟不语,落千山已经站了起来,手中的钢刀拿在手中,现在子柏风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若是不肯去做,说不得落将军真要手起刀落了。 子柏风感受到了背后如同实质的杀气,苦笑道:“学生可还有别的选择?” “你说呢?”落千山阴恻恻地开口。 “那学生有什么好处?”子柏风问道,既然都摊开来说了,总不能让自己白忙活一番吧。 “有,你若做到,我拼着前程不要,也会送你一路好功名。” “功名我不会自己去考?”子柏风翻了个白眼,“来点实际的。” “你要什么实际的?”府君却是笑了。 刚才还市侩无比的小秀才此时就开始抓耳挠腮了:“要什么呢……” 他还真不知道要什么。 要钱?要权?要女人? “只要你能够做到,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便给你。”府君道。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好,账目都在什么地方?”子柏风回忆起昨日的辛苦,顿时有一种想要呻吟的冲动。 “账目我现在就命人去收拢,你先不必着急,我让千山帮你寻个住处先住下来,然后我把帐下的账房都调到你那里听用,你不必太辛苦,一些琐事让他们去做便是。” 府君很是上道,子柏风一听,这才点点头,很是满意。 “府君大人,我弟弟和我父亲现在还在城中,还在等我的消息。”子柏风道。 第23章 一处居所暂落脚 “你想要办什么事情,可以自己去办,也可以让千山着人帮你去办,只要你办好了我这件事情,这蒙城上下随你调用,蒙城内外任你出入。”府君真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让人心中很舒服,虽然子柏风知道,这个凶恶的大头兵怕是要整天跟着自己了。 “千山,这段时间还要辛苦你保护柏风,不要让他被人打扰。”府君看着风尘仆仆的落千山,道。 “末将领命!”落千山一抱拳,干脆利落地回答,在这件事情上,府君的信任,让他敢不效死? 子柏风出了府君的书房,府君一把拉住了落千山,道:“南儿,看好这小子,别让这小子出幺蛾子。” “义父请放心。”落千山拍拍胸膛,他纵横沙场,杀人无数,哪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玩出幺蛾子? “你小心点,这小子精着呢。” “末将晓得。”落千山把玩了一下腰间的钢刀,咔嚓一声响。 …… …… …… 小石头跨在墙头上看着子坚和灰泥,修补着院墙边缝,呆的有些无聊了,就左顾右盼,越过一条街道,对面就是蒙城府的大院子,一个穿着花团锦簇的小胖女孩儿正在里面玩耍,她手中拿着一对木雕,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哥哥雕刻的,旁边一个青衣女子看着她,不时叫着表小姐。 那是秋儿? 小石头左右看看,见子坚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悄悄滑下墙头,跑到接到另一边,攀着一颗大树,爬到了蒙城府的院墙上,趴在墙头悄声喊:“秋儿!秋儿!” 秋儿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个脏兮兮的脑袋,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你的小石头哥哥啊!”小石头理所当然道,“我当然知道秋儿的名字,秋儿也知道我的名字对不对?” “小石头哥哥?”秋儿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雕,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秋儿顿时笑起来:“你是小石头哥哥?下来陪秋儿玩好不好?” “你等着……”小石头左右看看,翻身从墙头上滑过去,撅着小屁股,荡着俩腿慢慢从墙上滑下来,落地还摔了一个屁股蹲儿,不过立刻就像是没事人一般,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子柏风从府君的书房里走出来,隔着几丛树木,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他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为兄击鼓鸣冤,小石头翻墙会妻,这水准一般的强悍,不愧是咱家的小石头! 不过他可不敢让落千山看到,看落千山出来了,立刻一指另一侧的天空:“看,灰机!” 落千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蓝天空旷,白云悠悠,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哪里有灰机?”落千山疑惑。 “没看到就算了。”子柏风耸耸肩,向前就走。 落千山抓抓脑袋,立刻跟上去。 看到了小石头从那边爬墙过来,便大致知道了父亲在什么地方,子柏风出了府门,稍稍一转弯,就看到父亲的身影。 看到了子柏风,子坚慌忙站起来,道:“怎么样了?” 然后看到子柏风身后跟着的一个官兵,顿时一惊,莫不是出什么事了,这是让柏风来交代后事的? 却见那官兵一拱手,道:“伯父!” “都成了。”子柏风嘿嘿一笑,道:“咱们下燕村的赋税不用交了。” “真的?”子坚喜出望外,却不敢怠慢落千山,道:“柏风,你还没介绍这位大人。” “在下落千山,乃是令郎的好友。”落千山自我介绍道,“伯父叫我千山就好。” 落千山此时虽然穿着戎装,子坚却不认得他们的职阶,所以闻言只是略一疑惑,子柏风在蒙城上学一年时间,有两三个好友总是不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的好友竟然是个大头兵。 “落将军……”子坚犹豫着称呼着,然后拉着子柏风让他详细说说。 子柏风便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如何击鼓鸣冤,如何雄辩公堂,如何让扈才俊鬼哭狼嚎说了一遍,后面的事情隐而不说,只说府君想要让自己帮忙整理一下府里的账目,还要再在城里呆上几天。 看子柏风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落千山微微摇头,虽然一直想要砍掉子柏风,但是落千山心中对刚刚那雄辩公堂的少年才俊还是蛮佩服的,此时一看,这原形毕露,不过是个张牙舞爪的毛孩子罢了,自己下属一抓一大把,一个个都被自己训得服服帖帖,比猴子都乖。 “我本想待会儿去医馆看看柱子娘,你若是有时间就和我一起去。然后我和小石头就先回去。” “爹你还没吃饭呢。”子柏风拉住了老爹,“咱们先去吃饭。” 末了又加了一句:“反正有人请客。” 总不能我帮你们干活,还要自己掏钱吃饭吧。 “我来做东。”落千山挤出一丝笑容,道。 “那怎么好意思。”子坚是真不好意思,他左右看看,疑惑道:“小石头呢?” “我刚才看到他在那边和城里的小孩子们玩耍,我们吃完了给他带些过来就好。”子柏风道,现在小石头还在那边和他未来的媳妇儿玩着呢,子柏风当然不能告诉子坚,否则老实本分的子坚岂非要吓出病来?” 落千山也没怠慢子柏风,他知道子柏风乃是府君倚重的人才,带着他们直接到了一处酒楼,点了好酒好菜。 “啧啧,好久没吃一顿好的了。”子柏风吞了吞口水,“唉,在村子里呆着,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子坚看着儿子眉开眼笑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痛,自己没啥用,儿子跟着自己,确实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不过,子柏风前世好吃的东西不知道吃了多少,这一边吃一边品评,一边为小石头可惜,不知道他是愿意和媳妇玩,还是愿意吃一顿大餐呢? 此时的小石头正在和秋儿分享点心,吃完之后,还悄悄在口袋里藏了一个,要带回去给伯伯和哥哥尝尝。 “爹,你别客气,我和千山关系很好的,这几天都要和千山在一起。”子柏风拍拍落千山的肩膀,道,“是吧,千山。” “没错,您别客气。”落千山强笑道,我的俸禄啊…… 看子柏风吃的满嘴流油,顿时心一横,也敞开了肚皮大吃,总不能让好吃的都进了子柏风的肚子。 这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子坚父子就去了医馆看望柱子娘,距离挺远就看到一个平板车放在医馆门外,柱子正蹲在平板车旁边,干噎着馒头,不时翻下白眼。 这和子柏风所想的全不同,原来医馆并不收容病人,虽然来城里看病,却并没有病房可住,好在现在天气较热,晚上倒是不冷,柱子娘就盖上被子在平板车上休息,而柱子则是在平板车旁边窝了两三夜。此时他头发蓬乱,双眼红的就像是兔子一般。 往日里子坚来城里干活,若是当晚不走,也是随便找个角落里对付一晚,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去野店投宿,挤的还是八人的大通铺,赚钱不容易,住一晚上,一天的收入就要泡汤了。 “柱子,些许酒菜,你拿去吃。”子坚走上前道。刚才的时候,子坚只是吃了一些酒菜,剩下的就全部打包,除了给小石头留了几个包子,其他都在这里了,这些残羹剩饭,对穷人们来说,也是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柱子这才看到来的三人竟然是子坚父子和一个不认识的大头兵,他站起来,目光落在落千山身上,顿时心中一惊,好一个汉子! 柱子是下燕村最好的猎户,但是和落千山一比,精气神儿显然差了一截,看对方虽然风尘仆仆,衣服却依然笔挺,显然不是普通小兵。 “这位是柏风的好友落将军,我们一起来看看大婶。” “娘,子坚大哥来看您了。还有落将军和……柏风。”说到子柏风的名字,柱子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让子柏风无语,多大仇恨啊。 柱子娘握住了子坚的手,看到柱子娘干瘦的手指,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瞎婆婆,心中顿时莫名难言。 “柱子叔,您怎么让奶奶在这里呆着?”子柏风道,养病不就是要养吗?风吹日晒的,那算什么养病? 子柏风转头看了落千山一眼,然后对柱子道:“柱子叔,我在蒙城有一处暂居之所,你若是不嫌弃,就带着奶奶一起过来吧,总也比在外面好些。” 柱子张口结舌看着子柏风,却是没想到他打了子柏风一巴掌,子柏风却并没有记恨他。 不过他想起子柏风当初所说的话,顿时又生气起来,梗着脖子,道:“不用了。” “柱子,你身体壮不怕风吹日晒,但是大婶身体虚,可受不了这苦,你还是跟我们去吧。” “我们不用进屋,有一个门廊让我们遮风挡雨就好了。”柱子这才答应下来。 “爹,您也在城里多呆几天吧。”子柏风道,这几日里府君定然好吃好喝供着自己,也让老爹和小石头多沾点油水,肚子里连二两油都没有,生活实在是太清苦了。 第24章 一车一马再还乡 “可是五叔那边还在等消息,你婶儿一个人在家……”子坚有些犹豫。 “老爷子不是给了信鸽吗?我一会儿放一只鸽子回去通风报信便是了。” “无需如此。”落千山道,“我从营中选一健儿快马加鞭,帮你把书信送回去。有什么需要传的话,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落千山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子柏风无后顾之忧,专心工作,让他嚣张点,也算不得什么。把子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稍稍拉近点关系,有益于控制住子柏风。这家伙奸猾无比,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一个老实人。 “如此,就多谢将军了。”子坚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接上摸着肚子,皱着眉头回来了的小石头,落千山给子坚等人安排了住处,这住处是府君名下的一处产业,平日里正是落千山自己来居住,除了一个亲兵别无他人,三间空屋,子柏风、子坚和小石头、柱子母子各自住了一间。 处理完琐事,在落千山的不停督促下,子柏风下午就去干活了,小石头玩累了,在床上呼呼大睡。 柱子安排照顾好自家老娘,寻到了子坚,就落下泪来。 “大哥,大夫说我娘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柱子……柱子……”子坚想要安慰柱子,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这世间诸般苦难,又何曾因人力为转移?若不是子柏风据理力争,为下燕村免除了一场苦难,活不过这个夏天的,又何止柱子娘? “吉人自有天相,柱子,总有办法的……”子坚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安慰如此苍白无力,但是却又不得不如此安慰他。 柱子还是带着自己的老娘回家了,在城里住了许多天,病没治好,钱却基本上全花进去了。柱子他娘死活不愿意再治疗了,说再不回家,柱子娘就死给柱子看。 子柏风也终于大功告成,虽然调集了大量的账房给他用,却依然把他的两只眼熬成了兔子。 子柏风离开这天,府君亲自来送行,一辆官驿的马车停在一旁,府君拉着子柏风的手,道:“柏风,不如你留在府中,你和千山一文一武,做我臂助,我就后顾无忧了。” 府君是真的很欣赏这个子柏风,有能力不说,还不显山露水,那做出来的账目,竟然连帮忙做账的几个账房都看不出问题来。 落千山?子柏风稍稍偏偏脑袋,看向了府君背后,那家伙又拿出刀子恐吓他。 “我还是回去当我的村正吧,天高皇帝远,乐得逍遥。”子柏风笑了笑,道:“府君若是过意不去,就给我点盘缠吧,这日子过得苦着呢……” 府君顿时无语,摇头道:“唉,你这个子柏风,唉……” 其实子柏风发现,原来“只说真话”这个名头还是挺好的,平日里说话直白点,也没什么人怪罪,毕竟都知道这就是他的属性嘛。 “你向后看。”府君执着子柏风的手在一边说话,除了随侍在侧的落千山,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子柏风回头看去,就看到一名差役正拿着一个包袱,递给子坚,子坚接过来,双手一沉,顿时面色一变。 “后日我就带着账目前往曲州府,这一去至少十日才能回来,千山不随我去,若是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便派人来找千山,千山的人脉比较熟,一般的事情,他都能帮你办到。” 子柏风又侧头看向了落千山的方向,他还在把玩自己的刀,子柏风觉得这意思很明显:“没事别烦哥,有事也别烦哥。” 子柏风觉得没事还是少烦他为好。 子柏风上了车子,左右看看,发现小石头不在,他抬头看去,就看到小石头正一路狂奔着从城门里跑出来,毫无疑问,刚刚小石头是去找秋儿作别去了。这小家伙,脸上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汗水,脏兮兮的,跟个花猫一般,手里还拿着一个木人,仔细一看,正是子柏风雕刻的两只木人中的一只,不过不是小石头那只,而是秋儿那只。 “那柏风就预祝府君马到成功。”子柏风抱拳一礼,余光处看到了先生也在人群中送行,子柏风这几天忙碌不堪,只去见过先生一次,先生对他大加勉励。 转身回到了车里,父亲子坚正抱着一个包袱,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显得很是僵硬。 对这报酬,子柏风收的倒是心安理得,在这里,自己怎么着也是一个高级会计师了吧,按说要按照百分比收费的,这点钱还算是少的呢。 车辚辚前行,不多时,后面传来马蹄笃笃,子柏风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就看到落千山骑了一匹马跟了上来。 “府君让我护送你们一程。”落千山骑在马上,身穿戎装,腰挎钢刀,上身挺得笔直,英姿勃发。 坐在车里,子柏风不多时就昏昏欲睡,迷蒙中听到落千山一声叱喝,马车似乎停下了,子柏风掀开窗帘,问马夫道:“怎么了?” 旁边一块黑色石头形如奔马,原来已经到了奔马石附近了。 “秀才爷睡醒了?刚才有几个小毛贼想要抢咱们,军爷追过去了。” 从蒙城到下燕村,离开官道就是荒山野岭,其中常有强人出没,之前子柏风他们身无长物,一眼看上去就没啥油水,自然没人会去抢,但是这次乘坐马车而来,看起来油水颇足,强盗就出现了。这也是落千山亲自保护他们的原因,不然怕是府君赠送的金银还没回到家就被人抢走了。 子柏风抬头看去,落千山一人一骑正追着四五个人,追到近处手起刀落,跑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就被砍倒在地,而其他人则是发一声喊,四下散开,跑进了路边的林子里去了。 落千山回转过来时,钢刀已然入鞘,身上连丝血迹都没有,似乎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但他身上煞气逼人,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让子柏风心中打了一个突儿。 看到子柏风脸色煞白,落千山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鄙视子柏风,对马夫道:“走吧,量那些贼人不敢再来了。” 落千山的名头在这蒙城也是极其响亮的,用子柏风的话来说,这家伙的武力值极高,几个毛贼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只是之前的时候,子柏风和他没啥交集,所以一直不太了解罢了。 一路行来,果然安然无恙,等到了村口,落千山就驻足不前,不是不肯进村,而是因为村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村民们挤满了。 没有口号,没有什么组织,村民们只是你推我挤地在村口看着,子柏风却突然有些感动。 上次回来时,家家关门闭户,除了燕吴氏,竟然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这次回来,村民们自发地前来迎接。 为村民做了事,村民们都是知道,都是了解的,他们虽然不说出来,但是都记在了心里。 “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燕老五从人群中出来,挥手让众人退走,众人呼啦啦一声就都跑光了,一下子就剩下了燕老五和几个村中地位较高的人。 子柏风顿时翻了下白眼,这老家伙,又跟我来下马威啊。 “军爷辛苦,大把式辛苦,赶快进来喝口水吧!让马匹也歇歇。”燕老五一副主人的架势招呼着。 落千山在马上一拱手,道:“甲胄在身,不宜下马,公务在身,不敢久留,落某就送到这里了,子兄保重。” 一板一眼,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样子。 “落兄保重。”子柏风也拱了拱手,“感谢落兄相送之恩。” 两个人一板一眼地互相感谢完,落千山转身就打马而去,车夫连忙赶着马车跟上,他倒是想要喝口水,奈何没有发言权。 目送着落千山等人远去,子柏风转过头去,看向了身后的下燕村。 依然破败不堪,依然穷山恶水,但看起来却比往日里舒服了许多。 至少站在这里,已经感受不到恶意,自己终于被这个村子接纳了,成为了这个村子的一部分。 子柏风抬头看向了半山腰,那巍巍青石反射着阳光,吞吐着灵气,灵气在空中化作了两个字。 无恙。 “嗯,无恙。”子柏风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然后,那笑容化作了开怀大笑。 子柏风对着大山大声欢笑着,回声从遥远的山峦之上反射回来,然后,天空在笑,大地在笑,整个世界都在笑。 大地之下,如同有什么东西在轰鸣着,翻滚着,就连燕老五的面色都苍白起来,手舞足蹈地阻止子柏风:“别……别笑了……” 他一脸惊异地看着子柏风,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的声音竟然那么大。 “我知道,这是科学。”小石头跳出来道。 “没错,这是科学。”子柏风扭了扭小石头的脸。 “娘!娘!”小石头突然撒欢儿一般跑了出去。 子家父子抬头看去,燕吴氏正藏在一颗树后,掩着半边脸儿,抿着嘴,笑看着这边。 刚才人多,她不好意思过来。 “爹,还看啥,咱们赶快回家吧。” “对,回家。” 第25章 一方讲台做人师 老爹带回来银钱之后,很是紧张了一阵,有个风吹草动老爹都爬起来出去看看,光看外面还不放心。连续好几天晚上,子柏风都见到老爹把钱挖了埋,埋了挖,院子里的大槐树下面全是坑,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去似的。 老爹就像是故事书里面写的守财奴,半夜挖出来,数上一遍,然后再埋进去,这才能睡着,子柏风还听到他在那里嘿嘿笑:“我儿进京赶考的盘缠这下可算是够了。” 时间长了,子柏风真担心老爹为了这点钱闹出心病来,他问老爹道:“老爹,不如你把这钱拿出来,给婶儿置办一笔聘礼,把婶儿娶回家里来吧。” 子柏风的大胆建议,换来的是子坚的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些钱是拿来给你进京赶考的,别的谁都不能动!” 进京赶考什么的,子柏风还真不着急,他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养妖诀,而现在养妖诀还没养出来妖怪呢,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一只妖怪,就是青石叔,偏偏青石叔还是一块大石头,根本就动不了,带不走。 按照子柏风前世的记忆,钱要么拿来花掉,要么拿来投资,攥在手里那是等着贬值啊。 可惜的是,子坚穷了半辈子,已经穷怕了,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把钱花了,势必要把钱留到发霉生蛆才罢休,这有钱了,就连桌子上的饭菜都没丰富一点。 “怎么说我也有俸禄吧,爹你怎么就不舍得多花点钱做点好吃的……”子柏风确实是有俸禄的,不过那点东西,也仅够糊口,老爹瞪他一眼,道:“你懂个什么?你进京赶考需要花钱,你娶媳妇也要花钱,现在要花钱的事情多着呢……这样吧,现在家里也有点闲钱了,不如我去求人帮你寻个好人家的女子……” 眼看立刻就要引火烧身,子柏风只能败逃,道:“爹,我以后可是要高中状元的人,你给我找个糟糠之妻,到时候上不了厅堂,带出去不丢咱子家的人吗?” “没错,我儿子是要高中状元的人,确实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娶了……日后若是宰相家的千金要嫁入咱们子家,那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哎呀,要是皇帝招女婿那可怎么办?”老爹顿时陷入了幸福的烦恼之中,把其他的事情都忘记了。 子柏风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子家老爹比自己的想象力强多了。还皇帝招女婿?子柏风记得历史上的驸马没几个过得舒心的,咱还是不受那种气了。若是宰相家招女婿,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途无量光明远大,若不是宰相家的女婿,怎么也要当个大将军的女婿不是? 子柏风也越想越高兴,哼着歌就从家里走了出来,谁知道燕老五就堵在门口,抱着肩膀,虎着脸看着子柏风。 “老爷子,您这是……”子柏风觉得自己这几天没得罪这老爷子啊,干吗堵门啊。 “秀才郎您贵人多忘事。”燕老五劈脸就是一句话。 “啊,没错……不对,我忘了什么了?”子柏风满脸茫然。 “秀才郎果然忘记了哈。”燕老五冷嘲热讽的,对子柏风极为不满:“我记得当初谁曾经说过来着,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让我下燕村的娃儿考进书院。这都过去了十天半个月了,也没见秀才郎开堂讲课。” “老爷子您可别挖坑陷害我。”子柏风连忙澄清,“我说的是至少三个人,有几个人实在是太驽钝,我可没那能力搞定他们。再说了,当时说这事以后再说的,不是您老爷子吗?” 老爷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把这事情混过去了,一把抓住了子柏风,道:“既然你说过了,那就赶快走吧,我们燕家儿郎都在私塾里面等着呢。” 被老爷子拽着到了私塾里,不过这次不是进入子柏风的书房,而是直接被拽进了最大的房屋里,村里大大小小的娃儿都在那里等着呢,一个个眨巴着眼睛,乖乖背着手,看着子柏风。 这其中几个,比子柏风的年龄都大。 “私塾先生呢?”看到这阵仗,子柏风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私塾先生?那个老书迂子,我已经让他卷铺盖回家了。”燕老五一挥手,“有你蒙城第一大才子在,还要那老没用的干吗?” 子柏风顿时无语,道:“你是心痛那点教习钱吧。” 他还想要亲眼看看能够把彼子柏风硬生生从天才教导成呆子的那位传说中的私塾先生呢。 老爷子倒是光棍,能省钱为啥不省?大大咧咧就认了下来,道:“你身为村正,理应为村子的发展贡献力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子柏风还真没话说。就算是燕老五挖了坑让他跳,关键是这坑还是自己递上去的榔头。 “放心,咱们也不会让你免费干活,日后你们农田里的那些活,我燕老五包了,每天中午我燕老五管饭。” “那早上和晚上呢?” 燕老五用口型说了一个滚。 子柏风无奈摊摊手,燕老五不懂这个动作什么意思,只当他在搞怪,道:“反正村里的后生都在这里了,一共三十一个,你可要教导好了。” 子柏风一听,定睛看去,顿时一愣。 村子里的学龄孩童都在这里了,就连小石头都坐在侧前方,背着俩手,眨巴着眼看着子柏风。他都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就像是屁股上扎了锥子一般,不停地磨来磨去。他旁边的小坨子就比他乖的多了,腰杆挺得笔直,瞪着眼睛看着子柏风。虽然眼睛红红的,看起来似乎是哭过。 “怎么这么多人?”子柏风讶然问道。 别的不说,小石头都来了,这还真是稀奇。 “谁家不想孩子出人头地?”燕老五这句话说的有些感慨,他燕老五虽然只识十七个大字,但也知道能读书能写字是好事,但是农人们宁愿让自家的孩子到地里帮忙干活或者在家里看看弟弟妹妹。 但是子柏风成了秀才,回来当了村正,更帮村里消弭了一场大难,得到了府君的赏识之后,这些人的想法都变了,都想着自家的孩子也能当个村正,不但不用交税,还能有个好前程。 就连燕吴氏都存了这个想法,好说歹说把小石头也送了过来。 子柏风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柏风你听着,只要能够让他们成才,他们随便你折腾,如果有人不听话,就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兜着。”燕老五的这句话说的是杀气腾腾。 不过子柏风知道,这世界上,还真没哪个成功人士是被打出来的。 “既然老爷子你把他们交给我了,我也就不矫情了。”子柏风道,“放心吧,三个月之内,我保管让他们中有三个考上书院。” “其实今年考不上也没关系……”其实燕老五对自家儿郎还真没有太大的信心。 “我说到做到。”子柏风道。 子柏风倒背着手走上了讲台,一眼看过去,心中倒是有了数。 这些人里,有一些是子柏风的同窗,识字是没问题了,但是那些字凑到一块就不认识了。 有一些是半大小子,字还没识几个。 还有一些是小石头这样的顽劣孩童,斗大的字也不识得半个。子柏风决定把他们分成三个部分,可以对应成幼儿园、小学和初中。 子柏风先训诫了一番,下面的这些人倒也听话,乖乖听着。燕老五看子柏风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便放了心,道:“你在这边忙着,我去找几个猎手到山上转一圈。” “猎手?”子柏风送出门来,讶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有大家伙下山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咬死了几个牲口。”燕老五道,“好些年没有家伙敢来村里了,难不成忘记我燕老五还活着了?” 燕老五这话说的虽然自傲,但确实在理。山里的野狼曾经被燕老五带着几个猎手差点打绝了,很久不敢来村子里为祸。 “大家伙?”子柏风真有点担心了,他们家就住在最靠近山上的地方,若是有大家伙来,他们首当其冲。若是只是伤了牲畜还没事,若是伤了人…… 子柏风都不敢想下去。 不过,村子里确实是有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情了,一个好猎手,便能保一方平安,燕老五虽然老了,雄风犹在,他每天在村子外面转一圈,到后山上撒泡尿,那些野狼闻到味儿就不敢来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燕老五也是一头猛兽。 子柏风突然心中一动,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眉心一点,思维之中便出现了那旋转的瓷片,灰蒙蒙的世界之中,只有下燕村这针尖大小亮着,然后亮点放大,呈现出了完整的下燕村来。 往日里下燕村里只有景物,所有的东西都笼罩着一层死气,但现在,在这下燕村的版图之上,却有几个光点在发出蒙蒙的光芒。 第26章 一只白狐听讲道 一个光点在半山腰上,正是那青石所在。 一个光点在下燕村直通蒙城的路上,是奔马石。 一个光点在家祠,是燕氏祖先的神像。 一个光点在子柏风的书房,应当是那只子柏风施展了养妖诀的算盘。 这四个光点,亮度不一,大小不一,但确实是发亮的。而在这四个光点的附近,那笼罩着的死气变得淡薄了起来,特别是青石附近,死气几乎完全被驱散。 虽然这四个光点之中,只有青石真正成了妖,其他的都只是承接了子柏风的灵气,但这毕竟是养妖诀的灵气,有其特殊之处,与其他灵气截然不同。 在这四个光点的映衬之下,整个下燕村的死气似乎也被驱除了,变得生机勃**来,俯瞰而下,可以看到,村子四周的绿色植物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春夏之交,正是万物发轫的季节,那死气被祛除,生灵立刻变得多了起来。 而除了这四个光点之外,还有这一个个黑点在移动着。黑点深浅不一,有的淡淡的看不清楚,有的浓浓重重的一笔。 其中有很多的黑点,都集中在私塾里。 这些……是人? 浓重无比的有四个,一个在子柏风家里,那是老爹;一个在对面不远,那是燕吴氏,一个在私塾里,那是小石头,还有一个正从私塾里移动出去,竟然是燕老五! 子柏风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这定然也是一种信念,对自己是信任,或者是亲近,老爹三人是绝对信任着自己的,而燕老五竟然也对自己这般信任? 另外还有一个黑点,只比这四个黑点稍弱一点,看位置,竟然是四狗。 这家伙真的是被子柏风吓怕了,降服了。 仔细看去,子柏风发现自己还能够看到这些人在做些什么,老爹正在锯木头,燕吴氏在烧饭,四狗在睡懒觉,燕老五在疾走,小石头……在冲自己做鬼脸。 还想继续看下去,谁知道脑袋猛然一昏,子柏风踉跄了一下,连忙抓住门框,这才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然消耗一空,近日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去补充灵力。 略一思忖,子柏风就明白了为何会如此。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瓷片落到了别人手里,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视地听之术,又或许会发作一方铜镜,映出天下万物,又或者会化作一方画卷,绘制芸芸众生,但是对子柏风来说,这些都不够直观,最直观的,便是前世玩游戏那俯瞰视角的卫星地图,高高在上,洞悉万物。 只是把芸芸众生转化成可以看的图像,也不是无所消耗的,它所消耗的就是灵力,子柏风的灵力。 这是瓷片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目前看来,应该是和养妖诀有着一定的关系,但具体关系如何,却不得而知。 子柏风是一个求知欲很强的人,刚刚遇到了新玩具,不搞明白真的是非常不爽,但是身后还有一大群熊孩子等着他去调教呢,到底要怎么办呢? 子柏风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他回到私塾里面,道:“今天第一天,咱们换个形式上课,来,大家带着各自的东西跟我到山上去!” 到山上去?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惊讶莫名,只有小石头笑了起来,他知道子柏风定然是带着这些人去山上的大石那里。 一行人出了私塾,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队伍迤逦,大的拉着小的,小的跟着大的,还有几个大孩子背着自己的弟弟们,倒是很友爱。 到了大青石前面,子柏风让大小孩子们席地坐下——虽然这里远没有私塾的桌椅那么舒服,但是大小孩子们明显放松了许多,特别是从未到过私塾的那些人,不再像刚刚那样抵触了。 子柏风背靠在大青石上,道:“你们先坐下,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嗯,就讲一个狐仙的故事吧……” 这些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神神怪怪的事情,闻言顿时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说是汾州府的通判是一位姓朱的男人……” “汾州府是哪里?” “通判是什么?”立刻就有好奇宝宝打断他发问道。 “汾州府是个很远的地方,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问,顿时一团乱糟糟的发问。 子柏风顿时发现,自己实在是小瞧了当私塾先生这件事情的困难度,好在子柏风现在好歹也有点权威,板起脸来,道:“听我讲就是了!” 这才把众人乱糟糟的声音压下来。 其实子柏风讲的这个故事是聊斋中一个很小的小故事,不过子柏风自己添油加醋讲了起来,一个短小精悍的汾州狐的故事,却也是跌宕起伏,听到朱公和狐狸日久生情,这些家伙一个个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就有一个狐仙也跑到自己面前来,解决了娶妻大业。而听到两人就要分离,纷纷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听到最后两人还是分离了,最后久久怅然不语。 看到不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能够听懂,都听的津津有味,子柏风心中暗暗点头,这固然和子柏风讲的引人入胜有关,但同时也是因为在这大青石旁边,灵气格外充足,注意力也特别容易集中,理解力也有所增强。这本就是子柏风学习的风水宝地,现在来的人多了,看起来非但没有影响到青石叔吸收灵气,反而感觉青石叔更欢悦了,似乎更多人的思考,更多人的言语,让他可以得到更多的灵性。而子柏风更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讲课的过程中,已经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养妖诀。 前些日子里,养妖诀确确实实是只能用笔写出来,而且目标也只能针对一个人,而现在,却已经发生了变化,竟然可以“讲道”了。 难道养妖诀已经提升到了第二阶“阴阳生”了?细细体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养妖诀第一阶自己也不过是水准“过半”,这“讲道”只是养妖诀第一阶过半之后生出来的变化,虽然可以覆盖更多人,却更像是潜移默化,而非提笔写字那种近乎画龙点睛的绝妙。 抬头看去,学子们聚精会神;回过头去,青石叔也在认真倾听,灵气、灵智形成了完美的循环,以子柏风为中心,以养妖诀为支撑,在这里搭建了一方自我循环的新天地。 子柏风惊讶莫名,若是人类和妖类可以这样共生,那么之前那些妖怪为祸的传说又是从哪里来的?或许,这其实是养妖诀的特殊作用? 子柏风不解,但是没人能够给他解惑,他背靠青石讲故事,灵气就已经自主自发地进入了他的身体,现在的青石已经不再需要用笔去写,它已经可以听,可以感知四周的一切了。 因为往日里总是在青石上写字,所以青石可以通过用灵气幻化字迹和子柏风交流。而若是从现在开始每天在这里讲故事,那说不定过段时间青石叔就可以说话了? 很有可能啊! “哥,哥!”子柏风讲完了之后,小石头立刻就把小手高高举起来,生怕子柏风看不到他。 “现在要叫我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子柏风颇觉好笑。 “先生……”小石头别别扭扭地问了一句:“狐狸为什么不和那个猪公在一起?他们不是喜欢对方吗?” “为什么呢?”子柏风抬起头,看向了小溪的方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着:“或许这就是狐的本性吧,见到你就想要靠近你,但若是你想要追上去,它却又会离开……” 故事之中的狐仙,似乎最终都会选择离开,若即若离,不愿受到束缚,或许这就是狐狸吧。 子柏风说完,却突然一愣,咦了一声。 小溪旁的一处草丛里,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歪着脑袋看着他。那白狐发现子柏风已经发现了它,顿时转身跑走了。 “啊,狐狸!” “追!”一群大大小小的崽子们看到了那只狐狸,顿时像猎犬一样大叫着冲了上去,追过了小溪,发现狐狸早就不见了。 “你们别打它,说不定它是狐仙呢!” “回来吧,一只小狐狸而已。”子柏风道,那些学生们这才怏怏地回来了。 “故事讲完了,下面我们来上课。”子柏风转过身去,沾满了浓墨,在青石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汾州狐”这个故事,让大孩子们背诵,让半大孩子们诵读,然后又把小石头等一群小孩子集中在一处,教他们识字写字。 不在私塾里面,让这些孩子们没啥压力,学习的效果还不错。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青石的神效。就连小石头都能够坐住,虽然好几次想要溜走,都被小坨子告发,被子柏风抓了回来。 眼下这状况能够溜走才怪呢,这个小家伙,恐怕是觉得自己同时教那么多的人,没有注意他,所以故意做出来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吸引自己注意力吧。子柏风对小石头的心理倒是有些了解,于是子柏风故意夸奖小石头学得不错,学得很快,顿时让小石头的兴趣转到了学习上来。 想到往日的自己,只知道训斥小石头,而不知道因势利导,害的小石头见到自己就害怕,对学习也充满了抗拒心理,而现在,小石头学习东西的时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盯着子柏风。子柏风也绝对不吝给他以适当的奖励,对子柏风来说,小石头就是亲弟弟,什么一视同仁那是假的,对自己弟弟不好,那能对谁好? 子柏风倒不在乎小石头考不考功名,却希望小石头能够有更多的知识。 一上午过去,子柏风宣布放学时,众人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样子。 村里的私塾只开课半天,剩下的半天,这些孩子们还要去帮家里干活。 “先生,明天咱们还在这里上课吗?”说话的是燕老五的小孙子燕小六,今天一天他已经心悦诚服,甚至喜欢上了上课的感觉。 第27章 一座大阵聚灵气 “你们若是喜欢,咱们就在这里上课了。”子柏风左右看去,青石所在之处有一块平坦的空地,只要是天气晴好,在这里摆放一些桌椅,就把学堂开在这里,一方面为学生们讲课,一方面还能够帮青石叔开启灵智……嗯,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去和燕老五商议一番。 眨眼间,学生们你追我赶地走光了,只剩下小石头一个人还呆在青石旁,子柏风伸手点在眉心,透过瓷片看到一个个黑点从山上涌下山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而且,子柏风还发现,和早上比,这些黑点要浓了许多,显然他们对自己更加信服了。 但反而有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黑点从山下向山上移动过来。 子柏风抬头看去,柱子身上背着一只粗劣的猎弓,手中拎着几个兽夹走上山来。子柏风心中暗叹,这个柱子,现在还是恨自己入骨,他是性情中人,这种人认定了一件事情,怕是很难逆转。就连子柏风曾经帮他寻找住处的事情,他也只是把好记在子坚的头上,对子柏风还是不肯谅解。 柱子走上山来,理也不理子柏风,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石头,道:“小石头,我在四周下了一些夹子,你四周乱跑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踩到了。” “嗯,我晓得的。”小石头点点头,猎人放了兽夹总是要做上记号,也不会放在人们常走的路线上,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懂得如何分辨。 柱子又摸了摸小石头的脖子,瞟了子柏风一眼,背着长弓向山上走去。 小石头就摸摸瘪瘪的小肚子,道:“哥,我饿了,咱们回家吃饭去吧!” “走!”子柏风对青石挥挥手,沿着山路走了下去。 走到山脚下,就看到燕老五正站在子柏风家门外,抬头看着山上的石头:“我怎么总觉得,那颗大石头变大了呢?” 子柏风回头看了一眼,悄悄擦了擦汗,子柏风还以为自己的错觉,原来燕老五也感觉到了,看来……青石叔真的是变大了。 子柏风此时还不清楚,其实这和他的养妖诀有关,养妖诀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俗世权力、天地灵气、人间知识和妖之灵智结合在一起,在三界五道之外,建立了另外一个奇特的循环,这个循环不断运转,就不断壮大,终将建立一种全新的轮回之道,而冥冥之中,这种全新建立的轮回之道,终将动摇早就已经垂垂老矣,腐朽不堪的旧有天道,改变天地轨迹,俗世命运乃至天下万物。 但此时,这全新的轮回之道还是如此的稚嫩,稚嫩到身为其中关键环节的子柏风,都不曾意识到这点。 青石不但变大了,而且在养妖诀的奇异功效之下,青石的灵气和整个下燕村的灵气结合在一起,便如同定海神针,擎天巨柱,牢牢镇守住了整个下燕村的灵气,让灵气固锁在下燕村的范围内,自我循环,不再像往日那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取出去,化作了别人的养料。 下燕村北方半山腰上,距离子柏风家二百余米的距离,就是那青色巨石;而青色巨石再向北方里许,山坡更高处,柱子正在几条兽径下套;再向山的深处行去,山势徒然陡峭,鸟鼠山直插入云,不知其高。 在那云雾笼罩的峰顶,宛若仙境之地的一处山崖上,坐落着一座道观,面对着山崖有一个牌坊,上书“鸟鼠观”三字,这便是道观的山门。道观不大,也就是和下燕村差不多的规模,其中许多的建筑都已经年久失修,破落不堪,只有在靠近山门的地方才有着人气。 一名老道从山门中走出,老道五柳长须,须发皆白,两道寿眉垂在脸侧,他一路探探转转,终于停下来,皱眉检查着地上的聚灵大阵。 从十多日前开始,聚灵大阵吸取来的灵气便遽然降低,已经不够山门中师兄弟们修炼所用。而为了吸取到足够的灵力,老道不得不加大了聚灵阵的运转效率,但即便如此,情况也没有好转,反而使得聚灵阵中的许多玉石超负荷产生了破损。 他从袖中取出一些玉石,替换掉碎裂的玉石,心中思忖:“若是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两个月,就要再去蒙城索取玉税了。” 但这治标不治本,虽然从千年前开始,天地之间的灵气就一天天的稀薄下去,但这些日子以来,似乎降低的太快了一些。 正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老道掐指计算,却总有什么东西蒙蔽天机,难以看清。 再细细检查了一番聚灵阵,却发现原来是南方的灵气似乎被什么东西截留了一支,让整个聚灵阵聚集的灵气遽然降低了十分之一还多。 “莫非是有大妖降世,划地封疆,独霸灵气,为祸世间?”老道寿眉一蹙,看向了南方,却未曾见到妖气冲天,气冲斗牛。 “此事倒是奇怪,少不得要下山探查一番……只是我若离开,聚灵大阵怕是要停止运转……”正在犹豫之中,就听到有人呼喊着奔了过来。 老道转身看去,身穿白色道袍的小师弟非间子正疾步奔来,看到老道,立刻叫道:“师兄,二师兄让我叫你回去!” 看到依然少年模样的小师弟,老道的面上露出了笑容。自己这个师弟天资聪慧,资质极高,若非是现在天地之间灵气稀薄,修为怕是早就超过自己了。 “师弟,你上山也有三十年了吧。”老道说道。 “嗯,我来山上有三十二年了。”非间子笑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岁月并未在潜心修道的非间子身上留下痕迹,这种根骨,这种通透,这种悟性,让身为鸟鼠观观主的老道都极为羡慕。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下山?”轻轻抚着非间子的后背,老道笑着问道。老道先师收徒之后不到一年就驾鹤西去,眼前的少年更像是他的徒弟。 “下山?”非间子一愣,“为何要下山?” 山中悟道,闲散恬淡,非间子很喜欢这种生活,上山之前的种种,他几乎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此事我和你二师兄商议之后再与你细说。”老道笑道。 只是修道之人寿命漫长,老道再提起这件事情时,已然是两月之后。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两个月的时间,子柏风每日早上去青石那里开堂讲课,顺便养妖。下午就回到自己的书房里,读书写字,试验养妖。偶尔会和燕老五一起处理一点杂事。 到了某月月中时,蒙城有信使来,递了一封信给子柏风,这信是府君亲手所书,大略交代了去曲州府的所见所闻,府君雄辩曲州府,终于把蒙城的赋税免了去,引得其他数城的人羡慕不已,自然是扬眉吐气一番。信中还说,若是子柏风愿意,蒙城府的大门永远为子柏风敞开。子柏风一笑置之,将之放在火上焚毁了。 世人只知道他雄辩蒙城府,说服了府君免除了下燕村的赋税,却不知道,他其实是通过做假账做来的这结果,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子柏风的精力,绝大多数放在了下燕村的小家伙们身上,这些天来,子柏风发现,下燕村除了老实巴交的农户就是吊儿郎当的混子,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都没有,许多事情都没办法去做,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培养出来一批可用的人才。 成年人已经不堪造就,还是年轻人更有可塑性,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年轻了一些,想要成才,时间太长,怎么也要在书院学习一年以上的时间。 这两月的时间,他的学生们进步神速,年龄大的已经可以背诵经典,年龄小的也可以默写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年龄最小的那些,也已经认识了许多的字,可以自己磕磕绊绊地读书了,子柏风就编撰了许多的小人书给他们读。捧着一本书在街上边走边读的小书迷现在随处可见,这等有趣的,图文并茂的小人书,这些小孩子们哪里见过?小石头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一本入睡。 不过,这几日眼看着书院的考试就要临近,子柏风就开始把重点放在了许多应试技巧上。 子柏风决定,等到把这些人送到了书院,他就在下燕村开办一个扫盲班,先把下燕村那些大字不识几个,还胆敢说自己每一个字都堂堂正正的家伙给扫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事燕老五坚决不同意,双方正在争执之中。 随着书院考试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子柏风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参加考试的一共有六个人,考试之前一天,村民们敲锣打鼓送他们出村,就连燕老五都亲自出马带队,还带了三四个精壮汉子护送,盼子成龙的心情极为殷切。对参加书院的考试,子柏风是信心十足,这六个人都是极有把握的,至少也能考上五个。 子柏风这边进展顺利,但是那为祸村里的大家伙却一直没有被抓住,村里零星的还会有家畜被咬死,燕老五组织了丁壮,每天晚上巡逻,却也于事无补。 第28章 一颗美玉如晨露 子柏风等人在蒙城呆了三天的时间,第四天才回到了村子里,一路疲惫,子柏风让其他人各自回家,自己也紧走了几步,赶快回家。 走到自家门口,就看到柱子带着一条瘦的皮包骨头的母猎犬从山上下来,那母狗的肚子下面悬垂着,显然是生了小狗了。 “柱子叔。”子柏风打了声招呼,本来没打算有人回答的,但是今天柱子叔似乎心情很好,竟然向子柏风点了点头,算是回了一声招呼。 子坚估摸着子柏风就要回来了,早就在家里等着了,没想到柱子和子柏风一起进来了。 刚进门,柱子就喜不自禁地叫道:“大哥,你看我在山上找到了什么!” 子柏风偷眼看去,柱子宽大厚实的手掌里,一颗通体洁白,晶莹圆润的石头正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玉?”子坚看了一眼,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从哪里找到的?” 他从柱子手里拿过那块玉,仔细端详着,虽然不是玉工出身,但是在下燕村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懂点的,子坚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道:“这……好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啊!” “是呀,自从我爹去世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这么好的玉了。”柱子喜不自禁,“我在山上下套的时候,细腿从一颗大石头下面发现的。” 说着,他弯下身子,使劲揉了揉脚边那只瘦骨嶙峋母狗的脑袋。 其实村子里的狗,大多不是猎狗,而是寻玉犬,几十代的甄选驯养,天生就对玉石非常敏感。只是这些年无用武之地,只能客串猎犬了。 “我看看。”子柏风从老爹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看着,柱子也没在意,他虽然不喜欢子柏风,却也信得过子柏风。 拿到那块玉之后,子柏风顿时就是一惊。 以子柏风看来,眼前的这块玉石,其实和子柏风前世所认识的玉石有着细微的不同,一面平整,一面浑圆,如同清晨树叶上的露珠凝结而成,形状极为规则。但最重要的是,子柏风能够看到那玉石中蕴含着的灵气。 这玉石不像是一种矿物,反而像是……灵气的结晶! 下燕村代代相传的《玉经》上也曾经说过:“玉,乃地脉之精华也。地脉盈则玉现,地脉竭而玉无踪。”玉不是矿物或者宝石,而像是一种特殊的生物,正如雨后春笋,雪下灵芝,是生长出来的。 摩挲着这美玉,子柏风似乎看到灵气如水,从地脉的缝隙之中渗出,然后在夜半之中凝结,化作了无暇美玉。 近百年来,下燕村的村民所寻到的玉石逐年降低,这十年来,几乎再也没人找到过玉石了。当年的寻玉人,现在都变成了猎户,农民,手工艺者。 但是,对玉的执着是刻在下燕村人骨子里的,那种执着和喜悦,是子柏风所不能理解的。 “我去拿去给五爷看看。”拿回了玉石,柱子喜不自胜地走了,能够再次找到玉石,对这个村子来说,是一件意义极为重大的事情,如果日后还能够发现玉石,那就说明地脉已经开始复苏,也意味着往日下燕村的荣光将会再临。 柱子转身去了,那条老母狗却没有跟着去,而是迈着细长的腿,直接进了厢房,子柏风还在疑惑呢,就听到里面小石头的大叫声:“哥,哥,快来看啊!” 子柏风刚才还疑惑这小家伙跑哪里去了,闻声进了厢房,就看到小石头正趴在一个大木箱子旁边,对子柏风拼命招手,那只老母狗在小石头身上嗅了嗅,就迈着腿脚进了箱子,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 子柏风低头看去,箱子里七八个粉扑扑的小肉球正在老母狗的怀里拱来拱去,这些小肉团儿还没睁眼呢,一个个粉嫩粉嫩的,抽动着红红的鼻头在母亲腹下找着**。 子坚端着一碗稀粥进来,放在了箱子旁边,那老母狗就拿鼻子碰了碰子坚的裤脚表示感谢,然后低下头去,舔了起来。 “柱子叔说给我一只,哥你说我要哪只比较好?”小石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小狗,然后又扬起小脸,一脸期盼地说道:“哥,我能不能给秋儿一只?” 子柏风闻言失笑,这小石头还真是会为自己媳妇着想。 子坚在旁边解释道:“那天你们刚走,你柱子叔家的细腿就生了一窝小狗,家里没人照顾,这才送到咱们家里来。” “大哥,大哥!”外面柱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子坚出去,就看到柱子把腰间挂着的一只山鸡解了下来,道:“大哥,这山鸡你炖着吃,把骨头留给细腿就行了。” “你拿回去给大婶补补身子吧。”子坚推辞着。 “我打了三只,这只大的留给我娘,这只给五爷送去。”柱子道,然后声音就消失了,就听见子坚在外面磨刀嚯嚯。子柏风笑了,今天有口福了,子坚不擅长打猎,前些年山上的猎物也少,子柏风吃山鸡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啊。”子柏风伸手抚摸着细腿瘦骨嶙峋的脑袋,硬硬的,毛也有些稀疏。柱子家现在家徒四壁,就连柱子都吃不饱,更不要说细腿了。 正所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柱子孝敬娘,这狗也对柱子忠心。 看着那七八个小肉球在细腿身子下面一直吸奶,吸得细腿有气无力的,喝进去的稀粥估计还没吸出来的奶水多,子柏风心中也有些不忍,他摩挲着细腿的背部,运起了养妖诀,手指在它嶙峋的背部轻轻描着:“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吃不到肉,那就给两句诗安慰一下吧。 养妖诀的灵气和灵性入体,细腿立刻感觉到了不同,它弓起身子,轻轻舔着子柏风的手背,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子柏风。都说狗通人性,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智商却和小孩子差不多,它能感觉到子柏风在对它做一些事情,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能模糊地表示一下谢意。 描了三四遍,细腿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它低下头去,挨个舔着那些小狗。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子柏风越看越喜欢,扬声道:“爹,咱们也寄养一只吧。” “嗯,我也打算选一只,也好看家。”最近村里频繁发生家畜被咬死的事情,子家又在靠近鸟鼠山的地方,子坚也有些担心家里闯进畜生来。 “我要这只……”小石头伸手要去摸小狗,被子柏风一巴掌打开,“小狗太小,还不能碰!” 小石头就只能怏怏地在旁边看着流口水,过了一会又问:“哥,小狗什么时候睁眼啊。” “总还有十来天吧。”子柏风回答道。 “好久……”小石头有些等不及,悄悄伸手又想要摸一摸小狗,这次被细腿拿鼻子拱了出去。 “我也要带着小狗到山上寻玉去……”小石头两眼望天,充满了期冀。 不多时,外面飘来了山鸡的香气,小石头顿时被吸引了出去,子柏风伸出手指,在那几只小狗的身上虚虚划了几下,不多不少,八个“长”字,唯愿这些小狗无病无灾,长得快些。 不知道管不管用,但至少做到了自己心安。 这边子柏风还没吃上自家的山鸡,就听到外面燕老五在大声喊他,出门就看到老爷子乐呵呵地站在大门口,一只手叉着腰,肩膀上还披着自己的老皮衣,裸着古铜色的胸膛,看到子柏风就一把拽住了他,道:“柏风,快点,大伙都等着呢!” “等着?等着什么?”子柏风愣了一下。 “等着你啊……”燕老五拽了子柏风,然后又到了屋里拽了子坚,道:“你们父子俩都去,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小石头,你去叫你娘看着点锅……”子坚还没叮嘱完,就被燕老五拉走了。 燕老五家里,人声鼎沸,子柏风定睛一看,刚刚从蒙城回来的人都在这里了。还有几个村里的老人也都在,柱子在这里没说话的份儿,正被指使着蹲在角落里收拾山鸡,桌子上的菜已经摆上了几个了,酒也已经热好了,燕老五大手一挥:“秀才郎上座!” “折煞我了!”子柏风连忙推辞,别的不说,自家老子还在这里了,自己怎么能够上座?推来推去,还是燕老五坐了上座,然后子柏风和子坚父子一人一边,这俩人现在也是下燕村的贵人,待遇比之前不知道高了多少。 “柱子,这些菜给你娘带去,等你送完回来,咱们不醉不归!来,干了这杯!状元郎,你看不起我燕老五啊,干了,对就这样,干了!”燕老五在那边咋咋呼呼的。 子柏风喝了不知道多少,反正也是高兴,酒到杯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乎乎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夜半了。 他窗边不远的地方,就是那一窝小狗,细腿团在木箱,把小狗围在身体里,此时却抬起头来,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子柏风心中一动,难道说外面有畜生来了? 他刚打算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外面一声轻响,窗户竟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第29章 一尾白狐窃书来 是小偷? 子柏风装作熟睡,却伸出一只手到枕头下面,那里放着一只磨尖了的凿子,三角形的刃口,很是锋利。 下一秒,子柏风却是愣了一下,从窗外挤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 是白狐,那只曾经被熊孩子们狂追的白狐。 这些天子柏风在青石旁讲课的时候,经常会看到这只白狐在小溪旁的草丛里趴着,熊孩子们追了几次追不上,就不再追了。燕老五等人下过几次套子,却从未被触发过,几次斗智斗勇,都无功而返,就连燕老五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说狡猾的狐狸见多了,但这么狡猾的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这只狐狸现在却出现在了子柏风的面前,最让子柏风惊讶的是,它的嘴里竟然还咬着一本书。 一本子柏风书画装订之后,给小石头等人启蒙用的连环画书。 猎犬和狐狸是天敌,看到小狐狸进来,细腿就从箱子里跳了出来,俯低了身体,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白狐看起来体型娇小,远不如细腿身高腿长,但面对细腿却怡然不惧,它向前一步,直接向细腿冲去,在细腿冲上来迎战的瞬间,一晃身子,从细腿的胯下钻过去,直扑木箱子。 “不行!”子柏风连忙大呼,那白狐跃到箱子上,低头看了一眼箱子中兀自熟睡的八只小狗,回头细细地叫了一声,似是听懂了它的意思,细腿停了下来,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 狐狸纵身一跃,跳上了子柏风的书桌,松口把口中的连环画放在桌子上,然后又从桌子上咬起了一本,回头看向了子柏风。 细腿连忙跳回了箱子,再也不敢离开自己的小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狐。 “好吧,你拿去吧,下次不要偷了,我借给你。”子柏风道。 他这些天在讲课的时候,总是默运养妖诀第一诀一元化,对青石叔来说,效果不如直接在青石上书写,但有一个好处,就是说话的速度比写字要快,所以相差不多。 而对总是悄悄来听子柏风讲课的白狐来说,这便是讲道,子柏风的养妖诀同样滋润了它,也帮它开启了灵智。 子柏风曾想过,这只白狐会不会也成妖,但却从未想过,这白狐竟然会看连环画小人书。 白狐抬起双腿拜了拜,咬住了那书册,转身跳下书桌。 说时迟那时快,细腿猛然从木箱中蹿出,一口咬向了白狐的背脊。 白狐嗷呜一声,一个打滚滚到了子柏风的床下,子柏风的床下杂物堆积,这下子可是走进了死胡同。细腿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它挪动脚步,伏低身躯,堵住了向外的道路,白狐向外冲了几次,都被他挡了回去。 细腿这家伙,也满狡猾嘛!而且深谙孙子兵法,刚才明显是在示敌以弱,现在就来瓮中捉鳖了。 “别打架!”子柏风连忙下床,抱住了细腿,把它拉回了木箱,然后对床下兀自不肯放开口中书册的白狐道:“快去吧,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敲门。” 细腿挣扎了一下,不甘地呜呜两声,刚刚被人用自己的孩子威胁,它可是气坏了。不过子柏风不肯放手,它也只能用声音威胁一番。白狐也回了它几句,转身一跃,跳出窗外跑掉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子柏风抚摸一番细腿的背脊,这才让它顺下气来。子柏风担心再来什么大牲口,出去检查了一番,大门关得紧紧的,四周也静悄悄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走到东厢,却听到隔壁老爹鼾声震天,刚才的骚动都没有惊醒他,不知道喝了多少。 推门看了一眼,老爹身上酒气冲天,床边放着的一只空碗,显然已经被他喝光了。推了推老爹,老爹只是哼哼了两声,翻个身继续打呼噜,子柏风无奈,帮老爹倒了一些水,洗干净毛巾帮他擦了擦脸,这才回去自己房间。 房间里,细腿还在如临大敌地张望着,看到子柏风进来,委屈地对子柏风呜咽了两声。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子柏风又上前安抚了它几下,摸了摸它的耳朵,细腿不理他,俯下身子,围起了小狗,闭上了眼睛。 “好吧,柱子叔讨厌我,你也讨厌我。”子柏风无奈地耸耸肩,他对这家子实在是没辙。 细腿睁开一只眼睛,呜咽了几句,似乎又数落了他一番,闭上眼睛,把一只不安分的小狗舔到了自己的身下,又白了子柏风一眼,这才又闭上眼睛。 “女人啊……”这小性子,怎么也不像是一条狗,就跟一个任性的小女孩似的,“都当妈了还这样。” 细腿呜咽着,似乎在抗议,当妈了便不能任性了吗? 子柏风来到了桌前,翻看着那本被狐狸偷走的小人书。 小人书是用粗劣的草纸钉成的,前后各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咬痕,子柏风看到这咬痕,这才想起来,之前似乎也曾经在其他书上看到过,他还当是熊孩子们不爱惜书籍,还教育了他们一顿。 这本小人书上写着《白蛇传?肆》,是子柏风按照前世的白蛇传画成的,仔细看看,另外几本有咬痕的,正是白蛇传二和三,而白蛇传一被借出去了还没回来,白蛇传五,正是被小白狐借走的那本。 这个小东西,竟然真的是在借书,而且顺序完全没乱,显然真的是识字了。 都说狐狸有灵性,容易成精,书上那些妖怪的传说里,十个里面有八个是狐仙的传说,现在子柏风算是见识到了。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子柏风费了大力气,每天都在上面书写一遍珠算口诀的算盘君现在还处在妖怪的第一阶段“墨痕中”,推一推动一动,不推便不动,即便是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应激”行动的感觉,就像是单细胞生物一般,只会被动地对外界产生反应。 现在子柏风已经明了了,对这些天生没有慧根的东西,输入多少,逸散多少,怕是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也不见得能够让其跨过第一阶“墨痕中”这个坎,真正在身上凝聚一点灵性。 当年的青石叔是子柏风十年如一日全神贯注地在其上书写,这才养出来的。十年时间养一个,即便是能够活一百岁,也不过养出来十个青石叔这样的妖怪罢了,效率不可谓不低。而这世界上,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像子柏风这般,十年练笔在青石? 而对这些活物生灵来说,则没有这种困扰,可以说它们天生就算是妖怪第二阶“点顽石”的初期。子柏风的养妖诀现在依然在第一阶“一元化”,对非生灵的死物如石像、纸张、算盘效果显著,对第二阶“点顽石”的诸般生灵来说,只能算是一种补充灵气和灵性的手段罢了,其他方面的效果乏善可陈。所以他可以号令石像擒拿四狗,命令奔马石疾奔数十里,却不能劝服细腿不生他的气。 但毕竟“一元化”是养妖诀中的奇特技巧,和养妖诀第二阶的“阴阳生”相比,就像是一文钱和一两银子,攒够一吊钱,也能换取一两银子的。日积月累之下,一元化对那些等级稍高的妖怪,也是有着好处的,正如同现在的青石叔。 子柏风又蹲下来,抚摸着细腿的背脊,好姑娘好孩子地劝了半天,才换来细腿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背,这算是原谅他了。 “这才乖嘛,等我好好练练养妖诀,让你也变成妖怪,然后化身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专门去勾引柱子叔,哼哼……”子柏风低头看看细腿,虽然饿得瘦骨嶙峋,但是身体修长,脸盘端正,以人类的审美观来说,是一条漂亮的狗。这么一只漂亮的狗如果化成妖怪的话,定然也是漂亮的狗妖,到时候把柱子叔迷得神魂颠倒,到最后再告诉他,其实他喜欢的是他家的狗,而且还是生了八个小狗崽子的狗…… 这样一想,子柏风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龌蹉太恶毒了,连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细腿也甩甩脑袋,又趴了下来,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张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乖孩子,睡觉吧。明天再去多寻几块玉石,就有好吃好喝了。”子柏风又拍了拍细腿,他很喜欢狗,而下燕村当年辉煌时,玉工最在乎自己的寻玉犬,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是现在人都吃不起饭了,才委屈了这些为下燕村立下汗马功劳的生灵。 第二天一大早,子柏风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然后柱子在外面拍门:“大哥,大哥,起来没有?” “起来了!”子坚出去开门,趴在木箱里的细腿也刺溜一声跳了出去,直奔门外。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子柏风心中腹诽一声,亏我给你用了那么多次养妖诀。 他走到木箱前面,看到八只小狗挤成一团睡的正香,心里就又变得柔柔的。 子坚一打开门,细腿就冲了出去,兴奋地伸着舌头,在柱子腿边转来转去。柱子蹲下来,使劲揉了揉它的脖子。 子坚却是愣住了,门外一群人怕不是有三五十号人,牵着十多只瘦的皮包骨头的寻玉犬,一个个面色兴奋。 第30章 一臀之下藏玉石 “大哥,走,一起去山上寻玉去!”看到子坚,柱子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唉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子坚挣扎了两下,却挣扎不开柱子的一身蛮力,被拉着走了。 “我带他们去昨天发现玉石的地方去。”柱子道,“大家散开来找找看,说不定能再找到几块玉石呢。” 说着,柱子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可使劲儿找,找到一块玉石,就顶的上现在忙活半年的。”柱子可也知道亲疏有别,谁对他好的。 子坚虽然有了府君赏赐的那许多银钱在身,却总还是觉得不够,闻言顿时兴奋起来,回头对家里吼了几嗓子,等到子柏风披衣出门来,他们一行人已经上山了。 远远看过去,细腿冲在最前面,一路撒欢儿一般来回跑着,有了养妖诀的滋润,它的精气神明显比别的狗好上许多。 不多时,那些人就绕过了大青石,消失在视野之外。 子柏风看到燕老五站在对面,抱着肩膀看着众人上山,疑惑道:“老爷子,您怎么没去?” 燕老五有些艳慕地看着众人,却是摇摇头,道:“我早就已经金盆洗手了,寻玉养家的事情,现在要交给他们年轻人啦!” 想去就去呗,这个别扭老头。子柏风心中腹诽,懒得陪他在这边感慨,转身走回家的方向。 听到子坚叫喊的不只是子柏风,还有燕吴氏和小石头。子柏风刚刚走到门口,对面门就吱呀一声,小石头两手揉着眼睛走出来,身边是拿花布包着头的燕吴氏——子柏风记得这花布是上次父亲从蒙城回来时,悄悄藏在怀里的。子柏风那贼眼多尖啊,早就看到了,却还要装作不知道,别说多辛苦了。 燕吴氏起初也不敢戴,现在才算是第一次戴出门。 看到燕老五在不远处站着,她低头红了脸,轻声叫了一声:“五爷……”就钻进了子柏风家里,便如同女主人一般收拾院子,为子柏风和小石头准备早餐。 小石头也叫了一声:“五……”低下头打了个盹,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叫:“老爷……” 燕老五等了半晌,终于听完了小石头这声招呼,他叹了一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掌在小石头脑袋上摩挲了一下,看小石头又低下头去打盹了,便又叹了一口气,去了。 子柏风在旁边看的失笑不已,不用问,这个小石头昨天晚上又偷偷看小人书了。子柏风真没想到他编撰的那几本小人书竟然有这般的魔力,不论是小石头还是小狐狸,都倾倒在其下,他倒是忘记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村人那老掉牙的故事都听了几百遍了。对小石头他们来说,这小人书的吸引力,堪比子柏风迷恋的电脑游戏了。 村子里大半成年男人都到山上去了,子柏风也给私塾放了假,让小孩子们在家里帮忙干点农活,自己去了山上青石那里。 “青石叔,现在又能够寻到玉石了,是不是说现在地脉又开始充盈了?”子柏风一边在青石身上练字,一边问道。 “看下面,笑。”青石叔的回答还是言简意赅加表情符号。 子柏风低下头,又趴下身子,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青石下方出现了一条缝隙,子柏风向里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青石的下方,密密麻麻的玉石如同鳞片一般铺满了山体,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上一眼就绝对吓尿了。 让子柏风看了一眼,青石就又挪了挪屁股,把那玉石又掩盖了起来。 子柏风顿时明白了,其实这里就是整个下燕村地界的灵气汇聚之所,换句话说,现在下燕村的灵气,十成里面有八成是青石吐出来的。 如果在其他地方都能够发现玉石,那么这灵气最充裕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玉石。不是没有,只是青石叔藏了起来。 “循序渐进,低调藏拙。”青石的灵气又幻化了八个字,告诫子柏风。 子柏风连连点头,山上出现了玉石的事情,青石叔看来是知道的,说不定是青石叔故意让灵气凝结,这才出现了玉石,让村民们落点好处。若不然,现在死气沉沉的下燕村,子柏风都不知道要怎么让它发展。 子柏风心想,若是不怕吓到老爹,定要让他看看自己的小金库,看他还会不会把那点银钱当宝贝。然后他又想,真不容易啊,这一贫如洗的下燕村,终于也有一点点可以调用的资金了,自己之前的许多想法,是不是可以开始实施了? 但细细一想,子柏风又突然觉得不对。 “青石叔,我记得要到第五境‘润体躯’才能够和地脉融为一体,控制地脉凝结玉石吧。”子柏风细细思索自己的养妖诀,他也问过青石,青石言称它并未真正拥有自己的本命法术,所以第四层“开神智”还没有圆满,怎么可能跨过四层圆满,直接得到第五层呢? “天赋如此。”青石回答道。 其实青石自己也不太了解为何会如此,理论上来说,它既然还没有达到“开神智”圆满,便不可能施展什么法术,但他却可以应和着子柏风的声音,发出那震天动地的轰鸣。 子柏风问的时候,青石也只是说是天赋如此。 子柏风只能自己去脑补,他觉得或许这青石本就是这山、这地的一部分,是镇守整个地脉的一个节点,所以才天生就能够影响到这片天地。 子柏风不知道这猜测是真是假,但也只能这样想。 但有了这等好处,子柏风自然不可能不善加利用,脑袋里转了千百个想法,恨不得立刻大展宏图,立刻结束了上午的功课,狂奔下山去做规划去了。 等到了夕阳西下时分,一早就出发去寻玉的人又都回来了,一行几十号人出去,却是又寻了三块美玉回来。其中一块是细腿寻到的,柱子收了。另外两块是村里的其他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收获,几只山鸡挂在腰间,两只獐子被精壮的小伙子抗在肩头。 虽然僧多肉少,但是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往日里经年累月的寻玉,一家平均下来也就是寻到五六块,现在一天能够有三块产出,就已经是好运爆棚了。 对下燕村的人来说,其他都是假的,这玉才是根本。下燕村本就是因玉而生,为玉而在的。 燕老五早就等在山下了,听到好消息,顿时哈哈大笑,张罗着要去喝庆功酒。但是众人都纷纷说明天还要上山继续寻玉,不再耽搁时间了。 几个熟练的猎户到小溪边把獐子快手快脚地剥了,其他几十号子人就在子柏风家门口讨论了半晌明天该搜寻何处,到哪里搜寻,等到獐子分好了,各自领了一块然后就散了。 子坚腰间挂着一只山鸡,手中还拎着一块獐子肉,喜滋滋地进屋来,柱子跟在后面,今天他又寻到了一块美玉,可以说势头极好。柱子好生安抚了一下早就已经蹿进了屋里奶狗崽子去的寻玉功臣细腿,兴奋地和子坚谈了一会儿,话里行间都是再多寻两块,就再到城里去找大夫帮老娘看病。 子柏风帮两人端上水,又帮细腿准备了稀饭,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对它使了几次养妖诀,这才出去。 看到子柏风出来了,柱子就告辞了,燕吴氏这才从子坚的房里出来,她刚才还在子柏风家没走,生怕被人看到,躲在房里提心吊胆来着。 便如同迎接丈夫归来的妻子,她给子坚递上了毛巾,搬来了马扎,递上蒲扇,又接过了山鸡和獐子肉,下厨准备晚饭去了。 子柏风从厢房的门里看到这一幕,心中诸般感慨,老爹和婶儿的事情,也必须提上日程了,整日里这样子提心吊胆的,他们不累,子柏风都累了。 看着老爹坐在院子里,脖子上搭着毛巾,打着蒲扇喝着水,而对面厨房里,婶儿正在灶前忙忙碌碌,不时轻拭汗滴,子柏风便觉得,或许能够永远这样下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真希望这种幸福,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啊! 小石头似乎也被这画面感染,走过来靠在子柏风的腰间。子柏风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低头,就看到小石头贼笑着抱着两只毛茸茸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石头,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的小狗不能碰,细腿,咬他!咬他!”这个小石头啊,给他三分脸色,他就敢蹬鼻子上眼了。 “哥,你看,它们都睁眼了呢。”小石头却是不怕,把手中的狗崽子给子柏风看。 “咦?”子柏风一愣,这两只狗崽子确实睁开了眼睛,黑漆漆乌溜溜的眼睛正怯生生而又好奇地到处看着。 难道是养妖诀起作用了? 再低头看去,和其他的小狗一比,这两只小狗明显大了一圈,显然养妖诀也并非是对所有的小狗都起了作用,换句话说,这些小狗本就不见得全部能活,体质也有好有差,几个长字,也就对这两只小狗起了量变引起质变的大作用。 “这两只小狗长得最快了,哥一只,我一只。”小石头邀功道。 “秋儿呢?”子柏风逗他。 “那……那……秋儿……”小石头顿时纠结了。 看小石头那纠结的眼神,就连细腿都受不了了,伸过脑袋来舔了舔两只刚刚睁眼的小狗,顺道帮小石头洗了把脸——脏兮兮黑漆漆的小脸顿时更脏了。 “就把第三个睁眼的给秋儿吧。”小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还好,没有了媳妇就忘了哥。子柏风挺欣慰的。 第31章 一方地图绘宏图 接下来两三天时间,每天早上老爹都被柱子拉去寻找玉石,回来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玉经》埋头苦读,让燕吴氏失笑,说:“大哥你还要去考状元啊,看你那用功的样子。” 子坚笑着摇头不答,他虽然识字,但是多年不怎么看书,所以看得很是吃力。但是看到别人都找到了玉石,子坚也很羡慕,他向来不喜欢落在人后。只是别人都是世代玉工,他只是一个木匠和泥瓦匠,在寻找玉石上先天就不如别人,每次看到别人找到玉石,都只能在后面羡慕。这样的情况多了,子坚的心中也极为不甘。 “爹,你就当去山上玩就是了,咱家反正也不缺钱。”子柏风劝导道,他还真不把几块玉石看在眼里。 之前若是这样说,子柏风还没啥底气,不过上次府君赠与了那些银钱之后,至少能让子柏风他们一家人好几年不愁吃喝了,子坚完全不用这么辛苦。 再说了,青石屁股下面一大堆玉石呢。 “去,你小子管那么多事,自己去玩去。”子坚板脸,子柏风出去一次赚的钱比他好几年还多,让他挺伤自尊的。 子柏风捏捏鼻子,无奈地去了,他本来还打算帮老爹讲讲《玉经》呢,既然老爹想要自己找虐,那就让老爹自己啃去吧。 他估计接下来几天寻玉队的收获会更多,估计过不了三五日老爹也会有收获,村里很多的设施都已经荒废了陈旧了,他要去找燕老五商量一下,重修这些设施的问题。 村里想要修些东西,其实不大用花钱,只是需要各自出工出力,子柏风想要修的第一个,就是山里的落脚点。子柏风记得天工开物上曾经说过:“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国人沿河取玉者,多余秋间,明月夜望河候视,玉璞堆积处,其月色倍明矣。”这个世界并无天工开物,但是《玉经》上却记载过玉石凝结的过程:“月圆之夜,视之莹莹有辉,是玉所凝也。” 这个世界的玉就像是露水,是灵气凝结而成,而在月夜之中,玉石凝结的过程中会发出莹莹的光华,月色越亮,这光华也越亮,所以寻玉最好的时间是在晚上。 只是晚上的时候,各种野兽出没,非常危险,山中的落脚之处是必须的。 当年下燕村繁华之时,山中的寻玉小屋有数十个之多,覆盖了三四十里的山路,这些小屋,都是村民们千辛万苦地盖起来的。 子柏风回房取了一张地图,这地图是他照着瓷片里的地图描出来的,虽然略有误差,但是其精度估计已经超越了之前村里那大略的地图许多倍了。 子柏风打算把这张地图裱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就像是伟人一般,指点江山一番。可惜书房不够大,否则做成沙盘会更爽。 在这地图上,子柏风已经标出了村子范围内的十多个小屋,此外还有二十多个在鸟鼠山的更深处,那里已经不属于村子的范围了,子柏风的瓷片无法看到那里的情形。不过子柏风也无须去管那些。玉石重生是因为青石镇守地脉,而它镇守地脉的范围,也就是子柏风的领地范围,离开这片领地,估计根本就没有玉石。 为了找这十多个山中小屋,子柏风差点把两只眼睛都找瞎了,耗费的灵气更是一箩筐,为此他却也发现了瓷片的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在那俯瞰的任何一个目标上标注出来名字,这会儿子柏风偷眼看了一眼,发现标着燕老五名字的黑点正在家祠外面站着。 就这么闪一眼消耗的灵气极少,子柏风已经渐渐习惯了做什么事情之前,就先扫一眼,那种俯瞰一切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夹着一卷地图,子柏风看看太阳还没落山,于是疾步出了门直奔家祠,远远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走到了燕老五身边,讶然问道:“在看什么?” “祖宗显灵,下燕村终于又见到了玉石了。”燕老五拿下颔指了指眼前黑黢黢的家祠,拿余光扫了子柏风一眼,道:“我就在想,要不要重新修缮一下家祠,家祠上次大修还是我年轻的时候……”燕老五絮絮叨叨地怀念着当年祭祖的盛况,什么他们下燕村虽然是从燕村分出来的,却是最为热闹繁华,也最有钱。什么请了戏班子来唱了三天大戏,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凑热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对呀,家祠也需要修理。子柏风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 子柏风拿出了一个小本本,拿出了一杆铅笔,在上面单独找了一页,写上“文化与信仰”五个字,然后在下面列上了祖祠。现在子柏风渐渐有了一些发展下燕村的思路,他决定随时记录下来,日后总能用到。 这小本本和铅笔是子柏风前两日去蒙城时,从书院对面专卖文房四宝的笔墨轩买来的,之前他还真没注意过,原来这世界也有铅笔。这铅笔和前世还有些不同,看起来像是一个簪子,前端稍尖,里面可以放上加工成圆柱形的石墨,外面还可以再套上一个套子保护,看起来挺高档的,价格也不菲。这就是传说中的簪笔,是刀笔吏常用的,可以当簪子插在头发上,随时记录。只是子柏风不喜欢这簪子的造型,不愿意插在脑袋上。而且这笔写起来没有前世的铅笔舒服,总有一种用断掉的铅笔的感觉,略有松动,子柏风正在合计着该怎么改造一下,设计一个自己喜欢的造型,免得日后想要随便记点东西还要磨墨。 燕老五探头过来看了看,却是看不懂,无奈地撇撇嘴。 子柏风道:“老爷子,祖祠确实需要修,不过现在最需要修的是山中的小屋吧。” “没错。”燕老五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还想着,这两日我就去山里摸摸那些屋子的情况,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那些屋子在什么地方了……” 其实,若不是子柏风算过村子里的账目,子柏风也不知道有这些山中小屋的存在,这些山中小屋可以说是村子里罕有的共同财产……当然,卖不出去。 “老爷子你看。”子柏风把手中的大地图展开,全发现完全被挡住了,连忙让燕老五搭把手,两个人扯开了地图,燕老五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是……” 燕老五自己也手绘过地图,现在还珍藏在自家柜子里。但是和眼前这地图比起来,却是弱爆了。和燕老五手绘的那些鬼画符比起来,这张地图简直就是卫星地图。 “这是咱们下燕村的地图,我已经把山中小屋标出来了。” “标出来了?”燕老五不信,瞪眼看了半天,才纳闷道:“你咋知道那些小屋在哪里的?柱子跟你说的?不对啊,他也不知道几个啊……” “山人自有妙计!”子柏风享受一下燕老五的震惊,然后道:“我建议先把这个,这个……这四个山中小屋修起来,其他的暂时押后,老爷子您觉得呢。” 燕老五有些失落,道:“秀才郎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看自己真把老爷子刺激到了,子柏风连忙道:“别介呀,我光是动动嘴皮子,怎么修还要您老爷子说了算,我可不懂修屋子。” “你不懂,你老子总懂吧。”老爷子还是不爽,子柏风好劝歹劝,这才心满意足地答应了动员和组织村民去修山中小屋。 “老爷子,你看我这还有几个规划……”子柏风指着地图,“我想在村门外修个牌坊,把村子到官道的这段路也修下,然后在村南濛河旁边建一个水力磨坊,再建上几个筒车,向农田里面灌水,还有这里,我想和府君申请一下,在咱们下燕村建立一个驿站,至少备上三匹马一辆车……” 一连串的规划下来,燕老五都愣了。 半晌之后,燕老五摸了摸子柏风的脑袋,道:“没发烧啊,咋就说胡话呢?” 摇摇头,叹息着去了。 “你才发烧呢,你全家都发烧!”子柏风呆了半晌,只能恶狠狠地吐槽。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规划了许久的,竟然被燕老五这样评价,怎么能不伤心! 不过,子柏风也知道,一口吃成个胖子是不现实的,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修缮一下山中的小屋,其他的要等以后村子里收益高了才行,到时候需要大家集资出力,免不了还是一番功夫。 但无论如何,日子充满了希望,似乎越来越让人充满了期待了。 暮霭渐渐降临,子柏风站在家祠门外,回首看去。 一轮红日已经降到了山的后面,为那山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光。 渐渐稀疏的阳光贪恋地洒在下燕村上,映照着那从屋顶缓缓飘出的炊烟。 他伸出手去,金红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漏下,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五指的阴影。 他将手缓缓握起,就像是要握住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谁也别想从我的手中夺走这种期待与快乐。 谁也别想。 第32章 一驾羽鹤入凡来 旭日东升。 非间子坐在山门外的那块青石之上,向下望去。 鸟兽山方圆数百里,一眼望去都是白云悠悠,雾聚雾散,森森的草木隐约可见。 一条羊肠小径已经被荒草淹没,许多年不曾有人从这条道路走上来了,所以现在的他还是小师弟。 三十二年的时间,对修道人来说,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现在的非间子看起来依然是白衣的翩翩少年,岁月不曾留下丝毫的痕迹。 但是师兄头上却早已经有了白发。 师兄在山门外巡行,检查着地上布下的大阵,不多时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碎裂的玉石,摇摇头丢进手边的袋子里,看到非间子还在那里眺望,催促道:“你已经和师兄弟们告别了吧,赶快去蒙城吧,早日把今年的玉石收上来,我也好重修聚灵大阵。” “是,师兄。”非间子回头看了一眼山门,据说山门曾经门庭若市,但非间子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破败不堪,荒草丛生了。那时候的聚灵大阵可以聚集起整个鸟兽山的灵气,供他们修炼所用。而现在,鸟兽观的灵气,已经不足以供应他们十多个门人的使用,因为聚灵大阵的过度负荷,布阵的玉石所损耗的也越来越多,所以他们不得不频繁去山下的蒙城索取玉石。 这还是非间子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实在是因为聚灵大阵损毁太严重,其他的师兄们不得不都投入到聚灵大阵的检修之中。 山门的那只老鹤已经经年没有驾车了,套缰绳的时候,非间子发现它细长的脖颈上已经有些地方秃了,山门外的那架云车也已经落满了灰尘,但此去蒙城是要代表鸟鼠观的门面的,所以一早起来,非间子就把那云车洗刷一新,晾在了山门外。 登上云车,驾起白鹤,云车四周滚滚白云腾起,把云车托起,随着一声苍凉的鹤唳,云车载着非间子,侧对着山风歪歪斜斜地飞向了远方。 师兄抬起头来,看向非间子的背影,情不自禁回忆起师祖曾经讲起过的,那千鹤腾空,豪车如云的景象,这种光景到底还能不能重现呢? 反正鸟鼠观已经是一代比一代更加凋零下去了。 师弟此去,到底能不能取到足够的玉石呢?若是没有,不够聚灵大阵运转,那鸟兽观将会行向何方? 难道鸟鼠观注定要在自己手中败落下去吗?百年之后,自己要把什么交给后辈? 呆呆看着师弟消失在了天边云中,师兄竟然痴了。 …… …… …… 鸟兽山南麓,蒙河之阴,坐落着一座城池,城池占地数里方圆,是周围数百里最繁华之所,是谓蒙城。今日正是蒙城的集市,附近百里内的乡民都向蒙城的方向赶来,在城门口缴纳了每人一文钱的入城费,背着各色货物,带着希冀的笑容,排队进城。 而有人不舍得这一文钱的入城费,干脆就在城门外吆喝叫卖起来,卖馄饨面的,捏小泥人的,寄放驴马的,出租车马的,出售成衣的,杀猪屠狗的,不一而足。蒙城门外那八匹马并行的官道,挤得只容人侧身而行,反而比城内还要热闹。 进得城来,就是几个饭庄,几家客栈,对面是铁匠铺子,成衣店铺,银楼粮行。 但是蒙城最有名的,却还是南城门的荷香大包子,两手才能捧住的大包子,馅大皮薄,咬一口全是油,两两一包,用晒干的荷叶包了,用芦苇一系,拎着走到哪里,就一路香到哪里。往来的客商,哪个吃了不赞不绝口的? 就在荷香包子铺门外两个高高的蒸笼之前,细脖子大脑袋,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小石头正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看着那蒸笼里的包子,两手捂着嘴,却阻止不了口水水漫金山,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 卖包子的伙计终于忍不住了:“你家大人呢?” 小石头指了指身后,两只眼睛还是不离大包子。 对面是一个小巷,小巷后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在这拐角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书肆,承接着庸俗与风雅,侧向对着漫漫长街。门面不大,只有四面书架,书架上摆满了装订好的各色书籍。 “谢谢老板。”子柏风终于谈妥了白蛇传的付印事宜,拱手一礼,接过了老板预付的几锭银子,袍袖展展,向门外走去。他虽然有院子里埋着的银子,有青石屁股下的玉石,但都拿不出来,花不出手,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不得不来找点钱路。 小书肆虽然门面不大,老板却是蒙城文化市场的扛把子,流水大多在背后而非人前。 “哥!”听到子柏风走出来,小石头立刻跳起来,眼巴巴看着他,如果有人在他身后装上一只尾巴,此时一定是在摇来摇去的。 “肉包子,我答应你的。”子柏风笑着走到了对面的饭庄前,取出十文钱递了上去,道:“十个肉包子,两个要双层荷叶包起来。” 那伙计迅速地两两一包,把肉包子包裹起来,其中一个加了一层荷叶,又拿稻草编的网兜装起,递给了子柏风。 “盛惠十文钱,十个荷香猪肉大包子,您拿好!”伙计娴熟地招呼着,“对不起了各位,包子被这位客人包圆了……今天就这几笼,各位明天请赶早,谢谢!” 子柏风一把拍开小石头伸向肉包子的脏手,拿手帕抹了抹他的手心,雪白的布帕瞬间就变成了漆黑一片,正在无奈时,书肆胖老板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手中抓着一只盛着清水的瓢。 清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大小两双手在水中揉搓着,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荷香包子铺的大包子咬一口就满嘴是油,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把舌头吞下去。子柏风刚刚吃了一个,就看到对面的小石头两个已经下肚,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摇头笑了笑,掰开手中的包子,又递了半个过去。 吃完手中的半个,子柏风把手中剩下的六个包子装在草兜里,递给了小石头,道:“我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你去给我爹送包子去……四个给我爹,两个给婶儿捎回去,你可别再偷吃了。” “我知道!”小石头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抱住了那网兜,转身就要跑。 “慢点,别摔倒!”子柏风无奈地摇头,这小家伙,定然是打算在父亲那里再蹭半个包子,真不知道他那小肚子怎么吃下那么多东西。 虽然一个半包子进肚里,但似乎更饿了,子柏风正是长身体吃壮饭的时候,一个半包子怎么够吃?只是荷香大包子就只剩下这些了,子柏风便打定主意,去找人蹭饭去! 今天是蒙城一月两度的集市,从昨天晚上,小石头就吵着闹着要去蒙城玩,子柏风知道,什么借口都是假的,小石头想媳妇了。 恰好子柏风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就打算带着小石头来蒙城。 子坚不放心兄弟俩自己来蒙城,也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就带了自己的木工泥瓦工具,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路走来,路途遥远天又热,可把子柏风累坏了,他就开始酝酿着,无论如何也要在下燕村建一个驿站,就算是没有驿站,也要弄驾马车,这种交通基本靠走的日子,他可是过够了。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子柏风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他转头看去,发现众人都抬头看着天上,于是也举目望去。 子柏风也张大了嘴巴。 …… …… …… 小石头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行,他刚才只看到天空中似乎有一个阴影掠过,集市上就搔动了起来,人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涌出来,口中大叫着:“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个官差在前方吆喝着,驱赶着民众,几个敲锣打鼓的乡勇把脑袋都仰到天上去了。 在那些乡勇官差的护卫之下,一只雪白的大鹤正迈着细长的两条腿,向前走来,大鹤的身后,一辆笼罩在氤氲雾气里的云车,载着一位身穿道袍的少年,俯视着芸芸众生。 小石头从人群中钻出来,一只手护着怀里的包子,一只手死命撑住膝盖,从下方探头向上看去,那大鹤两条比人还高的长腿在官差的身边摆来摆去,而大鹤后面的云车,竟然没有轮子。 “哇!”小石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大鹤要是做成了肉包子,能够吃多少顿啊! “都闪开,闪开!”眼看人群越积越多,还有人在云车逸散出的烟雾里,贪婪地呼吸着,似乎打算沾沾仙气,那些官差们着急了,城守大人正在府门外迎接,让大人久等或者让仙人不耐烦,那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他们扬起手中的棍棒,四下打去,一阵哎呦的声音传来,人群再次拥挤起来,互相推搡着。 第33章 一仙一凡一面缘 小石头扶着膝盖蹲在最前方,人群拥挤之下,小石头一个不稳,扑倒在了路上。 “小崽子,你给我起来!”那官差的棍棒,立刻向小石头的脑袋上招呼下来,小石头痛呼一声,抱头缩起来,大叫救命。 “住手!”一声清喝,官差的棍棒应声停止,小石头但觉得身上不痛了,他抬起头来,就看到阳光之下,似乎全身都发着光的仙人正低下头来看着他:“不碍事吧。” 小石头呆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他和哥哥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感觉像。 “鹤兄,把他扶起来。”非间子道,他本打算直接飞进城守府,但这老鹤却是年老力衰,一路飞来,早就已经精疲力竭,所以才在城门附近就不得不降下来。 老鹤低下头去,左右晃了晃脑袋,脏兮兮的衣服让它感觉无处下口,最终才勉为其难地咬住了小石头后颈的衣服,把他拎起来,小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知道是吃惊还是高兴,哇哇大叫起来,手中的包子甩来甩去。 “放他下来。”子柏风站在路边,抬头看着那羽鹤仙人,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崇拜,似乎只是在看一个凡世俗人。 从瓷片曾经展现出来的景象中,子柏风知道这个世界是有这样一些人存在着的。而且他自己本就拥有类似的力量,所以他只觉得好奇,却并不觉得奇怪。 非间子低头看过去,身穿朴素儒服的子柏风就那么平静冷淡地和他对视着,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少年,眼神却出乎预料的平淡,没有任何普通人看到之后的崇拜与憧憬,那眼神是平视,甚至可以说是俯视。 就像是在高高的云端之上,看着世间一切的旁观者。 只是一眼,便如同看穿了非间子四十多载的生命。 那一刻,非间子这样想着,这样的心境,若是和他一起去山门修仙,怕是要逆天的。 只是下一秒,他却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少年的身上,淡淡的灵气逸散,就像是雾气一般蒸腾,这是灵根深重的表现,但是在这样灵气枯竭的天地之间,这种无时无刻不向外逸散着灵气的人,灵气聚拢的速度,怕是还没自身向外逸散的快。这个少年,怕是活不过二十岁,便会因为自身灵气逸散殆尽而亡。 可惜了。 阻止了官差们挥舞着的木棒——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裹足不前,非间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柏风。”子柏风回答道,他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看起来年龄差不多的仙人,“你呢?” 呵……非间子笑了,他下山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名字,而且是用如此平等的态度。 “非间子。” 目送着非间子离开了,子柏风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看到非间子,他便想起了下燕村的账目上曾经记载的一项“玉税”来。 事实上,下燕村的赋税,相比其他的村子是较低的,因为下燕村还有一项特殊的税金,那就是玉税。 每三十年一次,以户为单位,每户人家缴纳三块玉石或一块上好玉石。子柏风帮蒙城清算账目时,发现这笔赋税覆盖了蒙城辖下大大小小的十来个产玉的村子。以每个村子五十户记,每三十年就是三千多块的玉石,这些玉石,都到哪里去了? 记录上写的是“上缴仙人”。 只是,这三十年一次的玉税,却在十年之前,刚刚缴纳过,十年过去了,现在的下燕村才稍稍恢复了生息。 但愿……不是为了玉税吧。 子柏风皱起了眉头,有心想要去求证一番,却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府君和落千山等人都站在门外,正在迎接仙人的到来。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一时半刻,怕是没人可以让他求证了。 “哥,哥……”小石头拉了拉出神的子柏风,指向了前方:“伯伯过来了。” 前方不远处,子坚正站在街边,茫然地看着那拥挤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 …… 柱子挥汗如雨地拉着一辆板车从官道上快步奔跑着,柱子娘就躺在后面的板车里,今天早上,柱子还没出发寻玉,柱子娘就又犯病了。 “柱子,你慢点,别急,娘不打紧……慢点……”听到儿子粗重如牛的喘息声,柱子娘心痛儿子,口中轻轻嘟囔着。 只是柱子只顾着赶路,哪里还能听到她的念叨?闷着头就只顾着狂奔。 上百里地,一路跑过来,即便是柱子这种壮汉,也早就已经气喘吁吁,喉咙里几乎要冒出烟来。 一声鹰唳从天空中响起,巨大的阴影掠过了地上的板车,柱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只巨鹰在天空中盘旋着,巨鹰飞去的方向,蒙城已经隐约在望。 “娘,就快到了。” 但是到了城门外时,那官道早就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柱子在那边哑着嗓子呼喊着:“让让路,行行好,行行好帮忙让让,我娘病了,我要带她进城去看大夫。” 听到他的呼喊,那些行人纷纷挪动一下身子,只是这里本就是人挤人,很多小贩好不容易占了一个好地方,又哪里肯让开了?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没向前走出去几步。 “让让,求求你们,行行好啊!”听着自家老娘的咳嗽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无力,柱子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柱子叔,这里!这里!”子柏风背着小石头走出城门来,小石头骑在子柏风的脖子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焦急呼喊的柱子,把手中的一只洁白羽毛挥得风车似的,兴高采烈。 这只羽毛是从那大鹤的身上落下来的,恰好落在了小石头的脖子里,现在就成了他的战利品。 子柏风却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看到柱子叔满脸惶急,就知道一定是他老娘的病又犯了。 “柱子叔,二奶奶的病又犯了?”子柏风连忙跑了过去,低头看去,柱子叔的娘越发虚弱了,竟然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了。 “我娘又犯病了,我带她来看大夫,可这里根本就进不去啊……”柱子急得都要哭了,现在他也顾不上讨厌子柏风了,紧紧抓住了子柏风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一只救命的稻草。 “柱子叔,你别着急,我们在这里看着二奶奶,你进去找大夫,看看能不能把大夫请出来。”子柏风道。 “啊,我这就回来!”柱子一拍自己脑袋,连声谢也来不及说,撒腿就跑,子柏风轻轻摇摇头,一边呼喊着,一边又把板车推出了人群,拉到了人少的地方,找了一个树荫,停了下来,踮脚眺望着。 小石头蹲在车辕上,手拿羽毛帮柱子娘扇风卖乖道:“二奶奶你别担心,柱子叔马上就回来,小石头给你扇风。” 柱子娘强笑了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犯病就喘不过气来,但是小石头拿着羽毛扇风却顶不了什么用。子柏风看到一只蒲扇就在板车后边,拿在手中。 拿起蒲扇之后,下面掩盖着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子柏风一看,顿时愣住了。 …… 柱子一路狂奔到了医馆,正在称量药物的老郎中一抬头,看到了柱子,就摇起了头:“别再来找我了,我说过了,你娘的病已经没救了,你再怎么缠我也没用。” 其实这已经不是老郎中第一次拒绝柱子了,但是柱子总是不死心,一次次带着钱来。 “大夫!”柱子双膝一屈就跪了下来,砰砰磕头,一个接一个,似乎郎中不肯发话就绝对不会起来。 “唉……”眼看着地上的青砖已经被额头上的鲜血染红,老郎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却不是你能够做到的……” “大夫,不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做到,只要大夫能够救我娘,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大夫当牛做马……”柱子一句话没说完,脑袋又磕了下去,大夫都开始心痛自己的青砖了。 “唉,你快起来,起来啊!”老郎中伸手拉起了柱子,道:“事到如今,普通的药方已经不能救你娘了,我这里有一个仙方,不过管不管用,却还要另说……” 小石头扇了一会儿风就累了,他坐在车辕上,就听到板车后面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什么声音。 小石头左右看了一看,发现板车后面还绑着一个笼子,笼子是坚韧的藤条编成的,又浸了桐油,坚韧异常,任由那笼子中的白色生灵百般撕咬,都无法损坏分毫。 小石头低下头去,从那缝隙里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哥,你看,是个小狐狸!” 是呀,子柏风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现在正苦恼着呢。那只狐狸恰巧正是到他家里窃书的白狐,这白狐虽然狡猾,但柱子却是下燕村最好的猎人,说不得,在抓捕这只狐狸的过程之中,细腿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早知道细腿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现在柱子带着这小狐狸来,怕是打算把它卖了,好为自家老娘治病吧。 第34章 一颗鸟蛋从天降 子柏风虽然很重视这只白狐,但是若是和一条人命比起来,他还真没办法偏袒小狐狸。 子柏风和那狐狸对视,只见那狐狸的眼珠如同两点墨汁一般漆黑,却又灵动非常,眼中透着惊恐与绝望,期盼与祈求,仿若人类。 子柏风微微皱起眉头,还没作出决定,就听到柱子一路大叫着跑了回来。 “柱子叔,谁欺负你了?”小石头看到柱子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却是吓了一跳,柱子却是来不及回答,他从板车的下方抹了抹,摸出一把猎弓来。 那是柱子整日背着的那把猎弓,没有上漆的弓身都被汗水浸成了淡黄色,摩挲得如同玉石一般光滑,柱子给弓上了弦,抬起手对着天空做了一个弯弓的动作,却是又摇了摇头,口中嘀咕着:“不够,这弓射不到……” “柱子叔,你要射什么?大夫怎么说?”子柏风连忙问道,这个柱子叔什么都好,就是一旦有了啥事就沉不住气,说好听了是风风火火,说不好听就是没头没尾。 柱子连连摇头,把猎弓松了弦,又塞到了板车下面,一把抓住了那放在后面的笼子,道:“待我宰杀了它,取了毛皮去换把好弓!” “不要杀它!”小石头慌忙叫了起来,“它好可怜的!” “一个白毛畜生罢了,有什么可怜的。”柱子就要打开笼子,“等你二奶奶好了,叔帮你抓狼崽子回来。” “哥……”小石头拿出了杀手锏,开始央求子柏风。 看着小石头那泪光闪闪的眼睛,再看看小狐狸充满了希冀与央求的灵动双眼,子柏风也是一阵不忍。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只白色的狐狸又格外有灵,本是天地灵秀之物,如此杀了取其毛皮,却是暴殄天物。 “柱子叔,你先别着急杀狐狸。”子柏风道,“我看这狐狸长得如此精灵可爱,说不定有什么富商和官家的小姐喜欢,当宠物养呢?这只狐狸这么小,就算是取了毛皮,也不见得买太高的价格,不如你先去找找好弓,问问有没有哪家小姐想要养个白色小狐狸当宠物,然后再决定杀还是不杀不迟。” “不错……若是杀了却卖不出好价,买不起好弓……柏风你原来也会说句好话啊……”柱子一拍大腿,转身又跑了。 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柱子叔,子柏风只能翻翻白眼,什么叫我也会说句好话,我一直都是说好话的好吧! 看那边小石头眉开眼笑地逗弄笼子里的狐狸,子柏风无奈道:“小心咬你!” “不会啦,它好乖的。”小石头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指头逗弄着那狐狸的耳朵,狐狸似乎知道小石头是它的救命恩人,把脑袋靠上来,挨挨擦擦,很是温顺,看那边没啥危险,子柏风也就不去管他。只要保住了这小狐狸的一条命,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抬头又向柱子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不解,柱子叔明明是去找大夫去了,怎么回来反而要找好弓呢?难道他要去猎什么东西?但他这把猎弓已经是下燕村石数最高的猎弓了,这把弓尚且不行,那还要什么样的弓呢?这个柱子叔,怎么也不说清楚就走呢?他也好帮忙出出主意,唉,这个柱子叔。 子柏风拿起挂在板车旁边的水囊晃了晃,早就空空如也,对小石头道:“小石头,你看好二奶奶和狐狸,我去去就回来。” “嗯。”小石头随口答应着,继续伸手逗弄着小狐狸,小狐狸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着小石头的手指,逗得他哈哈大笑。 小石头悄悄左右看了看,柏风哥不在,别人也看不见,于是悄悄打开了笼子门,伸出手去,那小狐狸颤抖着,被小石头抱在了手中。 小狐狸的小脑袋搭在小石头的肩膀上,软软的毛发让小石头咯咯笑起来,小狐狸轻轻舔着小石头的脖子,那脏兮兮的脖子被舔出了一道道的白色痕迹。 “小家伙,狐狸不能拿出来,小心跑掉了。”旁边一个路过的男人看到小石头抱着狐狸玩,摇头道:“狐狸不是猫狗,当心咬你。” “不会的。”小石头把手中的小狐狸举起来,道:“你说对吧。” 小狐狸的两只水濛濛的大眼睛看着小石头,灵性十足,小石头越看越喜爱,把小狐狸放在了膝头,轻轻抚摸着它光滑水嫩的毛皮。 小石头自然没有看到,那小狐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在四下转着。路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座馒头形状的小山,山上光秃秃的,没有太多的草木,在山顶上,一刃孤崖傲然耸立,山的南侧就是一片树林,密不透风。 它悄悄活动了一下四肢,甩了甩尾巴,做好了准备工作,全身肌肉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然后伸出一只前腿,在小石头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哎哟!”小石头猛然一缩手,说时迟那时快,小狐狸猛然一挣,挣脱了小石头的怀抱,落地之后,四肢撒风一般摆动着,一溜烟向小山的南边狂奔而去。 “啊,小狐狸!别跑!”小石头大吃一样,撒腿就追,大呼小叫,就连二奶奶都顾不上了。 子柏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子柏风大惊,这狐狸可是柱子叔救他娘的病资,若是被它跑了,柱子叔更要恨死自己了。 虽然爱惜狐狸有灵,但是和人命比起来,一只狐狸当不了什么事。 小石头从小撒欢惯了的,那只狐狸在笼子里又被关了很久,四肢无力,跑的并不快,起初几步,小石头竟然跑到了小狐狸的前面。 小狐狸不得不转身回头跑,子柏风却已经围了上来,小狐狸一甩尾巴,向山坡上狂奔而去。 兄弟俩大呼小叫着,向小山坡上追去。 但是那狐狸在山上跑得飞快,两个人再怎么追,也只是越追越远了。 “小狐狸,快回来!我给你好吃的东西!”小石头还大叫着,想要引诱那小狐狸。 但是和自由比起来,好吃的算什么? 不曾失去就不会珍惜,小狐狸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一点吃的东西而落入陷阱的,现在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却是坚决、绝然地弃小石头而去了。 “唳!”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鹰啼,山顶的孤崖之上突然升起了一团巨大的阴影,一只怕有五尺长的巨鹰突然升空而起,向那小狐狸扑了过去。 “臭鹰,坏鹰!”小石头大叫起来,急得跳脚。子柏风也有些急了,若是小狐狸逃走了,大不了他掏钱买下来,现在他身上着实有些银子,但若是非但没逃走,还成了巨鹰的口粮,这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巨鹰的速度何其快?从天空中凌空扑下,就来到了小狐狸的身边,小石头顿时忘记了狐狸刚才还抓了他一下,大叫起来,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弹弓,一颗石子对着巨鹰射去。 但是已经晚了,巨鹰的利爪——三只利爪,便如同传说中的三足乌,每一只都精钢铸就一般,乌黑发亮,刃爪之前,闪耀着雪亮的光芒——已经抓到了小狐狸,此时小狐狸若是能说话,定然会大喊一声:“早知如此,何必逃跑!” 又或者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惜它不会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惨嚎,就被巨鹰从地上抓了起来,眼看就要成了鹰粮。 子柏风眉毛扬起,一把夺过了小石头手中的弹弓和石子,又伸手在空中虚虚写了一个疾字—— 就在此时,一道光芒闪过,璀璨的流光从子柏风眼前不及三米处飞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割破了他的面颊! 之后,天摇地动,山崩地裂。巨鹰栖身的断崖竟然发出了一声炸雷般的爆响,炸裂开来! 石头迸溅,其中一块石头恰好砸中了巨鹰的翅膀,巨鹰发出了一声哀鸣,爪子松开打着旋儿向下方落去。 小狐狸完全顾不上害怕,刚刚落地就一个骨碌滚了起来,四脚如飞地逃走了。而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却是完全呆住了,小石头嘴巴张得能够吞下去一整个鸡蛋,就看那断崖打着滚儿从两人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携着轰隆隆的恐怖威势,滚下山去。 “啪”一声,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蛋砸在了小石头的脑袋上,顿时蛋破花开,小石头哎呦一声,还以为自己头破血流了呢,连忙双手抱头,又有一颗蛋从天空飞下来,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滑进了他过分宽大的袖子里,卡在了腰上。 傻傻站了许久,小石头才回过头来,呆呆看着子柏风,他已经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害怕了。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蛋,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问道:“哥,我跟柱子叔说小狐狸变成蛋了……柱子叔会不会吃了我……” 晓是子柏风一向自诩淡定,此时却也完全平静不下来,但是那一瞬间,足以让他吃惊的事情太多了,却不知道该吃惊哪一个好。最终,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那一道流光之上。 “刚才那闪光是什么?”额头上滴溜溜旋转的青色瓷片上燃烧的火焰慢慢熄灭下来,子柏风看向了流光射来的方向,那流光早就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蒙城四四方方坐落在原地,古老到寂寞。 第35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柱子不知道来蒙城来过多少次了,对蒙城也是轻车熟路,他知道铁匠铺里经常有寄卖的好弓,所以进了城门就直奔铁匠铺,一进门,就看到一把人高的长弓挂在墙上。 “老板,那弓是多少石的?”柱子一眼就被那弓吸引住了。他用的弓是他自己制造的,用的是上好的硬木,但这把弓却是用兽骨、硬木和兽角复合而成,比他的猎弓好了不止一点,就算是天空中盘旋的三爪鹰,定然也躲不过这种强弓。 “四石。”老板是一个粗壮的老人,闻言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一个健壮的猎户,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看来平日里对这弓好奇的人不少。 “四石……”柱子估摸了一下,四石的弓自己勉强还是能够拉开的,若是过了这个村,怕是没有这个店了,他连忙问道:“老板,这弓多少钱?” “多少钱?十吊钱!”老板似乎冷笑了一下,一般的猎户哪里能够拿出十吊钱来买一把弓?所以这把弓已经在这里挂了半年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卖出去。 “十吊钱!”柱子吃了一惊,十吊钱就是十两银子。他一个猎户,辛苦半辈子,也攒不下这许多的钱。此时此刻,他真是非常高兴自己没有杀了白狐狸取皮,就算是高价卖出去,那狐狸皮顶多也就三两银子。 现在就只有像子柏风说的那样,问问有没有谁家的小姐想要稀奇的宠物了,这蒙城里有钱的人家还是很多的,十两银子的白狐狸,总有人能够买得起吧…… 想到这里,其实柱子是心中惴惴的。 他是一个朴实猎户,走街串巷去敲富户官爷家的门,推销小狐狸这种事情,他从未做过,但为了自家的老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敲了两家的门,这些人家一听是卖小狐狸,都要看看,待听到说狐狸还在城外,顿时一个个不悦了,一脚踢在柱子的屁股上,把他踹出来:“空口无凭你说个屁!” 官家富商那里碰了钉子,一路来回跑了许久,柱子也疲乏了,低着头怏怏地向回走,突然听到天空突然打了一个炸雷,等他抬起头来,就看到蒙城南门之外的小山丘山顶上的那处断崖,突然炸成了两截,上半截轰隆隆地滚下山来。 “仙人震怒啦!”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恐慌如同瘟疫一般传递,不知道多少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彼此推搡着,四下奔走,便如同世界末日降临。 大胆的都在出城看热闹,小胆的都在进城躲麻烦,柱子热了一身汗,才从围城中挤出来,就看到大树下子柏风低头沉默,小石头哭丧着脸。 柱子吓了一跳,蛮劲一使,冲撞开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大树下,慌忙问道:”怎么了?我娘没事吧!” “柱子叔……”小石头看到柱子,顿时大哭起来:“小狐狸……小狐狸跑了……” “你!”柱子眼睛一瞪,巴掌下意识地扬了起来,那不是一只狐狸,那是他娘的命啊! “柱子!”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柱子娘轻轻叫了一声,“柱子,你别怪小石头,他还小……娘不怕死,这是娘的命……” “娘!”柱子哭叫一声,就跪倒在了老娘的面前,其实他不是在生小石头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就算是小石头没把狐狸放跑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够卖出去小狐狸吗?能够卖到十两银子买得起那硬弓吗?买到硬弓能猎的到三爪鹰吗?能猎的到三爪鹰又能够找到三爪鹰蛋吗? “娘,是我没用啊!”柱子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嚎啕大哭。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柱子叔,对不起……你……你把这个拿去卖了吧……”小石头泪眼吧擦地把手中的那怪蛋捧了过去,“柱子叔,你别哭了,不然你打我吧……” “我打你有什么用,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柱子边哭边抹泪,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这蛋从哪里来的?” 比鹅蛋稍小的蛋,上面有着纠结的花纹,仔细看去,就像是一个三条线的袋子盘绕在其上。 “山上大鹰的蛋,可好吃了。”小石头抹了抹自己脑袋上的蛋液,用舌头舔了舔。 “哈哈哈哈哈,我娘有救了!”柱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定是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啊!小石头,谢谢你,谢谢你!” 柱子抱住了小石头就亲,亲了几口,吧嗒一下嘴:“咦,真好吃!” “是吧,我脑袋现在可香了。”小石头骄傲,把脑袋晃到子柏风身边,“哥你也舔舔。” “德性!”子柏风一巴掌拍在小石头的脑袋上。 蒙城府的盛宴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美味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又流水一般地端了下去。 非间子修行了三十二年,虽然远没有达到辟谷的程度,但是对口舌之欲早就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需求,所以不论端上来多少菜,都是浅尝辄止。府君一直细心观察着他的面色,却是觉得这些食物都不合他的胃口,生怕仙人怪罪,心中自然惴惴。 但是比之仙人的胃口,他更担心仙人的来意。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酒足饭饱之后,就该图穷匕见了。 “不知仙人这次驾临蒙城所为何事?”府君小心探询。 “当然是为了取玉石而来。”非间子道。 “玉石?”府君面上一惊,心中更惊,“鸟鼠观护卫鸟鼠山四周平安,我们蒙城每三十年也供应鸟鼠观三千玉石,这是早就已经立下了的规矩,只是……距离鸟鼠山的仙长取走三千玉石到今日,也不过过了十年而已……这……为何又来取玉石?” 非间子面上微热,他年少时就上山修行,面皮嫩薄,在下山之前,就曾经向师兄问计,要如何才能够凑够足够的玉石。 师兄的教诲却是犹在耳边。 不必管府君怎么做,你只需问府君索要玉石,他自然会帮你凑够玉石。 若是府君不愿意呢? 那就让他不敢不应。 想到这里,非间子笑了笑,抬起头来。 此时的非间子,坐北朝南,抬起头来,就是城外山崖,那一刃孤崖不知道已经耸立了几千几万年。 “玉石都是小事,不如我给府君大人你变个戏法吧。”非间子冷笑着,指向了城门外的那山崖,“我说我能把那山崖变没了,不知道府君大人信还是不信?” 府君的面色变了,却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非间子右手剑指一引,口中叱喝一声:“去!” 一道流光不知道从他身上什么地方射出来,在天空中化做了一道剑光,飞射城外的山崖,绕崖一圈,又倏然收回。 那剑光速度之快,就算是目光都追之不及,府君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听到一声爆响,那不知道耸立了几千几万年的孤崖炸成了两截,滚落山下。 堂前花满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 …… ……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筵席也已经结束,仙人旅途劳顿,已经去客房休息了,几个侍者在收拾着残局,落千山在回廊里截住了府君。 “大人,您真的打算要收玉税吗?”落千山一把拽住了府君,压低声音,问道。 “不然能怎么样?”府君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落千山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但是他能怎么样呢?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讲道理的,譬如子柏风可以说服他不收下燕村的赋税,他也可以说服曲州府不收蒙城府的赋税,但是他能说服仙人不收玉税吗? 府君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向了城南的方向。 那山顶上耸立了千万年的大石,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无数的碎片,飞溅而下。 只是一剑而已。 一个人,一把剑,谁能挡,谁能敌? “大人,末将愿效死!”落千山按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刀,一字一顿道。 他知道府君的抱负,了解府君的性情,也知道他的理想。府君大人出身高贵,却愿意从底层做起,为的就是做出一番事业,为的就是按照本心生活。 而他已经碾碎了如此多挡在他面前的困难,但现在,却要功亏一篑吗? 府君不甘心,他落千山更不甘心。 仙人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若是能够把那仙人杀掉…… 府君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人,您不用下令,您只需要点一个头,不论事成与否,千山绝不会泄露半句。”认为府君大人不愿下这个命令,落千山咬咬牙,道:“大人,我半夜扮作强人,直接闯进客房里……” “这……这……”府君伸出一根手指。 “大人,您……”落千山还想说,府君却抓住他的手,指向了围墙的方向。 落千山一转头,顿时大吃一惊。 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围墙后面有着阴影,从这里看过去,看不清是什么人,但确实看到一个人正从墙上爬下来。 说强人,强人到,这是何方的小贼,竟然胆敢翻墙进入蒙城府,这是小瞧他落千山吗?外面的卫兵呢?都死了吗? 第36章 一个小贼翻墙来 那一刻,落千山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呔!大胆小贼!” 那翻墙过来的人本来还在缓缓试探着,被这一吓,啪一声就掉下来,就听到“哎呦”一声惨呼,半晌爬不起来。 “大胆小贼,还不快点伏诛!”落千山挥舞着钢刀就冲了出去,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猎犬。 他俯身抓住了那趴在地上的小贼,将其按在地上,谁想到地上的小贼还气势汹汹抢先问罪:“你个天杀的落千山,小爷我若是摔坏了,我跟你没完,我下辈子都缠着你,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我变鬼也不放过你……哎哟,疼死我了……” 何方小贼如此大胆!被抓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他抓住那人肩膀的手猛然收紧。 “你还不放手,赶快放手,放开你的狗爪子……哎哟……我的肩膀快被你抓断了!”这一声惨嚎,落千山终于是听清楚了对方的声音。 “柏……柏风?”落千山犹犹豫豫的。 “正是你家小爷我……哎哟,你还捏!”子柏风哼哼唧唧,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下午被那流光吓了一跳不说,这好不容易到晚上了,还被摔了一下子。 有家丁听到声音,打了灯笼过来,就看到子柏风灰头土脸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摇摇晃晃站住了,还气急败坏地:“你就不会扶我一下啊!哎呦,疼死我了……” 落千山无语,不是你不让我碰你吗? “活该,好好的有门你不走,非要爬墙进来,不摔你摔谁?若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就飞来一刀,把你钉墙上了!”落千山哼了一声,抱着肩膀。 “还说我?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说谁都不能从门里进来,我不翻墙怎么进来?” “嗯哼。”府君站在打灯笼的家丁旁边,咳嗽了一声,道:“是我吩咐的……” “你……”子柏风伸手指着府君,半晌不知道说什么,猛然转身一脚踢去:“你个落千山,我跟你没完!” “你不讲道理!”落千山无语,虽然早知道这家伙不讲道理,不过今天这不讲道理的程度又有所升级啊!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现在不讲道理的竟然是秀才,请尊重一下你的身份设定好不好! “哥,你没事吧……”小石头趴在墙头上,弱弱地问道:“我……怎么下去啊……” 子柏风转身张开手,道:“来,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石头犹豫着不敢跳。 落千山无语摇头,走上前两步,张开双手,小石头叫了一声,从墙头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了落千山的怀里。 把小石头接下,一群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子柏风。 “翻个墙都能掉下来,服了你了。”落千山总结。 小石头在落千山怀里使劲点头。 “小石头,就连你都叛变了吗?”子柏风悲愤莫名。 “柏风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我劝你还是别跟千山吵了,吃亏的还是你啊。”府君笑着说,虽然心情烦闷,但是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心里的郁结少了许多。 年轻人,活力十足,真好啊。 子柏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向前走了几步,抱拳道:“府君大人,那仙人可是为了玉税而来?” 听到子柏风这样问,府君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人,这玉税不是十年前已经收过了吗?”子柏风问道。 “谁说不是呢……”府君更是无奈了。 “那……”子柏风想要问,却又摇头不语,子柏风不是傻子,有些时候可以讲道理,有些时候,没道理可讲。 “府君大人。”略一思忖,子柏风又一拱手,道:“并不是我子柏风想要狡辩,其他村我不晓得,但是现在的下燕村是不可能每户上缴三块玉石的,不,应当说现在的下燕村,连每户一块玉石都拿不出来。” 子柏风估摸着还有些人家悄悄藏了一些东西,但是绝大部分的家庭都一贫如洗了,早就已经入不敷出。 府君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 若说他之前还不知道,在子柏风雄辩公堂之后,他确实是派人好好了解了一下,受命前往的都是落千山麾下的大头兵,他们都是军籍,和本地的官员没什么牵扯,所探的消息还算是翔实,最终的结果,让府君也为之叹息。 “那现在怎么办?”子柏风问道。 “怎么办?”府君摇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了。” 拖。 仙人不是上级,管不了府君脑袋上的乌纱帽,他也只有一个人,总不能亲自去收玉税,虽然主动权在他的手中,但是府君也并不是毫无余地。他能拖一天就多一天,而且现在也不是说他想要拖,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玉石,就算是想要收,也收不上来。 府君没有说出来那个字,但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却都是心领神会,对望一眼,互相点头。 看到两个人都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府君突然颇为感慨,这俩人果然就是自己麾下最可靠的左膀右臂了吗? 不过看到子柏风全身上下脏兮兮乱糟糟的样子,顿时又觉得他不是那么可靠了。 “明日我便下令,让所有的村正和族老来蒙城府开会,明日一早,我就命人起草文书,然后着人快马加鞭送到各村去。”府君道。 子柏风就送了府君一个大拇指。 其实开会是效率最低的事情,到时候各个村正或许还好对付一点,毕竟现在的村正都是年轻的读书人。但若是族老也来了,这些族老怕是要把会场吵翻天了。 更不要说,这明日一早起草文书,起草到什么时候,而后再付印,分发,着人递送——蒙城府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是辖地可一点也不少,在深山老林里的也不少,一一送到,再等他们赶来,快了要三五天,若是慢了,十天半个月也不奇怪。 然后再开会扯皮,只要蒙城府管吃管饱,那群族老们能够吵出个三月半年都不稀奇。 但是,再怎么拖,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总要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的。 这点子柏风明白,府君自然也明白。 希望府君能有办法吧。 子柏风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办,他的影响力也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对这种整个蒙城范围内的事情,实在是无法可想。 府君身心疲惫,让落千山招呼好子柏风,便转身回去找老婆去了。落千山说了一声“你自便”也想走人,子柏风一把拉住他,道:“你哪去?” “回去睡觉,我也累了。”落千山道。 “等等,我晚饭还没吃呢。”子柏风连忙道。 “那就去吃啊。” “我晚上也没着落。” “去住旅店,别说你没钱。”落千山头也不回。 “府君让你招待我啊!”子柏风一把拽住落千山。 “把手拿开!”落千山一按腰间钢刀,子柏风慌忙缩手,弱弱道:“你不管我,倒是把小石头放下啊……” “……我前世一定是欠了你们的!”落千山恨恨道,抱着小石头转身就走。 子柏风慌忙跟上。 不用说,今天晚上有地方住了。 误交损友的落千山不得不接待了子柏风、小石头、子坚三人,然后到了酉时,柱子和柱子娘也来了,是子坚带他们过来的。 柱子的嘴笑的合不拢,放下了自家老娘,就嗷嗷叫着直扑子柏风的房间。 “别打脸!”子柏风吓得连忙护住脸,这可是在蒙城,若是今天晚上被打了脸,明日里怕不被府君笑死。 谁想到柱子直接扑上前,把子柏风一把抱了起来,又抱起了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的小石头,还在小石头的脑袋上一番猛亲。 “哈哈,哈哈,柏风,小石头,我太感谢你们了!”柱子一手一个,喜不自禁,“我娘的病好了!病好了!” 病好了?子柏风愣了一下,就算是在现代世界,哮喘也是一种非常高危的病症,更不要说这种久病不愈的,这么快就好了? “都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找到的三爪鹰蛋,我娘吃了就好了!”柱子哈哈大笑。 这么神效?子柏风瞠目结舌。不过想想这个世界还是有各种神异之处,倒是不能以之前的经验来论。 他出去到车上看了看柱子娘,柱子娘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她还是瘦的皮包骨头,但是面上已经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别的子柏风不敢说,子柏风定睛细细看去,柱子娘身上的灵气丝丝缕缕地从体内散发出来,一部分逸散到了外面,一部分却滋润着她的身体,这就是三爪鹰蛋的神效了,或许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很多的灵气,滋润了柱子娘完全枯竭的生机。 “三爪鹰蛋?”落千山在旁边听到了一字半句的,顿时讶然,“三爪鹰可是非常厉害,而且最是护巢,特别是生蛋之后,雌鹰和雄鹰总是轮流看护,绝不离开半步,我都不敢说能够对付它,你们俩……” 他看看子柏风和小石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这俩一个书生一个孩童,竟然能够找到三爪鹰蛋?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第37章 一番计议话行刺 “你可看好了,别耽误了你娘的治病。”落千山对柱子道,提醒他一定要小心。 对落千山柱子丝毫不敢放肆,连忙道:“多谢军爷关心,大夫说了,我娘只要再悉心调养上一两个月,就能完全好了。” “但愿如此。”落千山点点头,不再多说,既然柱子如此信任子柏风,他也不当恶人。 子柏风和小石头对望一眼,嘿嘿一笑,现在子柏风已经弄明白了那道光芒是怎么回事,这个非间子,虽然是个灾星,但是也未尝不是带来了好运啊,若不是那一剑把巨石炸成了碎片,也不会有鹰蛋从天而降。 今天的诸般巧合,让子柏风有一种命运真是神奇的感觉。 现在唯一让他担心的,也就是小狐狸了,不知道小狐狸现在如何了。 落千山唤来了一名贴身亲随,让他帮着柱子把柱子娘扶进屋子里,他亲自沏了一壶茶,和子坚、子柏风等人聊了一会,这才告辞睡下。 夜晚,更深露重,子柏风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就看到落千山正站在天井之中,一手按刀,抬首望天。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子柏风刚刚吟诗一句,立刻转头呸呸两声,这首诗可是相思情诗,而且前面两句更是不堪入目,堪称小黄诗典范,如果是对花魁头牌念出来,还算是应景,对落千山这个糙汉子,好基友念出来不小心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看落千山虽然听不太懂子柏风那文绉绉的话,却也知道子柏风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呆在庭院里,他叹了一口气,道:“柏风,明日或许便是永别了。” “什么?”子柏风顿时大惊,怎么突如其来,说了一句诀别的话来。 “明日我要去刺杀仙人。”落千山沉声道,他一手扶刀,转头看着子柏风:“府君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而我却无法为府君大人分忧,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会吧,不至于要去刺杀吧,不就是要收玉税吗?慢慢拖着不就是了?”子柏风讶然。 “柏风你今日不在所以不知,那仙人竟然以府君的性命相要挟,我岂能容他活在世上!”落千山咬牙道。 “那你要怎么刺杀?”子柏风伸手擦擦夜露,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侧目看着还在摆造型的落千山。 “当然是凭借我的一把钢刀……”落千山豪勇无双状。 “好了,别摆那造型了,半夜里在这里等我,我说你怎么那么殷勤,我睡觉之前还给我沏茶。”子柏风早就看穿了落千山那点小伎俩,两个人虽然一个官兵一个秀才,彼此之间没啥共同语言,而且在一起不是互相拆台就是互相讥讽,但落千山这家伙的脾性,子柏风还是挺了解的。这家伙看起来是个莽夫,事实上还是有些狡黠的。 被子柏风拆穿了,落千山也不脸红,这家伙的脸皮便如同身上的铠甲,是精钢铸就的,等闲戳不穿。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一剑能够把山上的大石炸得粉碎,你那点小功夫,也就是对付对付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人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子柏风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道:“若是真想要刺杀他,你不如去买上半斤砒霜和在饭里给他吃,说不定就把他毒死了呢。” “早点睡吧,别想那有的没的。”子柏风推门进屋,转身摆摆手:“晚安!” “砒霜?”落千山眼睛一亮,这倒是可以试试,仙人仙人,既然还有一个人字,那总有弱点,吃死了就算,吃不死……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落千山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干就干,到柴房里踢醒了亲随,命他半夜去寻摸毒药去了。 子柏风自然不知道这点,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看到落千山正在磨刀霍霍,他那个亲随蹲在一旁看着,一边看还一边打哈欠。 子柏风刚出来,就看到落千山把刀刃竖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雪亮的钢刀,刃口齐整而没有瑕疵,看得出落千山对这把钢刀非常爱惜。 “你不是真打算去刺杀仙人吧。”子柏风吓了一跳,“你现在杀了他,那才是给府君找麻烦。” “我自然不会现在就下手。”落千山呲牙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子柏风就非常自觉地把耳朵附了过去,等着他告诉自己。 “我可没说告诉你。”落千山摆摆手,“离我远点,小心我手一滑,让你留下个碗大的疤。” 说着,他一回头,一刀劈出,雪亮的钢刀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光,啪一声,把一根竖在一旁的木桩劈成了两片。 刀光贴着那打瞌睡的亲兵鼻尖砍落,那亲兵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连连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千山本打算顺势把其他几根排成一排的圆木桩一一劈开,炫耀一番自己的刀法,此时气势一泄,顿时提不起力来。 “去去去!”落千山无语,踢了他一脚:“要睡回你房里睡去!” “啊,军爷您放着我来!”那边柱子正出门端水,恰好看到落千山劈柴,连忙小跑着过来,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斧子:“劈柴这种活,交给小人做就好了,小人别的没有,就是一把力气……” 然后落千山就眼睁睁看着柱子把他练刀用的几截圆木桩劈成了一块块木材。 “大……大哥,这个是拿来练刀的,不是烧火的……”落千山那个亲兵小声道,柱子啊了一声,讪讪笑着,摸着脑袋走了。 “哈哈哈哈……”子柏风笑的前合后仰,落千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转身又在自己亲兵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多嘴多舌!再多嘴把你遣回大营去!” 亲兵茫然地看着落千山,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落千山这个亲兵子柏风也认识,他也就是和子柏风差不多年纪,看长相似乎还更小一些,虽然挺壮实的,但总是长不开的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没啥威慑力。他是落千山的小老乡,落千山怕他在军营里被那些兵痞子欺负,这才带他在身边,他整天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经常惹火了落千山,落千山自己上场欺负他一顿。 小石头倒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愿意趴下给小石头扮马骑。 被落千山踢了一脚,那亲兵摸了摸被踢的地方,嘿嘿一笑,蹲下去抱起那些砍好的柴火,说了一声:“我去做饭!”便转身去了。 “早上吃什么?”子柏风的注意力连忙被吸引了过去,抬脚就要跟上去,这个亲兵的手艺还不错,是个当火头兵的料子,两个月前子柏风就吃了有七八天时间,偶尔想起来还是挺怀念的。 落千山劈手拽住他,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刺杀吗?” “哦,差点忘了。”子柏风转过头来,看着落千山,谁知道这家伙又卖关子:“你猜猜看!” “不就是想办法把他引出去吗?”子柏风摆摆手,“别闹,吃饭要紧。” “傻子都能想到是把他引出去,你且说说,我是怎么把他引出去的。” “这没啥可猜的吧,无非是渴望、障碍、行动。他下山来是来寻找玉石的,告诉他哪里发现了很多玉石他自然乖乖去了……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子柏风自问看过无数的小说,各种可能,各种想法都被人提出来过了,没被人想到的定然还是有的,但那种事情概率太低了吧。 落千山伸出一根手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泄气道:“好吧,你猜对了。” 却没看到落千山在暗中悄悄一握拳,心中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子柏风这个家伙吐出来的全是坏水!他之前想了数个计策,就没有一个这般浑然天成的。 剩下执行的东西,就是落千山自己去想了,杀人这方面,他是行家,用不到子柏风出坏主意。这一转眼,就有了一大堆的伏击方案。 “自己乖乖去玩吧!”子柏风摆摆手,很不屑地打发了落千山,自己直奔厨房而去。走到了厨房门口,子柏风又回过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落千山,道:“千山,我奉劝你三思而后行,刺杀仙人绝对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边吃饭,一边思索,落千山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就只有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叽叽呱呱地笑个不停,完全不顾“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话。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子柏风对落千山道:“吃完饭我们也就回去了,我不去和府君道别了,你便帮我道别一声吧。” “怎么那么早就回去?”落千山一愣。 “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回去安排一下,和村人商议一下对策。”说这话的说后,子柏风语气沉重,俨然一名合格的村正,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佻脱。落千山点点头,子柏风也有自己的职责,遇到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是需要回去商议一下对策。 “爹,回去之前,我们去买匹马去吧。”子柏风转头对老爹道。 第38章 一头毛驴名踏雪 “买马?”老爹顿时吓了一跳:“那可买不起。” “可是我实在是不想来来回回的走了,以后来蒙城的日子还多着呢,这样走何时是个头啊……不然千山你去找府君说说,给我们下燕村开个驿站吧!” 落千山正在那里小口小口抿粥呢,闻言一口滚烫的热粥全咽了下去,烫的哇哇叫。 “你可别乱说,驿站可不是轻易能够建的,而且你们下燕村可养不起驿站……”落千山觉得子柏风这家伙真是奇怪,有时候心思缜密,有时候又太天马行空,说话不经过大脑。 “不就是几匹马,一个房子吗……”子柏风嘀咕。 “你不懂。”落千山摇头,劝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蒙城也就两个极为偏远的乡才建了驿站,这样那些乡还叫苦不迭,驿站所需花费,可是需要所在地分摊的,养一匹驿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还是咱们去买一匹吧,买一匹小马也是好的……”子柏风央求自家老爹,习惯了前世出门就有车的日子,子柏风对走上五十里地来蒙城已经深恶痛绝。 “秀才爷,您要是想要找东西代步,买个驴或者买个骡子不就好了?”小亲兵捧着一碗粥蹲在角落里吸溜吸溜地喝着,闻言道。 “驴?骡子?”子柏风顿时失望,“哪里有马那么威风……” “威风?给你一匹马,你会骑?”落千山白眼,“再说了,府君出门有时候都不舍得用马拉车,而是坐驴车,你比府君还金贵?” “我们上次不是就坐的马车吗?”子柏风记得上次回乡的时候,乘坐的就是马车。 “那是府君礼遇你,你可别不知道好歹,你不知道驿站的老齐跟我抱怨了多久,拿他的宝贝马去拉车,可把他心疼坏了。” 看子柏风翻了翻白眼,落千山顿时知道,感情府君的媚眼全抛给了瞎子。 “那好吧……”子柏风弱弱道,“那就……买个骡子吧……” “骡子也不能买!要买也只能买个毛驴!”子坚在旁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如果子柏风能伸手摸摸他的心窝,一定能感觉到他的心窝里疼的嚯嚯的,买一头驴,就为了往来蒙城?这也太败家了一些。 但是自家儿子现在是府君的座上宾,每次往来蒙城都要走过来,也未免太寒酸了些,骑个毛驴,总也有个代步的坐骑。 “买驴子的话,一会让小九带你去,他家以前就是养驴的。”落千山指了指自己的小亲兵。 “放心交给我!”小亲兵把自己的胸膛拍得震天响。 子柏风眼睛望天,想象了一下自己骑在毛驴上的样子,顿时唉声叹气起来。 …… …… ……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蒙城前往下燕村的官道上,一条黑白两色的小毛驴拉着一辆板车走在路上,两只长耳朵抖来抖去,蹄子敲击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伴着童谣,传出很远。 小石头骑在小毛驴的背上,挥舞着一只小马鞭,兴奋地唱着歌儿。柱子伸手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后面板车上坐着子柏风、子坚和柱子娘,柱子娘气色好了很多,侧身坐在车里,看着牵着驴的自家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子坚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买了小毛驴太心疼,子坚的谈性不高,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柏风在旁边唉声叹气地看了一会儿小毛驴,看它尾巴一甩一甩的,四条腿迈得很快,走起路来很轻松很欢快,不由的也有些高兴起来。 “小石头,快点下来吧,让你柱子叔也坐上来。”子坚看柱子走了这么久,出声道。 “不碍事。”柱子乐呵呵地赶着毛驴,虽然不是自家的毛驴,但是赶着毛驴比自己拉着板车要快多了,毛驴走的很快,柱子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追的上,不多时就出了一头汗,还是乐得合不拢嘴地,反手使劲抚了抚小毛驴的耳朵根,夸奖道:“真是个好驴子!” 驴子似乎也知道柱子在夸它,打个响鼻,埋下头来,速度更快了。 小石头坐在驴背上,也不唱歌了,冲啊杀啊的叫着,似乎把自己当做了大将军了。 “宁骑踏雪驴,莫骤追风马。霜蹄失衔勒,多是快意者。”子柏风也想通了,就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骑个高头大马,还不如直接骑个小毛驴呢,现在看来,毛驴的速度也不慢,而且还稳,性子还好。 这样一想,再看小毛驴,越看越喜欢,毛驴的身上毛色分黑白,背部是黑色,到了腹部又是雪白一片,四条腿也是黑色的,上面有点点的白色斑纹,就像是有白雪溅在上面。 “就叫它踏雪吧。”子柏风道,自家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好。 “踏雪,踏雪。”小石头叫了两声,摇头道:“不好听,还是叫小雪吧,小雪,小雪。” 小石头叫了两声,自己咯咯笑起来,趴在小毛驴的脖子上,轻轻挠着它的脖子。小毛驴估计也知道是在叫自己,咴咴叫了两声,脚下更欢快了。 这下子柱子是真的追不上了,连忙拉了拉缰绳,控制住小驴子的速度,向小石头伸手道:“不成,现在速度太快了,坐上面危险。” 小石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让柱子把他抱下来,坐到车后面,让柱子娘抱住。 柱子也坐在车辕上,手中挥舞着马鞭,赶着驴车,一边赶路,还一边训驴:“小雪,左拐!小雪,走稳点!”一路呼呼喝喝,不多时就拐上了下燕村的小山路。 路过奔马石的时候,子柏风定睛看去,奔马石上的执念和灵气又汇聚了一些,看那形如奔马的石头,子柏风心中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驴也不错,但有一匹马也挺好啊。 还是太穷了! 一年半载的,估计老爹不会允许买马了,还是专心想想眼下吧。子柏风开始算计着,怎么着把自己这头小毛驴升级成史诗级妖怪坐骑了。 从蒙城到下燕村,往日里要走上半天,现在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快了一半还多,也就子柏风还在想,若是能够像前世一样半小时就到就好了。 到了村口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群小孩子们呼喊着追了上来,在驴车后面跟着跑,叫一声先生,呼一声驴子,子柏风怎么都觉得是在骂自己,哭笑不得。 再向前走一阵,就看到燕老五正蹲在那里抽旱烟,看到一行人赶着个小毛驴过来,一张老脸上顿时绽放出了一朵花来:“谁买的小驴啊,可是一头好驴!”说着,伸手摸了摸驴子的耳朵。 看到燕老五,子柏风路上的好心情就慢慢不见了,却是想起了玉税的事情。 “老爷子,我一会有事要去跟您商量。”子柏风正色道。 “若是要建驿站,那就别说了。”老爷子连忙摆手,子柏风现在才知道建驿站是闹了一个笑话,顿时红了脸,连忙道:“不是驿站的事,这次事情很严重,比上次收税还严重。” “真的?”老爷子吓了一跳,他可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呢,不会又来吧。 等到子柏风把事情跟他一说,老爷子顿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这……唉……”老爷子摇头,“这是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不是老天爷不让人活,是仙人不让人活。”这是断人生路,是不共戴天之仇,仙人这种生物,一出现就只知道搜刮地皮,比贪官污吏还可恨,死了活该,死绝了更好。只是子柏风对刺杀这种极端的想法,总还有着抗拒心理,再说落千山这家伙的刺杀计划实在是不怎么靠谱,估计很难成功,所以子柏风走之前,曾经叮嘱过落千山,不要轻易去刺杀,那只会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而且就算是刺杀成功,也只是饮鸩止渴,说不定会换来变本加厉。想来落千山也不会如此鲁莽,这就出手去做,还需要再细细思索一番。子柏风虽然说要回来早作准备,这事应该让府君这种级别的大佬去为难,心中却总是挂念着,放心不下。 府君清正廉洁,落千山勇猛正直,村民善良本分,这种生活正是子柏风最喜欢最享受的。他不想任何人破坏它。 “嘘,话不能这么说!”燕老五连忙捂住了子柏风的嘴,面色都吓白了,“你不清楚仙人的厉害,四十年前交玉税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的老道来到了咱们村里,一剑就把山里那只巨虎杀了,当时就是我给那仙人带路……我爷爷那时候还活着,他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年山里的熊精作怪,也是那白胡子老仙人下来一剑杀了的,几十年那仙人连样子都没变……这次来的仙人可是白胡子老道?” “不是,是一个白衣少年。”子柏风摇摇头,又想起了那白衣飘飘,羽鹤云车的少年修士来。同是少年,自己这个穿越者,现在只能素手无策地等着吗? 可现在除了等着,又能做什么呢? 子柏风吸了一口气,道:“老爷子,这事情现在先不要多说,等官府文书送来再做打算。”子柏风道,“我要好好计议一番。” “我晓得了。”老爷子点点头,又道:“明日,我去叫上几个老兄弟,带上我那条老狗,也去山里寻玉去……” 说到底,老爷子还是不觉得这事情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今之计,也只能拼命去寻找玉石了。 第39章 一指点出前尘事 从老爷子家里出来,子柏风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老爷子话里面有些东西,让他心中有所触动,却又模模糊糊地抓不住。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子柏风摇摇头,“反正早晚会自己蹦出来的。” 玉石什么的,子柏风心中还不是特别担心,反正青石叔屁股下面多着呢,子柏风虽然没数,但是几百个总是有的,就是子柏风不甘心给他们罢了。 回到家里,子坚正在照料毛驴踏雪,刷洗喂料,搭建驴棚,小石头抱着两只小狗,带着它们看子坚干活。 “回来了,你婶儿已经做好饭了,就等你回来开饭。”子坚把手中的活儿放下,擦擦手,走进了厨房,不多时就把饭菜端了出来。 沉默地吃完饭,子坚打发小石头出去玩,对子柏风道:“柏风,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子柏风一愣,讶然道:“什么?爹你有话就说。” 不会是心疼今天买了小毛驴,打算数落自己吧。 谁知道子坚却是抬头看着子柏风:“柏风,这些日子,你有些奇怪。” 子柏风顿时心中咯噔一跳,老爹是发现什么了?老爹不会觉得我不是他的儿子,然后不要我了吧! “我知道你有些事情瞒着我……从小你就喜欢瞒着我。”子坚看着子柏风,“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 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你又开始和妖怪为伍了吧…… 子柏风脑袋嗡嗡一响,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面就这一句话,他吓得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家老爹这个语气,还有这个又字,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你以前天天向山上跑,到青石那里去读书写字,我也不曾阻拦你,反正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我也就放心了。但自从你考试昏倒之后,醒来便变了模样,小时候你便是如此,比谁都机灵,比谁都有主意,我曾说不让你和妖怪为伍,你偏不听,这些天,那青石大了一圈又一圈,它也成妖了吧……” 老爹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奈,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子柏风的脑袋:“你可不要忘记了,妖怪一旦成长起来,便会兴风作浪,你难道忘了当年咱们子村的洪水是怎么来的?你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你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忘了那只蠃鱼了吗? 蠃鱼了吗—— 老爹的一根手指,就像是当头棒喝,又是一份记忆在子柏风的脑子里炸开,他猛然抱住头,低吟出声。 这世界上本就是如此,越是不应该忘却的,偏偏越容易被忘却,子柏风从未回忆起的记忆角落里,那尘封的记忆,被老爹这一当头棒喝重新翻起。 子柏风三岁那年,蠃鱼出世,濛河大水,洪水淹没了濛河畔的子家村,子柏风不得不和自己的父亲逃难离开。 一路辗转,逃难数年,走了数百里地,往来徘徊,最终在鸟鼠山下的下燕村定居下来。 这是子坚告诉子柏风的话。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初的那场大水,并不是因为蠃鱼为祸,就算是有人知道,也绝对不敢说出来。 微风吹拂,子柏风似乎又回到了三岁的时候,在邽山之下,洋河之畔,子家村的日子。 那是一个晴好的春日,微风和煦,吹拂着河畔的杨柳,邽山脚下的洋河,突然转了一个弯,由湍急的流水变得和缓而清澈,子家村就在这样一个河湾里。 已经三岁的子柏风就用树枝沾了水,在河湾的大青石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大字。 字写在被太阳晒得烫热的青石上,一行字还没有写完,就已经被太阳晒干了,但子柏风却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写累了,他就在青石上坐下来,把自己白嫩嫩的小脚伸到了河水里,任由河水冲刷着脚心,向远方眺望。 没有了妻子,子坚是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子柏风。初时子坚出门去干活,都要把子柏风锁在家里,但是子柏风却是异常聪慧,和子坚几次辩论,终于说服了子坚,让他可以自己出门行走,虽然仅限于村里村外,但活动范围大了许多,也不至于在家里憋出病来。 子柏风不喜欢和那些孩童们玩闹,总是在这大青石上,写着谁也不懂的句子。 子坚不知道,其实子柏风在河边也是遇到过危险的,他两岁那年,在河边大青石上书写,就在他站起来打算再折一段树枝时,却一不小心从青石上滑落。 那时,子柏风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只记得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向他的口鼻之中灌了进去,他拼命扑腾着,想要喊救命,但一张嘴,水就灌了进来。 就在那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的腰,然后把他驼了起来,让他浮在水面上。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蠃鱼。 白生生的脚丫在水中轻轻晃荡着,一圈圈的波纹从他的脚下荡漾开去,即便是流动的河水,也冲不散这涟漪。突然,脚心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子柏风低下头去,就能看到一只身上生着两只羽翼的大鱼在水中,用嘴轻吻着他的脚心。 那就是蠃鱼。 传说中,见则其邑大水的蠃鱼。 从一年前开始,每日子柏风在青石上朗读或书写时,蠃鱼都在这里,它从初时的不通人言,到现在的已渐渐能够和子柏风交流,却是成长了许多,体型上也变得越来越大了,变化最大的,还是它身上的那一对翅膀,初时还是鱼翅,只是比普通的鱼略大而已,但现在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对羽翼,每当雷雨之时,它都会张开翅膀,在天空之中翱翔,有时还会停在子柏风窗外的那颗山槐树上。 蠃鱼在水中扑腾着,一朵朵水花散开来,溅在了青石上,也溅在了子柏风的身上,那一丝丝的河水,凉丝丝的,子柏风开心地笑起来,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每当这时候,河水之中的蠃鱼就分外开心,似乎能够让子柏风高兴,是它最喜欢的事情。 但事情并不总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蠃鱼越来越喜欢子柏风,经常会在半夜里,悄悄落在子柏风家的院子里,悄悄看着他在月光下入睡,在灯下读书写字。而也有越来越多的村民看到了它,蠃鱼现世的传言就传了出去。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仙人,他坐着白鹤拉着的云车,自称是鸟鼠山的道士,专为降服为祸世间的蠃鱼而来。 而后,烟霞笼罩了整个洋河湾,蠃鱼躲到了河水之中,又生起了万丈的巨浪,和那道士斗了起来。那一刻,总是风平浪静的洋河湾如同怒海狂涛,拍折了岸边的垂柳,拍碎了河底的大石,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猛兽,咆哮着,吞噬着能够吞噬的一切。 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家园,却又被咆哮的河水追上,吞噬。河水漫过了村子,冲毁了山田,那鸟兽山的道士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上一眼,他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站立在云霄之上,只顾和蠃鱼厮杀。 就是那时,蠃鱼低下头来,看到了抱着一块门板漂浮在水中的子坚,和坐在门板之上的子柏风。 那滔天的巨浪突然平复下来,子柏风看到那老道一剑砍下了蠃鱼的尾巴,又一剑刺穿了它的背脊。 刚刚平复下来的河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冲毁了一切能够冲毁的东西,那鸟兽山的道人欣喜地把蠃鱼收到了云车之中,驾着白鹤飘然远去。 那就是仙人。 “柏风,柏风,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子坚抱住了子柏风,拼命大叫着,他记得当初子村被淹没,他们逃难之后,子柏风就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的,许久之后才恢复了过来,只是日后就一直显得脑袋里少根弦一般,为人处世也不知道变通,似乎所有的灵性灵气,都被人抽走了。 “我没事……”子柏风摇摇头,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摸了摸脸,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有许多的事情,子柏风自己也记起来了,串起来了。 子氏父子一路流浪了两年时间,直到流浪到了下燕村才定居下来,而他们定居下来的那天晚上,大雨倾盆,后山上一声轰隆巨响,不知道何时,就多了一块大石头。 那就是大青石。 那块大青石,不是别的石头,就是当初洋河之畔,子柏风在上面读书写字,和蠃鱼戏水的那块大青石。这些年来,子柏风在上面读书写字,青石也年年在长大,一年长三寸,十年下来,已经比当初在洋河畔的石头大了好多倍。 而现在,这颗石头依然在长,而且长得更快了。 “原来不是此子柏风有了养妖诀,而是彼子柏风有了养妖诀……他虽然很多事情已经记不起,但心中一定在默念着,想要让自己拥有养妖的手段。”子柏风终于明白,为何那瓷片,会给自己一个“养妖诀”,而不是养神诀,养魔诀。 因为他,非养不可。 第40章 一人二人心难定 子柏风也终于想通了,刚才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不是子坚的那一根手指敲出了他的记忆,而是从刚才开始,这记忆就挣扎着要出来,要告诉子柏风,要让子柏风去警惕。 刚刚老爷子说到了妖怪——仙人会斩妖除魔! 青石叔—— 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想法藏起来,子柏风又看向了自家老爹。 “爹,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子柏风道。 子坚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那……爹……我出去了……”子柏风悄悄看了一眼老爹的神色,看老爹没有反对的意思,赶快一溜烟跑了。 他宁愿面对非间子的飞剑,也不愿意面对老爹那失望和担忧的眼神。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两个自己,当遇到一件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其中一个自己退缩了,而另外一个自己则坚强地顶了上来。 而现在,子柏风的心中,就有着这样的退缩和顶上,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和仙人站在了对立面,父亲、婶儿和小石头怎么办?村民怎么办?府君、落千山怎么办? 如果仅仅是有一个非间子,或许还简单一些,但是非间子的背后,定然还有一个师门宗派,至少那个老道士就不好对付。 一边沉思一边前行,猛然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又走到了大青石之旁。 子柏风向前一步,轻轻抚摸着青石那粗粝的表面,问道:“青石叔,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当初洋河畔的那块大青石?” “你……记起来了?”青石的字迹显得有些凌乱犹豫。 “是,终于记起来了。可青石叔你怎么在这里?”子柏风唯一不解的,就是这个。 “你抬头,贴手掌上来。” 子柏风抬头,就看到头顶的上方,石纹扭曲着,隐约有一个类似鱼尾的纹路。 子柏风踮起脚尖,伸出手按住那鱼尾,然后闭上了眼睛。 蠃鱼压下了大水,却也失去了依仗,那一瞬间,道士一剑砍下了蠃鱼的尾巴,又一剑刺穿了蠃鱼。 鱼尾携着漫天的妖气从天而降,砸落在水中,带着一蓬血浆沉入水下,落在那青石之上。 鱼尾似是不甘就此死去,又似是放心不下什么,它奋力摆动着,竟然钻进了青石中去,然后游动着,推着大石在水中逆流而上,顺着滔天的大水向上狂涨。 等到了浪头之上,那鱼尾奋力一跃。 传说中,鱼跃龙门便化龙,现在这只鱼只剩下了鱼尾,它化不成龙,却真的升了天。 鱼尾疯狂摆动着,就像是一只螺旋桨,就那么直直向上飞去,越飞那鱼尾越小,鱼尾越小,就越是努力地摆动着,鱼尾中的妖气疯狂泻出,推动着青石,就像是一颗逆流而上的流星,直飞天外,在九天之上,化作了一颗星辰。 这一飞,便是两年。 直到有一天,化作星辰的青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它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天外降下,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落在了鸟鼠山上。 蠃鱼…… 那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蠃鱼,形象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即便是死了,那蠃鱼也没有忘记自己,它把青石叔送到了自己身边,护着自己,陪着自己。 子柏风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青石叔,你现在已经第四阶中期了吧。”子柏风道。 “我现在是开神智后期。”青石道,这些日子子柏风天天讲道,他所讲的比之当初子柏风所读的诗书不知道内容要丰富多少倍,青石的神智渐开,已经快要突破这一层次了。 “那当初蠃鱼它……” “蠃鱼已经觉醒了本命法术,应当是第五层润体躯的后期。”青石道,“不过蠃鱼和我不同,蠃鱼乃天生灵物,先天上比我强了数倍。” 这样先天上比青石叔强了数倍,等级也比青石叔高的蠃鱼,都在鸟鼠山道士的手里吃了大亏,再联想到非间子的那耀目一剑,子柏风就更纠结了。 似乎又有两个子柏风在心中纠缠,一个是彼子柏风,他的心中有仇恨,有愤怒,有难言的杀戮欲望,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清心寡欲的文人士子,而像是被凌辱和损害了的人。但还有一个是此子柏风,他的心中有冷静,有思索,还有一名旁观者的清楚明白——一时的激愤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会将问题复杂化。 彼子柏风开始细心思量落千山的刺杀计划,想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想着刺杀非间子之后,该如何做…… 但此子柏风,却在思考另外的问题——冤有头债有主,非间子并非是老道,他有没有罪?刺杀也并非是真正应该用的办法,而刺杀之后,矛盾真正激化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响,猛然一转身,就看到一点白影慌忙躲了起来。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出来吧。”子柏风道,那白色的影子悄悄从一颗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白狐,那只逃跑了的白狐。 它到底还是逃回来了。 它尖尖的耳朵抖动着,胸腹部有数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正是被三爪鹰抓出来的,现在还隐约有着一股血腥味。 “别怕,过来。”子柏风蹲下身去,招招手,“过来啊,我不会伤害你。” 那白狐犹豫着走过来,子柏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白狐眯起眼睛,在子柏风的手掌心上蹭了一蹭。 子柏风小心翼翼抱起它,它挣扎了一下,把脑袋缩在了子柏风的怀里。 “别怕,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子柏风抱着小狐狸悄悄下山,他不敢回家,怕被老爹说,左右看看,干脆去了燕老五家。 燕老五正在院子里准备进山的行头,看到他顿时一愣,道:“哪里抓来的小狐狸?这狐狸的皮伤了,值不得几个钱,而且狐狸肉不好吃的。” 一听燕老五要吃它,狐狸拼命蹬脚,想要逃跑,子柏风不得不抱紧它,道:“我不是要吃,而是想要给它包扎一下伤口。” 燕老五看了子柏风几眼,看的子柏风有些心虚,该不会这老爷子也知道自己会养妖怪了吧。 不过燕老五什么也没说,进屋拿了一些伤药来,蹲下身来,帮白狐悉心清理伤口。 白狐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化脓了,燕老五用小刀割下来,然后再敷上药,用绷带细细裹起来,白狐在子柏风的怀里趴着,四只爪子紧紧蹬着子柏风的衣服,身体不时颤抖一下,显然伤口痛得厉害,不过它知道这是在帮它治伤,却没有挣扎。 “好了。”燕老五把绷带绑紧,轻轻在小白狐的脑袋上拍了一拍:“这小家伙不错。” “是的,很乖的。”子柏风伸出手,运起养妖诀,虚虚在小狐狸的身上写了几个“愈”字,但希望这能管用。 “去吧。”子柏风把白狐放下,在它身上轻轻拍了拍,“这些天老实点,别沾水。” 白狐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叫了几声,这才晃着尾巴一溜烟跑掉了。 “柏风,有些时候,少和这些生灵为伍。”燕老五看着白狐的背影,轻轻点醒子柏风。 “我醒得。”子柏风点点头,他知道老爷子定然也发现了什么。 “老爷子,你刚才那蛇药能不能给我一些?”刚才老爷子拿出药粉来帮小狐狸敷药时,子柏风看到里面有个瓶子,上面画着一个丑丑的小蛇。似是燕老五不会写蛇字,又怕弄错了,所以用画标了出来。 “你要蛇药做什么?”老爷子愣了一下,“谁被蛇咬了?” “没,就是留点备用。”子柏风没敢说真话。 老爷子狐疑地看了子柏风一眼,还是给了他一些,叮嘱了他用法,这才目送他离开。 离开燕老五家,子柏风又抹了一把汗,自从老爹点醒他之后,他就疑神疑鬼,风声鹤唳的,生怕再有人蹦出来说知道他会养妖怪。 子柏风唯一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和前世相仿,与欧美那些外国人不一样,对超凡的力量充满了敬畏,而非是排斥和狐疑。 细细想来,中国古代的传说之中,各种奇人异事层出不穷,而且不少都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呈现出了异样的包容力。 夜晚,子柏风被窗子上传来的敲击声惊醒了,他连忙转头看去。 柱子本打算把几只小狗带回家里去,但是小石头死活不要,所以晚上细腿还在子柏风这里,听到声音立刻跳了起来,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子柏风就知道,定然是那只小狐狸来了。 他打开窗户,就看到小狐狸正人立起来,用前爪拍着窗棂,上次子柏风说下次来时不要忘记敲门,这小狐狸还真没忘记。 看到子柏风,小狐狸张口把口中的《白蛇传》放下,子柏风笑道:“我去帮你拿下本。” 白狐却是摇摇头,回头对身后呼呼叫了两声。 夜色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子柏风借着月色定睛看去,一只两指粗细,全身碧绿的蛇从远处游过来,在远处犹豫着,不敢过来。 不远处,踏雪不安地甩着脑袋,发出了低沉的喷气声,显然它很是忌惮这只蛇。 “是你的朋友?”子柏风愣了一下,他认得这是一只竹叶青,竹叶青的毒素主要是针对小动物的,排毒量很少,所以咬人之后并不容易死人,但这并不代表它的毒性不厉害。子柏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去。 白狐对竹叶青呼呼叫了两声,青蛇在地上晃了晃,然后猛然弹起来,缠在了子柏风的手臂上,顺着子柏风的手臂游到了他的肩膀上。 竹叶青冰凉的鳞片让子柏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强忍着把手中的青蛇甩出去的冲动,静静等着。 第41章 一条青蛇嗜书狂 子柏风把青蛇接进来,细腿顿时如临大敌,相比狐狸,青蛇更像是它的敌人,它也曾经被毒蛇咬过,差点丢了一条命。 “别担心,别担心……”子柏风口中安抚着,其实自己心中也很紧张。 青蛇在他的肩膀上稍稍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头,在他的侧脸挨挨擦擦。 子柏风伸出一只手去,轻轻落到了蛇头上,竹叶青任由子柏风抚摸了几下,很是乖巧。 子柏风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青蛇却是不肯再在他的肩膀上多呆,弓身一跃,就跳到了书桌上,睁着两只金黄色的竖瞳,在书架上逡巡着,看到了书架上的《白蛇传》伍,竖起了上半身,想要把那书册拽下来,奈何它没有手脚,又怕两只毒牙咬坏了书册,急的团团转。 “我说你为何喜欢借阅《白蛇传》,原来是为了自己的朋友。”子柏风笑着伸手过去,摸了摸白狐的脑袋。 白狐伸了一个懒腰,卖了一个萌,晃着尾巴转身跑掉了,子柏风左右看了看,怎么也没弄明白那白狐是怎么进院子里来的。 身后青蛇已经急的甩着尾巴狂拍桌子了,子柏风哭笑不得,自己竟然遇到了一只急性子的青蛇,显然这只青蛇已经也是当初自己讲道的受益者,而它已经不耐烦每次一册借阅《白蛇传》了,非要到自己这里急着看完。 子柏风把书册取下来,点上了油灯,青蛇伸出尾巴尖,非常娴熟地翻开封面,横身压住了书册,脑袋竖起在书册的中线上。 为了尊重这个世界的阅读习惯,子柏风编撰的《白蛇传》也是竖排反读的,这蛇的两只眼睛分在脑袋两边,它看书的方式也简单,稍稍歪歪脑袋,一只眼睛看右边,看完之后,再向另外一个方向歪脑袋,用另外一只眼睛看左边。过了一会儿,或许是竖着脑袋累了,它就趴下了身子,把脑袋压在书册的中线上,一副歪头趴在桌子上看书的惫懒样子——还有一样好处,就连脑袋都不用转了,就是不知道蛇会不会近视眼。 子柏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青蛇俨然一名勤奋学子,秉烛夜读,比他的许多人类学生还要用功,它看的不快,偶尔还要来回翻书,前后对照,不多时子柏风就等得不耐烦了,把后面几本白蛇传也放到了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去睡……” 躺在床上,看到青蛇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子柏风心中颇为感慨。平日讲道之时,子柏风从未注意过这只竹叶青,想来是它本身就藏身在某棵树上,反而不像是白狐那般只要出现,就被人注意到。 而与之同时,那些草木、虫儿、鸟儿,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受惠于子柏风的养妖诀,之时这样子来自己的房里看书,若是被老爹看到了,又不知道老爹会怎么想了。 只是一夜辗转反侧,噩梦连连,偶尔睁开眼睛,看到那青蛇还在翻阅读书,细腿本来还如临大敌,后来也受不了,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子柏风才迷迷糊糊爬起来,侧头一看,青蛇已经不见了,左右看看,又低头看向了床下,就看到青蛇盘成一团窝在角落里,正在补眠。 老爹正在院子里烤木料,为驴车做轮子,之前的平板车是用来拉木料的,虽然口中对儿子买驴不满,但事实上他心中还是很在乎儿子,所以一早就爬起来做新的驴车。 子柏风伸了几个懒腰,走到了踏雪身边,揉了揉它的脖子,又施展养妖诀滋润了一番,却发现在旁边挂了一个鞍子。 “咦,爹,那是谁的?”子柏风愣了一下。 “是你柱子叔送过来的。”子坚笑道,柱子悄悄送来那鞍子,没多说就走了,子坚知道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的时候,他打过子柏风好几次,但最终他娘的病还是因为子柏风的原因而治好了。 柱子是一个木讷的人,不会说感谢的话,所以就连夜做了一个驴鞍来。 “柱子叔送来的啊……”子柏风心中颇为感慨,这个一直仇视自己的柱子,终于也算是对自己有点好感了。 他微微凝神,伸手按在眉心,灵力流逝之中,眼前再次展开了下燕村的俯瞰图,柱子他们也都已经进山去了,子柏风给他们都标了名字,找到柱子的黑点一看,发现柱子那黑点再不是之前的小透明,而是变得漆黑如墨,这不但是有了好感度,甚至可以说是好感度爆棚了啊。看来,柱子娘在柱子叔的心中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连带着对子柏风的好感也爆棚了。 再大致扫上一眼,整个下燕村,已经有一大半都对子柏风好感度爆棚,自己这个下燕村的村正当的还算是非常成功的,而正因为如此,子柏风更有责任保护他们。 但是,除了柱子之外,其他还有许多人是不深不浅的颜色,显然这些人对子柏风还有所疑虑。 不过,最让子柏风惊喜的,却不是这些黑点,而是一些光点。子柏风知道,这光点就是受他的养妖诀所滋润的妖怪,妖怪不受滋润也能成妖,只是太难太慢,但受到了滋润的妖怪,不但被铺就了一条坦途,更是子柏风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只要在子柏风的领地里,它们的一举一动,子柏风若是想要看,便都能看得到。 而此时此刻,以青石那最大最亮,仿若皓月一般的亮点为中心,星星点点的光点散布在整个下燕村辖下的范围里,一时之间,竟然数也数不过来。 而在这些光点旁边,那笼罩在天地之间的沉沉死气,竟然一点点被驱散开来,就像是有人拿着小滤网捞取水中的污物,即便是一勺一网,但那死气总是在消失的。 只要死气在渐渐减少,便总能让人看到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景象,子柏风心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让他更加地斗志昂扬。 “爹,我再去一次蒙城。”子柏风心道,这个柱子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刚刚子柏风还在发愁要怎么骑驴呢,他牵出了踏雪,把鞍子搭在了驴背上。 “去蒙城?去做什么?” “马上书院考试的成绩要出来了,我去拜访一下先生,还有玉税的事,我也要找人商议一下。”子柏风道,他没敢说他打算去刺探一下非间子的情报,知己知彼这才能百战不殆。 子坚有些担心,他想要劝阻,出口却是一句:“吃完早饭再走吧。” “不用了,有踏雪,到了城里再买些东西吃就好。”子柏风道,子坚想要再劝,却还是摇了摇头,走过来帮子柏风准备鞍韂脚蹬,把鞍韂在小毛驴的下腹部系紧了,又系上笼头。 子柏风回到房间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装在一个书箱里,看到青蛇还在睡,犹豫了一下,他怕自己不在青蛇会伤人,也直接装了进去,担心一会儿青蛇醒了闹腾,直接又丢了两本白蛇传在里面,反正书箱是藤条编的,里面有空隙有光亮。 子坚帮子柏风把书箱挂在驴背上,看子柏风摇摇晃晃骑上去,却又担心道:“若不然,我架上车陪你一起去。” “我要在蒙城呆上一两天,爹你还是看好家吧。”子柏风还真不愿意带着老爹去,到时候不好行事。 把一根小马鞭递给子柏风,子坚在前面牵着驴走出柴门,子柏风从未骑过驴马,在驴身上摇摇晃晃了片刻,这才掌握了姿势。 到了门外,小石头正抱着两只小狗在一颗大树下玩,看到子柏风骑驴,顿时叫起来:“我也要骑!我也要骑!” 好说歹说把小石头劝住了,子柏风告别了子坚和婶儿,在两个人担忧的目光之下,骑着小毛驴嘚嘚得向村外走去。 …… …… …… “唉,我的老腰啊……” 远远看到了蒙城的大门,子柏风就赶快下了驴,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都快不会走路了,扶着腰扭搭扭搭走了一阵子,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走着来蒙城太累太慢,上次坐马车和驴车,被颠得差点散架,而这会儿骑驴,子柏风又觉得腰酸背痛,此时此刻,子柏风格外怀念前世那舒服的小汽车。 不知道非间子的那云车是怎么来的,看起来真是太舒服了。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杀人夺宝的念头。 踏雪不满地喷了几口气,它这个跑腿的还没说什么呢,骑在它背上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喊累? 刚刚出了村,青蛇就在书箱里面闹腾了起来,指望这只小青蛇在书箱里面安心看书,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一些,子柏风不得不把它放出来,本打算让它自己离开,谁知道它死活赖着不走了,子柏风便只能随口讲些故事来安抚它。 养妖诀第一诀“一元化”对这些智商颇高的生灵效果不太显著,不过运起养妖诀却也有一样好处,那边是可以和这些动物沟通,即便是刚刚买来没多久的驴子踏雪,也能够听懂子柏风的故事,这一路上走的是又快又稳,否则子柏风还要受更多的苦。这一路上行来,灵气消耗了不少,踏雪也几乎能够完全听懂人言了,让子柏风连连夸奖它是一只聪明的驴子。 第42章 一壶浊酒荡肝肠 “小哥儿,要不要把驴子寄放在我们这里?上好的草料,免费刷马,修马掌,专业按摩技术,保证让您的坐骑舒服得直哼哼,寄放一个时辰只需要一文钱,哎?别走啊,我们这里还有漂亮小母驴……”城门外的车马野店,小二正在娴熟地招徕顾客。 “你还小呢,想啥小母驴啊,赶快走吧。”踏雪听到小母驴就不想走了,子柏风连忙劝道“到了蒙城府或者落千山那里,有免费的草料可以吃,而且还有高头大马给你看,说不定有漂亮小母马呢,母马不比母驴长得漂亮?” 姜毕竟是老的辣,踏雪被忽悠了一番,顿时拽着子柏风向城里走去,子柏风只能紧紧拽着缰绳,不让这家伙脱缰狂奔而去。 智力提高了,好奇心便旺盛了起来,踏雪进了城,看什么都好奇,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嗅嗅那个,好不容易进了城门,结果这驴子又被荷香大包子吸引了,伸着脖子就要拱人家的蒸笼,子柏风不得不花钱买了几个包子,荤素皆有,荤的自己吃,素的喂驴子。引来众人围观。 子柏风偷空把青蛇藏到了袖子里,自己吃一些,就喂给青蛇一些,青蛇的胃口和人类似乎不太一样,吃了一些之后便不再吃了,子柏风瞧瞧把它放回了书箱里。 对付完早餐也花了一刻钟时间,子柏风终于拖着自己的小驴来到了蒙城府门口,对门外站着的卫兵道:“千山呢?我来找他了!” “秀才爷。”现在蒙城府的士兵都认识子柏风,其中一个士兵连忙上前帮他拉住了驴子,摆出了凶恶的脸叱喝了踏雪几句,另外一个摆着笑脸,道:“落将军他今日并未来蒙城府。” “没来?”子柏风愣了一下,“那他去哪里了?” “落将军若没有任务离开蒙城,那十有八九在军营里。” 子柏风拖着踏雪出了东城门,走了两里地这才看到了一处军营,烽堠耸立,几个弓手在其上眺望警戒,距离很远,就弯弓对准了子柏风,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军机重地,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子柏风翻了翻白眼,就在军营门一侧,就有一面迎风招展的茶字旗,一个老头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茶,好不惬意。 “我来找落千山。”子柏风大声道,“就说子柏风来找他!” 不多时,落千山的那个小亲兵迎了出来,道:“秀才爷,将军正在操练军队,着我迎您进去。” 跟着小亲兵进了军营,子柏风好奇地东张西望,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目露警惕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钢刀。 “秀才爷,别四处张望,这里是军事重地……”小亲兵连忙提醒道,不过这种事情,哪里是不让看便不看的? 子柏风四处看去,发现这些士兵年龄跨度很大,有像小亲兵这般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也有白发皓首看起来很老的,子柏风很好奇这些人还能不能上阵杀敌。还有一些人衣冠不整,坐在长凳上,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指指点点的。 “哪里军事,哪里重地了……”子柏风白了小亲兵一眼,亲兵赶快转移话题,嘿嘿一笑,道:“啊,这头小驴还听话吧。” “听话倒是听话……就是走得太慢了,这一路上可把我累坏了……”子柏风大倒苦水。 “驴子的速度就是这样子啊……”这次轮到小亲兵无奈了。 听到子柏风嫌弃自己,踏雪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转过头去。 “看,这小家伙生气了呢,畜生要多夸夸才行……真是个好驴子……”小亲兵摸着驴子的耳朵,道。 子柏风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看落千山骑在马上,挥舞着几个小旗,指挥着一群还算是健壮的士兵演练阵法,看起来就像是跳集体舞一般,一会儿圆圈,一会儿方块,倒是好看,真正的用处嘛,子柏风没有见过这种古代的战阵,所以完全不知晓威力,看到精彩处,子柏风连连鼓掌叫好。 那边落千山正到变阵的紧要关头,听到那边看戏鼓掌的声音,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去,把手中的旗子交给了副手,没好气地打马到了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子柏风,道:“你来做什么!” “好看,好看!”子柏风先热情地送上掌声,“怎么不继续了?我正看得高兴呢。” “好看个屁!”落千山顿时又有拔刀的冲动,这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要那么看不起自己嘛,你们演得挺好的,去广场上表演个节目什么的,准能盆满钵满。”子柏风说着怪话,等到落千山翻身从马上下来了,便对小亲兵道:“你去帮我喂喂驴。” 小亲兵看了一眼落千山,见落千山没反对,就牵着踏雪去了,踏雪在小亲兵手里倒是十足乖巧,目不斜视的,让子柏风心中腹诽。 “你昨日刚走,怎么又回来了?”落千山正色问道。 “还不是因为非间子的事。”子柏风皱眉道,“你如何打算的?”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落千山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子柏风在想什么。 “你真打算刺杀非间子?”子柏风却是惊到了。 “是否刺杀非间子并非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落千山沉声道,“我只是一名士兵,所有的也只有一把武力,非间子威胁府君,为我所不喜,所以我向府君提出刺杀事宜,府君未准,但也未说不准,所以我便先做准备。什么时候刺杀,是否刺杀都是府君大人要去想的事,我无需想太多。” 说完之后,落千山看子柏风神色略有憔悴,直言不讳道:“柏风,为何我觉得你比府君还要忧虑?听我一句话,你不过是一名村正,你所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搜集玉石,安抚村民,若是真的无法搜集足够玉石,府君也定然会想办法,不让你为难。” 子柏风苦笑,若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子柏风怎么告诉落千山,自己不但有说不出口的养妖诀,同时还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激愤? “真羡慕你的这种心态……”子柏风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己和落千山最大的不同吧,落千山他只是在做,至于为何做,要不要做,他都不曾考虑,也不必考虑。不过也并不奇怪,他是一名军人,古来今往,军人都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为了执行命令,生死皆置之度外。 但是和落千山比,他就不是这种简单直接的人,他需要考虑,需要犹豫的事情太多了。 “是你想多了。”落千山冷冷一笑,“府君在这个位置上数年,遇到的种种磨难,还不都是化险为夷了?” “这次不同,这次是仙人……”子柏风不知道是在说府君,还是在说自己。 和府君比起来,他还是太嫩了,种种心态方面,比之府君差了无数倍,这并不是说结合了两个世界的记忆便可以弥补的。 “又有何不同?仙人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厉害一些罢了。”落千山道,“正如你所说的,若是真的想要刺杀他,有的是办法。若说杀人,这仙人不见得比我更擅长。” 这句话,落千山说的是杀气凛然,子柏风却还是摇摇头,他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 “再说了,吉人自有天相,数月前府君为加税烦心,不也是有你子柏风跳出来张牙舞爪一番就解决了吗?” “你别说得我那么不堪好不好,什么叫做张牙舞爪,我可是差点累死。”子柏风无奈。 “反正在我看来,就是张牙舞爪一番,我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你能做到这种事情,所以,你看起来难以解决的问题,在别人看来,或许也只是小菜一碟。”落千山又拍了拍子柏风,“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烦心别人的事。” 看子柏风在那里沉思片刻,落千山问道:“想明白没?” “哪有那么快!”子柏风真个想要张牙舞爪了。 “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聪明人想东西不都很快吗?”轮到落千山不解了。 “可是聪明人也会容易钻牛角尖啊……”至于聪明人这个称呼嘛,子柏风就生受了,总是要忍受聪明人的种种坏处,我真是太可怜了,唉…… “钻牛角尖这种事情,我有好办法。”落千山伸手环住了子柏风的肩膀,不,应该说夹住了子柏风的脖子,道:“来得正好,我们营里的伙食师父做菜手艺一绝,绝对不输百蒙居,我上次从府君那里悄悄顺来了几瓶京师带来的好酒,还有极烈的烧刀子,今日你我来个不醉不归!” “等等,烧刀子?”子柏风顿觉压力山大,“我只会喝啤酒……” “啤酒是什么东西?日后倒要尝尝,我这里只有烈酒!”落千山拽着子柏风到了他们的饭堂,大声喊道:“老官?老官?” 一个四五十岁,身上穿着兵丁的衣服,外面套了个油腻腻的围裙,长的慈眉善目的老兵从后面冲出来,对落千山一哈腰,道:“将军,您吃点什么?” “把我后面养的好东西选几样上来。”落千山道,“量要大点,这家伙就是一个吃货。” “好嘞,您稍等。”那被称为老官的火头军又是一哈腰,转身去了。 “先把我珍藏的好酒拿上来,我们先喝上几杯!”落千山豪气干云。 第43章 一醉壮我英雄胆 豪气干云的落千山很快就豪气不起来了。 “干,你干不干?”子柏风端着一杯酒,指着落千山,鄙视道,“不能喝就别喝,还跟我装蒜,给我干了!” 你妹的,吓我一跳,还以为真是烧刀子呢,结果也就是十来度的低度酒,原来现在也还是没多少蒸馏酒,都是压榨酒。这些没喝过高度酒的可怜家伙,你看哥喝一箱啤酒都不皱眉头的! 子柏风的酒量在前世只能算是尚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受到了太多的灵气滋润,对酒精的抗性大大增加,喝起酒来那真是吓死人,就连自诩整天泡在酒缸里的落千山,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我……我干了……”落千山摇摇晃晃端起酒杯,端起来就灌,灌进去的还没漏出来的多,老官在旁边伺候着,看着那好酒就这么浪费了,喉咙都在蠕动,这个心疼啊。 “耍赖!给我好好喝!”子柏风上去,捏着落千山的嘴巴,就帮他向里灌,还没灌完,落千山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还有谁?还有没有人要喝酒?你喝不喝?你呢?”子柏风环视着四周,几个兵丁听说来了一个非常能喝酒的秀才,把他们的将军都喝趴下了,纷纷过来看热闹,看到子柏风醉眼朦胧,四处挑战,顿时一个个向后缩了缩,倒不是他们不想喝,关键是他们自知身份,还没资格和将军的客人喝酒。 “你?”子柏风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老官,老官连忙摆手。 “你?”子柏风又对小亲兵勾了勾手:“你过来!” “我……我不会喝酒……”小亲兵都快哭出来了,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但是现在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啊。 “看你那胆子小的……呃……给我把我的座驾牵来,我的史诗级坐骑踏雪……”子柏风在小亲兵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上了踏雪——走之前,还没忘记把桌子上的一瓶好酒顺走了。 “我的宝贝踏雪……来,咱们走了。”子柏风上了驴子,似乎随处都要掉下来——当然,他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觉得自己坐的是又稳又威风,他一扬马鞭,道:“驾!” 踏雪啊啊地叫了两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劝诫,到底拗不过子柏风,啊啊叫着走了。 骑着驴一路招摇过市,子柏风又来到了蒙城府。 “秀才爷……”门口的士兵换了岗,不过也都认识子柏风,看到子柏风顿时一愣,道:“秀才爷,您这是……” “让开让开。”酒气熏天的子柏风气场十足,一挥手道:“非间子,非间子呢?你给我出来!” 蒙城府,一处独立的小院,非间子正在为白鹤梳理羽毛。 非间子犹记得自己当年刚刚上山时,正是贪玩随性的年纪,那时候整日缠着白鹤,让白鹤载着他在天上翱翔。整个鸟鼠观上到处都是他的笑声。 而时至今日,白鹤已老,已经载不动他,就连拉着云车都力有未逮,但随着大限逼近,却依然没有跨越那个坎儿。 三十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是往日的容颜,但是师兄们却也是越发的苍老了。 鸟鼠观里的灵气,是越发的稀薄,师兄已经不再勤加修炼,而把大量的心力耗费在了维护聚灵大阵之上。 登仙之道,师兄是彻底放下了,就连光耀宗门的执念,他也已经不再奢望,师兄为鸟鼠观付出了太多,却依然没有能够让鸟鼠观发扬光大,这天地的灵气愈发稀薄,但鸟鼠观总要继续走下去。 希望,在自己身上。 虽然师兄从未说过,但非间子却知道。 师兄他们一个个都老了,师兄曾经说过,鸟鼠观的年轻子弟里,就只有他非间子或许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 若是有朝一日,师兄们驾鹤西去,宗门便需要自己去支持,去努力,去奋斗了。在这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好收玉税这件事。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去面对师兄们的期待? 非间子,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师兄们的期待啊! 就在非间子暗自给自己打气加油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非间子,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那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非间子的房门之前,然后有人碰碰地拍门。 非间子皱眉,走到门前,打开门便是一愣。 子柏风。 这个少年他记得清楚,那灵气四溢,似是活不过二十岁的少年。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灵气似乎更加浓厚了,几乎抓一把,就能捏出水来。他一手拎着瓶酒,口中喷着酒气,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在门口,偶尔晃晃身子,似乎快歪倒了,旁边那头小驴就再把他拱起来。 “何事?”看到子柏风,非间子顿时皱起了眉头,道:“大白天就喝酒,如此骄奢放逸,却是我看错你了。“ “拽什么拽,以为你是花无缺啊……”看着丰神俊朗的非间子一身道袍站在大门前,子柏风莫名其妙就嫉妒了……“我还是小鱼儿呢!” 非间子茫然片刻,目光却是落在了子柏风身边的踏雪身上。 被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踏雪身上也是灵气隐现,虽然看起来天差地远,但事实上非间子的白鹤也只是第二阶点顽石的阶段。要跨越这第二阶,进入第三阶吐灵气,才算是真正进了妖怪的门槛,之前无论如何,也只是凡兽。 但毕竟是受到了养妖诀滋润的,其精气神和普通的驴子已经截然不同,非间子忍不住赞道:“好驴!” “你才好驴呢!”子柏风认为非间子在骂他,顿时大怒,道:“非间子,我可问你,你凭什么下山来收玉?” 子柏风这一路招摇,引了很多人过来,就连府君都被惊动了,和主薄等人一起,站在暗处看着,看到子柏风酒气熏天,便摇了摇头,但看到子柏风醉酒之后竟然来质问非间子玉税的事,不知道是赞赏还是无奈。 “这个子柏风,书生气忒浓了些。”主薄摇头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讲道理,但有些事情是无法讲道理的。” 子柏风据理力争,和扈才俊对簿公堂,这是因为朝堂官场有法有度,有理有据,子柏风只要据理力争,占据有利之地,便可以无往不利。 而府君用同样的方式推掉了曲州府的加税,也是因为如此。 但是仙人他们来收玉税,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这不是对牛弹琴,这是自讨苦吃。 府君摇摇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定主薄的意见,只是嘱咐身边人有眼力一点,若是看子柏风的做法过分了,赶快把他拉回来,如果子柏风有危险,也赶快护住他。 “千山呢?”子柏风来了,落千山却没来,府君有些疑惑,这俩人虽然看起来水火不容,实际上关系还挺好,子柏风来了,落千山不应该陪着吗? “这个……落将军他喝醉了……刚刚子公子就是在和落将军喝酒。” “千山喝醉了,柏风他还醒着?”府君啧啧称奇。 “他这哪里是醒着,这分明是醉得不能再醉了。”主薄摇头,在他看来,子柏风此举实在是疯了。 “他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府君轻轻摇头,他对子柏风的了解远超众人,所以此时,他也能够看得出来,子柏风来质问非间子,固然是借了一点酒力,但却是他的本意。 只是有些话,醒着不如醉了说得透彻。 “鸟鼠观庇护蒙城一方平安,蒙城供养鸟鼠观修行所需玉石,这本就是惯例。” “惯例?惯例是三十年一次玉税,十年前就已经交过了。”子柏风冷笑,“什么惯例要十年一次?今年若是交了,明年你再来,再要三千块,是不是也是惯例?” “事有反常,岂能一概而论!”非间子被子柏风说的哑口无言,这事情他确实是没道理,但是没道理也必须强词夺理。 “刚才你说是惯例,现在又说不能一概而论,那什么时候一概而论?莫非合着都是你有理?”子柏风冷笑一声,“那好,我再问你,你说你鸟鼠观庇护蒙城一方平安,你且说说,你鸟鼠观护的哪方平安?别的且不说,从十年前交完玉税开始,十年之内,三年大旱,你鸟鼠观可曾开坛祈雨?两年大涝,你鸟鼠观可曾疏通河道?十年之间,盗贼横行,你鸟鼠观可曾飞剑做法,匡扶正义?” 府君苦笑道:“他这不是在打非间子的脸,他这是在揭我的短啊。” 听子柏风这样一总结,府君很是挫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成就感啊。 “别的不说,你非间子一剑西来,耍够了威风,你可知道炸掉的那巨石震塌、砸塌了多少民房?我告诉你,三十一座!碎石飞溅伤了多少人?我告诉你,三百余人!你非间子高贵冷艳逼格高超,如果你说到做到,真的庇护一方,我子柏风敬你三十里,双手乖乖把玉石奉上,可你曾去看过这些人一眼吗?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人?凡人而已,不过蝼蚁,是这样吧?你非间子又算得了什么?莫不以为,别人尊称你一声仙人,你就真是仙人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士罢了,你比谁高贵,你比谁伟大,你傲娇什么?你庇佑了谁?不过是自己在那里幻想罢了。” 第44章 一怒敢拉仙下凡 子柏风一连串的话,又急又快的,哪里有丝毫醉意?主薄神色古怪地看了府君一眼,府君对这个子柏风,竟然如此了解? 听子柏风说完,非间子面色毫不动容,微微一笑,道:“大涝大旱都是天灾,身为修道之人上体天心,本应顺应天地而行。而盗贼横行是凡间俗事,你问错人了。我鸟鼠观庇护一方,降妖除魔,匡扶天道,这才是修行者本分。因我受伤的那些人,我自有歉意在心。” 歉意在心?子柏风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似乎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就算是耍赖,不承认,或者其他的什么,子柏风都不会如此生气,可非间子这一句歉意在心,却让子柏风火冒三丈,这算什么?果然高贵冷艳的回答啊! 这一刻,怒火加上酒意,他的情绪终于完全无法控制。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言的欲望,他很想一拳砸在眼前这张微笑的脸上,直接把他的鼻子打进嘴里,把嘴打进肚子! 他咧嘴一笑,就像是猛兽终于盯紧了猎物,瞳孔收缩,紧紧盯着非间子:“你刚才说,降妖除魔?你鸟鼠观的道士,何时降妖伏魔过?” 非间子正色道:“十余年前,我师兄下山收取玉税之时,听说洋河之畔有蠃鱼作乱,一人一剑将其斩杀收服,免去了人间一场大灾祸,这难道不是庇护一方?” 说到自己最尊敬的师兄,非间子心生向往,语气也格外地严肃。 “哈……”子柏风却笑了,只笑了一声,就一转身,哇一声,吐了。 真吐了,吃进肚子里的酒水肉菜,混着胃酸粘液,吐了一地,四下飞溅。 非间子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皱起了眉头,道:“你喝醉了,我今日不怪罪你,若是你日后再敢对我师兄不敬,我便送你一剑。” 眼前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依稀似乎往日的自己,所以他竟然没有立刻拔剑。 “哈哈哈哈……”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子柏风养天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你说十余年前,洋河畔,蠃鱼?” “没错,十余年前,洋河畔,蠃鱼。”非间子正色道,他已经快要忍无可忍。 子柏风却突然不笑了。 他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摇晃,紧紧盯着非间子:“非间子,你知道我姓什么?” “姓子?”非间子微微皱眉,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也亏得修士们修道要修心,所以养气功夫还不错。 “没错,我姓子。”子柏风沉声道,“子本就不是大姓,附近千里之内,便只有一处有人姓子,洋河畔的子村,全村三百八十三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到了现在,附近千里内姓子的人,便已经不超过十个,其中一个,便是我子柏风。这全是拜贵师兄所赐啊。” 子柏风抬起头,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后果,什么麻烦,他只想把自己胸中的一切说出来,这世间有几个人知道真相? “蠃鱼便出在我子村,那时我每日在洋河畔读书写字,蠃鱼每日与我相伴,听我诵读诗书。天旱时行云布雨,内涝时引水入河,与我子村村民和谐相处,但有一日,来了一名妖道,自称鸟鼠山的道士……” “住口!”非间子飞剑凌空,对准了子柏风,“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把你斩于剑下!” “快,把他拉回来!”府君大惊,立刻下令道。几个士兵虽然两股战战,却还是冲了上去。 “都站住!”子柏风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打算过来的士兵,抬眼看着眼前的非间子。 丰神俊朗的少年修士,此时面色狰狞,他真想直接杀了子柏风。 “当日里那道士也像你现在这般,表面上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盗女娼。”子柏风似乎生怕刺激的非间子不够,“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反正知道真相的也不过十个人而已。但是你能回去杀了你那妖道师兄吗?” 正所谓酒是英雄胆,吐了酒之后的子柏风,反而酒劲上头了,此时真的是大义凛然。 子柏风闭上了眼睛,把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一句一句都讲了出来,那滔天的大水,那决然的眼神,那仙风道骨却藏污纳垢的道士…… 说完了一切,子柏风睁开眼睛,看着非间子。 他不知道非间子的年纪,他只是发现,这个非间子确实是少年一般的天真。 “你……你胡说!”非间子只有这一句话可以用来反驳。 “你可以认为我是在胡说,不过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子柏风何曾说过假话。”子柏风冷冷一笑,道,“若是你还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蒙城向东二百里,邽山脚下,洋水之阳,那里本来有七八个村子,子村只是其中之一。你也可以去附近打听打听,到底真相如何。我可以骗你,但总不能全天下人都骗了你。” 听完子柏风的话,其实非间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知道师兄为了山门,一切都可以牺牲,什么都愿意去做,这种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相信。 而且,这也并不代表他就此被子柏风说动了。 他始终没有忘记,子柏风的目的如何。 “你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要让我不收玉税?”非间子冷笑,“我非间子领命下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若是存了这种侥幸,那还是死心吧。你问我非间子凭什么收玉税,那我便明说了吧。” 非间子站直了身子,鄙视着子柏风,一字一顿道:“就凭我这把剑!” 剑长三尺,悬空飞在非间子的面前,直直指着子柏风,只需要非间子念头一动,就能够洞穿子柏风的身体。 但是子柏风却站得更直,他的心中怒火翻腾,已经烧的他忘记了恐惧。 “我本当自己在和人讲理,原来只是对牛弹琴。”子柏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顿了一顿,冷声道:“这世间,并非只有这一把剑。” 非间子的剑凌空震动,却终于没有背后出手。 “那我便证明你是错的!”非间子心中在呐喊,他说子柏风心存侥幸,但事实上,心存侥幸的人,是他。 “啊啊……”看子柏风走了,踏雪回头看看非间子,又转头看看子柏风,颠颠跟了上去,把脑袋伸到子柏风的肩膀旁,蹭着他的身体。 非间子冷冷扫视四周,藏在角落里、山石后、树丛里的众人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目,他冷声道:“三月为期,我势必要将玉税收上去,若是逾期,便尝尝我的剑吧!” 众人噤若寒蝉,就连府君都面色发白。 非间子转身进了自己的小院子,大门嘭一声关上,再也不见人影。 两个士兵这才上去扶住了子柏风,低声埋怨道:“秀才爷,您这是在发什么疯啊……” 主薄也摇摇头,对子柏风的做法不予赞同。 府君叹口气,子柏风还是太冲动了,之前还只是试探,到后来,这家伙确实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险了。 只是,今日子柏风所透露的一桩秘辛,却了结了府君的一场悬案,也正是从十余年前开始,蒙城府辖下的一个乡几乎被大水抹去,洪水肆虐了一年有余,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给蒙城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 此后民众流离失所,造成了各处贼寇横行,乱象频发,好在当时的府君打破了户籍制度,允许流民就地落户定居,这才暂时遏制住了混乱,但那时候造成的影响一直到了这任府君上任都没有消弭。乱象一起,想要再治理就难了,这也间接促成了府君委托书院选拔贤才,也造就了现在的下燕村正子柏风。而现在,子柏风就在府君的面前,把真相一把揭开。 命运是如此的奇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而府君对子柏风,却是更加欣赏了。 虽然鲁莽了一些,却是有勇有谋有担当,这样的年轻人,现在是越发难见到了。 在雄辩之中,其气势竟然连非间子都被稳压一头。 但实力就是实力,只有口才,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残酷。 主薄在一旁摇头叹息,府君看了他一眼,也在心中叹息。 这个主薄,算是一名地头蛇,上任府君在任时便是他。他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玉税这件事情上,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样子。子柏风虽然鲁莽了些,但毕竟还问出了一个初步的期限。 三个月,其实也已经很宽松了,宽松到了府君可以去布置一些什么。 “带柏风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等他醒了酒便告诉我。”府君吩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违者当斩立决!” 众人都相顾骇然,非间子所在的这院子本就静僻,非间子来了之后,闲杂人等也不敢接近,现在在附近的,若非是有地位的人,便是府君心腹,闻言无不凛凛遵命。 只是子柏风大骂非间子的事迹,却还是传了出去。 第45章 一本传世神仙传 “先生……”子柏风跟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捂着脑门蹲在角落里低着脑袋看着脚尖画圈圈,他昨天已经被府君臭骂了一顿了,今天可不想再被先生臭骂一顿。 “你啊,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老学究坐在一旁,看着一个咕噜咕噜响的小锅,里面熬的是一锅香喷喷的粥,昨天一场大醉之后,今天子柏风吃什么吐什么,简直比怀胎三月还麻烦。 被府君臭骂了一顿之后,又被先生领了过来,这一路上虽然没被教训,但是免不了又被先生在脑门上敲了一下:“空!” 老学究看着子柏风,摇摇头,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以为这个学生已经改头换面了,谁知道竟然还是原来那种一点就炸的急脾气,一点也不肯吃亏,不愿意妥协,现在捅了一个大篓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过看子柏风那消沉的样子,先生又走上前去,伸手在子柏风的脑门上摸了摸,笑道:“没打出包来。” 子柏风噗嗤一声就笑了。 看到子柏风笑了,先生也笑了起来,道:“日后若是再做什么,三思而行,这次好在还没有捅下太大的篓子……” “好吧,其实我还是挺坚强的。”看先生不打算再说自己了,子柏风顿时又开始卖萌,“还是落千山比较可怜。” “你还好意思说!”子柏风没有受罚,只是被训斥了一顿——反而是落千山被罚了。 此时的军营里,落千山正在挥汗如雨地俯卧撑,旁边他的小亲兵正在大声数着:“五百,五百一,五百二……将军,真要做一千个啊……五百八……六百……” 小亲兵体恤自家将军,偷着多数了几个。 子柏风端着先生递过来的稀粥吸溜一声喝了一小口,然后抿着嘴,回味着口中的稀粥,先生的手艺真棒,就算是不当先生,去开个粥铺估计也能够养家糊口了…… 喝完了稀粥,子柏风的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有很多事情,他不能向父亲诉苦,不能像别人求教,但是先生却不同,先生似乎只需要默默听着就好了。 现在的先生,完全不像是课堂上那个严厉的先生,而像是一个可靠的长辈,听子柏风诉苦。 “这个非间子,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他凭什么来收我们的玉石!”子柏风气哼哼地道。 “若是修道者需要玉石,十有八九是要休整山上的聚灵大阵。”先生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先生你怎么知道的?”子柏风顿时睁大眼睛看着先生。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些年来修道者渐渐式微,大多都紧闭山门不出,潜心苦修,在外行走的较少,而民众的生活越发清苦,都在拼命谋生,没时间谈论这些化外奇谈,所以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怎么知道罢了。” “聚灵大阵是不是把灵气聚集起来的那种大阵?”子柏风睁大眼睛问道,这个名字确实是很熟悉,原来这东西不是小说家杜撰啊。 “确实是起到这个作用的。”先生笑了笑,道:“不过,现在灵气如此稀薄,即便是聚灵大阵也难以聚集到之前那种浓厚的灵气,故而聚灵大阵的效果堪忧,耗费也越来越高。鸟鼠观的人还在挣扎,还不肯面对现实,放弃那虚无缥缈的修仙之路,入世修心,走完最后一程,何必呢。” “哇,先生你莫非是高人?”子柏风顿时瞪大了眼睛。 “高人?”先生笑着摇头,转身抽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子柏风,道:“喏,拿去看就懂了。” “神仙传?”子柏风看到这个名字,顿时大感无奈,不过翻开一看第一篇并不是广成子,而是一篇总纲,顿时又来了兴趣,看得津津有味。 先生却道:“你这次来不是来喝粥,然后听我讲故事的吧。” “当然不是。”捧着粥喝得吸溜吸溜的,真是很没说服力,不过子柏风却还是问道:“先生,我来打听打听,我们村的那些学生们考得怎么样?” “哈,你这个小子,还真有点村正的样子了啊。”先生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他们都考得不错。” “考上了几个?”子柏风睁大眼睛,问道。 “这个到了放榜的时候你便知道了。”先生却是摇头装神秘。 “放榜还有好几天呢,先告诉我吧!”子柏风喝完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开始卖萌了,“他们一个个等的都心焦了。” “现在不能告诉你,若是告诉你了,你肯定会忍不住说出去,而只告诉你对别人又不公平。”先生摇摇头,道,“所以你还是不要问了,喝完粥就乖乖回去吧。” “那好吧……”子柏风怏怏不乐。 临走的时候,先生又让子柏风把来时拎来的东西带走,他说一个人生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东西。但是子柏风所书的《白蛇传》却留下了一套。 子柏风骑着小毛驴踏雪摇摇晃晃回到下燕村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还没到村子里,就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若是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这是四狗的声音。 “四狗,你又欺负人!”子柏风顿时不乐意了。 “秀才爷!”看到子柏风回来,四狗立刻凑上来,帮子柏风牵住了踏雪,哈腰道:“您可算是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子柏风看着四狗和另外一个村民,那村民身上还有几个脚印,看来四狗不但说了,还这么做了。 “秀才爷,这次可不是我四狗欺负人,我早就对祖爷爷发过誓了,不再欺负人了。”四狗连忙道,“是这小子一张臭嘴招打!” 咦,臭嘴招打的这个抖m的属性,难道不是我独有的吗?别人还有? 子柏风定睛看去,却是一个不太熟的村民,在村里属于不太好也不太坏的村民,算是一个小透明。 四周还有几个人在围观,都用奇异的神色看着子柏风。 “这个混蛋说秀才爷您在城里得罪了仙人,马上就要……就要……” 那人向后缩了缩,却还是嘴硬道:“你得罪了仙人,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劝大家离你远一点,免得倒了大霉,这有错吗?” 子柏风倒是有些意外,自己雄辩非间子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下燕村了? 而且还让村民发生了骚乱,看四周村民的眼神,显然对自己颇为忌惮。 子柏风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村民,说他们愚昧也好,说他们势利也好,说他们胆小也好,子柏风却只觉得他们有些可悲。难怪书上说农民是一种落后的阶级,他们只知道逆来顺受吗? 而自己,之所以那么不顾一切,或许有种种原因,但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为他们不平? “算了,四狗,跟我回去。”子柏风道。 “四狗,别走!”一声大喝却响起,燕老五站在村口的石碑处,正看着这边。 “老爷子。”子柏风弱弱地叫了一声,老爷子这中气十足的一喝,比非间子还有威势。 “四狗,你今天没做错,你打得好,给我狠狠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燕老五大步走过来,看着那想向后面缩的村民,冷哼道:“跪下!” 那人左右看看,想要博取一些同情,其他人却都向后缩去,这些之前的同盟军,是那么的不可靠,他只能弱弱地跪了下来。 “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也不想想,秀才爷他为什么得罪仙人,还不是为了我们下燕村的村民?你也不摸摸你的心窝,上次收税是谁帮咱们下燕村免了税,这还没过去半年呢!狼心狗肺的东西!”燕老五飞起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身上,把那人踹倒在地,转身对四狗说道:“四狗,给我打,狠狠的打!” “好嘞!”四狗嘿嘿一笑,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就像是野兽看向自己的猎物。 “四狗,算了。”子柏风却喝住了他,道:“我走了一天,已经累了,跟我回去,晚上我请你吃饭。” “秀才爷?”四狗很是疑惑,这人得罪了秀才爷,怎么就这样不打了?多好的机会啊,四狗的手脚早就发痒了。 “走吧。”子柏风有些意兴阑珊。 “柏风,晚上到我那里去吃吧,我今天上山的时候,抓了一只山鸡,正好打打牙祭。” “不用了,我爹也要担心了。”子柏风摇摇头,对老爷子摆摆手,指了指家的方向,四狗就牵着踏雪载着他去了。 看着子柏风骑在驴上的背影,燕老五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道:“晚上你若是有闲的话,我去找你,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那我在家里等着老爷子。”子柏风挥挥手,暮霭已经降下,他的背影也已经模糊了。 “混账东西,给我滚回家去吧,再胡说八道,我老大耳光打你!”燕老五又训斥了一句地上跪着的那村民,转身背着手走了。 地上的村民看四周的人都走了,这才站起来,蹒跚着走了——燕老五那一脚,可着实不轻。 即便如此,消息也早就已经在村里传开了,一路行来,子柏风依稀又回到了当初自己刚刚考中秀才回乡的时候,暮霭之下,村子里很是寂静,不知道多少人在门后悄悄看着子柏风骑着驴走过小巷。 第46章 一筐一箱一胸腔 “子叔,秀才爷回来了!”还没到家门口,四狗就叫了起来,几乎是立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子坚站在门口,对面的大门也吱呀一声打开,小石头已经冲了出来,像一只撒欢了的小狗一般围着踏雪团团转。婶儿站在门口,一脸担忧。 “爹,我饿了。”子柏风从驴上翻身下来,“家里有好吃的没?” “有,有!”子坚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今天柱子送来了一只野兔,正在锅里炖着呢,四狗你也一起,咱们爷俩喝一杯。” 看子柏风想说什么,子坚一板脸:“柏风你不准喝!” “这怎么好……”四狗又是局促又是高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虽然说是喝酒,但子坚有心思,四狗也没敢多喝,两人碰了两杯意思了意思,送走了四狗,子坚的脸就拉了下来,道:“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子柏风上前开门,就看到一个小家伙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子柏风一开始还以为是小石头,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小坨子。 他伸手在小坨子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道:“小坨子,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先生。”小坨子怯生生看了子柏风一眼,递上了一个篮子,道:“我爹让我给你送些蘑菇来,今天我爹刚刚从山里采的……” “给我送蘑菇?”子柏风心中一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他才道:“谢谢你,小坨子,快进来,快进来。”子坚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拿东西盛了蘑菇,村民互相赠一些好吃的东西,本算不得什么,也无须矫情。子柏风进屋去拿了一些从蒙城买来的小糕点——这本来是给先生带的礼物,却被退了回来——塞进了小坨子的怀里,看小坨子眉开眼笑的样子,子柏风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真的很值了。 “爹,我送小坨子回去。”子柏风牵住了小坨子的手,现在夜已经黑了,子柏风不放心。 “不……不用……”小坨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子柏风扯着手走了,走在路上,小坨子抬头看了一眼子柏风,夜色之下,朦胧的身影看不清,远远近近的灯火如此的昏暗,只能看到子柏风朦胧的侧脸,从小坨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子柏风是如此的高大。 送小坨子到了家门口,房门虚掩着,小坨子推开门,却又回过头来,道:“先生!” “怎么了?明天可要上课的,别晚了。” “先生,我长大了也要当村正。”小坨子站直了身子,认真地说道。 子柏风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小坨子的脑袋,道:“村正算什么,小坨子你要当大官的,当府君,当太守,那才叫威风。 “我不要威风,我就要和先生一样。”黑暗之中,小坨子的双眼映着星光,那眼神就像是子柏风看先生的眼神一样,信赖,敬仰。 “那可要好好学习才行。”子柏风蹲下来,使劲揉了揉小坨子的脑袋,“快快长大,变得勇敢起来。” “嗯,先生!”小坨子认真地点头,似乎这样子就能快点长大一般。 “快去吧,我也回去了。”子柏风看着小坨子关上房门,这才转身走去。 他的心中暖暖的,似乎又有无尽的勇气涌出来。 “柏风。”走到家祠附近时,子柏风听到了燕老五的声音。 “老爷子?您怎么在这里?吓我一跳!”子柏风拍拍胸口。 “我刚才去你家,你爹说你去送小坨子,所以我在这里等你。”燕老五道,他声音有些沙哑,“柏风,你过来。” 子柏风茫然地跟了上去,老爷子莫非要把自己引到暗处……呸呸! 燕老五推开了祠堂的大门,然后又走进了大厅,大厅里神像依然威风耸立,燕老五点上了一炷香,对祖先的石像拜了拜,静静等了片刻,这才上前挪开了石像前的拱座,然后他跪下去,竟然打开了地下的一个暗门。 密室?杀人?子柏风的脑袋里回响着这样的话。 “进来吧。”等着里面的陈腐气息都跑光了,燕老五端着供桌上的蜡烛走了进去,子柏风连忙跟上。 “柏风,我本来不想带你来这里的。”燕老五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们下燕村最大的秘密,任何账目上都没有,只在我们老辈世代相传。” “你不是我们燕氏后人,但是告诉你这些,想必祖宗是不会怪罪我的。”燕老五走了进去,这是一个狭小的地下室,地下室里面,就只有一口箱子。 子柏风进了地下室,就觉得灵气蒸腾,而定睛看去,更是吓了一跳。 那箱子之上灵气四溢,灵气如同青烟一般轻轻冒起,子柏风抬头看去,上面应该是供桌后面的台子,摆着祖宗石像的那个台子,而这些烟霞一般的灵气,显然是被那石像吸收或者说镇压了。 难怪下燕村的祖宗像完全是石头的,而不是泥塑的,石头的不易损坏,而且也沉重不易搬动,会减少别人接触这石像的次数,更减少别人发现这里的几率。 不用打开那箱子,子柏风便能够猜出里面是什么。 燕老五却还是打开了箱子,箱子里铺着厚厚的兽皮,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层层隔开。 玉石,密密麻麻的玉石。 “我们老祖宗就曾经告诫过我们,玉有时尽,而生者无涯。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这几句文绉绉的话从燕老五的口中说出来,子柏风难得没感觉到违和,因为这是《玉经》里的原话,是燕氏的老祖宗们编撰出来的,传授后代寻玉技巧以及记录先人告诫的一本书,身为族老,燕老五早就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 “而我们身为族老,每年都要把寻找到的玉石的一部分,放入这个箱子里,多则三五颗,少则一两颗,即便是这些年,我也把早年存下的玉石拿来放在了这里。” 子柏风依稀记得,曾经有几次看到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就是在祖祠这里的,他本以为老人家是怀旧,纪念祖宗,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这里的空气虽然气闷,却并不陈腐,四周也还算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一番。 “现在这箱子里有五百零七颗玉石,其中有七十五颗是我放进去的。”老爷子轻轻抚摸着箱子,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眷恋而且深情,这是他一直守护的秘密,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所坚守的职责。 而现在,他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放在了子柏风的面前,让他来做抉择。 看子柏风为难的样子,老爷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子柏风的肩膀,道:“你想什么呢?我还没老呢,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为了这些事情,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你前途无量,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不值得,不值得……我们下燕村的事情,没有担在你身上的道理。” 可我是村正啊。 子柏风心中说。 “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得逞的,我们下燕村的这些玉石,从来没有真正用上过,这是祖宗留给子孙后代的最后一点遗产,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祖宗的事。”燕老五挥了挥拳头。 你刚才还说为了这点事不值得冒险,这会又死去活来的是何道理?子柏风腹诽。 和燕老五一起离开了地窖,小心掩盖好了,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沉甸甸的,似乎那沉甸甸的玉石没有装在箱子里,而是装在了他的心里。 “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山里寻玉去吧,小子!”燕老五拍了拍子柏风的肩膀。 “我倒是想要去,不过明日里我要开堂讲课,好几天没讲了,这些小崽子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听到子柏风这样说,燕老五哈哈笑起来,道:“那倒是,另外知会你一声,山里寻玉的小屋,我们已经修好了两处了,明天晚上我们就不回来了,在山里住上一晚,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玉石。” “老爷子,这修驿站的事……”子柏风笑嘻嘻地问道。 “你回去睡觉去吧。”老爷子立刻转身去了。 子柏风哈哈一笑,背着手,也回自己家去了。 虽然没有能够说服非间子,但是三个月的期限,子柏风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自从上次赋税的事情之后,子柏风便有些懈怠了,此时此刻,他却变得越发斗志昂扬了起来。 三个月,九十天,即便是正常状态下,每天寻到两三块玉,这也足够交玉税的了。 落千山让子柏风别想那么多,只管自己该管的事情就好,若是仅仅是下燕村,那真的不用担心交玉税的事。 但是有两点,子柏风却非常不爽。 为什么要交玉税?而交了玉税之后,却是给他们拿去建设聚灵大阵,聚灵大阵又要掠夺天地灵气,乃至下燕村的灵气,导致玉石变得更少,这种事情,岂非是助纣为虐? 你非间子说,你就是凭借你的一把剑,那么我也炼一把剑,一把绝世的妖剑! 看看是你的仙剑厉害,还是我的妖剑厉害! 仙剑虽然强大,也不过就是个火箭炮而已,大不了是连发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47章 一村六人进书院 各位村长毫无效率的争论和争吵已经进行了两天了,子柏风也就是第一天露了一下脸,然后就完全没兴趣了,留下燕老五在这里和人吵架,自己去蒙城府里闲逛。 老爷子吵起架来中气十足,威风八面,不过这里的族老们没一个省油的灯,让子柏风大开眼界。吵架主要集中在了这三千颗玉石如何分配上了,各村多少人口,多少户该承担多少。上次某个村子吃了亏,这次势必要找回来,而其他人却绝对不肯干。说着说着,这些老家伙们就翻起了旧账,挥舞着拳头就要上演全武行,几个跟着一起来的村正都是刚刚认识的小年轻,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看这个进度,估计要吵上三四天才能有个初步的结果,村正们一个个没了耐性,到最后就只剩下族老们在这里吵架——边喝酒边吵。 都说三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但是这边十来个老爷们比得过五百个女人,那大嗓门,白天蒙城府里面都不能呆人,就连府君都换了地方办公了。 子柏风离开蒙城府,就直奔书院而来。 书院距离蒙城府不远,就在蒙城府的东边,占地面积比蒙城府稍小,算是蒙城府里面数得上号的大建筑,不过和蒙城府的气派相比,书院就显得平和多了,青砖白墙,低调典雅。 书院的正门也不甚宽广,上面写着“东蒙”两字,乃是书院的名字。在书院的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平日里很多的学子们在这里戏耍锻炼,算是外操场,而在场地的边缘,有一堵影墙,此时影墙上张贴了许多白纸黑字的纸张。 东蒙书院放榜了。 凡是榜上有名的,便可以进入书院学习。 东蒙书院虽然名为书院,却半是书院,半是官学。书院由蒙城拨款和富商捐赠维持,富裕的学子们交纳学费,贫寒学子可以通过各种劳役来代替学费,甚至可以得到一定的补贴。当初的子柏风,便是后一种。 而东蒙书院的名气,一半来自书院本身的政策,另外一半却来自先生,先生桃李满天下,据说徒子徒孙里面许多人都执掌大权,而府君其实也是他的学生之一,在蒙城,上至府君,下至走卒,人人尊称其一声先生而不呼其名。 子柏风到达了书院门前时,就看书院门前人头攒动,在榜单前看榜的人里,不乏背着行囊,拿着路引文书,从外地赶来的学生们,这些外府的学子也被先生的名气所吸引,前来求学,能够得到先生的点拨,就等于打开了一条康庄大道。 实话说,这些人中很多人,其实也是冲着“村正”一职来的,经常被子柏风拿来自嘲的村正一职,在许多人看来,也已经是一份了不起的差使了。上次蒙城府也不过选拔了二三十名村正,还有近百个村子没有选拔村正呢,这也是一份能够领到皇粮俸禄的差使,有了这个差使,至少继续求学就不愁饿肚子了。 子柏风正在左右瞧着,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一声大喊:“先生!先生,这边!” 子柏风就看到燕老五家的六孙子在哪里咧着嘴大笑,一边笑一边对子柏风招手。 子柏风一路挤进去,技得满头是汗,就看到村子里的六个学子都在,而且都在笑,他们的家里也有长辈陪着来了,一个个也都在笑,跟着来凑热闹的几个后生,也都在笑,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开怀大笑,别提多显眼了。 “怎么了,那么高兴?考上了几个?”子柏风笑问道。 “先生你猜!”燕小六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这个燕小六之前还是子柏风的同学,后来还因为子柏风的关系吃了自家爷爷的几鞭子,后来还有些不服气,不过子柏风几堂课下来,他便服服帖帖了。 不知道是不是燕老五的那一顿打起了作用,这小子也算是认真,而书院的考试,在子柏风看来,确实不算是多难,因材施教加应试强化之下,这小子的成绩突飞猛进,最终入选了来参加考试的六人。 “我猜?”子柏风踮起脚尖,探头向榜单的那般看去,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挤得水泄不通,距离又有点远,一时间哪里能看到? “没大没小!”燕二走出来,燕二颇有乃父风范,颇为严肃,也颇为受小辈敬畏,他对子柏风行了一礼,道:“先生,他们六个小子都考上了。” 平日里,他偶尔会叫子柏风的名字,偶尔会称呼秀才爷,今天这声先生,却是诚心诚意的。 “都考上了?连小六都考上了?”子柏风却是哈一声笑了出来,“小六你这家伙没作弊吧,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燕小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假装子柏风在夸他,昂头道:“也不看看我是谁!”这家伙转脸又非常乖巧地拍马屁,“也不看看咱先生是谁!“ 身为燕小六的老爹,燕二替他谦虚道:“都是先生教导得好,不然我家这顽劣的小六,怕是没可能考上书院了。” 小六都考上了,小七小八小九还会远吗?也不知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考…… “不错,不错!”子柏风伸手摸摸小六的脑袋,虽然他年龄也不比燕小六大,但是燕小六却也没晃开。 “真羡慕兄台啊,竟然六个学子都考上了。”旁边有人插言道。 子柏风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壮的青年站在他身后,那人面容方正,鼻子颇大,脸上还有点点青春痘残留的坑坑洼洼,头发又粗又短,脑袋上还结了一个小球球。虽然这样子,他却也作秀才打扮,一身青衿。 “兄台你是……”子柏风觉得这人面熟,却不认识。 “在下刘子艳,当初院试时,有幸坐在兄台的前方。”那人道。 子柏风看了他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顿时回忆起来,当时确实是有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前面。 “子艳兄现在在何方高就?”子柏风拱了拱手,问道。 “在下现在添为刀刘村的村正,不过在下这村正和子兄比起来,真的是差太多了,子兄的名气,现在早就传遍蒙城了。” 子柏风连续做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击鼓鸣冤状告府君,却不但没有受到府君怪罪,反而被重用——当即就有俩心存侥幸的人也来击鼓鸣冤状告府君,无一不被治罪——可见府君厚爱。而另外一次名气更大,子柏风怒骂非间子,竟然活着走出了蒙城府,这更为传奇。 “取笑了……”子柏风面色一红,他可是没办法才抛头露面的。 “当日兄台在考场上一睡不醒,我便知道兄台是不世之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就连兄台治下的儿郎都如此争气,唉,我刀刘村……”他指了指身后一群垂头丧气的少年,那些少年一个个死了爹娘一般,还有一个年龄最小的在抽抽噎噎的。 “全军覆没了?”子柏风笑着摇头,道:“我们下燕村之前也有数年是这样子的,现在来东蒙书院的人越来越多,书院的学生就那么点,想要考上是越来越难了。” “谁说不是呢?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一个走了五百多里地来考试的学子,来的时候钱就已经花光了,这次还没考上,正在发愁怎么回去呢。” “这可真可怜……”子柏风口头上稍稍同情了一下,不过他年幼时也是经历过了逃难的,当时他们父子俩人一文不名,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有一次父子俩饿了两天了,子坚用草编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卖给好心人,这才换了一个包子,老爹还没舍得吃,给子柏风吃掉了。两年的流浪都过来了,五百里地,慢慢走吧,走到了家里,便知道辛苦,知道好好学习了。 “谁说不是呢?”这位刘子艳兄台似乎很喜欢这句话。 “子兄。”刘子艳摇摇头,又一抱拳,道:“对于玉税这事,子兄如何看待?” 子柏风扬了扬眉毛,刘子艳连忙道:“实不相瞒,我们刀刘村也是需要交纳玉税的,上次府君征收补税,我们刀刘村就已经褪了一层皮了,这次实在是无力……” 子柏风把自己村的赋税推翻了,其他的村子,他不可能全部顾过来,不过府君也没大力催债,这些村子也就是意思了一下,就都摆脱了收税的危机,某种程度上,子柏风算是救了这些人,不过即便是丁点的赋税,也可以让这些人难受无比了。 “唉,真羡慕子兄啊,文章大才,雄辩无双,我们这些和子兄同科的人,惭愧得紧啊。” “过奖了……”子柏风皱眉道,“我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我们同期的许多村正都到了产玉的村子,他们现在也都到了蒙城,我们相约中午在蒙城居一聚,商议一下玉税的事,也权当是咱们同科秀才的闻喜宴了。” 看子柏风有些犹豫,刘子艳又道:“子兄不用担心,醵钱均分。”若是按照常理,子柏风这个头名要多出一些,不过子柏风和他们一样,也只是村正,所以大家就都醵钱均分了。 第48章 一升米恩斗米仇 “倒不是担心这个,不过我们村的学生们也都在,我不便丢下他们自己去。” “先生您去吧,不用担心我们。”燕二哈哈一笑,道,“我来之前,我爹已经批准了,若是能有三个以上考进了书院,便允许他们大吃一顿,倒是先生您怕是没有口福了。“ “我爹……”今日恰好是集市,子坚和小石头也来了,小石头在和秋儿一起玩,点心零食什么的不要太多,有秋儿的就饿不到他,老爹还在走街串巷给人修房修家具,子柏风担心老爹不舍得吃东西。 “放心好了,我会去叫子兄弟和小石头的。”燕二拍拍胸口。 “别让我爹多喝酒啊!”子柏风叮嘱道,这才跟刘子艳一起离开。 其实不只是子坚来了,现在下燕村的人来蒙城的还有十来个人,有的来卖打到的猎物,譬如柱子;有的来寻欢作乐,譬如四狗;有的来采购一些东西,有的卖自己的农产品,也有的就是带自家孩子来逛逛,来见识见识。 虽然有玉税的事情压在头上,但事实上这段时间的下燕村,精神风貌极好,每日里少则两三块,多则四五块的玉石收获,让这些人打了鸡血一般。前日里,就连子坚都找到了一块玉石,抱着高兴了好几天。 村里玉石收获最多的是柱子,细腿功劳极大。而除了柱子之外,收获最多的竟然是老坨子。老坨子为人低调能忍,枯燥而且极为考验耐力的寻玉工作对他来说,反而如鱼得水一般,他能够在漆黑的夜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一找就是一整夜,第二天还一言不发地熬着到处找。 而后就是燕老五老爷子了,他带着几个老一辈的玉工收获极丰,不过他们隔三差五才进山一次,进去也多是为了指导年轻人,现在燕老五又来了蒙城,更是被拉下了。 若是这种收获被人知道,怕是眼红的人无数,好在下燕村的人早就已经明白了财不露白的道理,他们世代采玉,早就习惯了低调,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招摇张扬了没有好果子,从来不在外面提及这些事情。 只是,子柏风只要一想到这些玉石一大半都要进了非间子的口袋里,顿时不爽。这些玉石都是青石叔拿来给村民的,为什么要交给非间子?没这道理! 子柏风去参加了一次古代版的同学聚会,在这些人里,子柏风还看到了扈才俊,只是大家对他都热情不高,都知道那些让大家焦头烂额的加税事件是他为了自己上位炮制出来的,能够让他加入,还是因为书生们普遍比较谦和。 上次雄辩公堂之后,子柏风就没见到过扈才俊了,却不知道,原来他也被派去当村正了,而且还是一个被自己要求加税的村子,算是自作自受了一次,而这村子恰好也是一个产玉的村子。他本来就挺瘦,此时更加形销骨立,三角眼的角度更加锐利销魂了。 看子柏风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央,他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同一件事,那边族老们争得面红耳赤,这边的众人却有种其乐融融的感觉,究其根本,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压根就没有融入到村子里去,都只是被族老架空的傀儡,甚至还像当初的子柏风一般受到了排斥,所以压根就不关心村民如何。反正就算是有玉税,也不是他们交,就算是要他们收,多少又有什么不同,唯有一点他们是确认了的——这玉石是绝对不可能全收上来的。 子柏风冷眼旁观,心中对他们颇为鄙薄,但也有几个人是真正的为了村民着想,一直在和子柏风商议该如何去做。刘子艳便是其中一位,还有一位子柏风也认识,当初也是同一考场,曾经对子柏风伸大拇指说哥们牛逼的那位。 既然道不同,那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子柏风随便吃了一点,就借故告辞了。 子柏风一走,扈才俊也离开了坐席离开了,众人又选闹了一阵,各自离去。 …… 中午豪吃海喝了一顿,到了下午的时候,众人就纷纷打道回府了,这种好事怎么也要去告知村民们,子柏风和六名考上了书院的下燕村学子被他们裹挟着,簇拥着,一路敲锣打鼓地回到了乡里。子坚也开心地跟着,看到自己儿子能够被村人如此拥戴,他的心中极为开心。子坚是非常传统的人,故土的思想极其浓厚,子村已经被从地图上抹去了,现在的他,越来越把下燕村当做自己的故乡。 燕老五虽然没能跟着一起回来,却也开心地握住了子柏风的手,说了许久的话。少年是一个村子的希望,看到村里的后生能够有进步,能够有一个好前程,他非常欣慰。 子柏风颇有些受宠若惊,今天的老爷子比那天他帮下燕村免了赋税时似乎还高兴。 到了下燕村,这些人就开始奔走相告,不多时,下燕村的许多人就都从家里冒了出来。 虽然有一部分人已经进山寻玉去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妇幼,但是热闹程度却直逼过节,然后这些人就都簇拥着进了家祠里去了,他们要告慰自己的祖宗去了。 子氏父子却又被留在了门外,两个人对望一眼,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们终究是外姓人。 子柏风伸手按在了眉心那燃烧着青色光焰的瓷片之上,灵气吞吐,他定睛看去。 在瓷片所呈现出的俯瞰图里,下燕村的村民们的好感度那是蹭蹭的上涨啊,子柏风肉眼可见的,许多的墨迹浓的快要滴出墨来了。 村民们对子柏风的信心,此时此刻已经开始变得爆棚了,这种盲目的信心来自几次的培养,同时也来自六个人全部考上的好成绩。全部考上,百分百的成功率,这让子柏风在这些村民的心中,就像是通向未来的一条救命绳索。 寻玉的工人寻到再多的玉石,辛苦积攒的重重收获,却总也要被官府收去。官府的多么爱民如子,终究也只是把他们当做子民,而若是能够自己跃身这一阶层,那才是真正的鲤鱼跳龙门。 而现在,子柏风就是一个龙门。 但是,却也有例外,子柏风发现,在大部分人都对自己的好感爆棚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发的墨迹在慢慢变淡。 子柏风定睛看去,变淡的那些,是上次自己雄辩非间子之后,曾经想要排斥自己的那些人,这些人反而在自己被村民更加接纳之后,变得更加排斥自己了。 只能说……怎么说呢,人有千面吧。 子柏风也只能叹息。 反正他也不能把这些人赶出下燕村,只当这些人不存在好了。 但子柏风心里总是不爽,这世界上总是有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并非是升米恩斗米仇,而是升米仇斗米死仇。 不过,子柏风总觉得,瓷片不会轻易把这种东西标出来,告知自己和他们的亲密度,总是有原因的吧。 就像是瓷片给了自己养妖诀,是因为彼子柏风心中的执念,瓷片给了自己一个类似亲密度的标示,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子柏风一直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吗? 或许真的是如此……但是,如果亲密度满了,会有什么效果呢? 不过,子柏风看看这些人的名字,心中却还真没有拿自己热脸贴他们冷屁股的打算,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柱子之前对子柏风的好感度最低,那是因为子柏风对他娘的病口出不逊,子柏风自己回忆起来也觉得自己理亏。 这些人嘛,子柏风没觉得自己会理亏,对自己不好的人反而得到自己更多的关注,对自己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人反而被自己忽略?没这道理。 突然,子柏风发现其中一个人的黑点突然变得浓了一些,他定睛仔细一看,轻轻咦了一声,对老爹说:“爹,我先去一趟私塾。” 子坚点点头,道:“那我也回家做饭去。” 子柏风轻轻抖了抖缰绳,踏雪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子柏风一路来到了那个刚刚对自己上涨了一点好感度的人家门口,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弱弱的声音:“你……你怎么打人?” 子柏风斜眼看去,透过半掩着的大门,就看到四狗一边剔着牙,一边打着饱嗝,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好酒好菜地摆着,显然刚刚吃饱喝足。 “你……你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打人……你……你岂有此理……”那人被四狗一脚揣在地上,却是在地上颤抖着,指控着四狗。 四狗本身就是一个二混子,被子柏风教训过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是混混的心态还是改不了,他不敢对其他人太嚣张,但是混子们天生就有找到能欺负的对象的能耐和天赋,不用看好感度,他就知道这几个人欠扁。 “我岂有此理?”四狗晃着一条腿,道:“这么说吧,小四儿,你娘的我今天就是吃你的喝你的还要打你,你还别说我,我这是跟你学的。” 第49章 一只石臼杵万家 “你……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过!”那个被称为小四儿的人颤抖着,子柏风在外面听的无奈,这村子里的人大家都是论辈分按排行,有好多人子柏风都不知道他们的大名。 “我胡说八道?”四狗俨然恶棍的样子,哼了一声,一脚踹在了桌子上,顿时刚刚吃完的饭菜四下飞溅,有一半都洒在了那小四儿的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人前人后说秀才爷的坏话,我说小四儿,就你家这穷的跟个烂盆子似的,若不是秀才爷自己豁出命去向官老爷们申冤,你家这一家老小还有活命的地方?早就饿死了。你们家现在这些吃的喝的,哪个不是秀才爷给的。吃着秀才爷给的东西,还在背后骂秀才爷,小四儿,你行啊,我以前可没看出来你是这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人啊,这一招不错,我怎么能不学学?秀才爷说了,活到老学到老,我要是不学学,我这游侠儿四狗可不变成了落水狗了?” “这乱七八糟的跟谁学的啊……”子柏风以手加额。 却是想起来,四狗这个惫懒汉子,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没事也经常去自己讲课的地方听听自己讲故事,什么游侠儿,什么活到老学到老,都是从他这里学来的。 “我跟你说小四儿,你也别不服气,我四狗这辈子,别的人都不服,就服秀才爷一个,你妹的,你敢背后说秀才爷坏话,那就是和我过不去,你和我过不去,那我当然就和你过不去。”这吃饱喝足了才发难的家伙,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蔫儿坏。 子柏风注意到,四狗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小四儿一句话不敢说,只是在地上发颤,而子柏风却也看到,代表小四儿的墨点,竟然神奇地黑了,黑透了,而且在黑点之外,还多了一个细细的黑色圈儿,就像是被锁定了一般。 若是仔细看去,这外面的黑圈和四狗的灰度是一模一样的。 这就是被强行提升了好感度了? 不,这不是好感度,这是敬畏和服从度吧。 只要他们一日不敢摆脱四狗的威胁,就只能和四狗一般的服从度。 “原来还能这样玩?”子柏风心中暗暗纳罕,其实他也明白,其实瓷片所呈现的,虽然看起来颇为像是游戏界面,只是因为他最喜欢和习惯这种类似的游戏界面。而事实上,真正所需要注意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天时地利暂且不说,人和一项,却不一定是感化,也有可能是强制,也有可能是高压政策,总之,能够自觉顺服最好,不能自觉顺服,用点手段也是可以的。 瓷片只看结果,不看手段。 当然,如果完全依靠高压政策,不可能一直让民众们真正归心,但是对一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嘛,用点手段,完全不成问题。 不多时,四狗晃晃荡荡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子柏风已经躲到了一边,看那小四儿没跟出来,也没看到他,连忙摆摆手,道:“四狗,四狗,过来!” “秀才爷!”看到子柏风,四狗立刻跑了过来,一哈腰道:“秀才爷!您老回来了?” 狗腿子味儿十足。 子柏风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从蒙城里带来,打算自己悄悄当夜宵吃掉的糕点,递给四狗,道:“给你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看着子柏风转身骑着驴走远了,四狗摸摸脑袋,自家这个秀才爷真让人搞不懂。 “好吃!”咬了一口,透心甜,四狗又眉开眼笑起来,不枉自己给秀才爷出头,秀才爷这也想着自己呢。 奖赏了自己的狗腿子,看看瓷片里的俯瞰图,整个下燕村的村民大多已经是漆黑如墨了,自己在下燕村混得真不错嘛,其他的几个,嗯,自有四狗去敲打他们,这话子柏风不用说明,四狗这家伙虽然是个混混儿,其实聪明着呢,特别是这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和青石、和子柏风混多了,比之前灵活多了。 而笼罩在下燕村的灵气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特别是青石附近,已经完全被驱散开来。 这灵气,便是天时啊。 若说现在还缺少什么,子柏风觉得,缺少的就是地利了。 这里的地利,不是说地势之利——下燕村就在山脚下面,交通不便,谈不上什么地势之利,而是指的各种地面上的设施。想起当初自己所见过的大兴土木之风,总觉得身为村正,不建设点什么,总觉得不像是当了村正的样子。 从他来到了下燕村开始,下燕村就一直挣扎在各种危机线上,整个村庄几乎没什么发展。而现在这段时间,附近山上的野兽变得渐渐多起来了,草木也茂盛了许多,村里的薄田也不再如此贫瘠,村民们种的应季的几种作物,也渐渐有了不错的收成,村民们不再发愁吃喝了,饭桌上也经常会有野味山珍出现,现在算是勉强摆脱了饥饿线了。 别的不说,单说小石头,他的大脑袋依旧,脖子也细不伶仃的,但是身上终于有了二两肉了,也不那么黑了,虽然还是泥猴儿一般脏兮兮的,整天上山下水没个正经。 而粮食收成好了,子柏风终于可以大喊一声:“尼玛的,老子要**细白面的!” 这些日子天天糙米糙面,他虽然不至于食不下咽,可吃到嘴里就掉渣子的馒头饼子,他可是吃腻了。 以前总是安慰自己,说粗面熬粥喝还不错,吃吃清清肠胃,对身体好,不过这些天来,终于也无法骗过自己了。 果然骗得过男人的心,骗不过男人的胃啊! 子柏风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一阵阵砰砰的闷响,老爹正在舂面,小石头蹲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个小扫帚,老爹舂几下,小石头就把里面的麦粒面粉扫平了,两只小狗崽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老爹一开始舂就吓得缩到一边,等老爹不舂了,就又绕过来,好奇地看着。 这活其实很辛苦,那舂杵足有十多斤二十多斤重,舂上一家四口吃几天的面,便要小半个上午。有时候老爹白天跟着村民们去山里,晚上回来还要再光着膀子舂面,一直舂到半夜,子柏风看得心疼啊。但是子坚却不愿意让子柏风干这些活——事实上,子柏风还真干不了,他试了一次,好几天连笔都拿不起来。 这些日子好些了,四狗和柱子都偶尔回来帮忙,不过子坚面皮薄,不愿意让别人帮忙,还是自己干活。若是不愿意舂面,那就要去磨面,村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石磨,不过人力的石磨效率也非常低,而且经常有人排着队等着,所以子家还是自己舂面吃。 子柏风曾经打算用养妖诀弄个自己舂面的石臼出来,不过他需要办的事情太多了,精力却就那些,怎么也忙不过来。 看到老爹在那里辛苦的干活,子柏风心中的想法瞬间清晰起来,他道:“爹,我要去建个磨坊,水力磨坊。” “水力磨坊?”子坚愣了一下,道:“怎么建?建哪里?” 其实之前子柏风提出来一个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的,但是现在自家的儿子威信越来越高,子坚也就不怎么提出反对意见了。 “我已经规划好了。”子柏风进了自己房间,拿了一张地图出来,这是他照着自己书房里挂的那个描出来的。 从青石旁边流过的那条小溪路上跟几条小溪会合,到了下燕村就已经是一条小河了,而小河再向下一里地,就和其他几条小河汇聚在一起,这就是濛河的发源地,水流虽然不大,但是很急,而且终年有水,子柏风当初就在这小河交汇处下方百多米的地方画了一笔,不过那时候燕老五没同意这个计划。 这会儿子柏风又旧事重提,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村里人了。 “这个位置,应该可以,不过我们可不会做水力磨坊啊。”老爹道,“要到城里去请人堪舆一番才行。” “哪用那么麻烦。”子柏风又拿出来一张图纸,“爹你看,我大致画了一下,这个好做不?” 子柏风就是纸上谈兵,若说泥瓦木匠,子坚才是大能,虽然子柏风的设计图画的不怎么专业,但是经不住子坚经验丰富啊,他拿过来看了看,道:“这个……应该不难做啊……” 是呀,本来就不难做啊! 水力磨坊不过就是一个水车,一个传动杆,上下两个磨盘,再把这三个连起来就是了。 这其中的道理不难,子柏风的设计或许有些想当然,或许有这些或者那些的弊端,但是拿来用绝对没问题了,有什么问题再改进就是了。 这里面最大的工程,就是要找石匠凿出来两个大磨盘,然后还要运到指定的地方。 “我去找老爷子商量……”子柏风得到了子坚的赞同,顿时大喜,终于可以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情,造福一下村民了,他等得太久了。 第50章 一等卅年两盘磨 谁知道走了出去不多久,就又无奈地抓着脑袋回来了,道:“唉,老爷子还在蒙城里呢。” 现在老爷子还在蒙城里和那些族老们扯皮呢,为了三块两块的玉石扯来扯去的,顺道帮府君消耗一下美酒肉食。 子柏风现在知道了,这些族老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下燕村有一笔储备,其他的村子怎么能没有?就算是仙人,也没这些人老成精的家伙们老辣,也别想他们轻易把自己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吐出来。他们一个个扯皮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怎么个想法呢。 “这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子柏风有些泄气,道。 “这种事情,不用找老爷子。”子坚神情淡定地放下了手中的舂杵,拍了拍手,背着两手道:“我去找找石三。” 石三排行老三,是个石匠。在下燕村这种靠山吃山的地方,怎么能没有石匠?其实一个村子里,擅长什么的都有,几乎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譬如子坚就是村子里的修理工和家具师傅,至于泥瓦工,村里的人房子出问题了,大多是自己修修补补。 不说别的,子柏风家里的石臼就是石三给凿出来的。 “我也去!”子柏风连忙跟上,跟个狗腿子一般。 子柏风的心中其实挺兴奋挺欣慰的,老爹不但支持自己,而且还亲自出马,打算先搞定一个关键人物,这种真正父子同心的感觉,让子柏风很是享受。 “我也去!”小石头怎么能拉下,撒腿跟上,两只小狗在身后摇着尾巴,晃晃荡荡地也跟着,这俩小狗的长势真是特别喜人,现在就已经会粘着人了,小石头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还要燕吴氏每天晚上再从被窝里抱出来。 子柏风有空的时候,就虚空帮这俩小狗写上几笔,滋润他们成长,所以这俩小狗比它们的兄弟姐妹们长的快了不知道多少,其他的那些子柏风也偶尔会用养妖诀滋润一番,不过这世界上可能真的有资质这种东西,那些小狗受养妖记滋润的效果不怎么样,久而久之子柏风也就不愿意多浪费力量了。 子坚带着子柏风和小石头俩,走了几步,就走到了石三的家里。石三当然也姓燕,也是燕家儿郎,而祖祠里面的那石头雕像,其实就是石三先祖的手笔。 石三因为是石匠,所以住的距离大山更近一些,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外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大石头,有的已经有了一些雏形,有的还是原石一块。石三正在院子里坐着,凿着一块石头,那石头已经初具石臼的雏形。 “三哥,我来跟你商量点事儿。”子坚进得门来,开门见山道。 “啊,老坚啊,呦,秀才爷也来了!”看到几个人进来,石三连忙站起来。 “三伯伯,三伯伯,还有我。”小石头连忙卖乖。 “好,还有小石头。”摸摸小石头的脑袋,石三笑眯眯的。 子柏风也打量着石三,其实石三是一个挺孤僻的人,很少出家门,他大概四十岁,大儿子也已经二十多岁了,小儿子十二岁,也是子柏风的学生之一。 同是下燕村的手艺人,子坚和石三的私交不错。 “今天柏风和我说想要在这里建个水力磨坊,你给看看。”老爹伸手,子坚就狗腿子地把手中的设计图奉上,石三凑上来看了看,就点了点头,道:“画的不错。“ 得了夸奖,子柏风还没得意,就听石三道,“就是有点外行。” 子柏风顿时又泄气。 “啊,是秀才郎画的……”石三说完这才看到子柏风郁闷的眼神,连忙补救,不过这个汉子如同石头般坚硬,实在是嘴笨,说不出啥好听的话来。 “三哥你看看能行不?能行的话,我们就先张罗着建起来。”子坚道。 他这是在以实际行动来支持自家儿子了,反正水磨房就是木石结构,他们一个木匠,一个石匠,完全能够搞定这件事情,大不了花些钱费点功夫。 造福村里,也无需如此吝啬,府君奖励的钱财还有许多。 最近子坚的心思确实是悄悄变了,眼界开拓了,想法也就不一样了。 “水磨的话,倒是需要一块好石头。”石三道,“我看山上那块大青石就不错,若是能够拉回来凿了……” “不行!不行!”子柏风连忙大叫。 “放心,你三伯才不会凿你的宝贝石头。”子坚笑看了子柏风一眼,他倒是理解石三,这石匠看到好石头,就像是读书者看到好书一般,怎么能够不心动? 子柏风抬头看去,青石耸立——它越发大了,最近瞎婆婆已经开始到青石附近烧香祈福了,闹得村里的许多村妇也开始拜青石大神了。 石三也看了一眼子柏风,石匠的这双眼睛,对石头最是了解,那石头现在每天大一分,他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而整天在青石上写写画画的子柏风,却是最可疑的。 难道瞒不住了吗?子柏风心中满是幽怨,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看来石三伯伯也不是一般人啊,也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物,和普通的愚夫愚妇不一样。嗯,走技术流的人智商就是高啊。 “那你们来看看这些行不行。”石三带着两个人进了后院,一进去就看到两个放大了千万倍的硬币一般圆滚滚的大石磨就放在后院里。一个放在石头底座上,被当了桌子。另外一个就立在墙边,和一大堆石料靠在一起。 “咦……”子柏风睁大眼睛,“石三伯,您早就准备好了?” “唉……”石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准备好了,是我爷爷就准备好了,这两个大石磨,还是我爷爷生前凿出来的,一点一滴,足足凿了一年的功夫,你看这石头,我爷爷当时找了十六个壮丁,用了六天才从山里运出来,除了大青石,我真没见过哪个石头有这般的质地,几十年也磨不坏;再看这手艺,光滑的跟镜子似的,连个白点子都没有,我小时候学艺,就是帮着打磨这石磨,一打磨就是一天……” 子柏风也看着那石磨,一横一竖,比车轮还圆,石磨的表面光滑得像是用打磨机打磨过,立在那里,竟然隐约能够映出人的影子来,磨盘的一面,一圈圈的螺纹精细无比,子柏风拿手指比划了比划,每一条都是黄金分割曲线。 “三十多年前,咱们下燕村曾经打算建个磨坊,用牛驴拉磨,我爷爷那时候寻摸了好几年,才寻摸到了一个好石头,结果年景坏了,我爷爷去世之前,也没看到这磨坊落成……没想到,到了三十年后,咱们终于又要建磨坊了,我爷爷若是泉下有知……” 石三唏嘘不已。 “三哥,下午咱们一起去河边看看,选个好的位置。”子坚说着,然后走上前去,伸出巴掌,张开五指,纳了几纳,对这石磨的尺寸就已经了然于胸,这些在自己的技艺上浸淫了多年的老匠人,若是论到职业素质,那个顶个的都是高手。 这比划了一下宽度厚度,用多粗多长的木头,一共需要多少木头,需要什么木头,都已经了然于胸了。 子家父子从石三家里告辞了,转身又去了燕老五家,燕老五虽然不在,但是他的儿子在,如无意外,燕老五之后,族老便从他的儿子中产生了,现在也已经威望卓著,他的几个年轻的儿子都进了山了,留下老大老二坐镇,这会儿他们刚刚从祖祠里告祭完祖先,正在兴奋着呢,看到子氏父子过来,又是一番感谢。这些老辈的农人,最看重的就是光宗耀祖,而现在终于看到一片曙光了。 “水磨坊?是秀才爷的主意?”燕大闻言,想也没想,道:“行,我这就去召集人去,咱们先把房子盖起来。” 磨坊磨坊,当然要有坊了。 “大哥,咱们下午先去看看地点,决定个地方再召集人不迟。”子坚道。 “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家里几个小崽子也正好学学怎么盖房子。”磨坊不过是一间屋,而且又不住人,要求不高,打好地桩,起好梁两天就盖好了。 “那我就回去了,下午我再过来。”子坚道。 “别走!”子坚自己送上门了,燕大怎么放他走,“还有秀才爷,您来了怎么能让您走,来,咱们喝酒!” “喝酒就算了吧,下午还要去看地儿干活。”子坚也不矫情,他骄傲,这份尊重,这份荣誉,这谁见了都要高看一眼的地位,是他的儿子挣来的。 这就决定了?就搞定了?子柏风有些迷惑,这……太快了吧。 子柏风有些讶然地打量着自家老爹,子坚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实在是太惊人了,不过也难怪,若是行事不果断,效率不高,当初他怎么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子柏风,怎么能够在两年的逃难中活下来,怎么能够把子柏风培养成秀才? 不说这些虚的,能够有子柏风这个过目不忘的儿子,子坚的基因能差到哪里去? 从后面看过去,子柏风发现老爹两鬓灰白的头发都转黑了一些,眼角深深的鱼纹也变得淡了一些,精气神更是比当初子柏风第一眼见到他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苦难深重,行事小心翼翼的感觉,反而变得意气风发了起来。 第51章 一座磨坊孕转机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天,除了子柏风偶尔捅出来个祸事让他头痛之外,子坚是一天比一天开心。而加上整个下燕村的灵气越来越多,村民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整天和子柏风在一起,他受到的灵气滋润也很多,精神状态不好才怪。 老爹才三十出头唉,一点也不老啊。子柏风又意识到了这点,自家老爹,这也果断是人才啊!咦,三十出头啊,敢问这位丰神俊朗,鬓角染白的时髦青年,大哥你谁啊,你真是我爹吗?这一点也不科学啊!为毛突然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啊! 就在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中,子柏风发现地址选好了,地基打好了,桩子埋下了,磨盘运来了,梁也上去了,四墙也起来了,架子搭好了,就连水车,都被老爹彻夜赶工,做好了。 不过四五天的时间,竟然就完工了……完工了? 虽然有更为神奇的养妖诀,但是子柏风还是为村民们的效率所震惊了。 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小山村,在突如其来的发展面前,爆发出了让人惊讶的凝聚力,磨坊的水轮正式下水,是整个工序的最后一步,各种管件都连接好了,十来个精壮的小伙子抬着已经组装好了的水轮下了水,借着一些器具的帮助,在匆匆赶回来的燕老五的大声指挥下,把那三人高的大水轮牢牢卡在了深深打入地下的木桩所固定的架子上。 那一刻,整个下燕村万人,不,几百人空巷,就连进山寻玉的人都推迟了出发的时间,就为了看到这一幕。 “秀才爷,你来!”燕老五站在水力磨坊的前面,指着一个木质扳手道。 “我来?” “秀才爷,你来吧,来吧!”众人纷纷大喝。 子柏风左右看看,突然有些紧张。 自己设计的这个水力磨坊,虽然经过了老爹和石三的一些改进,但是……但是不会不成功吧,不会转几下子就断掉吧,不会一下子垮了吧!要不要先写几个字做个保险啊…… 子柏风紧张的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众人哈哈大笑之中,有人喊道:“秀才爷,您行不行啊,不行我来啊!” 这喊声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大笑。 子柏风走到了燕老五的面前,在燕老五鼓励的目光下,握住了那木扳手,向下一拉,竟然没拉动。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使点劲。”老爹在旁边笑道。 子柏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全身力量都坠了上去,咔嚓一声脆响,子柏风还以为自己手里的木柄断了呢,谁知道这才看到那木质的连接件降了下来,和磨盘、水轮的木齿卡在一起。 潺潺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在这里化作了湍急的水流,水流带动了水轮,在一声轻微的吱嘎声中,粗大的连接杆扭曲了一下,然后那作用在一人粗的木杆上的力量传导到了石磨之上,然后石磨开始转动了! 初时只是慢慢转动,然后速度马上就快了起来,终于以大概两秒钟一周的速度开始匀速转动。 “哇!”水磨坊的窗户什么的都还没安上,四敞大开的,此时村民们看到磨盘转动了,便像是见到了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转了!转了!真转了!” 燕老五满眼激动,他递过来一个长勺子,长勺子里面装着一捧麦粒,对子柏风道:“秀才爷,还是您来!” “还是我?”子柏风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出了太多风头了,这不会短寿吧。 “当然还是您啊,这是您的功劳啊。”燕老五很少对子柏风用敬语,这会儿老爷子也激动了。 三十多年前,燕老五还没当上族老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弄个磨坊,但是村子里当时哪里有这个力量?他们连温饱都没办法保证了。 若是人力推磨,效率比之石臼也高不到哪里去,费这番功夫吃力不讨好。 子柏风接过了长勺,小石头从旁边跳出来,急得跳脚:“我也要来,我也要来!” 子柏风笑了笑,宠溺地揉了揉小石头青皮的脑袋,道:“好,你来。” 子柏风抱着小石头,小石头举着长勺子,把一粒粒麦子倒入了磨眼里。 麦粒进入了磨眼里,石磨就响起了一阵阵细碎的声音,如同春蚕进食,如同细草抽芽,那是充满了生机的声音,只是听,就让人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四周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吱嘎吱嘎的水车转动声和水流潺潺的声音。 就这么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开始有精细雪白的面从下面的口里流了出来。这第一碗白面,是挑去了麸皮的,所以雪白里面不参杂其他的颜色,在村民们看来,它比雪还白,比银子还白,比燕老五的头发还白。 燕老五两手捧起放在出口处的碗,看着那雪白的面粉,两手都在颤抖。 这不仅仅是一碗精细的白面,这还是一种全新的精神寄托,一种难言的成就与惆怅感。 直到五分钟之后,再也没有白面流出来,燕老五把手中的碗捧在胸前,胡子颤抖了两下,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不,只是未到高兴处。 祖宗啊…… 下燕村,又要复苏了啊,我燕老五,没有愧对祖宗啊…… “老爷爷,您要拿水和面吗?”有不知好歹的小家伙在后面乱叫着,老爷子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滴落在那碗里,浑浊的老泪打湿了白面,老爷子恍如没有听到,只是呆呆看着那碗面。 这碗面,要供在祖宗的供桌前;这碗面,是比村里的后生考上书院还好的礼物;这碗面,是村子雪亮的未来啊! 看到老爷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子柏风咳嗽了一声,道:“各位,现在咱们下燕村的磨坊正式可以用了,有需要磨面的可以来排队了。” “我来,我来!”立刻就有性急的后生就要上前,他们一个个拎着袋子,都打算来磨面呢。 “都别急!”燕老五此时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大喝一声,道:“秀才郎,你们先来!” “爹?”子柏风有些犹豫。 子坚却不矫情,他哈哈一笑,道:“我先试试。” 他拎了一小袋的麦子来,把那粮食倒在了磨盘上方一个倒三角形的漏斗一般的容器里,顿时,麦粒就从那容器里匀速洒下,子坚调整了容器下方的一个小木板,漏下的麦粒就慢了几分,如同水流,连绵不绝。一边做,子坚还一边讲解着。 众人又开始瞪着眼睛看,竖着耳朵听,似乎百看不厌,百听不厌。水磨坊这东西对子柏风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当然,他也没见过实物——但是对村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却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什么都很神奇,那麦粒的细流,都能引起一阵阵的惊叹声。 而后,纤细的白面从磨下流出,和之前的那只有一点点不同,这次就像是涓涓细流。不过这些白面里面夹杂着一些麸皮,要回去再筛一遍,便如同初雪之后,裸露在雪层之外的岩石。 子坚把装麦子的袋子放在了下面接着,涓涓细流连绵不绝,慢慢在袋子底部积成了一小堆,然后铺了一层,然后又装满了半袋子。 “好快!好快!”众人都纷纷惊呼着,估摸着,不到一刻钟,那一小袋面就已经磨完了。 “真太快了!”村民们顿时又开始激动了,子柏风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都别急,都别急,这磨盘是石三伯的,让石三伯先打!” 众人倒也无异议,然后石三上前。 “燕大伯可也出了很多力的,燕大伯你来!” “我不急,我不急!”燕大连连摆手,他推了推身边的老坨子,“让老坨子先来,他还要赶快去山里寻玉呢!” 这一声善意的玩笑,让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老坨子拎着一个袋子走上前来,子柏风偷眼瞧了一下,终于不是用他的裤腿改的那个了。 小坨子紧紧跟在老坨子身边,看看那磨,再看看子柏风,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的,满是崇拜。 小石头过去拉了他,两个人围着磨乱跑,又是叫又是跳。 这一天,就像是过节一般,村民们排着队磨面,磨完了也不急着走,留在那里接着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厌。 子柏风又大声交代了一番石磨的运用规则,譬如最后一个磨完的要把木杆推上去,若是大雨之后水流太急的话,最好也不要用之类的,众人都唯唯应诺。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吃了精细的白面,平日里在各家各户响个不停的石臼舂面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 而后几天,初时还需要排队,后来村民们就都大致摸索出来了规律,各自找凑手的时间,若是同时到了,就聊聊天,一起磨面,反正时间也不多。 又过了几天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老爷子火冒三丈。 有了磨坊的便利,就有了村民起了小心思,他们把磨出来的面背到蒙城去卖了,然后再背回来粮食磨面。现在正值夏天,精细的白面只能放置十天二十天就会坏掉,各地都没有囤货,所以市面上精细的白面是抢手货,一来一回,能够倒手赚上百分之三四十,乃至四五十的差价。 下燕村这屁大点的地方,什么事情能瞒过别人?不过倒手了两次事情就传开了,很快就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第52章 一点劳累辛苦钱 子柏风赶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执行家法。 倒卖白面的村民正跪在祖宗神像前面,老爷子拿着一个鞭子,一下下打在他身上,就像是当初子柏风刚来的时候,给他下马威打自家小孙子那般。 “老爷子息怒!”子柏风看那村民被打得背上全是血印子,却一声不吭,连忙上前拉住了老爷子。 “秀才爷你别拦我!”老爷子那个气啊,真的是须发皆张,“让我打死这个不肖子孙!”今天四狗也把这事情给子柏风说了,子柏风这才赶来,四狗这家伙就是个天生的探子,啥风吹草动都知道。老爷子这是不想让子柏风知道,丢了自家的人。 “老爷子你生什么气嘛!”子柏风连忙拉住了鞭子,免得老爷子再打。 一袋面,哪怕是一袋子白面那能值多少钱?就算是推个独轮车也顶多装百多斤面,更何况这村民担心别人看到,是直接背到了蒙城里去的,这一路的辛苦钱,怎么也值这点差价吧。其实子柏风听到这事的时候,是又生气又欣喜的。生气是这村民偷偷摸摸做这事,而且用的是这种笨法子,欣喜的是原来村子里也有人很有商业头脑嘛,果然朽木可雕啊! 我下燕村,终于也有了商业了啊!你妹的,老子等好久了! 其实子柏风压根没想到会有人从这白面入手,他还在冥思苦想下燕村能够发展什么行业呢,他的想法毕竟还是受到了局限性,觉得白面实在是无利可图,想的都是一些可以成规模的产业,类似之前的村办企业。谁知道村民如此吃苦耐劳,一点点的利润便可以走上他视之为畏途的下燕村至蒙城之路。 “我怎么能不生气……”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发抖。 “好了,老爷子,我觉得这事其实不错啊!”子柏风道,凭自己的力量赚钱,有什么可生气的,而且他刚想睡觉,就有人给他送枕头了。子柏风悄悄对地上跪着的村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goodjob! 当天晚上,等到进山的村民们都回来了,子柏风就和老爷子一起召集了一场会议。 在会议上,子柏风宣布了几个政策——这还是子柏风当了村正之后,第一次制定政策,终于有了一点当村正的感觉了。 第一条,任何人只要到子柏风这里申请备案一次,就可以用村里的石磨加工对外出售的粮食,不过这使用并不是无偿的,每次都要收取收入的十分之一作为使用费。 “这些费用由我和老爷子一起监管,作为村里的公共资金,我保证绝不挪作他用。”子柏风同时也宣布道,众人都纷纷说信得过子柏风。 就算是子柏风挪作他用,其实这些村民也不会说什么。 第二条,凡是当初在建石磨时出了力的,都可以凭借出力的大小获得一些抽头的减免,期限暂定一年。 “燕大伯,石三伯他们都出了大力的,总不能让出了力的和没出力的一样。”子柏风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出了大力的,他子柏风的老爹子坚,好处也不能落在外面嘛。 众人也都点头,村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 第三条,作为抽头的资金,成为村里的共同资产,等到村里再有类似的工程时,会给出力的人支付工资。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得踊跃了起来。 “秀才爷,咱们还建什么啊!”又有人起哄问道。 “这个有很多的,不过暂时不能说。”子柏风哈哈笑。 众人也就都哈哈笑。 就三条政策,非常简单,不过对村民来说,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个来找子柏风的,要这个许可的,竟然是老坨子。 “老坨子,你不是去山里寻玉吗?”子柏风有些讶然,老坨子的收成不错啊,马上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怎么会轻易放弃? “寻玉也不能天天去,要寻一养二。”老坨子道。 这也是玉经上的话,先祖总结出来的规律。玉石并不是庄稼,割了一茬又一茬,玉石的凝结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每天都去寻玉,绝大部分时间是无用功,而且山里湿气大,凶险多,整天在山里呆着,人的身体也受不了,不但玉需要养,身体也需要养。所以一个月里,只需要十天在山里寻玉便可以了。 这段时间,村民们都憋坏了,所以天天去寻玉,不过老爷子也已经发话了,日后要正规起来,不能竭泽而渔。 村民们都穷怕了,又有现成的大压力在,所以一个个都牟足了劲儿,剩下的二十天也不能闲着,总要找点事情干。 老坨子是老实,但是他能吃苦,肯吃苦,家里又实在是很困难,所以他就来了。 子柏风爽快地大笔一挥,给了老坨子一个授权书,盖上了自己的村正大印——你妹的,终于派上用场了。 第二个来的是四狗,这家伙前段时间盖磨坊的时候就忙前忙后的,有从混子痞子向好孩子转变的趋势,得到了燕老五的夸奖,子坚也劝了他几句,他就也来了。 更关键的是,他这一年可以不用交钱。 子柏风照样是大笔一挥。 再来一个,是柱子,大笔一挥。 再来一个,自家老爹也来了。 “爹你凑啥热闹!”子柏风不高兴了。 “我怎么不能去?我身体壮着呢!”老爹有点不高兴,虽然是老爹,可他才三十出头啊,黄金单身汉一枚,村里的几个小寡妇老姑娘都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咱们又不缺这点钱……”子柏风腹诽,“老爹你还有别的安排,咱还有很多东西要建呢。” “那也不碍着给我一个那啥,授权书吧。”老爹却不愿意这样放过子柏风。 子柏风只能郁闷地给了老爹一张。 再来一个,石三伯也来了,子柏风也是大笔一挥。 在一个,燕大也来了…… 然后子柏风发现了,这是全民皆商啊! 眼看着这么多人,他连忙又连夜召集了一次会议,让众人结伴同行,别压价别竞争,别一窝蜂,互相沟通好了,互相帮衬,不能闹矛盾。 这天开始,子柏风家里的平板车就弃他们而去,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再也没回来过了…… 不但如此,上门请求子坚帮忙做一辆车子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独轮车。子坚倒是发现了,原来在家里也能赚钱,倒不用非要去倒卖粮食,这一天到晚忙的不亦乐乎。 而子柏风也一天到晚乐得合不拢嘴。 他手中终于有了一笔合法的收入,可以用来投入到村子的发展中去了,他整天盘算着要投资点什么,想的脑袋都痛了,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很没有经济头脑。 好在他发现了,作为一个好的决策者,不见得能够多么高瞻远瞩,只要能够发现不错的苗头,然后将其挖掘出来,扶植起来就可以了。 起初老爷子天天在磨坊那里盯着,瞪着眼睛看谁用了磨坊了——事实上,这笔钱也是老爷子第一次有了可供支配的公共财产,之前都是想要干什么,还要先集资甚至先垫付,所以老爷子看得很紧。村民们能吃苦,磨盘也是昼夜不休,后来老爷子就不管谁用谁不用了,反正村子里的粮食去蒙城之前,也要通过一条小径先到达村口,老爷子每天早上在村口一站,搭眼一看,几斤几两就清清楚楚,目送着那一排排的独轮车和背篼远去,感叹一阵,傻笑一阵,就回去报给子柏风听,子柏风记上一笔。等到了卖了粮食回来,再到子柏风这里汇报一声,子柏风算出来账目,进城的汉子们就一枚一枚地把钱币数出来,略显心疼地缴纳到子柏风的手里。 子柏风看着真的是挺心酸的,辛苦一天,才这点点的辛苦钱,子柏风真不想要他们的钱。但是自己手中的玉石财不能露白,而且名不正言不顺,也只能收着。而且,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点道理子柏风还是懂的。 洗钱也是辛苦活啊! 而且子柏风也没有让这笔钱闲着,他知道经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流通,不流通就是死钱,是带不来什么利润的,所以稍稍有了一点资金,他就开始召集大家做第二件事:修路。 下燕村到官道的这条路,是下燕村几百号人世世代代用双脚踩出来的,虽然很难走,但毕竟还是有路的。但是从村口到磨坊这段距离,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路,独轮车都很难通过,所以子柏风召集了村民们在闲暇时,开始休整这段路。所有参加的人都有工钱。虽然只是几枚大钱,但是村民里大部分还是老弱妇孺,这个活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干,轻的重的大家搭配着来就是了,山地贫瘠,也着实不用太多的伺候着,剩下的时间与其闲着,还不如来干点活,赚点钱。 而把钱撒出去的好处就是,这些钱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大家的手里,大家的总体收入没减少,多干点活值得啥?以前这种村里的干活都是有力的出力,没钱可拿的,而且修路方便的不还是自己?以前要一个壮劳力背着面袋子才行,若是路修好了,一个半大孩子就能去磨面了。 修路的进度不快,要开山填石,这里虽然有一些烟花,却没有大威力的火药,派不上用场,大家肩扛手提,热情高涨。 第53章 一个徒弟名二黑 子柏风是不会出手去干这种活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众人也不让他去干。除了每天收收钱,他还在忙着修补细则。 磨坊真正开始用起来,也暴露了许多的问题,些许小事也好解决,唯有磨坊损坏的问题不好解决。村民们昼夜不停地使用磨坊,使用强度太大了,磨坊就格外容易损坏,当初子柏风设计的时候,可不曾想到这一层。村里的木匠和石匠各有一个,木工出了问题找子坚,磨盘出了问题找石三,总不能让他们免费修理,所以也有一个报修、报酬的问题,子柏风找老爷子商量了一下,报了一个价格,报酬从村里的资金里出,众人也无异议。 随着磨坊的使用频率增加,与之配套的各种东西也都损耗地多了起来,譬如面袋子、面筛子,就有人做了面袋子面筛子在磨坊旁边卖,这些人大多是老头老太,坐上一天卖出去一两个就很开心。而这两种又都需要布匹,顺便带动了一下下燕村的纺织产业——或许只是一家一户中收入的一小部分,但只要有了收入,便是好的。 而后,村民们经常彻夜在磨坊里劳作,早上起来又要赶去蒙城,许多人不舍得回家吃口饭,便又有人在那里摆上了小摊,提供些简单的吃食。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子柏风有时候稍稍细想,就会觉得很是神奇,只是一个小小的磨坊而已,竟然整个村子都活了起来,再也不见往日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宁静,夜半三更,也会有火把来回闪耀,有人往来奔走在山路之上。 这天,子柏风还在酣睡,就听到有人敲门,子柏风披衣起来,就看到柱子和老爹都站在院子里,看到子柏风爬起来,老爹道:“没事,架子上断了个齿,我去换上,你继续睡吧。” 柱子也对子柏风笑了笑,他还是腼腆,不好意思面对子柏风,也不太好说话,所以上次他才没敢第一个来找子柏风。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老爹才回来,身上湿漉漉的。子柏风连忙拿了毛巾帮老爹擦,老爹自己接过来,擦了擦头发,也不在意身上,他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年富力强,现在天又热,就当是洗澡了。 但是子柏风却是心疼坏了,他道:“爹,总也要想个办法才行,总是这样子,半夜跑出去修磨坊,多累多危险啊!” 子坚反而是乐呵呵的,道:“有啥危险的,几天才有一次也不累,而且还有钱赚,多好啊。” 子柏风气得不愿意说话,他可不想要让自家老爹吃这样的苦,心想要不要从别的地方雇个工匠过来,专门驻守磨坊。不过想来别说老爹这里通不过,燕老五也会说自己是个败家子。 子柏风这边看不上这点小钱,但却有人看在眼里,这两天都已经有好几个人上门来推销自家孩子了,说是给子坚当学徒,子坚却都是婉拒了。 子柏风有些不解,他是知道木工师徒制度的,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很多时候师父和父母是要摆在同等地位的。而师父对徒弟,是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而且学徒进门,师父只管吃不发钱,到了出师之后,自谋生路时,师父会赠送一套工具给徒弟,这就算是给了对方一手谋生的手艺,乃是天大之恩。出师之前,便像是家里多了一个免费的劳工。 但即便是这样,师父收徒弟却依然非常慎重。 正所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师父们要收徒弟,还要考虑到自己的日后,若是人品差的徒弟,出师之后把师父挤得去讨饭的也不是没有。 下燕村这些人子坚不收其实也很简单,第一个下燕村里若是有子坚看得上眼的徒弟,他早就收了。再则下燕村就这么大,也容不下两个木匠。石三他们就是父子相传,世代就这么一家人干石匠行当的,再无第二家,也是这个道理。下燕村养不活第二个石匠。 但是,子坚也确实起了收徒的心思,这些日子里,他的活越来越多,确实是有些忙不过来了,而且子柏风担忧的眼神和强烈的反对,他也看在眼里。 子柏风看来,子坚是个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担心只是出于对亲人的关心。但是子坚却觉得自己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子柏风一个人怎么办。 这天,子坚说有事要去蒙城处理,跟着卖面的众人去了蒙城。 天擦黑时,子柏风正在家里读书写字,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子坚的声音:“柏风,开门。” 去城里的汉子们鱼贯进来,他们见子柏风没在私塾,便直接过来了。缴纳了钱之后,众人离开,却有一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留了下来。 “柏风。”子坚正色介绍道:“这是你二黑哥,大名刘二黑,是我收的大徒弟。” “爹,你收徒弟了?”子柏风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黑壮的小伙子。 年龄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既然老爹让自己叫哥,那就是比自己大点。粗手粗脚的,显然是干惯了活的人,面容憨厚,双眼有神,看起来就不像是做奸耍滑的人。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裤,都是洗的发白,打了补丁的。 子柏风的目力现在提升了许多,已经能够看出细微的灵气的差别了,他定睛看去,身上灵气还算是充盈,身体底子也不错。就是刘二黑这个名字,怎么着听起来也不像是大名。 不过,村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大黑二黑,三狗四狗,贱名好养活。 看子柏风打量他,刘二黑局促地站直了身子,憨笑着,子柏风身上那一套读书人才能穿的青衿,让他很有压力。而且他早就听过子柏风的许多事,此时见到真人,只觉得压力更大。 “二黑是我之前一个工友的孩子,从十二岁就跟我们一起当小工,手艺很不错……”看子柏风盯着二黑看,知道自己儿子啥性子,子坚叮嘱道:“你可别欺负他!” 子柏风无辜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 他看二黑,只是因为他已经猜出了大概。既然二黑的父亲和子坚是工友,那没必要把自家孩子给别人当学徒,定然是他的父亲出了什么问题。 子坚仔细一想,确实,自家儿子好像也没怎么欺负过人,除了让天兵抓走了四狗,当堂凌辱了扈才俊,以及正面辱骂仙人之外。 没欺负过人你妹啊!反正子坚就是对自家儿子信任不起来。 小石头听到这边子坚回来了,蹦蹦跳跳进来了,叫道:“伯伯,给我带的桂花糕呢?咦,二黑哥!” “小石头!”二黑看到小石头也高兴起来,陌生的环境里,熟悉的人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他抱起了伸着两手求抱的小石头,拿脑袋顶了顶小石头的脑袋。 “哥,这是二黑哥,二黑哥可好了,经常给我好吃的。”小石头道。 二黑憨笑着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看二黑喜欢小石头,小石头也喜欢二黑,子柏风便放了些心。毕竟父亲的徒弟是要加入自己的家庭,成为自己家庭的一份子的。 “欢迎欢迎,快点进来喝点水吧。”子柏风点点头,招呼道。 看到自家儿子点了头,子坚也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自家儿子不同意呢。 “小石头,你去找你五老爷,告诉他明天我要收你二黑哥当徒弟。”子坚吩咐小石头道,小石头从二黑的怀里打了一个墩儿,滑了下来,转身跑着去了。 “二黑你晚上就先在我屋里睡。”子坚道,“明天我们把杂房收拾出来,你就先将就下,然后咱们找时间再盖个屋子。” “子叔,您不用麻烦。”二黑道,“我住在杂房里就行……” 今天还没正式拜师,所以他还是叫子坚子叔。 “你爹和我是好兄弟,你就是我半个儿子。”子坚道,“我若是委屈你,日后也没脸去见刘大哥。” 听到子坚提起了自己父亲,二黑眼圈红了红,赶快转过脸去。 这是新丧啊,子柏风看了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他和老爹相依为命,他无法想象若是没了老爹自己会怎么样。 “二黑,进来坐着。”子柏风招呼道,子坚笑骂道:“你小子,你要叫二黑哥。” “二黑年龄比我大,不过按照进门的时间来算,他还要叫我师兄呢。”子柏风道,“所以我们就顶了,谁也不比谁大。” “亏你还是秀才,哪有这样算的?”子坚不满。 听着父子俩吵嘴,二黑憨笑着,心中却是泛起了一阵浓浓的羡慕。 “二黑,你别害怕,我不欺负你,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子柏风回头看到二黑还呆呆站在原处,笑着安慰道。 二黑心里一暖,点点头,没说话。但他总觉得没勇气走进去堂屋里。 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大叫道:“伯伯,五老爷说他知道了!二黑哥,快进来,我给你看小狗。” 小石头拉着二黑进了房屋里去了。 第54章 一拜祖师上柱香 其实突然有个陌生人加入了自己的生活,子柏风心里也略有不适应,而且对方还是个没几个话的闷葫芦,不过他知道日后这就是自己的兄弟了,所以尽力和对方攀谈,而有了小石头这个开心果,几个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二黑很勤快,吃晚饭忙着收拾洗刷,洗刷完又去刷驴扫院子,把家里的活都包了。 刚刚吃完饭,就又有人来叫子坚去修磨坊,二黑那边洗刷着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活儿,道:“子叔您先坐着,我去看看。” 子坚想了想,就点头允许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二黑湿漉漉地回来了,笑嘻嘻的,显然是修好了。 子柏风顿觉欣慰,老爹这个徒弟没白收! 第二天一早,燕老五就来到了子家,还带了一帮子的人,在子柏风茫然的目光里,开始张罗着。 “这是干啥?”子柏风看着那架势,有点奇怪。 “开香堂,拜师啊。”燕老五大手一挥,“别在这里碍事,去去去。” 子柏风这个添乱的就被赶到了一边了。 子柏风看了一会,觉得无聊了,打算去私塾待会,却又被燕老五扯住,道:“别走,一会还有你的事呢。” “我爹收徒弟,没我啥事吧。”子柏风瞪大眼。 “你爹收徒弟是没你啥事,但是你身为下燕村的父母官,这可就有你的事了。”燕老五也瞪眼。 “唉,原来我还是父母官啊,一点地位都没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子柏风酸溜溜的,燕老五不理他,就是拽着他,不让他走。 子柏风就安心看着。 大半个时辰之后,香堂就布置好了,有香案,有各种祭品,随后子坚珍而重之地从房里请出了他们木匠的祖师爷的牌位,放在正中央,燕老五看看天色,大声道:“吉时已到!” 要一拜天地吗?子柏风一阵恶寒。要拜你个死老头上去拜吧…… 好在没那么诡异的发展,先是子坚拜了祖师爷,向祖师爷禀明了情况,子坚今日收徒云云。 而后,子坚在祖师爷牌位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二黑就上前跪下,双手奉上拜师礼,这红包是昨天晚上子坚给他的,今天又递了回来。 拜师礼送上了,子坚就开始念诵工匠的重重教条,无外乎干活仔细,为人诚信,尊师重道之类的,念诵了半晌,二黑又跪着复述了一遍,然后二黑又拿出了一个板凳,放在了子坚的脚下。 这板凳是昨天晚上二黑回来之后连夜做的,虽然子坚说随便意思一下就行了,但是子柏风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二黑还在打磨。 板凳没有上漆,但是打磨的很光滑,手工很不错,比那啥爱迪生的小板凳好多了。 子坚把脚放到了那板凳上,这还有个说法,类似膝下,意思就是子坚承诺像待自己孩子一样待二黑。 而后二黑跪下去三拜九叩的,直到子坚说了一声起来,这才抬头大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中气十足,震得山石都在响,子坚也极为高兴,大声答应了一声,就哈哈大笑起来。 燕老五也哈哈大笑着,手中捏着一个红包,走上前去,道:“恭喜,恭喜!” 说着,又把那红包递给了二黑,算是代表下燕村对二黑表示欢迎,也是贺礼。 然后燕老五回过头来看子柏风:“红包呢?” 红包?你妹的燕老五,你个为老不尊蔫儿坏的死老头!你怎么不早说要红包! 子柏风连忙摸身上。 “不用,不用……”二黑惊慌摆手。 “不用也不行!”还好子柏风身上还有一些钱,反正也找不到红包,就直接塞到了二黑的手里。 二黑不敢接,也不敢推,只能看向了师父,子坚笑着道:“给你你就收下吧。” 二黑这才喏喏地说了一声什么,收了下来。 观礼的其他人也都送上贺礼,这本就是可多可少的,但是子坚在村里的人缘好,众人也都想要卖子柏风一个面子,这份礼都不算轻,不多时二黑的手里就报满了。 “师父……”二黑可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收着。”子坚大气地一挥手,不过等到了后来清点礼物的时候,子坚却有些撮牙花子,虽然收徒是不逊于嫁娶的大事,但是众人实在是太厚爱了。 子坚收徒之后,中午又摆了几桌宴席,大家笑闹到了下午,这才散去。 这一场排场比二黑想象中的可大多了,有些惶惶不安。 等到人都走了,二黑看着子坚,嗫嚅着想要说什么。 “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子坚拍拍他,道:“好好学艺,日后也有一门能够拿得出手的手艺……嗯,柏风。” 柏风正和小石头俩人都没啥干活的觉悟,此时正蹲在一起逗弄小狗玩呢,闻言抬起头来。 “柏风,日后二黑半天跟我学木匠,半天跟你读书识字。”子坚道,这不是商量,而是直言。 “好。”子柏风忍不住又打量一下二黑,老爹对他真的是很用心,若不是这个二黑本身值得这样对待,便是他的父亲和自家老爹的交情真的很好。 “师父,我……”二黑更是局促了,他只是来当学徒学木匠的,实话说,木匠的地位和读书人的地位天差地远,而子柏风的名声远播,整个蒙城谁不知道,才学一等,这样的人教导自己……这,自己这驽钝的资质,自己这榆木脑袋…… 其实子坚也没指望二黑能成秀才,他是给自己收徒弟,却不是给自己收徒孙的,但子坚自己就读书识字,他知道会读书识字的木匠,和只凭经验的木匠,却是不同的。 他是真想培养二黑。 “好好干。”子坚拍拍二黑肩膀。 “是,师父!”二黑响亮地回答,快手快脚地收拾院子去了。 有了二黑的加入,子坚就清闲了许多,不用一天忙到晚,偶尔也能闲下来,在旁边看着二黑干活。修理磨坊的事情更是基本脱身了。二黑手脚勤快为人憨厚朴实,几乎把家里的活全包了,睁开眼睛就在干活。子坚真个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来看,他每月给二黑一些银钱,不多,不是工钱,是零花钱,不让二黑手头拮据,有时候干上半天活,就把二黑打发出去,让他逛逛玩玩,不多时二黑就和村子里的少年人熟悉了起来。 “爹,二黑的零花钱比我还多呢!”子柏风就这样抱怨,子坚就拿手赶他:“去去!和小石头玩去!不干活没钱!”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挺多,但事实上从子柏风打算建造磨坊,也不过是过去了二十来天不到一个月。 子柏风一边忙活着村子里的事情,也没忘记蒙城那边的事,他也在秘密准备着一些东西,不过这些他都在私塾的书房里准备,从不带到家里来。 这天,子柏风正在书房里计算账目,手边的算盘自己打的噼里啪啦响,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二黑的声音:“柏风,快来!” 子柏风吓了一跳,难道是老爹出什么事了?他连忙跑出去,一路狂奔回家,看到老爹才放下心来,问道:“怎么回事?” “你柱子叔受伤了。”老爹面色阴沉,子柏风走进去,就看到燕老五也在,正在帮柱子敷药,柱子的上半身衣服上全是血迹,面色有些苍白。 “柱子叔,怎么了?谁伤的你?”子柏风瞪大眼睛,怒火中烧,他一眼就认出来,柱子肩膀上那伤,是刀伤,哪种野兽也不会撕咬的那么齐。 听完柱子的讲述,子柏风顿时怒哼一声,道:“这些强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惹到我头上来!” “别生气,我没啥事,两天就好了,钱也没丢,倒是那个强盗头子,差点让我把脑袋砍下来。”柱子嘿嘿一笑,他确实没吃亏。 “别逞强。”燕老五伸手在他刀伤上一按,顿时疼得柱子呲牙裂嘴,说不出话来。 “若是日后再遇到,不要逞强斗勇,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和他们拼命是犯不上的,而且不过一点钱财,抢了就抢了去,反正要让他们把钱全都还回来。”子坚叮嘱道,他倒是已经过了争勇斗狠的年龄,柱子一个未婚的大龄青年,火气太旺了。 “听到你子哥说了吗?”燕老五见柱子不吭声,又是在伤口上一按。 “哎哟!”柱子疼的又是一叫,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这些强盗流寇,是越来越嚣张了。”子坚皱着眉头,其实强盗不是新鲜事了,落千山护送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曾经砍了几个,没想到这些家伙又死灰复燃了。 而且他们还盯上了下燕村的村民,这事情就更麻烦了。 “日后去蒙城,都带上弓箭猎刀。”燕老五皱眉道,下燕村的村民许多都是猎户,但刀具累赘,他们都不愿意带着,还好柱子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弯刀。强盗都是欺软怕硬之徒,看到村民都带着兵器,估计就都不敢过来了。 “哼,这些小贼,若是我带着我的弓箭,哪有他们近身的机会,一箭一个,早就都射杀了!”柱子哼哼着,看燕老五又瞪眼,连忙大叫:“别按!我不说了!” 第55章 一日做贼千日防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子柏风道,“柱子叔,你报官了吗?” 子柏风是上一世的思维,有了这事情第一个肯定是报警,不过说完之后,他看众人都在瞪着眼睛看着他,茫然问到:“怎么了?” 子坚摇摇头,自己这个儿子,怎么这么不靠谱? “报官?报什么官?你就是官!”燕老五瞪着眼睛看着子柏风,心里一定是在想,这家伙脑袋坏掉了。 你妹的,我就是官! 为毛遇到这种事情才想起来我就是官啊! 子柏风幽怨死了都快。 “不过,若是上报蒙城的话,也很是麻烦。”燕老五不愧是老族老了,皱眉道,“那些官兵一个个跟痞子一般,来了之后又吃又喝,剿灭了强盗,抢来的东西又是他们瓜分掉,说不定他们只是把强盗驱赶了,把财物抢了就回来……” 子柏风这是听明白了,这就是生态链啊,强盗抢平民,官兵抢强盗,到最后,就是你抢我,我抢你的关系。 “哼,我直接去找落千山,他若是敢给我打马虎眼,看我不捏死他!”子柏风做了一个捏死小人的动作,众人纷纷侧目,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落将军自然不同,不过总也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塞上一些银钱也总是要的。”燕老五皱眉道,“不如我明天召集一些民众去巡逻一圈,或者每天多带几个人保驾护航。” 这样子,成本可就上来了。子柏风皱眉,刚才他也说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这些强盗流窜作案,隔一阵子再回来,那不是就麻烦了? “再商议一下看看,反正明天大家都进山,不去蒙城……柱子,你给我好生歇着,别打什么主意……不行,柱子,你一会回家告诉你娘一声,到我家住去,我要好生看着你。”老爷子太了解柱子了,这家伙绝对不肯吃亏的,这会儿估计还觉得差点把别人脖子砍下来算是没吃亏,一会再寻思寻思估计就不这么想了。他一犯浑,九头牛都拉不住。 “老爷子你呼噜太响了,我不去行不行?”柱子苦着脸。 “不行!”老爷子瞪眼。 “我……我就住在这里行不?让我大哥看着我。”柱子缩着脑袋,抱着子坚的大腿,摆出了一副我哪里也不去的样子。 “老爷子,不然就让柱子在我这里吧,我会好好看住他的。”子坚道,“他去了老爷子你那里,也打扰你休息。” 燕老五考虑了一下,觉得子坚沉稳可靠,柱子也愿意听他的话,所以也就放心了。 子坚安排了柱子,又去安顿好了柱子娘,又帮柱子护理了一下伤口,就嘱咐他早早睡下了。 半夜,子柏风突然醒来了,睁开眼睛,发现对面箱子里一窝小崽子还在酣睡,一个个身上的毛发被细腿用舌头梳理得顺顺贴贴的,但是细腿却已经不见了。 子柏风从房里出来,到了老爹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低头一看,果然柱子早就不见了,只剩下老爹自己还在鼾声如雷。 子柏风无语,自家老爹也不是那么可靠嘛,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老爹天天忙活,到了晚上早就累了,不可能还白天一般精神奕奕。 不过子柏风也不着急,他伸手点在眉心处,眼前展开了整个下燕村的俯瞰图,不用仔细寻找,就能够看到代表柱子的黑点和代表细腿的白点已经在距离下燕村足有十里地的地方了。 而他目光向边缘一扫,却是一惊又一喜。 白天时,柱子说那些强盗只有五六个人,但是此时子柏风却看到,下燕村的边缘位置有密密麻麻一堆的红点,仔细数数,足有十六个之多。 惊的是强盗人数之多,喜的却是自己的瓷片竟然还有这个功能。 不过想到这瓷片是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显现,把敌人显示成红点丝毫不奇怪。 想来这些强盗们流窜到了下燕村,夜半在此休息,所以人数较多。 看到柱子和细腿一黑一白两个光点已经快要接近那十六个红点了,子柏风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柱子再神勇,手中的弓箭再准,身上有伤,还只有一个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十五六个人的。他皱眉沉思了一下,转身也跟着出了门。 走到了大门口,大门果然是虚掩着的,他拉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子柏风先来到了私塾。私塾窗内有蒙蒙的亮光,进去之后发现一灯如豆,青蛇还在拿尾巴尖翻着书。这一本《白蛇传》小青蛇是翻来覆去的看,子柏风估摸着蛇类的记忆力不是特别好,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再看一遍还是新书,所以看多少遍也不腻。这点倒是挺让人羡慕的。 看到子柏风进来,小青蛇弓着身子起来,嘶嘶叫了两声。 子柏风走到桌前,拉开了抽屉,取出了其中的一把短刀来。 短刀狭长,有些像是前世所见过的日本短刀或者现代猎刀,刀身黝黑,遍布云纹,只有刃口上一点亮光,这是子柏风从蒙城的铁匠店里面找到的,是一把短腰刀,很符合子柏风的审美观。 子柏风稍稍打量了一眼短刀,悄悄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想了想,还是对小青蛇招了招手。 若说在黑暗之中,什么样的猎手比竹叶青更恐怖呢? 带上了武器和青蛇,子柏风心中还是不保险,他一拍脑袋,到了祠堂,把燕氏天兵也带上了。 再手按瓷片看了一眼,柱子正带着细腿搜索敌人的踪迹,细腿的鼻子特别灵,正带着柱子向敌人快速接近中。 子柏风皱眉摇头,这样可是来不及了,他不得不又回去牵了踏雪。 踏雪正站着睡觉呢,耷拉着脑袋眯着眼,半张嘴还搁在草料上,不知道是吃着睡着了,还是睡着了还在吃。 子柏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耳朵,踏雪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子柏风连忙把一根手指竖在了嘴唇上。 牵着踏雪小心翼翼打开门,还没出去,子柏风就听到了二黑诧异的声音:“柏风,你干嘛去?” 二黑正拎着裤子从厕所里走出来,大张着嘴。 “嘘……”子柏风连忙竖起手指,若是让老爹听到了那可惨了。 二黑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却是走过来,拉住了踏雪。 子柏风无奈,左右看了看,拉着二黑出了门,这才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二黑就是摇头,“我要告诉师父。” 不管子柏风怎么说,二黑就是一句要告诉师父,子柏风顿时无奈了,这个不知道变通的性子,是跟谁学的呢? 子柏风就不再废话,一招手,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手捂住了二黑的嘴,一只手打横把二黑抱了起来,不管二黑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走。”子柏风一声命令,胯下的踏雪转身向村外走去,燕氏天兵背着长戟抱着二黑跟在后面。 等出了村子,子柏风让踏雪放开脚跑,这些天每天受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踏雪跑起来,比起那些千里名驹也差不了多少,最难得的是跑起来背上还很稳,显然是游刃有余。 燕氏天兵也大步跑在后面,它身高腿长,不知疲倦,跑起来丝毫不比踏雪差,子柏风随时关注着燕氏天兵身上的灵气,发现它身上的灵气依然充盈,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就放下心来。 又跑了一阵,子柏风一回头,发现二黑手脚都耷拉下来了,吓了一跳,连忙让燕氏天兵把他放下来,二黑都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好一番紧张,二黑这才醒转过来,把子柏风吓的满头冷汗。 “你还要告诉我爹不?”子柏风问二黑,二黑连忙摇头,他双眼惊恐地看着燕氏天兵,二黑没见过这神像,所以不知道这是石头,只想这世界上竟然有力气如此大的人! “那好吧,你现在回去吧。”子柏风道,他也不太担心,这里离下燕村都有十里路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二黑连忙道,“我如果这样回去了,师父会怪我的!” “放心,他才不会怪你。”子柏风循循善诱,二黑只是摇头。 你妹的,怎么这么个好赖不分的性子,他只好到:“那就让天兵再抱着你走吧。” “我自己跟着就行!”二黑可是吓坏了。 “踏雪跑得可快。” “我跑的也快。”二黑道。 子柏风无奈,上了踏雪转身又跑,二黑咬牙在后面狂奔追上,这孩子很有韧性,咬着牙不说话,也不叫累,更不停下。 子柏风无奈,挥了挥手,燕氏天兵又一把抓起了二黑,在他的惨叫声中,把他扛起来,放在了肩膀上,二黑紧紧抱着燕氏天兵的大脑袋,吓得几乎不敢睁眼。 子柏风心中着急,猛催胯下踏雪,踏雪四蹄飞扬,脚不沾地,即便是难走的夜路山路,也如履平地,但在他们赶到之前,代表柱子和细腿的一黑一白两个光点,已经和红点极为接近了。 柱子看到了一片小树林,树林之中隐约有火光闪耀,他蹲低了身体,把自己潜藏在一颗大石头后面,然后探出头去,仔细一看,里面有四五个人正倒在火堆旁边,睡得正酣,还有一个强打精神,在一旁警戒,正是今天曾经抢劫他们的其中一人。 第56章 一杆长戟画方圆 柱子把背上的长弓上弦,蹲低了身子,抽出了一根箭矢,仔细瞄准那警戒的强盗,箭矢划破夜空,直接插入了那人的喉咙里。 “咳……咳……”被射中喉管的强盗捂住喉咙,咳咳连声,却是一声呐喊也发不出来,慢慢倒在地上。 柱子长呼长吸,平定心绪,同时也控制一下自己的肌肉,别因为肩膀上的疼痛而颤抖,刚才那一下,肩膀上的伤口定然又裂了。这让柱子心中更怒。 其实,这一箭柱子已经回本了,杀了对方一个,还抵不过自己肩膀上一道伤?但柱子不是这种见好就收的人,他再次挽起弓箭,瞄准了火堆下的另外一人,这个人恰好面向柱子的方向。 山中猎手,对付的多是奔跑的野兽,即便是在黑夜中,面对静止不动的目标,柱子也不可能失手,这一箭过去,那人在睡梦中挣扎了几下,就悲催地挂掉了。 只是那箭矢破空和挣扎的声音,终究是惊动了人。 “谁!”一声大喝,在火堆前睡着的强盗都醒了过来,迷蒙地看着四周,但是树林更深处,却又有一群人冲了出来。 竟然还有人! 柱子心中一惊,他弯弓搭箭,又射倒了一个,转身就打算跑,却看到那些强盗都大叫着冲了上来。 这些人似乎有面对箭矢的经验,奔跑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忽左忽右,柱子瞄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妙,手中的箭矢胡乱射出去,转身就跑。 强盗中似乎也有人擅长弓箭,此时已经上弦弯弓,一道箭矢射了过来。 听到脑后破空声,柱子连忙向前一扑,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喊一声:“啊哟,有蛇!” “是毒蛇!”又有一人大叫,正在奔跑的几个人,跑的是更快了。 柱子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背后有人喝了一声:“死去吧!” 一刀当头砍落! 说时迟那时快,细腿从侧面扑上,一口咬中那人的手腕,那人吃痛,啊哟一声,手中的刀脱手飞出,贴着柱子的脑袋插在了前面地上。 “嗷……”细腿惨叫一声,却是强盗抬起一脚,踹在了细腿的肚子上,细腿吃痛,被踹飞出去,但它却硬生生从强盗的手腕上撕下了一块皮肉来。 “给我砍死这只狗!”被咬到的,正是强盗头目,此时手腕麻痹,几乎举不起手来,顿时大怒,其他人已经从后面冲上来,把柱子和细腿围住,眼看就要把一人一狗乱刀分尸。 “死定了!我的娘!”柱子脑袋里只来得及转上这一个念头,一把单刀就已经当头砍落。 “铛!”一把乌沉沉的黑铁长戟却突然挡在了钢刀前面,钢刀就像是砍在了疯狂旋转的螺旋桨上,瞬间被磕飞,而后那黑铁长戟一甩一沉,最前面的强盗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柱子听的声音不对,睁眼一看,又叫了一声:“我的娘!” 不,不对,应该叫的是我的祖宗! 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下燕村祠堂里供奉的祖先,燕氏天兵是也。 那乌沉沉黑溜溜的长戟和同样乌沉沉黑溜溜的脸膛,在乌漆墨黑的黑夜里,那是一点也看不清啊。强盗甚至不知道这攻击是从哪里来的,就被甩飞了出去。 “火把!”强盗头子听风辨位,躲过了燕氏天兵的一击,燕氏天兵毕竟是石像,身手迟钝沉重,与速度上并不擅长。 一把火把从后面丢了过来,落在了强盗头子脚旁。 火把划空,众人就看到了,眼前原来是一个全身黑漆漆,放在夜里完全看不着的铁塔一般的大汉,但强盗们也不害怕,再厉害不也是一个人? 强盗头子脚一挑,火把就飞到了手中,绝对是国脚水平。他左手拿着火把,直接向前一戳,把火把戳到了燕氏天兵的脸上。 “嘿!”强盗头子乘胜追击,一脚踢出,直踢燕氏天兵下体。 这动作迅捷优美,像极了挥舞着彩带的体操运动员来了一个凌空一字马。 不过半秒钟之后,他就悲剧了——或许更短,这取决于他的反射弧速度——踢别人下体的强盗头子就像是被人踢了蛋蛋,嗷一声就叫起来了。 “梆”一声,强盗头子被燕氏天兵一把拍开,脑袋朝下扎那里不动了。 燕氏天兵向前一步,把柱子挡在身后,手脚并用,对别人的攻击不闪不避,杀入敌群。 “着!”一个强盗跳起来直劈燕氏天兵面门。 “梆!”飞出去了。 “看刀!”一个强盗一刀刺向燕氏天兵腹部。 “梆!”飞出去了。 “呔!”一个强盗斜劈燕氏天兵右臂。 “梆!”飞出去了。 “逃!”一个强盗转身就跑。 “梆!”飞出去了。 柱子看的呆愣愣的,都忘了起来了。 却听到远处有人喊:“柱子叔,这边!这边!” 却是子柏风躲在远处一个石头后面,在向柱子拼命招手。 子柏风全身缩在后面,生怕有什么箭矢飞过来把他的小命射没了,二黑在旁边伸着脑袋,大张着嘴巴看着这边。 柱子摆摆手,站起来,弯弓搭箭,对着那转身就逃的强盗们轮番射出,有的射在背上,有的射在手脚,那些强盗们一个个扑倒在地,燕氏天兵也不放过他们,上去一个个拍飞了。 子柏风怎么都觉得有一种看钢铁侠大战小强盗的感觉,这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吧。 不过还是有两三个强盗逃了出去,但是他们还没逃入林子,就一个个惨叫着倒下了。 青蛇从草丛里游出来,竖着上半身,甩着尾巴尖儿,挺无聊的样子,半夜把它叫出来,它裤子就脱了,就让它干点这种事啊,好无聊,还是回去看白蛇传好了。 细腿走过来,对它呜呜打了声招呼,青蛇吐了吐信子,算是回复了,然后转身向子柏风游去,爬到了他的袖子里歇着去了。 子柏风看这边战况基本上搞定了,这才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生怕哪里有漏网之鱼的样子。 “柏风,你怎么来了!”柱子这才有时间问,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正砰砰砰地走过来的燕氏天兵,纳头就拜:“祖宗!多谢祖宗显灵相救!” 你妹的,是我救了你好吧!子柏风无奈,无语。 “这些家伙死了还是活着?”子柏风用脚尖踢了踢屁股向上脑袋朝下栽倒在下面的强盗,问道。 “还活着。”柱子伸手探了探,道。 “不会醒过来吧……小青你再咬他一下!”子柏风晃晃袖子,青蛇不耐烦地探出脑袋来,又咬了那强盗一下。 “这几个都咬一下,别让他们醒过来。”子柏风吩咐道。 青蛇无奈又游走了。 经过了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青蛇的毒性比之之前猛了许多,而且对毒液也是收放自如,说咬死就咬死,说咬伤就咬伤,不过这一圈咬过来,也有些精神不足,回到子柏风的袖子里就睡了。 “看我把他们都捆起来。”柱子从背上取下一圈麻绳,利落地把这些人一个个四马攒蹄的捆起来,等到都困完了,子柏风又用瓷片确认了一遍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放了心,道:“去看看咱们的战利品!” 进了林子,柱子这才明白,原来在外面火堆睡觉的几个人都是负责放哨的,在林子里,有一座不知道什么人盖的小屋,本来这些强盗都在里面挤着睡觉,四周丢着一些兵器,还有几口箱子。 看到箱子,子柏风的眼睛就直了,强盗啊,宝藏啊! 打开箱子一看,你妹的,就是一些衣物之类的,还是没洗的,臭烘烘的。子柏风不愿意动手,就指派二黑,道:“二黑你去翻翻有值钱的东西没。” 二黑也没啥怨言,今天晚上这事情太让他吃惊了,到现在为止,他跟着还没发挥什么作用呢。 好不容易,二黑从箱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袋子,打开一看,也就是十来两纹银。 “这些强盗真穷啊。”子柏风无奈。 十来两银子其实他还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不过这是他名正言顺能拿出来的钱,都是些可以支配的银子啊。 “这还穷?”柱子连连摇头,十来两纹银,那就是十来吊钱,赶得上好几家人的积蓄。蒙城附近的村子没个富裕的,这些人要抢了多少人,才攒下这些银子。更不要说,强盗们压根就不是那种擅长理财,克己复礼的家伙,能够攒下钱不花,已经是强盗界的楷模了。想要拿到财宝,那要是多大的山寨才行啊。 “外面那些人还能值不少钱。”二黑道,“我见城里有告示,说抓到强盗,活的半吊钱,死的三百钱呢。” “那也就是八两银子,加起来才二十两……”子柏风叹了一口气,想到人家那些玩穿越的,动不动就百万两银子,自己怎么就那么穷呢? 这二十两银子,能干点啥呢? “这已经很多了啊……”柱子想到自己推着车子去蒙城卖面,这一天才十来二十来个大钱到手,难怪那么多人当强盗呢。 “这些钱我充公了。”子柏风对柱子道,“然后回头再找老爷子跟你算账,若是我们不赶来,你就等着你娘哭死吧!” 第57章 一心一意造船港 这句话子柏风说的很难听,不过柱子知道是自己错了,只是耷拉着脑袋。 子柏风拿出了村正的官威,训斥了柱子一番,又对二黑道:“二黑你回去报信,让老爷子带人来这里,看看这些人怎么处理。” 看二黑要去拉踏雪,连忙道:“你跟天兵一起回去!” “我不要!”二黑大叫,燕氏天兵哪里管他?把他打横扛起来,狂奔而去。 “什么也别说啊!”子柏风大声叮嘱。 子柏风可没忘记,这要是让村民看到了燕氏天兵,那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还是先让燕氏天兵回去。 “什么也别说啊!”子柏风指着柱子,再次威胁道。 “我……我说啥?”柱子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子柏风就当他真不知道吧。 两个人等到了日上三竿,才听到外面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人声。 “柏风!柏风!柱子!柱子!”子坚的声音传来,他可是吓坏了,进门一看柱子和子柏风俩人都好好的,子柏风抱着细腿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柱子已经躺在强盗床上睡着了。 “爹,你们怎么才来。”子柏风埋怨道,“有吃的不?我饿了。” 迎接他的是子坚的一巴掌,抡起老高,却轻轻拍在他的脑袋顶上:“你们吓死我了!“ 半夜被二黑叫醒,如此这般一说,子坚魂儿都快飞了,连夜敲开燕老五家的门,然后集齐了壮丁,一路火把迤逦,向这边杀来。 好在二黑记性不错,摸错了一次路就找对了地方。 “我不知道咋回事,来的时候他们就被毒蛇咬了。”子柏风正面临燕老五的质询,装呆卖萌。 “哪有毒蛇一咬咬十来号人?”燕老五才不信他,瞪着眼,然后转身又看柱子,道:“柱子,你说说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一射他们就都倒了。”柱子也装无辜,这家伙原来不是那么笨嘛,也有点小狡猾。 “老爷子,你看,十来两银子呢。”子柏风晃着手中的小袋子,“发财了!” 果然转移了老爷子的注意力,老爷子劈手夺过,倒过来数了又数,笑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数完之后面色一板,道:“没收了!”说着把银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老爷子你不能这样,这是我和柱子叔的战利品,你不能就这样全拿走了啊!”子柏风不依。 “柱子我呆会再罚他,反正这些人也是毒蛇咬的,和你没啥关系,算啥战利品。”燕老五道。 子柏风泄气道:“好吧!” “好什么好?还没问你们半夜瞎跑的罪呢!”老爷子还是虎着脸。 “老爷子,外面有几个被毒蛇咬中,又失血过多的快不行了,您老人家治伤有一手,您去看看吧。”村民们也不想这些强盗死在自己手里,若是活着,可都是银子呢。 老爷子这才放过子柏风和柱子俩,两人对望一眼,眼含庆幸,不过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子坚呢,对两人又是一阵数落。 外面老爷子看看这些人,当即下令道:“这些人不拉回去了,走,直接拉蒙城去!” 把这些人装上平板车独轮车,本来运粮的一群人这回改成了拉强盗,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的眼球,把十六个强盗拉到了蒙城府,就连府君都被惊动了,出来表彰了他们一番。这一番折腾,等回到了下燕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众人轰一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子柏风少不了又是被一番数落,就连二黑也被老爹好一阵教训,倒是小石头凑过来,埋怨道:“哥,这么好玩的事,你咋不叫我?” “我咋叫你啊,这么大了睡觉还要婶儿搂着。”子柏风点他脑袋。 “去!”子坚没好气地拍拍他脑袋,“一边玩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瞎参合!” 小石头完全没被呵斥了的觉悟,抱着两只小狗玩去了。 这十来个强盗被下燕村的人抓去送官,审问定罪,几个罪大恶极的就砍了头挂在脑袋上,不过强盗这东西,向来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不多日又有村民回来说听到风声,强盗们又开始活跃了。 其实子柏风倒是挺期待的,割一茬强盗就是十来两银子的话,那来钱也挺快的啊。 但是村民们又有些提心吊胆的,柱子纠结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日日勤练武艺弓箭,誓要拿那些强盗练练手,村民们进城也大多带着弓箭猎刀,多了不少累赘,子柏风也不放心老爹去蒙城了。 这一日,子柏风跟着老爹来磨坊修理磨坊,顺道把自家的面磨出来,在磨坊外面站了一会,看小石头在河边玩水,静静看着那奔流的河水,突然心中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这个想法一出来,顿时就让子柏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你妹的,你是猪啊,你怎么智商那么低?你怎么这才想到呢?、 “爹!爹!”子柏风转身就向磨坊里跑去,一把抓住了老爹的衣服。 “咋啦?”子坚正和二黑修磨坊,闻言转过头来,讶然道。 “爹,咱们造船吧!”说完之后,子柏风猛然一拍脑袋,道:“不,不用造船,咱们造码头!” 船这东西,去买现成的也行,自己造太慢,但是,只要有了一个码头,便能装货运货。 “船怎么是咱们买得起的?”老爹瞪大眼睛。 正所谓“生于南方者不见大车,老于北方者不见巨舰”子柏风也不知道自己这里算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个世界或许没有明确的南北方的概念,但这里是山区,所以不论是大车还是巨舰,都没见过,有思维误区也并不奇怪。 “大的买不起,小的还买不起?”子柏风估摸了一下,船嘛,不就和马车差不多?就是稍大点,木头而已。 水的比重比粮食大多了,用手推车装上一推车,就算是村民再怎么强壮,顶多装上三石,也就是二百来斤,这已经很吃力了。非要是柱子这样的大力士才能够驾驭的了,若是老坨子这样的体力差点的,能装个二石就不错。而若是平板车,可能能稍多些,能装上三四百斤,几百斤的粮食,对水运来说算什么? 最关键的是,和坐车相比,坐船舒服啊! 好吧,看看窗外湍急的水流,子柏风就不太肯定了,真的舒服吗? “啥?买船?”听到子柏风的话,燕老五的第一反应也是摇头,“买船有啥用?” “买船当然有用了,可以直接从这里把粮食运到蒙城……”子柏风道。 燕老五又伸手来摸子柏风的脑袋,子柏风连忙晃开,道:“干吗?我没发烧!” “没发烧咋又异想天开呢?”燕老五摇摇头,这个想法比之前的那个驿站的想法还不靠谱。 “我那有异想天开?老爷子,咱们这里能坐船到蒙城不?” “那倒是能,濛河离蒙城就五里路,还有一条水道把水引到蒙城的护城河里。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有蒙城的商人乘船来收山货。”老爷子道。 “那怎么能叫异想天开呢?直接从这里通过水路运往蒙城,多好啊!” “你有没有算算,就为了运粮食买一条船,要用多少时间回本?”老爷子哭笑不得。 “不只是粮食,也可以把其他的东西运出去啊?”子柏风反驳道。 “现在也可以运出去啊。” “可是现在多费事啊,还不安全。”子柏风纠结着。 “费点事怕啥?现在村子里的人是缺钱,不是缺时间。”燕老五比子柏风看得透得多,“再说了,坐船就安全了?船翻了你连逃都逃不出来。” “至少坐船往来蒙城就方便了些……”子柏风弱弱的嘀咕。 “你若是想要买的话,便先买个小点的吧。”燕老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受不了子柏风那期盼的眼神,“或者让你爹帮你做个。” “我想弄个大船嘛!那种漕船……”不过子柏风也觉得,这事情确实是不太靠谱,既然如此,那就先从小船开始吧。做个三四米长的船…… 一个想法一旦冒了头,就很难再压抑下去,子柏风回到家就宣布,要么买船,要么做船! “那还是做一个吧。”如果提出了两个选择,还是会倾向于选择更容易的那个,对子柏风来说,这个容易自然是买船,但是对子坚来说,这个容易却是做,至少不用花钱不是?山里的好木头多得是,砍倒了,扔到小溪里面,从山下拖回来就可以了。 “爹,你会做船吗?”子柏风问道。 子坚伸出两手捏了捏,通常这个动作是要钱,不过这会儿,他要的是设计图。 “我没做过木船,不过我做过木桶。”老爹道,“严丝合缝不漏水就行了吧。” 老爹你的要求还真低啊……子柏风心中无语,也只得回去画设计图去了。 画完之后,子柏风问老爹:“爹,造个船要多长时间啊……” “怎么着也要两三个月吧,想要让船不漏水,要反复刷桐油……”子坚正展开设计图看着,自家儿子这设计图画的真不错,就是和子坚见过的船不太一样,他怎么知道子柏风画的是后世的汽艇。什么风帆,什么船桨,子柏风都不打算要,他打算用自己的灵气做驱动,做个螺旋桨,让它自己转。 “唰”子坚还没说完,子柏风已经把那设计图抽了回去,转身就奔踏雪去了,“爹,我去蒙城一趟。” “你给我站住,你敢去买船,就别进这个家门!” 第58章 一双锦鲤驾云舟 当天下午,子柏风就把船买来了。 那是一条长两丈的满蓬船,船身已经颇为破旧了,就连船篷都漏风了,不过子柏风还是满脸的得意,志得意满地站在船头。 踏雪站在他的身后,紧紧靠在子柏风的身边,脑袋贴着子柏风的胸口,似乎有些害怕,又忍不住想要看,子柏风帮它捂着眼睛,它没事就从手后面瞄一眼,再缩回去。 而在后面,就是柱子和他的独轮车。 柱子坐在后方摇橹的位置,本来他是被子柏风拉来摇橹,或者说,假装摇橹的,因为子柏风本打算直接用自己的灵力配合养妖诀,让小船自己摇橹,拿柱子当挡箭牌——反正这家伙也早就下水了。 但现在已经完全用不上了。 在小船的前方船舷上,系着两条绳子,绳子此时被绷得紧紧的,有什么东西正拉着小船疾行。 船行极快,远远就看到一道乌光带着白色的水线破浪而来。 子坚和二黑正在丈量磨坊前面的土地,看看到底要怎么建这个码头,就听到有人叫他们。 “爹,二黑,我回来了!我把船买回来了!” 他们一抬头,就呆住了。 子柏风站在船头,哈哈大笑着,别提多嚣张了,等快到跟前时,子柏风叫了一声停,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水中两条比成人还长的锦鲤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划出了两道金红色的弧线,然后啪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了漫天的水花。 “哈哈哈哈!”子柏风大笑着,也不在意自己身上被溅得全是水,他从船舷上蹲下身去,伸手拍了拍两只锦鲤的脑袋,从它们脖子上取下了绳子。 两只锦鲤亲了亲子柏风的手掌,绕着小船转了一圈,就沉到水下,不见踪影了。 柱子摇了两下橹,让船靠岸一些,然后从小船上跳入水中,拉着船上了岸,把小船前方的绳子固定在了岸边的一颗小树上,又伸手把子柏风扶了下来。 现在柱子对子柏风是完全服气了,这好感度爆棚的啊,都快滴出墨水来了。 “啊啊!”踏雪叫着,死活不愿意下水,子柏风生拉硬拽,才把它也拽下来,柱子又淌水回去把自己的独轮车也搬了下来。 子柏风他们刚刚在濛河中行驶了一会儿,就遇到了这对锦鲤,这对锦鲤对子柏风极为亲切,其实子柏风也曾经见过它们——青石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溪水冲刷出来的深潭,这两只锦鲤就经常朔溪而上,沉在深潭里听讲,若是哪天子柏风不讲课,它们就到濛河里面撒欢,今天恰好遇到了子柏风,那还有的说?直接被子柏风抓了壮丁,成了拉船的鱼驾。 这两条大鱼本身力气就极大,又得了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已经是几近成妖的存在,游泳的速度极快,子柏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有了辆快艇。 “爹,你猜我们从蒙城到了这里,才花了多长时间?”子柏风哈哈大笑,水路本就比陆路距离短,而两条鱼的游泳速度超乎想象,也难怪子柏风得意忘形。 “多长时间?一个时辰?”子坚呆呆看着现在还没平复下来的河水,被小舟劈开的水浪如同深深的伤痕。 “不到一刻钟!”子柏风哈哈大笑,两条鱼撒起欢来,小船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真有一种前世摩托艇的感觉。 当然,从此地到蒙城,水路只有三十多里地,不到二十公里,这时速还是远远比不上前世的快艇,的即便是如此,也已经非常快了。 子柏风看到老爹的嘴巴都忘了合上了,更是开心。 “那两条鱼……”子坚最担心的是这个。 “唔,路上遇到的。”子柏风摊手。 这些日子下来,他越来越不怎么在乎了,只要养妖诀的事情不传播出去,其他的离谱点真没什么。其实就算是养妖诀传出去,又能怎么样?这养妖诀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本能,不懂得如何修炼,也不知道如何提升,想要教给别人也没办法。 先生给他的那本神仙传子柏风已经看完了,里面所讲的故事不知道真假。但是一个故事能够流行,基本上是要符合世人的审美观的,所以说,至少是人们符合书里面所描绘的世界观,对奇人异士的态度是敬畏而且羡慕的。而且能够御使百兽什么的没什么奇怪的,是个奇人就会。 子柏风买来的这条小船实在是很破,是子柏风找了关系,从蒙城某机构白菜价买来的淘汰货。子坚到底不忍心自家儿子受委屈,把小船拉回去,重新修补、加固、油漆了一遍,小船顿时焕然一新,柱子又专门做了几条皮质的缰绳,子柏风的这座驾顿时变得格调超高。 子柏风的小船终于解决了子柏风从下燕村到蒙城的交通问题,一下子就把蒙城纳入了自己的半小时生活圈,若是早上心情好了,去蒙城买几个包子回来当早餐,回到家包子都是热的,好不潇洒快意。有时候小石头想要去蒙城玩耍,子柏风便早上把他送去,晚上再把他接回来,顺道给府君、先生捎带一点山珍野味,再顺手拿点糕点佳酿,日子过得优哉优哉的。 有一天,柱子他们回来,子柏风算完帐之后,却发现钱的数目不对,看众人的面色都不好,一追问,发现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子柏风总是担心下燕村的村民去卖粮食的时候,算错了帐被粮商坑了。仔细一问,果然是村民贪图便宜,被一名外地来的粮商巧言打动,谁知道最后算账的时候,反而少算了许多。 虽然钱不多,子柏风却觉得自己必须把成人教育抓起来了,至少保证每次都有一个能写会算的人跟着一起去蒙城。 像燕老五这种不知羞耻,以不识字为荣的家伙,要坚决摒弃掉。 于是子柏风的讲学,又变成了早上一场,傍晚一场,一场开在大石旁,给学龄儿童少年;一场开在磨房旁,给大龄青年们。子坚的码头已经快建好了,平平整整的木板延伸到河流之上,下面的柱子深深打入了河面之中,稳固异常。 子柏风在这里挂了一块黑板,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们席地而坐,一边听子柏风讲课,一边拿炭笔在手中的木板上写写画画,这关系到了自己的银钱,不好好学不行啊。 子柏风在这边教的远不如青石旁的深入,都是一些最基本的计算技巧和简单的字,河水汹涌,磨坊咯吱咯吱的响声中,子柏风的声音远远传出去。 小鸟静立枝头,游鱼河中探首,小兽草中竖耳,人群屏息细听。 子柏风立了规矩,在青石旁,在磨坊畔,不准打猎,不准捕鸟,不准钓鱼。在山里,在深河,那也就只能各凭本事生活了,虽万物有灵,但绝大多数都只会是蒙昧野兽,成不了妖。但若有野兽胆敢伤人,那也绝对是毫无姑息。 事实上,真正能够拥有灵性的,屈指可数,胆敢在人类面前出现的也屈指可数,大多是讲课一结束,就立刻鸟兽散——这是真正的鸟兽散。 磨坊、小舟、码头这些和其他的地方都没什么不同,这些特殊的生灵,才是下燕村和别的地方不同的地方。 这日,子柏风正在燕老五家里和燕老五商量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燕老五家的老狗叫个不停,燕老五出去一看,一只白狐正俏立门外角落里,口中还衔着一只山鸡。 “这小家伙,又想吃我的独门炖鸡了?”燕老五顿时眉开眼笑,走了出去。 村民和这些尚未成妖的灵兽们彼此之间并不总是和谐的,或者说,在这条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白狐是鼓足勇气才在白天进入山村的,但是进入了山村之后,从第一个孩童大叫一声:“看,白狐!”起,就经历了一场围追堵截。 孩童们还多是在玩耍,拿着的只是石子和棍棒,但当成年村民加入进来时,这就是一场追杀了。 燕老五和白狐结缘于当初帮白狐治伤,而当日,白狐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燕老五的家里,燕老五识得这只白狐,拦下了追捕的村民孩童,这才让白狐得救。 而后燕老五几次进山,曾经在山里遇到过白狐,白狐口中衔着一枚玉石,帮燕老五找到了今年的一笔收成。这是白狐在报恩,报疗伤之恩,救护之恩。 听到这事,子柏风只能在心中干嚎,你妹的白狐,我也与你有恩好吧,怎么没见你给我送玉石来呢?虽然我不稀罕。 作为回报,燕老五就喂了白狐一些自己做的鸡块,白狐就喜欢上了。 燕老五坦言,在山中行走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亲人,这么通灵的狐狸,而若是往日里,燕老五或许会担心这狐狸成妖,危害村民,现在燕老五已经心中有所感应了——自从那天燕老五送强盗到蒙城回来,看到家祠里的祖宗神像身上有白色的刀痕,脸上还被火把戳了一个黑眼圈之后,燕老五就心中确凿,这些东西绝对和子柏风有关系。 有关系就有关系吧,只要不出问题就好。 燕老五也有一些鸵鸟心态,不愿意想得太多。 第59章 一驾云舟济沧海 “柏风你中午也留下来一起吃。”燕老五道。 鉴于昨天和前天都是在燕老五这里蹭的饭,子柏风难免脸皮薄了一次,推辞了之后,直接回家去了。 回到家,就看到老爹正在做木工活,和二黑俩人一人扯一边,拉着大锯锯木头。 青蛇盘在一边,随着大锯晃着脑袋,都有些摇摇欲坠了。青蛇看着大锯晃脑袋,而小石头则在学着青蛇晃脑袋,小石头身后,两条小狗又在学着小石头晃脑袋,整齐划一地摆来摆去,晃得人眼晕,子坚和二黑不为所动,端是好定力。 好不容易等到了锯断了一根木头,青蛇连忙呲溜一声溜到了子柏风的袖子里,再不敢看了。 “哥,你回来了!”小石头看到子柏风回来,顿时跑过来,谁知道晃晕了,跑了几步跑错了位置,差点扑倒子柏风身后去。 子柏风连忙抱住他,两条小狗也在子柏风的脚边转着圈撒欢。 这些日子,柱子进山寻玉收获极大,细腿功不可没,连带着它的小狗也水涨船高,还没满月就被寄养一空。这些小狗毕竟受到了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长的比普通的狗快得多,一个月出头就基本上断了奶,被各自的主人抱走了,就只剩下了这两只小狗还在。 这两只小狗都是小公狗,一个黑漆漆的,一个通体雪白,子柏风给它们起名叫大山小山,黑的是大山,白的是小山。 至于青蛇……自从某天子坚发现青蛇半夜趴在子柏风书房里看书之后,就算是明目张胆了,现在以家蛇的身份寄居在子柏风家里——你妹的,谁家的家蛇是毒蛇啊! 反正,青蛇定居之后,子柏风家里老鼠已经绝迹了,这让子柏风挺开心的,他还真担心自己无意间弄出来一个老鼠精。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最近几天许多媒人上门,不是来给子柏风提亲的,而是来给子坚提亲的。不但是下燕村,甚至连附近村子里,都有老姑娘、少寡妇托人上门,子柏风他们不敢高攀,但子坚却是可以攀一下的。 毫无疑问,子坚无一例外的拒绝了,只是子柏风却开始想,是不是该想办法帮老爹和婶儿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子坚和燕老五悄悄商量过一次,却是有一件事挺难办。虽然小石头的几个叔叔前段时间为了谋生离开了下燕村,但这几个人都是浑人,若是嫂子改嫁,定然会回,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而据说燕吴氏家里的几个娘家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当初小石头的爹打猎重伤身死不久,他们就把还怀着小石头的燕吴氏赶了出来,燕吴氏娘家几个兄弟也硬着心肠不管,但是若是真要和燕吴氏结婚,这两边说不定都会跳出来索要聘礼。 听燕老五这么一说,子柏风觉得自己跟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这世界上还真有这般讨人嫌的人? 看来确实是需要再细细计议一番。 日子一晃而过,从子柏风怒骂非间子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整日里风平浪静,让人觉得很不真实,不论是非间子,还是各村子,似乎都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最终的期限到来那一天。 子柏风经常去蒙城,听蒙城府的仆人守卫们说,从那日里开始,非间子几乎就没再离开过屋子,就算是送饭,也只是三四次送一次。 子柏风怀疑他是不是悄悄离开了,但是送饭的仆人却说,白鹤每日里都在蒙城府里散步,偶尔还会出去飞一圈,而每次送饭,开门的都是非间子,并非别人。 子柏风便有些疑惑,不知道非间子到底在做什么。 但不论非间子在做什么,他的某些计划,却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处。 这一日,正是良辰吉日,整个下燕村敲锣打鼓,就像是上次磨坊落成一般热闹,却是东蒙书院要开学了,村里的六个儿郎要离开家,去东蒙书院上学了。 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昨天就赶到蒙城,等待今日上午报道,但是现在却又不同了。 一大清早,柱子就来到了码头,把子柏风的“云舟”打扫的干干净净。子坚在云舟上装了一个漂亮的雕花小屋,屋里设计精巧,有桌有椅甚至有床,设计图是子柏风的手笔,而窗户都是油纸糊的,不怕水溅,船上还装了一个桅杆,桅杆上挂了竹席,不过竹席大多情况下是收起来的,这桅杆最主要的作用是当旗杆用,顶端飘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子”字。 更夸张的是,子柏风在小屋上画了漂亮的彩色工笔画,画的是云海泛舟,水中游鱼。船身上也画上了云纹鱼鳞,船首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鱼首,搭眼一看,似乎是一只锦鲤背负着小房子。 画完之后,再用桐油一层层刷上,就像是在外面镀了一层膜,搭眼一看,漂亮精致,堪比前世的彩绘超跑,绝对逼格超高。小屋的正面入口处两边还挂了一副对联:“一双锦鲤驾云舟,两袖御风济沧海。”横批:“沧海云舟”。 不论是画,是字,都是子柏风运上了养妖诀,一笔一划画上去的,养妖诀滋润之下,云舟虽然没有诞生灵智,却轻若鸿毛,坚若精铁。 下燕村的村民敲锣打鼓地把六个学子送到了码头,六个学子胸前戴着大红花,脸上抹了胭脂,跟猴屁股一般,笑煞个人。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各自的父母长辈,帮忙拎着被褥行囊,一边走一边叮嘱,又是高兴又是惆怅,和子柏风记忆中的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没什么不同。 燕老五身为族老,在码头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让他们努力学习,以子柏风为榜样,争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什么的。身为下燕村父母官的子柏风,也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并且给每个学子都赠送了一套正品墨香轩的文房四宝。 柱子在子柏风的“云舟”上也挂了一朵大红花,就在“沧海云舟”的小牌匾上方,和牌匾映在一起,大雅大俗。 仪式完毕,众人鱼贯登船,有了码头再不用柱子下水拉船,等到众人都上去了,踏雪也娴熟地跳上了小船的后甲板,把脑袋伸进早就备好的草料袋子里吃早饭。 子柏风也上了船,回头拱了拱手,道:“诸位乡亲放心,我一定安排好他们。” 柱子最后跳上船,看看船的吃水线,道:“还能再上两个大人或者四个袋子,我捎你们一程?” “今日就不麻烦秀才爷的座驾了。”众人纷纷笑谈,“我们一路走过去,午时就到了。” “那我们就走了……”柱子还没说完,小石头已经跳了出来:“柱子叔,我要去蒙城!” 子坚伸手一把没拽住,小石头已经跳上船了,无奈苦笑道:“你哥他们是去办正事,你去了不是碍事吗?” “没事,是不,哥?”小石头靠在子柏风怀里,仰着脑袋问道。 子柏风能说什么?只能点头了。 “路上小心!一路顺风!”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柱子俯下身,轻轻拍了拍船舷,沉在水下休息的两条锦鲤就浮出水面,甩着尾巴,泼了几个水花,柱子回到了船尾,伸手把住了船橹一声叱呵,两条锦鲤立刻埋首向下,奋力游动起来。 两条缰绳绷直了,拽着小船开始加速,子柏风等人从船头、船舱里探出头来,向岸上挥着手,有调皮的孩子和不舍的大人跟着船奔跑着,但很快就被渐渐加速的云舟甩在了后面,几个呼吸的功夫,云舟就如同利剑一般破开了河水,化作了一个黑点了。 惆怅的家长们在岸边站了许久,直到燕老五呵斥道:“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回去了,若是想的话,去蒙城看他们不就是了?” 往日里,众人心目中蒙城挺遥远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看子柏风天天潇洒来回,有些村民也跟着蹭了几次船,再加上卖面每日都要一个来回,观念就渐渐改了。 呵斥完众人,燕老五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去买条船呢?看起来有了船从下燕村到蒙城,真的是快速迅捷,不过,自己该到哪里去找两只拉船的大鱼呢? 这会儿,有和燕老五同样想法的人,可不知道有多少呢。 下燕村流出的河道是蒙城的支流,根本就没有船通行,也没有桥碍事,根本就是子柏风的专用航线,加上又是顺流而下,一路上风驰电掣。那强烈的速度感激得一群血气方刚的小崽子们嗷嗷大叫,伸出手,甚至伸出脑袋去迎接溅起的河水。 等到拐上了濛河的干流,有了渔民和渡船,这才速度稍慢了一些,但依然远比其他的船快得多,几乎是一眨眼,就能够把其他的船甩下。 这些日子里,蒙城的渔民们都已经习惯了每日里都有这么一艘船招摇过河,远远看到飘扬的子字旗、红色的船身或者听到翻滚的水声,就知道是那位状告府君雄辩仙人的秀才爷的座驾来了,纷纷让路,待到掀起的水花渐渐消失,渔船不再晃荡,目送着消失在视线之外的云舟,才会羡慕地叹口气,继续干活。 第60章 一念成魔生死争 到了蒙城附近,子柏风稍稍降速,前方的水闸已经缓缓升起,这是护城河的水闸,水闸旁边还驻扎着蒙城的水师——几条小战船,简陋的很——远远看到子柏风过来,便升起了水闸,让子柏风等人进去。 沿着护城河到了城门附近,又有一处小小的码头,这小码头本是水师为了巡视护城河而建,现在几乎成了蒙城一些达官贵人的专属码头,受限于水闸的大小,这些船大多是和子柏风的云舟差不多大的小船,而旁边不远处,还有几只破破烂烂的小船停靠着,是频临淘汰的水师小船,子柏风的这艘船本也是其中的一员,此时当然已经大变了样。 “吁!”像是指挥马一般,柱子叱呵了一声,两条锦鲤开始减速,滑行到了码头旁边,立刻就有一个穿着水师兵卒衣服的中年汉子笑呵呵地迎上来:“秀才爷您又来了啊!“ 他是这个码头的负责人,他可知道,这位秀才爷是府君面前红人,要好生伺候着。 “来了。”子柏风笑着点点头,转身指挥着意犹未尽的众人鱼贯跳下,又牵了踏雪,柱子流下来照料收拾云舟和两条大鱼,过会儿收拾好了,把两条锦鲤放开,就去船舱推了自己的独轮车和面粉,去粮行卖,并不和子柏风等人一起去。 到了东蒙书院,安排了身边入学事宜,子柏风看先生也忙得不可开交,略站一会儿,就骑着踏雪离开了书院,直奔蒙城府而来。 蒙城府一角,非间子暂居客房小院的大门在紧闭了月余之后,终于吱呀洞开。 非间子身上的道袍雪白依然,一个多月的勤修,让他的道心更加稳固,面上总是漾起自然的微笑,仿若神仙怜悯世间。 但他的双眼之中,却如同万年冰川。 修道者修心,悟道者悟念。 灵气日渐枯竭的今天,修道者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深入自己的内心,去发现内心的力量。寻求心灵与天地的感应,渴求从内心深处发轫出的生机。 稳若磐石、不动如山。 这就是这一个半月以来,非间子的领悟。 把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理智割裂开来,又或者,把自己的感情和理智糅合在了一起。 谁知道呢? 但是当初被子柏风一席话,日渐动摇的心渐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鸟鼠山已然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不是鸟鼠观的没落,就是自身去作恶。 当初的师兄,定然也是这样纠结和挣扎,又是这样坚定和稳固下来的。 一破一立,对也好,错也罢,都是一份经历,都是一次修行,都是一种明悟。 心的坚定,念的通达,让周身的灵气似乎也运转的更快了一些,四面八方的灵气被撕扯过来,如同被吸尘器吸入一般,这让非间子不论站在哪里,都足以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不得不吸引,因为连魂魄似乎都要被扯过去。 夺天地之造化,吸日月之精华,何况人乎。 修道者便是如此,与天斗,与地斗,与日月争,与他人争。 大门吱呀打开的刹那,非间子又回过头去,老鹤趴伏院内,缩项垂首,依然在安睡,微风吹来,几片羽毛翻滚着,从背上滚下来。 再转回头,一名侍女急匆匆奔了过来,她这几日都负责非间子的生活起居,不过过去一个半月,都只是传递一些食物,难免懈怠一些,此时看到非间子出来,慌忙奔过来。 “府君在哪里?”非间子微笑着问道。 微笑是相,却和心没有丝毫的关系。 但是侍女看不出,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此时只觉得芳心乱撞,似乎魂儿得要被吸出去了。 “府君在书房……”侍女目眩神迷地看着非间子,这个男子怎么如此的迷人,仙人都是如此吗? “我要去见他。”非间子抬步前行,侍女神魂颠倒地在后面跟了片刻,这才惊觉非间子说了什么:“我……我去通禀……” 低着头,匆匆跑去了。 此时此刻,蒙城府外,蹄声嘚嘚,黑背白斑的小毛驴踏雪载着子柏风来到了蒙城府的侧门。 守门的两个兵丁远远就看到了子柏风,他骑在踏雪背上,身前还坐着小石头,小石头还抱着俩小狗。 “秀才爷,早,今天去书院了?”兵丁笑问。 上届的秀才里,此时此刻能够自由出入蒙城府的,也就眼前一个,日前倒是有一个扈才俊,不过现在已经被打发到了山村里去了。 “早!”子柏风打着招呼,两名兵丁如沐春风,一个上前帮忙拉住了踏雪,一个把小石头接下来,还小声八卦着蒙城府里面的大小事务。这位素有才名的秀才爷,本身修养极好,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 小石头一下地就大叫着秋儿,冲进府里去了,子柏风摇摇头,倒也不管他。 “秀才爷,仙人出来了。”知道子柏风最关心的是什么,一个兵丁看左右没人,小声汇报道,“现在正在府君那里。” 都说蒙城府的卫兵消息最灵通,子柏风觉得真是如此,他们俩站在大门外,这就知道府君在做什么了。 “出来了?”子柏风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踏雪就麻烦二位了。” “秀才爷放心!”兵丁拍着胸膛,帮子柏风把踏雪牵到马厩,子柏风却已经一路疾行,直奔府君的书房而去。 不用通禀,卫兵直接放行,子柏风现在在府君这里比当初的扈才俊还混得开,只要不是府君特别吩咐不见客,就由子柏风自由出入。 不过此时,刚到了院子里,就看到非间子和府君正站在院中,而落千山站在一旁,满面怒色,口中叱喝一声:“放肆!” 落千山最爱的事情,就是拿刀子吓唬人,此时他也是下意识地就去伸手拔刀。 非间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非间子言出必行。三月之期已经过半,我将要到南方探查一番,若是我回来之日,还是不能拿到三千玉石,我便只能带府君的首级回山向师兄请罪,言尽于此,告辞了。” 非间子转身,便看到了子柏风。 子柏风的身体总是向四周辐射着灵气,来自非间子的撕扯之力从四面八方掠夺着灵气,就连府君和落千山身上的灵气,都被其所夺。气势气势,气被夺,势自消,所以在非间子的面前,天然就落了下风。 但是此时此刻,子柏风身上的那灵气,虽然不由自主地发散着,却总是无穷无尽,而且对非间子的吸收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在子柏风的身边徘徊,然后固执地、均匀地散落到四周的空气中去,渐渐变得稀薄,任何东西,都无法扭转它们的路线。 就像是……太阳的阳光,总是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不弯折,不回头。 非间子和子柏风再一次对视了,只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子柏风站在远处,非间子抬腿就走,行云流水一般越过了子柏风,飘然远去。 “人都走了,你还摆什么pose?”子柏风伸手碰了碰落千山,他怒目而视,伸手拔刀,但却没了下文。 子柏风碰了他一下,他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刀呛啷拔出,对着子柏风当头劈下。 子柏风连忙向后一跳,道:“你疯了!” “你……”落千山还要大喝,却发现眼前的不是非间子,而是子柏风。 “这……这……怎么回事?”落千山愣了。 他只记得,非间子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就像是天帝凛然,无尽威严,落千山竟然连反抗都不能。 子柏风觉得这或许是非间子的神通,但是他却说道:“什么怎么回事,你被吓傻了吧。” 被吓傻了? 子柏风只是习惯性地损他,所谓损友,正是如此。 但此时的落千山,却觉得无尽的屈辱在心中燃烧着。 他的脑海之中,就只有一句话。 我被吓傻了! 我刀山火海,杀人无数的落千山,竟然被别人瞪了一眼,就吓傻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非间子的神通。 但是子柏风说的也没错,那神通,把他吓傻了。 “府君……”落千山转头看向了府君,就看到了府君那铁青色的脸。 如果说,当初的非间子还只是威胁。 但此时已经是一道绝杀令。 从南方探访回来之时,就是府君授首之日? “府君大人?”子柏风也小心询问,此时府君的面色真的是太难看了。 该怎么办? “三千玉石,我蒙城府是有的。”府君缓缓道,“数百年积淀,先人定然早就有所准备。” 府君说的没错,下燕村有一箱玉石,其他的村子岂能没有? “但是,三千玉石,是绝对收不上来的。”府君继续道,“今年三千,那明年呢?后年呢?即便派官兵去收,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人,但绝对断不了他们的根,反而是断了我们的根。” 子柏风回忆起了燕老五,以他的犟脾气,估计是宁愿被杀,也绝对不会把那一箱玉石交出来的,其他的村老,子柏风也都见过,哪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府君深吸了一口气:“非间子,是你逼我的。” 第61章 一把腰刀名村正 “你真要如此做?”子柏风和落千山并肩从府君书房里走出来,来时的大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这已经不是缴纳玉石的问题,而是关乎到了府君的生命。 府君对子柏风,亦师亦友,但是落千山对子柏风,是亦亲亦友,彼此之间更加的亲密一些。 所以为了府君的事,让落千山陷入危险之中,也非子柏风所愿。 “和府君的性命,蒙城府的尊严比起来,我落千山的性命算得了什么?”落千山顿住脚步,他的手臂都在颤抖。屈辱,难言的屈辱。被辱没了的,不只是府君和蒙城府,还有他落千山。 “千山,忍一时之辱,免百日之忧。这件事并非没有和解的余地……”子柏风沉声劝慰道。 “你这样说我,你能忍?”落千山反问子柏风。 这个少年,看似随和风趣,事实上骨子里却比谁都傲,比谁都犟。 子柏风沉默了。 他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 “府君已然下定决心,府君之愿,便为我之命。我早就已经为今日准备多时了。”落千山道。 回来之日,便是府君授首之时? 那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你真要去做,我不拦你。”子柏风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解下了腰间的弯刀。 从早先起,子柏风就一直想着,他会有和非间子面对面的那一天,而他为了那一天,也做了许多的准备。 非间子的惊天一剑,非间子的坚决信念,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和极大的压力。但是子柏风却不能退缩。 而刚刚非间子说,要去南方探查一番,也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压力,因为下燕村就在蒙城的南方偏东。非间子所要探查的,便是这个方向。他不得不想,非间子想要探查的,说不定和他有关。 这种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准备,便变得弥足珍贵。 所以他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作为保命的最后手段拿出来交给落千山。 只是瞬间的犹豫,他就又下定了决心。 非间子之强,已经超出了他的估量,他甚至感觉到,这次见到非间子,他变得更强了。他甚至无法估量彼此之间的差距,更不知道这差距如何弥补。他本身也并不擅长与人战斗,他甚至不知道当他和非间子面对面时,该如何去做。 但是,落千山知道,他拥有子柏风所没有的果敢与行动力,他早就在做准备,就等着今日这次。 所以子柏风决定相信他,相信落千山的职业素养和他的决心。 “千山,我知道你曾经调查过我。”子柏风道,子柏风的种种特殊之处,早就引起了落千山的注意。蒙城的体制,军警并不分家,落千山虽然不是蒙城军事最高长官,却是最有实权的直属负责人,保护府君,保护蒙城、扫除贼寇、清除隐患都是他的责任,他对子柏风极为好奇,也知道子柏风的特异之处,不调查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切都无果,子柏风便像是传说中的那些异人,拥有着让人不解的才能,却有清白无比的身世,就像那神异之处,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有许多事情,我不会多说。”子柏风把那腰刀交到了落千山的手中,珍而重之地叮嘱道:“这把刀,在最危急或者最需要的时间拿出来用,刀本身的神异之处,我难以言述,但是这把刀上的剧毒只要割破一点皮肤,即便是深海巨鲸也足以瞬间毙命,千万小心。” 落千山面带疑惑,伸手接过那把刀,想要拔出来,子柏风连忙伸手按住他,摇头道:“这把刀,只能用一次,仅有一次,一次之后,刀身破碎,再无用处。如果没有达到目的,你须得有多远就跑多远,绝对不能恋战。” “只有一次?”落千山问道。 “只有一次。”子柏风严肃无比,“平日这把刀绝对不可出鞘,你可记住了。” 落千山珍而重之地接过那把刀,虽然子柏风说的有些荒诞,但是他决定相信子柏风。 他把腰刀挂到的自己腰部另外一边,摸了摸,找了一个顺手的位置,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长一短两把腰刀,问道:“这把刀,有名字吗?” 这样一把刀,怎么没有名字?怎么能没有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子柏风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当了村正,也用不到这把刀……就叫它村正吧。“ “村正,村正,腰刀村正,嗯,好名字!”落千山赞了两句,子柏风翻了翻白眼,这名字你能听出好来?真是突然觉得这货不靠谱。 子柏风看这家伙比划了两下拔刀的动作,和前世那些中二病少年耍帅没啥区别,顿时无语,摇摇头,又一狠心,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来。 “这个信封,你也收着。” “这是什么?”落千山接过信封,翻来覆去看着。普通的灰黄色的信封,上面写着一个“封”字,封口处一点火漆,火漆上印着“下燕村正”的大印。 突然,他觉得信封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就像是有一只蚯蚓或者水蛭掠过了皮肤,顿时吓了一跳,差点甩出去,慌忙道:“里面有什么?” “和我给你的刀一样,这信封你要贴身收好,在最危急的时刻,它可以救你一命,而且只可用一次,这是我……最后的保命手段了,你可一定要办到啊!” “真的要贴身收着?”落千山捏着那信封,很嫌弃的样子,外面看去,平平展展的一个信封,毫无异状,但是伸手摸去,里面却装着许多的活物一般。 “你不要就拿来!我还真不舍得给你!”子柏风在这信封上花费的力气,不比那把钢刀少,钢刀是拿来杀敌的,这信封却是拿来保命的,迄今为止,子柏风也就做了三个这种信封,其中一个给了老爹,另外一个给了婶儿,子柏风本打算把这个给小石头,但是小石头怕是三天不到,就要把它撕碎了玩了。 “还有吗?”等子柏风说完了,落千山毫无廉耻地问道。 “有你妹!”子柏风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柏风,我还要借你一样东西。”落千山却是涎着脸贴上来。 就在此时,一阵破空声响起,子柏风和落千山抬起头去,就看到羽鹤云车腾空而起,向正南方飞去了。 “我要借你的云舟一用,这世上,除了你的云舟,再无他物能追上非间子的云车。” 片刻之后,几片羽毛缓缓飘落,子柏风伸手捉住了一只,羽毛之上灵气凋零,这只老鹤已经命不久矣。 没有人比子柏风更了解,这只老鹤是被夺了气,抢了势,也就要丢了命。非间子和老鹤朝夕相处,非间子越精进,老鹤越衰弱。 一月半有余,子柏风的养妖诀更加精进,看的也越发清晰。 若是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来形容修道者,便只有一个。 损人利己。 子柏风所不齿也。 “我有一个条件。”子柏风道,“无论如何,两只锦鲤都是无辜的,不论你在何处停下云舟,都要解开缰绳,让它们自由来去。” “好!”落千山点头,道:“非间子已经走了,我也要动身出发了。” 目送着落千山驾着云舟远去,随同他而去的,还有四名他的心腹士兵,其中便有小亲兵和厨师老官,其他几人,也有些眼熟,显然是在落千山身边见到过。 小亲兵站在船头控缰,老厨师坐在船尾把舵,落千山在船首一抱拳,目光满是决绝。 此去刺杀,生死未卜,但落千山有千般信念,万种决心,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生死,早就已经置之度外。 云舟顶端的小旗慢慢降下,换上了一张军中制式的旗帜,上书大大的落字。 即便是浮空千山,我也要将其落尽,更遑论是一个小小的仙人。 老鹤衰弱,飞上三五十里就要休息,锦鲤健壮,日行千里只在等闲。一在天空,一在水中,一前一后,不知将去向何处。 子柏风也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他带着小石头离开了蒙城,疾奔下燕村,一路行来,时不时伸手点在眉心,查看一番下燕村的状况,没看到异状。算算时间,此时非间子应当早就已经飞过了下燕村的位置,心中这才略微放心了些。 一路不敢停歇不敢休息,小石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子柏风面色不好,却只是紧紧地靠着子柏风,踏雪撒开四蹄,小小的毛驴,比高头大马还要快上许多,一路上化作黑白两色流光,疾奔回村。 到了村子里,子柏风直接拉住了燕老五,把非间子威胁府君的事情如此这般一说,燕老五顿时肺都气炸了。 “仙人,仙人,这般仙人和妖怪又有什么区别?不交!就算是杀了我,我下燕村也不交!”千百年来,蒙城养着的鸟鼠观仙人,终于养成了大患。 这就叫做,养仙为患吗? “老爷子,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子柏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把自己隐瞒了许久,却早就已经瞒不住的秘密说出来,“山上的大青石,是妖。” 第62章 一死当若向天歌 “师兄说南方有大妖降世,划地封疆,独霸灵气,却未曾见到妖气冲天,气冲斗牛。应当距离鸟鼠观在五六百里开外。”云车之上,非间子摇头自语,前方老鹤奋力拍打着翅膀,乱羽纷飞,轻轻鸣了一声,似乎在应和他。 “蒙城距离鸟鼠观三百里,而此地,距离蒙城也有三百里了,加起来已经是六百里地,我们在此徘徊了两三天了,为何还是没看到有妖气冲天?” “唳?”老鹤似乎也有些疑惑。 “鹤兄,我看前方有一爿小店,咱们下去休息一下吧。”非间子略有些心疼地说道,老鹤这几日每日飞行,消耗良多,非间子已经开始辟谷,几乎不用吃东西了,但是老鹤却不行,每日飞行,食量大增。但岁数大了,胃口又不好,这中间的矛盾,何其痛苦。 饿却吃不下去,吃下去之后反而更不舒服。 这几天里,有大半时间,非间子是寻找地方安顿好白鹤,然后自己四处巡查探视,他身为修道者,虽然还不能腾云凌空,但是耗费一些灵气,施展神行之术却并不难。 而这些日子,已经行到了山重水复,行人稀少之处,四周极少人烟,只有一条官道绵延千里,不知尽头,在官道之上,偶尔有一爿小店,卖一些粗鄙食物。 为了让老鹤能够吃得更舒服一些,这些日子非间子都是到这种小店里,命店家好生安排老鹤的饮食,至少经过粗烹的食物更容易消化一些。 而非间子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他即便是偶尔饿了,也只需要吃一些野果充饥。 老鹤扇动着翅膀,卷起了铺天盖地的烟尘,在那一爿小店旁边停了下来,店家听到了外面的异响,连忙走出来,却看到一只比奔马还要大的白鹤正在外面收拢翅膀,顿时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非间子从云车上低下头来,和颜悦色问道:“店家,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有……有……”店小二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脏兮兮油腻腻的毛巾,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样子,“客……客官几位……” “一位。”非间子微微一笑,从云车上下来,道:“有没有鱼?我的鹤兄喜欢吃鱼,最好是清蒸的江鱼。” “有,有!客官您来点什么?”小二看着这人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有了勇气,“我们小店的菜品丰富,好酒好菜好肉,保证您吃好吃饱。” 看非间子还有些犹豫,小二连忙道:“客官,您听好了,我们这里有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一溜儿菜名报下来,都不带打哏的,真是无比熟练。就连非间子这等清心寡欲的人,都情不自禁被勾起了食欲,笑着摇摇头,问道:“你报的这些都有?” “这个……有些没有……”店小二摸摸脑袋,憨笑起来。 “那到底有什么?” “您听好了,有……”店小二又想要报菜名。 “打住,就给我炒个素三鲜,再上两个烧饼就好,其他的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的鹤兄上来。”他一抬手,一道银光飞射店小二怀里,店小二连忙接住一看,顿时大喜,一锭银子闪闪生辉。 “客官,客官您请里面坐!”店小二慌忙前面引路,进门就叫道:“爹,有贵客来了,一份素三鲜!” “素三鲜叫屁的贵客!”一个中年汉子从后面出来,一双手油腻腻的,身上全是油烟味,不过非间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小店的卫生标准,再左右看看,店里还算是干净。那老板看到非间子,顿时愣住了。 “这个……贵客在外面……清蒸江鱼,有多少蒸多少……”店小二嘿嘿笑道。 “好嘞,清蒸江鱼。”厨师转身去了,小二沏了一壶劣茶端了上来,水里面就飘着两三个茶叶末子,非间子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微甜,非间子喝了几口,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小二,这店就只有你和你爹两个人吗?” “是的客官,有什么事吗?”小二从店里面走出来,呵呵笑着问道。 “没什么。”非间子轻轻摇头,道,“只是我听到了五个人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刚刚还满脸堆笑的小二,顿时变成了凶恶的杀手,他手中端着的托盘向非间子砸了过去,手向腰间一抹,一把匕首直刺非间子的胸口。 非间子面色不变,就像是烟尘一般向后飘飞出去,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墙壁突然裂开,一个人双手执刀,一刀劈下。 而同一时间,透过了隔着厨房和大厅的竹帘,一只利箭疾射非间子的面门。 非间子伸手一印,一道流光从身上飞出来,化作了炫目的光芒,绕身一圈,身后袭来的长刀已经被格挡开,那人更是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而同一时间,后门之外,厨房里面,各有一个人扑出来,手中钢刀雪亮,直劈非间子面门! 杀局早就已经设好,就等着非间子入瓮。 非间子一抬手,飞剑又绕了一圈,飞扑而上的三个人,断作了六截,只是一瞬间,必杀的杀局,已然被破。 竹帘被劲矢带起,还没有落下,满身油腻的厨子手中擎着一把大弓,身边油锅里,素三鲜还在吱吱作响,他的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是他却没有惊慌,而是猛然一拽手中的绳子。 “噌噌噌噌”的一轮弓弦爆响,排在他身后的一排劲弩射出了漫天的箭矢,直袭非间子! 他就站在那些劲弩的前方,其中一支弩矢从他胸口透出,却依然势头不减,依然直射非间子的面门! 这种机弩是绝对的管制武器,只有在军队里才可能配备,而且每一张都登记造册,此时此刻能够用在这里的机弩,已经可以武装一支小型的军队。 非间子目力惊人,即便是迅捷的箭矢,他依然能够看到,那些弩矢之上蓝汪汪的色泽。 见血封喉! 非间子的手指再引,飞剑又绕了一圈。 从进门到现在,诸般的暗杀手段已经连续呈现。 微甜的茶水里,融了满满的砒霜,砒霜近乎无色无味,只是味道微甜,把大量的砒霜放在开水里面熬制,最大程度地把砒霜融入水中,只要一口,便可以致命。 只是砒霜的毒性,还是太弱了一些,非间子身为修道之人,虽然不懂丹汞之术,却也略有涉猎,他喝了几口,终于起了疑心。 等到他问店小二这店家到底有几个人,店小二回答只有两个人时,他终于从怀疑变成了证实。 他身为修道者,三丈之内落针可闻,听力极强。在他的耳中,虽然轻微,但附近确实是有七个喘息声。 除了他和白鹤之外,剩下的至少有五个。 而人类的喘息声,和其他的动物又有所不同,他不可能认错。 他本以为这是一家黑店,杀人越货,劫取财物。 所以他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却没想到,敌人的攻击,竟然如此的迅捷、决绝、而且不顾一切。 悍不畏死的扑击,背后潜藏的伏击,前门后门的策应,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延误攻击时机的射手。 那一刻,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这种恶意,让他战栗,让他作呕。 但是那又如何? 非间子第一剑挡下了背后的伏击,这背后的人,给他的威胁最大,其攻击势稳力沉,非要他一剑专门应付不可。 非间子第二剑,斩杀了扑击上来的三人,三人被拦腰斩断,化作了六截。 非间子第三剑,飞掠而来,可以穿透盔甲的弩矢尽数挡下,没有一个进入他身边三尺。 只有这三板斧?那一瞬间,非间子心中觉得,这些人的伏击,也不过是如此。 但这并不是全部,不知道是被劲风掠过,还是被箭矢射中,悬挂在非间子头顶上的油灯突然爆裂开来,其中的灯油飞溅,落在了非间子的身上,面上。 “嘶嘶……”非间子但觉得自己的面上,头上火辣辣的痛,身上的衣服也迅速被烧破了一个个孔洞。 这是!强酸! 不只是强酸,还有火油,火油从四面八方喷出。 那站在竹帘后面的厨子一直站着,直到此时,他才抬手丢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落地,地上铺着的稻草早就已经浸满了菜油,瞬间燃了起来。 直到此时,那厨子才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地面之下,竟然还早就埋了火药,剧烈的爆炸声之后,整个房子轰然倒塌。 白鹤惊慌地扑闪着翅膀,躲开那喷射的火焰,拼命地叫着。 “鹤兄,不必惊慌。”火焰之中,一个人慢慢走出,火焰就在他身边三寸处燃烧着,却再也无法近身,他的衣服上全是破洞,身上却丁点伤痕也无,凡俗之士,怎么能够理解修道者的强大,他的身上更有异宝护身,对别人来说的必死之局,对他来说,却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第63章 一杀是非安能觉 突然,他脚步一顿,低下头去。 一只被强酸腐蚀,又燃起了火焰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早就扭曲变形的脸已经看不清样子,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那个人——那少年店小二却依然固执地拿着匕首,一刀插向了他的脚踝。 匕首未至,剑光已经再次亮起,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噜滚出去,大火燃起,瞬间吞噬了那颗头颅。 非间子轻轻摇头,他裤脚之上,到底还是染上了血迹,这比强酸更让他厌恶。 走出了火场,非间子回过头去,他记得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从火场里面出来。 “救……救命……求求你……救我……”一阵痛苦的求救声响起,一个全身着火的人从火中慢慢爬了出来,他全身已经漆黑,向非间子拼命伸出手,求救着。 非间子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火人,冷声问道:“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按照埋伏来看,那藏身在厨房里的厨子应该是主持者,非间子自问自己没有见过那个人。 “是……”火焰之中,那人痛苦地挣扎着,嘀咕着听不清的话语,就算是以非间子的耳力都听不清楚。 “是谁?”非间子沉声问道。 “是我!”那人身下,一直紧紧抓着的钢刀自下而上划出,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非间子早就有所防备,飞剑直接格飞了钢刀,然后直射地上那人的面门。 就在此时,那人猛然一个转身,飞剑从肩头穿过,而他的身子另一侧,一直被压在身下的短刀亮了出来。 “咔嚓”一声,短刀的卡簧被打开,想要拔刀而出,肩膀却猛然一阵剧痛。 竟然……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了吗? 那一刻,落千山心中满是绝望。 费尽心机,重重布置的连环杀机,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自己带来的四个心腹亲兵,每一个都已经心存死志。 但是他们的死,却毫无意义。 而最后关头,自己拼着尊严不要,拼着骄傲不要,拼着一切都不要换来的最后一个机会,竟然……被自己错过了吗? 他拼命地挪动身子,想要把腰刀村正拔出来,此时此刻,这把刀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 子柏风,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否则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他的心中大吼。 “动啊,动啊,你这只该死的胳膊,你动啊!” 非间子垂首看着那挣扎着的人,尽管那人满面黑灰,身上还燃烧着火焰,但是那一刻,他却认出了这个人。 有些人,只需要看眼睛就能够认出来。 是蒙城府那个武将,那个曾经被自己一眼钉死的武将。 而此刻,他是如此的可怜,如同一只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着,却被飞剑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鲜血就像是不要钱的一般从他的肩头喷涌而出,浸染了半个身体,就连火焰都被压灭了去。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把刀拔出来,又怎么样? 他看着那人挣扎着,蠕动着,像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一样挣扎着。 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子柏风,别让我在九泉之下抓到你! 落千山闭上了眼睛,终于,还是失败了吗? 就在此时,他感觉手中的钢刀动了一下,被拔出了一丝丝。 只是一丝丝。 但是,无论是拔出多少,只能被拔出一次的腰刀村正被拔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非间子觉得自己的耳边,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四周不知何处,在天地之间,在他的心中,朗朗地念诵着。 从未听过的诗句,却每一句都有着其韵味。 “徒流杀人血,神器终不忒。” “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但这些诗句,到了最后,却只有一个字,在不断地反复念诵着。 “杀!” “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刚才被人刺杀时,非间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而现在,他却发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恶意。 那恶意,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的心底,似乎他就是那该杀之人,那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罪人! 他该死! 他该被碎尸万段! 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他活着天地难容!他不死谁死! “滚出去!”非间子猛然摇头,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脑海中的杀字已经没了,但是却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地响起。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声音低沉,是从身下趴着的那人身边传来的,是落千山在念,更是那腰刀在念。 念完之后,落千山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口中怒喝一声:“死!” 一道雪亮的光芒,从落千山的怀中飞出,直射非间子的面门。 村正,腰刀村正。 只能出鞘一次的村正。 一刀即出,阎王索命! 死! 那一刻,正在青石前讲课的子柏风身体突然一颤,回头看去。 那一刻,府君猛然抬起头来。 那一刻,先生眉头皱起。 那一刻,鸟鼠山上正在布阵的老道手一松,一颗玉石掉落尘埃。 那一刻—— 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炸雷。 是一个大大的死。 死! 但是,非间子没死。 飞剑回援已然不及,但是非间子却没有被杀死。 在腰刀村正飞临面门的刹那,非间子铁口钢牙,一口咬住了刀尖! 他乃是鸟鼠观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是师父和师兄寄予厚望,认为能够振兴鸟鼠观的人物,乃是三十年便已经登堂入室的修道者,他不可能这样死,也不会这样死! 心若铁石,他心不死,人就不死! 入口一股甜腥味,非间子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毒!” 一般的毒,譬如砒霜,非间子根本就不惧。 但是这不是一般的毒,乃是山中最毒的竹叶青,被养妖诀诸般淬炼,所吐出的剧毒。 毒虯相视振金环,狻猊猰貐吐馋涎。 用毛笔蘸取青蛇之毒,一遍遍书写在刀刃之上,千遍,万遍,直到这刀几乎无法承受。 这是一把腰刀,但更是一把妖刀! 腰刀村正,妖刀村正! 它出现,就是为了杀人的,是子柏风毕生的恶意与信念所凝结。 谁说,秀才不能杀人?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咬住了刀锋,非间子已经倾尽全力,但是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刀锋轰然破碎,而后他的口中一痛,一麻,然后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 他知道,自己中毒了,这毒性之猛烈,超出了想象。 他立刻伸手入怀,取出了师兄配制的灵丹,拔开瓶塞,一口全部吞下。 一粒即可解百毒的灵丹,师兄曾经叮嘱,不到关键时刻不得使用,整瓶吞下之后,竟然仅仅能够压制这毒性片刻,但是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他杀死眼前的人。 伸手一引,飞剑从落千山的肩头拔出,然后又向前一指,飞剑飞射而出。 你让我死,我也让你死! 我不死,你死! 落千山想要躲开,却已经动不了了。 他失血过多,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再坚强的意志,也无法对抗身体的虚弱,他此时还能醒着,已经是奇迹。 死了便死了吧……只可惜,不能看着非间子死。 但是他能看到非间子的面色。 他的面色铁青发紫,已经开始浮肿,他的手伸出来,但手却一直在抖。 他也已经不行了。 可惜我看不到了。 落千山坦然地迎接飞剑,就像是老官,小亲兵,像其他的兄弟们一般。 谢谢你,柏风。 我已经死得其所了。 但是,他也没死。 就在飞剑临身的刹那,他听到了一声破裂声。 破裂声从怀中响起,子柏风最终给他的那个信封封口的火漆破裂了。 平平展展的信封,好像在其中藏了整个世界,在挣断火漆的同时,就猛然爆炸开来,一道光芒从中射出。 光芒盘绕在落千山的面前,化作了漫天的龙。 是的,龙。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 各色各样的龙,大大小小的龙。 不是真正的龙,而是龙字。 用各种颜料,各种笔墨,各种字体写成的龙字。 刹那间,飞剑已经射入了这些龙字之中。 顿时,就像是激活了什么,那些龙字瞬间活了过来,抽横挪竖,就像是在伸展筋骨。然后猛然向前扑出,一个个蜿蜒着,涌向了那飞剑。 此时此刻,谁还敢说那是字,那就是龙!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 龙! 第64章 一龙凌霄鹤影孤 龙! 翱翔九天,万物之尊的龙! 一只龙,两只龙,三只龙……九只龙! 最大的九只龙前仆后继,终于硬生生挡下了那剑光,非间子伸手又划,飞剑转向,再次向落千山射去。 九只最大的龙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再无可挡飞剑之物! 但是龙不挡,它逃! 大大小小的龙盘绕着落千山的身躯,落千山的胳膊,把他包裹在其中,然后转瞬飞起,化作了一条巨龙,蜿蜒而去。 “追!”非间子捏完了最后一道法诀,剑光宛若经天长虹,直追前方的巨龙而去。 哪怕是天高地远,也誓要屠龙! 做完了这最后一步,非间子再也支撑不住,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他那坚定的道心,终于宣告破碎,失去意识之前,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不到我非间子,最终竟然死在一个凡人手里。 凡人,凡俗之人,不是弱不禁风,任由拿捏吗。 却为何,会如此? 非间子想不通。 他是鸟鼠山的非间子,是师门千年一见的天才。 他却这样死在山下。 愧对师父的期待,愧对师兄的教导。 师兄…… 对不起…… 我先去见师父了…… 非间子倒地,再无声息。 白鹤扑上前来,哀哀叫着,它从小生在鸟鼠观,壮年时,非间子上山,它载着非间子飞遍鸟鼠山,而现在,还跟着非间子下了山。 它只是一只灵鹤,虽有灵智,却不如人类。 但它也知道,它大限将至,此次下山,说不定再也没有回去之期。 非间子道心更稳,修为更高,他不知道自己在夺灵抢势,但是被夺被抢的老鹤何曾不知道?但是它愿意。 不能成妖又如何? 它生是鸟鼠观的鹤,死是鸟鼠观的鬼。 鸟鼠观没落太久了,昔日千鹤腾空,它在同伴群中大声欢笑。 而今形单影孤,它再无同伴。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非间子,他能够继续活下去,成长下去,振兴鸟鼠观,让鸟鼠观恢复当年千鹤腾空的盛景,它愿意付出一切。 终于,老鹤不再叫了,它低下头去,轻轻用脑袋蹭着非间子的面孔。 英俊出尘,丰神如玉的年轻人静静躺在地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它回过头去,火焰已经渐渐熄灭,残肢断躯,血腥焦臭扑鼻而来。 为什么人类要互相残杀呢?凡人、仙人都是人,不能和平共处吗? 它不懂。 但是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它曲起一腿,昂首望天,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鹤唳。 太阳当空,映照在它的额头之上,它额头一点朱红,就像是太阳在熠熠生辉。 然后,那点红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鹤顶之上,一点朱红。 世人都说,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但事实上鹤顶一点朱红,是精血凝结之所在,是这世界上最大补的东西。 鹤类能食毒虫,吞毒蛇,无惧蛇毒。 而这老鹤的毕生修持,都在这一点精血之中。 而现在,这滴精血凝结起来,在它的额头滚动片刻,最终滚落了非间子的口中。 老鹤再次昂起头,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 然后它回过头去,望向了鸟鼠山的方向。 回不去了…… 细长的脖颈重重垂下,临死,犹向着鸟鼠山的方向。 鸟飞反故乡,狐死必首丘。 …… “先生,怎么了?”看子柏风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久久不语,众多学子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子柏风这个模样。 “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你们先回去吧。”子柏风道。 此时的青石之畔,摆了十多张长条桌和长条凳,依着山势摆开,散成一个半圆形。 青石愈发大了,整个都悬空在了小溪之上,而青石身边的空地,也神奇地变大了许多。 这种神异之处,说没人发现是不可能的,每日早晨来到青石之畔,学子们除了抹去晨露之外,还要收拾地上残留的香烛,村里的许多民夫民妇会来此上香祷告,求平安,求多子,求富贵,求风调雨顺,无所不求。 就连上山采玉的队伍在入山之前,都会祈求一番此次入山能够有所收获。 这一点,青石倒是可以满足,看哪个祷告心诚,祷辞新鲜,便不吝赏他一颗。 日子久了,青石便有了青石大神的美称。 不过,青石是妖的事情,子柏风到底还是没有告诉燕老五之外的其他人。 村里略有见识的人大多都已经猜到了,这些人多是和子柏风亲近之辈,自然知道守口如瓶,而愚夫愚妇们,子柏风也不打算告诉他。 村民们只是知道,这山上有一颗石头,会自己生长,年年月月日日变大。 而此时,巨石体内也发出了一声轰鸣,整个村子都震颤起来。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近了,近了,更近了! “快都回去!”子柏风拉下脸来,沉声喝斥。 学子们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开始慢腾腾地收拾东西,一个个还把脑袋扬起来,看着南方的天空。 此时烈日当空,南方一片光芒闪耀,什么也看不到,反而是一个个两眼发黑。 子柏风还想要呵斥,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道流光从南方迤逦而来,色做五彩,蜿蜒飞行。 “龙!”不知道是谁先叫了起来。 龙凤图腾,乃是凡间最流行的,龙飞凤舞,龙盘虎踞,龙之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而此时,天空之中,耀武扬威,摇头摆尾,从太阳的方向飞过来的,不是龙又是什么? 一条五彩神龙经天而过,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所过之处,跪下祈祷者有之,弯弓搭箭者有之,大惊失色者有之,欢呼雀跃者有之。 神龙一路飞行,一路播撒,身上散出的五色痕迹落入凡尘,落在人身上,清清凉凉的,顿时精神一震,落在死物之上,顿时化作活物,蹦跳不休。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龙字,落入凡尘,凡物化龙! “看我抓住它,给我拉车!”子柏风的这些学生们想象力更丰富一些,一个个挽袖磨拳搽掌压腿,就待上去抓一抓看看。 但是很快他们就兴奋不起来了,那一条龙从天空中蜿蜒而下,直扑青石空地而来。 “哇!龙飞过来了!快跑!”刚才还在高呼要抓龙拉车的学子顿时萎了,转身就要跑。 “看我的箭!”有人拿起旁边的小弓小箭弯弓乱射,子柏风连忙喝止他们:“都躲起来!” 话声未落,那龙张开巨口,发出了一声震天龙吼,然后在青石之上落了下来。 神龙盘踞青石之上,居高临下,看了子柏风一眼。 学子们瑟瑟发抖,抱在一起,面色苍白。 “别……别吃我……我不好吃……”有的还开口求饶。 但是那龙却是又昂起头来。 似乎对天空极为留恋,但是它不可能再飞起来了。 飞到这里,已经是它的极限。 它昂首,一声无声的嘶吼,然后徒然化作了无数的流光。 一个满身红红黑黑的人砰然一声,跌落在青石之上,子柏风看得清楚。 落千山! “啊,又来了!是一只小龙!”眼尖的学子又惊叫起来。 前方的巨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以谁也不曾注意到,在龙尾后面缀着飞过来的另外一道流光,它已经完全被神龙的光芒所掩盖。 对大龙畏首畏尾,对小龙可没什么慈悲心肠,这些胆大包天的小子们顿时群情激昂。 那仿若小龙的流光,直射青石之上的落千山,只是飞行千里,其势已衰,在空中摇摇摆摆飞行的那把飞剑,看起来真像是一只摇头摆尾的小龙。 “看箭!” “看弹弓!” “看石头!” “看砚台!” “看镇纸!” “看毛笔!” 刷刷刷刷,一阵乱七八糟的东西迎风飞起,就连小石头都捏了弹弓,对着天上乱射。 别的暂且不说,小石头腰间的袋子里,装了许多的石子,这些石子有些只是普通的石子,但还有一些,子柏风在上面书了“飞”、“疾”、“准”三个字,这是子柏风怕小石头受欺负,所以帮他准备的压腰之物。 小石头虽小,但是整天弹弓射鸟,技艺高超,再加上这子柏风专门养过的飞石,却是正中飞剑。 “铛”一声,飞剑被一颗石子击飞,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縞。那瞬间把巨石炸飞的飞剑,此时竟然连小小孩童的一颗石子都挡不住,被砸飞出去,落在地上,甚至再也飞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挣扎着,蹦跳着。 “咦,不是龙,是条鱼。”寒光闪闪的飞剑,耗尽了力量之后,此时就只有巴掌长,在地上蹦跳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一条鱼了。 “没听先生讲吗?鱼跃龙门便化龙,这不是鱼,小龙就长这样子的。” “我管它是什么,看我抓住它!”顿时一人合身扑上。 “啊,它咬我!”飞剑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却依然锋利,一人伸手去抓,顿时被划了一道血口。 “好胆!看我的大石头!”一个人抱起一块大石头,向前砸去,铛一声,飞剑就被砸在了石下。 “还没死!”那人搬起石头,飞剑从石头底下挣扎出来,又向外飞。 小石头眼疾手快,把身边放着的一个木桶翻过来,一把扣下。 第65章 一艘空船寄哀思 “我抓住了!我抓住了!”小石头得意洋洋地扶着木桶,里面砰砰作响,飞剑在拼命挣扎,但到底被一个小小童子用一只木桶扣住,挣不脱,飞不得。 “这条龙是被我用石子打下来的,也是被我扣住的,是我的,你们不准抢!”小石头一只脚踩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宣告主权,“我要让我娘帮我煮了吃!” 他带着小木桶,本就是打算从小溪里抓点鱼虾,谁知道竟然抓到了一条龙! “切……”众人悻悻然。 “让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有人央求道。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人小心翼翼把木桶掀开了一条缝,低头看去,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把袖珍的小剑,剑身暗淡无光,已经灵气尽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奇怪啊,是一把剑。”那人胆子也大,一伸手就把那把剑拿了出来,放在手中。 “真的啊,是一把剑。”众人传来传去地看着。 “是我的,是我的!”小石头跳着脚宣示主权,生怕有人给他抢走了。 龙是他的,剑也是他的,不管是龙还是剑,都是他的。 “你们别玩了,快过来帮忙!”有几个年龄稍大,性格稍沉稳的人叫了起来。 众人回过头去,发现子柏风已经爬上了青石,还有几个学子上去帮忙,正费力地把青石上的落千山搬下来。 “快帮先生忙!”众人也顾不上飞剑了,把手中的小剑一丢,小石头连忙抓住了,然后又赶快凑了上去。 “是落家大哥!”小石头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尖叫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落千山放在了一个桌子上,然后抬着桌子下山而去。 一日之后,在磨坊里磨面的村民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破浪而来,定睛看去,原来是子柏风的座驾云舟。 “咦,秀才爷的云舟不是借给朋友了吗?这是回来了?” “云舟上没人!” 几个村民连忙上前,把云舟系住,一名村民俯身想要结下两只锦鲤的缰绳时,却发现缰绳并没有绑在鱼身上,而是被两只鱼咬着拖拽而行。 两只锦鲤松开了云舟,却是依然不肯离开,在水中浮浮沉沉,拍打着水花,焦躁不已。 “快去叫秀才爷!”一名村民吩咐自己家的野小子,不多时,子柏风就骑着踏雪飞奔而来,一步跨入了船内。 船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子柏风想到昏迷不醒的落千山,心中顿时一凉。 竟然……只有落千山一个人回来? 小亲兵,厨子老官,还有其他几位只是点头之交的兵丁,他们都……已经死了吗? 踏雪似乎也知道了一些什么,低下头,哀哀地叫了起来。当初小亲兵领着子柏风到牛马市上,一眼就相中了它,而它才有了和子柏风的相见之缘。 而后来,踏雪载着子柏风到了落千山的兵营,小亲兵帮它刷毛洗背,和它唠叨低语,踏雪是个好孩子,记得别人好。 而如今,斯人已逝徒留恨。 踏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子柏风俯下身去,轻轻拍着两只锦鲤的脑袋,锦鲤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辛苦了,辛苦了,谢谢,我知道了,谢谢,辛苦了……”子柏风什么也不能说,他也想要抱着人大哭一场,却只能强行忍住。 锦鲤说,它们只见白鹤落下,不曾再见白鹤飞起,但是它们只是游鱼,不能离开水面前去探查,所以不知道到底如何。 当初落千山曾经吩咐它们,若是一日不归,就自行离开,一日之后,它们久等不至,就只能回来了。 它们曾听到震耳的的爆炸声和刀剑鸣声,还有人的惨嚎和白鹤的悲鸣。 但是到底如何,他们不知,也无法猜测。 看两只锦鲤翻身入水,消失不见,子柏风站在船首,久久怅然不语。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才叹了一口气,就待回转。 小石头从远方狂奔过来,口中大喊着:“哥!哥!落家大哥醒了!他醒了!” 落千山醒了,他身上缠满了绷带,绷带上密密麻麻写着愈字。 子柏风不知道自己的养妖诀对人有没有用,但是他却可以让养妖诀对绷带产生作用,而后绷带再将灵气渗入体内。 当日子柏风等人将他抬下山,就直奔燕老五家,燕老五一辈子滚摸爬打,对各种伤颇有心得,手中也有很多的草药。 但是如此严重的伤,却让燕老五眉头紧皱。 子柏风立刻亲自到了蒙城府,找到府君,把随队军医和城里的郎中拉了好几个来。 但是那些军医、郎中看到了他身上的烧伤、刀伤,再翻翻他的瞳孔,摸摸他的脉搏,都只能摇摇头。 无可救药! 落千山早就该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子柏风的那信封里面封着的龙,龙体内封着的灵气。 灵气吊命,但也仅仅是吊命。 但是子柏风他不甘心,他调和了各种愈合的伤药,用毛笔蘸着,彻夜地写着。 如果说,当初用毒药在腰刀上写死字,是无尽的恶意。 那么现在,就是满满的善意,善无尽,恶无涯,只在人心。 心不死,人就不死。 秀才能杀人,秀才也能救人。 所以,在一日一夜之后,落千山醒了。 醒来之后,便一把抓住了子柏风的手,连声问道:“非间子死了没有?” 子柏风也愣住了,他正等着落千山把结果告诉他呢,谁知道落千山竟然问他。 “非间子难道没死?”子柏风一把抓住了落千山:“老官他们呢?其他人呢?” “都死了。”落千山惨然一笑,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了?” “这里是我下燕村。”子柏风也顾不上落千山满身伤痛了,狠狠捏着落千山的肩膀,连声问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等落千山说完,子柏风也淡定不起来了,虽然他把腰刀村正赠给了落千山,而落千山也确实使用了,但是最终的结果如何? 说实话,子柏风真没有绝对的信心。 “我必须去看一眼!”落千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子柏风连忙一把按住了他:“你现在不能动,你这是找死!” “可是我不能让他们白死!”落千山也吼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去!”子柏风哪里答应,“我已经把你的事情汇报给府君了,府君定然有所安排,你就别担心了,先等消息吧。” 只是此去南方六百多里的地方,已经出了蒙城府的地界,即便是府君想要去探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便是想要来消息,也要到两三天之后了。 两人争执之后,子坚进来,帮落千山喂了一些流食的东西,落千山就又昏睡过去,不过这次子柏风不用担心了,他虽然一直在昏迷,但是呼吸越来越有力,身上的伤势也在好转,即便是被火油烧伤的地方,都生出了新皮。 子柏风把那些军医、郎中都打发开,让燕老五招待着他们,却不让他们离开——子柏风担心他们回去之后,泄露了消息,会引起不好的变化。反正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个集体出诊,下燕村民的陈年痼疾被好生诊治了一番。 就这样在焦急中等待了三天的时间,消息终于到来。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棱棱地飞进了燕老五家的鸽笼,燕老五连忙把鸽子腿上的圆筒解下来,撒腿就向子柏风家里跑。 子柏风接过了信筒一看,面色顿时变了。 “快给我看!”落千山正坐在床上,几乎从床上滚下来,要来抢那信笺。 子柏风默默把信笺递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坟一座,掘之仅有白鹤之尸。” 子柏风的卧室里,一时间气氛极为沉闷,本来就浓重的药味,似乎更加浓郁,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柏风磨剑数月,才有了那一把妖刀村正,才有了龙书三封。落千山也苦心准备了数月,才有了绝杀之计,舍身之策。而整个蒙城府年青一代,最优秀的两个人,苦心经营数月之后,暴起绝杀,却绝对没想过,竟然杀不了一个非间子!竟然让他活了下来? 他们怎么能够甘心?怎么能够情愿? “就算他不死,也定然重伤,趁他病要他命,我再去一次!”落千山到底还是从床上挣扎了下来,一伸手:“再给我把腰刀!” “没了。”子柏风摇头,他当自己是自动售货机呢?丢出去一个,还能再出来一个? “我不信!”落千山怒瞪眼睛,虽然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但是瞪起眼睛来,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还有一个,还没完成。”子柏风无奈道,他当然并非只有这一把刀,不过另外一把其实是拿来做实验的,不然他怎么知道这刀的威力如何,效果如何? 不过那只是一把小刀,半尺长短,乌沉沉的,是一把小剥皮刀。 落千山也不管那刀是长是短,反正他知道这刀是子柏风的刀,而且上面还涂了剧毒,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会用这把刀刺穿非间子的咽喉,绝对不会再让他活下去。 但是他踉跄了两步,却紧紧扶住了门框,深深喘气。 第66章 一元化作阴阳生 非间子不是傻瓜,他既然受了伤,那定然是躲起来了,连这样走都走不动的样子,要去哪里找非间子? “不过,我有这个。”子柏风道,他一摆手,一道幽幽的光茫在身边摇头摆尾地飞了出来。 “这是……”落千山呆住了。 “飞剑。”子柏风道:“非间子的飞剑。” 子柏风虽然不懂如何炼制飞剑,但是他可以用养妖诀做到类似的事情,至少可以让飞剑暂时听他的指挥,但想要完全祭炼成功,却是力有未逮。 这是子柏风第一次遇到养妖诀无能为力的情况,这飞剑的身上已经被另外一个人以另外的灵力和灵性打上了烙印,子柏风抹不去,盖不下。 短时间内是练不出另外一把腰刀村正的,而从落千山所说的情况来看,若是没有另外一把腰刀村正,对上非间子便没有了太多把握。子柏风所能想到的,就是把非间子所依仗的这把飞剑,炼作新的“村正”,但是他又做不到,所以,现在不能去。 子柏风生性谨慎,极少做没把握之事。 “怎……怎么在你手里……”落千山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了,自然不知道,其实这飞剑是跟着他飞过来的。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如果非间子没了飞剑,那么他还能算什么呢? “我一定要去!”落千山猛然一挥手,踉跄着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却是一头撞在了一人的身上。 “府君大人!”落千山一愣,来人竟然是府君大人。 “府君大人怎么来了?”子柏风也走出来,他还真是不知道府君大人竟然亲自过来了。 府君大人伸手扶住了落千山,又看向了子柏风,道:“千山,柏风,你们二人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看着落千山那惨白的面色,府君神色有些复杂。 他明知道落千山那个刺杀计划几近送死,却还是让他去了。 孰轻孰重,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身为府君,他必须有所抉择,也必须有所担当。 这个选择并不容易,但是他还是选了。 但是当落千山送死一次之后,再让他送死一次,他做不到。 “我已经派人去追杀非间子去了。”府君沉声道,“此时此刻,已经无处容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条路是非间子自己选择的,那便要由他自己来担当。” 失去了白鹤代步,失去了飞剑防身,现在的非间子,若是再面临一次全副武装的军士的追杀,能逃得了吗?是时候该让他尝尝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了。 “这些日子,千山你就在柏风这里养伤,其他一切事情都不用担心,交给我。” 府君没有多说什么,就匆匆赶回去了,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府君所能掌握的所有力量,都运转了起来,开始了大搜捕,大追杀。掌握一城力量的府君,真正发飙,也不容小觑。 不论是落千山,还是子柏风,都只是这一城之中的一部分罢了。 但是,不论是落千山,还是子柏风,都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又这么养了两天,落千山的身体稍稍好了一点之后,就更加坐不住了。 这两天里,他除了央求子柏风带他回去军营一次,在军营呆了大半天之外,便一直困守这里,再未离开。看似安静,但子柏风了解他,他定然在计划着什么。 “不行,我必须要去看看。”落千山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一般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小青从埋首的《白蛇传》里面抬起头来,跟着他晃着自己的脑袋——这家伙不像是毒蛇,倒像是青蛙,总是容易被动的东西吸引。 这里是子柏风的书房,后脑勺上方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天下灵秀”四个大字,笔力身处遒劲,肆意飞扬。 子柏风正噼里啪啦地计算着下燕村的账目。 这两日,下燕村的庄稼有了收成,大概是因为青石的原因,这些庄稼长势良好,收成比往年高了三四层,村民们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因为农忙,子柏风的私塾也放了假,趁这个机会把往日里积攒下来的一些账目清算一下。 落千山在蒙城府或许算得上一个大人物,但是在下燕村,却只是一个囚徒,子柏风已经下了命令,不准落千山离开下燕村。落千山不知道打算逃跑过几次了,都被人堵了回来——这下燕村,竟然是昼夜不休,就连晚上都有很多人在大街上晃荡,就连动物都跟他过不去,半夜里他只要一出门,踏雪就啊啊大叫。 大人还好说,落千山亮亮拳头威胁一番,最难缠的是那些半大小子,看到他就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坚决不让他离开,落千山总不能打这些小孩子。 落千山算是知道了子柏风在下燕村的威信了,一个小小的村正,当了半年时间,竟然就已经把整个下燕村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这等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你来回晃得我脑袋痛。”子柏风终于受不了了,这一定是落千山的新作战计划——把他晃死! “你能不能不要打那该死的算盘。”落千山也是愤恨不已,那算盘啪啪响,打得他心烦意乱,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去听。 声音清脆,节奏多变,时而舒缓,时而疾骤,变化多端,从无重复。 “我这算盘怎么了?全蒙城都找不到我这第二块算盘,我算盘这么一打,江河改道,山峦分家,诸邪辟易,万物萧杀。我可是江湖人称黄金左手灵算子,笑傲江湖一朵花的堂堂子柏风……”子柏风话还没说完,面色突然变了。 算盘,那整个蒙城都找不到第二块的算盘,在那一瞬间,发出了绚丽的光芒。 这算盘,是子柏风最早拿来试验养妖诀的东西之一,它本身是死物,是人造之物,本来是最难成妖的,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子柏风每日记账算账,都需要用到这只算盘,子柏风在书房内淬炼腰刀,书写龙书,这算盘也都在一旁,日积月累之下,积攒在其上的灵性灵力早就已经满溢。 但是,它却一直没有进阶,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关键之处,子柏风没有点透,没有抓到。 但是此时此刻,就在子柏风自卖自夸的时候,算盘突然进阶了。 算盘本是木质,凡间竹木,巧手制之,一颗颗珠子被整日里摩挲,已经包上了厚厚的包浆,一眼看去,红光湛然,却如同红玉制成一般。 而此时,算盘上的每一颗珠子,都亮起了蒙蒙的七彩光芒,一道道光芒沿着串珠流转,算盘自己飞旋到了空中,珠子震颤起来。 落千山反应极快,冲上去一把把子柏风拉到了身后,抽出腰刀,如临大敌地指着那算盘。 “别!”看落千山就要挥刀去砍那算盘,子柏风连忙阻止他。 落千山推着子柏风慢慢后退,推到了房门前,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 七彩的光芒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算盘的周身流转着,流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透明的七彩色,框架、珠子、穿梁…… 终于,那七彩的光芒慢慢汇聚起来,七彩合一,在空中团团转,带着算盘也在团团转。 七彩合一,化作了黑白二色。 一元化作阴阳生! 子柏风立刻生出了感应,他发现,进阶的不只是算盘,还有他的养妖诀! 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他的养妖诀终于进阶了,这还是在青石叔每天都有灵气补充的情况下!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养妖诀到底是第一诀最难,还是说日后的每一诀都更加困难呢? 子柏风看着那黑白二色团团转的光芒遽然分开,绕着算盘乱转,渐渐把那红色的算盘染成了黑白二色。 而子柏风的眉心青瓷片中,也流出了一黑一白的两道光芒,在子柏风的体内游走,这是养妖诀升级之后的奖励,也是子柏风每日用灵气淬炼自身的奖励。 这阴阳二色的光芒沿着子柏风的经络游走,白光温暖,黑光沉凉,一冷一热,却舒服异常。游走一遍之后,黑白二色的光芒同时回到了青瓷片之内,就在子柏风略感惋惜的时候,黑白二色光芒交换了一下位置,又重新开始游走了。 很快,黑白二色光芒又游走一遍,再次交换位置,继续游走。 随着这黑白二色的光芒走遍全身,子柏风觉得自身的灵气越来越充盈。 养妖诀第一诀,所用的灵气都需要自身滋养,子柏风有青石这个备用电池,才能这样挥霍使用养妖诀,若是完全靠他自己产生灵气,那养妖诀进阶的速度,怕是还要慢上数倍。 但是从养妖诀进入第二诀阴阳生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自动自发地产生灵气了。 若是非间子在这里,再看子柏风一眼,顿时会发现,他已然跨入了门槛,不再是普通的凡人了。 但他也不是修道者。修道者本身灵气自成一统,自我循环,不但不向外散失灵气,反而还会从外界吸收灵气,夺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子柏风达到了第二阶,却依然在向外散发灵气,不但散发,而且更加凶猛了,黑白二气运行一周,产生的灵气一半留存,一半散失。仅仅是过了片刻时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第67章 一汪剑水名束月 算盘身上的黑白二色光芒亮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才慢慢黯淡下去。 落千山初时还如临大敌,口中叫嚣着:“何方妖孽,赶快给本将军束手就擒!” 过了一会儿就好奇起来:“何方妖孽,还不过来让本将军一观!” 又过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何方妖孽,速速离去本,将军不为难你!” 到最后干脆搬了一个凳子坐下:“何方妖孽,你有完没完。” 子柏风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而那算盘也渐渐有了变化,算珠子组成了一个(=_=)的表情,还不停地左看右看的。 升级到了第二阶,算盘终于有了感应外界的能力,它和外界的交流,终于不再是算珠的拨动了。在它看来,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 “算盘,看这边,我是你爹!”子柏风毫不犹豫地认干儿子。 算盘:“(+_+)” “这是在干吗?”落千山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好恶心……” 算盘:“(╬ ̄皿 ̄)凸” “那是颜文字……表情符号。”子柏风偷笑,这一套表情符号是他教给了青石叔的,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向算盘身上写上几个,没想到算盘也会了。 “颜文字是什么,好恶心……那表情怎么那么奇怪……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在说落将军威武雄壮,看右边,那是伸大拇指呢!” “是吗?”落将军总觉得有些奇怪。 “哥,要吃午饭了!”小石头从门外冲进来,大叫了一声,顿时看到那算盘在空中漂浮着,立刻哇的大叫了一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算盘,“我的小算盘!” 算盘:“(o^?^o)?” 这是在和小石头打招呼呢,小石头算是他的玩伴。 算盘噼里啪啦地夹小石头的手指,小石头挥舞着双手,和算盘打在一起。 一个人一个算盘打打闹闹,蹦蹦跳跳,顿时把整个书房弄得鸡飞狗跳。 “哥,算盘我带去玩了!”小石头抱着算盘转身就跑,早就忘记了来叫子柏风吃饭的事情了。 “慢点……”子柏风出了门,就看到小石头把算盘向地上一丢,直接踩了上去,嗖一声滑着走了。 “小石头!”子柏风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难怪他总觉得算盘整天脏兮兮的,原来是被小石头拿去当滑板了! “看我的无敌风火轮!”小石头哪里怕子柏风,大叫着就嗖一声不见了。 子柏风目瞪口呆,以前的小石头那么听话,现在……把我的小石头还回来! 落千山转头看向了子柏风,那意思很明显:我需要一个解释。 算盘成妖,这种事情太奇怪了。 子柏风却没时间跟他解释,他取出了非间子的飞剑,咧嘴笑了起来。 终于可以完全把这把飞剑炼化了。 养妖诀第一阶对付不了这飞剑,但他不相信,现在到了第二阶,还搞不定这飞剑! 子柏风不知道仙人们是怎么炼化飞剑的,但是在他的眼中,万物有灵,所不同的是,这灵其中混杂着几分灵气几分灵性,灵气的属性如何,灵性又是什么样的灵性。 飞剑上缠绕着的灵气呈现出炽白色的光芒,如同刺猬一般,锋利而且排外。子柏风伸出一只手,运气了养妖诀。 一元化作阴阳生,阴阳生出点顽石。 养妖诀的灵气化作了黑白二色,黑色是阴,如夜色厚重。白色是阳,如日光和煦。一阴一阳,一黑一白。 黑,黑的纯净。白,白的剔透。 这就是对与错,是与非。 “现在的这种炼制方法,只是把飞剑当做一个工具而已,所以是错的。”子柏风喃喃低语,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抹。阴阳灵气涌现,飞剑之上那原本非间子辛苦祭炼而来的灵气竟然如数被抹去。 仙人炼制飞剑,是为了当做武器使用的,断没有让自己的飞剑成妖的道理。但是子柏风的养妖诀却不同。 被抹去了灵气的飞剑发出了一声哀鸣,颤抖了几下,变成了三尺长的青锋剑,再不是当初袖珍玲珑的模样。 而后,子柏风深吸一口气,再运养妖诀,阴阳灵气充盈在指尖,黑底白光的字迹开始在飞剑上蔓延。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直是荆轲一片心,分明照见春坊字。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灵气是养妖诀所生,但是灵性却是子柏风所注入,一遍之后,青峰便变了颜色。 如流水——那三尺青锋不再是金铁颜色,更不再是傻大黑粗,而是化作了流水一般,整个都扭曲了,模糊了,仔细听似乎还能够听到其上潺潺的水声。 但是子柏风却丝毫不停,又是一遍。 如隙月——流水一般的三尺剑,发出了萌萌的光芒,便如同窗缝之中漏下的一束月光。 子柏风又是一遍。 如练带——散发着月光的长剑,顿时又变了样子,如同剪裁月光化成的带子,其上光芒如同流水一般流转。 子柏风停笔,双手捧起手中的剑。 薄如蝉翼,长约三尺,光华流转,若隐若现。 第二诀的养妖诀,其效果非凡,飞剑虽然威力极大,却也没有灵性,不过是第一阶,完全未开化的存在罢了。此时在子柏风的“阴阳生”之下,迅速就被改变了形态。 子柏风定睛看去,其中的灵气与灵力,都已经渗入了其中,其灵气甚至比之前非间子操纵的时候还要多一些。 只是三遍还是太少了一些,灵气是足了,灵性却没多少。 子柏风又是一遍一遍写了下去,周身的灵气运转,被灌注到了手中的飞剑中去。 写到后来,手中的剑已然没有了剑的形状,而是化作了一条流动的月光,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子柏风的手中盘绕、弯曲,甚至如同蛇一般地昂起头来——它已经渐渐被开启了灵智。 刚刚缩在子柏风袖中的小青疑惑地探出头来,歪着脑袋看了片刻,顿时热情地吐着信子,就要靠上去。 这白色的月光匹练,看起来如同一只半透明的白蛇,恰好在看白蛇传的小青哪里还忍得住,立刻就扑了上去。 “小心!”子柏风连忙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拽回来,教训它道:“傻了啊,那不是蛇,那是剑!把你一切两段!” 把不甘心的青蛇收回了袖子里,子柏风另外一只手中的“白蛇”蜿蜒着飞了起来,如同一条发光的小龙,在空中盘旋弯折。 落千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玄奥,他愣愣问道:“柏风……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说真话子柏风啊!”子柏风扬了扬眉毛。 他一招手,灵蛇一般的飞剑顿时飞到了他的手中。 双手像捋纸带一般把手中的长剑捋直了,就像是一道月光擎在手中,若是不仔细去看,恐怕都看不清楚。 “就叫你束月吧。”子柏风轻轻一扬手,束月剑在空中化作了一道流光,疾射子柏风的手腕,化作了一个护腕一样的东西。 “拿来!”子柏风伸手道。 “拿什么来?”子柏风瞪大眼睛。 “剑啊,束月剑!” “为毛要给你?”子柏风翻白眼。 “不给我,难道你要用?你又不会剑法!”落千山理直气壮。 “我不会剑法?”子柏风手一挥,束月剑已经到了手里:“那你就试试看!看剑!” 剑光霍霍,已经直奔落千山的面门而去。 落千山大吃一惊,手中腰刀出鞘,格挡住了一击,但只是挡了一下,就觉得手中猛然一轻,连忙向后弯腰躲过,剑光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差点他就被一剑砍成两半了。 子柏风手中的长剑却依然得势不饶人,攻击连绵不绝,落千山手中的腰刀左格右挡,就听着噌噌噌噌的几声响,连金铁交击的声音都没有,他手中的刀就像是豆腐一般,被直接切成了一片片的。 他惯用的腰刀和子柏风给他的那把腰刀,都已经在刺杀非间子时丢掉了,此时他手中的腰刀是从燕老五那里借来的,但也是一把好刀,千锤百炼,保养的极好,却连格挡束月剑的资格都没有。 “停!”看子柏风攻势不停,他手中就只剩下一只刀柄了,落千山连忙举手投降,像是不认识子柏风一般瞪眼看着他,讶然问道:“你怎么会剑法的?” 子柏风的攻势连绵,毫无破绽,落千山就算是想要反击都没有机会,显然在剑法上造诣极高。 “我不会啊。”子柏风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束月剑,束月剑顿时又化作了一团月光重返他的手腕。 “你当我瞎子啊!”落千山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是不会,可是它会啊。”子柏风晃了晃手腕,朦胧的月光笼罩在他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护身依仗了。 落千山又把手伸过来了。 “干吗?手不要了,想砍了?”子柏风又瞪眼。 现在谁的武力值高了?谁是老大了?你还想作威作福? “给我也做一把!”落千山强硬要求。 第68章 一履作舟两袖帆 从下燕村向北方行约三十里,有一处和下燕村相仿的村落,依着鸟鼠山连绵的山势,坐落在山脚之下,这里就是燕村。 燕村的左近,也有一条小溪从山顶蜿蜒而下,村民们的使用和饮用水都是从这小溪里取的。 整个燕村大约二百来户人家,比下燕村大了不少,占地也颇大。但是一眼看去,人人都是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僵硬,面色苍白。整个山村里,除了小溪流过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萧瑟。 本应该是秋收的季节,村子附近开垦出来的山田中,却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影。 往年不论是大旱还是大涝,总有一些原因在里面,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颗粒无收。 一个农人捏着干瘪的麦穗,干枯的面容上,满是绝望。 存粮早就没有了,秋收之后,就只有一些杂粮能够在入冬前成熟,除此之外,就再无粮食了。 这样的收成,村民都已经完全绝望了,还收什么玉税?不用等收玉税的人来,燕村就先活不下去了。 村里的老人也大都熬不下去了,今年有几个老人都去世了。 瘦骨伶仃的燕大富推开了祖祠的大门,今天是他父亲出殡的日子,按照惯例,出殡是要经过祖祠之前,在祖祠之前举行仪式的。 更不要说,他那去世的父亲,是燕村的族老,也是整个下燕村的族长。 祖祠里落了一地的灰,供桌上的冷香残烛也积满了灰尘,就连那石像之上,也都一片灰蒙蒙的。 已经太久没有人来打扫过这里了。绝望了的村民们,也早就不来拜祭祖宗了。 燕大富轻轻拂了拂灰尘,顿时就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他佝偻下腰,抓起了角落里放着的木桶,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父亲去世之后,族老的重担就压在他身上了,今日里,不但是父亲出殡的日子,同时也是其他几个村子的族老们赶来见证他成为燕村新的族老,成为整个燕氏的族长的日子。 刚刚拎着木桶出了祠堂,他就看到一个身穿破衣的老人佝偻着腰慢慢走了过来,见到他之后,那人抬起了浑浊的双眼看了他半晌,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打算凑上来。 燕大富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对方身上一股什么东西发霉腐朽了的味道,让他格外嫌弃。 “大富……”那人裂开嘴,露出了满嘴的黄牙:“我是你七叔啊……” “七叔?”燕大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老叫花子一般的老人,“七叔,您老人家……” 这是上燕村的燕老七,上燕村在燕村的西北方向,地势比燕村的稍高,距离燕村也就是十来里地,上燕村的人数较少,大概只有百来口,几十户人家。而燕老七就是上燕村的族老。春天的时候燕大富去看他,他还腰杆笔直的,这才过去了几个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燕老七身上的那种气息,燕大富太了解了,他的父亲快不行的时候,就是那种气味。 “我快不行了……”被燕大富扶着在祠堂前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燕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怎么也要见大哥最后一面……” 燕大富的父亲,在族老之中年龄是最大的,更是族长,所以被尊称为大哥,其他人按照年龄排行,在几个村子里的族老之中,燕老七是年龄较小的那个,却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七叔,您到家里坐会?”燕大富连忙道。 “我走不动啦。”燕老七摇摇头,双手拄着自己的拐杖,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吧,祖宗啊……” 燕大富还想说什么,燕老七摆了摆手,道:“你去忙吧,别管我了……我在这里等着……” 燕大富一步三回头地拎着木桶去了,他真担心一阵风吹来,燕老七倒在地上,就此死掉。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燕大富走到了小溪旁,蹲下身去,把木桶伸进了齐腰深的水里,就打算打水。 就在此时,一阵歌声从山上传来。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歌声古朴,调子雄浑,声音却苍老而嘶哑。 燕大富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条小溪蜿蜒而上,在山石树木的掩映之中,就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绵延到了山上不知何处。 此时刚刚初秋,山上却已经如同暮秋一般萧瑟,树叶凋零,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缝隙,恰好能够看到树叶的缝隙之中,一道青影顺流而下。 燕大富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是一个老道! 老道袍袖展开,鼓动风云,冲破了山中的薄雾。 他缩起一只脚,仅仅把一只穿着草履的脚放在了溪水之上。 溪水欢快地流淌着,飞溅着,他就那么站在溪水之上,以履作舟,以袖作帆,如同金鸡独立,白鹤晾翅,从上方顺流而下。 他的五柳长须和两道寿眉以及满头白发在空中飘动着,一双眼睛寒光闪闪,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所以一双眼睛直接瞪了过来。 “鬼……鬼啊!”被那锐利如同刀锋一般的双眼刺了一眼,燕大富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被溪水边凌乱的乱世硌得差点闷过气去。 他一松手,手中的木桶顺着小溪向下游飘去,燕大富伸出手去,张大嘴巴,想要叫上两声,却不知道叫什么好。 过了好久,他才揉着尾巴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已经被水浸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而木桶也飘走了,燕大富不知道怎么着才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可刚才那老道人,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山上的神仙? 可是山上的神仙,不是驾着云彩从山上飞下来的吗?为什么要从水上走? 正在犹豫的时候,小溪的下方响起了一阵阵水响,远远看去,一艘色彩斑斓的小小画舫正从下方逆流而上。 那画舫速度极快,听到声音时,还只是一个小点,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眼前。 两条红色的锦鲤在前方奋力地游动着,到了浅水处,背脊都露出了水面来,速度却丝毫不减。 夹杂着水声,朗朗的读书声从画舫之上传来。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裹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又是什么? 燕大富定睛看去,就看到船首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书生打扮,一个是官兵打扮,还有一个是猎户打扮,其中猎户打扮的那人手中还拎着一个木桶,远远就喊道:“是谁的木桶被冲走了?” “是我的……”燕大富向前走了两步,定睛看去,觉得那猎户打扮的老人面容很熟,却不敢去认。 “是……大富?”对方却反而先认出他来了。 “五叔?”燕大富顿时睁大眼睛,燕老五比燕老七的年龄还大,但此时看起来,却俨然和燕大富差不多年龄,他腰杆笔挺,年轻人一般健壮,不等船停稳,就一个跨步从船上跳了下来,船后也有一个壮年人跳下水,涉水走了过来,看燕大富看过去,憨憨一笑:“大哥!” 来人正是燕老五和他的二儿子燕二,燕老五瞪大眼睛看着燕大富,燕大富憔悴的不成样子了,面黄肌瘦的样子,让燕老五看了就觉得寒心。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燕老五痛心疾首道:“前些日子还在蒙城看过大哥,当时就觉得大哥瘦得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大富,节哀啊。” “节哀!”站在船头没有下来的两人也同时抱拳,道。 “大富,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下燕村的村正,子柏风。这一位是蒙城府的将军,落千山落将军。”燕老五介绍道,然后又拉过来自己的二儿子,道:“我知道今日很忙,所以我带了个帮忙的人来。” 燕二也不多说话,直接去拎了水,在一旁等着。 慌忙和子柏风、落千山见礼之后,看看精气神饱满的燕老五,再看看魁梧健壮的燕二,燕大富心中很是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个汉子,现在竟然连一桶水拎起来都吃力了。 子柏风打量着眼前的干瘦汉子。 看得出来,他曾经是个很健壮的人,只是此时已经瘦到了全身没有四两肉。 子柏风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燕老五也是这般的干瘦,整个下燕村的人都变得特别瘦,后来渐渐就又健康了一些。 想来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大青石镇守住了下燕村的灵气,让下燕村的灵气再不会被轻易夺去,下燕村的人灵气也不会轻易散失,自然就健康健壮了许多。 再抬头看去,整个燕村还不如当初的下燕村,在子柏风的眼中,燕村几乎是黑白二色的,连一点点的灵气都没有。 这个村子……快要死了…… 鸟鼠观,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为了修道,为了长生,到底夺取了多少人的灵气、寿命、健康? 一直以来,子柏风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蒙城和下燕村,却从未到其他的村子里看过。 想来蒙城也有什么东西镇守着,不至于让灵气被轻易抽走,所以蒙城的精气神还算可以。而燕村这种村子,怕是已经快要被抽空了。 第69章 一老一少两道人 闭上眼睛,子柏风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他和落千山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决。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抱了抱拳,轻轻一声叱喝,两只锦鲤跃出水面,然后掉转船头,拖着小船带起一股股浪花,迅速远去。 “那就是你们下燕村的村正?”燕大富呆呆看着云舟瞬息之间从视线之中消失掉,半晌合不上嘴。 “是啊,那就是我们下燕村的村正。”燕老五从没想过,自己能够用这样自豪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子柏风。” “其他人都来了没?”燕老五来过这里许多次,所以不用燕大富带路,当先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燕大富还在后面挪动,忍不住摇摇头,一把拽住了燕大富,几乎是架着他走。 走了几步,顿时皱起了眉头,道:“你们今年秋季……没有收成?” 一眼看去,稻麦枯黄,倒伏在地,哪里有丝毫收成的样子。 燕大富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祖宗啊……”燕老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无知,看到眼前的景象,想到的也是传说中的鸟鼠观仙人。 这些天杀的仙人! 燕大富不知道说什么好,岔开了话题,道:“七叔已经到了,其他人还没到,五叔您走了那么久,累了吧,快去家里歇歇,吃些东西。” “我不累,我早上吃完饭过来的。”燕老五道,这些村子大多依着小溪、河流而建,这些小溪、河流都是濛河的支流,所以自从子柏风有了云舟,出入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他们小半个时辰之前才从家里出门,现在就已经到了。 “那么快?”燕大富瞪大眼睛,却突然想到了刚才的老道人,当做奇事讲给了燕老五听:“刚才我见到一名老道,竟然……” …… 非间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清晨的山风吹得他有点冷。 多久没有感受过“冷”了? 鸟鼠观地处山巅,比这里要冷多了,但是他却从未穿过道袍之外的衣服。 现在的他,身上的道袍早就不见了,只有一件月白色的中衣,还破了几个洞,沾满了灰尘。走在官道之上,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谁会知道他就是那丰神如玉的仙人非间子? 但是,一场大战,他中了奇毒,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醒来之后,却发现死的不是自己,而是白鹤。 即便是死,白鹤都展开了翅膀,裹住了他的身躯,给他带来了一丝的温暖。 他伸手入怀,怀中是一根白鹤的羽毛,放在心口处,暖暖的。 但是他的眼神却如同寒冰一般冰冷。 身受重伤没那么容易好,但是他知道不能在原地久待,草草埋葬了白鹤之后,他就立刻离开了,但是和子柏风等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躲起来,而是直接追了过来。 追着飞剑所飞去的方向。 就算是没有了飞剑,就算是实力下降的厉害,他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狼狈。 他非间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潜逃,他只知道,要把欠别人的,千百倍地还回去。 落千山,子柏风。 落千山出面刺杀,真正给他造成威胁的,却是那个子柏风。 他一直觉得奇怪,子柏风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奇怪。就算是府君,对他也有着敬畏之心,但是子柏风却没有。 现在他知道了,子柏风也是修行中人,只是他的法术却如此奇怪。 他清醒之后,仔细检验了那化作碎片的腰刀,上面散失的灵气给他以非常熟悉的感觉,这种灵气,他完全没办法利用,没办法操纵。唯一给他这种感觉的,就只有子柏风。 他不知道子柏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和他所了解的体系完全不同,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够找到子柏风。 飞剑追着那七彩龙飞去,飞剑和他心灵相通,他能够感应到飞剑所在,所以他一路追着飞剑,就这么来了。 而就在此时,他心中一阵心悸,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和飞剑的心灵联系,瞬间断绝。 “噗……”一口鲜血喷出,非间子一跤坐倒在地,本就虚弱的身躯,此时却更加的虚弱了,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把之前非间子的修为算作十分,之前的重伤与剧毒已经耗去了他至少八成的修为,须得勤修至少三个月才能够恢复。而此时此刻,他的修为又减去了大半,连之前的一层都不到了。 最麻烦的是飞剑和他的联系被抹去,这飞剑是他的本命法宝,心神受损更为严重,恐怕没有数年苦修,别想恢复了。 此时此刻,正是子柏风养妖诀晋级第二级,炼化束月剑的时候。 非间子在路边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又有了力气站起来,他继续向前走,一步也不停留。方位已经模糊,但是他却记住了之前的最后一处方位。 默数脚步,默算方位,他顺藤摸瓜,一步不停。 入夜又天亮,非间子来到了一处岔口,一块形如奔马的巨石耸立眼前。 该向哪走?非间子犹豫了。 …… 子柏风和落千山顺道送了燕老五和燕二去燕村吊唁族长,之后却并没有回去下燕村。 无他,两个人终于坐不住,不打算等了。 他们必须自己去看看,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绝对不能让非间子活在世上。 燕村那段水道很短,不过几分钟就来到了濛河,然后沿着濛河顺流而下,直奔当初落千山伏击非间子处。 数百里行程,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停好了画舫,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拿了铁锹,铁锨,直奔伏击之处。 子柏风看到那被烧成灰烬的废墟,心就揪了起来,虽然落千山并没有细说当初的境况,他却可以想象,当时到底有多么惨烈。 两人默默摆上香烛,祭奠了一番。落千山又细细搜索了一番,除了被焚毁的武器之外,尸骨已经完全被后来的军士们收拢运走了。 而在那废墟的左近,有一处小丘,小丘的泥土尚新,落千山丢给了子柏风一根铁锹,分别开挖,不多时,白鹤的尸体就渐渐现出来。 以云车为棺,以素衣作盖。 白鹤毕竟是灵兽,即便是死了,身体也没那么容易腐朽,就像是刚刚被埋进去了一般。落千山力气大,子柏风被养妖诀滋润了一番,养妖诀到了第二阶之后,他的力气更大,比之落千山也不遑多让,两个人很快就挖开了小丘。 看到白鹤横尸坑中,子柏风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非间子的白色道袍覆盖在白鹤的尸体之上,被风吹动,隐现字迹。 子柏风伸手展开,顿时面色变了。 “杀我白鹤,灭尔九族!” “灭我九族?”子柏风的眼睛红了起来,“我先灭你九族!” “哼,灭我九族?”落千山冷冷一笑,“就怕你没有那个能耐!” 两个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踪迹,不得不感叹,非间子确实很小心。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非间子因为大意,害死了自己的白鹤,自己也差点身死,现在的非间子,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此时的非间子,正走在下燕村的乡间小路之上,今日里下燕村的人都去山上寻玉了,所以从下燕村通往蒙城的小路上完全没有人。 他一步步走到了村口前,才见到了几个村民,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拱手,道:“这位大哥,你好,我想要找一个叫做子柏风的人。” “您找秀才爷?”那人看非间子穿的古怪,却是一个俊美少年,打量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秀才爷的同学吧!秀才爷应该是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你可以去他家等,喏,最里面那家就是,就是门前面有个小孩子在玩耍的那个。” 非间子抬头看去,一个身上脏兮兮,小脸也脏兮兮的孩童,正在大门前玩耍着,他踩着一只算盘,滑来滚去,口中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非间子认得这个孩童,当日里白鹤叼起来的孩童。 看来自己真正找对了地方了。 非间子微微一笑,大步走去。 小石头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定睛看去,顿时大叫起来:“坏人!伯伯,有坏人来了!” 子坚从院内推门出来,定睛一看,他并不识得非间子,对小石头说:“不要胡说。” “伯伯,他是那个下来收玉的大坏蛋!” “你是子柏风的父亲?”非间子的身影猛然出现在了子坚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子柏风在哪里?快说!” 微笑的少年,顿时化作了狰狞的杀手。 …… 此时此刻,蒙城府门前,一名肩背长剑的老道气沉丹田,一声大喝:“鸟鼠山非阳子来访,府君何在?” 声音轰隆隆地传了开去,整个蒙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十息之内,若是不见人,便不要怪老道大开杀戒了。”老道的脾气显然不好。 第70章 一忠一孝难两全 云舟停泊在水边,两条锦鲤被解开,自己去觅食去了,还没有回来。 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坐在船舱里,相对无言,久久不语。 非间子,他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啾鸣,落千山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口。 白鸽歪着脑袋,叫了两声,迈步走了进来。 落千山伸手取下了白鸽腿上的信筒,白鸽就跳到了子柏风的肩头,对他挨挨擦擦。 这白鸽正是当初曾经帮子柏风等人送信的那只,子柏风为了感谢它的辛劳,专门用养妖诀滋润了一番,这也使得这只白鸽灵异非常。白鸽本应该把信息送到下燕村,谁想到它竟然自己寻到了数百里之外来了。 落千山打开那信筒看了一眼,顿时就面色大变,惊呼一声:“不好!快回蒙城!府君有危险!” 子柏风接过信笺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 鸟鼠观竟然又来人了?而且还是一名老道?难道是当初那洋水之畔,杀死了蠃鱼的老道? 子柏风突然心中一紧,他连忙伸手按在眉心,不用仔细去看,就能够看到一个赤红如血的红点,就在他家的房子里。 “快回下燕村!非间子在我家!”子柏风跳了起来。 话声刚落,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呆住了。 “去蒙城!”落千山斩钉截铁:“快回去!” “去我家!”子柏风跳了起来,现在老爹、婶儿和小石头都有危险?我管他天下,管它蒙城,管它府君,管它苍生! “你这个不忠不义之徒!”落千山的刀就抽出来了:“府君对你恩重如山,此时此刻,你竟然不能报效府君……” “不忠不义?你若是有义气,就不会让我爹也陷入困境!再说了,府君对我恩重如山?”子柏风冷哼道:“我们到底谁对谁有恩?” 凭什么上位者的一点点恩惠,就要下位者粉身以报? 没这个道理! 府君差点丢乌纱帽的大危机,是谁帮他搞定的?不是我吗?府君就给了我点银子而已。 子柏风可不觉得府君对自己恩重如山…… 好吧,恩情还是有的,不过算不上如山。 后来本大爷冒着生命危险帮府君搞刺杀,如果本大爷不管这事,真当本大爷拿不出来玉石吗?本大爷为什么不置身事外?不就是为了这所谓的忠义吗? “你想死吗?”落千山挥舞着手中的刀子。 “想死的是你!”子柏风瞪着眼,束月剑已经跃跃欲试。 “好吧……”看子柏风硬的不吃,落千山吸了一口气:“你先跟我去蒙城府,杀了那道士,然后我们再去救你爹。” 子柏风冷笑。 杀了老道,非间子还不发疯?还有自家的活头?说不定整个下燕村都会遭殃。 看子柏风软硬不吃,非间子怒道:“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先把你杀了!” “落千山,你倒是可以试试。”子柏风冷冷道,“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他子柏风是一名书生没错,但是把他当做普通的书生,未免太小瞧他了。 子柏风的袖中,青蛇蜿蜒而出,一双金黄色的蛇眼紧紧盯着落千山,亮出了见血封侯的獠牙。 子柏风手腕之上,束月剑飞起,宛若是游龙一般在空中游弋,飞剑飞剑,自然是自己飞的。 亮出了自己的两大护身依仗,子柏风冷冷盯着落千山。 他两手笼在袖中,手指在袖子下颤动着,谁都不知道他的袖子下面还有什么。 两个人曾经把酒言欢,曾经抵足而眠,曾经并肩作战,但此时此刻,却遽然之间,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绝对不会让你害死府君。”落千山的眼渐渐红了,那不是悲伤,而是杀意。 落千山对府君的感情,和子柏风对自己的父亲是一样的,什么忠义,都只是借口罢了,归根结底,还是感情。 其他的什么,都只能向后排。 所以,什么妇人之仁,什么怜悯之心,什么愧疚之意,子柏风都顾不上了。 他一挥手,束月剑已经化作一道流光,飞射落千山面门。 落千山上过战场,剿过悍匪,杀人无数,但是他却从没想过,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子柏风竟然比他还坚决,还冷血! 这个少年书生,在正直的名声和随和的表情之下,是不容置疑的强大意志力。 落千山不会让子柏风害死府君,但是子柏风也绝对不会让落千山害死老爹。他没有说出来,他已经用行动来表示了。 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 那一瞬间,落千山脑袋里还闪过了这个念头,眼下的境况有些荒谬,竟然一瞬间,就变成了眼下的境况,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了。 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手软,身体一晃,就闪过了束月剑的一击——他在赌,这是在画舫里,子柏风下意识地不舍得破坏自己的云舟。 他赌对了,他向后一躲,飞剑的运行轨迹顿时受到了限制,硬生生扭转了方向,速度遽然慢了一线,一道流光就贴着他的面颊擦了过去,而他已经一刀直劈子柏风的面门。 子柏风的袖子一翻,第一道底牌直接就亮了出来。 当初曾经递给落千山的小剥皮刀,短小的剥皮刀遽然出鞘,直射落千山的面门,落千山下意识地双手握住了手中的钢刀,把钢刀挡在面前。 “轰!”落千山直接被从云舟里轰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你要去救府君?好啊,你游着回去吧!”束月剑在空中盘旋着,子柏风到底还没有忍心直接下手。 落千山在水里扑腾着,大叫着,溅起了大量的水花,不多时就开始尖叫起来:“救……救命……我不会游泳……” 那凄厉的声音,简直像是受到了侵犯一般。 “你以为我会信吗?”子柏风抱着肩膀,眼睁睁看着落千山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水,翻着白眼沉底了。 “不会真的不会游泳吧。”子柏风皱起眉头,不过他又想到当初刺杀非间子时,落千山假装求饶,伺机偷袭,顿时又提防起来。 看下面很快连水泡都不冒起来了,子柏风这才有点着急了:“你娘的,落千山,我要把你的皮扒下来!” 他撮唇吹了一声口哨,远处顿时来了两道白线,不多时就到了船前,在水下翻腾了半天,两只锦鲤把肚子高高鼓起来的落千山从水下托了起来。 看着落千山那满肚子水的样子,子柏风惊叫道:“不好,落千山,我不小心把你的肚子搞大了!” “大你娘个头!”就算是落千山装死的本事再好,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果然在装死,你直接游回去吧!”子柏风气不打一处来。 两只锦鲤也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一只锦鲤挥舞着尾巴,啪啪两巴掌,直接打的落千山晕头转向,然后另外一只一拱背,一甩尾巴,直接把落千山丢了出去。 “我真的不会游泳啊!”落千山凄厉惨叫着,再次落到了水里去了。 等到落千山再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了。 子柏风拿起了船尾的一卷绳子,伸手在上面虚虚写了几个字,然后随手一丢,那绳子宛若灵蛇一般,自动把落千山绑成了一个粽子。 “快拽我上去……”落千山有气无力道,他抓紧了袖中的匕首,这匕首绑在他的小臂上,轻易不会动用。 只可惜,当初帮他疗伤时,燕老五直接把他扒成了光猪,当初子柏风还感叹这家伙竟然和前世的特种兵一样,武装到了牙齿,不愧是职业军人来着,怎么能够不提防这家伙暗藏的手段? “你有胆可以割断绳子,反正是你自己死,不是我死。”子柏风算是发现了,这家伙不但会水,而且水性还不错,眼看装不会水是蒙混不过去了,被绑成粽子了,在水里扭动着身子都沉不下去。不过挣扎了这么久,江水又湍急,他不太可能还有力气从水里游上来。 “拉我上去……我真的快没力气了……”落千山赔笑。 子柏风才不信他,这家伙就是个冷血的杀人机器,只要认定了你是敌人,之前的关系他才不会在乎呢。 至少子柏风这么说服自己。 子柏风俯身帮两只锦鲤系好绑带,两只锦鲤在子柏风的一声叱呵之下,奋力游动起来,落千山的绳子被子柏风系到了船后的舵架上,直接被拽在后面。 “喂,你不会这样子拖着我吧,会死人的,啊啊啊……”被绑住手脚在水中扭动,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落千山之前又灌了那么多水,眼看着咕嘟咕嘟沉下去了。 这家伙真的要杀了我! 落千山那个恨啊,他恨之前自己怎么不下狠手,竟然给了子柏风反击的机会。 眼看着水没过了脑袋身躯,整个世界都被江水填满,他的心中就只有万般的悔恨,如果自己当初杀死了非间子,如果自己不在下燕村养病,而是回去了蒙城府,如果自己和子柏风不离开下燕村,不论既定的事实是任何一种,都不会陷入现在两难的境地…… 没想到我竟然死在柏风的手里…… 第71章 一个杀字难解忧 “谁说这样会死人的?”子柏风抱着肩膀站在船尾,看着后方,就见那绳子绷直了,然后沉入水中的落千山渐渐浮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快艇,自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水上滑板这种运动,也不知道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人是完全可以停留在水面之上的。 “你妹的子柏风!”平躺在水面上,承受水的冲击,也绝对不是好受的,落千山愤怒大吼。 “你如果敢割断绳子,一瞬间就会被抛在江里的。”子柏风告诫他,“还有,我没有妹妹。” 云舟掀起的浪花,把落千山抛起又摔下,在那起起伏伏之中,落千山渐渐找到了规律,他扭动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用穿着厚底靴的双脚承担压力,顿时变得舒服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水上滑板这种运动深受年轻人喜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子柏风不得不感叹一番落千山这家伙的运动能力,好在自己占了上风,这家伙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子柏风更不敢放心了,也不回去船舱,就搬了一个马扎,直接在后舵旁坐下来,监视着落千山,这家伙要怎么处理?实在是太难办了。 “千山,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子柏风问道,“如果我不杀你,你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府君的吧。” “你最好杀了我。”落千山哼道。 “那好吧。”子柏风一抬手,束月剑出现在手中,作势就要砍绳子。 “住手!”落千山连忙大叫求饶,他可不想这样被人绑着沉江啊! “真是太可惜了……”子柏风收回了束月剑,又坐下来,过了片刻,他道:“那叫做非阳子的老道不知道非间子在哪里吧。” “定然不知道,否则他们就不会各自等在两地了。”落千山道。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当拿到情报的一瞬间,他们就明白了。 老道非阳子固守蒙城府,是因为不知道非间子在哪里,所以用府君的性命威胁府君,让他派人去找非间子。 而小道士非间子在子柏风家守株待兔,是因为他不知道老道下山来了,他需要拿子柏风的家人当人质,才有可能对付得了子柏风和落千山。 “老道的实力很强,比非间子厉害多了。”子柏风道,“而非间子既然拿我的家人当人质,定然受了不轻的伤,所以非间子比老道好对付多了。先干掉了非间子,我们才好对付老道不是吗?” “你当我傻瓜啊。”落千山哼了一声,“老道这么做很笃定非间子没死,他虽然找不到非间子,但一定可以知道非间子的死活。若是让你杀了非间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大开杀戒的。”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落千山问道:“柏风,你怎么知道非间子在下燕村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连非间子和非阳子两人之间,都没有可以即时通讯的办法,子柏风在数百里之外,是怎么知道的? “手下败将,没有问问题的资格。”子柏风才不会告诉落千山呢,这家伙现在敌友难辨,而且子柏风决定了,日后也不告诉他,这家伙太能装了,谁知道哪天就会背后捅刀子。 他完全是一个职业军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其他的什么荣誉什么的,完全都不在乎。 平日里还装的人五人六的,什么军人的荣誉感,什么主辱臣死之类的。 都是扯淡。 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狂,刚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就打算杀自己来着。 “如果你的消息没错的话……”落千山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要做的,还不是去救府君或者去救伯父,而是不要让他们彼此之间联系上。” “是的,府君已经派出了信鸽,应当不会再派信使……但是如果下燕村发生了意外,说不定会去向府君求援……”子柏风也在忧虑这个。“那就不妙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救府君还是救伯父,我们要先阻止他们互相见面。”落千山道,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子柏风又拉回了同一阵线。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子柏风点点头,“现在必须赶回去……” “那是不是可以把我拉上去了?”落千山希望化敌为友。 “我说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子柏风道。 毫无疑问,把落千山拉上来,这也是以后再说的范畴。 阻止两边的人互相交流,就是阻止双方的信使。 这种事情,一个人也一样能做,子柏风可不放心落千山这家伙。 蹲在船尾,子柏风伸手按在眉心上,想看看自家的情况,此时一看,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小石头!” …… “坏人!”小石头怒瞪着非间子,一双小脸涨得通红,子坚被非间子按在椅子上,正在一圈圈地向他身上绑绳子,旁边燕吴氏面色煞白,满脸惊恐,紧紧抱住小石头,拼命想要捂住他的嘴。 但是小石头那里肯应,他怒吼一声:“咬他!” 在他脚边团团转的两只小狗立刻嗷嗷叫着扑了上去,却被非间子一脚一个踢开,半晌爬不起来。 “打他!”小石头还不肯罢休,若说性格,说不定小石头和子柏风是最像的,都是那种宁折勿弯的性子,当初那凶神恶煞的四狗,小石头都敢咬住大腿不放手,此时的非间子,小石头也丝毫不怕。 非间子显然从来没有绑过人,子坚又在挣扎,他忙活了满头汗,正在手忙脚乱呢,一只算盘已经劈面打来,在空中飞舞着,拼命向他身上砸。 “妖物找死!”非间子劈面一掌把那算盘打飞了,又抬起一脚,把小石头踹飞了出去。 “小石头!”子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那绳子,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非间子的肩膀,一口就向非间子的脖子咬去。 就算是咬,他也要把这个人咬死! 但是非间子何等人物?即便是修为大减,力气却依然不是子坚能够抱住的,他一振肩膀,子坚就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委顿在地。 非间子转身就要追出去,却觉得大腿一紧,燕吴氏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放开。 “小石头,快跑!快跑!去找你哥!快跑!”燕吴氏大叫着,小石头呆呆看着,直到燕吴氏大叫快跑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就跑。 “哪里跑!”非间子一脚踢飞了燕吴氏,向小石头冲去。 “嗷呜!”非间子只觉得自己的大腿一痛,低头看去,一只白色的狐狸死死咬住自己的大腿,两眼凶光闪烁。 非间子此时格外怀念自己的飞剑,若是飞剑在手,十个小石头也早就被一剑两断了,哪里还容得下他逃跑? 而白狐这种畜生,也有资格咬自己? 他一把拽住了狐狸的尾巴,那狐狸却是死活不松口,竟然咬破了他的皮肉,从他的腿上撕下了一片皮肉来。 非间子猛然把白狐甩了出去,白狐撞在墙上,眼看也是入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突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 天在响,地在颤,整个鸟鼠山似乎都在颤抖。 非间子转头看去。 他刚刚来到下燕村的时候就发现了,山坡之上的巨石已经成妖,他计算了一下方位,也恍然发现,原来让鸟鼠观的聚灵阵无法发挥效用,截取了一方灵气的妖怪,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妖怪,而只是一块根本就没办法化形的大青石。 没有化形,不会法术,即便是灵气再充足又能如何? 就算是再生气能够如何? 等我腾出手来,再收了你。 非间子再转回身去,却是一愣。 子坚和燕吴氏两个人都还躺在那里,生死未知。 但是撞在南墙上的白狐已经消失不见了,趴在地上的两只小狗也不见了,小石头更是不见了踪影。 非间子默运功法,止住了大腿上的鲜血,回到了房里,把大门关了起来。 小石头逃了又如何?只要有这两人,便不愁子柏风不投鼠忌器。 今日恰好是寻玉的日子,村子里的青壮都已经进山,加上又是秋收之日,留下的妇孺也大多在田地里和磨坊里劳作,二黑也一早跟着进了山,留下子坚一个人防止磨坊损坏,非间子又非常小心,到了子坚家里,立刻就把门关了起来。此时竟然没有人发现子柏风家的异常。 谁能想到一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竟然是极端危险的人物呢? 小石头直接跑去了燕老五那里,敲了半天门,却发现没有人应。燕老五和燕二去燕村了,燕大带着兄弟和几个年龄大的子弟去山里了,其他人都在田里劳作。 小石头抹了抹泪水,他身上疼得厉害,但是他咬着牙,一声也不吭,他记得娘说过,让他去找哥! “小算盘,带我去找哥。”小石头道。 算盘:“┌(?_?)┘” 不知道何时,白色的小狐狸和两只小狗也追了上来,狐狸宛然没事人一般,脚步优雅快捷,两只小狗哼哼唧唧的呼痛,紧着吧嗒着四条腿跟在后面。 “乖乖,不痛。”小石头蹲下去,抱起了两只小狗,问白狐道:“你跟我去找哥?” 白狐点点头。 它要保护小石头。 “谢谢你,小狐狸。”小石头蹲下来,抱了抱白狐,然后踩上了算盘,道:“走,去找哥去!” 说是去找子柏风,可是子柏风在哪里呢? 小石头不知道其他地方,他只知道蒙城,所以他就固执地向蒙城而去。 第72章 一狐风云二犬山 “非间子,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子柏风咬牙切齿,胸中一股愤懑之情难以抒怀。 曾几何时,两个彼此之间还有着淡淡的欣赏之意的青年俊杰,已经到了不死不休,仇恨难消的程度。 子柏风的手指节都快被自己绞碎了,特别是小石头被踹飞出去的时候。 而等到小石头脱险之后,子柏风又开始担心老爹和婶儿了。 他紧紧盯着,不敢有丝毫分心,一直等到子坚和燕吴氏都醒过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喂!”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子柏风吓了一跳,猛然转头,这才发现落千山已经爬了上来,全身湿漉漉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你也给我尝尝淹死的滋味!”落千山飞起一脚把子柏风踢到水里去了。 “救命,我不会游泳……”这次该子柏风叫救命了。 …… 子柏风和落千山终于还是同仇敌忾地一起行动了。 两个人都是青年俊杰,都是理智冷静的人,也都知道,如果没有了对方,自己一个人很难成事。 但是两个人之间,毕竟难以再像之前那样合作无间。 一个为了府君可以不顾性命,一个为了家人可以不惜一切,偏偏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固然是一个大兵,一个书生,两个人强弱看似一目了然,但事实上,占据上风了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哥!”在蒙城官道上看到匆匆赶来的子柏风,小石头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小泥猴子之前一声没吭,一句没哭,踩着算盘拼命赶路,支持他的就是一个信念:去找哥! 等找到了哥,什么都不用怕了! 看到了子柏风,他就忍不住了,他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一阵阵杂乱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是被踩住了气管的小狗,只能徒劳地哼唧着,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石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看到小石头哭了,子柏风心痛的快碎了,他想要抱小石头,却又不敢去抱,他解开了小石头的衣服,就看到小石头的胸口青紫色的淤血堆积,高高肿起,顿时手忙脚乱,眼泪都流下来了。 “别慌,别慌,骨头没事……”落千山对这种伤势很有经验,仔细看了看,安抚子柏风,小石头整天和子柏风呆在一起,受到青石灵气滋润,身体比之普通的孩子结实很多。 看到小石头这样子,落千山也很不好受,小石头虽然是个小皮猴儿,却是一个招人疼的孩子,平日里一声一个落家大哥的叫着,让人说不出的心痛。 “哥……哥……”小石头紧紧拽住了子柏风的袖子,死活不松手,想要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子柏风听,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嚎着哭,哭的撕心裂肺的。 “小石头,你别慌,别慌,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婶儿和我爹都没事,我一定会去救他们的!” 落千山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看着。 现在也已经挡住了小石头了,子柏风毫无戒心,只要他手起刀落,在子柏风后心刺上一下,顿时就可以排除这个大大的隐患,但是他却下不了手。 杀了子柏风,能解一时之忧,但是他自己一个人怎么去救府君,怎么去解救蒙城于水火呢? 不能,他没有这个能力。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只是落千山在苦思这个问题,子柏风也在冥思苦想。 他抱着小石头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停靠在附近的云舟之上,把小石头放下来,算盘、两只小狗和白狐也都跟着上前,子柏风这才有时间对一算盘一狐两犬道谢。 用的是完全对人的礼节,认认真真道谢。 特别是白狐,若不是它,恐怕小石头真的会被非间子杀了。 “你要带着小石头?”落千山问。 “不,我送他去个安全的地方。” 蒙城和下燕村现在都不安全了,但是今天早上,子柏风和落千山他们刚刚去了另外一个村子。 燕老五在那里!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觉得,还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真好。不在乎实力,不在乎强弱,仅仅是有这样一个人,就已经可以让人安心了。 而燕老五,就是这样一个人。 云舟再次启程,直奔燕村,子柏风从座位下面取出了药箱绷带、文房四宝,密密麻麻地在绷带上书写上了愈字,细细缠在小石头的胸口。 两个人当初出发时,备齐了各种物资,此时便都派上了用场。 帮小石头处理完,小石头在子柏风的怀里抽噎着,胸口闷闷的,一阵阵钝痛。 子柏风又安抚了他几句,又一一帮助白狐和两只小狗疗伤,疗完伤之后,子柏风还没罢休,而是再次运起了养妖诀。 养妖诀已经进阶到了第二阶阴阳生。 正如同第一诀一元化对第一阶墨痕中的妖怪有翻天覆地的灵妙,第二阶阴阳生对第二阶点顽石的妖怪也有着极大的效用。 子柏风伸出一指,在白狐的面前虚空处,运笔写,朗声吟: “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 玉烟青湿白如幢,银湾晓转流天东。 溪汀眠鹭梦征鸿,轻涟不语细游溶。 层岫回岑复叠龙,苦篁对客吟歌筒。“ 不论见几次,落千山都觉得很神奇。 一是子柏风总是能够记住这些稀奇古怪的诗文,听起来怪好听的,但是一句也听不懂。 另外一种,就是这奇怪的诗文,所能够产生的效用了。 当初子柏风对束月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神奇,但是和此时一比,却又相差甚远。 随着诗句的念诵,白狐的身边渐渐升起了盘旋的怪风,而云随风动,风刚起,云就来,淡淡的云纹掩映在白狐的皮毛之上,皮毛随风而动,便是云彩随风而动。 风吹云动,云纹之下,竟然又出现了山水之纹,那雪白的狐狸之身,竟然就像是突然之间有了天地万物,无尽生灵。而云纹之上,也出现了日月星辰,飞鸟走兽…… 念诵诗句时,子柏风所想的,却是当初他刚刚得到那青瓷片时,所见过的转瞬千年,一念万世。 这世界上,有幸能够见到这般场景的,又有几人? 恐怕就只有子柏风一人罢了。 而这本就来自青瓷片的感悟,再加上养妖诀的配合,以及前辈诗人妙绝人寰的诗句,三者融合,所产生的效果,却比炼制束月剑时要更神奇。 白狐眯着眼睛,显然非常舒服,来自养妖诀的灵气与灵性弥漫在它的全身,让她有了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白狐眯着眼睛,显然非常舒服。一道道的光芒在子柏风和白狐之间流转着,风云动、星月明,山峦河溪皆欢鸣。 但是子柏风的野心太大了,一次所灌输的灵性与灵气,超出了白狐所能容纳和理解的极限,它眯起了眼睛,就像是吃饱了在消食一般,全身颤抖着,尽力消化着子柏风所赋予的力量。 但是最终,大多的灵气还是散失而去了,就只剩下风与云还被它留在身上。 风被缩在毛发之中,白狐雪白的长毛无风自动,在它的毛发与毛发之间,有数不清看不到的风在嬉笑着,旋转着,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就像是山岚吹动了松涛,这风让白狐身上的毛发似乎都活了起来,欢呼着,雀跃着。 云则悬浮在白狐的身边,一团团,一簇簇,就像是画在空中的云纹,半透明的,却发着蒙蒙的光芒。 白狐的身后,在尾部的一左一右,竟然又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 又是两条尾巴! 三尾灵狐! 这世界上,倒是流传着许多的传说,传说中令狐若是成妖,便会多出几条尾巴来。而妖狐的极致,便是九尾狐,九乃数之极致,九尾狐并不是只有九条尾巴,而是有着数不清的尾巴,乃是狐妖之神。 若是仅仅有九条尾巴的狐狸,只能称之为九尾灵狐。 但即便如此,所谓三尾灵狐也仅仅存在在传说之中,落千山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这存在。 白狐的身躯似乎也大了许多,趴在船舱之中,竟然占去了小半的地方,全身毛发胜雪,双眼红若丹朱,尾似流云舒卷。但是眨眼之间,这白狐晃了晃身子,竟然又恢复了当初那小巧玲珑的白狐模样,似乎之前都只是一场幻梦。 落千山晃了晃脑袋,又抬头看过去,小小的白狐,蹲在那里,两条细长的眼睛眯起,晶莹的双眼里满是迷离的神色。 子柏风那溢出来的力量也没有被浪费,灵气与灵性,完全被四周的其他几个小家伙吸收了去。 算盘星月,小狗山峦,锦鲤河溪,一个个都眯起了眼睛,缩着脖子,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灵力。 而除了这些灵气与灵性之外,其他的也大多被云舟本身所吸收,云舟之上彩绘的图形似乎瞬间就有了灵性,变幻无穷。 第73章 一刀一剑闯仙山 子柏风竭尽全力,身上积攒的灵气和灵性几乎消耗一空,好在现在的子柏风也不完全依靠大青石帮他充能了。 眉心处,黑白二色的灵气冒出来,沿着周身运转,一点点的灵气便如同岩缝里的水珠一般,重新渗出来,汇成涓涓细流。 想来,地脉之中的灵气渗出,汇聚成玉石,也是这般经过吧。 不索取,不吸收,灵性守灵台,灵气自然生。 人生在世,并不见得一定要对外界索求无度,人也可以和这个世界,这天地和谐共生的。 子柏风忍不住这样想着。 深深呼吸着船舱中突然变得格外清新的空气,落千山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恢复了许多,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他隐隐有了一种想法,却怎么也把握不住。 受到了子柏风的养妖诀第二诀所滋养,两条锦鲤更加精神,尾巴摆动之中,云舟几乎离开水面,不等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回味一番,云舟就已经到了燕村。 燕村村外,此时正敲锣打鼓地举行着一番盛典。 这盛典,一边是披麻戴孝的丧礼,一边是庆贺新族长的贺仪,两场盛事凑在一起,不伦不类的,敲敲打打,吹拉弹唱的那些人似乎也有气无力的,一个调子乌里巴里,乱七八糟的。 燕老五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中,伸手扶着身边的两个苍老老人。 燕氏的几个族老之中,他年龄并不是最年轻的,但此时看起来,却像是差了一辈一般。 除了已经去世了的燕村族老,其他的几个人,大多都已经不良于行,只是派了子侄辈过来,一个个神情委顿,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心中在想着心思。 自从燕大富告诉他那有一个老道士飞渡小溪之后,他就心神不宁,总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若说老道士,又是以那般神奇的方式从山上下来,那定然是鸟鼠观的道士。 他很想立刻回去,把这事情告知子柏风,却因为庆典被拖住了。而他本来打算让燕二速度奔行几十里山路,捎信回去,但这一个个的老弱病残,竟然连一个盛典等组织不起来,连抬棺材的青壮都凑不齐。 这般的情况之下,他怎么能够安心? 但是就在他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发现,去了几个时辰的云舟,竟然回来了。 子柏风抱着小石头,当先跳了下来,看到他,就快步奔了过来。 燕老五再也呆不住,那繁冗的仪式还在继续,他却无视其他人的目光,转身就向小溪边跑了过去。 如此这般两方一说,看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一坐一站,沉默不语,燕老五也陷入了苦恼之中。 如此两难的选择,这俩孩子到底要苦恼到什么程度。 突然,子柏风抬起头来,道:“你说,那老道人是从这小溪上来的?” “啪!”落千山猛然一拍巴掌,抬头看向了子柏风。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猛然闪耀的光芒。 这一刻,两个人终于又找回了当初能够并肩作战,互相信赖的那种感觉。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唯一的方法,一个荒谬绝伦,极端冒险,却不知道为什么,触动了两个人内心深处那根弦的办法。 鸟鼠观! “这小溪,能通到什么地方?”子柏风问道。 落千山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他,就只有燕老五了,他怎么能够知道?所以定然是问燕老五了。 “这里……”燕老五皱眉沉思着,他的足迹遍布整个鸟鼠山,但是这边毕竟是燕村的地界,而不是下燕村的地界,他还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你等着!”燕老五不由分说,直接把正在磕头出殡的燕大富拽了过来,把他向前一推,道:“大富,你说说这小溪向上,是什么地方?” 小溪向上,蜿蜒数十里,连绵不绝,这里是鸟鼠山的侧峰,一路向上几十里的山路,直达云霄,燕大富也没见过这小溪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只记得翻过这座山,对面便是鸟鼠山的主峰,高耸入云,不见峰顶。 “我记得老辈说过,鸟鼠观里的神仙,就住在鸟鼠山的主峰的云端之上。”燕老五道,他没去过,却知道,“六百里鸟鼠山,我也不敢深入太远,你们真的想要去?” “去!”子柏风只回答了一个字,斩钉截铁。 落千山已经开始准备了,他从云舟里翻出了各种武器,绑在自己身体各处,又重新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子柏风都不知道这家伙啥时候准备了这么多武器在自己的船上。 燕老五解下了自己的猎刀,要递给子柏风,子柏风摇头谢绝了。 他已经有了束月剑,便不需要这些凡兵,他抚摸着乖乖呆在一旁的小石头,对燕老五道:“老爷子,小石头就求您帮忙照顾了。” “我省的。”燕老五把小石头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揽住了他,道:“放心吧,小石头是个好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你一定要回来……” 这个少年书生,这个少年村正,曾经让他苦恼不已,让他烦闷不堪,让他恨不得赶出村子,但此时此刻,这个少年却成了整个下燕村的魂,成了整个下燕村的主心骨。 没了他,下燕村将会怎么样? 燕老五不敢想象。 他很想说自己也跟着去,至少能够帮他们做个向导,但是此去,他只会是拖累。 “六百里山路,你们要走多久?”燕大富搜刮干净了自家的粮囤,也只搜刮出来了一点粮食,装在袋子里,要让他们带着。 子柏风却是拒绝了。 他看向了落千山,微微一笑,道:“六百里山路,倒不用太久。” “好好保护小石头。”子柏风蹲下去,又摸了摸两条小狗圆乎乎的脑袋,点了点被小石头抱在怀里的算盘,叮嘱道。 两条小狗连连点头,子柏风转身就走,白狐也跟了上去,走在子柏风的左侧。 “放心,我定然护得他周全。”落千山拍了拍腰间的长刀,也跟了上去。 子柏风把两根长桨切开,分成了数节,和落千山两人把长桨扁平的一面绑在了脚上,又把长桨的圆棍系在了锦鲤拉着的缆绳上,两条锦鲤拉着两人,在深浅不一的小溪中游动着,两个人带着两道冲天的水花,如同箭矢一般,逆流而上。 白狐回头对燕老五和小石头点点头,化作一道贴地飞行的白箭,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一狐和两条锦鲤消失在山林之中,燕村众人久久不语。 “一定要回来啊!”燕老五心中低语。 六百里鸟鼠山,遍布溪流。 山若筋骨,溪为血脉,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全神贯注,时而跳起,时而转折,如此一两个时辰下来,他们终于逆流而上,绕过了第一座山,不论是两人还是锦鲤都已经精疲力竭。 倒是白狐,真的如同疾风一般,走路奔行之中,不见丝毫烟火气息,脚不沾地就跟上两只锦鲤。 等到两个人休息时,白狐便去猎食,猎了两只兔子来让子柏风等人填饱肚子。 落千山聚拢了一些枯叶树枝,子柏风虚虚写了一个火字,火焰便升腾而起。 加上锦鲤从小溪中抓到的溪鱼,两个人狂吃了一场,补充了一下消耗的能量,来不及完全休息过来,就继续赶路。 不论是子柏风和落千山,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子柏风偶尔关注一下下燕村的情况,看到老爹和婶儿被绑了起来,面对面丢在了床上,正面红耳赤地互相对望,便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子柏风不敢浪费太多灵力,极力克制自己去看下燕村状况的冲动,告诉自己,只要双方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便绝对不会有事。 “让老子费那么大力气,到了鸟鼠观,老子定然要先杀上几个!”落千山恶狠狠道。 绕过了第一道山,顺流而下时,速度快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算是缓了一口气,然后再抬头。 鸟鼠山主峰已然在前。 此时天色已然黑下来,夜晚看不清路途,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想当初,非间子从云端之上,乘坐云车飞下来,从鸟鼠观到蒙城,也飞了一个上午,他们这样赶路,已经是体力能够承受的极限。 但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两个人就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安稳。 落千山迷糊中睡醒时,发现子柏风正在摩挲着手中的束月剑,束月剑在夜色之中,真如同一束月光一般,在子柏风的手中盘旋飞舞,子柏风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什么。 子柏风迷糊中睡醒时,发现落千山在小溪边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铿铿锵锵地磨刀,一把钢刀唯恐不快。 等到两个人白天醒来时,却什么也没说。 默默吃了一些昨天剩下的残羹剩饭,子柏风抬起头来,再次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主峰。 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爹,婶儿,你们等着!”子柏风心中道。 但是,从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溯溪而上,刚刚走到了半山腰,子柏风却发现,小溪断了。 第74章 一轮水车分阴阳 小石头只是一个小孩子,做事不靠谱,子坚让他去找子柏风,他就去找子柏风了,竟然连村里都没有留个信。 但是子家的异常,还是被人发现了。 进山寻玉的队伍回来了,众人习惯性地就在子家的门口停留,分配猎物,讨论收成,商议之后的计划,柱子和二黑两个人今天收获极丰,打算向子坚报告一番,谁知道刚刚推开大门,就听到子坚大叫起来:“快跑!别进来!危险!” “村夫愚民,不屑杀之。”非间子冷笑一声,算是为自己澄清,又是在威胁,他一眼看过去,正如当日看落千山的那一眼,一眼之后,不论是柱子还是二黑,竟然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娘,我跟你拼了!”只是一跪,柱子瞬间就挣脱了非间子的震慑,他怒吼着就要冲上去。 “柱子,快走!他是鸟鼠山上下来的恶道人非间子!”子坚只来得及解释这一句,但这一句也就够了。 二黑从后面死死抱住了柱子,柱子一怒之下冲上去,怕是要害了子坚和燕吴氏了。 “你敢伤我哥哥,我就算是上山下海,也要杀了你!”柱子的犟脾气,哪里是轻易肯退缩的?当日里,强盗砍了他一刀,他就敢单人只弓杀到强盗老窝里去,这是一个从来不肯吃丝毫亏的主儿。 袖袍一展,一道劲风飞出,大门又被关上了,非间子听着外面的咒骂声,沉默不语。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苦心修行。 他的心境已破,想要重新树立道心,必须比之前更努力十倍百倍不可。 而耳边的诸般辱骂,他只当是对自己道心的锤炼,对自己修行的磨练,充耳不闻,一心修行。 他必须随时准备着子柏风回来,或许还有那个不知道死没死的落千山。 这俩人若是配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怕,就算是手中有子坚和燕吴氏当人质,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必须努力,再努力。 原本只能在自己的脚下如同蝼蚁一般被自己践踏的敌人,突然之间就成了自己必须全心应付,甚至就连全心应付都不见得能够对付的对手,这种反差,让非间子极为不习惯,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初子柏风等人在他面前时的感受。 只是,此消彼长,他固然拥有远超对方的实力,却依然败下阵来,他自问败得冤枉,若是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这种机会。 绝对不会! 子坚被绑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喝骂之声,那不只是柱子和二黑在骂,还有其他的村民也在骂,若不是还有一些理智,他们恐怕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了。 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做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吧。是为了他们所尊敬,所爱戴,为他们带来了崭新的生活,不同的人生的子柏风啊。 那一瞬间,子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便是死,他也不能连累自己的儿子。 他看向了对面的燕吴氏,燕吴氏看着他,对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眼神和子坚一样的坚定,不存丝毫的犹豫。 两人已经存了同样的心思,那一刻,他们只觉得彼此之间,再也没有那么近的距离。 燕吴氏突然闭上了眼睛,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非间子,看非间子低垂着眼帘似乎什么也没看,便轻轻凑了上去。 子坚猛然瞪大了眼睛,唇上热热的,软软的,还香香的。 是昨日滴了香油的蛋汤的味道。 下一秒,子坚便忘了一切。 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却总也不敢凑到一块的两人,突然燃起了炽烈的火花,在这生死之间,危急之刻,再难熄灭。 “你们都凑在那里做什么!”大门之外,一声断喝。 燕老五怒喝打断了打算说什么的人,他对众人摇摇头,使了一个隐秘的眼色,招手道:“都闲着没事干了?难道忘记今天要建筒车了吗?” 燕老五回来了。 听到了燕老五的声音,子坚心中顿时一惊,又是一喜。 他知道子柏风是和燕老五一起去的,而听燕老五的话,似乎他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不是说子柏风也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他最担心的就是子柏风不顾一切,鲁莽地来救他。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家的儿子,果然和之前不同了。 结束了缠绵,子坚和燕吴氏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 “可是五爷……”柱子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燕老五瞪了他一眼,道:“这种跳梁小丑,秀才爷自己会处理,你们莫不是忘记了秀才爷离开之前,布置的任务了。我就知道,我若是不在,你们便会偷懒!” 燕老五是送走了子柏风等人之后,就立刻赶回来了。 他把小石头留在了燕村,千叮嘱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照看好小石头。而后他又让燕二道蒙城官道上守着,不要让村里的村民去蒙城,这才自己只身出发,横穿了山林,从燕村回到了下燕村。 即便是他老当益壮,这般劳心劳力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是他却不想就这样干等着。 以前他不知道所谓仙人的真面目,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他只要一想起来自己曾经帮仙人带路,曾经是仙人的帮凶,脸上就火辣辣的痛,就像是被人反反正正打了十几个耳光一样。 他不甘心,也不愿意就此罢休,他绝对不想再一次向仙人低头。 仙人又怎么样?下燕村绝对不会就此被打败,更不会被打垮。 而从燕村回来之后,他更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点。 下燕村是与众不同的,下燕村有福星,有福气,有福缘,所以下燕村的村民,才能活的那么好。 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耽搁了下燕村的发展。 秋收已经快要结束了,除了一些晚熟的作物还留在地里,其他的基本都收了上来。 这是一个好到让人难以置信的丰收年,家家户户的粮囤都几乎要满出来。但是村里去卖粮食的人却说,城里的粮食贵了足足四成,因为今年其他地方都大量减产,两相对比之下,燕老五更能够感受到下燕村的不同之处。 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的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丰收,所以几日之前,他就主动来找子柏风,商议起子柏风曾经说过的建设水车、筒车的事情来。 丰收之后,地的肥力便被削弱了,山田本就薄弱,所以他们要在秋收之后和春播之前,来两次蓄水灌溉。 这些日子里,收完了地里庄稼的村民,就全家出动,在山上开挖沟渠,搭建木架,而子坚和二黑两个人也都早早准备好了木材,做了简单的轮架。 就像是当初建设水力磨坊一般,众人对筒车这种同样出自子柏风手笔的设计充满了期待,二黑把早就准备好的木料彼此搭建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轮子,然后在轮子上固定上粗粗的竹筒,七八个大汉下到水里去,就在水力磨坊上方不远处的地方,又把一个大轮子固定在了溪水里。 溪水转动,带动水轮,同时也让竹筒灌满了水,顺着巨大的轮子转到了上方,又自动倾倒出来,倒入了早就用竹子搭建好了的竹槽之中。 清澈的水流沿着竹槽欢快地奔流,村子里的小孩子们跟着那奔流的细流奔跑着,大声欢笑着,村民们一个个踮起了脚尖,张大嘴巴,看着那代表着生机的水流顺着竹筒流过了上百米的距离,流入了一处挖好的沟渠里,然后顺着沟渠流入了田地里,滋润着贫瘠的山田。 哗哗的水声虽然单调,却充满了异样的节奏感。 这是什么? 这就是希望! 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紧紧摄住了他们的心。 从这天开始,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挑水灌溉了! “都别发呆!快点干活!这才一个,还有四个呢!”燕老五大声呵斥众人。 除了这一个筒车之外,还有四个筒车。 最大的这个筒车,高有数丈,每一根木料都是取的山中的参天大树,否则不够长,也不够坚韧。筒车的辐条交错,本身极为沉重,若非溪水到了这里,水流变的极为湍急,否则绝对带不动。 而之后的这四个,依次缩小,最小的那个,便只有一人多高。 第二个筒车建在了竹槽中水流倾泻而下的地方,一部分水流推动这一部筒车,而一部分水流被筒车装入筒中,水流分了一半,再次拔高了两丈有余,灌入了另外一组竹槽里面,延伸到了百米之外的另外一处山田。 山田便是如此,地势高低不平,不能聚作一处,因为利用率不高,还算不上梯田,也不能由高处开始集中灌溉,所以就要用这种高空架桥的灌溉方式。 非间子站在子家的房顶之上,微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一切。 那竹筒组成的水槽,就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巨龙,又像是一把把出鞘的利剑,又好像是一条条畅通的经脉,那线条,那颜色,都如此的美妙。而水流带动的几个轮子,一边蓄水,一边吐水,半边有水,半边无水,就像是不停旋转的阴阳太极,生生不息,流转不停。 第75章 一剑月光午前亮 非间子只是觉得心中悸动,无法平静,所以才到了房顶之上,打算看看这些人在做什么。 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如此的景象。 身在深山,清净出世,远离尘埃,静心悟道。悟出来的道心,竟然如此随随便便就被破了。 而此时此刻,看到的这凡俗之间,充满了功利、匠气和俗气的一切,竟然隐隐触动了他的道心。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眼前的一切,和他以往所坚信的一切,都是相悖的。 凡俗之间,竟然还有此等玄妙?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苦苦追寻的长生大道,超脱之道,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这一次怀疑,比之之前的道心被破还要严重,非间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猛然一痛,痛侧心扉,痛入骨髓! …… 子柏风抬起头来,看向上方。 没路了。 确切说来,是没有小溪了。 那小溪到了这里,就已经纤细无比,即便是锦鲤再如何奋力,也已经无法前游。 子柏风抬起头,就看到前方极远处,一块大石之上,一眼清泉正汩汩流出,那纤细的水流,竟然能够支撑起这样一条小溪,都已经是奇迹。 子柏风躬下身去,解下了两只锦鲤身上的套索,轻声感谢了数句,然后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背脊。 两只锦鲤摆了摆尾巴,一步三回头地游走了。 “走!”落千山已经解下了身上的两片木桨,语声坚决:“找路上山!” “呜呜!”白狐轻轻一声鸣叫,甩了甩尾巴,当先向一侧跑去,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是一条小道!”两人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一条纤细的道路延伸到了山顶之上,那道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了,不仔细看恐怕还是看不出来。但是小道之上铺着细细的鹅卵石,显然曾经是修好的山中道路。 这就是鸟鼠观曾经直通山门的拜师入门之道,但已经荒废了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之后,终于又有人来到了这里。 走上这条小道,一路向上攀爬,子柏风的袍袖和下摆都被荒草树枝刮破了,汗水湿透了他的背脊,但是他却咬着牙,一步不离地跟在落千山身后。 只是越走,他心中越觉得压得慌。 一种难言的钝痛在蔓延,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我们歇歇?”落千山回过头来,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摇摇头,抬头看向了山顶的方向:“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那东西在呼唤他,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就像是当初他回到下燕村时青石所做的那样。 但是他却不像上次回到下燕村那样,感觉到由衷的喜悦。 他只能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心痛,痛侧心扉,痛入骨髓! 疼痛不但没有削减他的斗志,反而让他的胸中燃起了难言的戾气。 鸟鼠观曾经是占地很大的一片建筑,但是这片建筑中大部分都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只有临近山门的一片建筑,还有人居住。 整个鸟鼠观,鼎盛时有数百弟子,但此时此刻,也就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鸟鼠观的山门牌坊正对着一片悬崖,是为了迎接同道白鹤云车或者腾云驾雾而来。 不过若是凡人能够爬上陡峭险峻的鸟鼠山,鸟鼠观也同样欢迎,有一条小路从悬崖之下绕到了山门之前,这条羊肠小道被称为仙缘路,能够通过这条路来到鸟鼠观,便是一份仙缘。 子柏风和落千山终于登上这条仙缘路时,都已经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若是子柏风的身体不好,怕是已经晕厥过去了。 “来者何人?”一名守山弟子从牌坊后面走出来,喝问道。 看到那人,落千山的眼中杀机一闪,一步向前,就想要出手,子柏风却伸手拉住了他。 “学生子柏风,这是学生的仆从落千山,乃是为了求仙问缘而来。”子柏风上前一步,开口道,“敢问仙长道号。” 子柏风你妹!仆从你妹! 落千山那个恨啊,真想直接一刀先把子柏风劈死。 子柏风也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道士。 一名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道士,面容清瘦,背上斜背着一把宝剑,青色的剑穗上结着一二十个珠子,晶莹剔透,晃人眼睛。 “贫道曲龙子。”曲龙子道,他也上下打量着子柏风,微微皱起眉头,又舒展开。 他自然也能够看出来,子柏风身上灵气几乎是喷射一般向外扩散着,他身边的万物都受到了他的滋润,但是这种过程,却是以损耗他的生命为代价的,这个少年活不过十八岁。 只是这样的人…… 曲龙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上得鸟鼠山,那就是有缘人。虽然观主已经下山去了,但是我的师叔非幻子还在山上,不如我带你们去见见师叔。” 这么顺利?落千山在后面有些讶异,难道鸟鼠观的人这么好客? 还是看穿了什么? 落千山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钢刀。 非阳子、非幻子、非间子、曲龙子。 子柏风心中默默念叨着,从名字上来看,似乎是“是非曲直”这样的排名? 这么说来,非间子还是这位中年道士的师叔? 跟着曲龙子走进了牌坊,站在牌坊之前,曲龙子伸手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我们鸟鼠观了。” 从这里看过去,几十栋建筑在云雾笼罩之中隐隐显现,影影瞳瞳,树枝不清。 “鸟鼠观竟然这般大?难道山上有那么多的仙人?”子柏风惊问道。 “那倒不是。”虽然问到了曲龙子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但是曲龙子却也不愿意说假话,道:“现在山上,连同我在内,也不过是二十余人。” “非幻子道长便是此时山上主事之人吗?”子柏风露出了患得患失的表情,“这……好吗?” “出家人没有那许多规矩,非幻子师叔是现在留在山上辈分最高之人,所以由他主事。非幻子师叔为人和善,你不需要担心。” 曲龙子略略放满了脚步,靠近了子柏风的身边,那充盈的灵气,让他有一种难言的舒畅感。 如沐春风,这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给人的最大感觉。 只是,若是他运功修炼,就会发现,这些灵气,散则散矣,但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把它吸收进去。 这些灵气,便如同太阳,是普照万物的,却不是针对某人的。 牌坊之后,数十具云车停放在一处巨石旁,那些云车就只有形状和非间子乘坐的云车相同,却完全没有丝毫灵气留存。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颗巨大的古松,古松之上,大大小小的鸟巢如同蘑菇一般排列着,最小的也有三四个磨盘大小。 那是白鹤的巢穴。 子柏风似乎能够看到昔日千鹤腾空,云车蔽日的盛景。 看到子柏风在此驻足,曲龙子也停下来,并没有解释,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指向了前方,道:“那里就是正殿了,非幻子师叔此时应该在那里。” 子柏风抬头看去。 朱雀九脊顶,黄玉琉璃槛墙,天然石如意踏跺,多层莲瓣柱,三开六扇门。 端庄大气,宝相庄严。 两层的正殿四周云雾缭绕,如仙似幻。 好一处神仙之境,又好一处藏污纳垢之所! 子柏风大步向前走去,曲龙子连忙高声通报道:“师叔,山下来了两位有缘人!” “让他们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子柏风推开了房门,一步跨入。 大殿中烟雾缭绕,就像是吸烟室一般。三清道祖的石像供奉在中,三个蒲团摆在神像前,大殿中还摆了另外二十多个蒲团,分列两边。 子柏风一眼过去就已经数清楚,蒲团一共二十六个。 右前方的一个蒲团上,一名须发皆白,面上的皱纹能夹死老鼠的老道趺坐在上,两道寿眉雪白,随着他抬起头的动作,轻轻颤抖。 “这就是山下来的有缘人?”老道睁开眼睛打量着子柏风,一双眼睛说不上多么有神,就像是一名普通的老者一般。 但是子柏风却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强大的灵力聚集,这老人比之外表看起来差的太多。 “果然好根骨,好心气。”老道招了招手,道:“你向前来,让我看看。” 和龙曲子一样,他一眼就看到了子柏风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 吸人灵力本是邪魔外道才做的事情,但是在这灵力如此匮乏的世界里,能够看到这种澎湃的灵力,老道都忍不住动了心。 就算是不收他为徒,若是让他在这道观里住下来…… 子柏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做了唐僧,人参娃娃什么的大补品。 不过他也不在意,他抬脚向前走去,那边龙曲子已经挡住了落千山,道:“阁下留步。” 子柏风身上灵气充盈没错,这位落千山就只是精力比常人旺盛一些,实在是没什么出奇之处。 “你靠近点。”看子柏风在几步外停住,非幻子招了招手。 子柏风向前一步,一拱手,面上略带紧张的笑容:“仙长您……” “含笑九泉吧。” 午前,却有了月光。 第76章 一世为人傲骨铮 管他仙人凡人,管它老的少的,只要是人,那么想要杀他,就只需要一瞬。 子柏风回过头来的时候,落千山正从曲龙子的背后拔出腰刀。 “你不错啊。”子柏风的心狠手辣,子柏风的干脆利落,落千山是见识到了。 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少年,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也如同毒蛇一般的可怕。 子柏风的手指在轻轻颤抖,他的心中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看似冰冷而残忍,但那其实是恐惧的笑容。他其实在害怕,害怕到了几乎无法行动,表情都已经僵硬,但是身体却在自己行动着。 子柏风的眼神木然。 落千山见过那眼神,在战场上,这是一个无处可退的战士,他在挥舞着自己的剑。 不是为了什么壮举,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不是为了什么国家。 只是为了生存,微渺的那点执念,却可以燃成熊熊烈焰!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少年要做到这个地步——他本可以置身事外,低调行事。 他才气纵横,前途无量,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就可以成就伟业。 而现在,这个少年,却和他一起,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境地里,提着剑,杀人。 有一个子柏风,曾经被鸟鼠观搞得家破人亡,和父亲在外流浪数年,经历了诸多的苦难,心中积累了足够的仇恨。 被这样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仇恨所推动着,子柏风一步步前行,直到阴错阳差之下,把家人也卷了进来。 一路顺风顺水的大学生子柏风,善良而心软,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现在的生活——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如同水下的狰狞巨兽,虽然不显,却可怕到极点。 如果……如果父亲死了,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离开自己过去的世界,失去自己过去的生活,永别自己过去的父母,他们现在是怎么样——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假装没心没肺,不让自己安静下来有时间去想。 无关生死,却有大恐惧! 虽然自私,但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即便是和整个世界为敌! 那又怎样? 我子柏风,会怕吗? 这次并不是一个子柏风退缩了,一个子柏风顶上了。 而是他已经豁出去了全部。 现在的他,才是一个完整的子柏风,为了同一个目标,不择手段。 书生,杀人了。 用自己的剑,束月剑! “还有二十二个,再杀掉十个,就可以去和非间子讲条件了。”子柏风道,恐惧的笑容已经收起,第一次亲手杀人之后,一切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大脑,又开始运转了。 “这家伙真的是子柏风?”落千山心中嘀咕着,眼前的少年,不带丝毫表情,不露丝毫眼神,不做丝毫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一束月光从他的腕上垂下,照耀在脚下,化作一团光点。 他横眼扫了一眼低头酣睡一般的非幻子。 老道人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伤口,以落千山这种杀人行家的眼神,都看不到致命伤在哪里。 就像是真的被月光照到,就被夺去了性命一般。 他不放心地伸手碰了碰非幻子,非幻子软软向后倒去,双目依旧睁着,眼神中似乎还含着笑。 谁说书生不能杀人? 落千山心中便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上一次,子柏风是“借刀杀人”,借了他一把刀,但是他却没杀死非间子。 而现在,子柏风自己出手了,只是一剑,就夺去了鸟鼠山辈分最高的三人之一的性命。 这个少年……他如何掩饰自己的杀气? 难道他杀人都没有杀气? 书生……到底是如何杀人的? 摇摇头,把心中的惊讶摇去,落千山发誓,若是日后谁再敢对他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就打落他的门牙! “走,慢慢排查……”落千山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啪啪啪啪四声爆响。 …… 非间子捧住了胸口,就在那时,他听到了啪啪两声破裂声。 这破裂声他从未听过,却如同惊雷一般震慑他的心。 就连剧痛,一瞬间都顾不上了。 他抬起手腕,手腕之上一串二十六颗玉符之中,已经有两颗破裂了。 “幻”、“龙”二字的玉符上裂出了十多道裂纹,就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般。 “二师兄!曲龙子!”非间子的面色变了。 二师兄和曲龙子师侄竟然同时身死,这怎么可能? 就在此时,非间子听到了一声长啸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传来,愤怒之极,震慑整个天地。 “大师兄……大师兄在蒙城!”非间子顿时一惊,又是一喜。 他是聪明人,顿时就明白了,大师兄定然是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所以才会下山来寻找自己。 和鸟鼠观的弟子一样,鸟鼠观的灵兽在山上也有本命灵符,白鹤死去时,灵符应当已经碎裂了,所以师兄才会下山来。 师兄若是下山来,二师兄绝对会留在鸟鼠观。而现在二师兄身死,那就是……鸟鼠观去了强敌? 怎么……怎么可能! 但无论如何,非间子都不会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师兄到来,不论是子柏风还是落千山都不足畏惧,自己再呆在这里,便无意义了。 而子坚和燕吴氏,更是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你杀我白鹤,我灭你九族!” 非间子跃下房顶,走进了房间里。 子坚和燕吴氏同时艰难回首。 看到非间子那决绝而冷酷的眼神,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哥。”燕吴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子坚背转身子,把绑在身后的手伸出去,紧紧抓住了燕吴氏的手。 燕吴氏的手那么小,那么凉,在颤抖着。 “别怕,柏风会帮我们报仇的。”子坚颤声道。 燕吴氏抓紧了子坚的大手,把脑袋靠在了子坚坚实的背部。 临死之前,都不能拥抱在一起。 但是,就这样执子之手,死而无憾了。 柏风,小石头就交给你了。 燕吴氏闭上眼睛,两滴泪水滚下眼角。 非间子提起手掌,掌如玉,利如刀。 子坚毫无惧色地看着非间子,他只觉得,能够这样抓着燕吴氏的手,即便是死,也已经值得。 只是可怜了柏风和小石头两个孩子,这就真没了爹娘。 “非间子,你可知道我姓什么?” 但子坚不愿意就这样窝囊地死去,他不会骂人,所以他只是瞪着非间子,问。 “姓子。”非间子下意识地,答。 但是这一问一答,却又徒然激起了他的记忆。 子柏风当初曾经在蒙城府里问过他同样的话! 他是怎么回答的?子柏风又是怎么说的? “你记得就好。”子坚没有说狠话,也没有怒目,没有咒骂,似乎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后果。 但是,他却要让非间子记住,他子坚姓什么。 洋河畔,子氏,子坚! 那眼神,有些鄙视,有些不屑,但是却没有恐惧,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 为何世间有子柏风? 那是因为世间有子坚! 没天那有地,没地哪有家,每家哪有你,没你哪有我! 没有子坚的风骨,哪里有子柏风的傲然。 没有子坚的如山脊梁,哪有子柏风的才气纵横! 还有那一句话,突然跳入了非间子的心扉。 “这世间,不只有这一把剑!” “去死!”非间子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杀意,手掌落下,向子坚的脑袋拍去。 …… “不好!”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他们本打算就这样一个个慢慢杀过去,再抓到一两个人当人质,以此威胁其他人就范,再以鸟鼠观和鸟鼠观里的弟子为筹码,与非阳子、非间子谈判。 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计划却完全被打乱了。 他们都不是修道之人,不了解修道者的神通,只顾着先解决到最强大也最棘手的敌人,却不知道,原来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死掉,其他人立刻就会知道。 “快走!”子柏风转脸就跑,一双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养妖诀滋养过,那跑得是又急又快,完全没有之前上山时的狼狈。 “你妹……”落千山迟了一瞬间,就听到大殿的后方传来了呐喊声:“这里!” 一道明晃晃的光芒,已经对着落千山头顶劈下。 你妹的子柏风,你卖友求荣! 落千山就地一滚,只觉得肩膀上一痛,还是被剑光扫过了,但是他却不起身,直接展开了地趟刀,在地上翻滚着,就向后方冲进来的那人脚踝砍过去。 那人一摆手指,三尺飞剑划过了一道弯月弧光,挡在了落千山的长刀之前。 月光一闪。 子柏风已经对落千山竖起了大拇指:“蒙城好诱饵!” “你娘!”落千山气得直骂,这家伙太无耻了,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子柏风吗? 到底是谁把子柏风心中的魔鬼引诱出来了? 他自然不知道,子柏风其实是完全的双重人格,两种人格的融合,复杂着呢。 这会儿子柏风的小天使早就被小恶魔拿叉子捅死了。 第77章 一道末流霸刀诀 “绷带。”子柏风早就有了准备,直接袖子一展,丢出来一卷写了密密麻麻的“愈”字的绷带,落千山抓过来就缠到了肩膀上,紧紧扎住伤口。 那动作极为娴熟,瞬间止了血,转身就向外跑去,反而把凝神打算戒备的子柏风丢下了。 “我回来救你,你都不等我!不如让你死了!”子柏风怒骂,“无耻!” 大哥别说二哥,大家一般水准。 落千山心中道。 “啪!啪!”两声爆响从两个人的身上传来,两人对望一眼,都讶异地张大嘴巴。 落千山这才发现,子柏风手中拎着曲龙子的飞剑,而他亮了亮手腕,一串玉符闪闪发亮。 两个人,此时又想到一块去了。 “你什么时候拿的,无耻!”落千山毒舌。 “碧池!”子柏风反击。 落千山完全不知道此碧池不是彼彼此,不然恐怕一刀就砍过去了。 一边跑,子柏风也没闲着,把曲龙子的飞剑拔出来,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直接一把拍了上去。 纸张接触到飞剑,瞬间化作了漫天的光芒,爆炸开来,渗入到了飞剑之中。 飞剑顿时就变了一番模样。 这家伙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落千山瞪大眼睛,就看到子柏风倒转了剑尖,把那飞剑递了过来。 非间子的飞剑是那种袖珍玲珑的,而非幻子的身上也没看到飞剑的踪影,想来也是那种玲珑的飞剑。但是两人没有时间找了,所以子柏风就拿了这个凑活。 不过他不是为了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了落千山,落千山的刀怕是挡不住飞剑。 而现在,他只是抹去了飞剑上原来的灵气,只保留了飞剑的坚韧,像以前那般飞舞攻击是没戏了,但是在落千山手中,还是能够发挥出威力的。 “不必,你自己留着吧。”落千山却是把腰间的长刀抽出了半边。 子柏风这才发现,原来落千山的刀,也早就不是当初那把普通的长刀。 这把刀通体血红,好像饮饱了人血。 做了准备的,看来不只是自己嘛! “我当时可是留手了。”落千山拍了拍腰间的刀,道。 子柏风知道他说的是在船上两人争斗时。 子柏风努了努嘴,身后的两具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子柏风何尝没有留手? “卑鄙!”落千山怒斥。 “彼此!”这次子柏风没骂他是碧池。 “既然是自己用,那就没必要留手了。”子柏风又掏出一张纸,直接拍到了飞剑上。 落千山无语,这家伙的能耐太诡异了。 子柏风把这把飞剑又背在了背上,落千山知道,这家伙是准备阴人了。 束月剑无形无迹,拿一把飞剑当幌子,束月剑伺机偷袭…… “蒙城好队友!”有这样的队友,真是幸事。 “过奖!” 两个人一边吐槽一边狂奔,就听到右面又有人追了过来。 落千山回头一看,道:“四个人,怎么办?” “打!”四个人?如果是刚才那种程度的…… 倒不是不可以一战,毕竟山上还有二十二个活着的人,总不能期望他们都不在一起。 “结剑阵!”还没说完呢,就听到后面一声怒喝。 “剑阵?我先走,你断后!”子柏风一听就萎了。 “好!”落千山叫了一声,转身就向那四名道士冲了过去! “唉?”子柏风有点愣了。 他顿住了脚步,看着落千山的背影。子柏风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可以从一个人的背影中看出那么多的东西。 毅然决然。 落千山是真打算断后,甚至顾不上自己的性命。这些家伙……难道那么难对付? 子柏风不怎么了解这些人的战斗力,他纯粹从数量上计算,反正不论是谁,砍中他一剑就是死,而不论是谁,被他刺中了,也是死。 但是落千山是战斗的行家,他有着敏锐的直觉。 这四个人,哪一个都不比刚才砍了他一剑的那道士弱,他觉得,如果逃,他逃不掉。 所以,他就断后吧。 总有人要断后。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那把血红的长刀,仅仅是握住,似乎就能够让他的双眼染红。 他依然记得刺杀失败之后,他满身伤痕,本以为必死,却被子柏风救回来时,那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这种庆幸感,和他觉得极端的羞耻。 他带去刺杀非间子的兄弟,因为他的计划失误都死了,只剩下他自己活下来。而他却为自己能够活下来而庆幸? 他已经发过誓,如果有一天面临同样的状况,他绝对不会让这些兄弟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当他有力气行动时,就央求子柏风带他去了军营,名为回去安排几位兄弟的后事,事实上却是去见那位在军营左近住了五年的老者。 他现在依然记得那位老者的话。 “霸刀一道,本是末流之道。” “长生?长生值几两酒钱?霸刀一道,只求快意,不求长生!” “苦求长生亦不得,何不潇洒走人间!” “入我门来,再无回头之路!你可想好了?” 当初他是被一句末流之道吓退了的。年轻力壮的落千山,可不想被末流耽搁一生,他还想学得大神通,威名扬天下呢。所以当初的对话就只有前三句话。然后那老人就在军营左近住了下来,开了一个没客人的茶肆。而上次他满身伤痕,脚步踉跄地见到老人时,老人就只问了最后一句。 他是怎么回答的? “反正也没得选,末流便末流吧。” 反正也没得选。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所以…… 去死! 只求快意,不求长生! 既然无法长生,那何时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一刀出鞘,化作血色弧光,这把老人赠与的腰刀,没有什么灵异之处。 无他,唯锋利耳! 一刀出,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出去,全身的血液、精神、力量、杀气,都被抽入了刀里。 刀! 霸刀! 苦求长生亦不得,何不潇洒走人间! 四把飞剑,四道流光,四个道士各自手捏剑诀,剑阵四象。 置身剑阵之中,就像是置身在四象神兽的合击之中。 青龙夭矫、白虎咆哮,龟蛇盘踞,朱雀燃烧! 四道流光,本来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剑光,但是结成了剑阵,就变成了凶猛的猛兽,这其中的玄奥,似乎一点也不比子柏风弱。 四象剑阵,从名字上来看,似乎只是大路货的剑阵,但是落千山并不知道这点。 他只觉得,这四象剑阵严丝合缝,就像是一张大网,甚至是一个巨大的箱子,把他整个人扣了进去。 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他不服,他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即便是末流之道……你也给我拿出点真东西来! 霸刀出手,只有一道隐约的血色光华从刀身上亮起。 霸刀本就是末流之道,是以燃烧激发使用者的身体潜能来推动的,每一刀砍出去,消耗的不只是灵力,还有自身的生机。 虽然可以通过不间断地训练与锻炼来补充,但是生机就是生机,总有其极限。这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七伤拳。 所以在诸多追求长生,渴望升仙的修道法门里面,这绝对是最末流的,这甚至并不能算是修道长生的法门,只能算是人间杀伐之道。 而即便是这样的末流之道,落千山也不过是刚刚开始修习,他所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又能有多少? 红色的弧光,眼看就要和最重杀伐的白虎飞剑撞在一起。 一边是蒙蒙的青色光华笼罩的白虎虚影,一边是暗淡无光的血月弧光,孰强孰弱是那么清楚,似乎只要碰上,那弧光就要碎裂掉。 “你妹的落千山!”身后,子柏风气急败坏的叫声传来,然后一剑横空,就在四象剑阵快要合围的一瞬间,插入了其中。 这严丝合缝的四象剑阵,突然多了一个缝隙,就像是一枚螺丝卡入了精密运转的机器之中,把整个大阵撕开了一条裂缝还不算,甚至阻止了大阵的运转。 四象幻影遽然消失,眼前又是四柄剑,三柄围困,一柄杀敌。 血红的弧光撞上了青蒙蒙的飞剑,发出了“铛”的一声巨响。 飞剑被撞飞了出去,那名道士立刻伸手引剑,重新控制飞剑。 但是就在飞剑被撞飞的一刹那,刚刚撞入剑阵的飞剑,已经直射那道士的面门。 若说到实战经验,这些道士也压根没多少,操纵飞剑手忙脚乱的,阵法一破,就立刻没什么章法了,竟然被子柏风趁虚而入,血光暴射之中,一颗大好头颅喷飞而起。 山顶之上,气压极低,所以血压的效果越发显著,一颗头颅在空中旋转着,煞是好看,而那刚刚斩杀了道士的飞剑,又回转过来,直飞另外一名道士。 落千山的虎口已经破裂,几乎抓不住手中的长刀,但是他的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收刀的时候,就已经向前一扑,直接从四象剑阵中荡开的那一方滚了出去。 另外三把飞剑纵横交织,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但终究没有留下他的性命。 到此为止了! 第78章 一脚凌空一字马 落千山血气激发,身上的伤痛更添他的凶性,他一抬手,回身指向了一名道士。 他的小臂上绑着一把小弩,机关激发,一道银光直射一人的胸口。 这等小弩杀伤力并不强,但是那弩上却有剧毒。 见血封侯的剧毒,就连非间子都抵抗不住的剧毒! 一箭射出,他看都不再看一眼,手中的长刀荡起一波的血光,凌空劈斩其中一名道士。 四象剑阵之中,白虎被子柏风一刀斩首,刚刚落千山所射出的弩矢正中一人,是四象剑阵中的朱雀,此时已经面色惨白的倒下,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眼看就活不成了。 瞬息之间,两名同伴已经身死,剩下的青龙、玄武两名道士面色煞白,特别是直面落千山凌空劈斩的青龙道士,他一直在山上修道,飞剑只是修道的附属产物,剑阵也只是当广播体操练来锻炼身体的,本就不怎么精通,更没有战斗的经验,眼看着落千山威势无匹地一刀劈过来,甚至都忘记了格挡,直接被落千山一刀从胸口直接劈到了胯下,整个人斜斜被劈成了两半。 反而是那名那名玄武道士比较冷静,眼看子柏风的飞剑飞来,伸手捏起了灵诀,飞剑挡在了子柏风飞剑之前。 落千山回身,就看到一道月光突然从那飞剑上照下。 子柏风这家伙虽然没啥实战经验,但是阴人的本事还不错,他把近乎无形无迹的束月剑藏在了那飞剑之上,在玄武道士格挡了其中一把飞剑时,伺机偷袭。 月光无形无质,直接“照”透了那道士的面门,那道士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芒刺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落千山收刀,不用子柏风说什么,就直接从怀里取出了绷带,先向身上缠了几道。 子柏风养妖诀滋润过的绷带效果非凡,缠上之后就顿时止血,但是身体中的那种难言的乏力感,却让落千山举步维艰。 “拣剑!”子柏风抬手召回了两把飞剑,然后又顺手拎起了两把剑。 落千山愣了一下,连忙蹲身把身边的那把飞剑捡起来。 但这一蹲身,落千山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站不起来。 “你没事吧。”子柏风上前来扶住他,突然眼角竟然又是一阵青光闪耀。 “你妹的,有完没完!”子柏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身后乌压压一片人冲了过来,各自掐着灵诀,操纵着飞剑。 不过他们修为显然不如非间子那般厉害,飞剑只能盘绕在身边,并不能飞射出来。 “还能走吗?”子柏风问道。 “你走吧,我断后。”落千山伸手握住了腰间血色长刀,他这次是真的走不动了。 霸刀一道,对身体的损耗超过他的想象,更不要说他刚刚连续受了好几次伤。 子柏风这家伙倒是会照顾自己,现在身上连个褶子都没有。落千山有点愤愤不平。 “真麻烦。”子柏风一抬脚,拽了一只鞋子在手上,递了过来,道:“借你一只鞋。” “谁要你的破鞋!我又不是恋鞋癖!”落千山怒骂。 “少废话,要么你穿上,要么我塞你嘴里。”若是让先生看到子柏风现在的样子,定然会摇头叹息,斯文败类啊! 落千山抬脚换上一只鞋,就看到子柏风屈起一只脚,向前一跳。 落千山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一股大力涌过来,拽着他向前一跳。 这一跳,一只脚向前跳出,身体的其他部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到了空中,来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凌空一字马,这体操动作都可以拿去参加奥运会了。 这一跳,全身还没愈合的伤口那个痛啊,几乎让他昏过去。 最关键的是,这一下子差点让他的两条腿都合不上了。 “蛋!”落千山一句脏口就骂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扯到蛋所以在呼痛。 不过他还没闭上嘴,另外一边早就有思想准备的子柏风已经跳完了,又轮到他跳了。 “痛死老子了!”他只能这样痛骂狂呼,“鸟鼠山的道士,老子跟你们没完!” 子柏风同情地向他下身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那些道士们狂奔着追上来,好在他们都是修士,身体比一般人强健的多,奔跑速度也很快,眼看就快要追上了,却看到前面一人递给了另外一人一只鞋子,结果两个人就彼此搀扶着,交错着跳着,以诡异玄奥高端洋气的姿势飞一般消失掉了。 鸟鼠观占地面积很大,那些已经没人居住的房屋一部分已经闲置了,另外一部分也只是偶尔使用,这些房屋,却却给了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逃跑躲藏的空间。 起初两个人只是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忽然之间,子柏风皱了皱眉,指向一个方向,道:“这边!”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蹦蹦跳跳地向那边跑去。 这鸟鼠山顶上,竟然有一处小湖泊,小湖泊的面积不大,似乎是冰雪融化积水而成,方圆数百丈,在琥珀之上,还有回廊曲折,湖水之上,浓雾笼罩,一眼看去,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建筑。 “这些该死的道士,还真会享受,这等好地方都有!”看到那如仙似幻的风景,子柏风顿时就大为不忿。下燕村都快变成什么样子了,穷山恶水的,凭什么这里这么漂亮? 这些道士们何德何能?夺天地造化,独享天地灵气,凭的什么? “走!”子柏风指向了那隐约的建筑,这里雾气如此之大,水汽过分浓郁,就算是有人追了过来,不靠近也看不到子柏风等人,正是最好的躲藏地点之一。 更不要说,子柏风感觉到,那正在呼唤自己的东西,似乎就在这里。 回廊是木制的,远远看过去似乎颇为雅致,走近了子柏风便撇了嘴,这等垃圾的木工,真不知道哪个被踢出门的木工学徒做的。 又或者,这里其实是道士们自己建成的。 那由回廊连通的建筑也是如此,远看似乎是一个大殿,但是走近了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大殿,而是一个有着很多石柱的奇怪亭子一样的建筑。 只有顶和间隔不到一米的柱子支撑。 柱子的下方没入水中,撑起了一个平台远远看来像是一个“盘”字,在亭子里面,是一圈圈向下的台阶,四五层台阶之后,是一方圆形的水域,就像是一个圆形的游泳池。 而在亭子外面,则是一圈蒲团,子柏风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六个。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定然很重要,和正殿一样重要。 “这里可不是歇息的好地方,若是有人来了,逃都逃不掉。”从外面看不到浓雾之中,但是若是有人来,却可以听到声音。但若是道士们从两边包抄,他们除了跳水,别无他处可去。 子柏风充耳不闻,他紧皱着眉头,拿手中的一把飞剑轻轻敲了一下那柱子。 “叮”一声轻响,这柱子竟然是金属铸造的。 “好吧……”看子柏风不肯离开,落千山也只能干等着,他坐在台阶上,脱下了脚上子柏风的那只鞋子,换上了自己的靴子,又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子柏风的绷带格外灵异,习惯了身上的那些疼痛之后,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鸟鼠观一共二十六个人,下山了两个,我们先杀了两个,又杀了四个……”落千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山上还有多少人,他瞪了会儿眼睛,连脚趾头都加上了,还是没算清楚,只好抬起手腕低头去数上面的珠子,第一遍还数花眼了。 “还剩十八个。”子柏风绕着这亭子转了一圈,正在皱眉头,看他这边在纠结数字,随口讥讽道:“你的数学是我家踏雪教的吧。” 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落千山猛然回头,却看到一个白生生的身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白狐。 白狐上山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子柏风和落千山也不敢带着它上山,本以为它已经离去,几番大战,他们已经忘记了白狐的事情,谁知道此时却又看到了白狐。 刚刚看到白狐,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叱喝的声音:“这边!师弟,你我各带九名师兄弟,结成九宫大阵,两下包抄,敌人凶猛,绝对不能落单!” 子柏风和落千山面色均变,九宫大阵,听起来就比四象剑阵厉害多了,绝对不好对付,更不要说十八个人,正好可以结成两个大阵。 落千山挣扎着就要站起来,白狐却轻轻摇了摇尾巴,转身向外面冲了出去。 “小心!”子柏风想要叫住白狐,白狐却早已经没入了浓雾之中。 “他们跑出来了!” “快追!” “这凶人好灵活的身法!师弟,快截住他!” “到底让他们跑了,快追!” 乱糟糟的脚步声和飞剑破空声远去了,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都有些疑惑,这些人,怎么就跑掉了? 不会是阴谋吧! 凝神警戒了一会儿,四周已经完全安静了,子柏风和落千山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渐渐暗了,不是太阳落山,而是雾气越发浓郁,落千山扯下了身上的绷带,伤口已然愈合,他蹲下身去,撩起水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水平静如镜,落千山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却是愣了。 水中的他,两鬓已然有了白发的痕迹,一根根藏在黑发之中。 霸刀诀,果然是末流之道啊……只是出了几刀,就已经将自身的生机消耗到了这种程度吗? 第79章 一条无尾大鱼丸 他连忙洗了一把脸,把鬓角的头发打湿,让黑白二色混在一起,显得不那么显眼,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隐瞒子柏风。 子柏风皱着眉头,也在那边蹲下身来,伸手撩动着水。 他明明感觉到,召唤自己的东西就在这里,但是这里偏偏毫无动静,似乎只是一处死地。 就在此时,整个鸟鼠山突然震动了一下,就像是地震一般,差点把落千山晃倒在地。 “发生什么事情了?”落千山按刀四顾,但却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刚刚的震动从未发生过。 子柏风也一脸茫然,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落千山等了一会儿,对子柏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探探动静。” 外面风平浪静了好久,隐约听到喧哗声,也离得远远的,似乎那些人全被白狐引走了,虽然想不明白白狐依靠什么引走了敌人,但是白狐做的不错。 “嗯。”子柏风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似乎放弃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拿出了刚刚得到的几把飞剑,运起了养妖诀,伸手在上面书写起来。 子柏风的灵力所剩不多,又等待恢复了许久,这才差不多可以把又顺手捡来的三把飞剑都抹去原来的灵性,关注以养妖诀的灵气。 落千山走了几步,想再叮嘱子柏风一句什么,却突然皱起眉头,道:“柏风,你发现没,这亭子看起来像不像一个……” 话未说完,水下突然沸腾一般翻滚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打算从里面冲出来。 水中一物跃出水面,直接扑向了子柏风,一张血盆大口,狰狞恐怖,可以把子柏风整个吞下去。 子柏风瞪大眼睛,似乎是吓呆了,竟然忘了躲。 不但没有躲,反而失心疯一般扑了上去。 “柏风!”落千山大惊,抽刀,狂冲! …… 非间子杀意四溢,一掌拍向了子坚的脑袋。 就在此时,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震动了整个鸟鼠山,就连房屋都晃动了起来。 那是青石,青石在愤怒! 但是,你愤怒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能阻止我杀死他们? 不过是一颗大石头罢了! 子坚的手已经拍到了子坚的脑袋上,就在此时,七彩的光芒亮起。 龙!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 各色各样的龙,大大小小的龙。 子柏风当初倾尽全力,写了三封龙书,一封给了落千山,剩下的两封给了子坚和婶儿。 只要到了真正的生死危机之时,这龙书自动挣脱信封,出手救主! “嘭!”子坚胸口的龙书破裂,无数的龙字从书信中挣扎出来,包裹着他和燕吴氏,弹开了非间子的手掌,撞开了窗户,破空蜿蜒飞去。 “子柏风!”非间子怒吼一声,他现在当然知道,这龙书到底是谁的手笔。 这等玄妙的手段,就连他鸟鼠观都没有。 他现在飞剑都不在身边,自然不可能追上那蜿蜒而飞的七彩神龙。 但是他怎肯就这样放弃? 直接从窗户里跳出,几个纵跃,向龙蜿蜒飞去的方向追去。 他看得清楚,那龙不过是在向后山青石的方向飞去。 青石虽然已经成妖,奈何天生只是一颗石头,化形之前都不能行动,而若是想要化形,又谈何容易?这样的妖怪,全无战斗力可言,非间子就算是没有飞剑在身,也不会害怕。 他奈何不了大青石,但是大青石也奈何不了他。 果然,那七彩神龙落在了青石之上,盘踞下来,把青石笼罩在其中,并不远飞。 非间子几息之间就到了大石之旁,七彩神龙以身体围着子坚和燕吴氏,但是神龙只有防守之力,却无攻击之能。非间子没了飞剑,挥舞着手掌横斩竖拍,却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 不过,龙书毕竟只是依托于一张纸,本身就极为脆弱,激发出来之后,效果也并不持久。 龙字不断散失,四下飘飞,那七彩神龙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非间子冷冷凝视七彩神龙,随着神龙盘踞的范围消失而慢慢靠近,渐渐走到了洋槐树下。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直射非间子的面门,非间子下意识地伸手一挡,只觉得手上猛然一痛一麻,那青影已经弹开,游走到了青石之上,对他吐信。 不用去看,他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蛇毒,见血封侯的猛烈蛇毒。 只是,他已经被这蛇毒放倒过一次,他绝对不会被蛇毒放倒第二次。 他垂下手,运起功法,发黑的毒血夹杂着两滴粘稠的毒液从伤口处慢慢流出来。 当初白鹤牺牲自身救活了他,那凝结着白鹤毕生精华的一点精血,虽然不能让他百毒不侵,但至少他不再惧怕同样的毒素。 他抬头看去,竹叶青已经咬开了子坚身上的绳子,正在巨石顶上来回游走,同样来自养妖诀的滋润,它并没有受到龙书排斥,它那金黄色的双眼紧紧盯着非间子,等待机会再发动雷霆一击。 下一次,它的目标定然不会是手臂,而是咽喉。 子坚和燕吴氏彼此搀扶着站在巨石顶部,居高临下地看着非间子。 一时间,仙凡易位。 子柏风带了白狐去鸟鼠观,却没有带青蛇一起去,而是拜托它回来传讯并保护自己的父母,此时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是子柏风没想到,非间子竟然不怕蛇毒。 非间子在等,他很有耐心,龙书渐渐变得淡薄了起来,他绕着青石慢慢走着,而青蛇、子坚和燕吴氏也都慢慢转动着身体。 子坚和燕吴氏两个人的手指紧握,越握越紧。 生死之中,两颗心似乎贴的更近了。 绕了一圈,非间子猛然一皱眉。 他看到青石的顶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贴了一张符纸,上面写了大大的“灵妙诀”三字。 而此时此刻,那灵妙诀三字,正如同烧红了一般亮起。 让他震惊的灵气,随着灵妙诀三字燃起,涌入了青石之中。 “去死!”龙书的效果已然淡到了极点,非间子猛然跃起,直扑青石之上。 …… “柏风!” 落千山的一声大喝,飞身扑上,但到底还是晚了。 子柏风被那巨口吞下,直接拽入了湖水之中。 “柏风!”落千山一个鱼跃,就要跳入水中,却直直扎到了一个圆鼓鼓的东西上,被那东西弹了出来。 落千山摇摇脑袋,晃去满眼金星,定睛看去,那可不正是刚刚一口吞下了子柏风的怪物? 那东西突眼巨口,圆滚滚的像是一个球,雪亮的獠牙一半突出嘴巴,凶恶无比,背上一道竖立如同鱼鳍一样的东西,偏偏眼睛旁边,还生着两只巨大的鱼鳍。 “怪物!把柏风还回来!”落千山抽刀就要砍下去。 却看到那怪物张开嘴巴,子柏风正站在它嘴巴里,一脸无辜地看着落千山。 怪物晃了晃脑袋,或者说晃了晃身子——它脑袋就是身子,也是一脸无辜,我把子柏风还来了啊。 “千山!”子柏风从那怪物的嘴里跳出来,反手又抱住了那巨大的脑袋,对落千山道:“千山,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蠃鱼!” “蠃鱼!”落千山瞪大眼睛,眼前这个家伙,分明就是一个团子,哪里是鱼了?如果说和鱼有关,那也肯定是一颗鱼丸。 “蠃鱼,你现在变得好肥!”子柏风抱着蠃鱼又笑又跳,“我好想你,好想你。” 子柏风从未想过,被斩断了尾巴,刺穿了身躯的蠃鱼,竟然还活着。 不过没了尾巴,这蠃鱼越长越像是团子。 蠃鱼瞪着鼓突突的大眼睛,泪水啪嗒啪嗒地向下落。 它是先天灵物,化形比之青石更难,说不了话,只能发出类似小狗一样的呜呜声。 “什么蠃鱼,鱼丸还差不多……”落千山看着一人一鱼亲密的样子,顿时大感羡慕,不知道为啥,眼角也湿湿的。 这家伙,身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妖怪,也不怕被人抓去降妖除魔掉? “鱼丸,这个名字好……”子柏风放开了蠃鱼,“我从来没给你起过名字,我就叫你鱼丸吧。” 鱼丸点点脑袋,不论是叫它鱼丸也好,丸鱼也好,只要是子柏风给它的名字,它就开心,就高兴,就乐意。 “鱼丸,谢谢你……”若不是青石叔,子柏风绝对想不到鱼丸为自己做了多少,“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去找我呢……” “柏风,这里是一个笼子。”落千山道。 如此巨大的笼子,他们只当这里是一个奇怪的亭子,但落千山走出去,回头一看,发现子柏风站在其中,就像是笼中小鸟一般,顿时就明白了。 “笼子……”子柏风听到落千山这样一说,四下一打量,顿时就明白了。 “他们……那些鸟鼠观的邪道,在这里打坐修炼,吸收你的灵气?” 笼子外面那二十六个蒲团,不多不少,每人一个,毫无疑问,是这些邪道们夺灵修真! 子柏风的拳头猛然握紧,与蠃鱼重新见面的喜悦,一瞬间就已经一扫而空。 十年来被囚禁在这样的笼子里,每日里辛苦修炼所得的灵气,却被这些道人强自掠夺而去。 十年前子柏风没有养妖诀,看不到灵气,所以无从比较十年前和十年后的蠃鱼,到底哪个更强,但是他此时再一看,就看到了蠃鱼身上的灵气。 第80章 一张玄奥灵妙诀 浑浊,羸弱,迟滞。 此时的蠃鱼,似乎已经风烛残年,马上就要不行了。 灵气牵连生机,生机尽失,那是神仙也救不活的。 “对不起,鱼丸,我来晚了。”子柏风泪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一刻,子柏风都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子柏风的感情。 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忙于生计,蠃鱼就是他最好的朋友,童年的伙伴,本就是最真挚,最值得珍惜的。 在他心中,蠃鱼就像是他的家人一样。 甚至青石叔,都只能排在蠃鱼后面。 蠃鱼轻轻摇头,挨挨擦擦的,不像是见之则天下大水的绝世凶物,更像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金鱼。 “不,不对,我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子柏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在自己的眉心点了一下,然后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道蒙蒙的光亮亮起,这光亮和之前那青瓷片的亮光不同,之前青瓷片虽然就在他的眉心,但除了他之外,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 但这一道被他从青瓷片中扯出来的光芒,却又不同。那是一道青蒙蒙的光华,不论是蠃鱼还是落千山,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光华和青瓷片似断似连,若即若离,就是不肯离开,直到子柏风猛然咬牙,使劲一扯。 痛彻心扉,就像是从自己的大脑里,把一半脑浆扯出来一般的痛苦。 一张符纸落入了他的手中。 符纸看似普通的白纸,平整光滑,在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灵妙诀。 养妖诀从第一阶一元化进阶到了第二阶阴阳生,除了威力提升之外,其实还给了子柏风另外的好处。 子柏风每使用一次养妖诀,灵气与灵性就在青瓷片中也积攒一部分,这些灵气在子柏风进阶第二阶时,受到了某种特殊的凝练,化作了三团特殊的灵气,在瓷片中滚动不休。 子柏风曾经好奇,捏住一个,当时一个用力过猛扯出来了,结果差点没疼死。 而扯出来的这团特殊灵气,最终化作了一张纸符,上书“灵妙诀”三字。 子柏风不知道这灵妙诀到底有什么灵妙的地方。 但是既然称作灵妙诀,又是那神奇的青瓷片凝结而成,他必须试一试。 至于其他,他没想过。 第一张灵妙诀,他交给了青蛇,带给了青石叔。 而这第二张,他要给鱼丸。 他一回身,把那灵妙诀贴到了鱼丸的脑袋上。 灵妙诀遽然燃起,便如同烧红了的烙铁,把无尽的灵力,烙入了鱼丸的体内。 “嗷!”鱼丸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双翅拼命拍击着,小湖掀起了滔天巨浪,子柏风和落千山连忙躲到了柱子后面,紧紧抱住了柱子。 大浪吸引了道士们的注意力,他们纷纷围拢过来,却被滔天巨浪阻挡住,根本就无法靠近中央的大笼子。 “不好,蠃鱼妖怪发疯了!快启动阵法镇压!”一名道士直冲湖边一处石台,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样的东西,嗡一声,笼子的柱子之间亮起了紫色的电芒,那电芒落在蠃鱼身上,本就剧痛难忍的鱼丸哀嚎声更加凄厉。 往日里的十载,鸟鼠观就是这样强迫蠃鱼修炼夺灵的。 “混蛋!”子柏风焦急不已,他左右看了看,一把掀起了一只蒲团。 蒲团之下,数颗玉石排列成了八卦形状,正散发着紫色的光芒,子柏风毫不犹豫,一剑把那八卦搅得粉碎。 你娘的,难怪三十年的玉石十年就用光了,一想到自己若是交了玉税,就是自己亲手为蠃鱼制造痛苦,子柏风就愤怒地要发疯。 二十六个石柱,二十六个蒲团,子柏风和落千山一顺一逆,绕了一圈,把所有的八卦都破坏殆尽。 但是鱼丸的惨嚎并没有停歇,反而越发地凄厉了。 那灵妙诀已经在它身上烙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就像是在上面刻上了字一般。 但与此同时,蠃鱼身上的灵气,却在疯狂增长。 蠃鱼本是第五层润体躯的后期,但是这些年来被道士们夺灵,它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十多年不但没有寸进,反而退步不少。 只是此时此刻,被灵妙诀的灵气涌入,它的境界在疯狂地提升,不但失去了的都回来了,反而更加精进,直到超过了那个临界点。 “轰!”灵妙诀滋润之下,蠃鱼鱼丸终于完全突破,从第五阶润体躯提升到了第六层孕性灵。 境界提升之后,本应该拥有化成人形的能力,但是之前的蠃鱼亏空太多,身体极弱,此时灵妙诀的力量,也不过是把之前它被夺去的灵力重新还给它,但即便如此,蠃鱼的实力又岂是这些小修所能对抗的?它兴起了巨浪,向那石台拍出去,啪一声,整个石台就已经被拍的粉碎,石台之上的道士淬不及防之下,被巨浪拍飞,生死未卜。 “嗷!”蠃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不像是一只鱼,反而像是一只受伤的孤狼。 它拼命卷起湖水,四面拍击,愤怒的湖水把四周的山石都打得四分五裂,碎末飞溅,鸟鼠观的仙人纷纷退却,不敢接近小湖泊。 好一通发泄,十年的囚禁,十年的夺灵,这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它都想还回来。 只是它的本命神通来自于水,这只是一处小湖泊,就这么一点水,哪里能像十年前一样,升起万丈巨浪?也不过是把那些鸟鼠山的道士逼退而已。 而且,当它看到子柏风时,实在是痛苦不起来,恨不起来,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 十年之前,自己在子柏风的面前被抓走,那时候它满心的痛苦悔恨,因为他还记得当初那祥和安宁的小山村在滔天洪水冲刷之下的样子,还记得子柏风惊恐而担忧的眼神。 而十年之后,当初那趴在自己背上,在水中畅游的小小童子,已经变成了一名玉树临风的少年,而且,他来救自己了! 什么六层妖怪的尊严,什么天生灵物的本分,它都不记得了,它恨不得自己是一只小狗,翻了肚皮让子柏风挠它的肚子。 “它翻肚皮了……死了?”落千山正在那里快意地看着蠃鱼发泄,他对鸟鼠山的恨意不少子柏风半分,此时看到他们狼狈,那还不乐得哈哈大笑?谁知道发泄发泄着就没有了下文了,落千山回过头一看,顿时就看到蠃鱼翻了肚皮飘在水面上,跟一只上白下黑的气球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你才死了呢!”子柏风一脚踹过去,把落千山踹进水里去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蠃鱼露出来的翅膀根上挠着,蠃鱼舒服地全身抽搐,着本就是十年前一人一妖经常有的相处模式,十年之后再来一次,总觉得诸般感慨。 远远的那些道士也看到了蠃鱼翻了肚皮。 鱼类翻了肚皮,那定然是离死不远了。他们一个个擎着飞剑,小心接近,只等找到机会伺机偷袭。 谁知道蠃鱼的怪眼猛然一翻,丑恶的大嘴一张,整个小湖差点都被它吸进嘴里,然后猛然向外喷出,当先的几名道士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啪啪!”两声,落千山抬起了手腕,又有两颗珠子碎裂了。 “刚才至少死了两个,伤了四五个。”落千山凝神看去,大雾之中看不清楚,何况刚刚蠃鱼撒泼,水汽更盛,但落千山估摸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刚刚那主持大阵的道士或许修为较强,所以被大浪正面击中,却也是没死。 这样一来,鸟鼠观的道士就剩下十六个了。 但是现在的子柏风,却不关心这些了,若是能够把蠃鱼从这里救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十年之前,蠃鱼是担心害了子柏风,这才被老道打败,而此时此刻,子柏风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没有蠃鱼,他和落千山两人都在鸟鼠观里面杀了一个三进三出,有了蠃鱼,更是如虎添翼。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正面对抗鸟鼠观的实力,再不像当初那般的势单力孤。 此时形式已然反转,剩下的就是把蠃鱼救出去了。 “丸子,你能够打破这牢笼吗?”子柏风问道。 蠃鱼之前肯定是不能的,不然也不会被困在其中那么多年。 但是之前封禁的大阵已经被破坏,蠃鱼也已经进阶,六层妖怪实力如何,子柏风没有概念,所以只能问问。 蠃鱼翻了翻怪眼,似乎在思索,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所以它只能试试。 蠃鱼再吸一口气,湖中的水全部被吸了去,眼看着干涸下来,露出了下方粗大锁链,之前蠃鱼是被这锁链锁着的,但是它日渐虚弱,若是再锁着怕是会死掉,这才被解开来。 蠃鱼整日里沉在湖底,已经是风烛残年,此时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 蠃鱼吸饱了水,整个身体都涨大了三分,就像是一只吹得太饱的气球,落千山在那边比划着,如果用小刀扎一下,会不会嘭—— 不过他也只是敢想想,子柏风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蠃鱼丸子抬起头,强劲的水流直射顶部。 高度压缩的水流如同巨刀一般纵横开阖。 第81章 一颗巨石逆天上 “轰!”就像是十万吨炸药一起爆炸,整个山似乎都在摇晃,远处道士们的喊叫声瞬间被掩盖,落千山和子柏风两个人躲在了蠃鱼的翅膀下面,这才不被恐怖的水流波及。 许久之后,声音停歇,子柏风从蠃鱼的翅膀下探出头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刚才那威势惊人的水流,竟然没有产生丝毫功效,这笼子依然是笼子,没变成筒子。 子柏风和蠃鱼都不知道,这笼子本是鸟鼠观当初顶级强盛之时,为了囚禁一只巨鸟而打造的,当年的鸟鼠观千鹤云集,比现在的鸟鼠观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笼子更是用了无尽的天材地宝,后来为了囚禁蠃鱼,鸟鼠观的人才把它一半埋入了湖水里,只露出极小的一部分,若非如此,子柏风也不会错把这里看做一个亭子。 蠃鱼努力了半天,也没能从笼子里逃出去,子柏风也试了试,自己的束月剑竟然连一个印子都留不下来。 “不要担心。”子柏风安慰它道,“我日日勤练,束月剑会越来越厉害,总会能够砍开这笼子的。” 蠃鱼在子柏风的身上挨挨擦擦,哪里像是绝世凶物,看起来没有半点担心,似乎极为信任子柏风。出不去笼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够在十年之后,再见到子柏风,上天已经对它不薄。 蠃鱼飘在水面上,子柏风也在台阶上坐下来,此时这边暂时已经不用担心了,他要看看下燕村的情况。 刚刚伸出手指点在眉心,他就愣住了。 …… 非间子终于找到了机会,直扑青石之上。 但就在此时,青石突然迎风急涨,就像是被吹气一般,膨胀了数倍。 本来几间房屋大小的青石,此时已经俨然成了一座小山。 他的一掌,却是拍在了青石之上,差点把腕骨震断了,整个人更是被震飞了出去。 震飞出去却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明明是一颗大青石,此时此刻,却长出了一只鱼尾巴,那鱼尾巴一甩,就像是凌空拍蚊子一般,非间子直接被击飞了出去,那力量是如此大,他只觉得自己比驾鹤飞行还要快,眼看着自己飞下了山,飞出了下燕村,就在此时,幻象消失,他哪里又飞出去了?他只是被一尾巴拍出去,撞断了两棵树,卡进了山石里。 远方,突然响起了一声厉啸,厉啸越来越近,非间子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师兄的声音! 刚刚青石的怒吼与震动,也惊动了蒙城的非阳子,此时此刻,他顾不上其他,立刻赶了过来。而现在,他终于赶到了。 “大胆妖孽,胆敢为祸世间,看我非阳子降妖伏魔!”远远的,一声怒吼就响了起来,一剑西来,如匹练当空,直劈大青石! 飞剑还很遥远,就已经有遥遥的杀气锁定,青石顶上的子坚、燕吴氏和青蛇都寸步难行,站都站不稳了。 就在此时,青石又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它的鱼尾巴一甩,猛然一拍。 这一拍,不是拍在飞剑之上,而是拍在山体之上。 “嘭”一声巨响,鱼尾拍击之下,青石竟然凌空飞起,而后那鱼尾旋转着,拼命摆动着,小山一般的大青石,竟然逆天而上,夭夭骄骄,如同一颗破天而上的流星一般,直冲九天而去。 青石本就是普通的大石头,本无灵性,是子柏风的日日念诵书写给了它第一点灵性,是蠃鱼的半条鱼尾,半身精血助它成妖,是九天之上巡行两年开启了灵智,是子柏风的日夜浸淫让它渐渐成长,又是子柏风的养妖诀与灵妙诀让它再度突破。 但是,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它的身上,再也抹不去,摘不掉。这一块大青石,终将不再是普通的青石,它已经有了其他的石头永远也不会拥有的际遇。 此时此刻,它突破了第四阶开神智,达到了第五层润体躯,终于激发了第一个本命法术。 这法术不是巨石万钧,不是山崩地裂,不是泥石俱下,而是直上九霄化星辰! 谁说人间凡石,成不了天上的星辰? 它青石就做到了! 可惜的是,现在的青石还是没有丝毫的战斗力,它是在逃跑。 可是它逃得从容,逃得典雅,逃得高端洋气,完全不像是在逃,反而是在示威。 一边逃跑,它还不忘记以灵气化作几行字迹。 那字迹笔走龙蛇,颇有几分子柏风的韵味,笔锋勾转之间,杀气十足。 “速速离开下燕村,否则杀光鸟鼠观!” 十层十的嚣张口吻,十层十的子氏风格。 似乎是为了配合青石的字迹的威慑力,啪啪两声,从老道的发髻之上响起,那声音往日里他数十年才能听到一次。 而今日已经听到了六次。 青石说的不是虚假,它能说出,就能够做到! “子柏风!”一声凄厉的怒吼响起,被砸入了山石之中的非间子挣扎着冲了出来,这个自己曾以为只会说点废话的迂腐书生,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看到了老道,他好像是离家的孩子看到了爹娘,近乎哭喊地叫了一声:“师兄!”就扑了过来。 道心坚固的小师弟,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小儿女态了? 名为师兄,实为师父的非阳子轻轻摸了摸他散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鸟鼠观,已经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大危机,再无时间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速速告诉我,这子柏风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鸟鼠观到底是惹了什么样的敌人?” 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够让鸟鼠观遭受灭绝之祸? 非间子也不是软弱之辈,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立刻收起了小儿女态,以最简练的语言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怀疑现在在我们鸟鼠观里的人,就是子柏风?”非阳子细细思量片刻,就明白了为什么。 非间子拿子柏风的父母当人质,而非间子,这是拿鸟鼠观的师门当人质呢。 而且,这个少年的心性与力量是如此的可怕,他根本就不给鸟鼠观的人谈判的机会,直接就杀掉最厉害的几个示威,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 究竟是何方高人子弟?何处仙宗驾临?竟然拥有这等傲人心性,雷霆手段! 我鸟鼠观到底惹了什么样的敌人? 孰是孰非孰之过? “子是先代贤王的姓氏……难道是我们招惹了前代贤王的后人?”非阳子越想越觉得子柏风可怕。 “快回观里去!”非阳子对非间子道,刚打算出发,却猛然顿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鸟鼠观的方向。 殷虹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慢慢流出,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受了重创。 “师兄!”非间子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非阳子,焦急地看着他。 “师兄,到底怎么了……” “混元金笼被破了……”非阳子喃喃低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混元金笼!”非间子的眼眶都快被瞪裂了。 鸟鼠观这等小小的宗门,上古时代也曾经辉煌过,当然,那所谓的辉煌,也只是比之现在。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开宗立派千万年的古老宗派,总还有一些底蕴,有法宝传下来。 他们现在所使用的飞剑,若是拿到千年之前,那绝对都是笑话,法宝?皮包都算不上,但是他们宗门确确实实有真正的法宝流传下来的。 混元金笼就是其中之一,这专门囚禁敌人的法宝,据说能大能小,收杀随心,所以被称为混元金笼,据传是一位顶级的仙人传下来的,极为神奇。 但是他们整个宗门耗费了无数玉石才启动了它,为了能够使用它,老道非阳子更是搭上了全身的力量,连修炼都做不到。 但就算是如此,现在的他们连这混元金笼的万分之一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只能真的把它当做一个牢笼来用。 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付出了那么多玉石到底值不值得。 而刚刚,他和混元金笼的那一丝心灵上的联系竟然被斩断了。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混元金笼被破了,被毁了! 怎么可能! …… 逆天而上,巡行九天,这种际遇几个人能够遇到? 当大青石旋转着鱼尾,逆天而上化作星辰时,子坚和燕吴氏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紧紧地闭着眼,几乎不敢张开眼睛。 大青石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光芒,保护他们不被风压所侵扰,所以他们没有感觉到此行的恐怖之处,只是觉得身体沉得厉害,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身体突然变得轻了起来,似乎没有了任何的重量。 子坚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就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使劲拍了拍身边的燕吴氏:“快看!快看!” 燕吴氏也小心睁开眼睛,顿时也愣住了。 夏日已过,九天星河却依然高悬空中,偶尔抬头看起,也会想,星河之中,是否也有鱼类游荡?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里是没有鱼的。 第82章 一条天河压蒙城 一颗颗星辰如在身边,又犹如在天际,伸出手去,似乎立刻就能够到,又似乎永远也够不到。 徜徉在这样的星河之中,子坚和燕吴氏肩并肩、手挽手站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露出笑容,满脸沉醉。 “真好看啊……”燕吴氏搜肠刮肚也刮不出来什么好的形容词,只能这样说道。 就在这时候,子坚转过头去,看向了燕吴氏。 “你比这星星还好看。”子坚说了一句自己这辈子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大哥……”燕吴氏突然转过头来,抱住了子坚。 即便这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美景,燕吴氏也顾不上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猛然抱住了子坚,一口亲了上去,第二次。 小青蛇本来欢快地在旁边绕着圈子,此时却忍不住转过头去,拿尾巴尖蒙住自己的眼睛,又从尾巴下面偷偷向上看。 良久,子坚和燕吴氏才分开来,子坚满脸通红,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觉得身体猛然一沉。 大青石急速坠落! 鸟鼠观,湖泊的上空,一颗流星从天际坠落,直下九渊。 “闪开!快闪开!”落千山脸色都吓白了,拖着子柏风就跑,就看到那巨大的流星嘭一声砸在了牢笼之上。 “蠃鱼!”子柏风大惊,他们躲开了,可蠃鱼还在笼子里! “轰!”流星落入了水中,这一日,饱经折磨的湖水,终于是点滴不剩,四下疯狂散去。落千山和子柏风两个人就像是风雨中的柳絮一般,被卷的四下乱飞。 而那无论如何也切割不断的巨大牢笼,此时却如同被压扁了的易拉罐一样,整个瘪了下去,而且这易拉罐还是被踩偏了的,歪在一旁。 “柏风!柏风!”水汽弥漫之中,子坚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哪里?” “爹?爹?”子柏风大惊,大喜! “嘭!”子柏风还没从湖底淤泥里爬起来,就被一个巨大的丸子扑倒在地。 天外飞石,蠃鱼脱困! “爹……婶儿……”子柏风抽搐着,被鱼丸压在身下,手脚伸直了,“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当啷啷啷……”飞剑胡乱地散落在青石之上,落千山意气风发地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道:“都在这里了。” 青石凌空、蠃鱼脱困,子柏风和落千山终于全面占了上风。 蠃鱼刚刚提升了一层,凶威更胜,这些道士还想负隅顽抗,在子柏风的面前,蠃鱼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但是在这些道士面前,蠃鱼就完全是一条凶猛的饿狼,把这些小白兔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落千山和蠃鱼绕了一圈,就把整个山上剩余的道士都缴械,拿绳子串了一串带了回来。 这段时间,子柏风已经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了一番,又把小石头的下落告知燕吴氏,让他放心。 而子坚也把村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他怕子柏风担心,只是向简要里说,隐去了很多的危险不提。 暗地里,燕吴氏把手覆在子坚粗糙的大手之上,两个人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子柏风。 自己的孩子好厉害这种感觉,说起来简单,描述起来还真是很复杂。 一声细细的叫声,白狐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它身上点尘不染,风云汇聚,在浓雾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狐狸虚影,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团团的云朵凝聚而成,子柏风终于知道它是怎么引走鸟鼠观的道士们了,它定然是让云朵形成了人的形状,山上雾气变大,看不清楚真假,只看到几个影子,就足以混淆真假了。 白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颗鸟蛋,衔着就来到了子柏风的面前,把那鸟蛋给了子柏风。 “我不饿。”子柏风摸摸白狐的脑袋,白狐受用地眯着眼睛,却是又拿前爪向前推了推那鸟蛋。 “婶儿,你和爹拿着,若是饿了就吃了。”子柏风把那鸟蛋给了子坚和燕吴氏,白狐看了几眼,返身又去衔了几枚鸟蛋过来。 “千山,下燕村和我父母的危险已解,我现在立刻和蠃鱼一起去蒙城。”子柏风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道:“这边你一定要小心在意,绝对不要让他们翻起任何风浪,等我走后一刻钟,你就把那些道士都赶到青石顶上去,而后小心戒备。” 现在青石已经俨然一座小山,比之之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往日里子柏风在青石顶部磨出来的那光滑之处,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和当初青石容身平台大小相差仿佛的平台,容下这些道士完全不成问题——还有点地方让子坚和燕吴氏躲起来谈情说爱。 落千山看了子柏风一眼,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这个少年真的不是简单之辈,心志坚定,轻易不为任何事情动摇,鸟鼠观竟然惹了这样一个家伙,实在是比惹了自己还可怜啊。 这样坚强而有决断的子柏风,让落千山心中信赖,他使劲按住了子柏风的肩膀,道:“柏风,府君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日后我落千山定然粉身以报。” 落千山对忠义二字看得极重,子柏风能够救了府君,比救了他还让他感恩。 “走了!”子柏风返身走到了蠃鱼面前,走进了蠃鱼张开的大嘴巴里,蠃鱼含着子柏风,伸开双翼,双翼迎风急涨,由鱼翅变成了一对巨大的羽翼,于是这只鱼丸就拍打着两只翅膀,如同鸟儿一般飞了起来。 没了尾巴,鱼丸把背鳍竖起当做定风舵。初时它飞的很不稳,毕竟已经十多年没有飞行过,更何况没有了尾巴,但是不多时它就习惯了这种飞行方式,如同一颗长了翅膀的炮弹一般,直飞蒙城。 数百里的距离,对蠃鱼来说,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瞬息之间,他们就翻过了数座高峰,蒙城已然隐隐在望。 在蒙城府正殿的房顶之上,站着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正是非阳子和非间子。 他们本打算回到道观去,但是当他们发现敌人竟然能够破去混元金笼之后,就知道这敌人绝非他们所能对付的。 此时此刻,他们就只剩下了一个筹码。 蒙城,府君。 府君站在院中,身边是主薄等副员,还有几名兵丁,正两股战战地拔刀警戒,旁边还倒着几个士兵,在地上呼痛,显然是受了重伤。 老道士毫不心软,雷霆手段,裹挟府君到了院子里。 “来了!”看到东北方向妖风滚滚,一个炮弹呼啸着飞下来,非阳子和非间子两个人立刻跃下房顶,站在院中,一左一右,把蒙城府的几个官员都守在其中。 蠃鱼在院子上方悬停,子柏风落在了房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众人,而蠃鱼却没有停留,它再次飞了出去,把护城河里的水如同扯缎子一般扯起来,卷着就来到了蒙城府的上空。 一时间,蒙城上空出现了一道天河,河中小舟游鱼依然悠然,似乎还在河道之中。 阳光透过了河水投映在蒙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蒙城府似乎成了海底仙府。 蠃鱼的本命法术就是操控水,操纵水对它来说就像是吃饭呼吸一样简单,当年它就可以生起万丈高浪,把整个乡从地图上抹去,此时若是想要抹去蒙城府,也是简单得很。 不只是非阳子、非间子师兄弟,就连府君等人都变了颜色,心中暗想着,若是子柏风这戏法玩砸了,恐怕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子柏风,府君就在我的手中,若是不想要让他们人头落地,你速速束手就擒,随我回山门!”非间子跳出来大呼。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下风,但是非间子总是不甘心。 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凡人而已。 子柏风目光落在了非阳子的脸上,连看都不看非间子一眼。 “非阳子,十年之前你引祸洋河畔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子柏风居高临下,“洋河之畔沿河十万孤魂野鬼可都在等着你下地狱呢。” 非间子想要用府君等人威胁子柏风,但是子柏风却表现的毫不在乎,对峙双方,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子柏风现在占据了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你……你是那个小娃娃……”听到子柏风这个名字,老道就觉得耳熟,此时看到子柏风,不知道怎么着,突然想起了那传说中和蠃鱼为伴的孩童,他当初也曾经去过子柏风家里走访。 这些年来,子柏风的长相什么的都变了,就只有一个地方没变。 那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灵力的体质,他觉得正是子柏风这种体质,吸引了妖物。 他本应该活不到二十岁的,只是现在子柏风有了养妖诀。 子柏风冷冷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如同小鸟一般停歇在身边屋脊上的蠃鱼,也亏得蒙城府的大殿造得非常结实,否则早被巨大的蠃鱼压塌了。 然后子柏风看向了老道:“你自戕吧,我给你一个痛快。” “你休想!”非间子跳出来,“你不要他们的命了吗?” 子柏风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非间子。 第83章 一颗星辰落九天 和当初所见到的那个通明透彻的少年仙人相比,现在的非间子狼狈、庸俗,哪里还像是一名仙人,简直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子柏风并不知道,这是非间子道心破碎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曾经被自己高看一眼,自己果然是瞎了眼了。 “你若是想要杀,你便杀,但是不管你杀了谁,杀了几个人,我只会有一个应对。”子柏风笑了一笑,“灭你鸟鼠观满门!” 他顿了顿,又笑了笑,云淡风轻,却杀气凛然:“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再无鸟鼠观!” “住口!”就连非阳子也终于无法忍受子柏风的狂傲,灭鸟鼠观满门?当他们是死人吗? “不如,我给你变个戏法吧。”子柏风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看向了身后的蒙城南门外的那座小山。 小山之上,曾经有一刃孤崖,孤崖之上,耸立着一颗巨石。当日非间子一剑西来,把那巨石炸了一个粉身碎骨。 而现在,子柏风一手指去。 日行月斜,星辰坠落,本是太阳西落,月亮南上之时,突然之间却化作了无尽黑夜,天空中星河闪耀,而无尽天河之中,一颗流星正在其中穿梭,和其他的星辰格格不入,而后,这颗星辰化作了流星,急坠而下! 星辰落九天! 如果说蠃鱼的本命法术是操纵水,那么经过了蠃鱼的相助,灵妙诀的提升,阴错阳差之下,青石所得到的本命法术,却是远超它的能力的本命法术——星辰九天! 化作星辰,巡行九天,这种连仙人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是它的本命法术。 所谓本命法术,消耗极少,使用容易,威力极大。就像是蠃鱼以小妖的修为,就可以做到催动整个洋河这种大神通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世界上,能够比九天星辰运行速度更快的,还真没多少。 天地无界,星辰运转一周,也不过是一天一夜而已。 所以蠃鱼飞了这许久,大青石只是升空、巡行、降落这样简单的过程,只是子坚和燕吴氏说上几句情话的几息之间。 一颗星辰坠落宇宙,然后轰得一声巨响,天摇地晃,整个蒙城都在震动。 天上地下,没有几个人见过这样的场面,星辰坠落,带来的竟然不是天崩地裂,而是稳若泰山。 那小山之上,竟然又多了一座小山! 比之当年的巨石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耸立在小山之上,上边的巨石比下面的小山还要大,有一种大头娃娃的可笑感觉。 但是,整个蒙城却寂静万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一个人笑出声。 两个多月之前,正值盛夏,非间子乘鹤而至,一剑西来,炸掉了山上的一块巨石。 而现在,子柏风驾蠃鱼而至,扯河为绫,引星降世! 抬头看那——凌空而来飞来峰! 子柏风说变一个戏法,众人也都在等着变戏法,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这戏法竟然是这样一个变法! 蒙城府里,府君嘴巴大张眼睛突出,就像是一只蛤蟆。 老道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刚才那引星降世的惊天手段,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非间子瞪大眼睛,想要喝上一句,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蒙城府外,东蒙书院,先生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空的天河,城外的飞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却是绽开了一丝笑容。 此时此刻,蒙城上下,千百户人家,无一不震惊,无一不讶然。 子柏风的这个戏法,就像是当初非间子的惊世一剑,震住了整个蒙城。 而现在,他也震住了非间子! 但是子柏风唤来星辰降世,可不是为了耍酷的——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原因。 子柏风抬起手,手中有一把剑。 那是曲龙子的飞剑,他举起这把剑,轻轻挥了一挥。 然后啪的一声——不,是三声同时响起。 曲龙子长剑上的珠串爆裂,而同时,非间子、非阳子的身上,也有一物爆裂了。 落千山手起刀落,一个蒙着双眼被扯到了青石边缘的道士头颅立刻冲天而起,落千山抬脚一踢,那道士的身躯顿时向前一滚,直接摔落到了大青石之下,落千山钢刀血红,却不是血液染的。他的身上还有点点血迹,但那是之前他自己染上的。 这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一点血也没溅在自己身上,就连青石上都没溅到几滴,落千山真想大叫一声爽啊,这才是军人的浪漫! 他只恨自己没穿一身白衣,以显示自己的刀法精湛准确! 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继续体验这种爽。 他一转身,又从身后拉了一个道士来。 “不,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这道士年岁不大——虽然道士们很难用外表来判断年龄,但他们毕竟还是会变老的,这个道士的嘴唇上还有绒毛,估计再大也大不了哪里去,他听到刚才一名师兄的惨嚎,然后就寂然没了声息,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落千山哪里理他,直接一脚踢过去:“闭嘴,否则我先把你舌头割了!” 然后他把那道士推到了大青石的边缘,摸着腰间的钢刀,抬头看去,就等着子柏风再挥挥长剑。 子柏风的手又抬了起来。 “住手!”非阳子的面色变了。 其他一切都可以作假,但是本命法珠却是做不了假的。 破碎一颗,就是一人死去。 本来鸟鼠观有二十六名门人,此时加上他和非间子,就只剩下了十七个。 而现在还剩下的门人,多是年轻一辈,若是他们都死了,整个鸟鼠观就算是真的灭门了。 “住手?”子柏风转过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 就是这么看了一眼,又是啪的一声。 “求您……住手……”老道竟然一屈膝,跪了下来。 “师兄!”非间子一把抓住了师兄,想要把非阳子扶起来,但是非阳子却依然跪在那里。 “非阳子,我子村三百八十三个人,你以为你一跪就能抵消了?洋河之畔数千村民的性命,整个蒙城乱象十载,囚禁蠃鱼,夺灵十载,你以为你一跪就能抵消了?”子柏风却是笑了。 在非阳子跪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确实是有些动摇,尊老让贤本就是传统的美德,让一名老人跪在自己面前,他本就很有心理压力。 但是当他看到非间子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时,却觉得怒火再度升腾起来。 难道,这等滔天大错,竟然连让你下跪的资格都没有? 人固有傲骨,但是傲骨却绝对要傲在地方! “跪下!”非阳子怒斥非间子,此时强弱悬殊,他们已经被子柏风的势压倒,就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非间子跪下了,倔强地直挺挺地跪着。 或许在修仙者之中,非阳子和非间子算不上什么强大人物,但是他毕竟是一派之尊,一观之长,而非间子也是下一任掌门人,而此时一跪,他们身上所有的光环,都已经渐渐淡去了。 什么仙人,什么鸟鼠观,什么高高在上,都给我滚下来,乖乖跪在我脚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府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脚走到了屋檐下,左右看了看,对一个士兵招了招手,那士兵搬了梯子过来,府君就爬到了子柏风的身边,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下去。 还别说,看高高在上的仙人这样跪在地上,真有一种难言的征服感。 是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非间子的心中,此时除了几乎要把整个人烧掉的屈辱之外,还有着难言的悔恨。 屈辱越来越淡,却是悔恨越来越多。 “一切罪孽是我犯下的,我愿意承受一切惩罚,希望您大人大量,放过我的同门。”老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非间子转头看去,师兄白发颤抖,寿眉低落,面上皱纹爬满,此时的师兄,就像是一名最普通不过的老人。 “放过你的同门,可以。”子柏风道,“我要你解散鸟鼠观,然后再和非间子一起,自戕在我面前。” “我可以死,鸟鼠观可以解散,但是求您放过非间子,这些罪孽,和他无关。”老道祈求道。 “非间子杀我友人,胁我父母,伤我幼弟,该当万死!”子柏风冷冷道,“身为修仙者,掠人父母,欺凌幼童,这等人渣,还配活在世上?” 老道不说话,只是拼命磕头,磕响头,青石铺就的地砖上,顿时一片片血红,鲜血顺着两道寿眉流下来,滴落在地。 煞是可怜。 但是子柏风却硬起了心肠,不动。 他没资格饶恕这些人,他不是原来的子柏风,他没体验过那个子柏风在子村被淹,流离失所时所承受的痛苦,也没体验过蠃鱼因为自己而被抓时的孤单绝望,所以他无法饶恕老道。 他也不是死去了数名同伴的落千山,不能体会出自己的兄弟手足全部死去,自己却苟且偷生的屈辱与痛苦,所以他也不能饶恕非间子。 所以他不能饶恕。 他没有那个资格饶恕。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代替别人饶恕。 “非间子必须死。”子柏风冷冷道,毫无转圜余地。 第84章 一方青石定乾坤 老道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杀机。 这个少年莫非以为有蠃鱼在身边,他就没有危险? 但是他再强大,也不能在杀掉子柏风的同时,救出远处青石上的那些人。 “你想杀我?”子柏风笑了,“我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的敌人?” 他不用指,非间子一直用愤怒而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留下这样的敌人,让他日后报仇吗? “我可以让他以道心立誓,永生永世不再和您作对。”修道者修心,只有拥有一颗坚定的道心,才能修道,才能永生。修道本就是对自我与本我的极端自信,一旦对自己产生了动摇,道心产生裂纹,那就要修为大减。 而若是以道心立誓,一旦违誓,便是从道心上否决自己的存在,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会身死道消,另外一个会得抑郁症,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整死了。 这些东西,在子柏风所看过的那本《神仙传》上都有记载,但是子柏风依然摇头。 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柏风,放过他吧。”府君突然开口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些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真的拼个鱼死网破,又何必再来谈呢? 他看得出来,非间子是非阳子的底线,他宁愿整个鸟鼠观的人都死光了,也不愿意非间子死。府君自问没有子柏风的神妙玄法,但是他有一双善于看人的眼睛。 现在的子柏风占据了优势,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不好吗? 就算是子柏风不肯承认,府君却还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其实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是他却有自己的坚持,而现在,是他的坚持让他不肯放手。 而现在,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分担一些压力,给他一个台阶。 “可是。”子柏风转头看向了身后,落千山的方向。 落千山还以为子柏风担心他这边的情况呢,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示意自己没事,那边情况都在掌控之中。 “千山那边不用担心。”府君道。 子柏风想起了小亲兵,想起了老官,还有其他的亲兵们。 这些人死了,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死在了烈火之中,连尸骨都不全。 他们都是为了府君而慷慨赴死的,但是府君却这么容易就要原谅这些罪大恶极的敌人。 值得吗? 看到子柏风看自己的眼神,府君苦笑一声,没说话,也没反驳。 他知道是这个少年和落千山一起不顾一切地救了自己。但是之前那种融洽的关系,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了。他不是落千山,他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付出了,会衡量这一切值不值得。 现在他定然觉得,自己不值得拯救。 子柏风又看向了前方,非阳子正一脸凄然地看着他。 此时的非阳子,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杀机锐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 但一想到十年之前,就是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来到了自己家,问了自己蠃鱼的所在,然后引起了滔天大水。子柏风的心中所有的同情都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而锐利了起来。 “非间子可以不死,但是你必须死。”子柏风一伸手:“让非间子发誓吧!” “我跟你拼了!”非间子怒吼着就要冲上来,却被非阳子拉住了。 “发誓!”非阳子按着非间子,让他跪下来,不论非间子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师兄的手掌,他感觉到师兄的手掌如同一只鹰爪,深深抓进了他的肉里。 那么痛,那么干瘦,那么颤抖。 “师兄!”看着师兄,非间子的喉咙里滚出了几个字,泪水哗哗而下。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子柏风道,“发誓吧,别耍花招,我听着呢。” 是呀,子柏风给过他机会。 只是,当被逼到绝境之前,非间子何曾在意过这样一个少年所说出的话? 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甚至都活不过二十岁。 他犹记得那少年喝得醉醺醺的,牵着一头毛驴来到自己的房间,慷慨激昂地和自己雄辩的样子。 那时候恨得牙痒痒,辩才无双的少年,真的是现在站在房顶上,满面杀意的少年吗? 这两张面孔,到底是怎么变化的? 明明只是人畜无害的书生…… 没有了恨意,却突然生出了惧怕。 生出了后悔。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选择这样做…… 可一切,没有如果。 非间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立下道心之誓的,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锁在了自己的心中,沉重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发完誓之后,他的心中刚刚动了一点对子柏风的杀念,顿时就觉得一阵绞痛,道心几乎要碎裂成无数块。 非阳子俯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非间子的头发。 “师兄。”非间子哭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被一波波的绞痛压住,半点也挣扎不出。 “师弟……”非阳子垂下头来,用近乎贪恋地目光看着非间子,就像是一位父亲,最后看自己的孩子。 非间子是他的师弟,但实际上是他的徒弟,或许可以说,是他的儿子。 身为修道者,就要斩断尘缘。长生路上,没有同行之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突然弃你而去。 从今天之后,非间子就真的斩断了尘缘了吧。 束缚着非间子那绝世天资的一切,都将被斩断。 非阳子伸手一引,飞剑飞出,化作了一把尺长的长剑。 “师兄!”长剑动了一下,却没刺下去,非间子紧紧抓住了飞剑,完全不顾飞剑几乎割断他的手指,他紧紧抓住飞剑,不让飞剑刺下去。 “子公子。”老道抬起头来,第一次以这种祈求的语气说话,“请把非间子送走吧,送去和鸟鼠观的同门在一起,请求您……” 子柏风微微侧转身,他的心中也有些不忍,他觉得自己注定成不了落千山那样的侩子手,杀人的时候还能够兴奋莫名。 他的心思太细腻,太柔软。 子柏风挥了挥手,蠃鱼的两只鱼须摆动了几下,天空中飘动着的天河卷起了一股水流,把非间子卷起。 “师兄!”看着飞剑化作了一道流光,重新飞回去,非间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啪!”本命法珠炸裂。 非阳子陨落。 师兄他做错了吗?自己做错了吗?子柏风做错了吗? 师兄他只是想要让鸟鼠观发扬光大而已,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等人修成正果而已,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吗?非间子在问自己。 是呀,他是十恶不赦的。非间子听到自己的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回答自己。 那是自己的道心,曾经通透无比,现在却布满了裂纹的道心。 一道伤疤,就是一层痛苦。 不,我不信,我不信!师兄他没有错,他不会错,他……他是我的师兄啊! “小家伙,你是怎么爬上山来的?” “这就是我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父。” “我不是伯伯,我是师兄。” “别怕,师父不在了,师兄还在。” “怎么还在偷懒?还不赶快练功!” “这么晚了,快点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时间修炼。” “师弟,你终有一日会踏上长生大道,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我们鸟鼠观的明天,就交给你了。” “师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啊。 最终,非间子只能这样责怪自己。 “去吧,带着师门最后的希望,只要你活着,鸟鼠观就没有灭门。去吧,去吧!” 那熟悉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非间子睁开眼睛,就看到师兄的脑袋冲天而起,却依然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师兄的嘴角,甚至还有一抹微笑。 能够救下非间子,救下鸟鼠观的那些年轻后辈们,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死而无憾了。 他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合格的掌门。 “哗!”滔天的大水,卷起了非间子,卷起了大青石上的那些道士们,把他们卷到了数十里开外,丢了出去。 “咚”老道的首级落在地上,滚到了花丛之中。 飞剑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化作了三尺长的青锋剑,光芒尽失。 一切……都结束了啊…… 子柏风突然觉得兴味索然,他看都没看四周的一切,拍了拍蠃鱼的脑袋,道:“走吧,回去……” 蠃鱼载着子柏风,拖拽着天河回到了城外,天河坠落,溅起了一片雾蒙蒙的水光,在那水光之中,青石化作了一颗逆天而上的流星,直入九霄。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又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看到天河重现,九天星辰坠落。 “咚”一声,大青石端端正正回到了下燕村后山大空地上。 “这真是太方便了。”过了半晌,府君也只能这样吐槽一句。 “府君!府君!”落千山一路大呼小叫着冲入了蒙城,挥舞着血红色的钢刀,嘶哑着嗓子冲了过来。 府君的面上露出了笑容,慌忙从房顶上下去,落千山像一个孩子忘记了尊卑,一把抱住了府君,哭的稀里哗啦的。 “好孩子。”府君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在心里说。 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人在蒙城府境内见到过非间子和他的师兄弟。 鸟鼠观覆灭。 第85章 一锅煮掉仙鹤蛋 “回来了……”还没从刚刚的奇景里回过神来,子柏风就发现眼前出现了许多熟悉的人。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一个个挤在了大青石的前面,四狗挤在最前面,生怕子柏风看不到他,跳着脚挥着手:“秀才爷!秀才爷!” 子柏风也挥挥手,我看到你了,四狗。 燕老五抬着头问道:“秀才爷,城里现在怎么样了?鸟鼠观呢?” 子柏风比了一个ok的手势,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看到了村人们,他的心一瞬间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似乎刚刚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魇,而现在已经醒了。 “先生,你身边那个是什么?长的好怕人!”一个小家伙踮着脚尖跳着脚大叫,说是怕人,还等着俩黑溜溜的眼睛猛看。 “这是鱼丸。”子柏风拍拍鱼丸的脑袋,“它很好的,你们不要怕它!” 鱼丸呲牙一笑,笑得很丑,但是很真诚。 众人围在下面七问八问,子柏风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道:“你们这些没眼力劲儿的,你们没看到我在这里站了大半天了吗?谁给我搬个梯子来,我下不去了啊!” 回到了村子里,连续好几天子柏风都有些魂不守舍,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那高高在上的鸟鼠观,那强大的非间子和非阳子,就让自己这样搞定了? 每次做梦梦到父亲婶儿和小石头被非间子一剑杀了,子柏风都要坐起来半晌,推开窗户,看到窗外的那颗槐树上,压弯了枝条的鱼丸,才能知道这不是梦,能心安了,再朦朦胧胧的睡去。 这一夜,子柏风终于做了一个好梦,梦到银铃一般的笑声从远方传来,子柏风努力睁大眼睛,就看到一个穿着暴露,偏偏蒙着脸的白衣女子从远方走过来,一股股香风袭人。 她伸出柔荑轻轻抚摸着子柏风的脸,问道:“这位小哥,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到此?” “我叫子柏风,我是……我是……”子柏风却觉得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哪里人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下燕村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地方的人,却总也说不出来。 “别管那么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哥儿,你看人家身材好吗?” “好看,好看……”子柏风伸手就去摸,谁想到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见那女人转过身来,一条雪白的尾巴正在后面摆动,“那你看人家的尾巴好看吗?” “尾巴?什么东西?”子柏风的警觉性刚刚升起来,顿时就又消失掉,嘿嘿笑着,道:“好看……” “那你看人家长得好看吗?”少女猛然摘下了面巾。 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 “妈呀!”子柏风立刻吓醒了,谁知道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也是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 子柏风吓了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这才发现原来是白狐蹲在自己枕头旁。 白狐发出了低低的叫声,就像是少女银铃的笑声一般,一条尾巴正在自己脸上拂来拂去,它的身上不但没有狐狸的骚臭膻味,竟然香气扑鼻。 “什么啊,是你啊……”子柏风很是不爽,难得一个美梦,竟然是小狐狸在搞鬼。 是我怎么了?小狐狸很不满的样子,喉咙里发出了惟妙惟肖地哼声,就像是少女在娇嗔,甩着大尾巴在子柏风脸上啪啪打了两下,打得他脸火辣辣的痛,又哼了一声,甩着大尾巴走掉了。 “这只狐狸,竟然还是傲娇属性的……”子柏风摸着自己的脸,滑腻腻的,香气依旧。 “不管是不是狐狸……先做完这个美梦再说。”子柏风回味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这等美梦,浪费了实在是可惜,赶快继续做下去吧。 不过这狐狸大半夜跑自己房里来做什么? 子柏风只是迷糊了一下,就把这个想法甩到脑后,继续呼呼大睡去了。 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也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做没做到美梦,却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伸了一个懒腰,走出门去,就看到二黑在外面劈材,老爹在烧火做饭,小石头在院子里逗弄两只小狗,却不见婶儿。 “婶儿呢?”子柏风这两天精神恍惚,竟然没注意到婶儿都不大出现了。 “咳咳。”二黑装作咳嗽,小石头瞪大眼睛,子坚的脸快红透了。 有些事情,在危机中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旦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之中,顿时就无法接受了。 燕吴氏和子坚在大青石上还手挽着手,见到了村民立刻放开了,而后燕吴氏想起自己竟然主动亲了子坚,还是两次,顿时羞愧难当,好几日都不敢出门,躲着子坚。就连饭菜,都是小石头帮忙拿回去的。 “难道婶儿病了?”子柏风完全没意识到,他还在追问,子坚老脸红彤彤地,怒斥道:“小孩子管那么多,快吃饭吧!一个鸟蛋还塞不住你的嘴!” 子柏风搭眼一看,老爹正把几个拳头大的蛋洗干净了,正打算下锅呢。 “等等!”子柏风顿时大惊,“那蛋是哪里来的?” “是小狐狸送过来的。”子坚道,小狐狸不知道从鸟鼠观弄了多少蛋,都放在了青石上,今天早上一个个衔了过来。 “这蛋不能吃!”子柏风看老爹就要把那蛋放到锅里煮了,顿时大叫起来。 “怎么了?这世界上还有不能吃的蛋?”老爹瞪眼。 “那是仙鹤蛋啊……”子柏风苦笑。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仙鹤蛋,而是那可以驾驭云车的巨鹤,看那上面的灵气,比之当初柱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三爪鹰蛋的灵气充足多了。 如果三爪鹰蛋都能够治疗多年的哮喘,那么这样一颗蛋,基本上包治百病了。 更何况,子柏风还想把这些蛋孵出来呢。 “就那种大鹤的蛋?”子坚瞪大眼睛,看看自己还一只手拎着蛋打算向锅里放呢,连忙双手珍而重之地捧住。 这些仙鹤蛋估计是鸟鼠观里存下来的,保存的非常仔细,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但毫无疑问,现在只剩下这些了,剩下的估计都进了小狐狸的肚子里了。 难怪感觉小狐狸比之当初又有所不同,更加灵性了一些。 “这小狐狸,也不算是忘恩负义了。”子柏风想起自己被一只狐狸耍了,又好气又好笑。 “仙鹤蛋,我想吃。”听到是仙鹤蛋,小石头的口水差点把舌头都冲跑了。 当年第一眼看到仙鹤,他就想这仙鹤若是炖着吃,能吃多少顿来着。 看看老爹和二黑两个人也挺馋的样子,子柏风一咬牙,悄悄道:“那我们就偷偷煮几个,一人一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也不给说!” 让谁知道了他们竟然把仙鹤蛋煮了吃,那绝对是暴殄天物啊! 数了数,一共就八颗仙鹤蛋,煮了五颗蛋,四个人一人一颗捧着吃了,小石头悄悄抱着送去给燕吴氏了一颗。 仙鹤蛋的味道也就那样,吃完之后子坚还咂咂嘴,道:“哼,不好吃,还没柴鸡蛋好吃呢!”起身去收拾灶台去了。 收拾了一会,子坚回头指使人道:“柏风,你别光在那里偷懒,也帮二黑收拾下桌子!” “哦!”子柏风答应了一声,却是全然没动,还在那里蹲着和小石头一起逗着两条小狗,他自己的仙鹤蛋省下了一点点,正掰成小块喂给两只小狗,两只小狗尾巴抖得跟风车一般,来来回回跑着、抢着。 “听到没!”看子柏风完全不干活,子坚顿时沉下脸来。 子柏风抬头看了一眼,还是装没听见,这家伙脸皮厚着呢。 “嘿嘿,不用,我收拾就行。”二黑连忙打圆场道,看向子坚,却是一愣:“师父,你……” “我怎么了?”子坚摸摸自己的脸,“抹上锅灰了?” 子柏风也抬头看去,却是也愣住了。 往日里老爹的两鬓头发斑白,鱼尾纹非常深,虽然后来受灵气滋润,好了一些,却也只是皱纹减少了。 而此时此刻,老爹才真的像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两鬓斑白的头发,只剩下几根稀疏的银丝,就像是挑染了一般。鱼尾纹也几乎消失不见了,这仙鹤蛋竟然有立竿见影的奇效! 子柏风再去看二黑,二黑就是显得更黑了…… 再看看小石头,这家伙还是原来那样子,细胳膊细腿细脖子,脑袋愈发显得大了。 毕竟二黑和小石头都是年轻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啥效果。 不过…… “爹,你不去看看婶儿?”子柏风坏笑。 什么叫倾国倾城,什么叫人比花娇? 现在的婶儿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还不给我滚去上课去!”子坚把子柏风踢走了。 子柏风看老爹恼羞成怒了,连忙逃跑。 他想起了落千山鬓角泛起的白发,悄悄藏起了一颗鸟蛋,然后把另外两颗抱在怀里,出门去找燕老五借母鸡去了。 他打算把这两颗鸟蛋孵出来。 “秀才爷,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去找你商量!”燕老五正在院子里愁眉不展地来回踱步呢,看到子柏风进来,顿时喜出望外。 第86章 一条天河天空横 刚说完,燕老五就瞪大眼睛:“你来就来,还抱俩蛋干吗?” “我就是来借俩老母鸡……”子柏风弱弱道,他这可不是来送礼的。 “老母鸡有,孵蛋也行,不过你可要先听我说。”老爷子一把抓住了子柏风。 “你说你想要救助其他的村子?”听了片刻,子柏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同是燕氏子孙,同气连枝。这个秋天他们几乎颗粒无收,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实在是不忍心他们都饿死啊。”燕老五叹了一口气,道。 子柏风想起当初去燕村看到的那败落的情形,也叹了一口气。 鸟鼠观的聚灵大阵抽取聚集灵气,沿着鸟鼠山讨生活的这些村子受灾最重,特别是最近有一段时间,因为大多灵气被大青石盘踞截留,所以鸟鼠观上加大了聚灵阵的功效,没有下燕村的灵气,就只能从其他的方向弥补,如此一来,造成了鸟鼠观的玉石消耗加倍,也间接让其他的村子更加难以为继。 “可是我们村里有这余粮吗?”子柏风问道,下燕村也只是今年收成稍稍好些,下燕村也只是一个村子而已,能够援助得过来吗? “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听到子柏风问,燕老五咧嘴笑起来,“地里的庄稼就跟疯了一般,都快收割了还在长,往年我家的粮仓能装上半满就不错了,今年都满出来了,这不,还要去找你爹去再做一个。” 子柏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圆圆的粮仓都满了出来,燕大燕二正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呼哧呼哧地挖地,似乎打算再挖一个地窖,还有一些作物没有收呢。 “而且山上的猎物也多了,水里的鱼也多了,进山寻玉的时候顺便下个套子,回来就差不多够一家人吃的了。”说起来,真正养活下燕村的,却不是那日渐丰腴的土地,而是下燕村后面的大山。 这里不会大雪封山,到了冬天虽然万物凋零,但有的是吃的圆滚滚等着过冬的各种动物,养活村民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我就想着,把这收成的粮食,分一些给他们的村子……大不了让他们打下欠条……”燕老五用希冀地目光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这样子的话,山里的动物们怕是要遭殃了,子柏风还指望着他们都成了妖怪呢! “我没啥意见,只要村民们同意。”子柏风终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其他村子的人饿死,其实现在挨饿的何止是燕氏九村,其他的村子也在忍饥挨饿,不过总有一个远近亲疏,别的村子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就好,我这就去召集其他的村民商量。”燕老五听到子柏风首肯,顿时喜出望外,从这点上也可以看出,现在的子柏风,真的是威信大增。 燕老五相信,就算是有人反对,反对的声音也不会太强烈,燕氏毕竟是同一个氏族,虽然已经分出了几个分支,但是彼此之间,也经常有亲眷关系,同属燕氏一脉,燕氏兴,则大家兴。 “等等。”子柏风连忙拉住燕老五,“借我两只老母鸡。” “就你还让母鸡孵蛋?”燕老五一脸不屑地看着子柏风,“要孵啥蛋?拿来吧,我去给你塞到老母鸡窝里去。” 这都秋天了,一般老母鸡都不孵蛋了,想要让老母鸡孵蛋,还要使点手段才行,这手段可是不传之秘,燕老五可不舍得告诉子柏风。 “嚯,这蛋不是早上小狐狸给送来的那种吗?我刚刚都打了蛋汤了。”老爷子拿过来一看,“不知道这是啥鸟蛋,不过还真好吃。” 子柏风翻了翻白眼,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到底把人家鸟鼠观的仙鹤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给谁送了这种蛋啊! 若是非阳子还活着的话,会不会心疼到再死一次? “这是仙鹤蛋。”子柏风压低声音道,“非间子拉车的那种。” “仙鹤蛋!”燕老五大吃一惊,然后贼溜溜地笑了起来:“幸好我还藏了一颗……我老人家也孵一个当当仙人!” 得,果然是老人精,这贼精贼精的! 当天,燕老五就召开了村民大会,宣布救助其他村子的事宜。果不其然,虽然反对的声浪不大,却还是有几个人反对。 谁家的东西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那么容易? 燕老五把两眼一瞪,道:“你们谁有意见?这可是秀才爷都同意了的!” 顿时众人鸦雀无声。 “秀才爷同意了,那就这么着吧。”片刻之后有人道。 “对呀,秀才爷见识多,他说的准没错。” “秀才爷是神仙下凡,不听话可是要降罪的。” 虽然各有原因,但是众人都一致通过了。 燕老五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有些感慨。 他记得春夏之交时,秀才爷考中秀才回乡,那时候自己还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呢,此时此刻,却是要扯着这家伙的虎皮当大旗了。 不过救助多少,怎么救助,还是需要细细商量,和村民们商议了之后,决定等最后一茬庄稼收获之后再做决定,看看留下多少能够让村民们不至于再受饿,剩下的又要怎么分配。 一件大事定下来,燕老五的心情好了不少,没了玉税的威胁,他也不急着进山去寻玉了,地里的活儿也顾不上,一天到晚追在两只老母鸡的屁股后面,追着看它们孵蛋。 如果有那么一辆仙人的云车,尝尝仙人的滋味,那真是死也值了。 宝马香车算什么?自己有羽鹤云车! 给个府君也不换啊! 看子柏风的精神健旺了很多,子坚等人心情都好了许多,蠃鱼也放下了心。 这一日早上,蠃鱼并没有飞走去溪水里和两只锦鲤嬉戏,逗弄捕鱼的村民,日上三竿了还停在子柏风窗外的槐树之上,鳞片让阳光晒得有些干巴。 子柏风抬头看着蠃鱼,恋恋不舍:“你真的要走了?” 蠃鱼身为天生灵物,本身不容易化形,虽然已经达到了第六层孕性灵的级别,甚至都还不能开口人言。只是子柏风和蠃鱼彼此之间,心意相通,不需要语言,就能够了解个七八分。 蠃鱼点头,口中发出了如同小狗一般呜呜的声音。 这样一只丑陋巨大的丸子形状的大鱼,像小鸟一样栖息在枝头,发出了小狗一般哀哀的声音。 外形虽丑,但是蠃鱼却极为善良。 它记得自己曾经升起万丈巨浪,造成了巨大的洪灾,不只是子村附近,当初非阳子一剑刺穿蠃鱼身体,巨浪失控,洋河沿岸数千里,都受了洪灾。 蠃鱼,见则天下大水。 每个人所造的罪孽,都要自己去还。 非阳子的罪孽已经还了,不管还没还清,都已经无意义了。 但是剩下的还有许多的罪孽,它要去还。 穷尽一生之力,它要镇守洋河,庇佑两岸,消灾解难,使洋河两岸永靖。 “若是遇到危险就回来。”子柏风伸手摸摸它的脑袋,道。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子坚站在子柏风身后。 “嗯,我们等着你。”燕吴氏难得出了门,吃了一颗仙鹤蛋,燕吴氏哪里还像是一名孩子都老大了的少妇,简直就是二八少女,人比花娇,刚才子坚都快看呆了。 “我会想你的。”小石头抱住蠃鱼大哭,这几日,蠃鱼没少带着他满世界飞着玩耍。 蠃鱼伸出丑陋的大嘴,在众人脸上依次吻别,来到了子柏风面前时,它猛然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吐出了一个大苹果一般大小的东西。 “这是……”子柏风瞪大眼睛。 那是一个圆圆的水晶球一样的东西,比前世的红富士还大点,在那水晶球里面,一条大脑袋,大眼睛,长鱼翅,短身体,小尾巴的小鱼正透过薄薄但是坚韧的外壁看着子柏风,欢喜地甩着尾巴。 “这是你的孩子?”看到那和当初最早见到蠃鱼时有些相似,却小了无数倍的小家伙,子柏风激动起来。 蠃鱼点了点头,蠃鱼雌雄同体,可以自己产卵,这条小鱼其实出生在混元金笼里,蠃鱼怕它死了,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腹中,此时它一别遥遥无期,却不想要让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它还在卵中,尚未破壳而出,却就要和母亲分离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子柏风郑重地保证道。 蠃鱼欢叫了一声,它当然信得过子柏风,它猛然一扬翅膀,腾空而起,直飞后山大青石处,在大青石旁边的水潭上一个盘旋,把水潭中的水扯了出来。 蠃鱼在前面飞,后面的水如同匹练一般被扯起——这一招子柏风见过。 天河悬空,两条锦鲤在后面的水中欢快地游荡着,如诗如画。 蠃鱼扯着那水绫蜿蜒而飞,飞过青石前的山道,飞过下燕村的长街,在子柏风家上方绕了一圈,在子柏风窗前稍作停留,然后又在村子附近盘旋几圈,这才一头扎进了磨坊旁边的溪水里。 第87章 一方盛景下燕村 就像是有人用神奇的画笔在天空中用鱼水做燃料,画了一条盘绕的曲线。 一条天河,起自青石旁的水潭,终于磨坊旁的小溪,把整个下燕村笼罩其中。看不到的力量把水流束缚在其中,水流就像是流淌在河床之上。 然后蠃鱼在子柏风的头顶上盘旋了三圈,发出了三声嘶鸣,转身向远方飞去。 “鱼丸,再见……”子柏风心中喃喃低语。 突然哗得一声水响,子柏风转头看去,就看到两只锦鲤正甩着尾巴和小石头进行水战,看子柏风似乎要呵斥,两只锦鲤一甩尾巴,溅了子柏风满身的水,然后转身就跑。 “别跑!”小石头扑上去,抱住了一条锦鲤,就被锦鲤带着在水流之中游荡而去,子坚和燕吴氏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小石头骑在锦鲤背上,游过天空,半是担忧,半是好奇。 “老子去过正式的天河呢!”子坚半是羡慕,半是自我炫耀地说道,他也真想直接跳进去游一圈。 子柏风手中的小蠃鱼挣扎了一下,它尚未破壳,还未成鱼,却总也是一条蠃鱼,操纵水的本事天生就有,天河之中伸出了一道手臂粗细的水流,把它包裹在其中,然后小蠃鱼甩着尾巴,急急地追上去了。 小尾巴不大,甩得很快,游得也挺快! “噗通!噗通!”两条小狗不甘示弱,也接连跳进了天河之中,狗刨式前进。 远处,上树摘果子的野小子,爬山寻野味的小娃娃,一个个跳进了天河之中,玩的不亦乐乎。一条傻头傻脑的鲫鱼不知道从哪里游进来,在那里和子柏风傻乎乎地对望,二黑一个虎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那鲫鱼,嘿嘿一笑,道:“今天有鱼吃了。” “打水也方便了。”子坚拎了一个木桶,直接在天河中舀了一桶水,转身跑去帮踏雪刷毛去了。 来都来了,燕吴氏今天也不躲了,她也拎了一桶水,跑去做饭去了。 子柏风看看老爹,再看看婶儿,嘿嘿偷笑了片刻。 蠃鱼走了,留下了一道神通,一颗鱼卵,因为这是大鱼丸的孩子,而且还是圆圆的一团,所以就叫做小鱼丸。 小鱼丸能够操纵水流,蠃鱼留下的天河神通,其实就是专门为它设置的轨道,只要在这天河的十丈范围内,它就可以操纵水流捧着自己。 子柏风不知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够破卵而出,反正现在它不吃东西也不喝东西,子柏风怕它饿着,每日里用养妖诀滋润它一番。 小家伙越发活泼,却是看不到长大。 不过有它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只是一颗鱼卵,蠃鱼的天生就有的神通,却是两只锦鲤比之不上的,它又喜欢玩水,家里用水的地方就根本就不到人去管了。家里的水缸、踏雪的水槽,甚至子柏风的洗笔筒都总是一水儿干净的清水。 两条锦鲤俨然成了它的跟班保镖,它到哪里,总有一条锦鲤护着,夜间时,它就栖息在子柏风的窗外那道水流之中,潺潺流水伴着子柏风入眠,似乎连晚上的睡梦都变得更舒服了一些。 这些日子子柏风没有去蒙城,打算避避风头。 当日里的事情,子柏风没有说,村民们也不怎么敢追问,就是在背地里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蒙城也是如此,当初子柏风乘着蠃鱼而来,直接进入了蒙城府,外面的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传什么的都有。 这年代没什么记录影像的能力,只能靠口口相传,一件事情传十个人,也就变了十次味,子柏风虽然没去蒙城,却是让村民们注意留意着城里的传言,回来说与他听。 现在已经流传到了府君请来了天上星君下凡降服妖道的版本,说是武曲星下凡。 之前流传的是天河元帅下凡,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了天河元帅骑着怪鱼坐骑降世,随后才招来了星君下凡。 反正都是神仙下凡,现在基本上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只要不传天蓬元帅下凡就行。 倒是村子里的大青石,被人说成天上星辰降世,有不少村妇不远千里地跑来烧香拜佛,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来到了这里看到了那天河从大青石旁起,围护整个下燕村,一个个紧着跪下磕头。 这些愚夫愚妇让子柏风不厌其烦,却是屡禁不绝,子柏风一般不予理会,瞎婆婆出面,在青石旁搭了一个神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至圣至神至灵佑世大青石神君”笔迹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找的子柏风的哪个学生。然后在前面摆上了香烛,每日里跪拜不休,弄得跟邪教一般。 不过这些人的虔诚执念,对大青石却是颇有好处,能省子柏风几分的力气,子柏风也就不去管它了。 到后来,不论是上山寻玉,还是出山卖粮,村民们也往往前去拜祭一番,算是求个平安,有些时候还会买点供品,弄几个香油钱投到钱箱里。 对大青石的事情清楚的很的,也就是燕老五几个人,看到瞎婆婆眼看着发家致富了,燕老五还嘀咕了几句呢。 好在瞎婆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一日子柏风正在自己书房里办公,小蠃鱼停在窗外树枝上和几只鸟对峙,不知道在争些什么,正吵闹得子柏风有些心烦,就看到瞎婆婆捧着一个钱箱子小心翼翼地走来,敲敲门,等子柏风应了,这才佝偻着身子,陪着笑走进来,把那钱箱子放在桌子上。 “你这是……”子柏风愣了一下。 “这是这些日子的香油钱,都在这里呢。”瞎婆婆把那箱子放在子柏风的桌子上,笑着说。 “怎么了?”子柏风吓了一跳,这箱子放在桌子上,咚一声,很是沉重,里面的银钱不少,仔细一看,还有几块散碎银子,看来这些大青石神君的信徒还不乏富裕大方之辈。 他仔细一想,恍然道:“难道是四狗威胁你了?” 身为子柏风的首席狗腿子,现在四狗是完全死心塌地了,维护子柏风的权威是不择手段,俨然以秀才爷的心腹亲随自居了,在村子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哪能呢,瞎婆子的眼睛快瞎了,心里可没瞎。”瞎婆婆把那银钱倒在了子柏风的桌子上,道。这位瞎婆婆搞了一辈子的宗教工作,这村子里真正的大青石神君到底是谁,她可是清楚着呢。 “我瞎婆子无儿无女的,要钱也没用,秀才爷你是干大事的人,这些钱拿去。我瞎婆子要是昧了良心拿钱,祖宗和大青石神君也不会放过我啊!”瞎婆子说完就走了。 子柏风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我的领地现在也算是有宗教了吧。”子柏风突然想到,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好事?而且还是有宗教收益了,似乎应该大力发展起来? 这么想着,子柏风把那些银钱清点一番,都放到了脚下的钱箱子里,这钱箱子没有人看守,也不曾上锁,不过它受了子柏风的养妖诀滋润,除了子柏风和燕老五老爷子,谁也别想打开来。打开钱箱子一看,里面的碎银子和钱币已经积了多半箱子了。本来子柏风还有几个大动作要做,譬如把下燕村前面那条路修一修,直通到官道之上,这里毕竟不是水乡,虽然水系发达,但是还不能完全代替官道。 不过燕老五说想要拿粮食援助其他的村子,子柏风就没敢动这些钱,毕竟这些钱也不算是少数,如果全买成了粮食,也能够支撑一阵子了。 当日青石化作九天流星,子柏风还担心了一阵子青石的那些玉石,不过回来之后,他发现那些玉石一个个都好好地在青石体内藏着呢,不但没少,反而多了很多。 大青石进阶,整个下燕村也受到了更多的滋润,灵气愈发充足,村民们一个个的精气神儿十足,山上的动物也受到了滋润,越来越有灵性,子柏风准备了许多的红绸带,见到灵气十足,快要成妖的东西就系上一根,村民们见到这样的动物,知道是子柏风的,双方就互不侵犯。 白狐本来不需要系的,村民都认识这只灵性十足的白狐,而且白狐的身上偶尔会有风云显现,灵异非常,村民们对之又敬又畏。 不过这只小狐狸非常爱臭美,跑来让子柏风给它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风云吹动,白的像雪,红的像血,红白相映,就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红牡丹,别提多漂亮了。 子柏风偶尔去看,就看到整个村子里,数也数不清的各种白色光点,下燕村范围内,那曾经盖在其上的死气,已经被割裂到支离破碎,蠃鱼的那道天河如同火上浇油,整个下燕村生机盎然,已经是深秋,村子里的大树叶子都还没落。 用不了多久,死气就将被完全祛除,整个下燕村,将成为人间胜景。 看上一眼,子柏风就觉得心中万般的舒畅,成就感几乎要满出来。 不过,下燕村的死气被祛除了,之后呢? 第88章 一派丰收繁忙时 蒙城通往下燕村的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正在几名骑兵的护卫之下前行。 马车之中,府君和先生两个人相对而坐,正在低声交谈。 “自从做了这个府君,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府君叹口气道,刚把鸟鼠观这帮麻烦道士搞定,这又来麻烦了。” “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吗?”先生笑道,“若是你想要享清福,又何必来这种穷山恶水?” 府君叹了一口气,道:“仔细想想,真是对不起千山和柏风这俩孩子,我没想到这俩孩子竟然那么拼命。” “谁说不是呢……”先生撩起窗帘向外看去,落千山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马车一侧,这几日里,强盗又开始猖獗了,所以府君出行,毕然要带上许多的护卫。 “特别是千山,我那压箱底的绝活还没拿去给他呢,他竟然真的拜了那个用血刀的老头为师……”府君哭笑不得,“倒是我害了这孩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忘了柏风那孩子的神奇之处了吗?”先生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你当日问我为何不收柏风为徒,现在你晓得了吧。” “还是老师你眼界高。”府君拱了拱手,道。 “这次希望柏风这里能够有些收获。”笑完了,府君又叹了一口气,道。 正如他所说的,自从他当了这个府君以来,是一天的安生日子也没过,这些日子的加税风波、玉税风波也就罢了,接下来却还有一次更严重的大考——根据各处传来的消息,整个蒙城大面积欠收,仅有几个村子能够勉强做到自给自足,说不得今年又要开仓放粮了,可惜的是,府君算了算,就像不顾来年,最大限度地开仓放粮,也根本就不够。 他已经向上官报告过了,希望能够从别处调集粮食,一旦产生了大规模的饥荒,那可就麻烦了,不过,根据他了解的情况,怕是上面也不乐观。 “天地之间,灵气愈发稀少,不只是修真者的日子难过,普通老百姓也快活不下去了……”先生摇头叹息,“我这些年来日日冥思苦想,却总也没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府君大人,马上就要到下燕村地界了。”落千山在门外大声汇报道。 “好的,千山,要不要休息一会?”府君关心道,落千山在马上的身姿依然笔挺,但是鬓角的那两处白发真的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这孩子还没成婚呢,就有了白发了,真是造孽啊。 “府君若是不累的话,我们就到下燕村再休息吧!”落千山道,这里经常有强盗出没,他担心府君的安全。 他指向了那奔马石,吩咐一名卫兵过去探探奔马石附近有没有什么埋伏。 府君过去一看,埋伏没有,倒是有一个小娃子正骑在奔马石的背上,口中叫着驾驾,在那里骑马呢。 奔马石前面蹲着两条小狗,甩着尾巴看着。听到他们骑马过来,丝毫不惧高头大马,两只小狗汪汪叫起来,很是凶悍。 “是小石头!”落千山倒是看得清楚,心道子柏风真大胆,竟然敢让小石头自己跑来这里玩,而谁知道奔马石后面探出一条青蛇,有这条青蛇在,就算是一百个强盗来了,也是倒在地上哀嚎的份儿。 “落家大哥!”看到落千山,小石头打了一个墩儿从奔马石上滑下来,跑过来,一把算盘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自从这算盘被小石头抢走之后,子柏风不得不再重新养一个来算账。 “啊,府君伯伯和老先生爷爷!”看到府君掀开帘子招呼他上车,小石头连忙招呼了几声,小石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小石头,你怎么在这里玩?你哥呢?”落千山问道,子柏风有锦鲤云舟,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不在家,可是找不到人的。 “我哥在私塾里数钱。”小石头道,落千山侧头一想,一个守财奴的形象顿时跃然而出,忍不住失笑,道:“快带我去见你哥,府君大人来了。来,我带你骑马。” 不过,小石头虽然刚刚还在骑那奔马石,对坐在落千山的马上却没啥兴趣,那马又矮又小,哪里有奔马石威风。 小石头一转身踩上了算盘,道:“你们跟我来!” 小大人模样。 “走吧!”落千山招呼众人跟上,越过了奔马石旁边的界碑。 刚刚进入了下燕村的地界,众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耳清目明,落千山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是下燕村这里好。”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府君和先生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眼前就像是擦去了一层灰雾,揭去了一丛黑纱,呼吸起来,只觉得全身舒畅,说不出的舒服。 “这里……竟然是如此灵秀之地?”先生大吃一惊,往日里仙家的洞天福地,也不过如此吧。 小石头身边的算盘、小狗、青蛇,都是妖类,之前先生和府君还在疑惑,此时一看,顿时觉得释然了。 如此灵秀之地,万物皆可成妖,不成妖反而奇怪。 小石头踏着算盘哗啦啦地走在前面,小狗快奔,青蛇游弋,一点也不比马车慢,山道虽然难走,但这些日子每日里运粮,也被碾轧得平整了一些,车行还算是快速。 “说不定,你的难题还真能解决一部分。”先生掀开窗帘看着外面,不多时,就道。 府君也定睛看去,此时此刻,下燕村的农人正在进行秋收的收尾工作。 一捆捆金黄色的粮食被人用独轮车、平板车从各处农田里运出来,和其他地方枯黄的景象比起来,这里是一片金黄,丰收的金黄色。 远远的,众人就看到天空中有一条亮带,近了就发现原来是一条横亘天际的天河。 “这里哪里还像是一处村落,就算是修真者的宗门,也不过如此吧。”看到这些,先生也情不自禁地赞叹,他们倒是见过蠃鱼的天河,知道这定然是蠃鱼的手笔。 “快去给你哥报告,说府君来了。”落千山让马车放慢了速度,一方面防止颠簸,一方面让府君慢慢看,却是催促小石头赶快去报信。 “哦!”小石头紧着蹬了几下,哗哗声中,踩着算盘飘然远去了。 越是靠近下燕村,就越是繁忙,有人看到了马车,都好奇地看上几眼,就连忙忙碌自己的去了,他们倒是和落千山熟悉,远远就打起了招呼。 “这丰收盛景,就算是丰年也不多见啊。”府君当了许多年的府君,对庄稼的收成也有所了解,默默估算一番,顿时吃了一惊。 就在几个月前,子柏风还因为下燕村贫穷,大闹公堂呢。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就已经翻天覆地的变化。 子柏风还真是一个人才啊。 先生面带微笑,极目远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并没有说话。 到了下燕村口,子柏风带着子坚和燕老五已经等在了村口了,对府君的到来表示欢迎,不过多了几分尊重,却是没了往日的亲切。 府君知道他还是对上次让他放过非间子有所心结,先生走上前,执着子柏风的手,道:“柏风,你还在生府君的气?” 子柏风不说话。 “其实上次让你放过非间子,是我的意思。”先生道。 子柏风睁大眼睛,他要先生给自己一个解释。 “你也看到了,这天地之间一片死气,不论是凡人还是仙人,都想要破局,那非阳子是因循守旧之辈,死不足惜,非间子却是一个难得的修道人才,杀了可惜。” “先生你果然是高人!”子柏风道,“以前你还骗我!” “我只是一个修道无成,半途而废的老人罢了,哪里算是什么高人了。”先生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他放过非间子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被人灭门,被逼发下道心之誓的人,不只是非间子一个。 不破不立,若是当初不破,也不会有今日桃李满天下的先生了。 人类和其他的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天生就拥有灵智,若说还有什么可以破局的方法,估计非灵智莫属了,所以先生到处教导学生,孜孜不倦。 只是,这灵智该怎么化作灵气,怎么滋养世界,他还没摸索到。 或许,他已经想到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 而他的一尺敲下,这份知识与领悟,和子柏风的瓷片所结合,加上子柏风的诸般际遇,就敲出了一份养妖诀。 现在的先生还蒙在鼓里,不过四下看去,心中已然隐隐有所开窍了。 先生拉着子柏风说话,府君就和燕老五与子坚攀谈,夸奖道:“下燕村的收成,真的是大丰收啊!” “是呀,是呀!”燕老五笑得合不拢嘴,往日里府君见一面也难,不过这些日子,他已经和府君说了好几次话了。他指着前方道路上,正在来来回回拉粮食的村民,道:“今年一整年都风调雨顺,比往日大丰年收的还多,你看,我家二儿子那是最后一车粮食了,这一车收进来,我家的粮仓可是完全放不下了!” 第89章 一声春雷大功成(卷终) 得意吹嘘完,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对府君吹嘘,连忙道:“嘿嘿,这个,当然,今年的秋粮我们也会多交一些……”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天空中一声巨响。 已经是秋季,却响起了春雷。 春雷震,万物惊,一声春雷响起,惊得苍天大地一阵阵波动,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沙沙响,天空中,也有什么东西在隐约的发光。 春雷一响接一响,众人都担心下雨,抬头看去,却发现阳光明媚,竟然是晴天霹雳。 脚下竟然也震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巨兽在山石之下滚动,几个村民大叫了一声:“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地龙翻身,便是地震,不少人从房子里跑出来,惊慌地四下张望,却发现大地虽然在震动,却没有丝毫的危险发生。 地下有什么东西抽动着,地势低洼的地方,突然喷出了一道道如同炊烟一般的浊气,但是那浊气刚刚飞到空中,就被春雷直接震散了。 一道道春雷响起,初秋的季节,竟然万物生发,绿草探新芽,老树生嫩叶。 春雷震,天地惊,死气散,万物生! 整个下燕村的死气,竟然再无一点残留,在春雷声声之中,就像是沸汤沃雪,完全消融不见! 子柏风连忙伸手在眉心,定睛看去。 整个村子里,黑点漆黑如墨,白点光洁如玉。 黑点白点遍布整个村子,就像是一局棋局,黑白交织,阴阳相生。此时此刻,威胁尽去,百业待兴,下燕村大丰收,子柏风的威信也高到了极致。 天时地利人和,养妖诀的神妙之处又发挥出了功效,继灵妙符之后,又给了子柏风一个惊喜。 死气尽去,大功告成! 子柏风但觉得掌心一阵发痒,他抬手一看,那曾经印在手心里的印信已经从掌心里退了出来,再次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已经不用再通过这印信来行使他的权威,他就是这下燕村的天,这下燕村的地,这下燕村的一切。 “是地脉中的死气。”先生看着那被从低洼处挤出来的死气,心中又惊又喜。 天地之间的死气,一在天,一在地。 在天为天光,那死气弥漫在日月星辰天河之间。在地为地脉,那死气阻塞在地脉之中。 此时此刻,天空中的震震春雷,其实就是天空中的死气被驱散的征兆,而大地之中的死气,也已经在刚才地龙翻身时,被驱散而去。 只是,这范围竟然只有下燕村的方圆几十里,就像是有人拿刀子把这里的死气切了去一般,说不出的神妙。 府君和先生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某个想法更加的笃定了。 这个大大的喜悦今日到来,子柏风心中也是万分欣喜,再加上刚才先生对他加以开导,他也就不再和府君赌气,把众人让进了村里去。 子柏风家里比较小,接待府君还是来到了燕老五家。 燕老五不懂“蓬荜生辉”这个词,否则恐怕会多念叨几遍。 子柏风把自家老爹和燕老五扔下陪府君说话,自己出来,找到了正在刷马的落千山。 “你过来!我给你煮蛋吃!”子柏风一直惦记着的就是落千山鬓角的白发,这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现在比之自家老爹还显老了。 两人并肩战斗数次,彼此之间真的是生死之交,子柏风可不想让这家伙这么快就老了死了。 不然日后谁还帮他殿后? “煮什么蛋?”落千山被他拉着到了家里,落千山对着那窗外流经的天河啧啧称奇,逗弄了片刻在水中漂浮着睡觉的小鱼丸,就被子柏风一把拉入了厨房,一把把仙鹤蛋塞到了他嘴巴里,然后一脚把他踢出了厨房:“好了,你滚吧!” 被噎得翻白眼烫的直流泪的落千山连喝了好几口水,这才躲过了被噎死烫死的危机,只觉得嘴里火辣辣的,连仙鹤蛋什么味都没尝出来。 不过,吃完那仙鹤蛋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之中生出了无尽的力气,他修炼了霸刀诀,对自己的体力感受非常清楚,知道子柏风这是给了自己好东西。 他在天河水流之上照了一照,发现自己鬓角的白发已然消失不见,顿时心中感动。 “好东西,就这一个了,谁也别给说!”子柏风连忙叮嘱他,“府君也不能说!万一他让我上缴呢!” 看落千山一抬屁股,就知道他想要放什么屁,赶快断了他这个念头。 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愚忠了。 落千山打着嗝儿回去了,子柏风也收拾收拾,小偷一般溜回去了。 那边都冷场了,子坚本就话不多,燕老五也不知道该服么陪府君说话,好在他赶回来了,府君怕他再跑了,连忙招招手,道:“柏风,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商量呢。” “什么事?”子柏风满脸警惕,这家伙奸诈着呢。 看子柏风对自己那般不信任,府君只能苦笑,道:“这是正事,你能不能走近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其他人都悄悄退了出去,就剩下府君和子柏风俩人。 “就怕你吃人不吐骨头!”子柏风是记恨着他呢。 子柏风也发现了,这府君估计不像是自己所看的那般简单,他明明有着自己的手段,却让自己和落千山拼死拼活,哪有这个道理? “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这事……确实是误会……”府君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向人求援了,不过事情变化太快,子柏风和落千山的行动力又太强,事情就开始向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而且,身为上位者,思考的方式又有所不同,譬如子柏风耿耿于怀的那几名死去的士兵,对府君而言,就只是名册上几个名字而已,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什么事情都斤斤计较,怎么从大处着眼?子柏风没到那个位置,自然无法感受到这一点。 说不定他心中还存着锻炼落千山的想法,能够折损几个士兵,锻炼出一名猛将,那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子柏风说,现在子柏风还只是一个刚刚考中秀才半年的小村正,日后他自然有所体会。 他只要不断向子柏风身上压担子就好了。 略略解释了几句,府君就吐露了来意。 这些日子各处都欠收,府君也一直在外奔波,实地调查收成情况如何,好方便日后调拨粮食,子柏风这里只是顺路到来,并不是专程而来,不过看到了下燕村的收成,他的想法又改变了。 “现在整个蒙城府大面积欠收,所以我想调集下燕村的粮食去救济其他的村子。”府君道,子柏风连连摇头,道:“不行,交税可以,该交多少就交多少,我们下燕村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哪里还能够救济别人?” “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别人饿死?”府君问道。 “那是你的事,你这个府君不称职,趁早自戕以谢天下吧!”子柏风对府君现在是一点也不客气。 府君差点被呛死,咳嗽了几声,才缓过劲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府君白了他一眼,“刚才燕老五都跟我说了,你们要援助其他的村子。” 这个燕老五,卖人卖得倒快! 不过他还是嘴硬道:“我干嘛要救济他们?我又不姓燕!” “你啊,还嘴硬。”府君摇头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的救济名正言顺一些,把这九个村子并作一乡,任你做乡正呢,谁知道你竟然不打算要,那就算了?” “真的?”子柏风顿时眼睛一亮。 “假的!”府君也被他的势利气乐了,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是一个官迷? “废话少说!”子柏风一把抓住了府君的袖子,“印信拿来!” “你当我会随身带着印信来啊,等我回去命人制作印信,给你送来。”府君也不再开玩笑了,正色道:“柏风,我知道你心中有百姓,这个年真的不好过,说不定真的会死掉许多人,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不多,千山虽然干练,不过他只有战阵之才,不像你有经世之谋,日后真的要靠你帮我多分担一些担子了。” 子柏风正色肃容道:“府君请放心!” 不过转瞬之间,他就又扯住了府君,道:“让我当乡正可以,让我救济灾民也可以,不过我要一项权力。” “说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府君既然打算让子柏风当乡正,自然不会再束手缚脚。 “我要这所有村子村正的任命权。”子柏风道,这些村子里只有一小部分的村子里配了村正,子柏风参加过这些村正们的聚会,知道这中间许多人,估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到时候如果觉得某些人不合适,他也不会顾及同学情面,该撤职的就撤职。 “可以。”府君略一思考,就答应下来。 两人商议停当,走出了房间,子柏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去。 天还是这片天,但之后,天空将会更加广阔了。 从今天开始,我子柏风就不再是下燕村的村正,而是九燕子乡的乡正了! 村正到乡正,只是走出了小小的一步,但是对子柏风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半年的努力,将会掀开崭新的一页,走上新的征程。 第90章 一朝福祸难预料 天赐道人站在船首,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摇头摆尾,游得正欢的玄龟。 四只玄龟皆大如磨盘,脑袋一伸一缩,四肢飞速摆动着,把四根缆绳绷得咯吱作响。 而“玄龟丹舫”在四只玄龟的拖拽至下,破开水面,压下浪花,把濛河的水流切成了两半。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他已经离家四十年了,鬓角也依稀有了几丝白发。 寻仙缘,修真道,求长生,不可得。 修道四十年,天资所限,依然只是一个外门弟子,终日里为师门的诸多事务所累,四处奔波,未曾感受过修道的清心寡欲,却俨然多了许多沧桑世故。 当年年轻气盛,一怒之下离家而去,豪言不混出一个名堂绝不回来的少年,此时已经是两鬓斑白的中年修士。这些年来,虽然早就已经和家族恢复了联系,甚至对家族多有提携,却一直不曾真正回来过。 无他,无衣锦不还乡。在常人眼中,他已经是一名高高在上的仙人,但他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 修行道上,一无名小卒耳,甚至连门都没有入。 当初刚上山时,师门长辈说他没有慧根,为人太过固执,不知变通。 而这些年来,他已经变得世故圆滑了,心中却依然有一个地方,正如离开时一样。 他本以为自己将会这样终老,反正父母早去,蒙城早就已经无可恋之人。 却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而且又让他回到这里。 若不是当年负责这条商路的外门师兄因为年事已高,他也不会接手这条线路。 值得?不值得? “师弟?”一声呼唤从船舱里传出,内心的犹豫彷徨一瞬间就被收了起来,眼中又是一片冷漠锐利。 师门长辈说得对,不论是内门还是外门,只要踏上了修仙之路,便不再是凡俗之人,凡间的一切,囫囵抛去,再也无需挂心。 一切,天道长生。 “师兄。”天赐道人回头一拱手,迎着另外一名中年道人上了船头。 “前方就是蒙城了。”师兄道。 天赐道人沉默不语。 玄龟丹舫所过之处,四周的渔民都娴熟地为其让路。 每天让路好几次,他们都习惯了。 “爹,你看,这次不是大鱼,是大乌龟!”一名渔家少年惊讶地张大嘴巴,指向了那大船。 “嘘,闭嘴!”渔家少年还没说完话,就被人猛然捂住了嘴:“那是玉商!” “那不是秀才爷的船吗?”另外一个少年疑惑道,还没说完,就被自家老爹在脑袋上打了一下:“闭嘴!” “这船真慢……”少年还在喃喃低语。 面孔黧黑的渔家汉子连忙对船上露出了歉然而讨好的笑容,天赐道人目光扫过他的面容,一丝表情也无。 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他们虽然是外门弟子,虽然是仙人中的商人,但他们依然是仙人。 “多嘴。”站在他身侧的师兄一抬手,一道劲风射出,船上的少年一声惨叫,跌落水中。 濛河水流虽然不急,但是多处支流交汇,落入水中一个不慎,就会被水流卷入深处,那黑壮汉子惨叫一声,连忙扑入水下。 “不过是凡人而已……”天赐道人看到师兄天玄道人握紧了拳头,似是咬牙切齿,又似是愤愤难平。 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容别人忽视,越是没有真正仙人的地位,越是在意别人的眼光。 “此行一定要成功。”渔家汉子的呼救声早就已经被玄龟丹舫甩在了身后,天赐道人也握紧了拳头,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进入内门的机会,他一定要立下大功,想尽一切办法,收购最多的玉石与天材地宝,得到最终的名额。 渔家汉子跳入水中救援渔家少年,久久不见人影从水中浮上来,附近几艘渔船都靠了过来,焦急地四下寻找,叫喊着,有人从船上帮了绳子,打算跳到水中去寻找,就在此时,水底浪花翻起,两团金红色从水下浮起,两尾锦鲤分别负着渔家少年和渔家汉子从水下升上来,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了船。 “谢谢河神,谢谢河神!”渔夫们两手合什,纷纷拜谢,两条锦鲤甩了甩尾巴,望了一眼蒙城的方向,慢慢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渔家少年趴在船舷上,吐着腹中的水,半晌才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那已然远去的玄龟丹舫一眼:“呸!坏人!” 谁想又有一艘巨大无匹的方形怪船从下游驶来,怪船的行速极慢,巨大的风帆兜满了风,破开水流,在船上的船夫水手们的呼喊叱喝声中,把那些渔船小舟都挤到了一边,也向蒙城的方向驶去了。 “今年粮商也来了。”有老渔民搭起凉棚张望着,“就是不知道是收粮的,还是卖粮的……” “呸,也是坏人!”渔家少年恨恨地骂。 …… 此时此刻,前下燕村正,未来的九燕乡正子柏风大人正在自己的书房里。 虽然已经成为乡正,但是真正划拨行政区,制造印信都需要时间,所以现在的子柏风还是村正,这件事情也仅限于和府君之间,没跟别人说。 因为地处山区,各地海拔不同,各村收成的时间也不同,下燕村风调雨顺,收成的很早,众人就开始忙着收粮脱粒,储存粮食,以及紧接着开始秋播。 新粮下来了,蒙城的粮食价格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越走越高,精细白面更是价格居高不下。而且新粮好吃,家家户户都不忘记去磨上一袋尝尝鲜,这几日磨坊一直连轴转,损坏的次数也高居不下,二黑和子坚轮流驻扎在磨坊里,有一点小毛病立刻处理。 子柏风又找了一块算盘,正在计算粮价,这次他吸取了教训,点到即止,绝对不让这算盘变成二阶的妖怪。此时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笔笔数据也随之写在纸上,整个蒙城除了粮商,怕是就只有他对粮价掌握的最清楚了,这些日子以来,粮食成了下燕村的支柱产业,而且日后还要救济其他的村子,恐怕重要性还会增加。 子柏风把粮价画了一个曲线,挂在墙上,每日走势分析一清二楚。 从那细微的粮价波动之中,子柏风看出来,其实不但是蒙城颗粒无收,附近的其他几个城市,情况也不容乐观。 毫无疑问,今年又是一个灾年。 虽然印信还没到手,子柏风却是已经以乡正自居了,思考的高度和深度都和往日不同,许多数据也就越发重要。 刚刚算到一处重要处,子柏风突然听到外面二黑惊慌失措的声音:“柏风,不好了!师父……师父出事了!” 子柏风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差点一屁股蹲倒在地上,死死抓住了二黑的胳膊,连声问道:“我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师父他刚才下水修木轮,被木轮砸到了……他……他……”二黑越急越说不出来,满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乱七八糟的,抹了一把,脏兮兮的。 “轰!”脑中一声炸响,子柏风狂叫一声,推开门向外狂奔而去。 小石头、婶儿都是子坚无法割舍的亲人,但是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子柏风绝对无法,也绝对不能失去的,那就只有一个人。 子坚! 爹!爹你可千万别有事!你等着我! “啊啊!”踏雪有灵,挣脱了缰绳跟上来,在子柏风身后叫着,子柏风昏了头,一直跑到了村外,这才醒悟过来,跳到了踏雪的背上,大叫道:“踏雪,快!快!” 爹,非间子那家伙都没杀得了你,老道士都没杀得了你,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千万不要! “柏风!柏风……等等我!”后边二黑狂奔出来,却是看到子柏风和踏雪一骑绝尘,直奔磨坊而去。 “爹!爹!你别死啊!”子柏风哭叫着冲到河边,看到众人围成一圈,中间子坚整个人如同血人一般,差点直接昏了过去。 “你这个蠢儿子,你咒我啊!”子柏风刚刚冲进人群,就听到子坚的责骂。 “爹,你没事吧!”子柏风一把抓住了子坚的手,“哪里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师父刚才下水去修木轮,谁知道木轮掉了下来,砸到了师父的腿……”二黑气喘吁吁跟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 “只是腿吗?有没有生命危险?”子柏风听到砸到了腿,稍稍定了下心,上下一打量子坚,他的一条腿上满是鲜血,但是其他地方却毫发无伤,只要不是生命危险,子柏风就不是特别担心。前世这种类似的伤势,只要不大出血都不至于致命,再说了,他还有养妖诀呢,落千山那样的伤势都救过来了,全身大面积烧伤,在前世都是难治的绝症啊! 看子坚虽然疼的全身颤抖,说话却依然中气十足,子柏风顿时无语。 什么嘛,浪费感情!你这个死二黑! 第91章 一起帮爹去提亲 “师父的腿断了,都怪我……”二黑还在那边自责,就被子柏风当头敲了一记:“你个二黑,快吓死我了!” 二黑还在那边抽抽噎噎的:“师父,你不会死吧……” 二黑可没子柏风那么有底气,他可是真吓坏了。 “别急,别急。”燕老五正在仔细看着断口,这老爷子正骨很有一套,他两手一拽一错,断骨就被纠正了位置。 然后燕老五就把两根树枝子绑在了子坚的腿边,又拿了一根棉线,缝合伤口。 伤口血淋淋的,子柏风不敢看,只是使劲握着子坚的手。 旁边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原来刚刚轮子刚刚砸中子坚,子坚一落水,就被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来,燕老五正好就在附近。 不多时,燕吴氏和小石头也哭喊着到了,一家人围在一旁,哭个不停。 “哭啥啊,我又没死。”子坚疼的直抽搐,使劲捏着儿子的手,却还是安慰道。 “死是死不了,不过以后走路可能要有点瘸了。”燕老五也实话实说,他的正骨手法固然娴熟,但是医疗手段却总是简陋,接好之后,能长成什么样子,还真难说。 “我不会让我爹变瘸的。”子柏风道,他空有养妖诀,难道连自家老爹的腿都治不好?没有那道理。更不要说,他现在还有一道灵妙诀,他不知道这灵妙诀能不能对人类起作用,但至少还有最后压箱底的手段,手中有粮心不慌。 “二黑,你别管我了,先去把磨坊修好吧,你可小心点,柱子,你去搭把手,帮忙扶着点轮子。”子坚倒也坚强,虽然面色苍白疼痛难忍,却是思路清晰。 “师父……”二黑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吧,别让乡亲们等急了。”子坚很有职业道德。 那边柱子招呼了几个壮小伙子一起去搭把手帮忙,子坚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地帮忙,点了点头。 “爹,我就说让你多收几个徒弟,自己别动手吧。”子柏风在旁边数落道。 “就是,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啊!”燕吴氏也在旁边帮腔数落。 “伯伯一点都不听话!”小石头也趁机落井下石。 “对啊,有个那么出息的儿子,还害怕徒弟抢你饭碗?”燕老五也道,“你看我家小五中不?送给你当学徒去。” 子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爹你不行啊!非间子都没杀掉你,这点小阵仗就不行了。”子柏风道。上次龙书消耗掉之后,子柏风又赶快补给了老爹一个,不过这种危机算不上生死危机,所以龙书没有发动护主,子柏风心想是不是要再发明点其他的保护措施。刚才子柏风也是吓懵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这边燕老五已经招呼了众人拉了平板车过来,把子坚小心翼翼抬到了车上,把他拉回家里去了。 腿断了一条,生活顿时不方便起来,连吃喝拉撒都很是麻烦,子柏风画了图形,让二黑做了夹板,床上大便小便的用具,又做了床上饭桌,燕吴氏也顾不上矜持了,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子坚。 这日,子坚又想要上厕所了,大声喊道:“柏风!柏风!” 柏风没见人影,过了片刻,他又喊:“二黑!二黑!” 二黑也没人。 “小石头,小石头!”子坚急了。 小石头也不见踪影。 “这些混小子,一个个都跑哪里去了!” “大哥,你怎么了?”燕吴氏却推门进来了,就看到子坚正弯着腰从床上伸手下来够那小便壶,连忙道:“你快躺下,五爷不是说了吗?不能乱动,一旦骨头没长好,走路可是要瘸的!” 燕吴氏连忙把他按躺下,掀开被子,把小便壶递了进去。 子柏风屋里,子柏风和小石头俩人互相捂着对方的嘴,都快笑疯了,他们可不敢发出声音,若是现在被燕吴氏发现了,恐怕耳朵都要被拧掉了。 过了许久,燕吴氏才脸红红地从子坚的房里出来,趁燕吴氏去清洗的时候,两个人连忙逃之夭夭。 这天晚上,子柏风晚上临睡之前,又来到了老爹的房里,毫不客气地在老爹断掉的腿上拍了一巴掌,哼道:“爹,你还装啥装!” “啊啊!”子坚痛叫了两声,却是一点都不像,闻言瞪大眼睛:“你干啥?我哪里装了?” “你还装?”子柏风掀开被子,指着缠在腿上的夹板和绷带,道:“这夹板和绷带我都帮你写了一千万个愈字了,最多两天骨头就长好了,你这两天还整天喊疼,老实交代,是不是婶儿伺候的好,你不想起来了?” “去去去!哪有你这样的孩子!”被自家儿子揭穿了小心思,子坚顿时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用的就是断掉的哪只脚,哪里有半点的不灵便? “我说啊,老爹你还要装鸵鸟到什么时候?”子柏风不客气地坐在老爹床前,把老爹挤到里面,和老爹并排躺下,看着蒙着花纸的天花板,道:“你说婶儿这么好的女人,等你这么多年,你咋就不珍惜呢?” “去,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子坚面红耳赤,身为当爹的,怎么能够让儿子教训?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转过头来,看着子柏风,问道:“你说……你婶儿真的喜欢我吗?” “那当然了!要是不喜欢你,哪个女人能帮你接尿?”这又不是前世,还有护士这个职业,燕吴氏早就不在乎什么名节了,哪里还会想其他? “那前些天她怎么躲着不见我呢?”子坚当年生子柏风的时候,才和现在的子柏风差不多大年纪,子柏风生了之后,就成了鳏夫,感情上真不比自家儿子懂多少。 “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种事情女人怎么会主动,婶儿躲着你,肯定是想要让你去提亲的啊!”子柏风鄙视自家老爹。 “你说你这孩子,说的头头是道,咋没见你也找个老婆呢?人家小石头都有媳妇了。”子坚揭自家儿子的短。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子柏风无奈,他是真没遇到合适的,村子里的村姑不少,但是他子柏风综合了两世的眼界,哪里看得上那些村姑? 可是若是按他那超高的择偶标准,怕是要一辈子光棍了。 “再说了,爹都没成亲呢,我怎么能抢在前头?”子柏风连忙把责任向自家老爹身上推。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子坚现在真把自家儿子当做了一个可以平等探讨问题的人,这种问题都问出来了。 “我看,明天咱们准备了聘礼,让老爷子给帮忙做媒,去提亲去。”子柏风哪里知道要怎么做?不过他才不在乎那么多,只要爹和婶儿你情我愿,他们两个人答应了,天王老子也别想再阻碍他们,仙人很厉害吧,还不是让他灭了满门。 “这聘礼,要准备什么呢?”子坚又开始苦恼了。 “这个还要去问问老爷子。”关键时刻,子柏风也靠不住。 一老一小父子俩人却是毫不在意,就在那里胡乱猜测,胡思乱想,脑袋对着脑袋悄悄商量,叽叽咕咕到半夜,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不多时,子柏风听到外面传来傻笑声,就看到二黑也在外面偷听呢,干脆把他也拉进来,商量大计。 三个人越商量越精神,直到天边开始蒙蒙亮了,这才分头回去睡觉,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子柏风就爬了起来,洗漱一番,直接去找燕老五。 “你说要提亲?”燕老五瞪大眼睛,“这个子坚,瘸着腿还不消停……” 看子柏风瞪他,连忙捂住嘴,道:“聘礼,这可是大事,多了少了都不行,要好生准备一番……” “废话!”子柏风瞪他,还等着这老爷子给点建设性意见呢! “别的不说,你带上钱,咱们去蒙城采购去吧!”老爷子这边意气风发一挥手,他好久没坐过子柏风的云舟了,还真是想得厉害。 上次子柏风提到子坚和燕吴氏的婚事,老爷子还担心小石头叔叔家和燕吴氏娘家,但是子柏风和仙人斗到现在,老爷子已经完全见识到了子柏风的行事风格,谁想来惹麻烦,恐怕都会被子柏风直接碾死,什么麻烦,就都靠边站吧。 牵上踏雪当劳力,带上四狗帮搬运,子柏风带足了银钱,到了蒙城,什么鸡鸭鱼肉一通乱买,把踏雪压得直叫唤,到了中午就回到了蒙城,把大红花向老爹的脖子上一套,直接拽着老爹就出了门。 这俩人别别扭扭的,他们自己不觉得,子柏风早就看不下去了。 子坚要向燕吴氏提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子柏风家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若是往日里,说不定还有些长舌妇说些闲话,但是现在的子柏风那威望多高?子坚的行情也是水涨船高。就算是去除子柏风这层身份,子坚平日里与人为善,人缘极好,现在又是村里大搞建设的主力军,众人于情于理都要来帮衬一番。 在众人善意的围观起哄之下,子坚红着脸,带着大红花,子柏风和二黑在后面拎着一大堆的聘礼跟着。 第92章 一箱聘礼定姻缘 子坚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他婶子快开门,我来提亲啦!”子坚也光棍,大喊一声,顿时就听到里面嘤咛一声,燕吴氏早就躲在大门后了,此时听到子坚这样叫,又好气又好笑。 “娘,快开门啊,快开门啊!”小石头不知道在从哪里跳出来,在外面使劲拍着门。 众人一阵哄笑,燕吴氏红着脸开了门,燕老五跳出来,说了一番喜庆的话,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子柏风和二黑拎着聘礼进了门。 这就算是接受了聘礼,答应了子坚的求婚了。 “娘,伯伯给你的。”小石头托着一个红绸子,红绸子上,一对明晃晃金灿灿的镯子闪闪发光。 这才是真正的定礼,子柏风到了蒙城金楼里,拣个大的挑,挑了一对又好看又大的。 看到那明晃晃的金镯子,乡亲们都一阵惊呼,这样大的镯子,哪家都没见过。 子坚笑着看着燕吴氏,满眼期待。 燕吴氏抬起头来,看了子坚一眼,只觉得这男人怎么那么英俊那么高大,那么让人小鹿乱撞,沉不住气呢?真想一把按在床上。 子坚拿起了那镯子,帮燕吴氏细心戴上,金灿灿的镯子上镶着宝石美玉,映得燕吴氏的手腕更加雪白。 柱子站在人群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曾经对燕吴氏有所想法,这些年,固然是为了照顾老娘没有钱找老婆,但又何尝不是有着那么一丝幻想呢? 只是朋友妻不可戏,而且燕吴氏对他也一直没有那种感觉。 今天燕吴氏接受了子坚的求婚,子坚也是他的好兄弟,好大哥。 他的心中,终究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没见难过,却轻松了起来。 “叹啥气呢,你老大不小了,还不赶快找一个?”石三站在一旁,为自己好友的幸福祝福,听到柱子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倒是要好好找找。”柱子也不愁找不到,他家老娘的身体好了,而他本身又是村里年青一代中最好的猎户,最好的玉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断了。这其中还有很多是他曾经提过,却被拒绝了的。 只是看看燕吴氏那人比花娇的脸,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这眼界高了,怕是难找啊,到哪找个比燕吴氏还俊还好的媳妇呢? 那些势利的女人,他柱子看不上眼。 燕吴氏这等好女人,却是难找了。 细腿靠在柱子腿边,抬起头看了柱子一眼,口中呜呜了两声。几条小狗在它的身下找着**,都被心情不好的细腿踢开去。 本来鳏夫寡妇,不应该大操大办的。 但是这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村里忙碌压抑了这些日子,也需要这么一场喜事来热闹热闹,子柏风推波助澜,燕老五紧着张罗,村民们热情参与,定然要大操大办一番。 子坚也不想委屈了燕吴氏,所以就答应下来,九天之后,大婚大娶,把燕吴氏娶进门,把燕吴氏变成子吴氏。 看众人热热闹闹的,柱子帮衬了一番,毕竟心情有些不好,推脱回去照顾老娘,离开了。 细腿却是没走,它从人群中钻到了子柏风的身边,咬着子柏风的袖子,把他拉到了没人的地方,四腿曲下,跪在地上,把脑袋放在前爪上,泪水就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咋啦?”子柏风吓了一跳。 细腿是和子柏风最亲近的妖类之一,平日里进山寻玉回来,都要在子柏风家里转悠一会儿,帮两只小狗喂喂***柏风也会用养妖诀帮它滋润一番。 养妖诀到了第二阶,对这些点顽石的妖怪们效果非凡,小狐狸是风云之术,两条小狗是厚土山峦,而细腿却是灵目天耳——它本就是寻玉犬,最重视自己的感官效果,经过强化之后,耳聪目明,寻玉的效率极高。 细腿口中呜呜做声,连连跪拜,子柏风听了片刻,连连皱眉道:“你现在才是二阶的小妖怪,想要化形,至少也要到第五层,我虽然还能够凝结一张灵妙诀,不过也不可能让你直接提升到第五层啊。” 细腿只是流泪祈求,狗类的性子最是耿直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子柏风被它缠得没办法,只能抓耳挠腮地去想。 突然之间,子柏风灵光一闪,道:“对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但是……不保证一定能行!” 细腿连连点头,泪水如珠,滚滚而下,子柏风看的很是心疼,连忙道:“快起来吧,咱们去大青石那里。” 能不能行,还要问问青石叔,他或许能够有经验。 柱子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一时半会也不想回家,干脆就走到了小溪边,坐了下来。 呆呆地不知道坐了多久,柱子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从未见过的黄衫女子走到了他身后。 那黄衫女子体态轻盈,腰细腿长,脸有些瘦长,虽然比不过燕吴氏,却是中上资质,眉清目秀。 “你是谁?怎么没见过?别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小溪,过不去了。”柱子还以为这是来烧香拜祭大青石神君的信徒来看风景呢,谁知道那女子却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柱子赶紧向一旁挪一挪,打算离开点,谁知道那女子竟然一侧脑袋,非常自然地在他的膝头趴了下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睁着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一双眼睛,柱子总觉得格外熟悉,这女子给他的感觉,也极为亲切,似乎认识了好多年一般。 “我认识你吗?”柱子一开始都吓僵了。 那女子只是微笑,两只手扶在他膝盖上,把脑袋搁在双手上,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柱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色泽也和普通人不同,有些发黄,摸起来却极为舒服。 轻轻摸着女子的头发,看着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柱子就忍不住开始问道:“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你会说话吗?” 黄衣女子只是微笑。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而现在这个寡妇,又要和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大哥结婚了……”柱子不知不觉起了倾诉的欲望,把自己心中的诸般苦闷都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他就忘了时间,偶尔低头和黄衣女子对视,就觉得得到了安慰,心中说不出的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膝盖上的黄衣女子挣扎了起来,他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黄衣女子转身就惊慌地跑走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柱子连忙站起来,那女子跑的却出奇的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唉……”柱子叹了一口气,就看到大石头后面,细腿颠颠地跑过来。 “细腿?你怎么找来了?你刚才看到一个女子没有?我跟你说啊,刚才有一个好漂亮的女子在这里,美得跟天仙一般……” 细腿只是眯着眼睛听着,欢快地跑在柱子的身边。 一路述说着,带着细腿回到了家里,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娘,我不是说你不要做饭,放着我来吗?”柱子埋怨道,他是一个绝绝对对的孝子。 “我又没病了,啥不能干?”柱子娘从厨房里出来,却是又道:“不过今天的饭不是我做的,之前我从房里出来,看到一个黄衣服的姑娘在做饭,我问她是谁,她总是不答……柱子啊,你告诉娘,是不是你找来的小媳妇?” “黄衣服的女子?”柱子大惊,连忙冲进厨房里去,哪里还有人影。 “看啥看?人家早就走了,饭都凉了,我又去热了热,你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和黄衣服的姑娘一起出去了?你告诉娘,娘看这个姑娘不错!”柱子娘充分发挥自己大妈的风范,一瞬间就问出来几百个问题。 “我哪里知道她是谁……我……我……”柱子气恼不已,不会是谁专门来耍他的吧。 不过一个漂亮的女子,干吗要耍他一个大老粗呢? “好啊,你还不说!你如果不说,今天就不让你吃饭!”柱子娘却是生气了,扭着柱子的耳朵,转了好几个圈。 天底下当妈的,扭耳朵的功底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嘻嘻……”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笑声,柱子转头一看,看到那黄衣女子在门外掩口笑了一笑,柱子连忙追出去,却看到细腿正在对着门外狂叫,柱子追出门去,哪还有丝毫黄衣女子的踪影? “人呢?人呢?”柱子娘比柱子还着急呢,追出来一看,不见了人影,顿时又把儿子当做了撒气桶,在柱子宽阔的背上擂了两拳,道:“你个笨孩子,我咋就生了你这个笨儿子啊!” 柱子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柱子娘突然又害怕了,道:“不会是黄大仙显灵了吧,不行,我要去到大青石神君那里烧柱香……” “娘,这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黄大仙。”柱子拉住娘,道:“一定是谁家的女子捉弄我呢,咱们先吃饭!先吃饭!” 第93章 一顿午饭引血案 吃了几口,柱子咧了咧嘴,道:“人长的倒是漂亮,就是做饭还要练练,这样的手艺可进不了我家门。” “人家舍得嫁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柱子娘又擂了他一拳,帮细腿倒了一些饭菜,道:“来,细腿也多吃点。” 细腿本来支棱着耳朵呢,这会耳朵也耷拉下去了,无精打采的。 晚上,子柏风进了屋,看到饭菜已经摆上了,就等着他开饭呢。 “咦,今天这饭谁做的啊,真难吃。” “不是我做的,我回来就做好了。”子坚连忙澄清。 “是二黑你做的吧,婶儿和爹都做不了这么难吃!”子柏风指责二黑。 “我就会熬米粥。”二黑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我做的,我做的!”小石头见没人承认,立刻举手表示愿意为此次事件负责。 众人都白他,这小家伙还做饭?不把自己点着了就算是好的了。 “我也没做。”看众人怀疑的眼神,燕吴氏连忙澄清,都已经接受了聘礼了,燕吴氏也不矫情,直接就过来一起吃饭了。 “那是谁做的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子柏风突然奔出去,去看自家的水缸。 “看水缸干吗?”子坚和燕吴氏都在用看“傻儿子”的目光看着子柏风。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一定是也有田螺姑娘了!”田螺姑娘的故事子柏风给学生们讲过,讲完之后,小石头还特意从田里抓了一些田螺放在水缸里。 不久之后这些田螺就把自己做成饭,喂了小石头的肚子了。 “什么都没有……”小石头也跑过去,踮起脚尖,趴在水缸上向里看去,缸里的水映出了他圆溜溜的大脑袋和刮得铁青的头皮,水缸清澈见底,只有小鱼丸翻着肚皮,沉在缸底,一沉一浮,在里面睡觉呢!水缸清净阴凉正好眠。 不是田螺姑娘,那是谁呢? 子柏风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 子坚和燕吴氏的大婚在九天之后,据说燕老五翻了黄历,那天就是好日子,不过子柏风就看他两眼一翻定了日子,压根就没翻过什么黄历。 这九天的时间,可是一点也不轻快,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子柏风一家子都忙碌不堪,有好几次都忘记了做饭,但是到了饭点,却发现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了。每次都变着花样做,就是……还是一样难吃。 而且遇到怪事的还不只是子柏风一家,这天小坨子苦着脸捂着肚子来找子柏风,说是找先生借个点心压压肚皮,今天的午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这些日子里,小坨子胆子比往日里大了许多,他是同龄人里学习最刻苦最认真的一个,或许是学业上的成就让他有了自信,做事不再小心翼翼,走路也不贴着墙根了,更不会再动不动就哭。好几次子柏风看到小石头悄悄抄小坨子的作业,还悄悄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小坨子想要收买他。 子柏风就当没看到,这种年龄的小孩子,课业其实并不重要,小石头其实很聪明,就是不愿意写作业,除了疯玩疯跑,时间都用在看子柏风编撰的连环画上了。小坨子则是颇为自律的那种,有点像是以前子柏风的性格。 现在村子里都开始叫小坨子小秀才了,都说老坨子生了一个好儿子,让老坨子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上山寻玉,下山卖粮都更卖力了,说要给小坨子日后赶考攒盘缠。 依稀之间,子柏风又看到了一个翻版的自家守财奴老爹,情不自禁为小坨子日后的悲惨命运默哀三分钟。 子柏风这里有许多的点心,众人都是知道的,子柏风把这些点心当做上课时的奖励,下课了也会分给学生们,大小都有。小坨子学习好,所以点心经常管饱,说来借点心,也名正言顺。 送走了小坨子,子柏风在门前树底下一站,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家伙跑来“借”点心压肚子了,显然也受到了难吃午饭的摧残,一个个苦着小脸,抱着肚子,皱着眉头,活像一个个小老头,子柏风数了一数,心中更加笃定了。 细腿生下来的一窝小狗,让整个村子里的村民们抢了一个空,除了小石头留下的两个,给了秋儿的一个之外,剩下的分散在村中各家各户,都想养出来个和细腿一样优秀的寻玉犬。 这两日村里都在忙碌秋收,细腿没有进山,就每天东跑西颠,给这些小狗挨家挨户喂奶。 这天,细腿刚刚喂完了小石头的大山小山,左右看了看没人,贴着墙根就进了子柏风的家门,一溜烟进了厨房,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了切菜烧火的声音。 子坚从外面忙活完回来,看到厨房里又升起了炊烟,顿时加快了速度,快步走进去,打算看看到底是谁在做饭。 谁知道刚进去,就听到里面子柏风愤怒的声音:“我真的已经受够了!你知道每天被逼吃这样难吃的东西有多痛苦吗?乖,听我说,真的,只要你不做饭,我们还是好朋友!你就是不听劝是不是?你就是不肯放手是不是?我可真的要翻脸了,我真不该……” “柏风!”子坚听到子柏风和人起了冲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厨房里。 “怎么了?”子柏风无辜地抬起头来,看着子坚。 细腿在他腿边蹲坐着,歪着头看着子坚,也是一脸无辜。 “你在跟谁说话?是谁在做饭?”子坚低头一看,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呢。 “没有啊,我也是想要看看是谁在做饭,谁知道没人。”子柏风装无辜。 “那可奇了怪了。”子坚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难道真是黄大仙?” 子坚摇着头出去了,细腿连忙趁机开溜,逃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子柏风比划了一个枪毙它的手势,它顿时低下脑袋,夹着尾巴灰溜溜逃掉了。 “不要怪我,我再吃这种饭,真的要死了……你还是祸害柱子叔去吧,他身体壮,吃得消……”子柏风对着细腿低落的背影双手合什,默默祷告。 小青从角落里游出来,瞪着两只金黄色的眼睛看着子柏风,然后亮出了雪亮的毒牙,充满威胁地靠过来。 “小青你要干嘛?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了?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啊……不要,不要!救命啊!”子柏风惨叫起来,“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偏心了,我也教给你,啊——” 子坚正在天河里洗脸呢,听到子柏风的叫声,无奈地摇摇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样的生活,真好,真幸福。 …… 非间子喘了一口气,血污沾满了全身,三个白袍修士倒在他面前,皆已身死。 数月前,他也像这些修士们一样,一身白袍,宛如山巅白雪,纤尘不染,出尘逍遥。 而现在,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道袍,一身灰色粗布衣服,面上也染上了风霜之色。 只是山巅白雪,染黑便再也无法变白,而此时的非间子,却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即便是污垢染身,一阵疾风骤雨之后,也依然能够恢复清白。 就像是他的道心。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他的道心先是受创,然后是裂纹,最后是破碎,而现在,他其实应该已经死了,因为他的道心已然破碎。 但就像是种子破壳而出,在那破裂的道心残渣之下,又有一颗道心坚定地生长出来。 心若铁石,心不死,人就不死! 原来他的道心就像是一颗水晶,虽然通透,却脆弱。 而现在,他的道心却像是顽强的种子,虽然易损,却不论什么样的损伤,都能够恢复过来。 那束缚他的,却成了他的道心的养料。 修道先修心,但是修心之后呢?世人修仙,都是夺天地之灵。 而他,现在却突然发现了心中的那一点点灵性。 不是灵气,而是灵性,气易散,性不灭! 这点点的感悟,让他有了一点点的进展,进展虽然少,但这确是在灵气匮乏的山下所取得的。 他把自己的这些发现,告知了自己的师侄门,但是此时此刻,也只有一名师侄有了些许的体会。 其实这也难怪,如果非间子没有亲历过鸟鼠观的大变故,他能够体会到那细微的差别吗? 不能! 伸手入怀,一枚简简单单的簪子就在左胸,那是师兄发髻上的,在师兄死去之前,悄悄给了自己。 师兄!你的期望,我再不会辜负! 在三名修士之间,还坐着一名红发黑须白衣的瘦长男子,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非间子,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他全身染血,眉头紧皱,问非间子:“你为何要帮我?” 三天之前,他被三名修士追杀,慌不择路之时,却撞上了非间子等人,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这位同样是人类修士的少年,不但没有帮三名修士杀自己,反而帮自己杀了他们。 为什么?非间子的手没有收回来,依然在轻轻摸索着。 在师兄的发簪旁边,还有一根轻若无物的灰白色羽毛。 鹤兄! 第94章 一把软刀割心肉 只可惜,幸福的生活,总不是主旋律。 之前子柏风曾经担心过的,小石头的叔叔和舅舅们,终于找上门来了。 当初小石头的父亲因为打猎受伤去世时,他的两个叔叔就在二婶的教唆之下,迫不及待地把小石头和燕吴氏赶出家门,瓜分了自己大哥的家底。 当时下燕村的日子还没现在这么艰难,还是远近闻名的玉村,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 但又过了几年,下燕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小石头的二婶就撺掇着他的两个叔叔去蒙城左近的一个镇子上讨生活去了,这几年都一直很少回来。 但是,当子坚拎着厚礼向燕吴氏下聘礼之后,他们回来了。 小石头的父亲曾经是村子里年青一代最好的猎户,长的是人高马大,他的两个叔叔也是彪壮的汉子,在镇子上干的又是粗活,远远一看活像是两尊门神一般。被他两个叔叔夹在中间的是一名红裙绿袄,尖嘴猴腮的女子,这就是小石头那难缠的二嫂。 敲开了燕吴氏家的门,二婶直接一巴掌打了出去,怒道:“你个不守妇道的浪蹄子,谁许了你改嫁了?你生是我们燕家的人,死是我们燕家的鬼!” 这一巴掌打在了燕吴氏的脸上,顿时把燕吴氏打倒在地,这个干瘦的尖酸婆娘,不知道什么地方来了一把子力气,燕吴氏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打人!”子坚闻声赶过来,一把推开了二婶,想要把燕吴氏扶起来。 “这就是你这个浪蹄子养的野汉子吧!难怪我大哥死得那么蹊跷,原来是你勾结野汉子害了我大哥!”石头二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心眼,屎盆子扣得那个快啊,目不暇给。 “就是你害了我大哥,还我大哥命来!”小石头的两个叔叔也不是省油的灯,嗷嗷叫着就扑了上来,和子坚厮打在一起。 子坚这些日子,整天经受灵气滋润,又吃了仙鹤蛋,身体健壮了许多,只是他本就属于消瘦型的,又是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不常打架,和两人打在一起,顿时吃了许多的暗亏,不多时就被打倒在地。 “你们是坏蛋!竟然打我娘!”小石头嗷嗷叫着冲出来,一把抱住了三叔的大腿,张口就咬,他这几个叔叔离开的时候,他年龄还小,早就不认得这些人了。 “滚开,你这个野种!说不定是和野汉子生的!”二婶屎盆子又扣了下来。 三叔一脚把小石头踢开到一边,撞在了大门上,嘭得一声响,不过小石头是打架打惯了的,性子又坚韧,当初非间子一脚都没能让他趴下,此时怎么肯罢休,抱住三叔的大腿,又是一口咬下去,死活不撒口。 “你是狗啊!给我撒口!”三叔踹了小石头两脚,还是挣脱不开,二叔上来对着小石头的肚子踹了两脚,这才让小石头撒了口——不是撒了口,而是咬下了一块肉。 “小石头!”子坚快疯了,自家的小石头,疼还来不及,从来不舍得打一个指头,这些人竟然敢这样打小石头!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看到小石头被人这样对待,燕吴氏哪还有往日的温婉,拿起了门下的一个棍子,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打得二婶抱头鼠窜,不过二婶打架比燕吴氏有经验多了,不多时就抱住了燕吴氏,两个人你扯头发我抓脸,厮打成一团。 小石头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指着几个人,大叫道:“坏人!快咬他!咬他!” 两条小狗嗷嗷叫着扑了上去,虽然是还没长成的小狗,扑身上却像是有千斤重,小石头的三叔被扑在地上,被咬的直打滚。 “我咬死你!”小石头也不甘示弱地扑上去。 “嗷!”突然听到一声震天的惨叫,二叔大腿上血流如注,子坚手持一把尖刀,一言不发,一刀捅在了二叔的大腿上,突如其来的剧痛,顿时让二叔丧失了战斗力。 子坚依然一语不发,一脚踹开二叔,拎着刀直接照着三叔砍了过去。 “都住手!住手!”燕老五听说小石头的二叔等人回来了,就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过来看看,如果他再晚过来几秒钟,怕是真是要出人命了。 看子坚那冷肃的眼神,燕老五心里都打颤,他真敢——他真敢杀人啊! 十多年前,洋河大水,刚刚二十岁的子坚带着三岁的子柏风,在兵荒马乱之中流浪了两年之久!流民、强盗、穷困、疾病,他们都熬过来了。 不知道多少年轻力壮的人都饿死了,二十岁,他虽然已经是一名父亲,可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大孩子,还带着一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谁能知道? 这有多难?他们经历过什么?谁能知道? 子柏风的风骨,子坚的决然。 他虽然与人为善,却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他不是狂叫的疯狗,他是隐忍的孤狼,这些人怕是找错了欺负的对象。 子柏风脸色铁青,拳头紧紧攥着。 他回来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燕老五叫来几个村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两边的人分开,六个人身上没一个完好的,子坚鼻青脸肿,二婶和燕吴氏头发乱糟糟,脸上全是血痕,小石头身上都是脚印子,虽然二叔挨了一刀,可最惨的还是三叔,身上大大小小的咬痕,就像是一个漏血的布袋。 只有两只小狗大山和小山,还在那里兴奋地呼哧呼哧地喘气,尾巴摆得跟风车一般,显然还没咬够。 子柏风的性子哪里能忍得住?嗷嗷叫着要杀了这三个混蛋。 仙人都杀了,还杀不了几个刁民? 子坚伸出手,把子柏风拦住了。冷静下来,子坚想到了很多。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今儿个这事,是他们的的家务事,这些人怎么说也是小石头的叔叔婶婶,他们不仁,子坚和子柏风却不能不义。 以子柏风的本事杀掉这些人很简单,但是小石头长大了,总会心里有点疙瘩,为了一时之快,不值得。 燕老五在旁边当和事老,心中却也是暗恨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明天就是大喜日子了,这鼻青脸肿,满脸血痕的,怎么拜天地? 当务之急,把他们分开,分别回去处理伤势,燕老五是族老,处理村中的事务,也名正言顺,他叫来几个村民,把小石头的二叔等人赶回旧居去了。 柱子和四狗对望了一眼,晃着膀子跟上去了,二黑悄悄摸了一把斧头,也跟着上去了——燕老五假装没看到,只要别闹出人命,他就不管了。 小石头的这几个叔叔婶婶确实招人恨,当年柱子是小石头爹最好的兄弟,不知道因为小石头娘俩和他两个叔叔打过多少次架,四狗是子柏风坚定的狗腿子,二黑刚刚修完了磨坊回来,看到师父被人打成这样子,哪还能忍得住? 这仨人上前去,本来就受了伤的三人哪里还能落得好?怎么也能让子柏风出出气吧。 刚刚搞定这边的事情,他一转头,顿时又头大如斗。 街口,三个男人在几个村民的带领下,正走进村里来。 老爷子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记性好着呢,他记得清楚,十年前燕老五带着石头爹下聘礼的时候,就见过这三个人。 当年年龄最大的一个也就二十多岁,年龄最小的那个就和现在的小石头差不多大。 十年一晃而过,最小的也是一个棒小伙子了。 “是我娘家的哥哥弟弟。”燕吴氏低声对子坚道,十年间燕吴氏日子过得艰难,也不是没考虑过带着小石头回去娘家,不过回去没几天,就被自家嫂子数落地哭着回来了。 这时候,他的哥哥弟弟们到来,不知道又为的是什么? 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聘礼? 燕吴氏犹记得十年前自己出嫁的时候,三弟才和小石头一般大,抱着她的腿哭的稀里哗啦的,不让她走。 这些年过去了,三弟看她的眼神如同陌生人,大哥的笑容有些疏远,眼神有些闪烁,二弟进了门之后,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就一直在看着摆在东厢的那些聘礼。 各色聘礼,有些肉食不经放,燕吴氏腌起来,挂在了墙上阴凉处打算风干了,三弟偶尔抬起头,看看那半片猪肉,吞吞口水。 “小婉……”大哥喊着她娘家的乳名,叫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道:“爹让我们来的。” 燕吴氏低着头不说话,子坚沏上了茶水,在一旁坐着,面无表情。 他大概能够猜到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但是这些人是燕吴氏的家人,他不能说话。不过前车之鉴,他早就把刀藏在了袖子里。 “你出嫁的时候,三儿才八岁,现在一转眼就十八岁了,前些日子村里媒人给说了一个媳妇,人家一张口就要八色聘礼。” “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些年制墨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爹又有病,身体不好,我和你二弟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守着家里的摊子,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你是最疼三儿的,三儿都十八岁了,好不容易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爹的意思是,你如果有,就拿点……” 第95章 一顶花轿载新妇 软刀子割肉最伤人心,那么凶恶的叔叔婶婶都没做到的事情,这些曾经燕吴氏视之为依靠的人却做到了。他们把子坚给的聘礼全搜刮了,就连燕吴氏床底下藏着的钱都给翻了出来。 三弟还想撸燕吴氏手腕上的那镯子,燕吴氏气得七窍生烟:“你们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看子坚已经把刀掏出来了,三个人才罢休,他们却也不走,死皮赖脸地在东厢住下来,说是自己妹妹出嫁,明日要观礼。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子坚怎么不知道?这是打算明天借机要挟子坚,索要钱礼呢。 不过,大舅子小舅子来观礼,他能说什么? “大哥,对不起……”看几个人关上门嘀嘀咕咕去了,燕吴氏握着子坚的手,默默流泪。 子坚身世清白,父子俩人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子坚又是年富力强,上门给子坚说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其中还不乏黄花大闺女。 而她嫁过人,生过孩子,怎么配得上子坚…… “婉儿……婉儿……”子坚把燕吴氏抱在怀里,只是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叫燕吴氏的小名,燕吴氏靠在子坚的怀里,听着他坚实的心跳,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能够有这样一个男人依靠,此生何憾? 帮自家老爹操办婚礼,真的是很奇怪的感受。 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随它去吧。 但是爹要娶亲呢?这似乎不算是什么坏事? 第二天天还没亮,二黑就起来呼哧呼哧地帮踏雪刷身体,差点把踏雪刷下来一层皮,刷得踏雪嗷嗷直叫唤,把子柏风也给惊醒了。 子柏风起来的时候,看到二黑正在给踏雪绑上大红花。 二黑也换了一身红色的衣服,配上黝黑的脸膛,就跟炸了半截的红炮仗一般,说不出的有趣。 不多时,燕老五也来拍门,今天的喜事还是他来主持,顺便带了自家的人来搭把手。 柱子、四狗陆续到来,今天他们责任重大,是要抬轿子的,除了他们俩,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后生,都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长短不一,但是看着就喜庆。 轿子是子坚亲手做的,扎扎实实的,再蒙上红绫,缀上红花,喜气洋洋。 对面不远处,小石头家里,几个村里的妇女正在给燕吴氏扎头发,小石头悄悄跑过来报信:“伯伯,我娘今天可俊了!” 燕吴氏娘家三兄弟在旁边逡巡着,那几个村里的老娘们哪里管他们?特别是柱子娘,指着他们就是一通数落,指挥他们干这个干那个,不让他们在眼前碍眼。 凤披霞冠,普通的女人这辈子也就一次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再嫁,也不能再大操大办。子坚是什么都不想要委屈了燕吴氏,什么都是按照大婚的规矩来的。 子柏风站在门口,先给每个围上来的小家伙们抓一大把蒙城里买的红炮仗,这些熊孩子就噼里啪啦地到处乱丢,往日里早就屁股上挨巴掌了,今天倒是没人管,这是政治任务。 噼里啪啦的鞭炮一响,顿时多了许多喜庆味道。 子坚的新房已经布置好了,整个院子里都是花团锦簇的,身为新郎,今天倒是不用忙活,只要任人摆布就好了,不过他怎么可能真个安下心来?此时正在新房里团团转呢。 房门突然打开,小石头带了一大堆的熊孩子来房子里乱掏乱摸,被子里,枕头下都塞了红枣花生瓜子,还有铜钱,就算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要准备一些,这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小石头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多尴尬,就知道瞎闹腾。 昨天老爷子说了,燕吴氏以前是燕家的媳妇,以后就是子家的媳妇了,不过也没关系,她还是燕家的闺女。老爷子的力挺,让燕吴氏感动到差点哭出来,前些年日子难过的时候,老爷子也没少帮她们娘俩。 不过这么一来,下燕村的众人这都成了娘家人了,身为娘家人,他们也不能不干活不是?子柏风听小石头说了,村里的熊孩子小青年们准备了十道关卡,就等着看子坚作难呢。 燕家的闺女,那么容易就嫁给了子家,哪里有那么容易? 子柏风今天的作用就是移动银行,怀里揣了一大堆的铜钱,鼓鼓囊囊的。这些日子,下燕村发展上了正轨,子坚也不像以前那么抠门了,子柏风自己还有一些外快,手中余钱也多了起来。 而如果是有些关卡过不去,就要用钱买通关了,这是村里大小伙子小熊孩子赚外快的好时机,一个个都没放过,使出了浑身解数。 吉时一到,鞭炮鸣响,天河欢唱,山峦吹角,百鸟飞来,游鱼群聚,两只锦鲤带了五颜六色的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鱼儿在天河中游动着开道,各色走兽四下奔走,子坚的大喜日子,不但是子坚的喜气,还是下燕村的喜气,更是二十里地界内诸般生灵的喜气。 子坚骑了踏雪出门,后面柱子、四狗、二黑等棒小伙子扛了轿子,野小子们四下里乱扔炮仗,惊得鸡飞狗跳。 虽然两家就是门对门,不过却不能直接去,去的时候要绕着村子走一圈,回来还要走一圈。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第一道关卡,几个熊孩子拉了一道红绳在两棵树之间,非要让子坚跳过去。 踏雪等没用子坚下来,后退两步,一个小跨步就直接跳过去了,几个熊孩子傻了眼,非要让子坚自己跳,众人哪里管他,跟在后面的柱子劈手一拽,把红绳拽了,抬着轿子就跟上去了。 子柏风落后了几步,给几个熊孩子发了个安慰奖。 又走了几步,第二关来了,要让子坚背诗,子坚虽然读过私塾识字,不过背诗还真是难为他了,乖乖认输,子柏风上前交了买路钱。 后面又是一路各种各样的关卡,有的让子坚学狗叫,有的让子坚唱山歌,众人笑的肚子都痛了,子坚也不着恼,绕了一圈快到了小石头家门口时,就看到他的三个舅舅拦在路口。 子柏风的脸就沉了下来。 说实话,子柏风不在意那些聘礼,如果拿了那些钱财,日后不再来找麻烦,子柏风给的也心甘情愿,但是这几个人,显然不是见好就收的主儿。 其实他们几个也有些忐忑。 昨天来的时候虽然看到了下燕村的种种奇异之处,但是这里毕竟是一个有修仙者的世界,往上几百年,仙人满地走,修道者多如狗,留下的传说和神奇之处多不胜数,所以他们只是惊讶了一番。就像是西洋景,虽然没看过,但总也听说过的。 但是这一夜过去,他们也打听了、商量了许多,又仔细想了想,却是吓了一身冷汗,这个子坚和子柏风可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想要伸手就能伸手的。 就怕怎么伸的手,怎么还回来。 “他不就是下燕村的村正吗?我们又不是下燕村的,怕啥。”还是吴老二说了句话,让他们铁了心,是呀,子柏风再厉害,也管不住他们吴庄人。 这么一想,他们就又拦到了大门口。 按照常理,妹子出嫁,他们在门口设卡是常理,不过子柏风却早就不爽了,一皱眉头就要上前去。 燕老五早就看在眼里,他走在人群里,对路边上拥着的人群摆了摆手,燕老五的几个孙子顿时心领神会,一窝蜂地冲上去,嗷嗷叫着就把这几个人推开了。 其他人也恼恨他们无情,一拥而上,挤开了一条道路,前方小石头家门已经四敞大开。 接了新娘子坐上轿子,众人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又转了一圈,回去子坚院子里。 还没到院子里,就听到外面一声嚎丧:“我的大哥啊,你死的好惨啊!” 子柏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仨人真要是不知好歹,他不介意让这仨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吴氏的几个兄弟还算是有点小聪明,小石头的这俩叔叔却是真的浑人,二婶又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女人最是记仇,昨天和子坚等人打了一架之后,又被柱子、四狗、二黑三个人堵上门揍了一顿,现在鼻青脸肿,全身伤痛。倒是子坚和燕吴氏,昨天晚上被子柏风用绷带绑成了粽子,这会儿已经全好了。 燕老五拉住了子柏风,不让他出面,他自己带了几个人出去应付,这几个人真要是不知好歹,说不得要乱棍打出去了。 燕老五出去之后,这三个人不嚎丧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向子柏风要人了。 “你们奸夫**结了婚,可怜了我大哥的孩子小石头,小石头身上流着我们燕家的血,是我们燕家的人,你们干了什么事我不管,把小石头还给我,我带小石头去城里当个学徒工,给他谋个好前程……” 小石头本来站在子柏风的身边,此时吓得面色煞白,紧紧抓着子柏风的手。 小石头虽然小,却是知道好赖,他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三个浑人说的也没错。 娘要改嫁,把儿子留给婆婆叔叔的例子,村子里很多。 看到小石头煞白的小脸,子柏风真的是心疼坏了,他的邪火轰一声烧了起来。 这个小石头,他们真的是疼还来不及,这些人竟然想把他卖给别人当学徒工? 学徒工说得好听,但事实上很多就是卖给别人当奴仆了。 子柏风蹭蹭蹭大步走出去,就待怒喝一声,让人把这三个混蛋暴打一顿。 就在此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号声响起:“府——君——到——” 第96章 一个乡正大老爷 这声音子柏风听的清楚,是落千山的声音。 子柏风转过头去,就看到七八个士兵在前面开道,府君和先生肩并肩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府君夫人和一个侍女,府君夫人还扯着一个小姑娘的手,不是秋儿是谁? “秋儿!”小石头就是见了媳妇忘了娘的典型,看到秋儿就一溜烟蹿出去了,早忘了刚才的事,拉着秋儿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府君夫人弯下腰,帮小石头抹了抹汗,又指着侍女跟着小石头和秋儿俩,别让他们到危险的地方去,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了子柏风的方向,对子柏风笑着点了点头。 “府君大人,你们怎么来了?”子柏风却是没想到府君和先生都来了,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子坚兄弟给我们蒙城贡献良多,今天是子坚兄弟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够不来?”府君笑道。 大多村民都没见过府君,此时见到这等威势,哪还怀疑,呼啦啦跪了一地。 “都起来,都起来,今天都是给子坚兄弟贺喜的,只论长幼,不论尊卑,大家都快点起来!”府君连忙让众人都起来,然后亲自到了账桌旁随了礼钱,又扯着燕老五的手,道:“老爷子,我来主持婚礼如何?” “好啊,好啊!”燕老五笑得合不拢嘴,这是下燕村的荣幸啊! 子柏风对落千山使了一个颜色,指了指小石头那几个叔叔婶婶的方向,立刻就有几个精锐士兵悄悄上前,把那三个浑人拖了下去,具体会怎么整治一番,子柏风就不管了。 乡亲们就当没看到,把子坚的小院挤得水泄不通,一半是凑热闹,一半是看稀奇。 府君官威隆盛,中气十足,接手主持婚礼,婚礼的档次顿时又上了几个等级,等到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府君对众人道:“乡亲们,我这次来,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子柏风的方向,道:“子柏风上前。” 子柏风明白了,连忙上前,躬身拱手。 府君勉励了子柏风一番,然后转身从落千山手中接过了一个锦盒,打开之后,双手交到了子柏风的手里。 “柏风,今天开始,你就是九燕乡的乡正了。” “啥?乡正是啥?” “秀才爷升官了?” “啥九燕乡?” 众人议论纷纷,就像是炸了膛。 “谢府君!”虽然俗气,不过子柏风还是要谢,然后拿过来印信,转身举过头顶,向众人展示。 众人议论纷纷,子坚和燕吴氏都从新房里探出头来,看外面的动静。 “乡正就是乡长。”燕老五红光满面,高兴地鼻子都红透了,“我们下燕村终于也出了一个官老爷了!” 村正就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官,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通讯员或者文书罢了,但是真正把村正做到子柏风这样,拥有了实权的,真是一只手都能数好几遍。 但是乡正就不一样了……如果想要问到底怎么不一样了,燕老五也说不出来,不过乡正怎么说也比芝麻大,是一个绿豆大的官了。 至少,普通的草民见了之后,就要下跪磕头,口称老爷了。 “所谓九燕乡,是指把燕村、上燕村、下燕村、大燕村、小燕村、前燕村、后燕村、白燕村、铁燕村九个燕氏村子合并作一个乡……”府君开口向众人解释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子柏风还笑吟吟的,谁知道接下来府君继续道,“再把地处界内的大吴庄、小吴庄、高李庄、刀刘村、张庄、祝庙等六个村子划入其中,一共十五个村子并作一乡,称为九燕乡。所辖地界以这十五个村子的地界为界,到蒙城和他城交界处。” “你阴我!”子柏风怒瞪着府君,声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 本来一个下燕村,援助其他的燕村就已经很作难了,但是毕竟彼此之间有着血脉联系,村民们也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其他的六个村子,划到了子柏风的治下,子柏风也不能不管,可是子柏风拿什么去管?下燕村的人会愿意援助其他的村子吗? “我给你划更多的地盘,这还不好吗?怎么叫阴你呢?”府君呵呵笑着,也从牙缝里面挤出话来,“你愿不愿意吧,不愿意我就把印信收回来。” 你妹的,你都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了,我怎么还能不愿意?你个老狐狸!就知道不能对你掉以轻心! 什么烂地盘?这些村子一个个都是在山窝窝里面,以前大多村子以寻玉、打猎为生,现在玉石绝迹,猎物稀少,一个个过的格外艰难,子柏风长了八只手也顾不过来啊! 若说占地,这九个村子把鸟鼠山围了一个圈,从这里到蒙城地界,都是荒无人烟之处,这样的地盘,就算是大又能如何? 看子柏风打落牙齿和血吞,府君也满意地点点头,道:“当然,你新官上任,又是刚刚建乡,总要让你走起路来,所以辙我给你带来了几个人手。” 他招了招手,几个人就走上前来。 四五个汉子,都是中年人。 其中有两个子柏风认识,其中一个就是曾经给子柏风送信收税的老四,他五短身材,站在人群里比别人矮了一截。 另外一个子柏风认识的,是一名账房,当初子柏风主持蒙城的账目时,这名账房就在子柏风麾下听用,是以也认识。 另外三个人,府君也给子柏风一一介绍,一个和老四一样,也是户房的,不过专管户籍,他穿的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干瘦干瘦的。一个身材健壮,三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像是行伍出身,腰间跨刀,是专管治安的游徼;还有一个五十岁了,师爷打扮,皮包着骨头,据说他熟读法理书籍,专门管理司法。 把这些人给了子柏风,府君也交代清楚,这些人是留下任用,还是遣回蒙城由子柏风自己把握,既然让他当了乡正,也就给了他自己任用下属亲信的权力。 一个乡自然不可能就这些人就能转起来,不过其他的都要子柏风自己想办法了,正所谓道友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五个人等到府君一一介绍完之后,一起上前躬身行礼,口称:“乡正大老爷!” 这些人只是小吏,不算有功名,一辈子也只是小吏,难以寸进。俸禄微薄,也就是一些职权在身,能够捞点外快,其实日子也很是清苦,来到下燕村也各有各的原因,有的是想要就近照顾家,同时衣锦还乡,譬如老四;有些是仰慕子柏风,譬如账房先生;有些是孑然一身,随波逐流,别人都不愿意来就来了,譬如户房的那位教书先生;也有的是得罪了人被人排挤,譬如五十多岁的老师爷。 他们知道子柏风深受府君的宠信,更是前途无量,所以一个个毕恭毕敬的,礼数到家。 子柏风连连叫他们免礼。 “乡正大老爷!”下面村民们乱哄哄地叫了起来,子柏风成了乡正,他们也与有荣焉,不过也有些人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譬如被两个士兵拽到一边看住了的燕吴氏的几个兄弟。 他们就是大吴庄的,之前还抢了妹妹的聘礼,没想到眨眼之间子柏风就成了十五个村子的乡正大老爷。 旁边两个士兵咧着嘴,冷笑着看着他们,已经是秋天,他们却是汗流浃背,背上湿了一重又一重。至于小石头的叔叔婶婶,他们也没真蠢到不可救药,见事不可为,就灰溜溜走掉了。 子坚和燕吴氏——不,现在应该叫子吴氏了——也顾不上规矩,出来连连道谢。 子吴氏把红盖头掀起来,架在霞冠之上,唇红齿白,眉若远黛,眼似夜星,俏脸含春,娇羞俊俏。 府君夫人牵了她的手,道:“小石头整日跟我说妹妹的事,我早就想要见见妹妹了,今日终于见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妹妹这样的美人儿……今天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厚礼,这里有一对镯子,就送给妹妹吧。” 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对翠绿如水的镯子递给了子吴氏。子吴氏慌忙推辞不敢收,子坚看府君夫人情真意切,才让子吴氏接了下来,又是一通道谢。 “我还要谢谢你。”府君夫人看了一眼秋儿,秋儿正和小石头手牵着手,在一旁逗弄小蠃鱼,府君夫人又看向了子柏风,子柏风正在和众人寒暄,她握住了子吴氏的手,叹了一口气,道:“真羡慕妹妹,有两个好儿子。” 府君夫人年轻时伤了身体,不能生育,府君两人恩爱无比,府君不愿意纳妾,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府君夫人的妹妹看她一个人孤单,便送来秋儿与她作伴,这些日子小石头经常去找秋儿玩,他在蒙城府里面可以说是百无禁忌,比子柏风混的还熟,府君夫人很是喜欢小石头,有秋儿的就有小石头的,但是闲暇时又觉得伤心。 而府君遇到危险,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不顾自身安危,奋力相救,最终帮府君解决了一件大难题,再加上子柏风之前也帮蒙城脱离了加税的困境,府君夫人这是通过谢子吴氏,来感谢子柏风。 总不能让人觉得府君不通人情,不懂世故。 第97章 一块领地如腰鼓 “千山也是一个好孩子。”子坚在旁边笑道,夫人点了点头,道:“是的,千山也是好孩子。” 落千山是府君的义子,不过落千山更多的是府君的帮手,而不是夫人承欢膝下的幼子,总归是一个遗憾。 府君夫人拉着子吴氏去说些女人的悄悄话,燕老五一声鸣锣,张罗着摆开了宴席。 子柏风忙来忙去地张罗着,席间落千山伸手拽了子柏风到一旁,伸手招来了两名汉子,道:“你刚刚当了乡正,万事开头难,我给你留下两个兄弟帮你跑腿,有啥事就着他们去做,不过好酒好菜你可要给我管够了,别委屈了我的兄弟。什么时候用不到他们了,再让他们回去找我报到。他们手底下都是好手,等闲三四个壮汉近不了身。” 这俩人就是刚刚看押吴家兄弟的两个,他们知道子柏风和自家将军相交莫逆,不敢怠慢,抱拳行礼,口称乡正老爷。 “谢谢。”子柏风诚心诚意道谢。 “忙你的去吧!”落千山最听不得谢字,若说谢,他们互相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等等,把你的云舟借我一用!”落千山道,“我还要和府君大人继续巡视,我先把夫人和秋儿送回府。” “自己去,大锦小鲤你又不是不认识。”子柏风不放心地叮嘱他,“你可别把它们给我拐跑了。” “我把它们杀了炖肉吃……啊呸呸!”话没说完,就被喷了一口水,落千山抬头看去,大锦小鲤一对锦鲤正在他头顶天河游荡着呢,听到说自己坏话,顿时给了落千山一个厉害。 “过段时间,有件大事……嗯,到时候我用信鸽通知你。”子柏风拽住了落千山,压低声音道。 落千山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子柏风忙碌了一天,直到把所有宾客都送走了,这才坐下来稍歇,柱子、四狗、二黑、燕老五以及落千山留下的两名士兵等人留下帮忙收拾残局,子柏风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取出了那九燕乡正的印信,深吸一口气,向掌心里按去。 印信落到掌心里,顿时像当初的村正印信一样,直接融入了掌心里去。 子柏风伸手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只见以下燕村为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印信印在天地之间,原本密布的迷雾,就像是被一根棍子搅动一般,翻滚着散开去,露出了无尽的大地山峦,露出了一片比原来的地界大上数十倍的领地来。 只是即便是比原来大了数十倍的领地,和整个世界比起来,依然是针尖一般大小,在最上方俯瞰,都看不出来和原来的下燕村的差别。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广大了,而自己的领地,还是如此的渺小啊…… 更不要说,自己就连这样的领地都没有掌握了。 有了下燕村正印信的经验,子柏风知道只有自己完全掌握了一处领地,才能够真正把它纳入自己的青瓷片管理之下,而不再需要印信去间接周转。 一个乡就已经如此之大,更遑论整个蒙城,再向上,还有一州,一国…… 难度非常大啊。 不过,紧接着而来的,却是一股股的喜悦与期待感,难度再大,难道还能够比得上当初面对鸟鼠观时吗? 对养妖诀,子柏风的感官有了许多的变化。 最初是好奇与好玩,然后将之当做了一种改变自己身边的人的命运的工具,再然后,就被当做了对抗一切的力量。 但是,他已经好奇和好玩过了,也已经改变了自己身边人的命运,更对抗过了暴力。 现在他对养妖诀,就只剩下了一种感情。 喜爱。 他喜爱养妖怪,养妖怪似乎能够给他带来难言的快乐,就像是上一世沉迷进入游戏里,以此换取难言的愉悦一样。这不是什么上瘾,而是真正的喜爱,毫无保留,全身心投入进去。 这种感觉来之不易,他也格外珍惜。 围绕在他身边的各种妖怪,也放大了他的这种感觉,所以他愿意为之承受痛苦,付出辛劳。 随时随地,不知不觉,他已经将养妖诀融入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中,现在的他,灵气与灵性不断地产生,而他也不断地将这一切都迅速扩散出去,绝对不让它们在自己的体内空等浪费。 如果现在还有一名仙人在一旁看的话,定然能够看到子柏风的身上,已经不再是被动地散发灵气,而是主动地向外喷涌灵气,如同一眼永不干涸的灵气之泉,走到哪里,都搅动着四周的一切。 他身边的人与妖怪,都受到了他持续不断的滋润,虽然养妖诀似乎对人类没啥效果,但是却有些隐约的好处显现出来。 子柏风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用手指揉捏着眉心,众人只当他累了,在闭目养神,谁也不来打扰他。事实上他的视野正在九燕乡界之中驰骋,越过了溪流山峦,越过了农田房屋,盘旋在九天之上,享受那难以言喻的俯瞰一切的快感。绕了一圈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有一点不对,猛然转回了视角。 九燕乡所属的都是鸟鼠山附近的村子,而这些村子彼此之间形成了一个弧形,弧形最两端的一个是铁燕村,一个是刀刘村,以这两个村子为端点,向东北方向延伸而出两条直线,直达蒙城的城界线,城界线也是弧形的,子柏风现在的地盘就是这两个直线两个弧线围成的地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矮墩墩的腰鼓,近似于正方形。 而在城界线的中间位置——那里是鸟鼠山深处,有一处小小的光点,四周辐射状分布着灵气,比别的地方灵气都浓厚的多。 搭眼一看,子柏风就愣住了。 鸟鼠观。 鸟鼠观竟然到了他的领地里来了。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狗日的也有今天! 不过接下来子柏风就乐不出来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把鸟鼠观的人都赶走了,仔细看看,鸟鼠观果然和他们当初离开时一个样子,一个活人都没有。 打败了敌人之后,不能在敌人面前显摆一番,真的是锦衣夜行,明珠暗投啊!不爽,非常之不爽!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子,但是真正确认了,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今天拉着落千山,就是打算和落千山再去一次鸟鼠观,他们只顾着战斗了,竟然**利品都没来得及拿——从这点上来说,小狐狸真是赚翻了,它把鸟鼠观这个鸟窝给掏空了,不知道吃了多少仙鹤蛋。 而他们所有的战利品,也就是那些从鸟鼠观仙人手中收缴来的飞剑。 战斗结束之后,落千山一个没要,全留在大石上了,子柏风自然毫不犹豫地收了回来。 不过,鸟鼠观既然是数百年的宗派,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点点的家底,鸟鼠观上好东西肯定还有很多,或许对自己的领地发展有所帮助。 可惜的是,鸟鼠观实在是太远了,当初蠃鱼在时,子柏风没来得及去鸟鼠观,而现在蠃鱼走了,子柏风再想去,恐怕还要像上次那样,累到半死——子柏风想想就受够了。 子柏风倒是想要乘着大青石去,可惜的是,大青石的这个本命法术——化身星辰,巡行九天实在是太耗费力量了——它必须要先飞到九天之上,再落下来,别说那些自命仙人的修真者了,就算是真正的神仙,恐怕也要累个半死。 而大青石它足足飞了三次,现在还累得喘气呢。 子柏风曾经寄望于那几只仙鹤,不过幻想之后就放弃了,等到仙鹤长大了,能够拉得动云车了,自己估计都老死了。 算了,反正鸟鼠观也不会跑,在那里放着吧——子柏风又扫了一眼鸟鼠观,顿时面色一变。 不对,竟然有人在鸟鼠观附近活动! 两个黄色的光点在鸟鼠观四周绕着圈子,速度极快。 和子柏风刚刚拿到下燕村正印时一样,现在的子柏风只能看到场景,却看不到一个活物,须得等到把死气大致冲散开,才能够看到代表其他人的光点。但是鸟鼠观附近本就是灵气充足,所以他才能够看到一些端倪。 不过,光点是妖,黑点是村民,红点是敌人,这黄点呢…… 难道是中立? 这世界上哪里蹦出来的尼玛中立的角色? 你以为你熊猫人啊你! 子柏风瞪大眼睛使劲看着,差点把两只眼都瞪瞎了,终于在稍稍靠近鸟鼠观,灵气更加浓郁,死气更加稀薄的地方看到了一些影像。 那是什么?鸟人?天使? 子柏风突然想起先生给他的神仙传上所记载的一种生物——羽民。 人间修士艰苦修炼,为的是成仙;非人类修炼,为的是成妖;但这世界上,还有一类生物,不需要修炼,只需要自然成长,便可以拥有强大神通,它们伴随天地而生,天生就掌管天地之间的一些职权,这些存在被称为神。 盘古、女娲、夸父、西王母、龙、凤……神往往是唯一的,它们一旦死亡,天地就会有因此而改变。不过好在它们会有后裔。 而蠃鱼等生物,天生比其他的鱼类更容易成妖,就是因为它们身负神的血脉。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神的后裔,千奇百怪。 第98章 一双仙人来巡查 羽民也算是其中一种神裔,它们长相和人类很相似,只是双臂化翼,鸟头人身。 神仙传上说,羽民是巡察天官,肩负巡查之职,天上地下,上达九霄,下穷黄泉,没有羽民去不了的地方。 但是,羽民巡查的是仙界,是幽冥,却不是人间。 神仙传上还记载了一种人,他们根据羽民的传说,炼制出来了可以飞行的法宝,穿在身上就可以身入九霄。仔细看去,子柏风就发现,那两个人并不是双臂化翼,而是背生双翼。不是鸟头人身,而是戴了一顶鸟首之冠。 他们身上穿着道袍,只是道袍之上,还写了一个大大的“巡”字。 仙人巡查! 鸟鼠观附近,两名仙人巡查在半空中停住。 身后灰色羽翼轻轻拍动,头顶鸟首小冠云气缭绕,四周风云搅动,天地变幻。 “鸟鼠观修士,速速出来迎接!”其中高瘦仙人巡查大喝一声,然后静静等着。 “这鸟鼠观,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矮瘦仙人巡查看着雾气之中的鸟鼠观,叹息道。 鸟鼠观的大阵已经停止了运转,灵气正在向四面八方散失而去,这种情况前些年还不常见,但是近几十年却是越来越常见了。 “凡间灵气匮乏,坚持修真正法的门宗一个个都没落了,反而是那些邪道末流开始崛起,这些人啊,修仙之道总归是逆天改命,一位走邪道,寻快意,却是忘记了修仙的真正目的。”高瘦仙人轻轻摇头,一种看不惯世态炎凉的感觉。 “修真正法,坚持下来就是升仙长生,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修炼出来呢?毕竟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仙人巡查一样,只要做满年限或者立下大功,就能够被接引入仙界。”矮瘦仙人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两个人在空中等了一会,却没见有任何人出来迎接,高瘦仙人皱眉道:“莫不是这里的修士也和上次遇到的那个门宗一样,全部散出去寻找玉石去了吧!” “也可能是宗派已经解散,各自入世度过余生去了,不如我们进去探看一番?”矮瘦仙人问道。 “一个小宗派而已,有什么可探的。”高瘦仙人撇了撇嘴,自己这位同伴,最喜欢贪恋小便宜,一些小宗派,只砖片瓦的也能看得上眼。 矮瘦仙人左右看了看,道:“那我们先去巡查他处,若是回来时这里还没有人,那就可以省下这笔发放给他们的玉石了。” “为了一笔玉石,不值得欺上瞒下,几百颗玉石,对你我来说算得了什么?若是回来时这里还没有人,就直接上报巡查监,再引上一批散修来此地,毕竟这里也是一处地脉集结之所,你我巡查辖下修真者越昌盛,我们升仙之道越是平坦,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忘了我们的目的。”高瘦仙人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矮瘦仙人瘪了瘪嘴,被自己的同伴如此教训,让他有些下不了台,非常不爽。 不过两人之间,以高瘦仙人为尊,他也只能忍着。 两个人在空中又等候片刻,便拍打着翅膀,飘然远去。 子柏风一直看着他们越过了鸟鼠观消失不见,这才放下手指,皱起眉头。 他对自己领地的掌控实在太少,幸好鸟鼠观附近灵气充足,死气薄弱,这才听到只言片语,虽然拼凑不出来完整的对话,却也听到了几处关键词,似乎这两人的出现,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看这两人离开,子柏风才略略放下心来。 自己刚刚上任乡正,势必不可能立刻抛下一切去鸟鼠观,而且落千山还在陪着府君巡视蒙城,也不可能脱身。 但愿这两个仙人巡查一时半会回不来。 子柏风只能这样期待了。 这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傻乐了几天,子柏风突然又觉得紧张起来,每天都有无数的新刺激等着他,真是一刻不得闲。 得,还磨蹭什么?赶快走马上任吧! “老爷子!”子柏风站起来,叫了一声。 那边燕老五正在打趣子坚夫妇呢,闻言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干啥?” 这子柏风成了乡正大老爷,老爷子也没见恭敬半分。 “干啥?给你派个好活。”子柏风走上前去,扯过老爷子粗粝的大手,把一方印信放在了老爷子的掌心里。 老爷子粗手大脚的,那印信用料又节俭的很,放在掌心里,玲珑小巧,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感觉。 但是老爷子的手却颤了一下,似乎是端不住这方印信。 “这……这是……” “下燕村正的印信,今天开始,老爷子你就是下燕村的村正了。”子柏风很是嚣张地拍了拍燕老五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干,过上一年半载的,我当上了府君,就把九燕乡正给你干。” “我?”老爷子很是不自信,“我……我能行吗?” 虽然这样不自信地自问了一句,但是老爷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那印信收到了怀里,还使劲拍了拍,生怕它丢了一般。 族老和村正,在村子里,说不定是族老的权威更大一些,现在的子柏风受到了全村人的爱戴,但若是他和燕老五发生了冲突,村民还不知道会帮哪边呢。 但是族老就是族老,不是官吏,入不得体系,没有官方文书,也没有任命,不享受俸禄,也不免除税赋,怎么说都只是白丁一个,就是义务干活而已。 燕老五难以置信,自己都老到半截入土了,竟然还吃上了皇粮。 虽然那点俸禄真的是只够塞牙缝的,但这可是实现了零的突破。 “咳咳,村正燕老五。”子柏风猛然大喝一声。 “有!”燕老五挺起了胸膛,然后又鄙夷道,“俺大名燕五群。” 燕老五还有大名?子柏风还真不知道,反正从他来到下燕村开始,就没见有人叫过他名字。 “五群啥?五群鸡鸭吗?”子柏风嘀咕了一句,又道:“村正燕老五听令,我命你全权处理援助其他燕氏八村事宜,所有村人调配,皆由你主持!” “得令!”燕老五应了一声,乐呵呵去了,也不计较子柏风压根就没叫他的大名了。 反正这事本来也要他管,现在还白赚了一个村正印信。 至于子柏风,把自己的麻烦甩出去了一块,却丝毫没觉得多轻松,因为这本就是最简单的一部分,剩下的那六个村子怎么过冬,才是他眼下最该操心的事情。 就算是下燕村全力帮助其他九个村子,估计也就顶多能够维持饿不死人的局面,这些事情,子柏风自问自己做不见得比燕老五优秀,这九个村子的情况,他比自己清楚,而且他出面也比自己出面更方便。 剩下的六个村子……还是要去摸摸底比较好。 子柏风打定了主意,抬起头来,就看到柱子、四狗和二黑三个人都看着他,就连老爹都一脸期盼地偷偷撇着这边。 “看啥看?村正的印信就那一个,想要也没有第二块了!”子柏风哪里不知道这几个人打的什么主意,这一个个都在这儿羡慕着呢,“再说了,给你个村正你能干得了?” “干不了。”四狗最先认清现实,连忙摇摇头,不过他又期盼道:“秀才爷,不对,大老爷,还有啥肥差没有?”言下之意,咱忠心跟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肥差?”子柏风瞪他道,“我哪里知道还有什么肥差?我这个乡正还没上任呢,你等着吧,有肥差绝对想着你!” 心中道,还肥差呢,接下来半年,正是青黄不接时,肥差估计够呛,苦差倒是不少,还是别抓你们壮丁了。 “苦差也没事。”听到没有肥差,四狗就败退了,这家伙毕竟还是好逸恶劳的,不过二黑是个实诚孩子,闻言依然不肯败退,只要给个官当就行。 “好生干你的木匠吧!”子坚看不下去了,走过来给了二黑后脑勺一巴掌,想转行?你考虑过身为你师父的感受吗? “嘿嘿……”二黑搔着脑袋走了。 柱子看着子柏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这个简单,不管肥差苦差,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一句话! 只要给个官当当就行! 子柏风两眼都开始转圈圈了,这才是真正的官迷啊! “见笑了。”子坚走到了两名士兵身边,招呼他们道。子柏风只顾着和自己的朋友笑闹,却是差点冷落了他们,所以子坚上前招呼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不敢,不敢!”两名士兵连忙起身,报名。 这俩人一个叫做刘列,一个叫做李带,都是很普通的名字,其实这些名字大多是从军之后,才随便抓阄抓来的,他们原本的名字,也不外乎李大柱,刘三狗之类的。 子坚回房间和燕吴氏商量了一番,便决定让这两人暂时住在对面小石头家里。 子吴氏正式嫁入子家,今天开始,她就要和子坚一张床睡觉了,小石头可以跟子柏风或者二黑睡,对面就可以完全空出来,日后子柏风也有许多的随员,不能像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至于跟随府君来的那五名小吏,都已经被燕老五安排在村里的其他人家借宿,他们是有俸禄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的生活花用自然由自己出,不用子柏风管。 而落千山留下的这俩士兵,则是完完全全的子柏风的人,吃喝拉撒子柏风都要管着。 这一夜,子坚和子吴氏终于修成正果,干柴烈火,翻云覆雨不提,子柏风也忙碌了一天,虽然各种难题一起压上来,却是暂时放下了所有的忧心之事,好好睡了一觉。 这一夜,却也有许多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为今日,为明天。 第99章 一个窝头一碗粥 子柏风用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辖下的其他十四个村子都走访了一遍。 好在人类天性逐水而居,这些村子或许有些在山旮旯里,或许有些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但是这些村子附近都有小溪,都有河流。 只要有水路的地方,子柏风的云舟就能去得。 三天的走访,让子柏风打消了所有的幻想,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犹记得当初去燕村时,看到那惨淡破落的景象,现在看来,燕村已经算是好的了。 九燕乡有十五个村子,就只有一个村子是丰收的,其他的村子都是颗粒无收。 颗粒无收,是因为天地之间的灵气被抽走,现在鸟鼠观的聚灵阵已经停止了运转,但是灵气的流失并没有停止,只是减弱了。 究其根本,地脉就像是一个供不应求的自来水网络,鸟鼠观就是一个在不停放水的水龙头,现在这个水龙头被关上了,其他地方却还有其他的水龙头存在着。除非子柏风把所有的修仙宗派都消灭掉,否则根本就无法阻止灵气枯竭。 下燕村的灵气之所以没有被吸走,不是因为养妖诀,而是因为大青石。大青石和地脉有着卓越的亲和力,它镇守在下燕村,紧紧锁住地脉中的灵气,就像是关闭了通往其他地方的主阀门,把灵气都积存了起来。 大青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锁住灵气,按照常理来说,妖怪要达到第七阶“若织网”的程度,才能够镇守地脉,独霸灵气。 或许,这是石头一类的妖怪独有的天赋? 这些还要求证,但是子柏风已经发现了,就算是自己想尽办法,熬过了这个冬天,若是不改变这种灵气被抽走的状况,来年还是颗粒无收。 或许不会完全颗粒无收,毕竟灵气散失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多少还是有些收成,但距离温饱还有很长的距离。 想要改变这种状态,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这些地方的灵气也镇守住。 可要怎么做呢? 修仙的基本知识,子柏风从先生那里得到了,一本神仙传里面记载了修仙的各种常识。 但是他的养妖诀,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可以参考借鉴的东西,只能他自己去摸索。 真苦恼啊…… 暂时先不管了,先把眼前的这一劫过去再说吧。 子柏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走访完村子,回到了下燕村,子柏风就开始着手自己的第一个计划。 他记得自己当初学习什么资本主义萌芽时,书上就说,农民失去了土地,所以不得不去做工人,这才有了资本主义萌芽。 现在倒不是农民失去了土地,而是土地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闲在家里,土地也不会变的肥沃起来,所以把劳动力解放出来,让他们创造价值,再用他们创造的价值,去换取粮食。 若是平常,这些村民们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的,就算是山中猎户、玉工,也有一种难言的土地情节。但是现在仅靠土地已经活不下去了,才有可能暂时转变成工人。 子柏风召集自己麾下几大员商议了一下,就召集各村村正、族老前来开会。 这个过程往日里是需要几天乃至十几天的时间的,不过子柏风派了刘列李带驾着云舟去接,一天就全接了过来,然后子柏风就宣布了自己的第一个举措。 他决定把下燕村当初做了规划,却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些设施真正建设出来。 第一步,修路。下燕村到蒙城这段路是没有官道的,道路崎岖,行走艰难。子柏风自己靠的是云舟,但蒙城地界里,就只有鸟鼠山附近一带水脉发达,但这些水中也大多是通过量很低的小河,不堪大用。 修通了下燕村到蒙城官道的这条道路,子柏风紧接着就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在下燕村前方平整出一片空地,建设一个小城镇。 这将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子柏风所做的规划谁看了都要遐想半天,但是做完了美梦,众人就又纷纷摇头,说实在是太难。 是难,而不是不可能,这里面还有子柏风的情分和他往昔所作所为造成的影响力在,若非如此,恐怕大家都要说他是在白日做梦。 修路不用自己的村民,下燕村接下来还有一场秋播,分外重要,子柏风要求他们开垦更多的田地,种更多的庄稼,这样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山田贫瘠,而且浇灌不易,往日里村民大多心思不在山田上,而今年村民们尝到了卖粮食的甜头,就算是子柏风不说,他们也会多开垦一些。再加上现在有了天河,有了水车,浇灌起来不要太容易,工作量减少了许多。 “就算是很难,也必须去做。”子柏风道,“老爷子,每干一份工,给两份口粮……这个是不是少了点?两份够吗?” 让他们干活,怎么给工钱,子柏风犯了愁,还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了一个方针。 一份工,两份口粮。简单来说,每一个干活的人干上一天活,就可以带走两人份的口粮。男女老幼都可以来干活,不过男人拿男人的口粮,女人拿女人的口粮,小孩拿小孩的口粮,基本上就是干多少活,拿多少口粮,唯一的区别,是双份。 这双份的口粮不多,却可以让干活的人吃饱,还能养活家里的一到两个人。 子柏风本来觉得给的少,但是老爷子一算账他就明白了。这个世界,平均年龄不长,像柱子娘,听起来似乎挺老了,但事实上才四十多岁,前段时间身体差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而现在身体好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能顶大半个壮劳力。这个时代,不论男女,丧失劳动力之后,基本上很快就去世了,像老爷子这样老当益壮的少之又少。假设一家有一到两个男劳力,一个能劳动的女人,那么就可以赚到四到六口人的口粮,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子柏风把方针政策向村正族老们一说,然后又把他们送回去,让他们回村去宣扬,接着子柏风就开始准备工程了。 食宿、监工、工具、账目,又是一团乱麻。 那些族老们回村之后好几天,才断断续续有人来了,先来的人不多,一部分人不信,一部分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村子,现下都是实在是熬不下去的,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过来了,而且不出子柏风所料,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他们怕还没把粮食送回去,家里的人就饿死了。 第一批人大概有十来个壮劳力,几十号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子柏风听说有人来了,骑着踏雪赶过来时,就看到这些人彷徨地蹲在村口,那些小孩们一个个都是大脑袋细脖子,和当初的小石头差不多。还有几个尚在襁褓,小脸透着紫色,拼命吸着母亲的**,却什么也吸不出来。 其实小石头也快要十周岁了,若是前世,十岁的孩子都上三年级,个子高的都有一米五六了,小石头才一米出头,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的模样,这都是营养跟不上的原因。而这些孩子和小石头一比更矮更小,一个个跟非洲难民一样,子柏风看得泪都快下来了,那个心疼啊,嚯嚯的。 啥也别说了,先给点吃的吧。 子柏风早前找了几个村妇组了一个后勤队伍,后勤人员都是子柏风信得过的人,子吴氏、柱子娘、燕老五的几个儿媳妇,还有老坨子的老婆。这时候把他们召集过来,就在村口支上大锅,倒进去白花花的粮食,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香气扑鼻,那些小孩子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围上来,盯着锅里流口水。 子柏风拉过小石头,对他耳语了一番,小石头点点头跑回去,不多时拿了一些点心回来,分给他们。 这些点心都是蒙城带来的,别说小孩子了,这些大人都没舍得吃过,小孩子们紧紧抓住,猛地啃了几口就塞进了肚子里,然后又争抢起来。还有几个孩子不舍得吃,滴滴答答地甩着口水,拿回到了自己爹妈那里。 子柏风记住了这几个孩子,暗暗叹气,果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精米粥好煮好喝,不多时一大锅粥就煮好了,一人一碗粥,一人一块咸菜疙瘩,当妈的不舍得吃,小心翼翼喂给自家孩子,拿手指头沾了米汤,给襁褓里的孩子吮吸。 壮劳力还有一人一个窝窝头,也是一个个不舍得吃,先分给了自己的孩子女人。 不过十分钟,一大锅粥就清洁溜溜,久饿的胃不能吃太多东西,子柏风也没敢多给,吃了这些,这些人的面色就好了许多。小石头通过一块糕点确定了自己的权威,来到小孩子们中间,手臂一挥,道:“走,我带你们玩去!” 现在的小石头,虽然还是黑黑的瘦瘦的,不过身上穿了一件绣花新衣——这个年龄的孩子,穿的衣服大多是大人改小的,富人才能给孩子穿新衣服——又拿了好吃的糕点给众人,显然身份不凡,很容易博取别人的信任,像个孩子王一般,前呼后拥地去了。 第100章 一座小院在青石 这时候,才有人站出来,咳嗽一声,介绍子柏风道:“这就是我们九燕乡的乡正大老爷。” 众人纷纷下跪,口称大老爷,乡正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顶了不起的大官了。 一个个还在下面偷偷看着子柏风,真不知道这个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几岁的后生,怎么就成了大老爷的。 “走,大家先跟我过来选住处。”子坚从后面走出来,招呼着众人跟着去,这几天他都和二黑一起忙活着住处事宜。 山里盖房子多用木头、石料。木头需要晾晒,石料需要切凿,都不怎么来得及,所以现在盖的只是一些茅屋。 四根柱子撑起来,几片草席当屋顶,厚厚的苇子编成墙。四四方方几平方,简简单单一张床。非常简陋的居所,但现在正是秋里少雨,天气也不冷,暂时还能够应付。子坚那边还在准备一些木屋,不过工程量太大,暂时还备不齐。 为了加快自己老爹的速度,子柏风也顾不得老爹的想法了,给老爹的斧子、锯子、凿子、刨子都开了灵智,每天晚上回去养妖诀书写一遍,第二天这些家伙就跟活了一般,自己劈锯凿刨忙活一整天,顶的上三四个熟练工匠帮忙,不过子柏风还嫌效率不高,都想设计一套木工机床给老爹了。 根据村民们人口多少,每家分到了一到两间茅屋。子柏风把监工、账目等活都分给了自己手下几大员,他们拿着子柏风绘制的工程图,不多时就来到了聚集地,登记造册,分配工作,分发工具,趁着天亮,就先忙活了一阵子。 第二天、第三天也有一批人来,然后就是零零星星的人赶过来了。 子柏风也不急,他虽然面善心软,但是如果有人自己作死,他也不介意让那些人死上一死,像宁愿饿死也不肯改变,不愿意干活的,那就让他们饿死吧。 只要不想死,总是会来的。 他是乡正,不是慈善家,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边走上正轨之后,子柏风又开始关注下燕村的秋播问题,其他的村子,基本上是种什么死什么,根本就没办法秋播。但是下燕村这二十里方圆里面,能够使用的耕地还很多,要从本来就不怎么够的口粮中匀出来一部分做种子,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一忙活,就是十来天过去了。 “现在蒙城的粮价已经涨了六成了。”书房里,子柏风正在皱眉苦思。 因为下燕村的粮食生意,子柏风每日都会记录价格和收入,他的面前是一个手绘的表格,以及弯弯曲曲的曲线,那是整个蒙城的粮价走势图。现在城里的各个粮商收粮的价格不同,每天村民们都要货比三家,给了子柏风第一手资料。 不论何时,商人都拥有这世界上最灵敏的嗅觉,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对此并没有太敏感,但是经历了上一世那极度发达的经济的洗礼之后,子柏风非常清楚,基本上所有的社会因素,都可以从物价变化中推导出来。 子柏风不知道府君的调研完成了没,但是仅仅凭借现在粮价上涨的趋势,子柏风就能够大致推断出来现在整个蒙城大致的情况。 蒙城已经连续数年都是灾年了,今年的情况尤其严重,结合村民们打探回来的消息,子柏风便知道,整个蒙城东北方向普遍大面积减产,而东南方向稍好,最偏远的几个东南方向的村子,收成虽然只有往年的七成,但已经是整个蒙城府收成最好的。 而估算一下整个蒙城的人口和粮食,子柏风就能够计算出来,接下来粮食的价格至少还要涨两倍。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这个系数那个系数的话,估计会有无数的砖家叫兽跳出来说如果粮食价格涨多少多少就会引起骚乱了。虽然有些时候那些砖家叫兽有些危言耸听,但是子柏风所了解的历史上的那些起义,很多都和天灾有关。 必须提醒一下府君了,不说其他,单说子柏风的九燕乡,这些日子就接到不少次强盗出没的报告。 虽然子柏风认为,不论任何情况下,人都不应该为恶,不该轻易剥夺他人的权力,但是这个世界可不认这一套。 细细思索了片刻,子柏风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都用蝇头小楷写在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上,对着窗外吹了一个口哨。 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了子柏风的桌上,咕咕叫了两声,侧着脑袋,用红玉一样的眼睛盯着子柏风。 “小白,辛苦你了。”子柏风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白鸽,伸手虚虚一划,用养妖诀滋润了它一番,又从抽屉里取出了子吴氏炒给他解乏的瓜子,喂了鸽子小白几颗,把小竹筒封好,绑在了小白的腿上,道:“去找府君或者落千山,快去快回。” 鸽子小白咕咕叫了两声,又叼了一颗瓜子当零食,这才转身飞出了窗外。 鸽子虽小,但是经过了子柏风养妖诀的滋润,它飞起来速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速度极快,拍了两下翅膀,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哥!哥!快上课了!”小石头推开门进来,“快点,快点!” 子柏风无奈摊摊手,最近忙的厉害,今天是秋收之后第一次重新开课,这些小家伙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收拾好桌上的卷宗,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老爹和二黑正在忙碌着盖房子,这里不是私塾,也不是子柏风家,而是大青石顶部。 子柏风一忙起来,就不怎么有时间来大青石这里了,可是大青石和领地,和养妖诀的进阶都息息相关,又不能不重点照顾,最后子柏风一拍脑袋,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要把自己的书房搬到大青石旁边。 大青石诸般神异,它长大,青石旁边的那块小平台也在长大,始终能够容纳下大青石,在旁边建个房子丝毫没问题。 而且,他打算不但自己搬上来,还要让老爹、子吴氏和小石头都住上来,常在青石旁呆着,对他们,对青石都有好处。 合者两利,分则两害,何乐而不为? 就是那些来拜祭大青石神君的信徒有些扰人烦。 所以子柏风就这样做了。 子柏风做出这个决定并告诉青石之后,青石的外形就开始缓缓改变。大青石已经进阶到了第五阶润体躯,虽然天性所限,还不能化形,却可以某种程度上改变自己的外形。 青石毕竟是石头,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青石才在自己的一侧化形出了一道石阶,绕了青石半圈,从山道上直通青石顶上。 “你打算让我住在你身上?”子柏风一开始不知道青石在做什么,等都准备好各种材料,打算在青石旁边建房子时,看到台阶,愣住了。 大青石:安全。 子柏风一拍脑门,却是发现自己真的是被思维定势限制住了,确实啊,现在的大青石进阶之后,已经长到了小山一般大小,盖上几栋房子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之前曾经经历过子坚和燕吴氏被劫持的事情,如果他们住在大青石上,谁还能劫持他们?大青石眼看情势不对,恐怕立刻就会直上九霄,就算是神仙,恐怕也追不上。 果然安全啊,这大青石,压根就是写作青石,读作飞船啊,喜闻乐见,喜闻乐见啊! 子柏风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就看到原本他常在青石上读书时磨出来的那平滑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平整整的小广场,比他家的院子还要大,盖上几栋房子完全没问题,甚至可以起个前后进的小院,前院是子柏风的书房和办公场所,后院就是几个人的居所。 于是计划就变成了在青石上盖房子,房子是纯原木的,青石自动变幻打造地基,子坚和二黑又有斧锯刨凿四兄弟帮忙,两天时间就起了一间大屋,屋子刚刚起来,子柏风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先占了这间屋子。 在屋子前面,是一处小空场,空场上摆了一排排的桌椅,桌椅的前方,大青石非常贴心地起了一面石壁,石壁平滑光洁,正是上好的一块黑板。 石壁一旁,一棵山槐树伸展着枝杈,极为惬意的样子。在山槐树的上方,天河弯弯,折射出道道霓虹。 当初看到这颗山槐树时,子柏风还愣了一下,它本以为山槐树被青石压死了,谁知道青石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法子,把山槐树挪到了自己身上。 同样被挪上来的,还有附近的一些花花草草。 不过子柏风仔细一看,就发现其实不是大青石把这些树木花草挪上来,而是这些树木花草自己挪上来了。 青石都可以成妖,何况花草树木?它们毕竟拥有生命,虽然不易成妖,但毕竟比之青石这类无生命的存在,要容易许多。当初子柏风青石前讲道,这些花草树木也是受到了滋润的,但是比之本就拥有灵性的白狐青蛇、成双锦鲤,它们就又差了许多。 第101章 一笑倾城小狐仙 但是,当初青石受到了灵妙诀的滋润,进阶第五阶,它逸散出来的灵气,让这些花草树木吸收了,并和青石产生了一些奇特的联系,算是有了从属。 如果说青石是大将军,这些花草树木就是它的麾下兵丁了,不离不弃,紧紧追随。 虽然已经是深秋,可青石之上却依然春意盎然,树木枝叶繁茂,山花烂漫开遍。 自从决定搬上来之后,这里可成了小石头的乐园,每天带着一群小家伙在青石上爬上爬下的,有青石护着,子柏风倒也不怎么担心他们的安全,只是被吵闹得慌,有时候不得不把这些家伙赶走,让他们祸害别人去。 此时此刻,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学龄少年孩童都到齐了,不过一个个都没在座位上坐着,而是围在子坚和二黑身边看热闹。 斧锯刨凿四兄弟正在自己干得起劲,每当锦鲤两兄弟从天河中拖来一根原木,斧锯刨凿四兄弟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猎犬一般扑上去,不多时一根原木就变成了一个个加工好了的板子,子坚和二黑两个人就只需要用钉子、楔子把这些木板组合起来就好了。 子柏风的养妖诀进阶到了第二阶阴阳生,效率高了很多倍。这才十来天的功夫,斧锯刨凿四兄弟就已经进阶第二阶了,现在智商已经达到了猫狗的程度,子坚对自己的这四个小伙计非常喜爱,甚至不舍得把它们装箱,而是专门做了一个类似狗舍的东西让它们住,只要干活时出工出力,其他时间一概不管。斧锯刨还好,宅在窝里不出去,凿子最调皮,整天惹祸,其结果就是——村里的大树倒了霉,经常被莫名其妙凿了眼,跟遭了虫子似的,子坚不得不把它拎回来教训一番。 子柏风从小聪慧听话,子坚没怎么教育过子柏风,一个小石头,一个小凿子,可是让他伤透了脑筋,把以前欠的账全补回来了。 “先生……”看到子柏风从书房里走出来,几个年龄稍大的学童连忙驱赶着小家伙们回到座位上去。 这一各自坐下,就看出人多了几个,小石头的那些小跟班们也都来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也不介意,一个人也是讲,一群人也是讲,人越多,能够提供给大青石的灵性就越多,这也是子柏风不驱赶那些拜祭大青石的愚夫愚妇的原因,他们的执念也是大青石进阶的养料。 子柏风开讲,顿时万籁俱寂,溪水停流,鸟兽蛰伏,百花盛开。无论族类,无关善恶,养妖诀是这世间最公平,最博大的存在,只要你听,你就可以受益。 灵性与灵力在这里化作了一个完美的平衡,青石之上,方圆数十丈的小小范围之内,此时此刻,有若天堂。 一节课时间不长,但是有灵气滋润,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坐的端正,听得认真。 不只是这些孩子们,子坚和二黑、斧锯刨凿四兄弟、守卫在青石旁的刘列李带、甚至来汇报工作的老四都静静听着,直到子柏风拍了拍手宣布下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时间。 下了课,这些混小子们就立刻活跃起来,特别是小石头,这家伙从来不让人省心,他带着一群兔崽子跑到了青石边缘,从上向下撒尿,下面正是那些拜祭大青石神君的信徒,一开始还以为天降甘霖呢,谁知道闻着味道不对,这才知道是天降童子尿,一个个骂将起来,小石头就带着自己的数员大将大声回骂,居高临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子柏风这边不用管,来送饭的子吴氏就上去拎了小石头的耳朵,在小石头一连串的:“娘,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的求饶声中,被悲催地拖下去教训了。 还有小坨子非常认真地指责:“小石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真是颇有当初“只说真话子柏风”的风范。 到了天色渐黑时,窗外响起破空声,鸽子小白从窗外飞入,落在了子柏风的桌子上,自己啄下了竹管给了子柏风,就把脑袋伸进了子柏风的零食罐里自己找东西吃。 子柏风放下笔,打开竹管,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 书信是府君亲自回的,表示他的调研工作基本上已经结束,结果和子柏风所预测的极为吻合,而且他告诉子柏风,南方有数个城市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暴乱,甚至已经发展成了起义,虽然距离蒙城还挺远,但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蒙城也将会步入这些城市的后尘。 真是天下不太平啊……子柏风只能这样感叹,这也意味着,子柏风必须努力稳定好自己的地盘,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乱象。 好在距离自己还远着呢,暂时应该不会影响到自己吧。 子柏风皱眉思索着,忽然觉得而后传来了细细的呼吸声,然后有人在他的耳根轻轻吹气,子柏风只觉得耳朵一麻一痒,似乎身体都要酥了一般。 吓了一跳,子柏风猛然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名白衣少女侧坐在他的窗口,正歪着脑袋,探着身子,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刚才在子柏风的耳后吹风的就是她。 子柏风看到这女子,顿时一愣,他怎么从未见过这个妹子? 仔细看去,眼前的妹子体态轻盈,穿着一身雪白长裙,长裙的下摆和胸襟上都缀着白色的毛皮,脖子上更是披着一件白色的裘皮。 她身材凸凹有致,坐在窗台上,侧着身子,把完美的侧面曲线呈现在了子柏风面前。 都说男人看女人,先看身材再看脸,子柏风现在就是这个流程,看完了身材,又向脸上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你妹的,眼前的女子,瓜子脸,尖下巴,杏仁眼,柳叶眉,黄金分割比例尺画出来的一般,完美精致带点妖气,妖气里面还带点不容亵渎的味道,简直就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没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定然是个妖精,不是真妖精,也是假妖精。 再仔细一看,那脖子上的哪里是裘皮,那明明是一条白色的尾巴,尾巴尖还一甩一甩的,再看看脸颊,依稀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尖尖的,小小的,巴掌大小脸。 更过分的是,看到子柏风看她,那少女咯咯一声娇笑,银铃一般的声音,子柏风觉得很是熟悉,然后她狐狸一般眯起眼睛,撅起嘴,又向子柏风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却不像是刚才那样柔柔的,香气四溢。而是迅捷冷冽,书房里刮起了一阵风,子柏风眼前的卷宗马上被风吹了起来,子柏风连忙手忙脚乱地按住。 “好你个小妖精,你竟然捉弄我!”子柏风那个怒啊,立刻合身扑上去,遇到小妖精,果断耍流氓! “咯咯!”少女又娇笑了一声,从窗户上跳下去,子柏风不依不挠,直接从窗户里翻出去,直追而去。 子坚正在外面忙着呢,听到这边子柏风一声怒斥,回过头去,就看到一只雪白的狐狸在前方奔跑着,不时停下来逗着子柏风,等子柏风真个追上来,又转身快跑几步。 “有胆你别跑!”子柏风口中叫嚣着,却是追之不上,白狐绕了一圈逃到了子坚的身后,靠着他的腿,口中发出了叽叽咕咕的笑声,很是快乐。 “好了好了,你干嘛欺负小狐狸!”子坚无奈摇头,呵斥儿子。 现在子坚,再也不说什么不能和妖怪为伍的话了,儿子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决心,与妖怪为伍又如何?天下谁敢阻我? 而家里的这几个小家伙,大的小的,他都喜欢得紧,看子柏风欺负小狐狸,顿时不乐意了。这小家伙,当初不顾自身安危,帮子柏风引走大敌,子坚心中别提多感激了。 “哪里是我欺负它,明明是它欺负我!”子柏风怒目而视,自己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连个合适的对象都找不到,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多少人给他说媒。 可是说点刻薄的,不是土里土气粗手粗脚的村姑,就是养在深闺,无才便是德的所谓小姐,子柏风的眼界不高,可前世遇到的,怎么也是美貌与知识并重的大学生童鞋,对这些人,那是怎么也看不上眼。眼看着就要从小伙变成撸瑟,正苦恼着呢,这家伙竟然还撩拨自己! 难怪都说狐性最妖,难怪聊斋志异上,一大半的妖怪都是狐仙!这些狐狸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到人就聊骚一番,不过书上的狐狸精,可是大多都把自己搭进去了,你这小狐狸,你给我等着瞧! 小心我耍流氓占你便宜啊! 子柏风恶狠狠地放狠话! 子坚听到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一低头,发现脚下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人一狐变成了两个人,子坚猛然转身,小狐狸正蹲在那里,甩着尾巴尖,哪里有半个人影? 看错了? 子坚摇摇头,今儿个一定是太忙了,眼花了。 第102章 一句灵妙幻形诀 “站住!”看小狐狸竟然还在撩骚自己,子柏风怒喝一声,合身扑上,小狐狸的行动多么灵巧,一闪身就要躲开,谁知道脚下一个踉跄,就像是有绳子绑住了自己。 小狐狸低头,就看到一条青蛇缠在脚下,狐狸和青蛇顿时缠斗起来,打得不亦乐乎。 子柏风本来还乐呵呵看着呢,看这俩越打越激烈,顿时又着急起来,开始劝架:“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哼!”一白狐一青蛇顿时分开,转过头去,昂着脑袋,高贵冷艳地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不打架还是好朋友啊!”子柏风左右叫了几声,无奈地挠了挠脑袋,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看不懂? 他还记得,当初还是白狐介绍了小青过来呢,大家不是好姐妹吗?怎么突然变成了敌人了? 站了一会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青又回来了,绕着子柏风转了一圈,子柏风只好伸出手来,让小青回到自己袖子里去睡觉。 那边白狐看到小青又跑去缠着子柏风了,顿时恼怒地尖叫连连,青蛇从子柏风的袖子里探出脑袋来,得意洋洋。 “这是怎么了……”子柏风抓脑袋,完全不了解。 还亏他当了子坚的爱情导师…… 子坚一转脸,看到一个青衣的女子正紧紧靠在子柏风的身边,一双手紧紧抱住子柏风的胳膊,水蛇腰被风一吹,就扭来扭去,别提多妖娆了。一眨眼,刚才的景象都已经消失,小青吐着信子,对白狐威胁连连,宣示自己的主权。 “大山,你给我站住!小山,抓住它!”那边小石头正在和两个从来没见过,虎头虎脑的小童追逐打闹,两个小童一个穿着黑衣,一个穿着白衣,黑如墨,白似云,看那质地,如同轻裘,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村里哪个人都穿不起这样的衣服。 很快,穿着黑衣的小童被白衣的小童扑倒在地,小石头啊一声大叫,直接扑了上去,三个人压在一起。 “小石头!”看到对方的穿着,子坚就想呵斥,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服还打打闹闹,若是损坏了衣服,他可赔不起。 谁知道小石头转过头来,身下压着的哪里有什么小童?一黑一白两条小狗晃着尾巴就冲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呼哧呼哧地喘气,摇尾巴。 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看他也没给个抚摸什么的,两条小狗绕着他转了一圈,一黑一白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家伙又追着跑远了。 我今天一定是太累了…… 揉眼,再揉眼,最终子坚也只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忽然又听到远方传来了一片片的叫好声,子坚转过头去,就听到小家伙们正在数数,一个衣服上缀着红玉珠子的小家伙,正拿了炭笔在石壁上写东西,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 子坚看了一眼,那字迹已经写的密密麻麻了,小家伙每写一个,那些小孩子们就念一声,整齐划一,莫名其妙,还在大叫着呸呸呸什么的,听起来像是不好的骂人的话。 这是在写什么?子坚百思不得其解,再仔细一看,周围的地面上也写满了各种公式,什么e=mc?,什么f=ma,都是看不懂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诡异奇特的装饰符号。 子坚看了几眼就觉得,这东西写出来还挺好看的,是什么新的花纹吗?雕刻在木头上说不定也会很好看? 都说术业有专精,子坚看了几眼就开始向自己擅长的道路上想了。 子柏风走到了一旁,看了一眼,也有点傻眼,这是啥?异世界的疯狂数学天才?少年盘的奇幻漂流? “走了,小盘。”子柏风招招手,那正在写东西的少年抬起头来,对子柏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丢下了手中的炭笔,追着子柏风跑下石头去了。 “这天都快黑了,你干啥去?”子坚连忙问道。 “去算账。”子柏风摆摆手,新的算盘不算聪明,子柏风还是喜欢拉小盘的壮丁。 子坚从石头上俯身看去,那些在大青石前面又跪又拜,大声唱颂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黑衣少年,走到了石头下面看不到的地方,一晃眼,子柏风已经翻身骑上了踏雪,得得得得的跑下山去了。 “这……这到底是咋了……”子坚总觉得事情实在是诡异不对。 这边站在青石旁边纠结了一阵子,一回头,就看到四个穿着银光闪闪衣服的小家伙,正蹲在他还没弄完的木板前面胡乱摆弄。 “淘气鬼,不要乱碰,小心伤到手!”这边子坚只来得及叫一声,那四个小家伙就吓得发了一声喊,一连串跑走了,不多时,斧锯刨凿四兄弟就从一棵树后面跑回来,又围在那块木板前面,忙活起来。 这到底是咋了? 骑在踏雪的背上,子柏风笑得快岔气了,其实这几天,感到迷茫的何止是子坚,村里的其他人,也整天疑惑见到鬼了,刚才还看到人影,接下来就不见踪影了。 柱子这两天也开始怀疑了,他和老娘商量了好几次,决定设下一个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天他假装上山寻玉去了,转脸就悄悄回来了,他先让老娘藏起来,然后指使细腿藏在大门下的一个筐子里,然后自己躲在厨房里,就等着那黄衣女子来做饭。 细腿在筐子底下趴着,无奈地摇头,自家这个主人啊,什么时候脑袋能够灵光一点? 这事情,其实还是她引起的,前些日子燕吴氏变成了子吴氏,柱子郁郁寡欢,细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其实她喜欢自家的主人很久了,那时候她还是一条普通的寻玉犬,懵懵懂懂的想不透彻,等到了子柏风用养妖诀帮她开了窍,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却又自惭形秽起来。 她喜欢柱子的孝心,喜欢柱子的坚持,喜欢柱子的直爽,喜欢柱子的勇猛,喜欢柱子的坚韧,喜欢柱子的善良。柱子身上的东西,她没有一点不喜欢的。 可自己只是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生了许多小狗的狗,主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她又怎么能够耽搁了自己的主人? 只是看到柱子郁郁寡欢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下去了,所以她去找子柏风。 只是想要给他一点小小的慰藉罢了。 细腿这样告诉自己,主人这么好的人,总能找到一个配得上他的人,只是他现在很空虚,自己需要多陪陪他。 而且,子柏风也已经说过了,人妖殊途,就算是不考虑伦理的问题,也不见得能够幸福,不要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细腿知道,她知道,也仅仅是知道。 谁能经受得起致命的诱惑? 子柏风的养妖诀进阶之时,留下的三道灵气,其中两团被子柏风变成了灵妙诀,一个给了大青石,一个给了大鱼丸,还剩下仅存的一道,他一是怕痛,二是想要留下应急。 不过,不论是大青石还是蠃鱼,都依然没有办法化形,因此,单单依靠这一道灵妙诀,想要让细腿化形也几乎不可能,毕竟那可是要达到第五阶润体躯的。 不过,子柏风还记得当初养妖诀前六诀的一些简单说明,他记得养妖诀上隐约提到了可以把某些妖怪的本命法术教给另外一些妖怪。 子柏风的理解里,一个妖怪产生了本命法术,就像是在天赋树或者技能树里面点亮了一个技能,而如果自己的养妖诀到了一定级别,就可以开启自己的天赋树和技能树,把这些妖怪的技能拿来用,或者复制给其他的妖怪,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不对,他的养妖诀的级别还远远不够,所以想也是白想。 但是子柏风从来不差天马行空的幻想,他就又开始想,如果灵妙诀可以让这些妖怪进阶,那么灵妙诀可不可以提前开启自己的“技能树”呢? 于是子柏风试了一试。 然后就成功了。 说是开启了技能树可能还有些夸张,他就是点亮了一个技能而已,这个技能,子柏风将其称为幻形诀。 幻形诀,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幻化成另外一个样子,但是幻形诀怎么用,子柏风也不知道,他只好把幻形诀教给了细腿,让她自己去摸索。 没想到细腿还是很有天赋的,很快就能够幻化成另外一个样子。 不过幻化毕竟只是幻化,而非化形,幻化的不稳定,只能持续一小阵子,若是修道中人,搭眼一看就能看清真身。 细腿幻化成了一名黄衫女子,跑去安慰柱子,结果青蛇发现了这个秘密,逼迫子柏风也要把幻形诀教给它。 自此,幻形诀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在众多小妖中传播开来,现在就连斧锯刨凿都会了。 然后子柏风就发现了幻形诀的好处了,有了幻形诀,小妖们和人类的相处更简单了许多,而且人妖相处密切了,妖怪的灵气滋润人类,人类的灵性滋润妖怪。养妖诀所构造出来的这一独特的循环,得到了完美的诠释。难怪那些仙人们都要在山上养些妖怪守山看门。 …… 第103章 一汪祸水向东引 连番恶战,血溅五步。 非间子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终于,再也没有敌人来了。 “你不必谢我,现在追杀你的人已经都死了,你可以放心了,快点离开吧。”非间子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现在的他,却已经别无选择。 既然这么选择了,就绝不后悔,就一肩扛下! 不管是什么挡在面前,他都不会放弃。 他绝对不会再退缩半步,不管前面是什么,绝不! “离开?”红发男子萧瑟地笑了笑,“离开又能够到什么地方去了?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处?我从三百年前就开始逃跑,到现在已经逃累了……小家伙,我看你还不错,不如你把我杀了吧。把我煮了吃掉,可是大补的,特别是我头上这点红……” 非间子只是摇摇头,拔出腰间长剑,在地上挖着坑。 他的飞剑被子柏风抢去,师兄弟们的飞剑也大多都已经被抢走,所以他们只能买了一些凡兵,重新祭炼,而这几天,他用这把只比凡兵强上一点的飞剑,杀了足有一打修为远胜于他的道士,而刚刚,又是三名修士死在他的剑下。 其实并不奇怪,若是论修为,落千山远不如鸟鼠观上的道人,子柏风更不用说,可他们两个人,却依然把鸟鼠观轻易毁掉了。 如果单论修为就可以决定胜负,那么大家还打什么?两边遇到之后,修为低的直接拔剑自杀就好了。 三个修士,三把飞剑,非间子一声不响地收起来,交给了自己的三个师侄。 一切从零,再次重新开始。 非间子处理完这一切,才开始默默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这个少年修士,他不像是修仙的修士,反而像是隐忍的孤狼。这些追随在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只能算是累赘,他在师门同伴的簇拥之中,却反而更显孤独。 这世界上,没人知他,没人懂他。 知他懂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如去这个地方。”然后他招呼着自己的同伴离开,在他离开之前,突然转过头来,“此去北方七百里,鸟鼠山下蒙城地界,蒙城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村子叫做下燕村。下燕村里有一个叫做子柏风的人,他是那个村子的村正,你可以去找他。” “下燕村?村正?”红发男子抚了抚自己的黑色胡须,有些疑惑,他已经活了几百年,怎么也看不出来,一个凡俗的小村正,怎么能够护得自己周全。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修士为了什么救自己,他也是想不通。 略一思索,他恍然道:“我明白了,他是你的敌人吧。” 这一招祸水东引很不错啊,不过为此甘冒奇险,杀掉追杀自己的那么多修士,是不是太冒险了? 非间子不管他怎么想,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的他不想知道。 其实现在的非间子,必须避免自己想起子柏风来,他的道心之誓束缚着他,让他不能去想和子柏风为敌的念头,但是一旦去想子柏风,他就又忍不住要浮想联翩,如果自己杀得了子柏风,如果…… “不管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我承了你的恩情,就去一趟。”红发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此地向南战乱迭起,你还是不要再向南走了。” 虽然伤势未愈,但是也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他走出破庙门外,伸展开双手,摇身一变,就变作了一只翼展数丈的白鹤,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向北方飞去。 目送白鹤离去,非间子再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鹤兄! 我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 …… 这两天燕老五整天愁眉苦脸的,倒不是因为援助其他九个村子的原因,虽然援助其他村子比较困难,但是老爷子胸有成竹,已经全安排好了。 他首先号召大家进山寻玉的时候,多打些猎物,找些山珍,下燕村就三百号人,其他九个村子也是一二百三四百不等,九个村子,加起来也才两千多人。虽然别的地方山里贫瘠,野兽稀少,但是下燕村这方圆二十多里地,多供应一点口粮,简单得很,省下来多少口粮,就少许多的紧张。 然后他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学子柏风一样,去买了一艘船。 这船是村里出资的,走的还是友情价,买回来之后修缮了一番,就当做了运粮的船。 挂上竹席当做风帆,船行自然是比不上子柏风的云舟那般迅捷,但是比之用手推车运粮可算是快多了,偶尔若是两只锦鲤心情好了,愿意帮个小忙,他们就能节省下大片的时间,这一段时间,就靠着这艘小船,燕老五就把第一批救济的粮食送到了九个村子。 同时,燕老五还不忘宣传子柏风的政策,他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他们下燕村再厉害,也不可能养活九个村子。而且大家虽然有着血缘关系,但是谁也不能不劳而获,所以在送了救济粮的同时,他也号召大家都来劳动致富。 往往就是一船粮拉过去,一船人拉回来,下燕村前面的那条路慢慢延伸,四周也起来了许多的房屋,隐约有了一个小镇的雏形。 这一切虽然辛苦,虽然必须绞尽脑汁维持平衡,却还算是尚在正轨。而且成就感可以抵消辛劳,还不至于让老爷子唉声叹气的。 所以他的苦恼,其实是来自他处。 把那三颗仙鹤蛋塞在母鸡屁股下面都二三十天了,如果是小鸡,早就出来了。 为了增强孵蛋的效果,子柏风还不吝灵力,给这两只老母鸡又写又画的,这俩老母鸡一个个也算是敬业,但是那三颗仙鹤蛋就是没动静。 “不会是哑蛋吧。”燕老五拽着子柏风,“我的仙鹤,我的仙鹤啊……” 他老人家还幻想着,拿仙人的羽鹤云车运粮食呢。 “看,仙鹤。”子柏风突然叫起来,向上一指。 只见一只巨大无比的仙鹤从天空中飞过,这仙鹤比当初非间子的大鹤还大一倍有余,翅膀一展,遮天蔽日。 它从东北方向斜斜飞来,飞的歪歪斜斜,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而让人惊讶的是,他的背后,竟然还追着一人。 头戴鸟冠,身披双翼,身上道袍,一个大大的巡字。 子柏风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仙人巡查! “鹤妖,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让本仙人斩下你的双翼练成宝贝!”那仙人巡查嚣张地叫嚣着,一路追了过来。 子柏风记得这人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巡查仙人中比较矮的那个,他却不知道,两个巡查仙人,怎么只有一个巡查仙人到来,而且这俩仙人不是说巡查一遍再回来吗?难道这就巡查完了? 但无论如何,子柏风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不妙! 子柏风自然不知道,这个矮个子的巡查仙人比较贪婪,贪恋着无人驻守的鸟鼠观里的宝贝,所以提议两人分开巡查,加快效率,然后他就偷偷转回来,打算搜刮看看鸟鼠观里面有什么东西。 而他没想到,还没进入鸟鼠观,就看到一只大鹤在鸟鼠山上空盘旋,他见到大鹤,顿时欣喜万分。 巡查仙人背后的羽翼,是使用一些成了气候的大鸟的羽翼练成的。像鹤妖这般巨大的大鸟,若是斩下翅膀练成羽翼,一展就可以飞遁三百里,速度比现在的这种快了许多。 仙人巡查每十年巡查一遍下辖的门派,早点巡查完,就可以多一些时间修炼,这点帐他还是会算的。 而若是把多余出来的那一套羽翼卖给别人,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知道多少的仙人愿意倾家荡产加入巡查监呢。 所以看到了鹤妖,这位矮个子的巡查就弃了鸟鼠观,追了上来。 鹤妖看到仙人巡查,顿时心中叫苦,自己点儿真是太背了。 他按照非间子的指点寻找下燕村,不过下燕村又不会在地图上自己标注出来,所以他先寻到了鸟鼠山,正在鸟鼠山上盘旋着确定方向呢,就遇到了仙人巡查,哪里还顾得上寻找下燕村,先跑再说吧! 比起那些不能飞行,只能驾驭者云车追逐,使用飞剑杀敌的普通修士来说,仙人巡查对鹤妖的威胁可是大多了。 若是它全盛时期,羽翼一展,就把仙人巡查甩下了,此时却是怎么也甩不脱,仙人巡查也不着急,他在后面紧紧追着,使出诸般手段消耗它的体力灵力,只待它伤势发作,就发动雷霆一击。 但是,刚刚飞了一阵子,他们一头撞进了一个什么地方,白鹤和仙人巡查都是大吃一惊。 此地灵气充裕,却丝毫不向外散失,就像是有什么看不到摸不着的墙壁紧紧束缚住灵气一般,一步之遥,天上地下,他们之前在鸟鼠山附近巡视了一圈,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这里的异常。 此时此刻,冲入了这片疆域,他又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天上地下,灵气充裕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许多的妖类在活动,如此妖类密度,宛若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哈哈,这里竟然还有许多的妖类,活该今天该道爷我发财!”这矮个子的巡查仙人那个得意啊。 第104章 一作就死烂仙人 前面飞着的鹤妖却是心中一动。 蒙城东南方,鸟鼠山下,下燕村…… 莫非,就是这里? “子柏风!谁是子柏风!快救我!”他顿时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 进了子柏风的地盘,这一人一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监视,不论是矮子仙人的自言自语,还是鹤妖的大声求救,他都通过瓷片听到了。 那鹤妖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它的目力还是有的,不用别人引导,直接飞往灵气最充裕之处,山坡上的大石,口中还大叫着:“子柏风,救我!” “我看谁能救你,谁敢救你!今天道爷不但要收了你,还要把这里的妖怪都一网打尽……看招!”那道士再也不耽搁,一道流光从身上飞出,直射前方鹤妖。 鹤妖闪避了一下,却依然被一剑刺中翅膀,一个倒栽葱就从天上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恰好撞在了青石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把那大树都撞断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撞在大青石上,一动不动了。 “哈哈!受死吧!”矮子仙人从天空中俯冲下来,伸手一引,飞剑转了一个圈,直击地上的鹤妖。 “你娘的,不作死就不会死啊!你自己找死!”子柏风哪里能容他的飞剑落下来? 当初非间子的飞剑,一剑就炸掉了一颗巨石,而此人的修为,绝对不会在当初非间子之下,这一剑下来,大青石会不会受损不知道,方圆数十米说不定就没有活物了。 那一刻,子柏风舌战春雷,猛然一声怒喝:“剑!” 怒喝声响起的同时,大青石也发出了一声怒吼,仙人凌空扑下,直取地上鹤妖和青石,一人一剑,剑在前,人在后,如入无人之境。 仙剑马上就要射中白鹤,他面上一喜,心中放松了刹那。 就在此时,子柏风的一声舌战春雷,那声音似乎从天上降下,又似乎从地下轰鸣,天上地下,震得他头昏眼花,而后,炫目的光芒一闪。 矮个子仙人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身体还在空中飞着,喷溅而出的血液,撒泼在天河之中,瞬间就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他已经身首异处了,却还没来得及死去,他只看到了数不尽的剑光,从大青石下方爆射而出,瞬间突破了他身上的防御,枭首而去。 我这是……怎么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子柏风愤恨无比,这该死的仙人,自己上来送死,可是杀了这仙人,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啊! 作死!作死!作死你妈逼啊! 老子的主场,你也敢闯,老子的主场,你也敢嚣张! 子柏风此时只想对天狂骂一番,你个贼老天,你看我稍微安生一点,你心里不爽还是怎么? 干吗什么麻烦都向我身上推啊! 老子好不容易搞定了鸟鼠观啊,累得都快拉裤子了好不好! 你他娘的还给我弄个仙人巡查的大麻烦,这种大麻烦我惹不起啊! 可是别人惹不起还能躲得起,你让我该怎么躲?背着大青石,背着九燕乡逃跑吗?老子不是移山的愚公啊! 你个死老天,看我哪天把你掀翻了,让你嚣张不起来! 子柏风那个恨啊。 当初子柏风从鸟鼠山缴获了一共二十多柄飞剑,除了拿去送人的数柄之外,他都用养妖诀滋润了一番,抹掉了原来的灵气,然后直接塞在了青石叔的屁股下面,就和那些玉石埋在一起。 每天子柏风分出了大半的灵气滋润大青石,而大青石也分出一部分的灵气灵性滋润这十八柄飞剑,这些日子下来,这些飞剑不但渐渐成妖,而且和大青石产生了一些联系,可以由大青石控制。 刚才那一瞬间,子柏风下达指令,引动剑阵,因为对方是可怕的仙人,子柏风不敢留手,一个月来积蓄的灵气全部消耗一空,这才一剑制敌。 但是制敌不是问题……制敌之后才是问题啊! 仙人巡查被自己一剑杀了,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仙人的尸体从天空盘旋了一下,然后一头——不对,头已经飞了,直接一胸——扎到了鹤妖的身上。 “咋了?咋了?发生什么事了?”子坚慌慌张张跑过来。 “没事。”子柏风揉了揉眉心,扯住燕老五,道:“刚才就是放了一个烟花。” “我晓得。”燕老五匆匆去了,不知道村子里多少人都在议论纷纷呢,还是要赶快把事情压下去才好。 子柏风自己奔下的青石,子坚连忙也跟上来,看到滚在远处的脑袋,身负羽翼的仙人和生死未卜的仙鹤,子坚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 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光想骂人。 “别着急,别着急……”子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去安慰子柏风,“想想当初,那种两难的境况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安慰起了一点点效果。 “爹,你先回去吧,安抚好他们,这里我来处理。”子柏风道,子坚点点头,也转身去了。 子柏风狠狠踢了一脚无头尸体,怒喝道:“不作就不会死,你知不知道啊,你这个作死的混蛋!自己作死就死吧,干吗要害我啊!” 然后他又踢了踢鹤妖的大脑袋,恼怒道:“喂,死了没有?没死就别装死!” 鹤妖哼哼了两声,没有睁开眼睛。 “哥,这鹤好大,烤了吃一定很好吃……”小石头不知道啥时候溜了过来,看到那无头尸体有点害怕,但是看到了大鹤,立刻又兴奋起来,当初看到了非间子的老鹤,他就口水流了一地。 “吃,就知道吃!”子柏风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脑袋,然后转头看过去,道:“看来是快死了,告诉村人,中午加餐!” “没……我没死……”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可是自己没作死吧,怎么就会差点死了呢?别说只是断了几根骨头,就算是全身骨头全断了,鹤妖也不敢装死了,连忙睁开眼睛,口吐人言。 “哇,它会说话!”小石头瞪大眼睛看着鹤妖,然后回头问蹲在身边的大山小山:“你们说是翅膀好吃,还是大腿还吃?是烤着好吃,还是蒸着好吃?” 大山小山哪里管哪里好吃?只要能吃就好了,一个个口水哗哗的。 “哪里……都不好吃……”鹤妖那个着急啊,自己这是羊入虎口吗? 好悲催啊! 好在,关键时刻他想起了非间子的话,连忙问道:“谁……哪个是子柏风?我要见子柏风……” “我就是子柏风。”子柏风刚才也听到它喊自己名字,皱起眉头,道:“你怎么知道我?” 鹤妖连忙把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遍,谁知道子柏风不听还好,一听就差点炸了:“这个该死的非间子,我早就不该好心放你一马,我早就该杀了你!” 果然是祸水东引吗?自己这任务完成的还算是不错吧……鹤妖苦笑着想,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吗?谁会随便帮自己啊,果然是有目的的啊! 想到这里,鹤妖无奈摇头,闭目待死。 “你娘的鹤妖,你别想就这样死了!你给老子引来了麻烦,就拿你这辈子来还吧!”子柏风一转头,看到几个刚刚在烧香拜佛的大青石神君信徒都在悄悄向这边看着,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大叫道:“刘列李带,死哪里去了?还有二黑,四狗,都给我过来搭把手!” 刘列李带已经在一旁了,听到子柏风的召唤,把手头驱赶人的活儿交给了二黑等人,自己跑了过来,看到了地上的无头尸体,一个个都对子柏风竖起了大拇指。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们和子柏风也熟悉了,知道这位乡正大老爷其实没啥架子,很好相处,关系好了,也会和你勾肩搭背,满口脏话的,不过他们对落千山形容过的子柏风的神勇都不怎么相信,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 此时却才是真相信了,这位秀才爷,真个是高手! 不过,处理尸体这种事情,他们却是当仁不让,两个人非常娴熟地上前上下其手,把那仙人身上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拎着两只翅膀啧啧称奇了一番,然后准备挖个坑把尸体埋了。 “等等,头上的发簪,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看那鲜血溅在衣服上,如同落到荷叶上一般,滚了一下就消失了,子柏风就知道那衣服也绝对是好东西。 两人对望一眼,果然是抠门的秀才爷,连死人的衣服都不放过! 不过俩人干活也利落,三下五除二将这仙人剥成了光猪,拿了一个麻袋一装,拖着麻袋就到山里去了。 随便找个地方浅浅地埋下去,过上一个晚上,山里的野兽就能够把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顶多剩下几根骨头。 “不,烧掉。”子柏风下了指示。 这仙人的尸体,他是不敢留下来的。 刘列李带对望一眼,点点头,拖着麻袋绕了一个圈子,下山去了。 子柏风把其他的东西搜刮搜刮,也来不及查看,一股脑都塞在了青石叔的屁股下面,青石挪挪屁股,把那些东西镇压在下面,一点的灵气也露不出来。 子柏风叹了一口气,希望事情不要搞大啊…… 可是,一切能够如愿吗? 第105章 一人依老奸似鬼 远方,高瘦巡查仙人心中一动,猛然停了下来,他和矮仙人不是同门,没有那种可以知晓对方生死的法宝,但是他修为比之非间子、非阳子要精湛得多,同伴死去,立刻生出了感应。 他掐指一算,却是皱眉摇头。 他虽然能够算出来此刻此刻矮仙人已经身死,但是什么人所为,在什么地方所为,是怎么死的,他却丝毫都算不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天机。 “那矮子虽然修为低微,但是惹麻烦的本事却是不小。”高瘦仙人也嫌麻烦,他虽然和矮瘦仙人算是搭档,但是他并不怎么看得上对方,那家伙不过是一个只知道钻营,喜欢占小便宜的家伙,这种人注定无法在长生路上走得太远。只是,他们是搭档,搭档的身死,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但是,对方胆敢杀掉一名仙人巡查,显然不是普通人,更可怕的是,杀掉了仙人巡查的人,竟然可以蒙蔽天机,绝对不好对付啊! 该怎么办? 是该回去汇报给上峰,还是先去调查一番再做定夺? 在半空中思考了半天,高瘦仙人这才转移了方向,向矮仙人负责巡查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们分别巡查,如果矮仙人会遇到什么危险,那也应该是在那边。 …… 子柏风处理了仙人的尸体,又尽力赶走了围观的人,但还剩下一个难题。 这该死的大鹤该怎么处理? 算了,就丢他在这里好了。 子柏风唤来四狗,让他去村子里拉了一些麦秸。 这才刚刚丰收,村子里的麦秸多得是,把这些麦秸堆到了青石前方角落里,给鹤妖做了一个窝,看鹤妖的伤势确实是不轻,估计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他只好又回去取了一些绷带来。 这些天来,子柏风没事的时候还真缠了不少绷带,这一卷卷的绷带,给十个人用都够了,不过给这么大的鹤用,还真是不怎么够用,而且子柏风看不大出来它哪里受了伤,没好气地踢了踢它,道:“喂,你哪里受伤了,快点说出来!” 这边子柏风不耐烦的处理大鹤的伤势,那边燕老五在村子里巡视了一番,散播了一番子柏风的说辞。他也不知道这样用处大不大,不过总归是把事情暂时压下去了。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他找来自家的几个儿媳妇,对他们嘀嘀咕咕一番,这些女人最是八卦,几个离奇的,各有不同的故事顿时在村子里散播开来,不过不论哪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里面只有仙鹤,没有仙人。 这边处理完,燕老五刚打算出门向子柏风汇报,突然一拍巴掌,去了鸡窝里,把两只老母鸡赶开,把它们压着的蛋掏出来。 也不顾老母鸡追着叮啄,转身撒腿就跑。 到了大青石下面,看子柏风正在笨手笨脚地帮大鹤绑绷带呢,燕老五站在旁边看了五秒钟,就觉得这大鹤真可怜,如果让子柏风继续绑下去,没骨折的地方,骨头都要断几个。 “闪开吧,我来绑。”燕老五道,子柏风一看自己解脱了,顿时轻松了不少,一溜烟跑掉了,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看子柏风终于走了,大鹤松了一口气,终于算是活下来了。 “唉,这么大一只鹤,全村至少能吃好几天,救活了还要浪费粮食,多可惜。”燕老五嘀咕了两声,“我要对它好一点,看能不能收服它,让它给我拉车子……” “喂,我听的懂人话……”大鹤很是无奈地开口道,他不但听的懂人话,还能说话呢。 往日里这样一开口,那些人就都一个个吓跑了,别提多欢快了,可这人,咋就一点也不害怕呢?还拍了拍脑袋,一脸无辜的样子:“啊,我倒是忘记了。” 你忘记个屁啊! 然后他又道:“你看你这只大鹤,来了我们下燕村,也就别想走了,你现在伤没好,飞不起来,一旦好了,估计秀才爷也要拿个笼子把你关起来,再在你脖子上拴个缰绳,嘴上套个笼子……” 看大鹤有些紧张起来,他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猎户啊,最知道爱惜山里面的生灵了,这动物啊,只要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不过人总不能吃闲饭不是?你看我们村子里的两条鱼,也会给我们拉木料呢……” 他抬手指着天河之中,子坚和二黑如果发现了好木料,就把那木材砍下来,把枝杈切一切,就拖进溪水里,木材顺着溪水飘下来,两条锦鲤就帮忙拖了,通过天河,运到青石上。 锦鲤似乎挺爱干这活儿,每拉下来一颗木材,子坚也有奖励,不让它们白干活,用子柏风的话来说,这叫正激励。 这会儿它们正在天河上空摇头摆尾地撒欢儿呢,小鱼丸也在一起,正在大鹤头顶上空向下看热闹。 “看吧,就连那没孵出来的小鱼丸也要干活,每天帮我们浇地呢,等你以后好了,也不用干什么重活,帮我们拉车就好,就那种云车你知道不?我跟你说……” 燕老五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不多时就把仙鹤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有些地方,他还动用棉线缝了缝,用来止血。 不过大鹤这会儿更加紧张了。自己身为一只可以化形的妖怪,就算是有的地方许以重诺,自己进山之后,绝对好吃好喝的供起来,只要帮他们镇守山门就好,自己都没去,难道自己一时不查,就成了拉车的牲口? 这……这前景何其不妙啊? 感觉出来大鹤的情绪不高,燕老五嘿嘿一笑,道:“这样吧,你现在反正也不能干活,就干点别的吧,如果这活你干得好了,日后说不定你也不用拉车了。” 他转身取出来了那三颗蛋,就向大鹤的肚子下面塞进去,道:“这里有三颗蛋,你帮我孵出来,日后就不让你拉车。” “等等,老子是公的啊!”大鹤慌忙拒绝,笑话,自己堂堂一只大妖怪,竟然要来帮别人孵蛋?这事情说出来,比拉车还丢人啊。 “公的怎么啦?我可是见过的,公鹤母鹤都会孵蛋,你莫说你没孵过。”燕老五振振有词。 大鹤还真无话可说,他年轻的时候,具体说是年轻到还没成妖的时候,确实是有过孩子孵过蛋,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了,至少几百年了。 “那也不行,老子才不给你当母鸡呢。”大鹤还是不高兴。 “你可是看好了,这可不是母鸡蛋,这是你们大鹤的蛋。”燕老五拿出来一个蛋给大鹤看,“把这蛋孵出来,日后有啥活,有这三个小家伙帮你干呢,你就闲着享清福不就好了?” 这可是一个大大的画饼,类似你现在努力工作,等你老了之后,国家养着你,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燕老五这人还真是很适合做思想工作,不得不说,前面燕老五给白鹤描绘的可悲前景已经把他震住了,现在又给了他一个不怎么艰难的选择,于是大鹤就那么……屈从了。 抬起了一边屁股,让燕老五把三颗蛋丢到了他的屁股下面,大鹤小心翼翼压上去,燕老五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勉励道:“好好干,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你想要吃点啥?”有一种伺候月子的感觉。 “鱼吧……”大鹤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两只锦鲤,“那俩就不错……” 那俩?你还是别想了,估计把你吃了还差不多,燕老五撇撇嘴,不过还是回去拿鱼竿去了,村子里的鱼都贼精贼精的,燕老五估计自己要向下游多走一段,到下面去钓一些傻鱼给大鹤吃,倒是渔网,这些日子里,村子里都禁了,比较容易缠到锦鲤和小鱼丸,子柏风发起怒来,可不是好玩的。 等燕老五走了,大鹤越想越憋屈,憋屈到想哭,他好几次都想要抬抬屁股,把那几颗蛋压坏了,不过它伸着脖子去看了一眼,却是又停住了。 这三颗蛋,是它的同类啊,它们这一支仙鹤,天生异禀,生长迅速,体型极大,所以遭了殃,被各处的修士抓了去役使,这些年来,数量却是越发稀少了。 近二三十年来,他都没再见过自己的同类了,错过了这三颗蛋,日后说不定再也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同类了啊。 这三颗蛋好不容易有机会孵出来,自己怎么能够剥夺它们的生存权? 不得不说,人是越老越精,这只老鹤活了几百年,也不知不觉之中,就喝了才活了几十年的燕老五臭烘烘的洗脚水。 就这样吧,把这三颗蛋孵出来,也算是还了自己被救命的恩情,到时候自己就离开吧。 大鹤挪动了一下后腿,把三颗蛋摆正了,全心全意开始孵蛋了。 此时此刻,太阳当空,阳光洒下,照在大鹤的身上,照的他暖洋洋的。身后背靠的大青石也被太阳晒暖了,蒸腾出无尽的热力。 吸一口气,是满溢的灵气,把脑袋搁在山坡的石头上,似乎能够感受到大地之中,地脉在奔腾。 这种灵秀之地,大鹤从来没有见过。 第106章 一人卖小难应付 而刚刚那绑在身上的绷带,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这会儿已经发生了效果,全身麻麻痒痒的,似乎是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就连断骨都在生长,偶尔能够听到啪的一声响,就像是植物抽芽一般。 恍惚之间,大鹤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还是一颗蛋的时光,在那温暖的环境里,在坚实蛋壳的保护下,全身的生机开始发轫。 只是这等美梦没做多久,大鹤觉得身边有什么动静,然后翅膀上一痛。 大鹤张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小家伙正扯着他的翅膀,在上面瞎拽呢。 这小家伙正是刚刚想要把他吃掉的那家伙,两只小狗蹲坐在一旁,正在伸着舌头流口水呢。 “你干啥!”大鹤连忙抖了抖翅膀,甩开了小石头。 “我让娘帮我做个鸡毛毽子。”小石头一摊手,手里有一枚明晃晃的铜钱。 村里的小孩子们,若是想要一个鸡毛毽子,就要拿一枚铜钱蒙上布缝上,然后再把一根公鸡尾羽上的粗壮翎管剪下来,一端破开成个十字,缝在铜钱中间方孔的位置,另外一端插上鲜艳的公鸡羽毛,这样的毽子踢起来最好,上下翻飞的时候,别提多漂亮了。 不过子坚家里没有养鸡,以前小石头若是想要毽子,还要去别人家求几根鸡毛,这会儿他终于不用求了。 他家的大公鸡,可比别人家的大多了! 不过他在大鹤的翅膀上翻了一会儿,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大鹤的体型大,翅膀上的羽毛也大,那翎管都有萝卜粗了,哪里去找那么大的铜钱去?又哪里找那么多的羽毛塞满翎管? 好不容易看到一根合适的羽毛,他还没拽下来呢,就把昏睡疗伤的大鹤拽醒了。 “去去去!”让这小家伙乱拽,没得把自己的羽毛都拽秃了。它威胁道:“小心我啄你!一口一个血窟窿!” 大凡鸟类,都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的,掉一根羽毛都要心疼很久。 “我跟我哥说你欺负我,让我哥把你烤着吃了。”小石头浑然不惧,这小家伙,皮起来就连子柏风都要头痛半天,大鹤威胁的功力显然不够。 “闪开闪开,想要啥样的羽毛,我帮你找!”大鹤威胁了半天,终于不得不屈服了。 “我不找找怎么知道!”小石头更嚣张了,向上一跳,爬到了大鹤的背上,爬上爬下,翻来翻去的,不多时指着它屁股上的一根羽毛,道:“这根粗细正好。” “这根……换这根吧……”大鹤那个心疼啊,小石头指的那根刚长出来不多久,根儿结实着呢,拔下来能痛死不说,长得也漂亮。旁边明明就有一根快要脱落的旧羽毛,这家伙偏偏不选。 小石头哪里是好说话的人?除了子柏风,他是天不怕地不怕,伸手就要去拽,而且拽了半天还没拽下来,把大鹤都快疼抽搐了,大鹤不得不屈服,叼着小石头的领子把他丢一边,自己一张嘴,把那根羽毛拔了下来。 小石头选了十多根羽毛才罢休,大鹤欲哭无泪,正所谓人在青石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过这家伙还不算完,临走又抓住了一根大鹤翅膀上的粗壮翎羽,道:“我还要这根。” “这根都快比你大了!你做毛的毽子!”大鹤恨不得一口把小石头吃了。 “我给我娘做个煽风点火的扇子。”人家小石头有孝心。 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小石头到底还是挥舞着一根比他还高的巨大翎羽,胜利而归。 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吧。心疼地梳理了半天羽毛,掩盖掉那被扯掉的羽毛,大鹤刚刚趴下,就感觉又有人在翻他的翅膀,一睁开眼睛,顿时呆住了。 一溜十来个小童,都流着口水看着它呢。 “我们要举行踢毽子比赛。”小石头黑漆漆的小手抓着一根长长的翎羽,向前一指,千军万马帐前听令,羽扇纶巾,意气风发。 大鹤只觉得眼前一黑。 等到大鹤终于忍不了这些嚣张贪婪的小鬼,把它们一个个啄得抱头鼠窜之后,再回头看看自己身上七零八落的羽毛,顿时欲哭无泪。 谁说这里是灵修之地,估计过不良两天,自己就光秃秃的了。 看这些小家伙依然不满意,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大鹤都想要不顾一切,转身逃跑了。 这些人……太可怕了! 老的本就比较可怕了,没想到小的更加可怕一百倍! 好在此时,青石之上,钟声一响。 清脆悠扬的钟声,是子柏风刚刚挂上去不久的,三长一短,这是上课的声音。 听到那钟声,一大群小童顿时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跑掉了。 不多时,青石之上就传来了子柏风讲课的声音。 大鹤本打算继续睡觉,谁知道讲课的声音就向它的脑袋里钻,不由自主听了几句,大鹤就觉得通体舒泰,灵气和灵性不知道从何地而来,渗入体内,让它几乎要舒服地呻吟出来。 这是……讲道! 大鹤虽然不是人类,毕竟活了几百年了,它也曾经听说过,据说古早之前的太古时代,经常有得道大能者开坛讲道,天地灵气聚集,日月星斗齐辉,信者云集,声势浩大。 而现在,他竟然又见到了这样的盛景,虽然只是小童数十个,青石老树、白狐青蛇。 谁知道,这边正在听讲道呢,就听到咕咕咕咕几声响,抬头一看,两只老母鸡咕咕叫着对它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这俩老母鸡是来找自己的蛋呢! 一连休养了三天,大鹤这才算是基本上恢复了,这三天里,子柏风也来盘问了几次,算是把他的遭遇都问了个一清二楚。 一开始大鹤对子柏风还是挺敬畏的,毕竟子柏风只是一击,就杀死了那嚣张万分的矮瘦仙人,更是能够开坛讲道的大能,但是接触了几天,他就发现了,这家伙一点高人的气魄也没有,反而是非常奇葩。 听到大鹤的回答,说当初他见到矮瘦仙人的时候,并未看到有其他人在,子柏风才稍稍放心了些,看他还是忧心匆匆的,大鹤反而安慰他道:“别担心,那巡查仙人虽然死了,但是想要查明死因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做到的。而且那仙人的尸体你都毁尸灭迹了,到时候来个死不承认不就好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家大业大,容易吗我?别他娘的在这里躺尸,给老子爬起来干活!” “我干着活呢!”大鹤很是委屈,挪了挪屁股,把三颗蛋亮给子柏风看。 “这算干啥活?”子柏风又踢了他一脚:“兜着!” 就这样,大鹤变回原来那个红发黑须白衣的雄赳赳大汉,怀里还兜着三颗蛋。 这是极品奶爸啊。 “你到底让我干啥事?”跟着子柏风登上了青石——这还是大鹤第一次上了青石,好奇地左右看了一眼。 “趴下,变回来!”子柏风大声命令道。 大鹤懵懵懂懂地趴下了,就看到子柏风一挥手,道:“好了,都来吧,一人一个,别多拿啊!” 一群小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嗷嗷叫着,爬满了大鹤的全身,撕扯起来。 大鹤带来的麻烦,并不是子柏风唯一觉得麻烦的事情,比起这些大麻烦来说,日常琐事反而更加让子柏风烦心。 其中一件事,是村子里的精细白面卖不上价钱了。 一斤麦子出八两白面,差价三四成,本来就是微利,而随着粮食价格的提高,白面和粮食之间的差价,渐渐弥补不了精细白面的损失了。这天一名村民又从城里买来了粮食,本打算加工成白面,谁知道倒进去之后,却听得咯噔咯噔一阵响,没几下石磨就不转了。 最后子坚和石三两个人都被折腾去了,把磨盘抬下来一看,这才发现,里面竟然进了石头。 再一检查买回来的粮食,娘的,这无良的奸商,竟然在里面掺了石头渣子! 好在两盘石磨质地坚硬,没有被磨坏了,不然这下子可赔大发了。 燕老五教训了一通那粗心的村民,立刻召集了各家各户管事的,这么一商量,得,今年这生意是彻底做不成了,改别的吧! 有句话说得好,这种荒年,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啊,往日里还能卖到城里的那些山珍野味,现在也卖不上什么价格了,家家户户连粮食都吃不起了,哪里还能吃啥山珍海味的? 都说粮贱伤农,这粮贵了伤国啊! 要说下燕村的众人,这些日子来思维比之前活跃多了,习惯了有点副业补贴家用,一时之间没了额外的收入,都急得团团转。 别说,还真有人有好点子,一人道:“我听说就蒙城受灾严重,再向南三四百里,粮食收成还不错,不如咱们也去拉点粮食来卖?”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又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这么远的路程,现在路上又强盗横行,别说能不能拉来,就算是能拉来,回到了蒙城,能有多少利润还不好说。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言,列席的九燕乡正子柏风大老爷心中很是欣慰,这些村民们是越来越有经济头脑了。 第107章 一番计议卖玉石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再好的手艺,这没粮食也不行啊。 讨论来讨论去,有一个人道:“我昨天去蒙城,看到蒙城的玉商来了,不如咱们卖玉吧。” 听到玉商两个字,子柏风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现在子柏风知道了,玉石这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就像是石油一样,属于战略级的资源,那是再多也不嫌多的。 把它和石油一比,子柏风就突然想起来了前世的那些阿拉伯大亨了,一个个卖石油卖到富得流油。 不过再仔细一算,这些阿拉伯大亨们,除了有钱,别的也就没啥了,石油是他们的,可是卖不卖却不见得是他们说了算,一个个大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呢。而且石油毕竟有掏空的那天,到了那时候,这些人该怎么办?再说了,把石油卖给别人,让别人发展起来了,再来打自己? 现在的子柏风,觉得自己的下燕村就是那些中东国家,虽然有玉石,可是把玉石卖出去,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树敌人。 特别是卖给了那些大宗派,让他们建设聚灵大阵来吸收自己的灵气?这得蠢到什么程度? 可是把玉石就放在自家青石的屁股下面坐着,那不是更浪费? 子柏风这边正纠结着呢,那边的村民们已经热烈讨论上了。 其实下燕村当年产玉多的时候,每年都有玉商前来收玉,那时候下燕村富得流油,一个个都绝对是小康生活,给个府君都不换的。但是这些年来玉石越来越少,玉商们从两年、三年、五年、十年来一次,渐渐变成了不再来下燕村,而是直接在蒙城停留一阵子,随便收上几天的玉,收个七七八八的,就直接离开,到下个地方去了。 村民们多有卖玉石的经验,所以也没子柏风这种纠结,讨论了片刻,就定下了章程,明天就带着村子里的玉石,去蒙城卖掉。 子柏风也想通了,这些玉石反正是村民们的收获,仔细算算,现在应该也有七八十块了,比往年的一年收成还要多,这些玉石拿出去也当不了什么大事,对那些宗门来说,多它们不多,少它们不少。对下燕村来说,卖玉的收成却是至关重要的。看燕老五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他也就点了点头,表示支持这个做法。 燕老五就开始统计打算卖玉的人家,想要卖玉的数量,小坨子拿了一个本子,一杆铅笔在旁边记录——别看这小家伙上学没多久,却是这群小家伙们之中学问最大的一个。 平日里写写算算完全不成问题,现在小坨子的名字倒是不大有人喊了,开始被人叫做小秀才了,还有人戏称他为小村正的。 他拿的那铅笔和本子,都是子柏风奖励给他的,平日里都不舍得用,只有重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譬如此时。 看到自家小坨子出来,老坨子更是激动,一抬手,就报了三块玉石。 “这狗日的!”就有人立刻开始骂了,这家伙之前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拿到过多少块玉石,有人猜测就是三块左右,不过村人们虽然经济头脑不算太发达,却是最了解留家底,讲究财不露白,老坨子敢拿出来三块玉石出去卖,手里至少还留了两三块,这一下子就是五六块玉石了,这收获虽然不是最高的,但是对比一下老坨子往日里的窘迫生活,怎么能够不让人眼红? 不过,所谓眼红也只是骂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羡慕嫉妒恨的想法,心里也在暗暗揣摩,自己拿出来多少块卖呢?拿出来少了丢人,多了又心疼。 其实玉石这东西,最能保值了,价格从来是上涨的,从来不曾下降过。他们卖玉石,无非是担心年景,而玉商又不是年年都来,卖点玉石换点钱压腰心里不慌。 但是如果不缺钱的话,最好还是把玉石留在手里,这才保险。 下燕村今年收成不错,又有外快可以赚,但是和小康还差得远呢,日子过的依然紧紧巴巴的,又看粮食整天涨,心里没底,不踏实。 到最后统计了一番,竟然有五十多块玉石要出售,这种收成,即便是在往年下燕村最辉煌的时候,都算是拿得出手的收成了,而这不过是近几个月不到半年的收获。 正因为如此,村人们却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生怕自己搜刮的太多了,把大山的灵气都搜刮光了,子孙后代没有了玉石。之前是寻一养二,现在村子里的人一商量,开始寻一养三了。 这一点上,子柏风极为佩服,这些村民们或许没有太多的学问,但是这些老祖宗写在《玉经》上的规矩,他们却记得非常清楚。 玉经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智慧,其中有一点,就是不论采玉收成如何,绝不在外人面前提起。正所谓财不露白,据说祖上因为玉石,差点被人灭门,这才有了这道祖训。 这点子柏风其实挺有感触的,当年子氏父子刚来下燕村的时候,经常看到下燕村的汉子们聚拢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等他们过去了,就悄无声息了。两三年之后,这个村子接纳了他们,才算是好点了,不过提起寻玉的事情,还是遮遮掩掩的。而《玉经》这种村子里代代相传,就算是学堂上再不认真学习的孩童,都会在自家的老爹棍棒下背熟了的寻玉经典,更是在子柏风考上书院之前才看到了一次。 熬了十年,子柏风和子坚,才算是有了村人的待遇,子坚才能够跟着去寻玉去。之后子柏风威望大增,二黑倒是没有被排斥,很容易就被众人接纳了。 其实现在村子里也有传言,山中的玉石,其实是大青石神君的赐予,是子柏风带来的鸿运,这点其实支持者挺多的,如果不是如此,为什么其他的村子就没有玉石?别说玉石了,就连收成都没有。 村人虽然不说,不过一个个心里都有类似的想法。 也正因为如此,村人们一个个守口如瓶,从来不把村子里寻玉的收成说出去,就连其他八个村子都没给说。 但是这种事情,估计是不可能永远瞒住的,特别是现在下燕村附近,其他村子的人来来往往的多了,老爷子更担心他们听到什么风声传出去。 “放心,只要村民们不刻意宣扬,他们听到点什么也没事。”子柏风这样回答老爷子。 “那要是他们偷偷摸摸进山去寻玉怎么办呢?”老爷子还在苦恼,下燕村的地界范围内的东西,都是属于他们下燕村的,老祖上留下的规矩,打猎、寻玉,都在自己的地盘里,不能越界。 “放心,保管让他们进得了山,找不着玉。”子柏风大包大揽。 反正子柏风现在是确认了,谁能找到玉石,谁找不到玉石,都是大青石说了算,柱子和子柏风亲厚,所以收获当属第一。老坨子一家对子柏风非常信任,所以收获数第二。二黑上山之前,向大青石神君诚心祷告,说家里收成不好,家里老娘已经没啥粮食可吃了,希望能够寻到两块玉石,一块给师父留下,一块给老娘买粮食,大青石也大方,一下子给了他三块,让人狂呼狗屎运。 当初那个曾经对子柏风不敬的村民,已经一个多月颗粒无收了,前两天瞎婆婆上门,告诉他想要转运,就要去大青石神君那里磕头上香,捐钱赎罪,还不知道他去没去呢。反正子柏风叮嘱过大青石,若是他诚心认错,就给他点玉石。 众人商议好之后,第二天,老爷子就纠集了村民,各家各出一个管事的,拿了玉石,带上猎刀弓箭,出发前往蒙城。 一大早敲锣打鼓,鸣放礼炮,庆贺了一番,因为卖玉算是下燕村的一件大事。庆贺完都喜滋滋的出发了,但等到了下午天还没黑的时候,一行人又气呼呼地回来了。 “这些玉商,欺人太甚!”燕老五回来就猛拍桌子,子柏风连忙追问怎么了,燕老五气得差点跳到了桌子上:“他娘的,这群玉商他们竟然压价!” 过去的几十年里,一开始一块玉石能卖五两银子,后来涨到了十两,再后来玉石愈发稀少了,就涨到了二十两,今年村民们还想着怎么着也能再涨个十两八两的吧,如果能够卖到三十两银子,都能够在蒙城里生活上小半年了。如果一次卖上五六块玉石,就能够在蒙城置办一个家业了。 “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只出五两银子!”燕老五气得胡子都在抖,“五两银子现在能值什么?一石粮食现在都涨到了快二两银子了,一块玉石竟然才给五两银子,这……这……这群趁火打劫的混蛋!” 子柏风一听,火也上来了。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说别的,整个蒙城府,十多个和寻玉有关的村子里,他的九燕乡至少占了三分之二,玉价低了,伤的是他的民众,动摇的是他的利益。 奶奶的,他子柏风现在跺跺脚蒙城都要颤三颤,就连府君都要让他三分,这几个玉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胆敢如此嚣张! 第108章 一块玉换两石粮 “这玉石,我们不卖了!”燕老五把桌子拍的啪啪响,子柏风都有些心疼自家的桌子了。这些玉商,砍价真狠啊,就算是把这些玉石卖了,也不过换来一百石的粮食…… 一百石大概有五吨粮食了,如果按照每人一天一斤粮食来算——其实一斤干面足够一个大肚汉吃饱了——整个九燕乡三千人,你妹的才只够吃一天多点啊!就算是省着吃,也才能吃三天啊! 不卖!坚决不卖! 其实当然不能这样算,五吨粮食让整个乡多支持十天的问题不大,但是子柏风就是这样一个决不妥协的性子,看到了自己看不过去的,绝不惯着。当初如果他愿意给鸟鼠观的仙人玉石,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发生了,但是可能吗?不可能。 玉石的价格如果提升上八九倍,一次就能买来一个月的粮食了,这就基本上可以解决整个下燕村青黄不接的问题。 当然,这些玉石的钱也不能由着他去花掉…… 反正各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而且最关键的是,子柏风不爽了。 趁火打劫,真当老子是吃素的啊! 咱就是不惯着,我还真不卖了! 不过,很多事情不是子柏风想不卖就不卖的,下燕村这边的人不急,反正他们去寻玉的时候,拎两只兔子出来,就够吃两天的,鸟鼠山对下燕村民极为亲厚,背靠大山,想要饿到都不容易,等到了来年开春,万物生发,想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让这帮玉商吃屎去吧!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是下燕村这样沉不住气。 这天,燕老五到其他村子去送粮,结果又气哼哼地回来了。 “这个燕大富,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回来之后,燕老五又找子柏风拍桌子。 不等子柏风搭话,他就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仔卖爷田心不疼,这些败家子,老祖宗留下那么一点家业,他们就这么败坏了,日后九泉之下,我怎么去见大哥!” 子柏风仔细一问,这才知道,他们不卖玉石有人卖。燕村的族老,现在也是整个下燕村的族长的那位燕大富,打算把老祖宗积攒下来的那些压箱底的玉石卖掉,换取银钱买粮食。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燕老五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一般在子柏风书房里转着圈,口中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 子柏风却是不敢苟同,燕大富这个人他还是见过的,当初他们打算去鸟鼠观,燕大富把自家的粮食都搜刮光了,让他们带上当盘缠,虽然子柏风等人到底没有要这些盘缠,却对这个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他们的想法,子柏风大概也能够了解,其实燕老五也能够体谅,所以他才气哼哼地回来了,没有拽着燕大富打上一顿。 如果可以的话,谁想当祖辈眼中的败家子呢?只不过是没得选择罢了。 “他们卖了吗?”子柏风问燕老五。 “还没有,好在我去的早,不然他们就把箱子启出来了!”燕老五气哼哼道。 既然都阻止了,燕老五这家伙还气哼哼地做什么呢?燕老五哼了一声,道:“这个燕大富,一点威信也没有,他们村子里的村民,已经零星卖了七八块玉石了,你说我们当初拼死拼活把鸟鼠观的妖道赶走了,帮他们省下来玉石,为的就是让他们换五两银子?娘的老子都想掏钱买下来了!” 掏钱买下来?子柏风只能摇头,现在下燕村的流动资金也才不到百两银子,还是许多天陆陆续续积攒下来的,子柏风自己还悄悄向里面补贴了一些。燕老五的家底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但是毫无疑问,燕老五财产中的很大一部分,其实应该是玉石,现在也没办法变现。 更重要的是,如果就此被人拿捏住,日后就算是打算卖玉石,那也卖不上价格。 普通村民不知道,子柏风却是知道玉石的重要性,这些人想要玩空手套白狼,尼玛钻到钱眼里去了吧,真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我去会会这些玉商。”子柏风站起来道,看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他们还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我也去!”燕老五说了这么多,其实为的就是让子柏风拿个主意,现在子柏风要去会玉商,燕老五自然要跟去了。 不但燕老五要去,听到子柏风的打算,其他村民们也一个个都要去。 说起来这段时间下燕村扬眉吐气,村民们一个个也心高气傲起来,受这种窝囊气,还真不是下燕村民的风格,一个个拿了长弓砍刀,不像是去交涉的,反而像是去闹事的。 不用子柏风开口,燕老五就出手把这些人喝退了,刘列李带想要去,子柏风都没带他们,其实若不是想要找个熟悉情况的人,子柏风还真打算单枪匹马去会一会这些人,他一个人反而不会有人碍事。 锦鲤云舟,瞬息百里,子柏风从护城河码头里骑着踏雪走出来,燕老五走在一旁引路,不多时就一指前方,道:“那些玉商,现在就在扈记商行那里。” 子柏风抬起头,果然看到往日扈记的旁边,挂了一个“收玉”的旗子,现在没风,旗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在旗子前方,停着一辆破旧的平板车,平板车上有一个少年缩着脑袋,正在打盹。 看到那人,燕老五就气炸了肺,大叫一声:“燕大富!” 撒腿就跑进扈记里去了。 在平板车上缩着脖子的少年被吓了一跳,看到燕老五冲过来,还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呢,差点吓尿了裤子:“五爷!不怪我,都是我爹的主意!” 谁知道燕老五根本就没理会他,直接转身冲进了扈记,一把抓住了一个汉子,怒喝道:“看我不打死你!” 子柏风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在扈记前方翻身下驴,拍了拍那吓愣了的少年的肩膀,把手中缰绳向他手中一塞,也背着手走了进去。 柜台上,一个和下燕村家祠里相仿的木箱子已经被搬了出来,放在了柜台上,燕大富正打开箱子,打算把里面的玉石捧出来。 箱子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堆在一起的玉石,燕村的玉石,比之下燕村估计少了一些,箱子就小了一圈,不过里面怎么也有百多颗。 “燕大富!”燕老五的一声怒吼,让燕大富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把箱子合了起来,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中年管事正伸手到箱子里面,一下子就被箱子卡住了手,发出了嗷得一声大叫:“你嚎丧哪!” “五……五叔……”看到燕老五进来,燕大富哆嗦了一下,讪笑着转过身来,道:“我……我就是……就是……” 旁边还站了四五个汉子,都是燕村的村民,他们看到燕老五进来,也一个个的面色发红,当初他们想要卖玉,被燕老五呵斥了一顿,没想到燕老五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搬着箱子出了村。 “五叔,您别生气。”一个笑皮脸的干瘦汉子走上前去,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比不过人命啊……” “你给我滚开!”看到这个人,燕老五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这个兔崽子,整天忽悠着你大哥卖玉石,看我不打死你!” 燕老五啪一巴掌打过去,把那人打得转了一个圈,一头撞在了柜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五叔!”看到燕老五出手打人,而且打得还是自己弟弟,燕大富也坐不住了,“不卖玉石,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二羔他也只是一片好意……” “你啊……你啊……”看燕大富竟然也为燕二羔说话,燕老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到了泉下,还有脸见祖宗?” “祖宗能当饭吃吗?祖宗能让我们吃饱饭吗?”燕二羔被几个村民扶起来,还在那里咧咧着。 燕老五看燕大富也梗着脖子,只觉得自己心口怒火冲天,上次自己苦口婆心劝了他那么长时间,感情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啊! 燕老五吸了一口气,强行抑住自己的暴脾气,道:“大富,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你还年轻,刚当上族老,不知道族老怎么当。你现在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其实早些年,比今年这情况还糟糕的都多得是,我们几个老兄弟互相扶持着就过来了。你觉得眼下没粮食就要饿死了,我跟你说,咱们燕氏九村,有一个饿死的,我燕老五陪你一条命!这玉石真的不能卖,祖宗留下这一箱玉石,不是让咱们卖了的,是给咱们的一个定海神针啊!只要有这一箱玉石压腰,到啥时候心里都有底气。” “你说的倒是轻松,你们下燕村现在倒好了,有钱有粮,你们知道我们的苦处吗?”那边燕二羔还是在瞎咧咧,其他几个村民连忙把他拉开了。 他们心里,也在纠结着,犹豫着。 卖。 还是不卖。 难以决断。 子柏风走了进来,却一直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 他此时依然是一身青衿,就像是哪家来看热闹的少年学子。 他看见燕老五正在苦劝燕大富,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第109章 一面难见傲娇仙 看燕大富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燕老五又吸了一口气,道:“大富啊,你知道咱们燕氏在鸟鼠山这里生活了六七百年了,你知道咱们燕氏最多的时候有几个村子吗?十七个!你知道那些村子都到哪里去了吗?都死了,散了,绝了!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村子死了,散了,绝了吗?因为他们卖了祖宗留下的定心丸,他们丢了精气神,他们没了心气儿,他们自己把自己给绝后了!” “大富,燕村是咱们燕氏祖先建立的村子,是咱们燕家儿郎的老家,燕村不能毁在你的手上啊……”燕老五语气柔和得就像是哄小孩子,他伸出手去,道:“大富,把箱子给我,咱们回去,这玉石咱们不能卖。有我下燕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口,跟我回去吧……” “五叔……”燕大富羞愧地低下头去,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拍了拍燕大富的肩膀,燕老五拉着他就要离开。 之前和燕大富的接触不多,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对燕老五来说,这也算是年轻人——比较沉默寡言,很是沉稳的样子,但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位燕大富实在是一个耳根子太软的人。 早先自己劝了一下,燕大富就决定不卖玉石了,刚转脸,人家就把玉石搬到了玉商这里了。现在能够把燕大富劝回去,但是等他回去,枕边风一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可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燕老五也只能这样子做了。 其实若是依着燕老五的暴脾气,刚才早就把燕大富暴打一顿了,他老人家老当益壮,又吃了仙鹤蛋,这四五个村民,还真不够他两只手的。但是燕大富毕竟还是燕氏的族长,虽然实际约束力几乎为零,但燕老五是个看重宗族的人,他不想这样做。 “等等!”看到这边说了半天,刚刚打算卖的玉石又飞了,那中年管事不愿意了,他冲出柜台,张开双臂拦住众人,道:“你们干什么?这玉石我们已经收下了,哪有你们说不卖就不卖的道理?你们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来夺那箱子,燕老五的脾气可暴着呢,直接一巴掌甩过去:“滚开!做生意还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啊!” 燕老五记得,上次就是这家伙冷嘲热讽地拼命压价,这会儿可让他逮着了,直接一巴掌甩开去,那个响亮,三里地外都能听到。 刚才燕二羔还在旁边捂着脸哼哼呢,这会儿哼哼也忘记了,难怪,人家老爷子刚才可是留了手的,这中年管事原地转了三个圈子,噗一口吐出了两颗牙,懵了半天,这才伸手颤抖着指着燕老五:“你……你竟然敢打人……” “我哪里打人了?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兔崽子!”燕老五还想上去踹两脚呢,村民连忙拉开。 他们一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村民,来到蒙城这种地方,一个个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惹事。 燕老五胆气大,丝毫不怕惹麻烦,当然了,后面有人给他兜着呢,他这也算是狐假虎威。 “打人啦!打人啦!来人哪!有人打人啦!”这边中年管事杀猪一般叫起来,顿时有四五个伙计从会面奔出来,看到管事坐在地上,连忙把他扶起来,道:“扈管事,您这是……您等着,我去叫人!” 那伙计眼看对方只是一些村民,所以连忙表忠心,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圈众人:“有胆你们就别走!” 转身跑出去了。 “咱们赶快走吧……”燕大富看情况有点不妙,连忙拽了拽燕老五,这下子事情有些麻烦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想走?哪里那么容易!”几个伙计把大门堵了起来,“官兵马上就来了,你们等着进大牢吧!” “你说进就进啊,难道这蒙城是你们家开的?”燕老五哼了一声,他才不怕呢。 “我告诉你,这蒙城还真就是我们家开的!”那伙计还在叫嚣着,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骚动声,燕大富的儿子脸色煞白,被堵在门外进不来,就只能高喊:“爹!爹!快跑,官兵来了!” “什么人在我们扈记闹事!”堵在门口的伙计们让开路,最先进来的却不是官兵,而是一名身穿青衿的士子,白面皮,三角眼,进来之后一挥手:“把他们拿下!” 两名身穿兵卒衣服的人就进来了,腰挎钢刀,手拿铁链,就打算拿人。 “哗”一声,刚才还在前面扯皮的燕老五等一干村民,瞬间闪了个干干净净,都躲到了子柏风的后面。 燕老五还拿肘子向前捅了捅,让他向前站点,后面的地方小,站的人多太挤。 “秀……秀……秀才爷……”两个兵丁一看,顿时矮了三分,腿肚子有点转筋。 整个蒙城府里,秀才怎么也有大几十个,但是现在秀才爷这个称呼,倒像是专门为子柏风量身定做的,别人前面都要加上一个姓氏。无他,这位新科秀才第一人,历届秀才最嚣张的子柏风,确实是太耀眼了一些。 这两个兵丁之所以害怕,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倒不是说他们的将军落千山和这位秀才爷是好友,而是当初子柏风乘着蠃鱼而来,站在蒙城府房顶上的时候,这两位恰好轮值守卫,在一侧看了一个清楚。虽然被下达了封口令,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可是他们自己一个个都清楚得很。 这位是真真正正的神人啊,连那些鸟鼠观的仙人都被他杀了,自己俩惹到他,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子柏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目光就转向了中间的扈才俊。 他倒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又见到了扈才俊。 当初子柏风和扈才俊小斗一把,最终把扈才俊弄得在蒙城府无处容身,跑到一个村子里去当村正去了。 不过扈才俊家里在蒙城算是地头蛇,经营多年,关系众多,不多时就又把他调了回来,在蒙城谋了一个差使。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府君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毕竟是从外地调来的,论到在本地的根深蒂固,远不如这些地头蛇,很多时候,这些地头蛇也可以决定许多事情。府君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扈才俊得罪扈家,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若不是有子柏风这家伙横插一脚,当初的扈才俊也算是立下功劳了,毕竟他其实没算错。 不是才俊不努力,都怪柏风太狡猾啊! “扈兄,好久不见。”看扈才俊面色变来变去,子柏风却是当先拱手。 当了一段时间的乡正,他也变得世故圆滑了一些,至少明面上的许多做的比之前好了。 扈才俊本来就是非常善于隐藏自己想法的人,刚看到子柏风,冲击力太大了一些,所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看到子柏风微笑行礼,他连忙上前一步,一躬到底:“乡正大人!” “原来这里是扈兄的产业,一时不查,见笑了。”子柏风点了点头,对扈才俊的恭敬很是满意,两人当初同科秀才,现在地位上已经体现出了差距来了,这种感觉……嗯,还不错。“扈兄家里竟然还做收玉的营生,看来我之前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哪里,哪里……”扈才俊道,“这里是我家的产业不错,但是只是受一些大人们委托,代为收取。”提到“大人”两字时,他还抬起手,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子柏风的目光顺着他拱手的方向,向上看去。 他自然没有透视眼,看不到楼上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对灵气却非常敏感,早就感觉到楼上有几团灵气,而且他们身上隐约有撕扯之力,把四周的灵气都拽了上去。 “楼上几位高人是何方仙人,何不下来一见?”子柏风不顾扈才俊面色突变,直接抬头追问,“本人九燕乡正子柏风,素来仰慕仙人英姿,几位仙人驾临蒙城,何不出来一见?” 子柏风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从这些人身上的撕扯之力来看,这些人的修为也就是比鸟鼠观那些年轻弟子稍强一点,子柏风左袖小青蛇,右腕束月剑,两大杀器傍身,还真不怕这些普通的修士。 子柏风连叫了三声,才有一个青衣中年修士出现在楼梯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子柏风,一脸傲然之意,冷冷道:“凡俗之人,妄想面见仙人,痴心妄想,还不速速离去!” 如果不是自持身份,他们怕是早就出手教训子柏风一番了。 子柏风倒是愣了一下,当初非间子、非幻子、曲龙子等人见到自己,都面带异色,显然能够看出自己的特殊之处,眼前这人,身上灵气也就是和一名普通的鸟鼠观修士差不多,倒是骄傲得很。 “叔祖!”扈才俊看到这名修士,连忙低头行礼,那仙人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返回了楼上。 “哈哈哈……”燕老五看子柏风吃瘪,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这位亲眼目睹子柏风杀过仙人,对这些仙人哪里有丝毫的惧怕之心。 第110章 一村打铁名刀刘 “晦气……”子柏风揉了揉鼻子,没想到遇到一个没眼力劲儿的,竟然没看出来他其实是一名高人。 什么凡俗之人,妄想面见仙人,奶奶的老子仙人都快杀了有一打了,面个屁啊面!面你娘的基吗? “笑什么笑,走了!”看燕老五那边还在笑,子柏风气不打一出来,本来还打算和这些家伙商量下价格呢,这下子什么都不打算干了。 得,咱回家吧。 看子柏风走了,其他村民也连忙跟上,燕大富的儿子本来拉着车子呢,现在把车子丢给老爹,自己走上前来,就想帮子柏风牵驴,看他那双眼闪闪的样子,似乎对子柏风极为好奇羡慕。 谁知道踏雪还看不上这个小子,看他的手伸过来,张口就咬,他连忙缩手,踏雪这才昂着脑袋,啊啊叫着走了。 刚刚出门,子柏风就看到有几个村民躲在角落里,正怯生生地看着这边。 “是刀刘村的。”看到那几个村民,燕老五对子柏风道。 刀刘村,就是二黑的村子,也是当初那个刘子艳当村正的村子,此时也是子柏风下属的一个村子。 “还有几个是祝庙的。”燕大富的儿子也兴奋地说道,能够和子柏风说上话,他非常紧张。 “我记得祝庙的人不采玉吧。”子柏风压低了声音,问道。刀刘村倒是采玉,不过不算是主业,刀刘村有一处铁矿,他们那里铁匠多,曾经出产一种名刀,所以才有了刀刘村的名字。不过回来铁矿也和玉石一样枯竭了,他们的日子就格外难熬,算是这几个村子里,最难熬的一个。但是祝庙却不怎么采玉,从这个村子的名字就可以听出来,祝的意思是男巫,他们那里就是一个男巫庙,据说祖上的时候出过仙人,后代就神神叨叨的,很多人出去之后,就挑着一杆长幡,为人算命、看风水,算是继承祖先家业。现在在下燕村的也有几个,算是瞎婆婆麾下大将。 “估计是之前祖辈上山打猎顺路找到的玉石。”寻玉也算是一个技术活,燕氏的寻玉是其中的一绝,他们祖先留下的《玉经》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擅长寻玉这种活,有一种血脉上的优势。其他的村子稍差,但如果是代代寻玉,也积累了许多的经验教训。 但并不是说其他人就没有找到玉石的机会,同样在鸟鼠山生活,零星捡到几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往年就有这种情况。 他们不以寻玉为生,对玉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当这东西是果冻色的银子,卖玉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些日子来玉商这里卖玉的,多是这样的人。 “看来老刘家饿惨了。”燕老五叹息道,一旦荒年的时候,祝庙的大大小小的人就散出去,游街串巷,半讨半卜,也算是一种营生。但是刀刘村的人一大半是铁匠,一小半是玉工,两大支柱最近都不行了,往年刀刘村可是比燕氏更富有的村子。 “他们想要卖,就去卖吧……”子柏风也管不了他们许多,刀刘村几乎没有人来下燕村这边,固守着自己的村子,子柏风不怎么想管他们,不过有一点子柏风不得不顾及到,那就是二黑家就在刀刘村。 子柏风出发来蒙城之前,老爹和二黑也去了刀刘村,他们打算把二黑的老娘接过来。 当年二黑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却是在十来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死了。二黑的老爹也是因为伤心留下了病根,加上劳累过度,前段时间也去了,家中只留下一个老娘,托邻居照顾着。那时候刀刘村还没到吃不上饭的程度,子坚带二黑走的时候,也给二黑娘留下了一些银钱。但是现在年头太坏了,难保她一个女人在家里不受欺负,子坚也早就合计着要把她接过来,就住在自家原来的院子里。 子坚给二黑的那些零花钱,二黑都不舍得花,悄悄攒了起来。平日里二黑去修磨盘,子柏风也给他算工资,再加上上山寻玉寻到了几块玉石,二黑就有些坐不住了,这天支支吾吾地跟老爹说想要给老娘送些粮食。 子坚喜欢这孩子的孝心,他一合计,就决定让子柏风顺道捎带他们一程,等到回程的时候,再去把他们捎回来。 现在几十里的路途,对子柏风来说,还真不算是什么事儿,一脚油门的事儿。 把燕大富父子送回了燕村,把燕老五留下监督他们把玉石放回去——其他人就直接跑着回去了,子柏风的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然后子柏风就又转道直奔刀刘村。 刀刘村在子柏风领地的最边缘,距离蒙城较远,但是水道却很畅通,据说往年刀刘村就是利用这里向外运送铁矿、铁器的。 和其他村子一样,刀刘村也在山坡上,远远看过去,山坡上还残留着一些矿洞、坑道,小溪的两端还有许多的炉子,一边是大瓮一般的容器,一边是一人高的风箱,这是刀刘村冶铁用的。 而在炉子的旁边,往往还有铁砧铁锤,只是现在都已经锈迹斑斑,风箱也几乎已经腐朽。 二黑他们一家,其实也不算是不务正业,这些风箱、坑道里面的一些木质设施,都出自他的祖辈之手,他的父亲做风箱也是一绝。 在水道旁边,还有一处码头,此时也已经荒废了,子柏风在码头旁边等了一会,没见到老爹过来,有些疑惑。 他们明明约好了,大约这个时辰,就在这里等着的,怎么没人了? 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子柏风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两条锦鲤,叮嘱了一番,然后就跳下船,向村子的方向走去。踏雪跟着跳下船,荒草中晃了一下,就见一个黑衣的长脸少年紧紧跟在子柏风的身后走了。 子柏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刀刘村了,刀刘村依山而建,似乎是为了防止火灾,村子里草木极少,建房子用的都是石头,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处炼铁炉,不过此时这些炉子上都快长草了。 刚进了刀刘村,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其间还有子坚和二黑的声音。 听到他们的声音虽然很大,却并不怎么焦急,子柏风倒是放下心来。 一路行去,就看到村子中央的一处空场里,围满了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站在人群中,这个人子柏风认识,刀刘村的族老刘大刀,他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很是激动,他的身边站着的,却是子柏风同科秀才,刀刘村村正刘子艳。 刘子艳其实也是刀刘村出身,刀刘村的人世代挖矿冶铁,一个个骨架子都很粗大,难怪刘子艳长的那么高高大大,不像是秀才,原来是出身铁匠。 空场上吵吵嚷嚷,怕是有二百多号人,老人小孩围的水泄不通,子柏风等人挤在后面,就只有几个孩子看到了,也没怎么在意。 “各位父老乡亲,我也知道各位在担忧什么,但是咱们刀刘村世代打铁,除了打铁,咱们也没啥能够拿得出手的手艺……反正现在村子里也没啥粮食了,这些铁器留着也没用,不如融化了打些兵刃,我听说南方现在正在战乱,如果能够卖到南方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 子柏风瞪大眼睛,这才注意到,人群里的人,都拎着铁锅铁铲铁锨什么的,咋一看还以为要去打群架呢,而子坚、二黑和二黑娘也在人群里,拎着一件铁家什,时不时地附和或者反对。 而在空场中央,已经堆着一些铁锅铁盆什么的。刀刘村的铁器比别的地方多得多,其他地方除了猎刀之外,其他东西谁舍得用铁做? 难道这是砸锅炼钢? 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中间大声呼喊的中年人,这家伙还真有想法! 砸锅炼钢这种事,咋一听似乎很不靠谱,原因人人都知道,当年甚至有拿锅加水煮铁的,以为煮上一百天,就能把铁煮成铁水了。但那是什么年代?西方国家都开始看电视了。土法炼钢都落后两千年了。 但是这是什么年代?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个都是炼铁的行家啊,武器的附加值一直都很高,把家里不用的家什融化了,炼成钢铁,打造成兵器卖到战乱的南方去,这是在发战争财啊!众所周知,战争财都是暴利啊——前提是能够活着拿到钱。 这家伙……真是一个人才啊! 难怪老爹在这里凑热闹,估计老爹也觉得这事靠谱。 子柏风和踏雪两个挤到了老爹的身边,老爹一看子柏风也来了,介绍了二黑娘,然后抬手指了指正在说话的刘大刀,道:“我觉得挺有道理,你觉得呢?” “是挺有道理,就是太难操作了。”子柏风皱起了眉头,大鹤就是从南方来的,大体情况子柏风也了解,但从这里到南方战乱之处,足足有七八百里地,而且到了兵荒马乱的地方,怎么找到买家,怎么把东西卖出去,怎么拿到钱,怎么安全回来,都是问题。 “总比饿死好不是吗?”子坚叹了一口气,他们两父子还曾经讨论过刀刘村的问题,觉得这个刀刘村的人食古不化,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下燕村那边吃救济粮,谁知道他们也在积极自救。 看到这里,子柏风觉得自己这个乡正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当,这三千村民又不是三千鸡仔,只知道张着嘴吃,不知道自己找食,他们也都是人,一个个精着呢。 第111章 一掷孤注刀刘村 “南方现在正在战乱啊,去了没命回来,我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死在外面,说不定死后都得不了全尸!”有胆小的人在反对,人们都讲究一个死后全尸,如果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怕是下辈子就没办法投胎了。 “铁球你可以不去,不过我们去了,你也别想占我们的好处。”刘大刀面色不豫,这人一直跟他唱反调。 子柏风在旁边看着,听着一会儿跳出来了七八个反对的声音,刘大刀看起来正值壮年,年纪不大,估计当上族长的时间也不长,威信并不像燕老五那样高,说起话来至少有一小半的人不会听。 “各位父老乡亲!”站在一旁的刘子艳也并没有袖手旁观,他看刘大刀有些镇不住场子,立刻站出来劝说乡亲们。 “你们不去,我去!”人群中,一个黑铁塔一般的壮汉站了出来,他站出来指着刚才那些泄气的人骂了一通,二黑在旁边悄悄道:“那是大锤叔,三斧爷爷去世之后,他是村子里最好的铁匠。” 刀刘村版的柱子,子柏风给他下了定义。 大锤站在人群前面,挥舞双手,语气非常地亢奋:“这一票干好了,总能让咱们村子里的人熬过这个冬天,难道我们还要让那个娃娃乡长施舍给我们粮食?” “娃娃乡长是指的谁?”子柏风气得跳脚,撸着袖子就要出去扁人:“你们别拦着我!” 果然没人拦他。 子柏风气哼哼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出去,他这会儿已经完全进入了看戏模式,自己演戏总不如看别人演戏好玩。 大锤站出来,倒是出乎了刘大刀的意外。他父亲刘三斧当年威望卓著,但是这个年难熬,刘三斧没熬过去,今年早些时候去世了,他刚刚接手族老的位置还不到半年,很多人对他不服气,这位大锤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以为大锤会跳出来反对呢,谁知道大锤竟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 刘大刀看了一眼大锤,看到大锤正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着,心中一热,突然有了一些底气。 子柏风在旁边也在点头,果然有本事的人看的就比别人远一些,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无惊无险地就发财,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子柏风站在这里,看着各色人纷纷出来,有的支持,有的反对。 他发现刀刘村确实有几个人才,和燕村耳根子软的燕大富比起来,刘大刀更像是一个领袖,而大锤也确实很不错,他的性子确实和柱子有几分相像,重情重义,勇气可嘉,稍加磨练就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可堪大用。 看哪边也争论不过另外一边,大部分村民倒是没有太执着的想法,只是患得患失,畏首畏尾,很快就进入到了村民表决的阶段,刚才曾经跳出来反对刘大刀的那位铁球先大喊一声:“支持刘大刀的举手!” 不得不说,这家伙挺奸诈的,群众有一种特殊的“不愿出头”的心理,能够不表态就不表态,他不说“不支持刘大刀的举手”,或者说“支持我的举手”,而是让支持刘大刀的举手,这下子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会因为犹豫而不做表态。 人群中的手掌稀稀拉拉的,子柏风一眼扫过去,貌似不太够,他干脆也把手高高聚了起来,他一举手,子坚几个人也坚决支持。铁球正在那边一个个数人头呢,数到子柏风这里,顿时瞪大眼睛:“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混到我们这里来!” “是二黑家里的那个亲戚。”有人说道,铁球不耐烦地摆摆手:“二黑,让你家的亲戚别捣乱!” 这么一闹,其他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刘子艳目光一转,吓了一跳,子柏风还来不及阻止,就猛然叫了起来:“乡正大人!” “啥?娃娃乡长?”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倒是都认识子柏风,子柏风上次来视察来着。 你才娃娃!你全家都是娃娃!子柏风怒瞪了大锤一眼,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各位乡亲,我就是子柏风。”不得不说,现在的子柏风,还真有点气派,向人群中一站,不论是刘大刀、刘大锤还是刘子艳,都顿时变成了陪衬,突然之间泯然众人起来。 子柏风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不但是修真者如此感觉,就连普通的村民,也是这样的感觉,看到子柏风,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他。 只是子柏风毕竟是乡正,有几个懂的规矩的村民乱糟糟地下跪,口称:“大老爷!” 子柏风被人跪啊跪啊就习惯了,挥挥手示意众人起来,然后道:“各位的顾虑其实我能够理解,各位想必也知道,我九燕乡正在下燕村附近兴土木,如果不愿意去冒险的,可以去下燕村,也少不了各位一口饭吃。想要去的,现在就可以去二黑那里登记了。” 二黑瞪大眼,到自己这里登记?不管怎么着,众人就已经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二黑不得不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家里找不到笔墨,就拿了木匠在木料上画线用的炭笔,找了几张草纸,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 子柏风的课堂开了几个月的课了,二黑是私塾、成人两边的课堂都上,平日里也能够写写画画,登个记除了速度慢点,字写得丑点之外,其他都很好。 眼看人呼啦啦走了大半,刘大刀等人都有些焦急,在后面啊啊喊了半天,也没能阻止他们。 子柏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大刀几个人,其实他刚刚在人群里听到众人的讨论,知道刘大刀等人也是有私心,他们不想让村里的人都跑去其他村子里,所以压根就没怎么在村子里宣传子柏风的政策,遇到有人前来询问,还会想方设法打消别人的主意。这也给了子柏风一个警醒,下次若是再要宣布什么事情,还是要自己亲力亲为,或者直接以官方文书的形式,张贴出来。 刘子艳在子柏风的目光之下低下头,刘大刀却是抬起头来,神色不善。 “你个娃娃村长,怎么能这样做?”刘大刀不开口,大锤却是愤恨不已。 子柏风扫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就让刘大锤呐呐说不出话来。 子柏风是什么人?玩过穿越,养过妖怪,杀过仙人,当过乡正,这一眼过去,还真颇有当初非间子一眼钉死落千山的风范。 子柏风身为乡正,若是算身份,此时此刻,整个刀刘村,能够和他对话的也就只有身为族老的刘大刀和身为村正的刘子艳,其他人吗,理会他们算是他亲民,不理会他们,是他的本分,包括大锤在内。 子柏风恼他叫自己娃娃乡长,把自己叫得特没有威信,所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同时还以此震慑刘大刀和刘子艳。 他的目光扫过去,两个人连忙低下头来,这让他们两个人就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顿时气势上矮了一截。 “看。”子柏风用下巴指了指前方,两个人这才乖乖抬头,向前看去。 大多人都离开了不错,但是还剩下了大概五分之一的人站在这里。 把大多数人绑上自己的战车的想法不错,但是刘大刀的这种做法是孤注一掷,如果能够成功,那就算是功成名就,如果失败了,估计他们也就回不来了,身后事又管得了许多? 但是身为乡正的子柏风,却不能允许他们这么做。 但子柏风却也觉得,他们的做法是对的。 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如果说子柏风有什么能够现在就能够拿出来的治下之道,那么“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算是一条现成的经验。 他不能任由刘大刀拿一个村子冒险,也不愿意让刀刘村从此泯然众人,如果下燕村有一个高附加值的商业村,对整个乡的财政,才算是一件好事。 放大了看,刘大刀是一名枭雄,他敢赌敢冒险,子柏风也觉得他是一个人才,所以他也打算试一试。 剩下的这五分之一,多是村子里最好的铁匠,他们有手艺,有技术,自然不想再重新开始,选择自己不擅长的工作。所以他们也留下了了,打算赌一赌。不过仔细一看,就能看到这里留下的多是青壮,他们的老幼妇孺说不定也去登记了。 这边子柏风就命令刘子艳摆开账桌,开始登记打算加入的人,以及每个人的投入多少。 有了子柏风的首肯,虽然参加的人数少了许多,但是刘大刀也很兴奋,他们当即就摆开了阵势,开始重新炼铁炼钢,本来二黑还打算回来呢,现在却是被留在了原地,休整各种工具风箱。 “爹,再收个徒弟吧。”回程的路上子柏风对老爹道,一个徒弟是真的不够用了啊。 若是以前,子坚想都不想就会推掉了,他真的比较担心别人抢自己的饭碗,但是现在,子坚还真不担心这个。他想了一想,道:“若是看到有合适的人,我再收一个。” 第112章 一条铁胎孕矿脉 原本打算把二黑母子都接走,谁知道反而把二黑留下了,想到家里的那些木工活还堆积如山,子柏风就心疼自家老爹了,他问自家老爹,道:“爹,其他村子里还有哪些人会木匠?不如咱们再请几个木匠吧,反正给工钱。” “倒是可行。”若是在上次被砸到腿之前,子坚或许会嘴硬说自己能够干了那些活,但是现在他却不会像当初那般的坚持。他想了想,道:“高李村那里有一个当初挺好的工友,你送我过去看看。” 刀刘村是九燕乡最南端,整个九燕乡就像是一个西北斜向东南方向的腰鼓,从刀刘村出来,沿着濛河西行,经过铁燕村就到了高李村。 在路过铁燕村时,子柏风也凝神看过去。 铁燕村也是燕氏的村子,它之所以叫做铁燕村,是因为它曾经也产铁,不过矿洞不多久就枯竭了,燕氏族人在矿洞里发现了玉石,才有一支燕氏族人来到了这里,定居下来。 当看到铁燕村时,子柏风心中猛然一动,对锦鲤道:“去铁燕村附近看看。” 子柏风没有到铁燕村的村子,在距离村子两三里地的地方停下来,抬头看去,他的右手袖中,一道“月光”照出,朦朦胧胧的,明明灭灭。 束月剑是一把剑,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团月光,但它的性格里有剑的所有秉性,沉默、冷硬、坚忍、锋利,它虽然也已经拥有了灵智,却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不论何时都呆在子柏风的袖子里,子柏风不呼应,它就不出现。 但是它本身就是飞剑,拥有良好的底子,又身为子柏风的随身之物,每日受到子柏风的滋润,本身的成长却是最快的,但它却一直沉默不言,让人甚至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但是现在,不等子柏风召唤,它就出现了。 “怎么了?”子柏风一愣,然后他扬了扬眉毛:“你也感觉到了?” 那一束月光回过头来,看向了子柏风。 确实是回过头来看,就像是一条蛇,这道目光,就像是分出来的一束月光,让人心惊胆战,似乎被它看到,就要死了。 好在子柏风已经习惯了,第一次的时候,他还真觉得自己要死了,毕竟其他人,就是被这光照到就死了。 “感觉到什么东西?”子坚讶然,他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 “是铁矿吗?”子柏风问束月剑,束月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它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是感觉像是铁矿。 都说刀刘村盛产铁矿,但是后来铁矿枯竭了,子柏风经过刀刘村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刀刘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而经过了这里,才感觉到了。 “爹,我上去看看。”子柏风让两只锦鲤停下,从船上跳下去,子坚连忙也跟了上去。 濛河水流湍急,岸边多是乱石嶙峋,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从这里过来,芦苇荒草也长了人高,束月剑在前方飞舞,无声无息之中,芦苇荒草倒伏下来,铺就了一条容人近身的小路。芦苇之中,野兔、野鸡之类的惊慌飞起,子柏风左袖里,青蛇猛然扑出,不多时就咬住了一只野兔,噙着回来,丢到了子坚的身边。 “晚上又有东西吃了。”子坚喜滋滋的,被蛇咬死的野鸡野兔,味道非常鲜美,百吃不厌,有点加了味精的感觉。 “再抓点!”不知道子柏风上岸来是做什么,不过子坚掂量了一下野兔,却是发现这只野兔并不够吃,他立刻和青蛇两个去打猎去了。 看着荒草里面有各种野生动物出现,子柏风心中也颇为感慨,这些人迹罕至之地,还是残存许多的生机灵气的,不过再向前走去,走出了芦苇荡,就发现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 河边的灵气生机,是因为濛河是活水,而且水中灵气流动的速度比之其他地方要快得多,子柏风仔细一看,就发现这灵气之中,有许多令人感觉熟悉的地方,似乎是从下燕村带出来的。 山为筋骨,溪若血脉,如果说地下的地脉是动脉,那么这些河流就像是毛细血管,把灵气扩散蒸腾出来,难怪经常有人从河边捡到玉石。 人类逐水而居,并不仅仅是因为人类需要水,灵气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子柏风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然后把束月剑当做金属探测器,继续向前走。 束月剑在前方引路,子柏风在后面跟着,心中那奇特的感应,就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他。 这种奇特的感觉,和之前都有所不同,终于,束月剑停了下来,他也停下了脚步。 向左侧看过去,很远的地方能够看到废弃的矿洞和腐朽的木架。向右方看过去,那边隐约能够看到刀刘村所在的小山峰。 这里就是铁燕村和刀刘村的中间线,子柏风打量着四下,四周有些黑沉沉的石头,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石头是不是铁矿石。 束月剑飞回了他的手中,一端昂起,指向了一片草地,子柏风快步走过去,低下头来。 子柏风所接触到的修道者并不多,他并不知道,一双能够看穿灵气的双眼,是极大的依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修道者都能够看穿对方身上的灵气,鸟鼠观是有着专门的法门“鹤目鼠嗅”,而其他人——譬如那曾经鄙视他区区凡人竟然妄想面见仙人的修仙者,至少修为再高上两个档次,才能够有这种能力。 子柏风低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团朦胧的灵气正在地下,如同心脏一般,一张一缩。 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铁矿石也成精了? 子柏风心中一动,手指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 俯瞰图瞬间在眼前洞开,这里灵气并不浓厚,不过子柏风自己就在这里,所以四周大概三十丈范围内,一切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子柏风记得清清楚楚,黑点的是人,光点的是妖。他所在的位置有两个白点,那是束月和青蛇。 但是此时此刻,在他的俯瞰图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银点。 那银色的点也如同心脏一般,在不断地跳动。 再仔细一看,那银色的点,还蔓延出了一条长长宽宽的半透明阴影。 如果能够让自己看到地下就好了,子柏风这样想着。 就在此时,面前又是一变,就像是有人揭去了一层皮,露出了下面的筋骨,而被掩藏在那层皮肤之下的东西,也显现在了子柏风的面前。 什么时候,我也有这种能力了? 子柏风一惊,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不论是大树、小草、河流还是他自己,都像是站立在了胶质果冻之上,大地的最表层只剩下了一道朦胧的光影。 而在那胶质的果冻之下,是隐隐约约,朦胧如同星光一般璀璨的星河。 地脉! 不再干涸,充盈着灵力的地脉竟然如此漂亮! 只是地脉埋藏太深了,子柏风也只能看到那朦胧的星河以及隐约的走势,却不可能看清楚地脉。 但是这种深度,却已经可以看到刚刚那不断跳动的银色亮点是什么了。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黑沉沉的石头,在那石头的边缘,闪烁着金属的光芒,随着那金属一张一缩,它四周的土地,似乎也被改变了质地,泛起了点点的银灰色光芒。 这是……铁胎? 子柏风曾经在神仙传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矿产都会自己生长,不过这个生长的过程需要灵气的催发,而这矿产生长的源头,就是“胎”,“胎”是矿产与灵气结合而成,由于深埋地下没有灵智,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自己产生的矿产之中游走。 当初看到这种记载,子柏风心中就只有一种想法:“不科学!” 尼玛矿产难道还会生长的?难道矿产其实是蜜蜂,灵气就是花蜜,吃了花蜜就能产仔? 或者说,这东西压根就是一个会自己无性繁殖的单细胞生物?又或者铁矿其实是它的便便?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合理党的子柏风,现在对不合理的东西,抗性已经大大增加了,管它是什么呢,是好东西就对了。 子柏风沿着那蔓延开的“阴影”向前走去,走了一大圈也没走出这阴影的范围,铁胎已经把这片土地整个化成了铁矿脉。 再回到了铁胎上方,子柏风蹲下身去,隔着厚厚的泥土,轻轻拍打着,他本意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这泥土有多硬,是不是能够把铁胎挖出来。 谁知道他蹲下之后,那铁胎竟然慢慢浮了上来,就像是一只小狗一般,用脑袋拱着他的手掌。 铁胎摸起来硬硬的,滑滑的,还有点温热,谁说铁胎没有灵智的?这家伙明明就像是小狗一样嘛! 子柏风心中一动,运起养妖诀: “朱君手持方寸铁,橅印能工汉篆文。 并剪分江龙喷月,昆刀切玉凤窥云。 他年金马须承诏,此日雕虫试策勋。 老我八分方漫写,诗成亦足张吾军。” 受到了养妖诀的滋润,那铁胎更加欢快了,摇摇晃晃,蹦蹦跳跳。 第113章 一诺然拒千般道 子柏风觉得这小家伙挺好玩,不知道它成了妖会变成什么,难道会变成一个机器人?不过还没等子柏风再用一次养妖诀,就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子坚拎着两只山鸡,两只兔子走了过来,笑道:“今天终于可算是够吃了……你在做什么?” 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铁胎刷一声沉入地下,游鱼一般游到了远方,子柏风看得清楚,铁胎所转化出来的那铁矿脉,就像是地下的一个水池,任由它游动。 不过这小家伙似乎非常警醒,而且非常胆小,遇到有人过来,就会自己逃跑,但不知道为何,对子柏风却是极为亲近。 或许是因为子柏风的养妖诀,又或者是因为现在充盈在整个九燕乡的灵气,大多来自大青石。 “是个铁胎。”对自家老爹,子柏风没啥可以隐瞒的,他把铁胎解释了一番,老爹顿时瞪大眼睛,道:“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果然,合理党都无法接受这种设定啊! 不过这种设定一旦接受了,还是挺萌的,既然有铁胎,那是不是还有铜胎、碳胎、石油胎?一不小心就迈入了蒸汽朋克时代,玩一下多铆蒸刚什么的,似乎也很有意思啊? 然后就看老爹挽袖子。 “爹你干啥?”子柏风吓了一跳。 “赶快挖回去,埋在咱家院子里,过几年挖出来给二黑做套新工具。”老爹理所当然地回答。 爹,你到底还是没明白这东西的珍惜啊……子柏风顿时无语,道:“爹,这个埋在这里,不多久就能形成一条矿脉了,说不定就能一下子养活刀刘村和铁燕村两个村子。” “还说不定会被人偷走。”老爹却是一个守财奴的脾性,子柏风情不自禁想起当初老爹半夜在院子里树下数钱的样子来,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老爹,老爹还在絮絮叨叨地:“你这孩子,好东西都不知道向家里拿,我可提醒过你,这种好东西,不赶快挖回家里埋起来,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被人抢走了。” “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人来,铁胎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要发现,早就被人发现了,还轮不到我们吧。”子柏风却是不以为然,整个九燕乡现在都是他的地盘,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抢他的东西?再说了,铁胎的警醒他刚才已经看到了,真想挖回去,还不知道人家铁胎愿不愿意呢,就算是挖回去了,埋在自家院子里,一不小心把自家的地下变成了矿脉了,那这矿脉是采还是不采?采的话,下燕村也就别想要了。不采的话,挖回去干吗? 不过,子柏风也不会就这样没有防御措施,他让子坚离开点,自己蹲下身去,又拍了拍地面,过了许久,铁胎才又逡巡着过来了,子柏风又用养妖记滋润了一番铁胎。 铁胎这东西,本就有些灵气,再加上现在子柏风的养妖诀已经到了第二阶,点化这种一阶的小家伙,那是手到擒来,身上的灵气消耗了一半左右,就把铁胎直接推上了第二阶。 这家伙现在算是开启了灵智,有了类似小狗的智商,子柏风拍拍它的脑袋,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藏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 落千山龙行虎步,大步走进了府君的书房,目光一闪,发现先生也在,连忙肃容抱拳道:“大人,您叫我?” “南儿,坐。”看到了落千山,府君从桌后站起来,道。 落千山有些疑惑,府君在外人面前,甚少叫他的名字。 “大人……”落千山还在疑惑,府君已经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然后道:“南儿,其实我该向你道歉。” 落千山顿时惶恐地站了起来,先生却道:“你这孩子,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前些日子,你立下汗马功劳,该当谢你。” 先生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落千山,先生一生桃李满天下,他所见过的天才奇才数不胜数,就算是在蒙城,也有子柏风珠玉在前,所以他起初并不把这个青年军人放在心上,只当是一名府君器重的普通下属。 但是之前的鸟鼠观一役,落千山和子柏风两个人就把整个鸟鼠观搞了一个天翻地覆,虽然主力是子柏风,但是落千山的行动力,落千山的勇猛果敢,却让他极为欣赏。 而前段时间,府君出行时先生有时会跟着,和落千山多有接触,让他对落千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越了解,越欣赏。 如果以往日的眼光来看,落千山不过是一个毫无天资的普通人,别说修道了,去修道门派去打杂都没人要,但是现在这种环境之下,往日的目光都已经落伍了,先生也开始用崭新的目光去看待人。 勇猛无畏,忠义无双,性格坚忍,这个青年的优点很明显。 唯一不足的是,他竟然选择了“末流之道”。 “都是我的错。”府君一开口,就立马化身祥林嫂,他和先生对望一眼,苦笑道:“我有些事一直瞒着你,没有说清楚。所以才让你冒了那么大的危险,其他还没什么,却让你学了末流之道,损伤了身体。” “其实你的义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更非任人拿捏之徒,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隐忍。”先生帮他解释道,“或许你也有所觉察,其实我也并不仅仅是一名教书先生。” 是吗?落千山茫然张大眼睛。 府君和府君大人都无奈摇头,这个青年,说他什么好呢?他确实是一名典型的军人,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不该想的就不想。 所以很多事,他从未想过,从未问过。 “罢了,我且问你,我这里有数种大道,尽皆比霸刀一道高明许多,你可愿意学?”先生站直了身体,问道。 他这不是授课,是收徒,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这般缘法? 只可惜,他遇到了落千山。 落千山连想都没想,只是摇了摇头。 “咳咳。”旁边府君志得意满地点点头,咳嗽了一声,道:“南儿,你可愿意当我的传人?” 落千山张大了嘴巴,府君的传人?府君会有什么大道吗? 府君傲然一笑,道:“我颛而之国以仙立国,以道为法,我身为颛而国的名门望氏之后,可不是普通科举而上的官员所能比拟。” 落千山愣了半天——他似懂非懂。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府君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此时他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家这个蠢干儿子打飞了,自己难得出口说要收徒——其实就是把落千山收入望氏的外围,成为望氏的外门子弟,以望氏在颛而之国的影响力,日后他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这家伙竟然拒绝了。 “你是不是没明白?我……”府君还想要解释一下,落千山却是摇头道:“府君大人,请听我明言。” 不是他落千山不知好歹,不懂是非,但是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是那末流之道的霸刀诀给了他最后的希望和底气。在鸟鼠观时,也是那末流之道的霸刀诀,让他有了一战之力。若是没有霸刀诀,怕是现在的他早就不在了。 所还记得当初答应学习霸刀诀时,那老人的眼神。 惊喜,难以置信,不像是收徒,反而像是天上落了一个大元宝。 听完落千山的解释,府君和先生对望一眼,却是苦笑道:“千山啊千山……唉……该说你什么好呢,你可知道,那霸刀诀是牺牲人的生机灵气才能发挥作用……” “我知道。”落千山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他依稀记得当初自己鬓角斑白的样子,所以他轻易不敢使用霸刀诀。 “你若是改变了主意,便来找我吧。”最终,府君也只能这样回答。 “谢府君!”落千山一抱拳,继续龙行虎步去了,走出了门,脚步越走越快,就连四周的人给他打招呼也顾不上了。 “猪!你是猪!”蒙城居雅座,子柏风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落千山的额头上。 “我是猪!”落千山泪流满面,他当时耍毛的帅?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放弃? “我竟然认识你这只猪!”子柏风那个气啊,“你不学,叫我啊,我想学啊!” 不过子柏风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对修仙之道已经有所了解,吸收外界的灵气这种事情,他不屑去做。 不过和牺牲自己的精气神来发挥威力的霸刀诀比起来,子柏风倒是希望落千山能够学点正统的东西,灵气嘛,这东西自己多得是,最多自己把他包养起来就是了。 “你去找先生呗,只要你开口,先生肯定会答应。”落千山虽然是头猪,不过有些事情还能看得清楚的,府君那里不好说,但是先生绝对早就想要收子柏风为徒了。 只可惜子柏风有自己的福缘,先生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娘的我也是头猪!子柏风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管他正道邪道,管他是是非非,能够让自己强大不就更好吗?为毛要恪守着自己心中的道德,不愿意逾越自己心中定下的规矩呢? 第114章 一道幽影断师魂 都说力量没有正邪之分,只要用在正途就是正确的,但事实上呢?不过是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没正邪之分你妹啊!借口,全是借口! 转眼之间子柏风又想到自己是打算发战争财的,却是又泪流满面了。 这年头,想要做个善良的,纯粹的人,真难啊! 好吧,我就假装力量没有正邪之分,武器没有对错之分吧……谁让我要做军火生意呢? “你个猪!”子柏风转脸又骂落千山,心中却是有些羡慕的,心思简单的人真好,还有心情吃饭。 “你不吃我可全吃光了。”但凡子柏风和落千山在一起,子柏风总有一百个理由让落千山请客的,所以菜一上来,他就毫不客气地先吃掉一大半,免得被子柏风糟蹋了,刚才子柏风那边四十五度忧郁了一下子,顿时就有百分之四十五的饭菜进了他的肚皮,他灌了一口水,咽下口中的饭菜,道:“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快说,我军务忙着呢!” 子柏风一把拽住了落千山,把自己在刀刘村的所见所闻说给他听,问道:“你帮我参谋参谋,这事情可行不?” 子柏风自己再怎么考虑,也只是臆测,所以子柏风把子坚送到家之后,心中一合计,顿时决定前来找落千山蹭饭,顺便寻求点专家帮助。 这家伙虽然年龄不大,却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对战乱之中的事情,比自己了解。 落千山却是拍了一下手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挺可行的……正好,我来参个股。” 虽然战乱还在几百里外,但是落千山身为蒙城的防务大总管,早就已经活动起来了,整个蒙城其实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只是今年蒙城收成不好,还要调集大量的银钱粮食去救济灾民,军费开支一减再减,落千山这边也在发愁呢,听到子柏风要发战争财,顿时也想参上一脚。 “我这里有许多的废旧兵器,若是修理一下,拿去贩卖定然也能赚上一笔,我这边饷银都快发不出来了。”打仗时兵器损耗非常快,他们那些损坏的东西,或者修理,或者熔炼了重新打造,再卖到兵器紧缺的地方去,赚点银钱,也能减缓一下压力。 往日里,工本费也不足以抵回盈余,但是这次有刀刘村的免费劳力,又是卖到兵器紧缺的地方,能卖个好价钱。 两个人在酒桌上商定了,子柏风这边由刀刘村出工出力,落千山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带队,和他们一起去南方。 议定方案,子柏风没有拖泥带水的习惯,立刻回去准备去了。 如果能够建立一条商路,如果能够把那条铁矿脉养起来,不只是刀刘村,整个九燕乡都会受惠,如果能够控制采矿的数量,再好生培养铁胎,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可持续发展之道。 卖玉石和卖兵器两个中间,让子柏风选其一的话,子柏风也只能选卖兵器了。 什么叫选择?毫无疑问选择其一的那种不叫选择,这种两害取其轻的选择,才是真正难以做出的选择啊…… 此时此刻,子柏风突然有些理解府君了,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的。 不知怎么,子柏风突然想起了离开下燕村,回到洋河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的蠃鱼。 蠃鱼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很多时候,并不是情非得已就能够罔顾一切的。 人总要为自己负责。 妖类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可是这种境况下,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 子柏风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坚守底线。 不过,好在子柏风依然是那个子柏风,下定了决心就决不放弃的子柏风,他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尽力促成此事,天色漆黑的时候才回到了下燕村,两只锦鲤都累的吐舌头了,子柏风道了一声辛苦,却突然一拍自己的巴掌,娘的忘记把燕老五接回来了。 得,让这老爷子在那边住一晚上吧,子柏风是一点力气也没了,回到了青石之上,连晚饭都没吃,不多久就睡熟了。 子柏风这边睡着了,那边却有人没睡,燕老五在溪边等到天漆黑也没见子柏风来接自己,顿时骂了一句这熊孩子,这才转身回去找地方安睡。 …… 落千山回到了营地,和子柏风的一顿大鱼大肉,虽然吃进去了他的半月饷银,但是心情却是好了许多。落千山喝了一点小酒,天色渐晚,夜风一吹,酒意泛起,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了,依稀间,看到前方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什么人!”落千山看那人身形不熟悉,顿时一惊,大声喝问道。 这一片地界,虽然没有挂上“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其实平日里,也就子柏风没事前来晃悠晃悠,虽然看不真切那人的穿着,但是身上不是戎装,也绝对不会是子柏风。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过来。 一双眼睛,就像是两只小灯泡,那么亮,亮到刺眼,亮到似乎能够刺穿人的魂魄。 一瞬间,子柏风就想到了当初的非间子,他心中怒喝一声:“小样,还给老子来这一套!同样的招式对老子是没用的!” 瞪大眼睛就还击了回去。 落千山自问已经今非昔比了,就算是非间子再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惧。 但是这一眼瞪过去,落千山却觉得眼前一花,一把明晃晃的刀当面劈过来,似是一瞬,又似是一万年。 我要死了! 落千山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来杀他,他什么时候……惹了这种大高手了? 毫无反抗之力! “将军,你怎么在这里!”一声焦急的叫喊,落千山猛然一个寒战,醒了过来。 月朗星稀,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中天,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头发上、腰刀上竟然都结了一层细细的露水。 双腿已经麻木不堪,他竟然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姿势,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我……”落千山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军,不好了,老爷子受伤了,您总也不回来,我才来找您……”那人是他新的亲兵,对他和霸刀老爷子的关系很清楚。 “什么,老爷子受伤了?”落千山顿时大吃一惊,想到刚刚那神秘人,他顿时顾不上其他,连忙狂奔而去。 这位在军营外开了三年茶肆的老人,此时正躺在床上。 只是一眼,落千山就知道,老人并不是受伤,而是生机已然断绝。 “老头,你……”落千山向前一个虎扑,扑到了老人身边,跪在床前,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 入手干枯赢弱,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骨架上,这老人的精气神,都已经被抽空了。 “是谁,是谁?”落千山惊慌大叫着,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不是谁,是我自己。”干枯的手轻轻握住了落千山粗糙的大手,老人睁开眼睛,看向了落千山。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霸刀虽然是末流,但是在刀之一道上,却是正途。刀乃战阵之兵,一刀劈出,有去无回,一往无前才是刀道,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如同砂纸磨砺,但是却清晰无比,似乎每个字都想要让落千山听清楚。 “今天我才知道了,在别人的刀道面前,我竟然连出刀的资格都没有……”老人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口中轻轻呢喃着:“对不起,千山,我害了你。” 他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了落千山流泪。 他为了霸刀一道,燃烧性命,透支生命,最终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在霸刀一道上,他是自信的,他认为,不论什么样的敌人,霸刀都可以帮他战胜。 当需要力量的时候,当无论如何都要胜利的时候,牺牲自己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刀,不正是如此吗? 所以他看到了落千山,认为看到了一个好苗子,一个可以传承自己霸刀一道的优秀传人,他把霸刀一道传给了落千山,那时候,他是骄傲的,自信的,他的霸刀虽然不是最完美的,却是最强的,那是力量! 但是他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一直以来的自信,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对自己的臆测。 但现在,这种自信破灭了,面对那上门来挑战自己的人,他挥手出刀,却没有让那人出一招。只是一眼看过来,就破了他的刀道,任他疯狂透支生命,疯狂挥舞手中的刀,都无法迈步向前。 就像是一个可笑的疯子。 他依然记得,那人摇摇头叹息而去的眼神。 是不屑,是失望,还是怜悯? “我……”落千山转身就想要站起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那人是谁,杀了他! 但是老人那干枯的手却猛然握紧了。 “别去。”老人看着落千山,眼中又一次漾起了泪水,泪水滑下,滴落,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了丝毫的颜色。 “师父!”落千山的哭号响彻云霄。 第115章 一剑退敌燕老五 扈天赐趁着夜色来到了燕村。 像其他所有的村子一样,燕村依然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全然没有下燕村的热闹喧嚣,此时不过刚刚戌时,可整个燕村就已经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半声犬吠也无。 扈天赐进了村子,只是略一打量,就找到了村子里的家祠。 家祠大门紧闭,四周安静无人,扈天赐身体一晃,就跃进了家祠里,伸手推开了家祠的房门。 入目就是一座石雕的天兵像,这便是燕氏的祖先了,扈天赐上下打量一番,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他摇摇头,很是惋惜,这些凡世之人总是不懂得知足,不晓得进退,玉石在这些人手里,那绝对是暴殄天物,早早贡献出来不就好了? 还要他亲自跑一趟。 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一番,就发现了异常,走到供桌之旁,伸手把供桌推到一边,弯腰拉开了地上的一个暗门,弯身走了下去,不多时,就又郁闷地走了上来。 娘的,没想到这些家伙竟然把箱子换了地方放。 竟然还要多费手脚。 其实这是自然的,燕大富把箱子启出来,打算拿去卖,自然是告知了其他村民的,这么一来,村民们都知道村子里有这么一个箱子,燕大富不愿意让人知道这箱子其实一直放在家祠里,所以暂时放在自家,等人都不怎么注意了,再悄悄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回去。 虽然是仙人,扈天赐倒是没有太盲目地前来,他还是找人打听过,踩过点的,此时没找到箱子,一想就知道了,定然在其他地方。 扈天赐又跳出了地窖,左右看了看,辨别了方向,才到了燕大富的家里,在墙外就听到里面鼾声如雷。 扈天赐跃上墙头,探头一看,那大箱子正放在厅堂里,旁边铺了一张草席,燕大富正在上面呼呼大睡。 扈天赐落下墙头,点尘不惊。走路比落叶还轻,就连角落里那瘦骨嶙峋的老狗都没有惊动,他走到了厅堂,看了一眼正在睡觉的燕大富,心想算你运气好,不然先取了你的小命再拿箱子。 这么充满了优越感地想着,他弯下腰,打开那箱子看了看,然后满意地捧了起来。 箱子很沉,但是对仙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他的脚步都没有重上半分,转身就向外走去。 谁知道,这时候有一个人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大富这个死孩子,吃啥长大的,打鼾那么响。”燕老五还在嘟囔着,谁知道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正扛着箱子站在院子里。 “小贼!”燕老五顿时大吃一惊,“给我把箱子放下!” “晦气!”扈天赐无奈,今天说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闭嘴!”扈天赐一扬手掌,抬手就向燕老五面门拍过来。 以扈天赐的修为,对付一个燕老五,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被这一掌拍实了,燕老五的头估计就会像西瓜一般,炸裂开来。 好一个燕老五,临危不惧,他一脚前弓,一脚后退,伸手并指,猛然向前一划,航母style! 他不但摆了姿势,口中还猛然大喝一声:“看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雪亮的光华瞬间从他身上爆出,如日轮降世,月轮凌空,一道寒光直射扈天赐! 我的娘! 扈天赐吓得差点屁滚尿流,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在轰隆隆作响——飞剑! 这个土里埋半截的糟老头子,竟然有一把剑,一把飞剑! 这……这不科学! 他辛辛苦苦修道数十年,还只是一个外门子弟,都没有资格被授予飞剑,平日里看到内门子弟练剑,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他做梦都想要一把飞剑啊! 但是这糟老头子——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快逃! 好一个扈天赐,不愧是修道几十年,面对那直愣愣刺过来的飞剑,手中的箱子猛然向前一丢,然后一个铁板桥,把上半身塌了下来。 谁知道那飞剑竟然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让过了箱子,调整了角度,依然直射扈天赐。 扈天赐一个车滚翻躲过了飞剑,连滚带爬地跃上墙头,抱头鼠窜。 慌忙之中,还被飞剑刺了一下,好在这飞剑的威力似乎不大,而他躲得又快,这才没有丢掉性命。 逃脱之后,他还有时间自得一下,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内门弟子相比,自己这外门弟子整天在外面滚摸爬打,实战经验更丰富一点,若是换了其他任一个内门弟子,都不会像自己这般迅速。 刚刚得意了一下,顿时就觉得身上剧痛,低头一看,尼玛满身血窟窿,赶快从怀中掏出灵药,又运起玄功止血疗伤。 不多时,他又听到后面敲锣打鼓犬吠鸡鸣,恨恨地跺了跺脚,灰溜溜地离开。 赶了一刻钟的夜路,前方又有一个黑影,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他过来,连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那人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箱子,显然已经得手。 扈天赐哭笑不得,今天晚上,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了吗? 把自己的遭遇一说,同为外门子弟的那人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你发烧了的表情。 直到扈天赐把自己满是血洞的衣服亮出来,对方才相信。 “这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竟然有能够御使飞剑的高人?”由不得他不信,事实俱在。 “看来要从长计议了……咱们先回去,希望能够请动刀师兄出面。” 请动刀师兄出面?就那位嗜刀成痴的刀师兄,贸贸然过去打扰他,说不定会被一脚踹出来,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子孙后代面前太丢面子。 两人都想到了刀师兄,都只能摇摇头,闷闷不乐地去了。 对两人来说,从此地到蒙城,不过是盏茶时间,蒙城早就闭了城门,但是两人虽然不会飞行,却是高来高去,一个纵跃就越过了城墙,直奔城北方向的扈家宅院,也没惊动任何人,直接从窗户里跃了进去。 天井另一侧,小楼之上的扈才俊放下窗帘,面沉如水。 对着沉沉的窗帘和朦胧的月色,他在窗前坐了许久、许久…… “我的小宝贝啊!”另外一边,燕老五正抱着自己的飞剑猛亲,这飞剑是子柏风借给他防身用的,飞剑性子冷淡,对他的热情如火完全没有回应,烦了就在他上嘴唇上划了一道,把他变成了兔子嘴,疼得他霍霍直叫。 即便如此,他还是痴心不改,刚才那一剑,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爽的全身颤抖,比当年打到那头老虎时还要爽得多。 尼玛这就是仙人的感觉啊,搞得老子都想要修仙了! 到时候老子背着一把绝世飞剑,笑傲江湖,子柏风经常唱的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对了,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老爷子全忘记了玉石还散落一地呢,就在那里自顾自乐上了。 不多时,追踪的村民们回来了,一个个摇头,燕大富就拎着一截袖子:“就找到半截袖子。” 看燕大富把那袖子团了团就想丢掉,燕老五连忙拉住他:“等等,这可是证据。” 让这人从自己手中逃掉,那可是他燕老五的奇耻大辱,他纵横鸟鼠山的燕老五,眼里容不得沙子! …… 子柏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还以为是白狐又来撩拨自己了,摆了摆手,道:“别闹,别闹!” 谁知道对方还不依不挠,子柏风朦胧中睁开眼睛,就看到双眼如同红玉的白鸽小白,正在他的脸上不耐烦地跳来跳去。 “怎么了小白?”子柏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小白已经气冲冲地把一根竹管丢在他面前,自己跳到床头上,缩着脑袋,睡觉去了。 大半夜把它吵醒,让它来送信,它的脾气大着呢。 “是千山的信……”子柏风展开一看,就变了颜色,睡意全无。 落千山的字本就不好,此时更是缭乱,若不是子柏风熟悉落千山的字迹,怕是都认不出,但是上面写的东西,却让子柏风生出“落千山这家伙吃错药了”的感觉。 霸刀前辈被杀了? 你妹的,我这不是悬疑小说啊! 但是没说的,他立刻去狗舍唤出了两只小狗,又马不停蹄跑去柱子家借了细腿,再回来时,小半个村子都被他折腾醒了,他交代了几句,骑上了踏雪就狂奔而去,不多时锦鲤云舟就破浪而去,直奔蒙城。 蒙城左近,军营之中,众多兵丁明火执仗,枕戈待旦,子柏风骑着踏雪还没到兵营,就听到一人警觉地怒喝一声:“谁在那里!” 燃烧着的火把和明晃晃的箭矢就都亮了出来。 “我。”子柏风出了一声,胯下踏雪停都没停,真有一种直冲辕门的感觉,那士兵连忙打开兵营大门,惊喜道:“秀才爷,您可算来了!” 看到子柏风过来,众多兵丁都松了一口气,都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千山呢?”子柏风翻身下驴,一甩手中的缰绳,就被众人簇拥着到了曾经和落千山吃过饭的饭堂,此时饭堂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灵堂,霸刀前辈的尸身就摆在灵堂中央,灵幡香烛已经挂起,落千山站在霸刀前辈的尸身之前,神情落寞。 第116章 一眼如刀难觅踪 子柏风从未见过落千山又这种表情,他本以为自己对落千山已经足够了解了,他本以为在所有掩饰之下,这个家伙其实是一个铁血冷硬,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世界上或许除了府君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冷硬的军人,也没有冷血无情的机器,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总是复杂的。 “千山。”子柏风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落千山犹如没有听到,只是他的身体却有些颤抖起来。 落千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子柏风的到来,似乎帮他撑起了坍塌天地的一角,让他不用再那么辛苦地支撑着。 在别人面前,他是将军,是领袖,是官员,但是在子柏风的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随时可以哭可以笑,而不用再忌讳什么。 “报告府君了吗?”子柏风也曾经失去过亲人,他知道静静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夜深人静时,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够做的,他甚至一度觉得,繁琐的葬礼,是为了用繁琐的流程,来冲淡人的悲伤与思念,只要有事情做,就绝对不会被悲伤打倒。 “还没有。”落千山摇摇头,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子柏风。 他的眼神是木然的,有些迷茫,有些无助,就像是路边被抛弃的小狗,彷徨无助,找不到方向。 这个时候的落千山,让子柏风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落千山,但是他却觉得,这样的落千山……略萌。 “等天亮再找人禀报他吧。”子柏风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 子柏风对外面招了招手,道:“我带了细腿过来,还有大山小山……老爷子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落千山愣了一下。 这个时代的刑侦并不是那么完善,很多情况下,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是认罪了,那就是有罪了,找到嫌疑犯,打一顿,看看谁认罪了就是他了。如果没认罪,再打一轮,三轮之后都没人认罪,那就再去找其他嫌疑犯。 以此类推。 至少落千山是这么做的,简单粗暴——但是有效,通常还没打呢,就已经开始互相指认了。 所以,此时此刻落千山的目光就开始逡巡,想着找谁打一顿能够打出来点线索了,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向后躲,此时被打,那可是打到死都打不出来半个屁啊。 子柏风也没指望落千山,这家伙连数个数都要加上脚趾头,典型的大老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领兵打仗的,他指了指霸刀前辈的尸身,道:“千山,你先去找找霸刀前辈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书信、帖子之类的。” 落千山现在全没了主心骨,哦了一声就上前摸索起来,子柏风叫了两个士兵陪着自己——他也怕啊,这是灵堂啊——然后去到辕门外,那小小的茶肆。 茶肆就巴掌大点的地方,一张床,一张几,两张凳,一目了然。 子柏风让细腿上前找找有什么线索,自己也在四下逡巡着。 很难想象,这位霸刀传人晚景竟然如此凄凉,没有美女如云,没有广厦万间,没有黄金万两,有的只是一把刀……刀鞘? 原本有一把刀挂在墙上,这本就是这里和其他的茶肆唯一不同的地方,而此时,那把刀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把刀鞘罢了。 不用子柏风指挥,细腿已经跃到了凳子上,抬头嗅了嗅刀鞘。然后,它就开始在四周绕圈子。 火把亮起,把茶肆后面的一方小院照亮,地上纵横交错的脚印、刀痕……还有血痕! 血已半干发黑,细腿在上面嗅了嗅就摇头离开,表示这并不是别人的血,而是霸刀前辈自己的血。 子柏风蹲下来,伸出手去,把手指探入到了一道刀痕之中,触手冰冷,宛若刀刃。 右腕一动,束月从袖中飘了出来,宛若一束月光,却是直射进了地面的刀痕之中,在刀痕中游走。 子柏风也没去管它,而是闭上眼,再睁开眼睛,眼前就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子柏风有一双能看穿灵气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但能够看穿灵气,而且能够辨别出灵气的不同之处,而这种趋势,随着他的养妖诀逐渐进阶,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刚刚到下燕村时,他才只能看到精神健旺如燕老五这种人身上的灵气,而现在,即便是微不可查的一丝灵气,他也已经可以看得清楚。 地面之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散发着深深浅浅的灵气,红色、淡红色、粉红色。 看着那深深浅浅的灵气,子柏风似乎就看到了一个人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纵横开阖。 只是这种灵气,伤人伤己,透着一股煞气,却也带着些许死气。 这是霸刀前辈的刀痕!而且其中有几刀,很明显就是在今天晚上才划出来的。 那么敌人……在哪里? 敌人的刀在哪里? 子柏风皱眉沉思,然后一抬手,让众人熄灭了火焰。 短暂的不适应之后,子柏风再睁开眼睛。 满天星光,璀璨浩瀚,带着震人心脾的美。 一颗流星从繁星之中划过,就像是陨落的霸刀前辈,从此销声匿迹。 众人屏住声息,看着站在场地中央的子柏风,他缓缓转动身体,当他目光转到小院另一侧时,呆住了。 一声你妹差点就叫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空中,人眼高处,有八道淡淡的灵气,两两平行,以一处为交点,射向八个方向。 那淡淡的灵气,宛若飞机飞过之后,留下的白色烟云,又像是一道激光,在空气中微尘的衍射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你妹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激光武器! 子柏风苦笑了,他终于知道,让落千山丝毫反抗能力也无的那“一眼如刀”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人,他只是站在这里,看了四个方向,就逼迫一位他们眼中的大宗师,大高手出了四刀,耗尽生命力的四刀! 而后,这位神秘人飘然而去,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对,他还带走了霸刀前辈的一把刀。 “千山!”子柏风冲出去,一把拽住了落千山,问他道:“你当时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那个人?” 落千山带着子柏风来到辕门外不远处,地上两个深深的脚印,是落千山不知不觉之间,站到半夜才留下的,子柏风左右看去,想要寻找一丝灵气,但是…… 没有! 落千山以为那人一眼如刀,差点把自己杀了,但事实上……那真的只是一眼,根本就不含丝毫灵气,也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攻击,只是他眼中所含的杀气、刀意,或者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傻了落千山。 那神秘人对霸刀前辈所看的四眼,才是真正的“一眼如刀”!真正能杀人的刀! 不论是子柏风,还是落千山,都已经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初哥。 和这位比起来,曾经的非间子那一眼钉死落千山,不过是钉了片刻功夫,而那时的落千山,根本就没接触到霸刀诀,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 和这位比起来,曾经一剑西来,炸掉一颗巨石的非间子,不过是笨拙地点了炸药引线的稚童罢了。 这样的敌人,该怎么对付? 不论是落千山还是子柏风,此时都已经震惊了。 当然,这一切都跟细腿无关,它从茶肆的后院里嗅着跑出来,大山小山在它身后东嗅嗅西嗅嗅,三只小狗跑到了子柏风等人站着的地方,又前后绕了一圈,向蒙城的方向跑去。 但是跑了没几步,细腿就停了下来,蹲坐下,对着前方轻轻叫了两声。 气味到这里就断绝了,想要依靠细腿去抓住一名可以轻易杀死霸刀前辈的大高手,无疑太儿戏了。 在子柏风的要求下,细腿又带着两只小狗出去转了一圈,终究一无所获。 天色已经亮起,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子柏风还打算继续留在落千山这里,谁知道,小白又从天边飞来,落在了子柏风的肩膀上,先伸出了翅膀,啪啪先扇了子柏风两耳光。 “我又怎么了……谁让你送信你打谁啊,干吗打我……”子柏风委屈死了,好不容易按住了狂躁的小白,拿下了小白腿上的竹筒,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 燕村玉石差点失窃,燕老五寸步不敢离开,但是他却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立刻派人连夜去下燕村送信,送信的人到了下燕村,却找不到子柏风,只好又吵醒了正在补眠的小白,让他连夜送信来。 信是子坚写的,虽然不好看,却很是工整,言语简单,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千山……”在这种时候,身为朋友,真不该丢下落千山自己回去,但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说不定会牵连很多人。 “你回去吧,我没事。”太阳升起,阳光洒在落千山的脸上,一夜没睡的落千山有些憔悴,却是格外的坚定。 “不论是谁,我都会找到他,让他付出代价!” 第117章 一言难尽扈才俊 天色已经亮起,在窗前默默坐了一夜的扈才俊猛然站起来,昂首向外走去。 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只要他下定了决心,便绝对不会再退缩,不论是成败,不论别人如何说自己。 当初他为了得到头名不择手段时是如此,向府君献计征税时也是如此,而现在,他鼓起勇气打算反对家族的决策时,也是如此。 扈氏是蒙城大姓,而扈氏的当家人是扈才俊的祖父扈天华,而扈天华同时也是扈天赐,也就是天赐道人的兄长。 六十多岁的扈天华早就已经起来了,身为老人,他的睡眠很少,几乎是天刚蒙蒙亮,就已经起床修炼扈天赐传给他的吐纳之术。 这吐纳之术只能算是微末之技,甚至连不传之秘都算不上,但是扈天华却觉得修习了这吐纳之术之后,精神比之之前健旺了许多。 其实也并不奇怪,天地之间的灵气如此稀少,而老人自身的生气也在不断散失,修习了吐纳之术之后,至少不会再轻易让灵气散出去。 “祖父!”扈才俊进了中厅,微微躬身,向老爷子请安。 “刚儿。”看到扈才俊,扈天华露出了笑容,扈家算是家大业大,不过所有的孙子之中,他还是最喜欢扈才俊,并不仅仅是因为扈才俊是长子长孙,而是因为这位孙子确实有真才实学,有捧的价值。 虽然上次因为子柏风的缘故,让扈才俊不得不离开了蒙城府,但在扈家的运作之下,他还是很快就离开了小村子,重新回到蒙城,谋了一个不错的差使。 扈才俊玲珑八面,长袖善舞,各方各面的关系都处理的不错,让扈天华很是欣慰。 所以此时,看到扈才俊进来,扈天华就停下了吐纳之术,从软榻上站起来。 “祖父,中曲山的粮商已经在码头等待了五天了,马老大说,若是再不买粮,他们就卖给别人了。”扈才俊垂下眼睑,沉声道。 “此事不是已经议定了吗?”扈天华闻言皱起眉头,“买粮之事,已经暂时搁置,现在整个扈记全力协助你天赐二爷收购玉石,能够收购多少,就收购多少。” 如果说之前鸟鼠观和子柏风的一场大战,让蒙城的人了解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让他们知道了仙人的威力到底有多强大。真正看到过当初的那一场大战,而且知道其中很多内幕的他们,此时也格外期望自己的背后也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仙人撑腰,那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扈天赐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扈天华并不是修仙者,他并不了解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差别,但是看到扈天赐曾经显露出来的身手,再听到他所描绘的前景,扈天华就决定了,全力支持扈天赐收购玉石,以赢得这次考核,取得那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这是一项投资,扈天华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押上了。 “祖父大人,扈宝乡是我扈氏的根本,也是我们扈氏在蒙城立足的根基。购粮赈灾本就是已经决议好的事情,若是临时取消,扈氏其他的分支不会轻易答应。更何况……”扈才俊想到昨日自己叔祖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而且,现在出面收玉的都是扈氏的人,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也是他们扈氏啊! 如果说和子柏风的对决让他懂得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有些手段,还是不要用为好,因为你用了手段,就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报复回来了。 这种事情他都能看清,但是他的那位叔祖却偏偏看不清楚,这让他很是疑惑,仙人真的是那么高高在上,真的是那么无所不能吗? 而如果不是的话,扈氏的投资,会不会根本就是在打水漂? 更关键的是,上次和子柏风见面之后,他看到那两名兵卒的表现太过奇怪,对子柏风太恭敬太惧怕了一些,所以找了一个机会把两个人灌醉了,从两人口中套了套话。 虽然言语不清,但是扈才俊却隐约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扈天赐和他的师兄们不知道他们在对付的是什么人,但是扈才俊却知道。 他犹记得自己当初被子柏风当面打脸,子柏风这个人绝非是忍气吞声的人,你若是占了他的便宜,他怕是会千百倍地还回来。 对自己是如此,对非间子是如此,那么对扈天赐呢?难道会忍气吞声? 怎么可能! “你不用再说了。”扈天华有些不悦,“我还没有老糊涂,扈氏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当家,若是你能更出息一些,也省了我现在许多心了。”扈天华看扈才俊还想再说什么,猛然一挥手,道:“出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扈才俊还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默默地向祖父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他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扈天华,扈天华挥挥手,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扈才俊摇摇头,转过身,直接出了大门,直奔码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中午时分,扈氏门外来了六七个人,三条狗。 最前面的是一大两小三条狗,它们一路在地上嗅着,来到了扈记的门外,对着里面狂吠起来。 “看来确实是这里了。”子柏风跟在细腿和大山小山身后,旁边站着的是燕老五,他手中还挥舞着半截断袖,“我就说是他们干的好事,压根就不用让细腿出马。” 老爷子中气十足,一挥手,意气风发。 跟在子柏风身后的是刘列李带两人,他们手按钢刀,一左一右护在子柏风身后;再后面,则是燕大富及另外一个村民,那是小燕村的族老。再往后,是跟着来看热闹不怕麻烦的小石头和被子柏风拽来当打手的柱子。 今天一早,子柏风就命令各个村子排查一番,不到一个时辰,就有讯息回馈回来了,其他的村子都没事,就只有小燕村的箱子不翼而飞。 子柏风命令所有村子加强戒备,然后直奔扈记而来。 慎重起见,子柏风还让细腿嗅了嗅被燕老五当做证据的那半截袖子,果然一路直接从城门来到了扈记门口。 “上吧。”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子柏风一歪脖子,刘列李带两个人跨向前一步,吸一口气,摆开架势—— “里面的小贼听着,你家下燕村正燕爷爷来了,速速把昨天晚上偷走的玉石还回来,再跪在爷爷面前磕头求饶,叫三百遍燕爷爷我错了,爷爷说不定能给你一个全尸!”燕老五已经抢先叫了出来。 被人抢了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刘列李带两人差点被憋死,燕老五却是伸手叉腰,满面红光。 “爽啊,真爽!”若不是要顾及形象,燕老五此刻就要哈哈大笑一番了,昨天晚上他就幻想着这么大喝一声,他早就看这些混蛋不爽了。 刘列李带两个人无奈地对望一眼,看向了子柏风,子柏风向后侧了侧脑袋,两个人干脆退到围观的人群之中留神戒备,把主场留给了燕老五。 “还有你家小石头爷爷!”小石头也跳起来,这才是一个不怕事的主儿呢。 子柏风在后面微笑看着,也不阻止。 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楼上,他能够看到在楼上有两团灵气正在缓缓移动,显然在查看下面的情况。 “哪个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一个中年管事冲出来,半边脸还裹着纱布,谁知道看到外面的燕老五,顿时把剩下的话咽回了喉咙里,差点噎个半死。 “你个满嘴喷粪的小子!”燕老五却不打算放过他,抡起巴掌掴过去,这下好了,两颊都高高鼓起,对称了,“滚开,让你家管事的人出来!” “师兄,就是他!”二楼上,扈天赐看到楼下的一行人,顿时大吃一惊,指着下方的燕老五道:“昨天就是最前面那个老头放出飞剑,若不是我躲得快,怕是命都没了!” 天玄道人虽然也是外门弟子,但是他的修为却比自己高深,而且昨天去的匆忙,也没带武器,有师兄在,扈天赐的胆气也壮了许多。 “就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高人啊……”虽然修为不够,并不能够看到灵气,但是扈天赐师兄弟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燕老五虽然身体健壮,却没有一丝一毫修道人的感觉,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确实是他啊……”扈天赐左看右看,昨天晚上确实是这个家伙,但是这家伙确实并不是修道中人。 “莫不是什么高人出手戏弄你?”天玄道人摇摇头,道:“我试他一试……” 他走到窗前,轻轻把窗户抬起一条缝,屈起一指,就待弹出去,谁知道就在那时,他却看到下方众人簇拥中的那名少年抬起头来,对着二楼微微一笑。 那一刻,子柏风想到的是昨天晚上所看到的“一眼如刀”的恐怖实力,他幻想着自己的双目如电,射出无尽杀意,直接把对方钉死在二楼。 子柏风没有如刀杀意,没有一眼如刀,但他却有两世为人的智慧,有俯瞰天下的超然,有全身灵气汇聚的灵动,有一乡之长的威严。 第118章 一脉真传风石山 那一眼,如同高高在上,俯瞰天地的神祗,让天玄道人产生了一种从上到下,完全被看透了的错觉,他身体一僵,手中支窗的木棍从手中滑了出去,咚一声,恰好砸在了燕老五的脑袋上。 “奶奶的,哪个混蛋敢拿木棍砸我!”燕老五顿时暴跳如雷,“给我滚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干什么!嚷嚷什么!”这边燕老五大喊大叫,里面也纠集了很多伙计家丁冲了出来,随着众人出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这位中年男人是扈天华的长子,扈才俊的父亲。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竟然有人胆敢欺负到他们扈氏的头上,哪肯罢休,指使着人去报官,同时还让人拿了刀枪棍棒,就等着打架了。 “不是修士……”完全没注意到师兄的脸色,扈天赐看到木棒直直落在燕老五的头上,顿时松了一口气,若是真的修士,反应速度比之常人快了许多倍,本就不可能被这种东西砸中。 既然对方不是修士,那他就放了心,道:“昨天晚上,或许真的是冲撞了某个高人。” 神鬼之说,古来有之,他们冲撞的又是对方的家祠,祭拜先祖所在,心中难免有些惴惴。若是燕氏历代先祖里面曾经出现过一个修士,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什么护身的东西,那是一点也不奇怪,上古时代修士满街走,仙人多如狗,一点也不值钱的。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闯我扈记,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还不速速退去,若是胆敢再在这里耽搁一时半刻,我就让官差把你们全抓进大牢!”下方,扈老大咆哮着。 “你说把我们抓进去,就把我们抓进去啊!还有王法没有?”燕老五却是又被气笑了。 “王法?我们扈家就是王法!”扈老大一抬手:“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人给我赶走!” 人群中,身着便服的府君和落千山正在看热闹。 子柏风虽然有万全的把握人赃俱获,但是和仙人开战却并非小事,怎么也要知会府君一声,落千山也刚刚汇报完霸刀去世的消息,经过一夜的沉淀,现在的落千山不再像昨晚那么悲戚,他本就不是会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此时和府君两人一起看戏,听到扈老大这般嚣张,忍不住摇头。 这蒙城府里的王法,未免太多了些。 “娘的,第一次看到小贼还那么嚣张!”燕老五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一挥手:“给我打进去!” 燕大富两人还有些犹豫,柱子和小石头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柱子大步流星冲上来,直接一个巴掌就打出去,他很想试试能不能打得别人在原地转上几个圈。 不过这位地位和刚才的中年管事还不同,早就有忠心的伙计冲上来,把扈老大护在身后,挥舞着棒子,一棒向柱子当头打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石子嗖一声飞了过来,直射他的胯下,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这位出头的鸟……真个被打了,顿时僵在那里,全身抖成了筛子。 细腿本打算扑上去给它一口呢,此时也下意识地夹紧尾巴。 围观众人也是如此,男人感同身受,女人幻肢一痛,一时间寂静万分。 只有小石头和两只小狗完全不为所动,小石头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弹弓,口中叫嚣着:“看我再打一个!” “小崽子!”伙计们一看,让这家伙再出手一次那还了得?顿时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直扑小石头,冲在最前面的人手中挥舞着一把钢刀,显然练过,很是威猛。 “给我纳命来——”姑且不论他是不是真敢杀人,这一刀劈中了,怕是不死也要掉半条命,谁知道冲到半途就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变成了呻吟哀嚎:“好狗……狗大爷……狗爷爷……你……您老松口……” 众人仔细一看,一只小白狗正吊在他的胯下,就像是凭空多出来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正是白狗小山。 另外一人本来直接迎着黑狗大山向前冲呢,此时立刻变成了转脸就跑,眼看着还是被追上了,大山从后面一个虎扑上去,那人就多了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 剩下的人一个也不敢动了,那边还有一只大狗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细腿身边呼啦啦闪开了一大圈。 细腿那个无语啊,谁稀罕咬你们,我细腿可是淑女!怎么可能像那两个小混蛋……这俩小混蛋,从今天开始必须断奶!哼! “这是谁教的……”燕老五也眉头直跳,真狠呐! “我……”子柏风以手加额,这种出手就致命的风格,还真是他的子氏风格,当初他和小石头和四狗打架时,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这种打架风格来自当初和子坚一起流浪时,他那时候年龄比小石头可小多了,打人顶多能够到下三路,他拿得出手的就两招,一招是死死咬着不放口,一招是一秒钟变武当派,现在小石头和大山小山已经完全得到了他的真传,他感觉非常欣慰。 就是这时机…… 不过对方也并不是坐以待毙,此时已经有比较活泛的拆了门板,拿着木桶枕头之类的东西当盾牌,挥舞着木棍刀枪冲了上来。 柱子嘿嘿一笑,从腰间拔出腰刀,挥舞着就冲了上去,燕老五怒喝一声:“愣着干什么!快上啊!”燕大富两人这才慌慌张张拔出武器,加入战团。 若是论打架,不论是燕老五、还是柱子、燕大富等人,都是山中老猎户了,打起架来却是比这些伙计们凶悍得多,但这里毕竟是扈氏的主场,不断有扈氏的伙计加入,一时间双方胶着在一起。 有人看到子柏风在那边站着,以为这是一个软柿子,挥舞着板子就要冲上前来,却没防备踏雪突然尥蹶子,顿时就趴在地上,or2了。 这只驴的战斗力,足以傲视绝大部分的战五渣了。 前方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后面小石头还在用弹弓补刀,他个子矮,弹弓也是由下至上,防不胜防,专攻下三路,不时就有人被打中了要害,抱着肚子跪下来。 不到五分钟,燕老五等人已经打进了店里面去,子柏风也跟在后面进了店,踏雪四蹄乱飞,谁敢靠近,统统一蹄子踢飞了,真是一驴当关,万夫莫开,人群中好事者连连大叫:“好驴!好驴!” 被人夸奖了,踏雪更得意了,蹶子乱尥,有两个人抬着门板想要靠近,都被它一脚踢断。 再没人胆敢靠近,燕老五大手一挥:“搜!” “那块皮子是放在我们箱子里的!”小燕村族老一眼就看到了丢在柜台后面的一块皮子,他拿起来,左右看看,就看到还有几颗玉石放在柜台后面,顿时大叫起来:“找到玉石了!” “把玉石都收起来!”燕老五一脚踹开一只箱子,发现是空的,立刻就把玉石划拉到里面,闹这么大不沾点便宜那才是笨人呢,反正是来找丢失的玉石的,玉石上又不会写字,只要见到的玉石,统统装起来。 “你们……”扈老大看到他们这么做,顿时大叫起来:“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强盗!来人啊,抓强盗啊!他们抢玉石啦!” “做得太过了吧……”府君身边,一名随从皱起了眉头,这真的是明抢啊。 府君苦笑。 做的是过了,但是不这样又如何? 他这个府君,人家那些仙人可不放在眼里,就算是他开堂会审,恐怕人家也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让子柏风吃个暗亏,打落牙齿和血吞? 上次敢这么做的人,已经被子柏风灭了满门了。 只要仙人出手,便不是凡俗争端,府君只要再等一等,等到扈家的那两个修道者出手,便可以将这件事情记录为仙人争端。 仙人争端,不适用普通的律法,府君不作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说什么。 事实上,府君没有等多久,就听到里面一声怒吼:“无耻鼠辈,给我滚开!” 就听到燕大富惨叫一声,被人从里面直接丢出来,摔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唉唉直叫,半天爬不起来。 扈天赐和天玄道人从楼上冲下来时,看到柜台后面刚刚低价收来的那些玉石,已经被燕老五装到了箱子里,顿时大怒,一掌拍了过来。 “五叔小心!”燕大富虽然不知道仙人有多厉害,却不敢让这下真的打中燕老五,连忙横刺里伸手去抱扈天赐的手掌,扈天赐一带一甩,他就被一股巨力撞飞,撞破窗户,摔出了门去。 “大富!”燕老五一看,好啊,这是来真的了,哪里还会留手?直接一挥手,一道银色光华瞬间爆射而出,直射扈天赐面门。 “师兄!”看到燕老五暴起飞剑,扈天赐吓得魂飞天外,好在天玄道人修为比之扈天赐高深许多,他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伸手一档,一引,就把那飞剑格挡开来。 “他的飞剑威力很弱!”天玄道人面上一喜,伸手一指:“上!” 扈天赐一晃右手,一把长剑就已经落入手中,直刺燕老五。 就在此时,寒光耀眼,直射扈天赐面门! “我操!还有!”扈天赐哪里还有半分仙人气象,一个打滚,滚出一丈远,抬头一看。 一名健壮黧黑青年,一手持刀,一手剑指虚引,指向前方。 柱子! 第119章 一防强盗二防仙 “耍什么帅!快上快上!关门,放飞剑!”这边燕老五和柱子都在各摆pose,子柏风看不下去了,你们装啥大瓣蒜呢! 还真当那是飞剑了啊! 是飞剑不错,但是这些飞剑却是和束月一样,不用人操纵,属于灵智已开,自己行动的。当初子柏风从鸟鼠观缴获来的飞剑,除了十八口镇压在大青石下之外,还有许多口送了重要的人,燕老五一柄,柱子一柄,都是子柏风费尽心思养到了第二阶,能够自主行动了的。 这些飞剑放出去,自己就开始攻击了,压根就不用摆pose,更不用伸剑指,燕老五和柱子这纯粹是瞎比划。 扈天赐和天玄道人快吓尿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又两个能够有飞剑的修士在? 鸟鼠观是小门派,并无内外门之分,入门就是内门弟子,祭炼操纵飞剑的法门是人人可学的,这些飞剑虽然有强有弱,而且自己行动,并不能借用修道者本身的法力,所以威力不强,可是飞剑毕竟是飞剑,那可是实力和地位的象征啊! 不客气的说,有飞剑的脚修仙者,没飞剑的那就是凡人。 飞剑身体坚韧,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弱点可寻,虽然威力不强,但是本身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缠住了扈天赐和天玄道人,让两个人无力反击。 燕老五和柱子两个人加入其中,抽冷子偷袭,打的是不亦乐乎。 其他人都看呆住了,只见双方四人打得是剑光闪耀,剑气纵横,不论是横梁还是立柱,只要挡在双方交战路上的,都被一剑斩断。 几秒钟之后,子柏风瞪大眼睛:“不好!” 转脸就向外跑。 刚刚跑出去,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已经在这里耸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扈记小楼轰然坍塌。 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卷起碎木屑破布四下飘散,剑光护在燕老五和柱子两人身边,一时间,这两位猎户打扮的村民,飘然若仙。 扈天赐和天玄道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硬生生砸在了下面,好在他们的身子骨比普通人硬朗的多,没被砸死。 “那是我们的箱子!”小燕村的族老一眼就在废墟中找到了自家失窃的箱子,打开一看,玉石竟然大都还在,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这些混蛋,果然是这些家伙!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燕老五那个恨啊,这群混蛋、还是修仙者呢,竟然偷村民的玉石! “果然是防火防盗防仙人啊!”子柏风无语摇头,这些仙人还真是掉价。 当然,子柏风并不清楚,其实这些人并不算是真正的仙人。 当然,因为不算真正的仙人,被砸在下面也不好受,两个人半晌爬不起来,被燕老五和柱子逮到一阵乱踹。 细腿摇摇头,开始发挥自己寻玉犬的特长,在废墟里面翻找着寻找玉石,只要找到就叼进箱子里去。 看到满地的玉石,四周一片骚乱,不过踏雪威风凛凛地踢了几下蹄子,就让众人噤若寒蝉。 小石头带着大山小山也在废墟里面乱转,不时就大喊一声:“我找到了!” 大山小山不愧是寻玉犬的后代,寻找玉石又准又快,吧嗒吧嗒着小短腿,来回跑着叼玉石。 “真狠啊……”府君身后,一名随从轻声嘀咕,这不但是把自己的玉石拿回来,而且还趁火打劫抢了别人的玉石,更不要说,废墟里的银子、铜钱之类的值钱东西,也是一个不停地向箱子里丢。 这是真强盗啊! “住手!你们住手!你们这是强抢啊!强盗啊!来人,抓强盗啊!”扈老大坐在一旁呼天抢地,但是四周哪有人胆敢出手相助?再说了,扈记这些日子压低玉价,不知道多少人背后指指点点呢,还指望别人帮他出头?那真是疯了。 “强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强抢了?”燕老五可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物,他瞪大眼睛,来到扈老大面前,道:“这些都是从我们这里抢来的,我们当然要拿回去!” 还好扈老大没敢说自己哪只眼睛看到,否则真会被威胁哪只眼睛看到,哪只眼睛挖掉。 “咳咳!”府君在人群里咳嗽了一声,这是在提醒子柏风,你也别太过分了,见好就收! 子柏风左右看看,基本上都搜刮的差不多了,一挥手道:“走吧,该回去了!” “等等!”小石头拽住了扈天赐腰间的一块玉石,又踹了他一脚:“撒手!”把扈天赐那块外门腰牌都给夺了过来,这才得意洋洋地拎着那腰牌,转身跟着众人去了。 子柏风等人一离开,围观群众立刻嗡一声围了上去,四下挑挑拣拣,虽然最值钱的东西被抢走了,但是剩下的还有很多东西呢。 不过这时候那些伙计们可不再看戏了,一窝蜂围了上来,刀枪棍棒齐出,把打算趁火打劫的众人赶开,两边又冲突起来,乱糟糟一团。 子柏风对落千山点点头,落千山一挥手,早就等候多时的兵丁们从角落里杀出,隔开两边,维持秩序,处理善后。 趁着人流混乱,府君和落千山也离开了人群,打道回府,等到什么时候有人击鼓鸣冤,或者就此偃旗息鼓了。 说白了,府君之所以纵容此事,也是早就看不顺眼。扈天赐在侵犯子柏风的利益,又何尝不是在侵犯他的利益?只是他身为府君,又出身豪门,自重身份,势必不能胡闹,但是子柏风……一个绿豆大的官儿,胡闹也就胡闹了。 再说了,这小家伙,底气硬着呢。 整个蒙城,罕有府君看不穿的人,但是眼前这个小家伙,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 子柏风等人离开扈记,就一路向码头行来。 他们一行人互相簇拥着,刚刚走到码头附近,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扈才俊正好挡在了子柏风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燕老五也认识扈才俊,看到他顿时一愣,心想这扈家原来也有胆子大的,刚刚仙人都被我们一通暴打,现在竟然还有人胆敢出面? “乡正大人!”扈才俊恭恭敬敬行礼,目不斜视,一脸严肃。 子柏风倒是不好发难,抬手回礼,道:“扈兄。” 扈才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子柏风倒是不好倨傲。 “乡正大人,才俊斗胆想要问一件事。”扈才俊面色毫无异常,子柏风看看他来的方向,顿时明了,原来这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等他回答,扈才俊就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人说,乡正大人打算组建一个商队,前往南方?不知可有此事?” 子柏风愣了一下,这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他笑道:“你听何人说的?” “一个朋友。”扈才俊笑了一笑,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信息来源,对子柏风道:“乡正大人,我想要在其中参上一股,不知道乡正大人意下如何?” “你要和我一起做生意?”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扈才俊。 扈才俊倒是坦然地点头,道:“我知道乡正大人定然在为下燕村的粮食发愁,而我手头恰好有这么一批粮食打算出售,如果乡正大人愿意和我做这笔生意的话,我愿意将粮食出售给乡正大人,只要乡正大人先出一笔定金,这些粮食就是乡正大人的了。” “哦,你仔细说说?”子柏风来了兴趣。 扈才俊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子柏风就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这位是在买空卖空啊,他手头上确实是有一些粮食没错,不过这些粮食却不是属于他的,而他想要买粮食,却没有足够的钱,所以他打算用子柏风的定金和子柏风一起做一笔买卖,然后赚了钱再和子柏风一起合力把这一批粮食买下来,等于是空手套白狼。 若是没有经历前世的种种经济运作的洗礼,子柏风还真不一定能够搞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别说,这家伙还真是个经济学家的苗子。 子柏风想要拆穿他,却又摇摇头,道:“你若是打算和我做生意,我倒是没问题,具体的细节可以再仔细商量,不过你最好先回家一次,再决定。” 子柏风看向前方的码头,几艘巨大无比的方形船就停在码头处,那是中曲山来的粮船,如无意外,扈才俊所说的粮食就是这些。 “我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如果你想要做这笔生意的话,就半个时辰之内赶过来,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回去下燕村了。”子柏风嘱咐道。 和扈才俊的冲突,相比与仙人的冲突,反而有些小打小闹了,子柏风倒是不介意和他合作一次,只是他刚刚当面打了扈家的脸,抢了扈家的东西,就算是不算那些玉石,光箱子里顺来的银子就有几百两了,若不是踏雪力气大,还真载不动。 扈才俊虽然不知道子柏风到底在说什么,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柏风,你真打算和他一起做生意?”燕老五瞪大眼睛,“他可是扈家的人。” “扈家也不一定是铁板一块。”子柏风道,正如子柏风身为九燕乡正,也不能完全掌控九燕乡一样,他不觉得扈家也能够完全掌控家族内每个人。 第120章 一对宿敌同买粮 扈才俊很快就回来了,出乎子柏风预料的快。 子柏风讶然道:“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扈才俊看着子柏风,神色有些复杂,自从他意识到当初携着蠃鱼飞星,以天河压蒙城的人就是子柏风之后,就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眼前的少年,微笑之时让人如沐春风,和之前那个书呆子呆呆的笑容完全不同。 现在整个蒙城,有魄力又有能力做一些事情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了,若是放弃了这个机会,他的抱负就无法实现了。 子柏风拆了扈记,抢了玉石,反而坚定了他的心思——祖父扶持叔祖的计划并不可行,叔祖并没有让扈氏崛起的实力,甚至会连累扈氏,更确切的说,会连累他们这一个分支。 “但是我又有什么好处?”子柏风笑着看着扈才俊,“你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吧。” 虽然口中这样说,子柏风的面上却全是赞许与欣赏。 这种赞许与欣赏,就像是看待下属所取得的成绩一般,被子柏风这般赞许,扈才俊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难言的失落。 这代表着,他和子柏风,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一个人,给蚂蚁再多的赞美,蚂蚁也不会比人更强。 子柏风不得不承认,扈才俊这家伙真的很有才能,他当初的增税计划,以及刚刚提出来的买空卖空的计划,都极具预见性和可操作性,如果操作好了,成功的几率非常大。 “不如换个方式?”子柏风道,“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去和粮商商议买粮,至于你我如何分配,我们日后再商谈——如果你没有钱,我可以暂时借给你。” 其实关于那些粮船,子柏风也做过调查。 中曲山的粮船算是蒙城地界附近比较有名的,不过他们所贩卖的并不是普通的粮食,而是一种大如木瓜的奇特瓜类,叫做櫰(槐)瓜,是一种叫做櫰木的树上结的果实。櫰木是多年生的树木,根深蒂固,受到环境的影响比较少,这些年虽然也有所减产,却不太严重。櫰瓜虽然味道普通,但是淀粉含量很高,很抗饿,吃完很有力气。是完美的替代粮食,而且耐存储,易加工。 这东西子柏风虽然没见过,但是想也知道,这估计就是面包树一类的存在,子柏风已经打算移植一些种在九燕乡了。 这种櫰瓜往年价格不贵,中曲山粮商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今年各地都在饥荒,中曲山的粮食就成了抢手货。 濛河只是一条不大的江河,向南汇入洋河,向北有一条支流和渭水相连,通常粮商从中曲山顺渭水而下,经过濛河这段逆流而上,再进入洋河,顺流向南,一路叫卖粮食。粮商使用的船是摆子船,这种船四四方方,能承载数万斤的粮食,风力只是辅助,大多依靠船桨前进,更多的时候是顺流而下。摆子船是用櫰木制作而成的,櫰木生长快速,粗壮而质轻,制作出来的船寿命不长,但是对中曲山粮商来说却是正好,因为中曲山的粮商们卖完粮食之后,往往直接把摆子船弃掉,空手返回中曲山。 今年蒙城的人算是占了一个大便宜,蒙城再向南几百里地,就已经战乱迭起,中曲山粮商们不敢再顺洋河而下,又因为船太笨重无法返回上游,只能滞留在蒙城,就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粮食太贵,蒙城人买不起,粮商卖不出去。 眼看着现在放手回去,说不定还能再运上一批櫰瓜到别的地方卖一茬,中曲山的粮商有些着急了,找到了扈氏当下家,愿意低价处理给他们,谁知道扈氏竟然放弃了买粮的计划。 不过,扈氏放弃了,扈才俊却没有放弃,他是扈氏的代表,自然可以和粮商商谈。 “我已经和粮商谈过了,他们可以先卖给我们一船,然后剩下的我们在一个月之内购下。”扈才俊道,“只是粮商需要一个身份足够的人来担保,他们不敢相信我……” 扈才俊虽然是扈氏的长子长孙,却总是一个后辈,远没到他当家的时候,更关键的是,他连定金都拿不出来。 但是,子柏风不同。 他是九燕乡正,一个九燕乡正的含金量,已经比得上半个扈家了。 更不要说子柏风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相信到时候子柏风亮一亮自己的力量,中曲山粮商估计不愿意得罪子柏风。 到时候他们留下几个人看守剩下的粮食,等待收取尾款,其他人就可以回去准备再到其他地方卖粮食了。 可惜的是,子柏风这个九燕乡正穷的叮当响,还比不过扈家的九牛一毛,他还真拿不出钱来买粮。 不对……子柏风猛然一拍脑袋,之前他或许没有,但是现在有了啊! 他身后的箱子里,玉石有一大堆——这些尽量不动,但是银子也还有几百两啊,买上一船——不行就买上半船的粮食,就足够九燕乡支撑上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成也好败也好,去南方做军火生意的人,怎么也能回来了。 事不宜迟,子柏风一抬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吧,先去定下来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扈氏世代经商,扈才俊身为长子长孙,还是能够调动一些银钱的,而他的手中还有一些私房钱,和子柏风两个人凑了凑,算了算勉强够一艘船了,就直接跑去找粮商商议。 扈才俊的三寸不烂之舌绽放,子柏风的雄辩之术火力全开,子柏风还不吝让柱子表现一把飞剑绝技,这才说动了那粮商,答应卖他们一船,并把剩下的粮食留下,等他们一月。 从码头出来,子柏风又是穷光蛋一枚了。 自嘲了几句,子柏风停住脚步,看向扈才俊。 命运是如此的奇怪,子柏风和扈才俊之前一直是死对头,但现在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同伴的感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在扈才俊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扈才俊这个人绝对是个人才,如果能够招到麾下,绝对能够帮子柏风省下很多事。 似乎知道子柏风在想什么,扈才俊躬身拱手,道:“乡正大人,我扈宝乡分粮赈灾的事务还需要我去处理,乡正大人今日大恩,容我日后再报。我扈记手头现在有一批铁矿石,明日我便命人送到刀刘村,算是我入股的股金。日后商队出发之时,我愿意领队前往南方。” “好,你若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我,可以去找千山,他可以飞鸽传书给我。”子柏风道,他知道扈才俊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自己合作,并购粮赈灾的,不过他相信,什么阻力都无法阻止这个人,他本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对这个人,子柏风也不知道是该褒还是该贬,或许这就是人总是复杂的吧。 破局,竟然从扈氏开始,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 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子柏风自己不也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抢了扈氏的玉石? 对付恶人,就要用恶人的手段?子柏风倒是没有这样安慰自己脆弱的心灵。 善便是善,恶便是恶,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实无关善恶,只是各有执念,各有理念,以及为了各自的理念,坚定不移的执行力和意志力。 其他,只是手段的不同罢了。 当个好官?当个狗官?都是子柏风的梦想。 所以,他只是伸出大拇指,比给了自己:“好狗官!”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子柏风忙得脚不沾地,他先带人把粮食运回了下燕村,然后又把落千山提供的废旧武器和扈才俊提供的铁矿石运送到刀刘村,并从其他村子里调集了许多的人,前往刀刘村帮忙。现在刀刘村破釜沉舟的这条路,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刀刘村的希望所在,更是整个九燕乡的希望所在。 扈氏似乎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并没有去击鼓鸣冤,也不曾再找子柏风的麻烦。扈记的废墟甚至都没有清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子柏风警惕了两天,也就暂时把他们放在一旁。玉商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至少子柏风是这么觉得的。 这期间,子柏风还抽出时间参加了霸刀前辈的葬礼,落千山并没有急着到处去找仇家,他是一个能忍能受的军人,不会遇到事就急吼吼的想要解决,同时他也知道——现在真正的大事,不是报仇,而是让整个蒙城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整个蒙城的有识之士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没有闲着。 天地不仁,人心无际。 谁也不能只靠老天活着。 这些天,子柏风也在搜肠刮肚,想要再找点什么好点子。 面包树……不,櫰木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却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发芽,也要等到一年之后才能挂果,远水解不了近渴;玉商都被子柏风打趴下了,也没有人收玉石了,玉石放在手里也换不成钱;铁胎还在养,铁矿脉也太细小,现在挖矿是竭泽而渔,实在是不值得。 其他,还有哪里能够来钱呢? 子柏风苦思冥想。 刀刘村火力全开,开始炼钢打铁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又来了。 第121章 一波流民引骚乱 子柏风养妖诀努力滋养,大青石拼命滋润地脉,借助水脉输送,笼罩在下燕村的灵气向外扩张了许多,已经足以覆盖官道及附近的许多地方了。这一天,子柏风依旧利用瓷片巡视自己的领土,却看到一大波衣衫褴褛的流民出现在了官道旁。 南方战乱,产生了许多的逃荒难民,这些难民们向远离战乱的方向逃跑,开始逃跑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群无害的小绵羊,但等他们长途跋涉来到了蒙城地界时,已经变成了一群饿红了眼的饿狼! 其实之前就已经有强盗出没了,从下燕村向其他村子运粮的车队就曾经遇到过强盗的袭击,不过村民们早就有所准备,打退了那一小拨强盗。 这并不是个别现象,府君给各处下达的文书中,都标明了一定要小心流民的问题,只是子柏风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想当初他们流浪了两年时间,这才逃到了下燕村,效率比之这些人,真的是太低了。 当子柏风纠结了一帮丁壮,带着刘列李带两个人赶到官道附近时,看到这些人竟然在围攻一辆马车,马车上,少妇抱着幼女正在哭喊,三四个健壮汉子在拼命防御着敌人的攻击,他们虽然手持武器,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全身鲜血淋漓,眼看就要无法抵挡。 子柏风刚打算下令,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一声喊,一小队士兵簇拥着落千山狂奔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落千山手起刀落,一刀就把一人砍倒在地,后面的士兵如同虎入羊群,呼呼风响之中,鲜血四溅,几个倒霉的流民瞬间就被砍倒在地,而另外一些,惊呼着想要四散逃去,落千山驻马不前,向前一挥手,那些士兵们一个个撒开腿脚狂奔而去,遇到跑的远的,直接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千山!”子柏风喊了一声,落千山似乎知道子柏风在想什么,却是没有回头,直接摇了摇头,自己弯弓搭箭,连续射倒了几个,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但凡逃跑者,格杀勿论!” 那些流民看这些人是来真的了,立刻一个个跪倒在路边,被那些士兵押解回来,拿绳子串成了一串。 子柏风拍拍踏雪,踏雪来到了落千山的战马之前。 一边是高头大马,一边是白花黑驴,一个是将军威猛,一个是青衿学子,两个好朋友对望了几秒钟,落千山就开口道:“柏风,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不值得怜悯。” 子柏风还是摇头,落千山道:“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不论有什么原因,人都不能作恶,即便是在再艰难的条件下,也有人是不作恶的。” 子柏风还是摇头,他发现,自己之前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之所以不作恶,是因为人没有被逼到份上,而当初的他和子坚…… 他们抢过别人的食物,偷过别人的东西,他们费尽了千辛万苦,作了不知道多少恶,这才活了下来。 而现在这些人,也不过是如此。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初多少次面临生死危机,却最终活了下来? 而那,单纯的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还是因为他们偷鸡时追赶他们的长工放慢了脚步?还是因为他们悄悄藏在大门下避寒时门房假装没看见?还是因为拿受命驱赶他们的士兵把钢刀向上抬了半尺? “我们也在作恶。”子柏风道,“我们明知道他们之所以流离失所,是因为战乱,却依然要打造武器,卖给南方……” 落千山叹了一口气,道:“有些话,果然你没说错。” “什么话?”子柏风一愣,现在不是夸奖自己的时候吧。 “聪明人果然爱钻牛角尖。”落千山伸手一指前方,道:“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位置,蒙城是我们的,为什么要让别人来破坏它?” 说完自认为很帅气的一句话之后,落千山转脸去看子柏风,就看到这家伙双手捧脸四十五度望天,哪里听到他的话了?就在那儿自顾自地去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落千山摇摇头,真是白担心这家伙了。 落千山的高头大马似乎对踏雪很感兴趣,伸着脖子想要和踏雪打个招呼,谁知道却被踏雪踢了一脚,无奈地甩了一个响鼻。 “卖不卖武器给他们,战争总要继续的。你的人都快饿死了,那里还有闲心管别人。”落千山抖抖马缰,调转马头,道:“有些时候,把武器卖给他们,可以更快地结束战争,战争这东西,持续的时间越短越好。” 发战争财的军火商,似乎都是这个调调啊,子柏风无语:“我怎么保证我卖给了正确的人?” “这方面我是专家。”落千山呼哨一声,招呼了自己下属的士兵,“你相信我就是了。” 子柏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带着众人,拖拽着那些流民转脸离去。 这些人会怎么样?会被驱逐出境,被押解去劳役?被关到大牢里?子柏风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看着这些人满身血污,一瘸一拐,被拖拽着行向远方。 这只是第一波,即便是落千山格外顾念子柏风这边,总是把兵力向子柏风这边倾斜,却也只能是守住官道,而更多地流民,从小路上,从山岭里,从河道旁,从树林里,奋不顾身,前仆后继地涌入了九燕乡的领地。 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九燕乡,此时更是已经岌岌可危,每日里的流民报告,已经让子柏风焦头烂额。 “南方为何战乱?”这天,子柏风拽住了正趴在自己窝里孵蛋的大鹤,问道。 他记得大鹤是南方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大鹤红羽翻了翻白眼,他只顾着逃避追杀了哪有时间管别人?而且人间战乱,和他一个妖怪有什么关系? “要你何用,杀了吃肉!”子柏风顿时愤愤难平,这只大鹤,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以孵蛋的名义,窝在那边呼呼大睡,除了两只母鸡来找他麻烦时,连地方都懒得挪一下,真不知道这种妖怪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对子柏风的威胁,红羽也已经免疫了,他是发现了,这家伙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只要不触碰这家伙的底线,怎么都好说,平日里插科打诨,和他斗斗嘴,还是蛮开心的。 这种平静的生活,真是太好了,不用被追杀,不用到处逃,不用提心吊胆,除了一群比较难对付的小鬼经常打他羽毛的主意之外,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里。 而且,还有三只鹤蛋可以孵,等这三颗鹤蛋孵化出来,他就会悉心教导这三只白鹤,为自己的族群做一些贡献……这日子,想想都美啊。 这天太阳不错,红羽把自家的蛋搬到太阳下面,打算晒一晒,多吸收一点热量,把鹤蛋摆到了大青石的最顶部,然后伸了一个懒腰,打算去捉两只鱼打打牙祭。 子柏风的规矩,青石附近不准捕猎,红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反子柏风的禁令,他摇身一变,化身大鹤就飞进山里面去了,和山外边的鱼类比起来,山里面的鱼类虽然小了许多,却更有嚼头。 吃了个小半饱,又叼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打算留着当宵夜,红羽还志得意满呢,谁知道刚刚飞到了大青石附近,就听到一阵叽叽嘎嘎咕咕的乱叫,他顿时感觉不妙! 不知道何时,两只阴魂不散的母鸡偷偷溜了进来,此时正在青石上兴奋地乱叫,红羽定睛一看,在黑白花母鸡的身边,还有三只灰溜溜的小鹤正在大叫,两只母鸡正一只只叼着虫子喂给它们呢! 完蛋了! 红羽只觉得,就算是自己被人剥皮抽筋也没这么悲催,身为鹤类,他非常清楚鹤类的习性。 印随! 被孵出来的小鹤,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做它的母亲,而这两只母鸡…… 红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鹤唳,张开巨喙就啄向了两只母鸡,谁知道两只母鸡丝毫不惧,竟然以身体护着三只小鹤,和他对啄。 三只小鹤也伸着脖子,打算帮自己母亲的忙,红羽顿时手忙脚乱,这三只小鹤还没他一只脚趾头大,一扇翅膀就能够扇跑了。 他顿时缩头缩脑,被两只母鸡啄得大声惨叫。 子柏风从房间里出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哥!哥!快来啊,小鹤孵出来了!”小石头也凑了过来,看到三只灰扑扑丑丑的小鹤,伸手就要去抱,谁知道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的鸡鹤顿时一起调转枪口,对着小石头猛啄,小石头大叫一声,抱着脑袋就向子柏风的背后躲。 好在两只母鸡还有些理智,没有攻击子柏风,而是围着他拼命叫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子柏风顿时无语,安抚它们道:“先安静下来,有话好好说!” “怎么能好好说,那是我们大鹤一族,怎么能给两只母鸡当孩子!”红羽摇身一变,化身成人,抓住子柏风的肩膀拼命摇晃。 第122章 一个鹤爸俩鸡妈 看红羽化形,两只母鸡顿时也急了,不过它们毕竟不经常在子柏风身边,也少得到养妖诀滋润,本身等级还不够,根本就不能学习幻形诀,更何况,即便是学习了幻形诀,也并不能开口说话,自然无法争辩,扑扇着两只翅膀,咯咯乱叫。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子柏风无语,这两边,一个是两只母鸡,不好惹;一边是一只大鹤,也不好惹,千错万错,都是这只大鹤的错。 “谁让你早不出去,晚不出去,非要这个时候出去?”子柏风摊手,如果不是你贪吃,跑出去抓鱼吃,能让这两只母鸡钻了空子?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天来,子柏风家务事也断过不少了,却是第一次断妖怪的家务事。 “我……”红羽差点气炸了,梗着脖子不说话,子柏风一拍手,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两边都瞪大眼睛看过来,不知道为今之计是个啥。 三只小鹤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要被子柏风决定,在子柏风的脚下转着圈,拿尖尖小小的喙啄着子柏风的裤脚。 “共同抚养……”子柏风还没说完,就被红羽一翅膀扇飞了出去,“滚!” 这边子柏风头晕脑胀还没醒过来呢,那边又打在了一起,顿时大青石上羽毛乱飞。 “都住手!”子柏风不得不再来劝架,把两边分开,问红羽道:“你想要养着三只小鹤,那我问你,你可愿意每天为它们梳理羽毛,捉虫喂食,清理巢穴?” 红羽顿时语塞,他自己的巢穴都不愿意清理,都是拿自己掉下来的羽毛当幌子,诱惑那些贪玩的小鬼帮自己收拾的——这些天来,他倒是觉得这些小家伙们还不错,可堪大用。至于梳理羽毛,捉虫喂食……等等,自己之前那悠哉的生活,难道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了?那,继续用羽毛诱惑那些小鬼们帮自己干活?不,你妹的,以那群小鬼的贪婪成性,恐怕自己马上就秃了! 啊啊啊啊!为毛之前想的那么好,完全没有意识到当奶爸的艰辛啊啊啊啊! 子柏风又问两只母鸡,道:“你们能教它们翱翔天空,捕捉猎物吗?” 两只母鸡缩起脑袋。 “所以,共同抚养,反对再次上诉。”子柏风重重敲下小锤。 “我……”红羽歪着脑袋——他以鹤类的天赋,把脖子歪成了匪夷所思的样子,差点下巴朝天了——瞪着两只眼睛,张大嘴巴,看着两只母鸡,“我……” 我以后就是这俩母鸡的那啥了?这……这哪里不对啊…… 想我纵横宇内的堂堂红羽大妖,竟然……竟然……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带它们出去玩去了。”子柏风伸出两手做驱赶状,两只母鸡就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咕咕叫着昂首阔步而去,三只小鹤在后面迈着长腿,跟着去了。 看红羽还在旁边僵化,子柏风碰碰他,用手背挡住嘴巴,悄声道:“喂,免费的奶妈,不用白不用啊,你哪有时间看孩子,你还要为我做大事呢。” 红羽抱着要干大事的心态悲壮地去了。 谁想到刚出去就看到幕后黑手燕老五在那边拿着一捧白花花的粮食,犒劳两只母鸡呢,旁边还跟着小石头,燕老五也不枉犒劳一下小石头,眉开眼笑道:“哎,乖乖小石头,不枉五老爷那么疼你,知道给五老爷来报信,你们这两只母鸡,回去天天加餐,立了大功,立了大功了啊!我的仙鹤,我的仙鹤啊!” 午后,刘列李带前来报告,大鹤红羽一口鲜血喷在大青石上,已然身亡,横尸多时,是不是可以拿去煮了吃掉。 让红羽担忧的印随并没有对小鹤产生太多的影响,毕竟被子柏风的灵气所滋润的三只小鹤,并不是普通的鹤类,不多时就敢于离开两只母鸡,自个儿到处乱跑了。 三只小鹤的出世,给大青石顶部带来了一番新的热闹,每一日,不是两只母鸡追着三只淘气鬼喂食,就是红羽把欺负三只小鹤的小石头和大山小山啄得满地跑。 有时候,子柏风会从自己的书桌下面,把三只藏在里面的小鹤拎出来,丢出去让它们不要捣乱;有时候,白狐和小青会趴在窗口,张着嘴,流着口水,看着三只小鹤,幻想着小鹤的美味;又有时候,三只小鹤追在小鱼丸的身后,把它当做一只很好吃的丸子啄半天,眨眼间,就又被小鱼丸拿水流喷得四下乱躲。当然,还有时候,燕老五守财奴一般跟在三只小鹤身后,口中念叨着:“鹤儿乖乖,快点长大……” …… 这些都只是子柏风生活中的调剂,此时此刻,子柏风的所有重心,都已经转移到了刀刘村了。为了炼制钢铁,打造武器,刀刘村起了一座高炉,刀刘村的高手匠人日夜轮班,炉火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彻整个刀刘村。这样的声音,在其他地方,或许会有人觉得吵,但是在刀刘村,却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原来打算离开,前往下燕村的许多人,在不经意间,走出了自己的房子,拿上了各种工具,来到了高炉前,砧子前,拿起大锤小锤,加入了这场叮叮当当的盛宴之中。 子坚也几乎常驻在了刀刘村,带着斧锯刨凿四兄弟,修理工具、风箱,制作刀剑鞘、武器柄,兼做监工、后勤,把子柏风从蒙城运来的櫰瓜分配到每个人手中。至于下燕村的各种事务,反而都交给了外面请来的几个木匠。在手工匠人里,子坚的人脉也很广,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混口饭吃。 虽然櫰瓜的口味不如细粮,但是营养价值和热量都很高,吃下去之后,力气十足,赶上一上午活也不饿。 除此之外,子柏风还从铁燕村调集了部分村民,加上落千山支援的两个铁匠,一群人日夜开工,不多久,武器就已经堆积如山。 在这里,子柏风真的是看到了这个村子里的精气神,刀刘村这个村子,和其他的村子又有所不同,这里的人,似乎都经过了铁锤的千锤百炼,一个个身强力壮,话语不多,却是如同铁胚一般硬气。若非如此,在众多的流民纷纷逃离战乱南方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勇气到南方一行。 这一日,高耸的高炉终于熄灭了火焰,铁匠们沉默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锤子,看向了站在中央的几个人。 子柏风、落千山、子坚、刘大刀、刘大锤……还有一个扈才俊。 “乡亲们……”刘大刀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切的努力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接下来就看最后的结果了。 暗地里,子柏风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乡亲们,我们就要南下去卖武器了。”刘大锤接过了他的话,大声道,“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我去!”一个健壮小伙子站了出来。 “我去!” “我去!” 不多时,就站出来十多个人,都是青壮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此去南方战乱之地,我不敢说一定能够让大家活着回来,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在我前头。”刘大刀吸了一口气,道,此时的他,不像是打铁的铁匠,倒像是上阵的将军。 “放心吧,我会派人保护大家的安全,只要大家都听从指挥便不会有事。”落千山指了指身后四名沉默的士兵,他们由一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兵带领,这位老兵身经百战,经验非常丰富,他将会是此行的指挥官。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这批武器卖出最好的价钱。”扈才俊最后站了出来,他也有些激动,情绪有些高亢,声音就有些尖锐刺耳,就像是哽咽了嗓子破了音。 但是没有人笑他,众人都看着他,就连落千山都难得看他顺眼了,觉得这个家伙原来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子柏风笑了,这些日子,他一有时间就去滋养铁胎一番,他不知道之前的铁胎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现在的铁胎滋养之下,那一条矿脉在急剧扩张,一眼看去,铁矿脉已经绵延了数里路了。 子柏风有意引导铁矿脉绵延的方向,矿脉一路向两边延伸到刀刘村和铁燕村两个方向,日后这两个村子,将会是九燕乡的重工业基地了。 再过些日子,等到刀刘村的人回来,铁矿就可以进行初步的开采了,到时候不用打造武器,仅仅是日常的铁器,就足以维持刀刘村的生活了,等到年景稍好,刀刘村完全可以恢复当年的盛景。 没人知道子柏风说的大大的惊喜是什么,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们也知道子柏风这个乡正虽然年龄不大,却从不乱说话,他说有大大的惊喜,那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装船!”刘大刀一挥大手,众人立刻动手,把那些武器一一装上船,武器沉重,足足装了七八艘船,这才把所有的武器都装下去,好在子柏风早就有所准备,从蒙城调集了几艘船上来。 第123章 一船兵刃五船粮 这些船到了蒙城的港口,全部卸下,子柏风命人把另外一艘船驶了过来。 那是一艘摆子船,来自中曲山粮商的船,因为这种船上行不易,造价也不高,所以中曲山的粮商经常是买一送一,买粮赠船的。 七八艘小船都放不下去的武器,装在摆子船里面,吃水线才降了一点点,再加上十来条大汉,也是稳稳当当的。 但是,这次却不仅仅是这一艘摆子船,后面还有五艘摆子船,那是中曲山粮商的船。 这些天,除了准备武器生意,子柏风还筹划了另外一笔生意。 其实这笔生意早在流民开始涌入九燕乡的时候,子柏风就已经开始筹划了,知道战争一来,许多东西都会涨价,特别是战争物资,而战争物资中,最重要的就是粮草与兵器。 所以子柏风向中曲山的粮商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说服他们,说自己提供保护,让他们和子柏风的商队一起去南方卖粮。 商人总是逐利的,正所谓资本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便活跃起来,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绞首的危险。櫰瓜是非常优秀的战争粮食,此时更能卖的上价。有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富贵险中求! 别人都道子柏风是慧眼如炬,看到了商机,特别是扈才俊,对子柏风就颇为钦佩,他发现自己在魄力上,还是比不过子柏风,难怪子柏风混得风生水起。而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袖手旁观了,他再次面见扈氏族长,自己的爷爷扈天华,说动他参股,再由扈才俊出面游说中曲山的粮商。而后,前往南方的粮船,就由三艘变成了五艘。 但只有落千山知道子柏风这么做的原因,子柏风一直对运兵器到南方有负罪感,所以他只能通过运送粮食的方式来补偿。 落千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子柏风,此时向南方运粮,真不见得是好是坏,到最后,他还是假装不知道,憋在了肚子里。 只要问心无愧,那就足够了。 北风起,寒风凛冽,挂在摆子船上的风帆吃紧了风,十多杆长浆伸入水中,大力摇动,一船兵器,五船粮食,一行六艘,破开了水面,掀起了一阵阵的浪花,在众人“一路顺风”的祝福声中,慢慢驶离了港口,沿着濛河向洋河驶去。 一面旗子从最前方的那艘船上升起来,那是一个大大的“子”字,代表了这艘船是属于子柏风的。 九燕乡的许多人、蒙城的许多人,此时都在岸边站着,目送着这承载了许多人希望的船队慢慢远去。 小石头站在子柏风的身边,难得这个小家伙突然诗兴大发,张口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啪!”子柏风一巴掌拍在他微微扎手,黢青的头皮上,“多嘴!” “小石头你念的不对,这首诗不能这时候念……”小坨子指责小石头不学无术。 “哈哈……”不知道谁先笑了起来,然后岸边一阵哄笑。 子柏风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似乎把抑郁与担忧一扫而空。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濛河之上,渔家少年手搭凉棚,看向了前方巍峨如山的巨大粮船,大叫道:“爹,快靠边!那些坏人又来了!” “说什么呢!看好了!”渔家汉子伸手一巴掌打在自家儿子的脑袋上,“那是秀才爷的船!” 少年站起来,看向了船上悬挂的旗帜,笑了起来,道:“果然是秀才爷的!那是要去卖粮食了吗?” 少年突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我也好想去南方……爹,秀才爷唱的那个是什么来着?” 渔家汉子整天唱渔家号子,有一口好嗓子,他轻轻摇动船橹,船橹荡起水花,让开了水路,开口唱了起来。 他的嗓音沙哑而充满了金属韵味,却壮阔嘹亮,响彻在濛河之上。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总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古朴却又独具韵味的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渔家汉子,渔家妹子,摇橹的老汉,抓鱼的少年,都抬起头来,唱起了这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歌谣——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不须归! 严冬将至,春天还会远吗? …… 先生刚刚走走到书房前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子柏风毫无形象的坐在门槛上,背靠着紧闭的书房大门,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补眠。 踏雪伸着脖子拱着他,才能够让他不歪倒在地上。 先生心中就有些心疼,这个孩子,这些日子不知道忙到什么程度,有些时候,真想自己帮他分担一些。 轻轻拍了拍子柏风的肩膀,子柏风在那边说梦话:“先生,别打我,我错了……” 先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推了推他,这才让子柏风迷蒙地睁开眼睛。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前段时间,子柏风若是来蒙城,经常会过来看看先生,不过这几天,他真的是太忙了。 看起来,这个少年两颊都陷了下去,瘦了许多。 “先生,我是来找你借书的。”子柏风道。 “借书?借什么书?”先生一愣,子柏风博闻强记是有名的,但凡他看过的书,就被他牢牢刻在脑子里了,几乎不可能忘记,所以想要找一本子柏风没看过的书,还真难。 “这种书,别人没有,但是你肯定有。”子柏风道。 “关于……修仙的?”先生想了想,也只能问这些。 子柏风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我想要看史书。” 史书?先生瞪大眼睛看着子柏风,好像是听了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你怎么会想要看史书?”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子柏风摇摇头,“之前我一直觉得很是奇怪,却不记得奇怪在哪里,现在却明了了。”子柏风道,“我从小到大,竟然从未看过一本史书。” 子柏风自己想想,他所看过的书里面,竟然没有一本汇编起来的史书,他看过的最接近史书的,就是蒙城县志,还是在当初算账查阅的时候顺手翻阅看到的,但那也不过是县志罢了。 其他的,就是各村的族谱,譬如燕氏的《玉经》。 “我问了许多人,竟然都没有人有史书,所以我就来找先生了。”子柏风道,他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先生,希望先生能够给他一点希望。 先生却苦笑了,道:“史书这东西,我这里也没有。” “为什么?”子柏风却是觉得奇怪了,他本以为是因为蒙城地处偏远,所以书籍较少,但是现在看来,却并非是如此。 “原因,你不是已经说了吗?”先生重复了一遍子柏风刚刚所念的那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说得真好啊……可惜,如果有人不想让别人知兴替呢?” 子柏风皱起了眉头,想着先生的话,确实,前世的历史上,因为历史的原因而获罪的人数不胜数。而前世所编撰的那些史书,大多也掌握在朝廷手中。 “但总是会有人好奇,而打算去写的吧。”子柏风道,“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难道胜利者们不想要让人来记载他们胜利吗?”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先生愣了愣,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这句话,才摇头笑道:“这句话也说得真好啊,可是……如果没有胜利者呢?” “总会有胜利者吧。”子柏风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没有胜利者? “如果胜利者,总是那些人呢?不论怎么挣扎,什么样的结果,最终得利的,却总是他们……”先生抬起头,看向了天空,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宛若流淌着整个人生凝聚成的悲伤长河,差点把子柏风淹没。 子柏风慌忙转过头去,他突然想起了杀死霸刀前辈的那人。 一眼如刀……不,一眼千年! 杀死霸刀前辈的,不会是先生吧,因为落千山不肯拜他为师,恼羞成怒,所以杀掉了落千山的师父? 而如果这样的话,到时候自己是要帮落千山,还是要帮先生呢?真是太纠结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先生伸出戒尺,轻轻敲在了子柏风的脑袋上,把子柏风敲醒了,他连忙躲开先生的戒尺,反正只要被先生的戒尺敲了,准没啥好事。 “是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但是如果根本就没有兴替,如果胜利者总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势力,他们自然会掩盖历史,不让任何人了解历史。”子柏风猛然拍了一下巴掌,道:“但总会有人想要知道,去调查,去记录吧。” 人类的思维越活跃,就越难以维系一个政体太长时间,所以古来就有焚书坑儒,就有闭关锁国,就有文字狱,每朝每代,从未停歇过。 第124章 一乡双镇收难民 挣扎与抗争的结果,就是文明的进步,历史的前进,这本应该是无法阻挡,不能避免的趋势。因为人不是畜生,不会永无止尽地在原地踏步,永不前进,或者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驴子一般,一圈圈地绕着磨盘。 但如果有人真的蒙上了人类的眼睛…… 摇摇头,子柏风把自己从关于人类发展的哲思中挣脱起来,这种事情,想上再久也没有丝毫意义。 还是先管好眼下吧。 “是呀,有很多人,但他们无一例外,都遭遇了不幸。”先生道,“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去关注,去书写历史了。” “焚书坑儒啊……那可难办了……”子柏风苦恼地抓抓脑袋。 “你为何突然想要看历史?”先生问子柏风,子柏风打算碰的这条可是高压线。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南方会战乱,我也想知道,南方的战乱会持续多久。”子柏风道,他已经真切感觉到了南方战乱给他带来的压力。 随着流民涌入,九燕乡各地都产生了混乱,给九燕乡的治安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子柏风想要知道这些人到底为什么会来,而战乱,又会持续多久。 若是和前世一样,能够拥有网络这种便捷的工具,民间的有识之士,完全可以根据公开的消息,对国际上任何一件大事做出自己的判断,而且其判断比什么专家教授都更精准。 而现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经历了前世的信息爆炸的子柏风,自然觉得很不爽了。 “若是仅仅想要知道这些,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先生道。 子柏风顿时瞪大眼睛,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好奇的好宝宝的样子。 先生好为人师,每日都在讲台上,但是子柏风这个家伙,却是许久没有露出这种好学的表情了,能够再这样让子柏风听讲,先生很是欣慰。 “四方大地,有天朝上国与八方藩国,所有藩国皆臣服天朝上国之下,由皇帝垂拱而治。而你我皆属西方颛而之国,颛而之国是上古贤君立国之地,后臣服天朝上国,为其藩国,算是西方第一大国。只是西方物产贫瘠,虽然地大却人口稀少,一向和临近的数个藩国有所争执不睦。” 顿了一顿,先生觉得既然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他继续道:“西方数国之中,大多为分封藩国,唯天朝上国马首是瞻,但我颛而之国,立国极早,一向被天朝上国视为异类,暗中操纵其他数国不断侵扰,南方的战乱,也不外于此。这种侵扰,常年持续,每次总能蚕食一城一地,久而久之,我颛而之国的版图就越来越小。” “所以说,如果南方不被攻打下来一个城市,这种侵扰不会停止?”子柏风愣了一下,问道。 “可以如此说,这种侵扰,我已经见过三次,每次都是战乱数十年,休止不到百年便又战乱又起,只是前几次还未成波及到蒙城,现在蒙城也已经不安全了。” 子柏风张大了嘴巴,倒不是因为战争要持续数十年,旷日持久的战乱,子柏风在历史上也学到过,他只是掰着手指头在算先生到底活了多少岁,战乱数十年,再休止百年,就算是一个过程是一百三十年,这三次也有四百岁了……等等,确定是四百岁吗? 子柏风第一次和落千山感同身受,为毛手指头不够用了啊!连脚趾头加上都不够用啊,难道不能用数汗毛吗?落千山的数学是武术教头教的,自己的数学也不怎么样嘛,看来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 唉,看来短期内想要战争结束,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战争和自己没啥关系,现在也别指望着战争能够快点结束了,先搞定流民问题吧。 “先生,我想开放户籍。”子柏风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 “什么?”先生却是吓了一跳。 “开放户籍。”子柏风又重复了一次,先生看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却是摇头道:“你都已经作出决定了,还多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会支持你的。” 听到先生这么说,子柏风有些失望,却还是毫不动摇地说道:“先生你不需要支持我,只要不阻止我就行。” 流民的安置,一向是最为让人头痛的事情。 古代如此,现代如此,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先不说土地的承载力,文化与习俗的差异,当一个人对一方土地没有敬畏,没有牵挂,没有热爱,那么他能够做出来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所以,当初洋河大水,府君以极大的魄力启用了流民就地落户的政策,才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赏,因为落户简单,想要消弭落户之后的影响,才是最麻烦的。 想想子氏父子,落户十年,才被村民所接纳,这还是子柏风成了村正之后的结果,其他的地方,每一个落户的流民,都将是一个不安分的因素。 古往今来,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始终都是人心。 “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你能否说服府君,却也是问题。”先生道,“这次流民数量极多,一旦你这里开了先例,其他地方的流民都会向你这里涌入,你九燕乡本就难以为继,何苦如此?” 这个世界没有潘多拉魔盒,所以先生没有以此作比喻,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了,便再没办法关上。 “先生,我和我父亲,也曾经是流民。”子柏风道,他现在依然记得,当初他们刚刚安家之时,父亲经常会在半夜惊醒,惊慌失措地抱着他,口中嘟囔着什么听不懂的胡话,那就是又做梦,梦到了流离失所之时,梦到子柏风饿到奄奄一息,差点就死了。 而当初落千山驱赶流民,那毫无怜悯的强硬态度,也让子柏风很是受伤。 他虽然知道落千山是尽职尽责地保护蒙城的利益,但他无法向落千山那样,只要接受了命令,便不再多想。 但最重要的,还是子柏风前来蒙城时,看到蒙城上的那一溜人头。 已经快要风干了的人头…… 看子柏风的态度如此坚决,先生问道:“可以说说你的计划吗?” 子柏风便从踏雪背上取下了一卷地图,在先生的案上铺开,讲了起来。 先生起先还皱着眉头,渐渐地就又舒展开来,开始慢慢点头,到了最后,先生笑骂道:“你个小猴子,你来见我,可不是为了借书,就是为了这件事吧!都准备得这么充分了,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子柏风到底让府君点头了,虽然他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在其中起到作用,但是他确实拿到了这个能够让外籍落户的权限。 “府君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毕竟接纳了流民,就得罪了其他地方的官员,你可不要辜负府君的信任。”先生提点子柏风,子柏风一拍胸膛,道:“你放心吧!” 子柏风的计划做得很细致,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真正开始执行这一计划时,除了和他格外亲近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都表现得忧心匆匆。 粮食危机还没过去,去南方卖武器、粮食的商队还没回来,这个冬天还没安全地过去,子柏风的新计划就已经上马了,别说是村民们了,其实子坚他们都很是担心,只是不愿意多说,给子柏风带来太大的压力。 好在子柏风的威望真的是很高,大家都靠着子柏风的救济过活呢,一个个也不敢翻起风浪,此时此刻,子柏风深觉手中的人手不足,人才难得。 别人穿越了都是甩手掌柜啥都不用干,就有忠心耿耿的小弟乖乖把一切打理好,主角只需要混吃等死泡妞打脸就好了,自己倒好,养来的小弟一个比一个不中用,除了卖萌就是吃货,怎么想都让人很无奈。 子柏风的流民安置计划,最大的亮点就是他提出来的一乡双镇,只是第一眼,先生就知道子柏风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了。 九燕乡成立之时,子柏风就打算以下燕村为基础,建立起一个小城镇,作为九燕乡的行政中心,这一部分人暂时还是从其他村子里迁移过来的,之所以建立在下燕村附近,是打算借下燕村较高的土地承载力。 而他的安置计划,并不是打算把流民简单粗暴地插入到原来的群众中去,而是重新划定了一片区域,打算建设九燕乡的第二个镇子。 或者说,一开始只是一个聚集村,而不能算是镇子,但是子柏风给这个镇子以详细的规划,最终会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拥有两到三个村子作为卫星,商业、物流为主的镇子。 这个镇子的选址很关键,子柏风尽最大可能设在了距离其他的所有村子、城市都很远的地方,这就最大限度地把他们和原居民隔离开来,减少彼此之间的冲突,并为镇子的发展留出了最大的空间。 子柏风所选的地方,是距离蒙城四十里,距离官道五里,临近濛河的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这一带濛河宽阔平缓,水深足够,子柏风打算在这里建立一个大的码头,并以此为中心建设新镇。 之所以建立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地利,还因为子柏风发现河流对于灵气的传递非常有效,随着青石的成长,整个九燕乡近水的地方,灵气都有一定程度的复苏,濛河本身物产丰富,能够减少食物供应压力。临近河水,也能够让子柏风乘坐云舟快速来往。 第125章 一场雪落夜归人 “爹,你不帮我可没人帮我了,你忍心我每天累个半死吗?什么?木工活?再找几个木工来顶着呗,后勤这块你不做我可没能信任的人了。什么,婶儿你也想来,你先问问我爹同意不,我可不想被我爹打断腿。” “柱子叔,别寻玉了,来当官吧,寻玉?寻玉有啥出息,来来来,别躲着,男子汉大丈夫,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不然何以成家?对了,把你家细腿也借给我,我另有用处。” “四狗,你不是想要当官吗?我先告诉你,不当也得当,给我滚过来,我亏待不了你!” “老坨子,愿意来当官吗?有俸禄哦,能给你家小坨子攒钱赶考!你说你啥也不会?那有啥不会的?总能用到你。” “老爷子,把大叔借给我吧!二叔也成,还有你家老大老二……什么,你要把老三也借给我,我说老爷子,做人不带这么无耻的……好吧好吧,都来吧,反正现在不嫌人多,我可说好了,现在都是苦差事,不见得比寻玉收成多。俸禄?俸禄自然是有的,一切参照公务员待遇!你家老四也想来?无耻!” “先生,学堂里有啥能用的人才没?先给我来几个,脑袋灵光点的,别迂腐……先生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啥时候那么呆头呆脑过……好吧,我承认,我承认!先生,你这书院太保守了,快点扩编吧……啥?赞助?赞助是啥?我听不懂……” “府君大人,我为你解决流民烦恼,您不意思意思,怎么也给点赞助啊。什么叫赞助?赞助都不懂?有钱给钱,有人给人,我不嫌多。就是别啥歪瓜裂枣的都给我就行,对了,我上次来算账的时候,有一个账房我看着不错,那个也给我,除此之外,再多给我准备点人,多多益善,不愁多!” “千山,再给我几个人,刘列李带腿都快跑断了……千山?落千山你敢逃跑?有胆来跟我拼酒,我灌的你找不着北告诉你!别让我堵到你,你个没卵蛋的孬种!给我滚回来!那个谁,你家将军到底躲哪里去了?快给我把他抓回来!看我不喝死他!” “小狐狸,你别躲,我先问你,你会写字了不?你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不会,你可是我的大弟子,你先给我当秘书,文书是干嘛的?就是我让你把什么记下来,你就记下来,我让你提醒我什么,你就提醒我什么,这个又叫小蜜,漂亮女孩子都喜欢干这个……好吧好吧,小青你也来当小蜜,啥都吃醋,你到底是吃啥长大的……我先声明,不准打架,谁打架我把谁撤了!” “小石头,这里没你的事,别瞎参合,去去去!你说你也会写字?你还会算账?得了吧,你不给我捣乱就好了,你就算了,把小盘给我。” 接下来,子柏风是坑蒙拐骗齐上阵,见谁逮谁,飞速搞定了一个杂耍班子,老少爷们齐聚一堂,还有几个千妖百魅的小女子。就连小石头都跟着一起来了,小石头这家伙能打能混,纠结了一大帮的小家伙,算是下燕村乃至九燕乡的一霸,等到了流民来了,若是有年龄差不多年龄的小孩子,小石头也能派的上用场,这个……算是少先队员或者说童子军了。 即便如此,子柏风还是觉得人手不够,不过也只能这样凑活着了。 已经有了下燕村附近建设九燕镇的一次经验,再来一次,初期准备工作简单许多,这个新镇子,子柏风把它命名为燕翼镇,它就是九燕乡的翅膀,不但要成为容纳流民之地,更要成为九燕乡腾飞的新契机。 此时此刻,九燕镇的日常运转,子柏风几乎都交给了燕老五及一帮燕氏的族老,子柏风帮小燕村夺回玉石之后,他在各大村子里的威望提升了不少,而刀刘村的一场小规模会战,更是让子柏风的威望一时无二。 不过几天的功夫,在众人的全力奋战之下,燕翼镇已经起了几排房屋,其中一排就是他们的办公室,而另外一些则是为第一批流民准备的居所。 等到第一批流民到来,后续的建设工作就完全交给他们,暂时来说,子柏风会把燕翼镇建设成一个孤岛,不让他们和原来的乡民有太多接触,以免引起冲突。 这种思路,与其说是建设一个新城镇,不如说是建设一个大工厂,吃穿用住都在工厂里完成,不用出去。 直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子柏风终于张贴出了告示,宣布下燕村开始接纳流民,对于审核通过的,可以就地落户。 都说乱世用重典,子柏风不但设立了审核的制度,以剔除流民中的逃犯、流氓、强盗,还给燕翼镇设立了非常严格的规章制度,一旦违反,就必须接受惩罚,轻则打板子,重则驱逐出境,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处死。 从这点上来说,这里确实不像是一个镇子,而像是一个营地。 都说慈不掌兵,子柏风不掌兵,却也不打算仁慈。 什么叫仁慈?在乱世之中,敢收容流民,就已经算是仁慈。仁慈也是有限度的,指望他一个杀仙人如杀鸡的家伙当圣母?那也太苛求他了。 子柏风一直信奉不作就不会死的想法,自己作死的,他不介意让对方去死。 子柏风把告示就贴在了官道上,贴出去之后便不再管了,和上次九燕镇一样的策略。 已经十一月,一场初雪突袭蒙城,虽然雪很薄,却让野外生活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这一天,第一批将信将疑的流民,来到了燕翼镇。 那似乎是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着的夫妻和紧紧抱着父母大腿的孩子。 此时天色已晚,柱子穿着一身老皮衣,挎着猎刀,背着弓,正在精神抖擞地绕着燕翼镇巡逻,众人都有共识,今天应该会有人来燕翼镇。 细腿在旁边陪着主人,冬天了,细腿的毛也长了许多,黄色的皮毛,如同缎子一般反射着星月之光。 幻形诀不能让这些生物长久幻形,细腿基本上一半时间是原形,一半时间是人形,不过,不论是人形还是原形,她倒是都能和柱子在一起。 柱子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化名细娘的细腿时,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了。 然后子柏风就宣布柱子、四狗、细腿带领着几个健壮的村民,和刘列李带一起组成燕翼镇镇卫司。而镇卫司又分为侦缉科和执法科,别看柱子长的五大三粗,行事风风火火,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猎人,一双眼睛不论是看人还是看动物,都毒辣着呢,让他来解决犯罪问题,寻找点蛛丝马迹,那绝对是人尽其用。而细腿就不用说了,它的感官绝对是最灵的。 而且这俩绝对能够配合默契。 现在盘子不大,子柏风虽然为他们分配了职责,却没有任命谁负责各自的部门,他打算来个竞争上岗,谁表现出来的能力最强,就让谁做老大。 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工作上暂时没啥混乱,而且一个个憋足了劲,打算争上一争呢。 现在柱子就在向细腿絮絮叨叨,道:“你说细娘,一到晚上就不见了,想要找个人陪我巡逻都没人,还好有细腿你陪着我……” 细腿在那边无奈翻白眼,这个主人太笨了,笨死了。 突然,它转过头来,看向了一侧,发出了警告似的呜呜声。 “谁?给我出来!”柱子一手按刀,怒喝一声。 “将军饶命!”那边顿时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家三口扶持着,抖抖索索地走出来,也不顾地上积雪,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们……我们是逃难来的,我们听说……听说……” “是难民?”本来,被人叫了一声将军,柱子正高兴着呢,他一直很羡慕落千山威风凛凛的样子,本打算抖抖威风,但是看到对方跪都快跪不住的样子,顿时心软了。 细腿上去嗅了嗅三个人,没啥危险的气息,又绕回了柱子的身边。 “来,你们跟我走吧,我去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先住下吃口热饭。” 一家三口挣扎了一下,竟然没站起来,柱子叹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道:“先喝两口,暖暖身子。” 这样的雪夜还出来巡逻,确实是苦差事,不过和山中寻玉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寒冷的冬日,有时候需要这样喝酒驱寒。 就连小孩子都灌了几口,这才有力气起身。 “进来吧,别怕。”柱子带着他们走进了营地,推开一扇门,里面几个汉子正围着火炉说笑,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先吃点东西,一会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燕大站起来,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把一副碗筷递了过来。 本以为泪已干,血已冷。 但一家三口的眼睛立刻模糊了,丈夫抖抖索索地接过碗筷,先递给了妻子,妻子又递给了孩子。 “别客气,还有。”燕大又送上了几个碗筷,又好心叮嘱道:“饿久了不能多吃,要先喝点稀粥,别急,还有,还有……” “我估计还有人来,我再出去转转。”柱子没停留,关上门又离去。 有时候幸福就是一碗粥,捧在我手里,你有,他也有。 第126章 一张黄籍重千金 这一夜,营地里多了十来个人,一家一个格子间,挤在一起,裹着厚厚的棉被,美美得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子柏风从下燕村来到燕翼镇时,就看到了这些人正在听柱子背诵这里的规矩,三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蹲在地上玩着自己的游戏,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 一夜的温暖之后,这些难民大多还没反应过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听着柱子宣读的一切,有的担忧,有的欣喜。 “将军,将军,只要我们不违反这些,就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最先发问的是昨晚最早来的那个男人,他们一家三口在外面讨生活实在是太难了。 “是,只要不违反这些,就没人能够赶走你们。”子柏风替柱子回答。 “乡正大人。”柱子连忙鞠躬施礼,现在他们也是体制内的人员了,礼不可废。 “这些人都审核过了吗?”子柏风问柱子,其实所谓的审核,也就是柱子盘问一番,细腿嗅两下,确认没啥危险。至于更严格的审核,则是后续进行的。 子柏风能够让他们入籍,就能让他们脱籍,可以说掌握了生杀大权。 “来,给他们登记吧。”子柏风对身后道。 他身后是老坨子父子和小石头,平日里众人晚上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回去,子柏风的云舟速度很快,半小时就到家。 子柏风每天都要回去,毕竟那边还有一摊子,这边则是轮流值日。 老坨子家里还有小坨子的弟弟嗷嗷待哺,他老婆一个人照应不来家里的活,所以老坨子父子每天都赶个来回,其他人,就连小石头都在这里住过几晚。 老坨子父子都是认真负责的人,他们立刻摆开了案子,小坨子取出了一个书箱,摆在桌子上,书箱是子坚做了,子柏风绘了小坨子最喜欢的仙鹤兰花送给小坨子的,也是对小坨子学业的奖励。 书箱很是精致漂亮,里面装的东西,却是绝对能让人吓掉下巴。 小坨子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文房四宝和一个册子,打算登记造册,此外,又拿出来了一叠黄色薄木板,看到那一叠薄木板,十多个难民的眼睛就直了。 这是黄籍,乃是正儿八经的户籍,真正落户此地的标志,而非是用纸书写的临时白籍。 老坨子乐颠颠地去打水磨墨,丝毫不像当爹的,倒像是小坨子的跟班。 小坨子穿了一身小号的青衿,因为年龄的关系,没有束发,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一张小脸却很是严肃,抬头道:“各家各户,依次排队,不得喧哗,违者责罚!” 那范儿,比整天嬉皮笑脸的子柏风可是足多了。站两边的维持秩序的柱子等人都想喊声“威武”了。 小坨子摆好文房四宝,正襟危坐,一手扶袖,一伸手,一杆兔毫笔已经落入手中,吸饱了浓墨,板着小脸,抬首问道:“姓名。” “范大牛。”最前方的就是一家三口的丈夫,闻言连忙回答,一边回答,还一边偷偷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年岁差不多啊,怎么差那么大呢,人家这孩子,怎么养的? “年龄。” “二十七了。” “籍贯。” “……” “就是你从哪里来的。”老坨子在旁边小声提醒。 “哦哦,宪城大范村。” “妻。”小坨子落笔如烟云,刷刷刷书写着,头也不抬。 “七?” “就是你老婆。”老坨子不得不在旁边再提醒。 “哦,小妹。” “娘家姓什么?”看小坨子眉头微皱抬起头来,老坨子又连忙问道。 “娘家姓齐。” “范齐氏。”小坨子嘀咕了一声,又问了一番,“子?” “范狗儿。”这下算是听懂了。 书写完,小坨子拿出一颗印信,端端正正印在了黄籍上,这印信是燕翼镇的印信,此时掌握在小坨子的手里,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才十岁的小家伙,就是燕翼镇真正意义上的镇长……至少所有事务,都必须通过他的印信。 印完之后,小坨子两手捧起黄籍,仔细看了一遍并无差误,这才交给了范大牛,道:“收好,这便是你们今后的户籍,不可丢失,丢失不补。如果不放心,可以暂存在我户籍司。” 户籍司就俩人,老坨子和小坨子,老坨子是保管员,他谨小慎微,心细如发,断不会出差错。 范大牛却是不舍得把户籍存起来,他们一家三口捧着那户籍看了又看,又哭又笑。 有些东西,没有失去,就不知道珍贵,若不是此次流离失所,他们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薄片儿,竟然比生命还重要。 “下一个。”小坨子小脸微微涨红,却是继续板着脸,道:“不许喧哗,速速离去!” 子柏风站在小坨子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子柏风也算是当了一阵子先生了,真正能被他看重,当做衣钵传人的学生,还就小坨子一个,就是这小家伙,好的不学,非要学自己以前那做派,严肃认真得跟个小老头一般。 不过严肃也有严肃的好处,现在的小坨子,那可是相当镇得住场子,看流民们敬畏的眼神,怕是比对子柏风还恭敬一些。 子柏风转身离开,去查看其他地方的工作去了,小坨子才轻轻嘘了一口气,手臂也不那么僵硬了。 老坨子莞尔,自己家的孩子,还真要强。 但正是这种要强,却是农家贫寒子弟摆脱贫穷命运的最重要的品性。 老坨子突然又想起大半年前,那时的子柏风还是一个刚刚来到下燕村的小村正,而小坨子还是一个胆小怕事,流着鼻涕的小屁孩。 此时再看,物是人非。 村正大人,是自己家的恩人啊。 就像是小坨子的梦想是当一名村正一样,不论子柏风怎么升官,对老坨子来说,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个普通的小村正。 这边小坨子登完记,那边小石头就已经跳了出来,对这些小家伙们招招手,道:“来啊,我带你们去玩!很好玩的!” “去吧。”子柏风在旁边笑着鼓励道。 那些村民这才放开了手中牵着的小家伙们,让他们和小石头一起去玩闹。 看一切都上了正轨,子柏风这才点点头,转身回到了水边,把那些正在和两只锦鲤玩闹的小家伙们赶开,自己登上了小船,前往蒙城。 随着子柏风双线开战,他手头的粮食和资金都开始吃紧,原本打算用一船粮食维持到前往南方的商队回来,但此时看来,这只是一种奢望。 所以,这几日,子柏风还计划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顺路,子柏风还去看了看铁胎,铁胎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子柏风在那里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出现了,如同受惊的孩子一般,缠着子柏风不想要子柏风离开。 “别怕,别怕,如果有什么人过来,你就藏得深深的,千万别出来,知道了吗?”子柏风轻声安抚铁胎,看着铁胎深深地沉入了土地之中,他这才转身离去。 他决定这两日多来看看铁胎的情况,免得有什么人来惊扰了它,影响了矿脉的成长。 …… 鸟鼠观,已经空寂无人数月之久了,而今日,它终于又迎来了新的访客。 红羽把双爪抓着的吊篮放在山门之外,自个儿落到一旁,拼命伸着舌头喘气,如同快要溺死的老狗。 落千山一个翻身从吊篮里面跳出来,四下看了看,笑道:“有红羽就是方便,当初我们可是爬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到了这里。” 他抬步就向前走,在他身后笨拙地从吊篮里面爬出来的子柏风,正伸手打算扶他的肩膀,恰好扶了一个空,啊啊叫着,手舞足蹈地就来了一个仙女下凡,脸先着地。 “你还能更笨一点吗?”落千山无奈地回头递给子柏风一只手,却看到两只老母鸡带着三只还不会飞的灰色小鹤,从子柏风身上脸上踩过,印下了几个清晰的爪印。 算了,就当没看到吧…… 落千山干脆丢下了趴在地上的子柏风,自己又先逛了一遍。 故地重游,特别是身为胜利者,落千山又有一番感慨。 上次的一场大战之后,再无人来过,好在落千山身为职业军人,有着优秀的习惯,上次占尽上风时,就已经打扫了战场,所以此地没有臭烘烘的腐尸,也没有满地乱爬的虫子。 当然,现在是冬天,这点也功不可没,因为落千山只是把那些尸体草草掩埋了罢了。 冬日的鸟鼠观,失去了灵力的滋润,万物凋零,只剩下一棵挂满了鸟巢的大松树还郁郁葱葱的。往日总是笼罩其上的雾气也已经散开,没有了烟云笼罩的鸟鼠观,变得干巴巴的,似乎破败了许多。 上次子柏风等人走得太匆忙,所以没来得及打扫战场,他们再回到这里,就是为了收刮战利品来了,这里本就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的战利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带落千山过来。 “等会我就把那些云车修一修,到时候就不用吊篮了。”子柏风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指着墙边一溜的废弃云车,道。 “我不是拉车的畜生!”红羽气愤地大叫,子柏风和落千山谁都不理它。 “哼,我和你们没话说,看你们下山的时候求不求我。”红羽气愤地去了。 第127章 一番搜刮战利品 “你家这大鹤还真多嘴。”落千山凑到子柏风身边,小声说道。 “别废话了,赶快干活。”子柏风挽挽袖子,整个鸟鼠观可大着呢,今天要把鸟鼠观的财产清算一下,这可是他的财产,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哦,其中一部分,那么一小小小小的点点点点的小部分,是属于落千山的。 进了鸟鼠观的大门就是正殿,当初子柏风和落千山就是在这里分别杀了非幻子和曲龙子,奠定了他们成功的基础。 此时门口的鲜血已经干涸淡化,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是鲜血。而半开的房门之内,原本整齐摆放的香主牌位已经七零八落,落了一层灰尘。 “我去,这桌子是千年紫檀木的!”落千山伸手抹了抹桌子,就大叫起来,府君喜欢各种根雕木头,所以落千山对此也耳濡目染,了解了一些。 “是千年紫檀木的没错,但是眼下运不出去,劈开又不值钱。”子柏风也算是半个木匠,这边一搭眼就看出来了,而且千年紫檀这种东西,在乱世其实不值钱的,都说乱世藏金银,需要一些金银之类的硬通货才行。 “不过这些牌位不错。”子柏风一搭眼就看到那些鸟鼠观祖先的牌位,子柏风对这鸟鼠观完全没好感,自然也不会尊敬他们的祖先,拎过来掂量了一下,道:“这些牌位拿回去,可以给我做个小书箱,还能做俩镇纸……” “你不是有好多书箱了吗?”落千山疑惑,这家伙的书房里摆了一溜书箱,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镇纸更是能砸死人。 “书箱是书生的浪漫,你粗人,不懂。”子柏风鄙视他,他不但有一大堆的书箱,还有一大堆的文房四宝呢。 落千山耸耸肩,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烛台,然后高兴道:“这个不错,金的!” “拿去卖钱平分!”子柏风连忙把那几个金烛台也丢进了袋子里。 “哈!”落千山蹲下来寻摸了片刻,从地上摸到了一把小剑,立刻道:“这是非幻子的飞剑,这个给我了!” 当初他们没找到非幻子的飞剑,原来是掉在地上了,想来非幻子也并不是全无防备,而是暗中准备了飞剑,只是子柏风的束月太快,太无迹。 “给了你你也不会用!”子柏风道。 “我拿来当防身匕首。”落千山一弯腰,就把那小剑当匕首插进了靴筒里。 “你不是已经有匕首了吗?”子柏风眼馋,那可是非幻子的飞剑啊,怎么也是和自己的束月一个级别的吧! 子柏风经手过二十多柄飞剑,明显感觉束月和其他飞剑的不同,这种不同是材质上的,先天上的,就连非阳子留下的那柄飞剑,都比不过。 他并不知道,非阳子真正的飞剑是他的发钗,他已经悄悄交给了非间子,让非间子带走了。而他用来自裁的飞剑,不过是一把备用飞剑。而他们三兄弟所使用的飞剑,和后辈的飞剑不同,都是先辈留下的宝贝。 “武器是军人的浪漫,你弱鸡,不懂。”落千山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不留情面。 好吧,我是自讨苦吃,子柏风摸摸鼻子,就当自己没看到那飞剑。 两个人把这大殿搜刮了一遍,顿时眉开眼笑,这大殿里面就没一个是便宜货,非金即银,偶尔一些地方不是金银,那也不是凡物,而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俩人孤陋寡闻,不认识。 就这一个大殿搜刮完,子柏风的燃眉之急就已经解决了,更不要说还剩下其他的建筑。 千年的宗派,即便只是一个很小的门派,那底蕴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九燕乡能够比拟的。 “我发财了!发财了!”子柏风那个高兴啊,其实他早就已经发财了,青石叔屁股底下那一大堆的玉石,价值不知几何,但是供应鸟鼠观这种地方几百年都没问题了。 但是那些东西和真金白银还是不同。 “下山之后,就让中曲山再发些粮食过来!”子柏风得意洋洋地唱了起来:“我发财了发财了,我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一只诺基亚,我右手摩托罗拉……” 落千山翻白眼,这家伙又疯了。 两个人拖着袋子去了大殿后面,发现所谓千年宗派,真的是太可怕了,就算是垃圾,那都是高端洋垃圾,拿出去都能卖高价的。一开始俩人还拖着袋子,后来俩人就不拖了,直接清点一番,登记造册,把东西还留在原地。 反正逃不了,总是自己的。 “早知道这种地方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我还发啥愁呢?”子柏风为自己掉的那些头发不值。 “嘿嘿,我可以带回去给府君,让府君度过这个难关……”落千山嘿嘿直笑。 “这里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还是赶快派人过来,难保没有人会来偷东西。”子柏风突然想起了仙人巡查,仙人巡查既然能来这里,其他的修道者说不定也能来。 “嗯,回去就派几个人看着,可不能让人偷走了。”落千山连连点头。 两个人一路盘查清点,然后子柏风一抬头,一个牌匾映入眼帘:“藏书阁”。 子柏风进入了那藏书馆,顿时就大叫起来,就像是护犊的老虎一般,双手一圈:“这些都是我的!我的!” 子柏风是个书痴,前世今生都是,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书籍,这些书籍里面有一些是修炼的典籍,但是更多的却是各种杂记,仔细一看,有各种修道心得,游历见闻,一生记述,还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的书籍,绝大多数子柏风连听都没有听过。 一眼扫过去,子柏风就走不动路了,随便抽了一本,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落千山也随便抽了一本,却发现书页都有些腐朽了。 “脏手别动!都是我的!我的!”子柏风顿时大叫起来,乱踢乱打把落千山赶出去,挽了挽袖子,抓起一根拂尘道:“真是暴殄天物!看来是要好好打扫一下,保养一下了!” 看子柏风那么斗志十足,落千山无奈地抓抓头发,转身走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就看到旁边一处房子上写着“藏兵阁”的字样,顿时心碰碰跳了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我太幸福了!”刚刚推开门,落千山就大声宣布了所有权:“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 只见藏兵阁里面,各色兵器,刀枪剑戟,一个个寒光闪闪,但也有许多已经有些锈蚀了。 “夭寿啊!作孽啊!”落千山对兵器的痴迷,那是绝对不下子柏风对书籍的痴迷,顿时忘了清点其他的东西,挽起袖子就打算清扫垃圾,保养兵器。片刻之间,两个人就都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着出来。 “真该早点来的。”子柏风抹抹脸,左右看看,进了一间房里,拿出来两件道袍,丢给落千山一件,道:“换上,别脏了衣服。” 两个人换上了道袍,互相一看,得,活脱脱两个道士。 “贫道风柏子,见过道友!”子柏风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作揖道。 “无量天尊!贫道……千山子,见过道友。”落千山道士还是见过不少的,回礼的时候也似模似样。 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两个难得玩心大起的家伙玩了一会儿扮道士的游戏,就又分头去清扫自己的心肝儿肉,忙的昏天黑地,浑然忘记了时间。 就在此时,一声大喝响彻云霄:“鸟鼠观修士,速速出来迎接!” 子柏风愣了一下,顿时面色剧变。 这个声音,这种语气,只有一个,那就是仙人巡查! 矮个子的仙人巡查已经被他们杀了,现在尸骨不见,来的自然就只有高个子的仙人巡查了。 怎么办? 子柏风的脑海里一时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把他也杀了吧! 这个想法一闪即逝,子柏风的手边,就只有一把束月剑而已,而对方高高在上,飞在天空,想要突袭也很难。 假装人不在?如果对方是来寻找关于矮仙人的踪迹的,没人在的话,他估计也会回来搜索一番。 更何况,现在外面还有红羽、两只母鸡和三只小鹤在乱跑呢。 子柏风抬起头,就看到对面藏兵阁里,落千山也正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子柏风指了指自己,又对落千山摆了摆手,可落千山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仙人巡查和矮仙人的事,子柏风不曾隐瞒落千山,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势危急。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子柏风出面,面对危险,本就是他的职业。 不过子柏风却还是一步跨出,对着空中一拱手,道:“巡查大人!” 高仙人拍打着身后的翅膀,居高临下看着子柏风,疑惑道:“阁下何人?” 天地灵气散失,不但修仙者艰难度日,有天赋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现在的年轻弟子是越来越罕见了。 “在下风柏子。”子柏风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反应时间,只能下意识地回答。 “非柏子?”高仙人微一皱眉,伸手一晃,一卷书册已经出现在眼前,在他面前自动翻动,高仙人低头看了一眼,却道:“非柏子,这上面并无你的记录,你就是非阳子代师收徒的师弟?” “正是。”子柏风后背已经汗津津的了,他绝没想到仙人巡查手中竟然还有鸟鼠观的名单。 第128章 一重危机一重忧 好在他的“风柏子”听起来好像是“非柏子”,所以才能够逃过一劫。 而似乎眼前这高仙人把他当做了非间子,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错下去了。 高仙人摇摇头,如果他没记错,上次来时,鸟鼠观的非阳子就曾经报备过,鸟鼠观多了一名弟子。鸟鼠观理应矮仙人负责花名册报备,矮仙人应该已经修改了名单才是,但直到现在他的巡查簿上都还没有新的资料,估计是巡察司总部掌控巡查天镜的同僚又偷懒了,一直没有为自己的巡查簿同步新的资料。 “你师兄在何处?”看子柏风身上灵气充足,算得上一名上好的修仙料子,也难怪非阳子愿意代师收徒,高仙人点了点头,收起了手中的书册,矮仙人的修为他有所了解,仅仅是一个鸟鼠观,还真没什么能耐杀死他。 “师兄他下山寻找玉石,尚未回来。”子柏风连忙道。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大多在山下,山上还有我一位师侄。”子柏风连忙道。 听到子柏风这么说,落千山心中腹诽:“师你妹!侄你妹!师侄你妹!” 不过落千山也只能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巡查大人!” 看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很多书册都被搬出来晾晒,看来两人是在保养藏书,很是怡然自得的样子,高仙人也不疑有他,盘问了子柏风一番有没有遇到矮仙人等,见子柏风言辞恳切,就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向了缩在鸟巢里的红羽,道:“听闻鸟鼠观养鹤乃是天下一绝,果不其然,这只大鹤已经登堂入室了吧。” “是的。”子柏风谨慎回答。 “你鸟鼠观今次的配额由我另外一名同僚负责,并未在我身上,等我找到了我那位同僚,便来补足你们的配额。如果有人员的变动,下次记得报备给我。”高仙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嘘……”子柏风轻轻嘘了一口气,背上凉凉的,若不是现在天冷穿得多,怕是都要湿透了。 再看落千山,也是汗湿重衣,惊魂未定道:“那人就是仙人巡查?你到底是如何……” 他本想问如何干掉仙人巡查的,但是子柏风却是通过瓷片看到,那高仙人还没走远,所以赶快阻止了落千山的话,和落千山假装寒暄几句,又回去整理书籍兵器。 等到确认了高仙人真正离开了,子柏风这才长嘘了一口气,和落千山对望一眼,苦笑出声。 再无心情保养什么书籍兵器,子柏风和落千山等人随便拽了一些财物,来到了山门前,红羽正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他卷着翅膀,把两只母鸡和三只小鹤都护在了身下,看到子柏风出来,这才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当初被矮仙人追杀,他差点死了;这会被高仙人看到,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运气真好,这些仙人巡查往日里都是连拿带扣,无耻的很。”看到子柏风过来,红羽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仙人竟然没有索要供品,真是罕见。” 而索要供品,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把它当做供品,因为仙鹤的羽翼是非常适合炼化成为仙人巡查的羽翼的。所以这些宗派,其实并不怎么盼着仙人巡查们到来,他们带来的玉石会不会发下来不说,说不定还会索要大量的供品。而子柏风所遇到的这个高仙人,竟然丝毫没有索取,确实很是罕见。 “难道仙人里面也有正直的人?”子柏风也没什么心情揣测,只是这样想着。 他走到了墙边,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云车,运起养妖诀,抬手虚虚地写了出去:“九气分为九色霞,五灵仙驭五云车。” 一道烟霞从那废弃的云车四周喷涌出来,把云车轻轻托了起来,子柏风招呼了落千山一声,落千山把袋子扛上了云车,压得云车一沉,好在很快又漂浮了起来。 子柏风又招呼了一声,两只母鸡驱赶着三只调皮的小鹤也跳上了云车,红羽抓住了云车的车辕,拍打着双翼,向山下飞去。 云车在青石旁盘旋了一圈,轻轻巧巧落在了青石上的小院里。 送走了落千山,子柏风低下头去,青石之下,矮仙人的随身物品,还都镇压在那里。 是时候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了…… …… 扈天赐站在奔马石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确切来说,他并不是在看,而是在感受,在呼吸。 无穷无尽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进入了他的体内,让他的身体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里竟然有一处洞天福地……”扈天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是大哭一场,还是大笑一场。原以为已经山穷水尽,竟然柳暗花明。 被夺走了玉石,自己也身受重伤,扈天赐休养了七八天才能够行动自如。 但是身体上的创伤却远远不如心灵上的创伤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偷来的玉石都没了,就连之前收来的玉石,都一颗不剩地被抢走了。 他仗着自己的武力,打破了之前所建立的信任与规则,而现在,有人教会了他一个真理,抢人者,人恒抢之啊…… 不论之后怎么努力,少了一城的玉石,他再也别想在这最后一次考验中胜出,成为内门弟子,仙路就此断绝…… 而更可悲的是,就算是他抱着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打算离开蒙城,赶快去下一个城市,继续收玉石,现在也不能离开,因为刀师兄不见了。 如果把刀师兄自己抛下…… 扈天赐都能够想象刀光划过自己咽喉时,自己的悲鸣了。 留在蒙城已经全无意义,却又不能离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他以为已经无路可走时,上天给了他一线生机。 “这种洞天福地,若是上报师门……”他低下头,看向了奔马石一旁的界碑。 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下燕村”三个字。 而且这里是子柏风的地盘…… 天助我也! …… 一本书册,几张银票,一把飞剑,一件道袍,以及一个缀着巴掌大翅膀的鸟首小冠。 这就是矮仙人留下的全部东西。 当初子柏风是简单粗暴把矮仙人身上的东西直接丢在了青石下的,被青石镇压之后,竟然也产生了一些变化,譬如那一身道袍,此时颜色有些淡了,就像是被漂洗过一般。 而原本巨大的一对羽翼,此时也和鸟首小冠附着在一起,看起来宛若一只小鸟。 小白从窗外跳进来,跃到了案上,伸着脑袋,用红玉一般的眼睛看着那鸟首小冠,然后小心翼翼向前跳了两步,轻轻啄了下,顿时叽叽尖叫起来,对着子柏风进行血泪控诉。 “又不是我干的。”子柏风无语凝咽,这只暴力的小鸟,最近越来越暴力了,哪天找几只猪,把它打出去。 “去去去,别添乱!”子柏风这会儿正烦着呢,哪有心情和小白胡闹,不过小白似乎是对这巡查仙人的宝贝非常不爽,一直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乱叫,子柏风不得不找点事情给它干,道:“别闹了,赶快给我把这东西送给千山。” 子柏风把银票卷了卷,和一封信笺一起装进了一个小竹筒里面,那竹筒很大,理论上已经超出了小白的承重力,但小白却只是抓起了竹筒,对着子柏风又叽叽喳喳乱叫了一通,发泄了一通不满,这才飞向窗外。 到了窗外,小白的身形一晃,顿时变大了许多,翼展足有两尺长短,看起来威武神骏,哪里还像是当初的小小白鸽。 子柏风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养妖诀实在是不凡。 子柏风已经不是第一天两天接触妖类了,这些妖类,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按部就班地修炼,一点点进步,就会鱼是鱼鹤是鹤,譬如大鹤,就算是变成妖类,也不过是一只更大的鹤。 但是养妖诀所滋润过的妖怪,却又有些不同。 譬如小狐狸,明明只是普通的狐狸,成了妖也只是一个更强大的狐狸,但是它却化作了三尾狐,三尾狐和普通的狐狸,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再譬如束月,外形和内在,都几乎完全改变。 而现在的小白也是如此,这家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的基因,现在越来越凶悍,越来越暴躁,好在还算是敬业,但凡需要送信,它再生气也会去送。 其他的小妖们也或多或少地展现出了不同。 就好像是子柏风的养妖诀不但让它们成长,也让它们在进化。 小白不多时就追上了落千山,虽然他借了子柏风的锦鲤云舟回蒙城,但速度比之小白,还是差了许多。 落千山双手拄刀,站在船头做傲娇状,听到空中传来的破空声,抬起头来,顿时就被小白一脚蹬在脸上,一个踉跄,差点从船上摔下去,手忙脚乱抓住了船舱,伸手一摸,小白这家伙真暴力,直接一脚在他脸上印下了一个三叉戟形状的印子。 平沙落雁式! 然后,好一个小白,丢下了爪子里的竹筒,在空中一兜,一秒钟也没停留,直接飞走了。 第129章 一句有德者居之 “这个小白,最近吃啥了?长得又快又暴力。”落千山也对小白没辙,没看到子柏风都整天被扇耳光吗?吃它一脚也不算丢人。 “不过我不是刚走吗,柏风又找我做什么?”落千山疑惑,他摸了摸胸口:“难道是发现我偷拿了一本书?不会那么小气吧……” 他只是好奇这些东西有什么魔力,能够让子柏风如痴如醉罢了。 打开竹筒一看,他才嘘了一口气:“原来是让我帮他把银票换出来,这事简单……” 这些银票,在蒙城这种小地方,都没啥地方去换,需要一些经常跑商的商人帮忙从更大的城市银号里兑换,而且还要收取不菲的费用,更不见得安全。 不过蒙城官方也有自己的渠道,子柏风自己没这个门路,落千山这个地头蛇却是门清。 …… 之后的几天,子柏风一直提心吊胆的,时刻监控着自己的领地边缘,只要看到了可疑的光点,就赶快注意一番,但是如此这般辛苦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矮仙人过来,这才放心了一些。 这几日,燕翼镇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人数已经突破了一百大关。这些人都被发动起来,挖地盖房,平整土地,栽种树木,开垦田地,总而言之,就算是多消耗一些粮食,也绝对不让这些人闲下来。 现在的九燕乡,真的是养不起闲人。 大多数人都很是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有一处容身之所,有一口饭吃,他们暂时已经别无所求。而这些,也已经是子柏风所能提供的极限,要求更多的人不是没有,不过这些不合时宜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有一部分人是被驱逐了,但更多的人,就此消失了。 某次子柏风从船上下来,就看到刘列正拖着一具尸体从九燕镇里面出来,鲜血流淌在地面上,不多时就化作了黑色的污迹,正在和小石头等人玩耍的小家伙们用好奇和畏惧的目光看着。子柏风也只是看着,什么也不说。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打乱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秩序,刘列李带是这里的执法者,他们有足够的权力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连续几天,都必须把尸体从镇子里拖出来,再然后,刘列李带都学聪明了,他们找了几个刺头,命令他们去挖坑。 挖坑埋什么?毫无疑问,就是他们自己啊!这些刺头也不是傻子。 其中一个人死活不肯干活,刘列李带也不多话,直接一刀砍死了,然后让其他人挖。 是现在死还是以后死?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当他们颤巍巍几乎尿裤子地挖完之后,却看到刘列李带两人一挥手:“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几个刺头从那天开始,就格外乖巧。 并不是没有人打算暴力抗法,但毫无疑问被镇压。 而一些有着小聪明的人,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装着粮食的临时粮库,就让人非常眼红。 看守粮库的是四狗,他好吃懒做的毛病虽然改了不少,但是秉性是深入骨子里的,想要变成勤劳的模范公民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走。 看守粮库这个活儿很和他的性格,只要搬个躺椅在粮库门前一躺,在那里睡大觉就好了。 有人看他似乎没啥警惕性,打算悄悄偷点粮食,谁知道刚刚打开粮库门,就被一道剑光砍了个半死,之后,这人被丢出去自生自灭,再没人胆敢打粮库的主意。 乱世用重典,子柏风之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这句话,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真正的乱世里,想要在混乱中建立秩序是多么不容易,需要付出多少。 而想要破坏它,说不定只是一个疏忽就够了。 但是仅仅凭借一些强力手段,还不足以让整个燕翼镇发展起来,甚至都难以让它真正健全起来。现在这些人只要有一口粮食,就愿意付出一切,但是人总是会变的,想要让这些人真正成为九燕乡的子民,成为他子柏风的助力,必须给这些人一个生的希望。 当初把镇子选在这里,子柏风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土地、渔船、运输、简单的加工业,都是未来发展的基础,但是真正能够给这个镇子带来更大的发展的,还是铁矿。 铁胎所孕育的铁矿。 刀刘村和铁燕村人口都不多,而若是说到运输方便,刀刘村远远不如此地,若是想要把打铁的产业发展起来,需要把重心挪到这里。 刀刘村和铁燕村的人愿不愿意离开自己祖辈生活的地方尚未可知,若是有非常方便的班船,每天运送往来,说不定可以缓解中间的矛盾,而早晚会有人觉得住在燕翼镇比较方便,定居下来。 但那至少是把整个燕翼镇稳定下来之后了,到时候才能考虑让移民和本地人融合的事宜。 所以这几日,子柏风一有机会,就跑去蕴养铁胎,铁胎倒是没有再像当日那般惊恐慌乱,到也让子柏风没有多想。 这日,子柏风视察完了燕翼镇,又乘船来到了铁矿脉处,刚刚蹲下,轻轻拍打了几下地面,铁胎就已经如同小狗一般从地上蹿了出来。 子柏风把铁胎抱在怀里,这小家伙圆滚滚的,暖暖的,就像是一个肉包子,在怀里滚来滚去,撒娇卖萌。 子柏风运起养妖诀,口中默默念诵,手指轻轻滑动,在铁胎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摩挲着。铁胎本是天生灵物,不算生灵,又不是凡物,这种存在本不可能成妖,但是此时此刻,灵力与灵性在一人一妖之间回转,形成了一道循环,互相滋养。 但就在此时,子柏风心中警兆萌生,他猛然一回头,大喝一声:“谁!” 手中的铁胎也感觉到不妙,猛然一挣扎,就待落入地面,谁知道猛然间,一道流光突射眼前,那铁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直接打飞出去,还没落地,就已经落在一人手中。 那人青色道袍,不见一点饰物,一手抓着铁胎,就像是传说中的篮球高手,单手抓球,夺都夺不走。 子柏风一抬眼,就看到他双目如刀,一眼瞪了过来。 我靠! 子柏风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是他! 杀死霸刀前辈,留下了激光一般的“目刀”痕迹的无名高手! 不过,都说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是没用的,对子柏风也没用,其实眼前这种状况,他早就有所准备,在那一瞬间,子柏风千锤百炼的技巧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身体向下一矮,袖子向上一抬,袖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缝了一面小小的铜镜! 这铜镜,早在他看到了那恐怖的“目刀”的威力时,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反!”子柏风大叫一声,双目如刀,铜镜似盾,蕴含着杀意与灵气的目光,撞上了预谋已久的铜镜,竟然真的反射了回去。 但也就在那一瞬,子柏风的袖中“啪”一声炸响,铜镜竟然如同被大锤砸中了一般,砰然碎裂,即便是袍袖之下,还穿着厚衣,但子柏风的手臂还是被炸裂的碎片刮得鲜血淋漓。 这不科学! 再怎么厉害的目光,那也只是目光吧,这面铜镜,可是子柏风从市面上选的最好的高价货,虽然没有玻璃的镜子反射率那么高,但也不至于不遵循反射定律啊! 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子柏风跨马蹲裆,双手前伸,气沉丹田,舌绽春雷,一声大喝:“慢着!” 对方果然停住了,一双眼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子柏风,虽然目光依然让人心惊胆战,但是子柏风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他镇定心绪,深吸一口气,也同样打量着对方。 “阁下何人,在下九燕乡正子柏风。”看对方沉默不语,子柏风一拱手,道:“阁下目光如刀,定然是世外高人,不知为何来我九燕乡,还出手抢夺我的铁胎?” “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那人看着子柏风,似乎很好奇都这种时候了,子柏风竟然还有心情和他说话,所以回答了一句。 有德者你妹啊! 往日里,子柏风看小说的时候,看到主角杀死那些原来看守宝物的人,出手抢夺宝物,从没想过这些被杀死的人是什么感受。 而现在,子柏风身为看守宝物的boss,而要被外面来的人抢走精心看护培养了许久的宝物时,却不由产生了一种难言的荒谬感。 “有德者居之?什么叫做有德?”子柏风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这个人,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尽管他知道自己恐怕要完蛋,却依然瞪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你有德,你的德在哪里?” 那道士沉默不语。 他伸出手去:“这铁胎,是我们九燕乡赖以为生的铁胎,等到铁胎蕴养出了这一条铁矿脉,我们九燕乡就可以凭借这一处铁矿脉,养活大半个乡的人。” 对方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非常认真地开口:“还给我。” 第130章 一地碎月映碧血 “与我何干?”道士还是看着子柏风,自始自终,说话的声音都冷冷清清,铁胎在他的手中挣扎不休,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与你何干?子柏风看向了他手里的铁胎。 所谓仙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你抢了我们的铁胎,就是断我们的生路,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子柏风道。 不论子柏风说什么,对方都只是沉默不语,这种沉默,让子柏风油然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就像是当初面对手持飞剑的非间子。 而眼前这个人更危险,不,应该说是危险百倍。 我该怎么办?子柏风问自己。当初的非间子有着非常明显的弱点,加上子柏风确实是酒意上涌,所以才敢在非间子的面前那般激愤。 但是现在呢? 我就要退缩吗? 如果日后再遇到更危险的敌人,譬如高仙人,自己就要退缩吗? 但如果自己一句话说错了,直接被杀死了怎么办? 自己的抱负,家里的老爹、婶儿、小石头,还有那些妖怪们。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 可是,真的能这样退缩吗? 子柏风不知道那些面对危险英勇就义的人是怎么做到的,或许他们也没有做到,谁知道他们死去之前的心情呢?难道敌人还给他们时间写日记吗? 子柏风紧紧握住了拳头,右腕之上,束月剑传来了微微的凉意,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 可对手,是只用眼睛,就杀死了霸刀前辈的人。 “我已经观察你许久。”道士却突然说话了,他抬起手,把手中的铁胎亮给子柏风看:“我发现你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法门,可以蕴养铁胎。”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不是在猜测,而是非常肯定,子柏风的面色就变了。 “铁胎乃是先天灵物,却绝对不可能拥有这种神智,所以你可以让这些无灵之物开启灵智?”看子柏风不回答,他又继续道:“我之名,刀痴,我要这铁胎打造一把刀。” 刀痴一抬眼,子柏风就如同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一般,丝毫动弹不了。 “我发现这铁胎已久,不过早先这铁胎却太幼,难以承受我的锻造,所以我在此守候两月,见你日日滋养,铁胎也终于大成。” 子柏风大惊,这自命刀痴的人,竟然在这里躲藏了两个月,而他竟然丝毫未觉,一方面是瓷片的感应能力,似乎也有其极限,而此地灵气毕竟稀薄。而另一方面,这位刀痴远超子柏风的想象。 “我借你的法门一用,随我来吧。”刀痴走到子柏风身边,目光一引,子柏风不由自主地抬脚,就想要向前迈步,跟着刀痴一起走。 但是那一刻,这位少年心中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愤怒、倔强与不爽! 你娘!你让我走,我就走,我那么贱吗? 走你娘!子柏风瞪大眼睛,狠狠地瞪过去! 双目如刀又怎么样!我的双眼里还有眼屎呢!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一死! 子柏风抬手,束月剑如同月光,无形无迹,如梦似幻。 他就不信,这近距离用束月剑偷袭,还杀不了这个刀痴! 痴你妹,到地狱里去痴吧! 子柏风自己也曾经研究过,如何才能防住束月剑,这无形无迹,杀人无痕的绝世仙剑,但凡出鞘,绝不空归。 子柏风束月剑出鞘,刺向了刀痴的后背,他只知道目标是后背,却是不知道束月剑到底刺向哪里。 但是,他不知道,刀痴却知道。 刀痴猛然转过头来,一眼看向了那无形无迹的月光。 “嘎”一声,就像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鹏装在了一起,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拽,那一股大力,几乎把他直接拽飞了,子柏风踉跄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胳膊几乎被拉脱臼了。 而束月剑发出了近乎破碎的声音,在地上颤抖着,悲鸣着,化作了满地破碎的月光。 束月剑……碎了? 子柏风难以置信,他猛然扑上去,不顾那锋利的碎片割伤他的手指,把那满地的碎片,捧在手里。 一片片碎片,就像是破碎的透明玻璃,捧在手中,轻若无物,却锋利异常,鲜血浸染之下,如同樱花散落。 他犹记得,他养妖诀第一次升级到了第二阶,在第二阶的养妖诀下,束月剑化为了一束月光,而从那天起,这一束月光,就照亮了他的生命,照亮了他前进的道路。 云舟之上,他和落千山反目,束月剑护他周全。 鸟鼠观中,他亮起一束月光,一剑取走了非幻子的性命,为接下来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而后来,也是束月引领他找到了铁胎,给刀刘村,给九燕乡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 但现在,束月剑,竟然碎了…… “走,或者死。”刀痴冷冷地看着他。 走?死? 走了,就能活下来吗? 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既然如此,那就死了吧! 你永远也别想利用我的力量! 子柏风低着头,捧着束月剑,一言不发。 鲜血浸透了束月剑,从双手之间滴落。 死了又如何?杀了我吧! 反正只要你愿意,就会予取予夺,只要你想,别人的死活,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 那就杀了我吧! 子柏风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却格外明显。 只是,这种表态,却完全表给了瞎子,刀痴看他一言不发,也不多话,直接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猛然一拽。子柏风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一轻,竟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刀痴带着,纵跃而去,瞬息之间,就离开了铁矿脉附近。 子柏风没有问要带他去哪里,事实上那也不重要,他只是看着自己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托举着,一起一落地前行。 一开始还是沿河前进,他甚至看到了燕翼镇,但是他没有开口求助,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那边一眼。 这一切,刚刚步上正轨,难道就此前功尽弃? 不!绝不! 刚刚似乎停止运转的大脑,再一次活动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事实上还是受到了刀痴的“目刀”的影响,这目刀极为神奇,可以伤人,可以伤神,心神皆伤,就无可救药。 刚才击碎束月的那一剑,是伤人的剑,刚才让子柏风无法自控的那一剑,是伤神的一剑。 刀痴这般的高手,连出两剑,子柏风竟然还能够如许清醒,若是传出去,说不定就有人说子柏风足以自傲了。 但是这种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另外一种念头驱散了。 屈辱,难言的屈辱。 傲你个头啊傲! 虽败犹荣这种事情,是最无耻的想法,胜就是胜,拜就是拜,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而不到最后一刻,子柏风绝对不会失败,不会让自己失败! 在刀痴看不见的角度,子柏风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了起来,他把束月的碎片收入了袖中,开始想着,此时此刻,到底谁能救自己。 青石叔?不行。青石叔这种属于地图炮级别的武器,对付个人的效果却一点也不好。 蠃鱼?可它已经去了洋河,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 红羽?算了吧,这家伙是遇到一点危险就只知道逃跑的主儿,而且就连束月都经不住刀痴的一击——事实上,就连霸刀前辈,也只挡住了四刀,作为霸刀前辈的传人,落千山这家伙……百分百也靠不住。 那还有谁?有谁能够救自己? 自己所认识的人里,谁能够比刀痴更强大? 先生?子柏风想到了先生拿着戒尺,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就又摇了摇头。 他总觉得先生是高人,可先生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什么,就算先生真的是高人,估计也不擅长杀伐之道。 那还有谁? 高仙人?高仙人估计会比刀痴厉害吧,他看起来就比矮仙人牛逼。 可是高仙人又不是自己一个阵营的…… 但无论如何,此时都必须想办法把自己被刀痴抓来的消息传出去,若不然,自己突然不见了,他们不知道会怎么猜测,想要找人求援也没办法。 刀痴带着子柏风一路奔行,他们的速度极快,虽然是沿着濛河,在芦苇丛中奔行,但事实上,刀痴只是在芦苇之上轻轻一点,芦苇甚至没有怎么弯折,就已经再次弹起,向前跃出,若是眼里差的人,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是……去码头!”子柏风看着这个路线,心中顿时明了。 码头人多,总有人能够看到自己! 可是当刀痴直接向着一艘玄龟丹舫落去时,子柏风顿时大呼不妙。 这家伙,自命刀痴,却竟然和扈天赐、天玄道人一样,是丹木宗的弟子。 可自己怎么从没见到过这个人?不但没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如果这个人也是丹木宗的弟子,为什么当初自己出手抢夺了扈记的玉石,却不见他出手?又或者,他之所以对自己下手,是因为自己抢夺了扈记的玉石? 子柏风还没想透,就已经直接落在了玄龟丹舫的后方,被直接拎到了一个房间里。当刀痴把他放下时,他又变得痴痴傻傻起来。此时他必须装傻,降低刀痴的注意力。 就在此时,他听到前方一个声音传来:“叔祖,这些都是祖父派我送来的食物和礼品,您回到丹木宗还需要进行打点,请勿推辞。” 子柏风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扈才俊! 他竟然回来了! 那么,前往南方的船队,应当也回来了! 第131章 一言难发寻无迹 只是高兴了一刹那,子柏风就又苦笑了。 就算是船队回来了又能怎么样?此次前往南方,最终也只是解一时之急,没有了铁胎,就没有铁矿脉,没有铁矿脉,刀刘村就不可能再重拾当初打铁的营生。 命运弄人啊! 但子柏风总是乐观的,他顿时又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能够想办法让扈才俊知道自己在这里,说不定就可以把消息传出去? 刀痴进了房间之后,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弯腰打开了一个箱子,子柏风张开嘴,就想要说话——只要让扈才俊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总能够把消息传出去。 谁知道嘴巴刚刚张开,一口气还没吸进去,刀痴就一眼看了过来。 这一眼,不知道用了什么法门,难道是目光点穴?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闷,张口半晌,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就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刀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回过头去,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子柏风抬脚就想要冲出去,谁知道刀痴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向前一推,子柏风顿时摔了一个五体投地,但他落地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被刀痴猛然一拽,刀痴直接拎着他的一只脚,把他倒拽了起来。 他的怀中一物滚了出去,子柏风顿时面色一变,伸手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那东西,谁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东西竟然一路咕噜噜滚到了门外去。 “师兄?”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天玄道人的声音响起来,然后是扈天赐的声音:“师兄,您回来了?我遍寻您不着,今天我要回去宗门一趟,还在发愁如何告知与您!” “嗯。”刀痴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扈天赐和天玄道人那边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讨论什么,然后扈天赐的声音又响起来:“师兄您是否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另有要事。”刀痴拎着子柏风已经走到了后舷,道:“你们自回即可。” 说着,他已经拎着从箱子里取出来的物事,猛然一个纵跃,到了岸上,再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不见。 天玄道人和扈天赐两人在门外听了许久,听到房间内没有声音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看了一眼,却看房间内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只在地上留着一个鸟首小冠,看起来宛若一只真正的小鸟一般,似乎翅膀还在扇动。 “叔祖,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扈才俊也走了过来,在那鸟首小冠上看了一眼,对扈天赐施礼道。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就被祖父派来送交一些路上的补给,他知道祖父的想法,让他和叔祖扈天赐多加亲近,说不定可以被接引进入丹木宗。 但是他冷眼旁观,对叔祖所过的生活都看在眼里,他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更不想做这种狗腿子一般的所谓外门子弟,所以他来这里,也不过是应付一下。 同样的,扈天赐也不喜欢自己这个侄孙,只是因为和兄长的关系,不得不应付一下,此时扈才俊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正合他意。 扈才俊走了之后,扈天赐转回头来,就看到师兄正皱着眉头,把玩着那鸟首小冠。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仔细一看,扈天赐也发现了那东西的不凡。 “应该是刀师兄丢下的……”天玄道人和扈天赐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这东西……如果献给师门…… 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谁想到,上天不但给了他们第一个契机,竟然还给他们加了一重保险! “刀师兄那里……”扈天赐又想到了刀痴。 “刀师兄的性格你也知道,他不会在意的。”天玄道人道,不知道是在说给扈天赐听,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 子柏风失踪了,第二天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了这一点。 平日里子柏风总是到处乱跑,一天不见人影也没什么奇怪。 但是这天恰好是刀刘村的人回来的日子,这等大事,竟然找不到他,堪称奇怪。 当时还只是有些疑惑,但等到锦鲤云舟自己回来,却不见子柏风时,众人这才慌了神。 众人各自分头寻找,更是第一时间,把这事告知了落千山。 而后,落千山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侦查,不知道暴打了多少人,却也没找到线索。 到最后,还是小青找到了子柏风的线索。她曾经和子柏风一起来过这里,知道子柏风在这里养铁胎,子柏风在铁矿脉附近所留下的一滩血迹,成了他留下的最后痕迹。 柱子和细腿被火速召集到了铁矿脉附近,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的时间,但是细腿还是嗅到了一丝线索,她回过头去,看着落千山,呜呜叫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落千山的身上,落千山吓了一跳:“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快把村正大人交出来!”柱子一手按在腰间,飞剑就要出鞘,就算是落千山,想要把子柏风囚禁起来也不行! “呜呜!”细腿连忙摇头,她那个着急啊,这种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够说话,就不会有诸多交流上的障碍了。 不过好在柱子和她能够做简单的交流,不多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之前见过这个人的气味?这个人的气味和落将军有关?果然还是落千山,你给我……” “不……”落千山的面色变了,他终于知道了细腿的意思。 抓走子柏风的,是杀死了他师父的人! 听到落千山说出这个结论,细腿点点头,蹲在一旁,情绪有些低落。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他们大多也知道落千山的师父霸刀前辈被人用眼光杀死的事。 如果子柏风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如果…… 柱子看着地上那一摊鲜血,狠狠一拳打在自己大腿上。 落千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了心中的诸般思绪,此时此刻,落千山就不得不去找人求助了。 可是,对手是那么恐怖的人……他要去找谁?府君?先生? 此时此刻,落千山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什么超级大高手,为什么不能自己出手,就把子柏风救出来,不能够直接杀上去,一刀就把那不知道身份的敌人砍死! 最终,落千山还是去找府君了,他虽然不知道府君能不能帮上忙,却不能就此坐视不管。 …… 丹木宗,坐落在崦嵫山巅,丹木掩映之中,远远看过去,如同在烈焰包围之中。 而丹木宗的中心,有一颗赤红色的树木高耸,直冲云霄,不知其高,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棵耸立在山顶的巨型火炬。 高仙人翅膀轻轻拍打了一下,绕着那巨大的丹木转了一圈,丹木之上,有一些相对丹木来说非常细小,但事实上却很是粗大的树杈,那些树杈之上,还有一些残破的木屋。 正如同鸟鼠观曾经千鹤腾空,丹木宗也曾经盛产一种独特的空中坐骑,名为孰湖,这种生物马身鸟翼,人面蛇尾,是天神后裔,飞行速度或许比不过鸟鼠观的大鹤,但力大无穷,战斗力比之大鹤高了不知道多少。 而丹木宗鼎盛之时,和巡察司的关系也非常好,因为孰湖的羽翼,也是制作巡查仙人羽翼的好材料。 只是千百年过去,天地之间灵气枯竭,孰湖这种天生灵物,对灵气的需求比之大鹤更甚,培育的成功率日渐低下,久而久之丹木宗培育孰湖的法门也已经散失,孰湖死的死走的走,现在的丹木宗,早就已经不再是往昔的丹木宗,他们反而退而求其次,驯化了山下的玄龟,以丹木造船,重新传出了玄龟丹舫之名。 玄龟丹舫的丹木宗,和当年丹木孰湖的丹木宗,却又差了不知道多少。 高仙人在一处树杈上落下来,以他的修为,隐藏了身形,丹木宗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他。在真正和丹木宗接触之前,他已经侧面调查了一番。丹木宗是附近千里内,首屈一指的大宗派,若说有什么宗派能够杀得了矮仙人的话,那么丹木宗确实是最有可能的。 但事实上,调查下来之后,却发现,矮仙人似乎并未来到丹木宗,至少一切迹象表示如此。 高仙人自然不会轻易就下结论,他打算真正和丹木宗接触一下。 巡查仙人,高高在上,超脱在外,丹木宗这种宗派,哪敢有丝毫怠慢,丹木宗宗主亲自迎接,曲意奉承,百般讨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巡查仙人派发的玉石,却转脸又送上了厚礼。 高仙人虽然性格严肃耿直,却也知道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稍加推辞,就收了下来。 “仙长此次辛苦了,不知仙长之前从何处而来?”丹木宗主笑着寒暄。 “我从鸟鼠观而来。”高仙人道。 “哦?”丹木宗主道:“我听闻鸟鼠观前段时间,不知何故被人灭了满门,只剩下一个叫做非间子的真传弟子,带着其他残余同门离开了鸟鼠观,不知所踪……”丹木宗主摇摇头,叹息道:“我道孤独啊!” “鸟鼠观被人灭了满门?”高仙人却是皱起了眉头。 第132章 一木丹火渐枯竭 高仙人离开了丹木宗,向南方飞去,等到远远离开了丹木宗,高仙人突然拔高,飞到云层之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了巡查簿来。 丹木宗和鸟鼠观给他提供的互相矛盾的讯息,让他心中有所警觉,而如无意外,应该就能够从这两人中找到线索。 此时此刻,他习惯性地翻开巡查簿,靛色的封面自动翻到了鸟鼠观那一页,书页之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字迹,二十六个名字,跃然纸上。 只是搭眼一看,高仙人就皱起眉头来。 从上到下数第三个的地方,端端正正写着一个名字:“非柏子”! 非柏子? 竟然真的有这个名字?那么丹木宗为何告诉自己那人叫做非间子?是他们记错了,还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巡查仙人的巡查簿,本身神异非常,一旦在上面进行了涂抹修改,巡查簿就会自动把讯息传回巡察司的巡查镜,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方便的手持微博客户端。 只是这种同步并不是即时的,一次同步,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和精力,在天地之间灵气日渐稀薄的现在,早就已经从往日的一日一同步,到现在一月乃至数月才同步一次。 如果什么时候任务不紧要,负责同步巡查镜的巡查仙人说不定会偷偷瞒掉一次,以多吞掉一些玉石,拖长到一年一次都不奇怪。 而巡查簿并不是人人可用,巡查簿就是巡查仙人的身份象征,想要加入巡察司,第一步就是要得到巡查簿的认可,这巡查簿,就像是传说中的封神榜,生死簿,神秘玄奥非常。 所以,这名字如果出现在了自己的巡查簿上,就一定是有人在另外一本巡查簿上写上了。 看来丹木宗在撒谎。 但高仙人转念一想,矮仙人现在已经身死,如果是他死之前,就被人蒙骗了呢? 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是再好好观察一下丹木宗,还是前往鸟鼠观再查探一番? 高仙人也犹豫了。 白云飘飘,天地变幻,站在高高的天空之上俯瞰大地,尚且会被蒙蔽双眼,又何况身在泥潭的人呢? 白云之下,崦嵫山上,一处小院里,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站在一名中年道人面前,面有紧张之色:“可是,副宗主大人……” “下去吧。”副宗主面色平淡,似乎在说什么非常简单的事,“你们的发现,我会报告给宗主的,这件宝物事关重大,我也会亲自向宗主大人汇报,你们两人,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是,副宗主大人。”天玄道人对天赐道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转身退了下去。 目送两人离开,副宗主拿出了那鸟首小冠,面上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又等了两三天的时间,这才听到消息,丹木宗将排遣一批人前往鸟鼠山下,建立一处分宗,而副宗主七轩道人,将亲自带队前往。而发现了这处洞天福地的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被副宗主亲自点兵,作为向导前往,同时两人将会得到内门弟子的资格,进入审查程序。 所谓审查程序,大多时候只是一个过场,一旦进入审查资格,那就算是真正的内门弟子了。 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难以置信,许久之后,师兄弟两人竟然抱头痛哭,数十年求索,近日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可喜?可悲? 谁知道呢? 一日之后,丹木宗就已经完全准备好,能够召回的外门弟子,都已经被召回,一艘艘玄龟丹舫从丹木宗的宗门之中驶出,沿着河道,向外驶出。 丹木宗号称仙人七百,事实上,所有的外门弟子加起来,也才只有五六百人,但此次,丹木宗不但派出了副宗主七轩道人,更是派出了十多名内门弟子和接近二百名外门弟子,乘坐三十余艘玄龟丹舫,赶赴蒙城地界。 这么庞大的力量,已经是孤注一掷。 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也在此列,而且还得到了一些小小的权力,这让一直在外面为宗门打拼的两人喜出望外,一心只想着赶快立下功劳,让自己的资格审查走得快些,等到成为了内门弟子,长生?成仙?那都指日可待。 怀着这样的幻想,这些外门弟子们并不曾多想,但是副宗主七轩道人,心中却绝对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天下宗门,看似各占山头,各自立派,但事实上,不论是鸟鼠观还是丹木宗,都已经在巡察司进行了报备。此时天地灵气枯竭,巡察司也严令各大宗门,不得轻启战端,因为一旦开战,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各种资源,恐怕消耗更快。 而鸟鼠山发现一处洞天福地,毫无疑问,应当是属于鸟鼠观的,和丹木宗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丹木宗却有着不得不开战的理由。 站在巨大玄龟丹舫的船首,七轩道人回头,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崦嵫山,和崦嵫山上一柱冲天的丹木神树,目光复杂难明。 几千年来,丹木宗以丹木为名,以丹木立宗,别派并不知晓,为何在这种资源枯竭的时代,丹木宗还拥有如此多的弟子,为何丹木宗那么多弟子,还没把丹木宗的灵气消耗一空。但是身为丹木宗的副掌教,七轩道人却是非常清楚那是为什么。 丹木神树已经存在了无数年,从上古时代丹木宗的先祖栽下丹木神树,并以自身的灵气浇灌开始,这棵树就成了丹木宗的核心。千万年来,它不断生长,庞大的根系覆盖整个崦嵫山地界,绵延千里。更深入地脉之下,吸收埋藏在地脉下的九幽地火,再从枝叶之中散布出来。这些年来,丹木神树的枝叶日渐枯竭,渐渐只剩下了一条笔直的树干和顶部的几许火焰般的树叶。世人只道丹木神树长的便是如此,但七轩道人却知道,上古之时,丹木神树郁郁葱葱,如同天地之间燃起了滔天大火,而现在,火焰将息,而丹木宗,也将走到尽头。 如果再不寻找新的生息之地,丹木宗也将会如同鸟鼠观一般,从世间除名,什么七百仙人,什么丹木耀世,都指挥变成历史之中微不足道的尘埃,几代之后,就再也没人能够记起。 长生?成仙?又从何谈起? 所以此时此刻,丹木宗不得不孤注一掷,他们所赌的,就是巡查仙人已经来过丹木宗,也曾经去过鸟鼠观,至少有一段时间,巡查仙人不会再来此处地界。如此一来,日后生米煮成熟饭,再多多准备贿赂,寄望于巡查仙人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其他,万般忌讳,也比不过小命一条,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玄龟摇头摆尾,日夜不息,沿途又有许多外门弟子加入船队,一路浩浩荡荡来到蒙城地界。终于,鸟鼠山遥遥在望,寻了一处距离下燕村较近之所,天赐道人跳下船来,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奔马石,道:“副宗主大人,那里就是下燕村,下燕村有几个村民,着实有些古怪,拥有飞剑傍身,却又威力不强,不知道是何处修行法门。” 七轩道人站在船头,抬头望去,进入九燕乡地界之后,他就感觉到了灵气渐渐浓厚,此地距离下燕村不远,灵气已经比丹木宗还要浓厚,一伸手,似乎都能够从中掐出一把灵气来,他情不自禁喜出望外,哈哈笑道:“好!好!果然是洞天福地,你等有大功!待到我们丹木宗将此分部占下,你们两人将会是首功,定然论功行赏!” 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两人喜出望外,连连拜谢。七轩道人吩咐身后的一名道人道:“你且带领外门弟子,先去勘探一番,看此洞天福地到底占地几许。如果遇到什么天材地宝,暂时看护起来,不得轻易破坏。” “如果遇到反抗呢?”那道人满面红光,丹木宗以木生火,修为不够者内火外显,脸红如火,便是这种表象。天赐道人等外门弟子修为不够,远达不到内火外显的程度;而七轩道人和刀痴这种级别的存在,却是早就外形无相,内火内敛了。事实上,丹木宗的人一个个都极为好斗,故而出现天玄道人这种以强抢作为手段的外门弟子和刀痴这种嗜刀成痴,极爱争斗的弟子,并不奇怪。 所以此时,那道人即将争斗,不但不惧,反而兴奋莫名。 “如果是修士,便一概杀了。”七轩道人语气之中杀意凛然,“若是普通凡人,不反抗的绑起来,日后建设分宗还需要他们出力。若是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好!”那道人兴奋地应了一声,“谨遵副宗主吩咐!” 他一挥手,率先从船上跳下去,直奔奔马石。 刚刚迈过奔马石,他们一个个就面色剧变,天地之间,灵气如同水银一般压下,即便是他们不主动运功,都会直接钻入体内一般,这种充裕的灵气,让他们一个个呆立当场,几乎无法动弹,有几个人甚至全身颤抖,那是醉了灵气了。 外门弟子的感受却不是那么深,看几个内门弟子都站在原地,有些懵懂,红脸道人伸手一指前方,道:“你们去,把此地的凡人都集中起来!” “是!”众多内门弟子越过奔马石,狂奔而去,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进入了下燕村之后,先看到的不是修道者,不是凡人,而是——妖怪! 草丛里,山石上,小溪中,小兽、小鸟、游鱼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们,全无戒心。 第133章 一朝祸至刀兵起 子柏风已经失踪了足足七天了,七天以来,落千山等人已经想尽了办法。 可是,不论是府君,还是先生,却都无能为力。 先生细心推算,甚至请出了祭坛卜课,却都丝毫未果。 “这个子柏风,但凡是与他有关的,我便看不透。”先生无奈,但凡推算到子柏风的头上,冥冥之中,就有看不到的阴云笼罩一切,竟然丁点也推算不出,似乎他早就已经不在五行中,跳出轮回外。 这样的人,先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是真正的仙人,也不可能完全推算不出。 听到这个消息,落千山可丝毫高兴不起来,先生宽慰他道:“吉人自有天相,柏风不是少年早夭之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私下里,先生自己都在吐槽,不是少年早夭之象个屁啊,别说是先生这种高人了,就算是非间子这种小年轻修士,都能一眼看出来,但看面相,子柏风根本就活不过二十岁,已经离死不远了,从面相上宽慰别人安慰自己,那还真需要极为强大的心脏才行。 所以落千山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忧心忡忡地走了。 府君所担心的,却和落千山又有所不同,他不是特别担心子柏风的安危,总因为他不觉得子柏风是轻易就会死去的人,他担心的是子柏风失踪了,九燕乡该怎么办?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九燕乡现在百废待兴,也不能一日没有子柏风啊。 但是子柏风做的那些事,他还真不知道除了子柏风,谁还能玩转了,他真怕不派人则以,真要是派了人过去反而玩不转,把子柏风静心经营的一切玩崩了,那还真是得不偿失。 子柏风几乎没跟他说过什么,但是他却一直关注着子柏风的一举一动,眼看着他在缺粮少人的情况下,把九燕乡的建设提上正轨,大胆包天地做起了军火生意,然后又收容难民。其实府君还一直等着,打算看看什么时候会出乱子呢,谁想到他虽然玩的战战兢兢的,却丝毫乱子都没出。 可接下来呢?子柏风不在,出乱子基本上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子柏风啊子柏风,你还是赶快回来吧,别再给我添乱了。 府君这般想着,感慨着。 此时的子柏风,到底在哪里? 这几日,落千山只要有时间,就会向九燕乡跑。子柏风不在,他就霸占了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每天早上操练完士兵,就骑马赶往码头,乘坐云舟赶到下燕村,来到青石上,帮子坚干点活,然后就带着需要从村子里出发前往燕翼镇的人一起前往燕翼镇,再在燕翼镇巡视一圈,剩下的时间就基本上都用在寻找子柏风上。 这一日,他刚刚来到了下燕村的地界,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刚刚进入上行的河道,两只锦鲤就有些躁动不安,拼命摆动尾巴,把云舟扯得几乎离开水面。 而岸上,落千山看到几只已经有了些灵性的动物惊慌地四下奔走,而后面还有几个道士在追逐它们。 跑在最后面的是一只松鼠样的小家伙,惊慌失措之下,一头钻进了地面的一处洞穴里,后面追着的一人眼疾手快,一剑刺入了洞穴里,搅动了一下,再拔出来时,剑尖上就已经穿上了那只松鼠的尸体。 “哈,这地方果然是洞天福地,竟然有这么多小妖怪已经成了气候。”那道士看了一眼被刺穿了,还在挣扎的松鼠,哈哈笑道。 “你们是什么人?”落千山一看,顿时大怒,这些小妖虽然不起眼,却是子柏风的心头肉,不论是九燕乡还是下燕村的人,都不敢乱捕杀它们,任由它们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此时此刻,这几个道士的手中、肩上,竟然或多或少地都有猎物,一眼看过去,不少的小妖都曾在落千山身边卖萌讨吃的过。 “这里还有一个管的宽的。”看到落千山,那几个道士顿时哈哈大笑,完全不把身穿戎装的落千山看在眼里,其中一人道:“看你是这里的官家,道爷就告诉你,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丹木宗的地盘,其他闲杂人等,若是胆敢进入,格杀勿论!今天道爷心情好,就放你一马,若是胆敢啰嗦半句,休怪道爷的剑出不容情。” “你说格杀勿论?”落千山咧开了嘴,笑了。 把血刀从最后一个道士的胸口拔出来,落千山对那些从四周石头后面探出头来的小妖一招手,道:“快跟我上船!” 几只狐狸、兔子、猪獾之类的动物连忙跳上了云舟,落千山一声叱喝,云舟毫不停留,直奔下燕而去。 到了码头附近,落千山看到一些村民惊慌失措地聚拢在磨坊附近,几个村民手中拿着农具,正在和几个道士对峙,有几个村民已经受了伤,倒在血泊里。 好在那些道士们还没有大开杀戒。修道者修心,虽然他们不顾及凡人的死活,却极少真正出手屠戮凡人,凡人是这个世界的根基,没了凡人,就没有了修士。 但是这些村民却不知道,他们只当这些道士是什么地方来的流民强盗,自然而然地反抗,而这些道士们遇到反抗,自然不会留手,双方冲突一起,再难善了。 丹木宗是大宗派,这些道人都是刚刚入门没多久的外门弟子,对这些外门弟子,丹木宗培养的方向就像是培养打手或者士兵,操练他们的攻伐之术,加上又修炼有吐纳之术,战斗力比之落千山麾下精锐的士兵还要强上许多,这些猎户当然不是对手。 落千山从船上跳下,怒喝一声:“让开!” 村民们刚刚闪出一条线,落千山就已经冲了出去。 虽然落千山并没真正运起霸刀诀的法门,但是他对刀之一道的领悟,已经和当日不可同日而语,手起刀落,真如砍瓜切菜一般,几个道人瞬间了账,他一挥手,道:“跟我来!” 这里尚且如此,真不知道村子里和镇子上怎么样了。 这些村民也正担心呢,村子里留下的可是他们家里的老弱妇孺,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如此激烈地和丹木宗的道士们发生冲突。 一行人一路冲过去,路上又遇到了几个道士,都被落千山一刀砍杀,落千山心中万般奇怪,当初鸟鼠观上也就二十来个道士,这一会他杀掉的道士,都已经十多个了,真不知道这么多道士从哪里来的。而且若说实力,这些道士连个飞剑都没有,都不算是什么修道中人,很是奇怪。 一行十余人一路狂奔,不多时就听到前方传来了燕老五的叱喝之声,他们赶紧再度加快了脚步。 “老爷子!”远远就看到老爷子正在村口,正在和十来个道士对峙,那些道士虽然人多,却是不敢靠近,老爷子身边,一道炫目的光芒四下飞舞,护住他的周身。 “快过来!快过来!”看到落千山等人狂奔过来,几个丁壮连忙挥手。 还有一些村民从其他方向跑过来,但是看到村口有道士把守,不敢过来,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呔!”好个燕老五,关键时刻却是不含糊,他大喝一声,连人带剑,直接撞入了十多个道士之中。 道士们手中刀剑挥舞,燕老五挥舞着猎刀,又有飞剑护身,但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多,顿时身上多了几道伤痕,但燕老五拼着受伤,却是连砍三人,气势汹汹,让人胆寒。 “老爷子,我来了!”落千山大喝一声,也杀入了战团,其他几个村民眼看不妙,也挥舞着猎刀、农具冲向前去,落千山大喝一声,道:“你们速速退去,去青石上!” 说话间一个疏忽,一剑斜刺里刺过来,落千山抬臂去挡,拼着中剑,也要斩杀身下这人,但只听“铛”一声,那长剑竟然被一颗飞石直接荡开,空门大开之时,一道绿光一闪,那人的脖子上已经躲了两个小洞,顿时面色灰白,委顿在地。 “谢了,小石头!”落千山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后面爬在树上的小石头在帮忙,小石头石如雨下,吃了仙鹤蛋的小石头力气也比普通孩童大得多,这一袋子柏风专门加过料的石子,那是毫不吝啬,一时间竟然打得地上的道士们唉唉直叫。 正面有燕老五和落千山强攻,上方有小石头骚扰,又有一个小青蛇伺机偷袭,片刻之间,十来个道士全部倒地。 “快,快!”子柏风连忙招呼远方的人过来,那些人似乎是九燕镇的镇民,几个汉子护着大量的妇孺。 “你带他们到后山,带大家都躲入山里去。”燕老五身上鲜血淋漓,却是丝毫不管不顾,扯过一个下燕村民,命令他带着那些九燕镇的镇民一起过去。 “不,多带些粮食,去大青石上。”落千山却知道,就算是逃进山里去,这些村民恐怕也逃不过这些修炼的宗门,他们身负练气之术,就算是多年的老山民,也没有他们在山中的行动快。之前他们大开杀戒,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山民凶悍,似乎也压根就没想过有什么善了的办法。 第134章 一条天河化蛟龙 刚刚把这批人带走,就又听到前方喧哗,风声呼啸之中,燕云笼罩,一团云雾从九燕乡的方向滚滚而来,到了村口,云雾散去,露出里面几十号人来,白狐三尾,在身后甩荡,身侧还有一道血痕,显然护着这些镇民从镇子里逃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燕老五皱眉,大致估摸了一下数量,镇子里的人逃到下燕村来的也就五成左右,剩下的人吉凶未卜。当初子柏风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燕翼镇之后,九燕镇几乎就是他在打理了,此时发生这种事,他真不知道子柏风回来,该怎么和子柏风交代。 就在此时,又听得天空之中,一阵哗哗水响,抬头看去,就看到天河倒转,活水逆流,河水之中,一溜大大小小的孩童们在前,各自坐着木板;后面是他们的父母们,不顾天寒地冻,直接跃入了天河之中,被天河倒卷而来。 这些孩童们每日上课,都是走的天河捷径,小鱼丸虽小,这天河却是鱼丸专门为它留下的神通,它能够对天河控制自如,顺逆由心。 小鱼丸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子柏风家里的小妖们,个顶个有用。 “走,快回去。”燕老五看看人数,觉得其他人估计也没戏了,再不停留,呼喊一声,众人直奔山上狂奔而去。 小石头从树上喊了一声:“小鱼丸!” 天河降下,一个小童伸出手,大叫一声:“小石头!” 小石头连忙向前跃起,抓住了那小童的手,七八个小童七手八脚抓住小石头,把小石头拽了上去。 天河之上,小石头转回头去,远远看到,追者,逃者,死者,杀人者。 这幸福祥和之地,瞬间就变了模样。 在后方,有几个穿着红色道袍的道士从人群中走出,几个纵跃之间,就已经逼近了村口。 “他们又来了!”小石头大叫,他伸手从腰间挂囊里取出了一颗石子,拉开弹弓,直射那些纵跃如飞的道士,最前方一人抬头看来,伸手一指,一道剑光疾射! “小石头!”落千山吓得魂都快飞了,尼玛这家伙竟然能够让飞剑射出这么远,这至少是非间子一个级别的!却是丹木宗的那些内门弟子,终于全部赶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却是大吃一惊,丹木宗的外门弟子,竟然伤亡惨重,所以此时即便是一个小童,胆敢挑衅也概不容情! 一剑西来! 落千山宁愿其他人都死了,也不愿意让小石头受一点伤害,若是子柏风知道小石头在他的保护下被敌人杀死,他真是没脸活着了。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那可是飞剑啊!一剑之下,天崩地裂,货真价实的飞剑啊! 子柏风,你到底在哪里! 此时此刻,落千山心中,无比怀念子柏风。 如果那家伙在的话,如果那家伙没有失踪的话…… 怎么会让这些人如此嚣张!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当初子柏风想要送他一把飞剑时,他都拒绝了。 落千山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相信自己的道,便不如别人的道。 就在此时,一声鹤唳响起,一道光影疾射,一只巨大的羽鹤从天而降,一口啄向了飞剑! 飞剑凶猛,但大鹤也不是吃素的,之前的几百年里,他不知道逃过了多少仙人的追杀,虽然大多数时候,是遇到飞剑就躲,但躲不过的时候,大鹤自然也有保命的绝招! 尖喙起,剑光落,红羽双翼张开,便如同守护天使一般护在小石头的身边。 这小子虽然整天偷我的羽毛,可也不能让你这样杀了啊!你杀了他,谁来……谁来偷我的羽毛!娘的!老子不是m属性啊! 数月来的平淡生活,虽然短暂,却让人如此难以忘怀,而大鹤也和许多人产生了浓厚的感情。这让他知道了,原来人类见到他之后,不是敬畏,也不是欲杀而食之,还有着其他的相处方式。 “长腿叔叔!”在天河之上,小石头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你一定要小心啊!” 红羽顿时有些小感动。 “我还要做毽子……”下一秒,红羽差点直接从天上掉下来。 这小石头,真不招人疼! “好!”落千山大叫一声,道:“你这家伙,也不是吃软饭的嘛!” 除了当保姆,他还真没见过这家伙做过什么比较man的事儿,现在他发现了,原来这家伙也不是娘炮。 “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安稳的地方。”红羽气急败坏道,他当初来下燕村,不就是为了能够找个安稳地方吗?谁知道安稳了还没几个月,就又要被人追杀了。 “哈哈,有战斗才有意思嘛!”落千山哈哈一笑,再也不跑了,抬头看着大鹤,道:“看来这次,要和你并肩作战了。” “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大鹤虽然这样说,却依然没有离开,前方几名道士纵跃之间就已经接近,而后方的村民们还在狂奔,只要几个呼吸,就会被追上。 此时此刻,必须有人挡在这里。 正如在鸟鼠观,落千山选择了断后一般。 此时此刻,他也选择了自己来断后。 上次是面对子柏风的生命,而这次,是面对子柏风的信任。 一样沉重,他无法推脱。 至于生死? 已经置之度外。 只是有些不甘…… 子柏风啊子柏风,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我死了,我师父的仇,你一定要为我报啊! 还有府君那边,我也没办法尽忠了…… 还有我的兄弟们…… 你娘的,老子那么多的牵挂,老子怎么能死! 所以,老子不能死,你们去死啊! 落千山活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抓住了刀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仙人们。 他们是如此的丑恶,如同满口鲜血的饿狼。上次鸟鼠观之后,落千山就已经了解,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有的只有更大的欲望,更强的破坏力,以及更不负责任的掠食者。 来吧,你死,或者我亡! “我来会会他们,你们去追那些村民和小妖。”为首道人一挥手,几个道士分头突进,落千山怒喝一声,冲上去,却被为首道人挡了下来。 另外一边,红羽也被一名仙人拦下,其他人却是展开速度,纵跃之间,就快要追上前方逃遁的村民。 落千山眼眶迸裂,此时此刻,他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那些道士对村民的杀戮。 但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一声混响。 巨石震怒,天地震颤,但这并不是混响的来源,那响声,如同惊涛骇浪,如同天河倒卷。 天河从青石旁的水潭之中拔出尾巴,从磨坊旁的河流之中抬起头颅,然后摇头摆尾,在空中化成了一条夭矫的巨龙! 然后巨龙摆尾,一甩之下,书名丹木宗内门弟子,全部被卷入了巨龙的尾部。 刹那间,巨龙在空中又变换了形态,这哪里还是一条巨龙,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顶天立地,如同巨灵之神! 被卷入了天河之中的几个内门弟子,顿时被甩得头昏脑涨,几乎无法分辨方向,虽然肉体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一时之间,却挣扎不得。 “好!”落千山顿时放下心来,大叫一声,合身扑上,直扑那丹木宗红袍为首道人。 几个月来,落千山日夜钻研霸刀诀,身手已不能和当日同日而语。而他也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霸刀之道,虽然依然能发不能收,但何时发,发多少,却都已经了然于胸。再加上他曾经吃过仙鹤蛋,体内汇聚了一团生机,这些日子还没有完全耗光,所以攻杀起来,格外凶悍,看起来完全奋不顾身,竟然一时之间,把丹木宗的为首道人压制住了。 另外一边,红羽四下游走,缠住一名道士,看落千山越杀越勇,连忙道:“别恋战,且战且退!” 他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人在,若是被引诱到敌人的包围之中,那就不妙了。 “向青石的方向退!”落千山道,他并非鲁莽之辈,压下对方的气焰之后,虚晃一招,抽身急退,晃身之间躲开了为首道人的两道剑光。运使飞剑,其实对飞剑和使用者消耗都很大,特别是距离越远,消耗越大,当初非间子的飞剑追逐落千山数百里,却是灵气散尽,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制住。 “快!快!都到青石上来!”燕老五站在青石之下,招呼着众人。 子坚和小石头也都在旁边帮忙,子吴氏则是拿出了子柏风准备的绷带,帮受伤者治疗伤势。 这些日子以来,青石愈发大了,如同一座小山,耸立在后山之上,而青石上的平台,平日里能够容纳数十名小童上课,此时挤下了数百人,却也显得拥挤不堪。 而且并不只是人,各色的小妖小怪混在人群之中,依偎在众人腿边,瑟瑟发抖。 燕老五把最后一人推到台阶上,然后回头看去,青石之上人头密密麻麻,都站到了边缘来。 刚才燕老五已经大概数了一下人数,竟然有八九成的人都逃到了青石之上。 其他人……也已经顾不上了。 “落家大哥,快上来!”小石头两手做成喇叭,大声喊道。 落千山无暇回身,却是大喝一声:“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走?走到哪里?”为首道人冷喝一声,一剑射出,却不是射向落千山,而是直射半空天河! 第135章 一石升空天河碎 一条天河困住了他的几个同门,而他们又在这边被缠住,为首道人也极为焦急。 如果这些平民都走了,他们到哪里去找人来建设分宗?难道让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修道者自己干活吗?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怨怪那些外门弟子,一进来就大开杀戒,吓得村民们拼命反抗,乃至四散逃跑。如果先从外围驱赶,再把他们聚拢起来,那才算是完美。 此时此刻,他们看到所有人都聚集在青石之上,却是啼笑皆非。 聚在一处,是为了方便一网打尽吗?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妙,所以他也在寻找破局之道。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然没办法摆脱落千山的纠缠,但落千山暂时还伤不了他,所以他抬起头,看向了天河的方向,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的师兄弟们脱困。 片刻之后,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 天河凶猛狂暴,在天空中旋转咆哮,但却有一条亮晶晶的水线,从天河之上一直延伸到了青石的方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却觉得一定是破局的关键,所以一剑冲天,直射那道亮线! “糟糕!”鹤目敏锐,大鹤红羽早就发现了天河奇怪的地方,所以此时也知道对方的目标,只是这一剑来得太快太刁钻,就算是大鹤想要阻拦,也根本就阻拦不及。 啪一声轻响,水线断碎,天河崩裂! 那在天空肆虐的天河,突然之间就被自身旋转的力量撕扯地四分五裂,四方喷溅,化作了笼罩整个下燕村地界的一阵暴风骤雨! 若是鱼丸在此,天河怎么碎裂,怎么聚合起来,那是比吃饭呼吸还要简单的神通,但是此时操纵天河的,却只是小鱼丸,能够让天河化龙,已经是它的极限。 此时水线迸裂,小鱼丸也从空中掉落,小石头眼疾手快,连忙扑上去一把把它接住。 鱼卵透明的外壁之中,大脑袋,大眼睛,小尾巴的小鱼丸已经疲乏不堪,晕头转向,小石头连忙把它放回到屋檐下的水缸里。 让一个尚未孵化的小鱼丸做这么多事,已经很是难为它了。 天空之上,数道剑光炸裂,那是被卷入天河的道人们在御剑自救,他们虽然远远达不到御剑飞仙的程度,但还不至于从这种高度直接摔死。 “你们速速去抓住那些村民,不得耽搁!”为首道人一声令下,几道剑光在空中一个转折,便如同滑翔翼一般,斜斜飞向了青石的方向。 “走,快走!”落千山怒喝一声,再等下去,谁都等不了! “走!”燕老五也是当断则断,干脆利落,他一声大吼,再不等候,他提高声音,大声道:“所有人,互相拉着手,绝对不要放开!” “可是……”子坚看向了落千山的方向,猛然一摇头,一跺脚:“走!” 五道剑光,从天空射向青石,而就在此时,青石突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一条鱼尾突然伸出,对着地面猛然一拍! “轰!”就像是万吨炸药同时爆炸,整个鸟鼠山都震了一震,丹木宗的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巨大的青石猛然一甩尾巴,就像是一条游鱼一般,拼命摆动着尾巴,直奔天空而去。 下燕村的人知道这青石可以飞天遁地,但是其他地方的人,却不见得知道,此时此刻,一阵兵荒马乱,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哪里走!”虽然惊慌,但是身在空中的五名丹木宗道士却依然射出飞剑,直射青石。 但青石升天,直上九霄,九霄何其高?也只是瞬息之间,就可以升到天顶,它的速度,却不是几个普通修士的飞剑可以追的上的。 五道夭矫剑光,追着逆天而上的青石,却是越追越远,瞬息之间就被抛下。 这次青石虽然逃跑,却没有留下什么嚣张的话语,他们虽然走了,九燕乡却跑不了,其他的村子跑不了,燕翼镇也跑不了,山中的小妖小兽也跑不了,所以此时此刻,还是不刺激这些人为上。 待到子柏风回来,千百倍还给他娘的! 子坚等人站在青石之上,探首看去,落千山和大鹤的身影越来越小,瞬息消失不见。 千山、红羽,一定要活着啊! “千山,走!”在青石飞天,震慑丹木宗人的刹那,红羽一晃身体,也来到了落千山的身边,一言不发,抓起了落千山,一拍翅膀,升空而起。 “哪里跑!”一道飞剑飞射而上,却是为首道人反应奇快,一剑飞至。 刚刚升空时,大鹤速度并不快,很难摆脱剑光,他伸出巨喙,一口把飞剑啄掉,却见又一道剑光侧面射来,却是刚才和红羽纠缠的道士也追了一剑。 “交给你!”大鹤细长长腿一摆,就把落千山冲着剑光丢了出去。 “死鸟干你妹!”落千山大声咒骂,他挥手出刀,全身力气灌注进去,一点也不敢保留! 一道血光爆射,飞剑被落千山一刀嗑飞,而落千山也倒飞回来,大鹤又一把抓住了落千山,两翼拍打,升空而去。 “哈哈哈哈,蠢道士!让你们喝爷爷的尿水!”看着那些道士在下面疾呼跳脚的样子,落千山作势就要去解裤子,谁想到裤子还没解开呢,大鹤已经飞出了三里地。 “你这只蠢鸟,飞那么快干嘛……”话音未落,就看到九燕镇所在地,一道光影腾空而起,竟然是一名道人,头戴小冠,背生双翼,直追而来。落千山吓的尖叫一声:“飞快点!快飞快点!你个蠢鹤,飞那么慢做什么!” 红羽连忙加快速度,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瞬息之间飞出了几里地,回头一看,那背生双翼的仙人依然穷追不舍,甚至越来越近。 “你这家伙,那么重做什么!”红羽只能怪落千山太重了,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影子从远方疾射而来,在空中凌空收羽,刹那之间,化作了比飞剑还快的流光,下一秒,小白已经一脚蹬在了那人的脸上,在那人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尖锐的爪印。而后,小白已经疯魔一般,对着他又啄又抓,让他的速度遽然降低。 “好样的!”落千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喜欢小白,欢呼一声,红羽的速度也已经提了起来,瞬息之间,就把后面的那人甩得影都不见,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和下面吊着的落千山对望一眼,落千山哈哈大笑道:“痛快!” 今日今时,虽然必须暂时撤退,却是杀人杀的极爽,让落千山又回忆起当初在鸟鼠观上的威风。 “哼,丹木宗,看爷爷我过几日就杀上山门去!把你们全部杀尽,鸡犬不留!”半空之中,落千山发下了誓言。 红羽落在地上,摇身化作红发男子,抬头看向了天空的方向,讶然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怎么飞天上去了?怎么也看不到?到哪里去了?” 落千山嘿嘿一笑,这个二货,竟然不知道青石的秘密,落千山可要好好炫耀一番。 苦追不上,丹木宗副宗主七轩道人降落下来,把那鸟首小冠收拢起来。自从私下吞掉了这个宝物之后,七轩道人已经按捺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拿出来使用一番,谁想到竟然没追上!这巡查仙人的羽翼,也不过如此。 他并未看到,高高的天空之上,高仙人正拍打着翅膀,低头看着他,双目之中,愤怒难言。 丹木宗! …… 子柏风抬起头,向窗外看去,窗外是一片空地,再向外,则是一片湖水连天。 子柏风只知道这里是一处湖心岛,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极目远眺,能够看到视线尽头,一座高山耸立,高山之上,一株神木穿出云层,火红的枝叶如同太阳一般炽烈,一眼看过去,如同有两轮红日在天空高悬。 窗外不远的地方,刀痴正在练刀,子柏风本以为这样一个刀道的大高手,练刀的时候多么玄奥,谁想到他只是手持一把普通的长刀,简简单单地演练刀法。 但是他的刀法、刀势却又各不相同,一时一变。 子柏风不懂刀,他只看到刀痴这些日,几乎每一天都练废一把上好的钢刀,而那些被练坏了的刀,堆积在一起,有若小山。 子柏风的目光又转,在刀痴身边不远处,铁胎像垃圾一般被丢在地上,离开了矿脉,它就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就像是一颗普通的大铁球一般,毫不起眼。 子柏风来到这里已经有七天了,第一天到这里时,子柏风还想过逃跑,但是几次吃了苦头之后,他就知道,想要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虚与委蛇。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刀痴为什么要抓他来。 炼刀。 当初刀痴抓着子柏风,到玄龟丹舫上拿了一样东西,子柏风一开始没看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刚刚到了这个湖心岛,刀痴就把那东西丢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把刀,一把血红色的刀。 只是一眼,子柏风就看出来,这把刀正是霸刀前辈的刀,当初霸刀前辈被杀之后,他们还专门找过,谁想到竟然被带到了这里来了。 而把那把刀丢给他之后,刀痴就丢下了一句话:“给你三天时间,让它拥有灵性。” “你杀了我吧!”子柏风还是很有骨气的。 刀痴一甩手,桌上的血刀猛然射出,咚一声钉在了子柏风的耳边,在子柏风的脸颊上擦出了一道痕迹。 第136章 一目了然狂刀痴 子柏风顿时就软了。这是自己不出手,就要死的节奏啊! 你妹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子柏风刚刚的骨气,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拿着那把刀,子柏风突然心中一动,如果自己能够把这把血刀炼成很厉害的妖怪……说不定能够斩杀刀痴,就此逃出去! 子柏风抹了抹脸上的那道血痕,看看刀痴的背影,在桌前坐了下来。 子柏风所处的这座房子,其实很奇怪。当初子柏风被刀痴带到这个岛上来时,还以为这是一座红色的小山,而这房子是直接从小山上挖出来的,谁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树根。 这树根,毫无疑问是属于远远看到的那一棵巨大的树木的。而房中的一切,不论是窗户,还是床榻、桌椅,都是直接从树根上挖出来的。 虽然已经是寒冬,但住树根的四壁都传来了一股股的热力,就像是住在拥有地暖的房屋里一样。 坐在桌子前,子柏风手捧血刀,皱眉沉思。 其实想要让血刀拥有灵性非常简单。当初子柏风的养妖诀升级到了第二阶时,他就炼化了束月剑。而血刀虽然是霸刀前辈的佩刀,本身却除了锋利,并无其他灵异之处,甚至并不需要用到第二阶的养妖诀,只需要第一阶,就可以让它暂时拥有灵性。 不能一开始就尽全力,先试探一下,为自己争取一些机会。 但是子柏风觉得自己势必不能让刀痴那般顺心,他既然说三天时间,那就用三天的时间好了。 但是剩下的时间……子柏风苦思冥想,到底有什么可以脱身的办法。 束月剑也碎了,自己的鞋子也跑丢了一个,身上能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一本薄薄的巡查簿还在怀里。 闲着无聊,子柏风翻开巡查簿看了起来,不多时就变得津津有味,忘了时间。 进入书痴状态的子柏风,一边看还一边用手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的,非常陶醉。 刀痴一直在外面练刀,也不管子柏风在里面做什么,直到天色渐暗时,子柏风才被肚子饿醒了,这薄薄的一册巡查簿,竟然翻之不尽,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完,即便是以子柏风那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看到天都快黑了,薄薄的一本书册,竟然都没有看完。 子柏风摸摸肚子,站起来道:“我肚子饿了。” 正在练刀的刀痴回过头来,一眼瞪向子柏风,子柏风无奈道:“你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我会饿死的。” 他又不是仙人,不会辟谷,不食人间烟火。 刀痴抬起头,一只归林的大鸟突然惨叫一声,从天空跌落在地,恰好落在子柏风的面前。 “不是吧……就让我吃这个……”子柏风无语,不过他对刀痴这一招,可是分外羡慕,如果自己也会这一招,干什么都不用动手了,只要一眼瞪过去,就全部搞定了。 刀痴显然不在乎他吃还是不吃,子柏风只得自己去把那大鸟处理了,填饱肚子。 三日三夜很快就过去了,子柏风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运起养妖诀,在血刀之上,书画了一番。 此时的子柏风并没有尽全力,他想要知道,这刀痴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养妖诀之下,血刀拥有了灵性,顿时挣扎起来,子柏风竟然抓不住他,自动自发地向外飞射出去,目标正是刀痴! 刀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玄奥的弧线,直射刀痴的后背,刀痴猛然回身,手中的钢刀一抬,把那一刀格挡开来。 两刀相交,铛得一声响,血刀被荡了开去,刀痴不退反进,手中长刀横向劈出,和血刀战在一处。 子柏风不懂刀道,看到一人一刀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顿时也顾不得许多,悄悄绕着圈子,收起了束月剑的碎片,转身又抱起了铁胎,就想要逃跑。 小岛不大,他很快就奔到了湖边,一只脚刚刚踏入水中,就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爆鸣,然后是刀痴张狂而又欢愉的笑声。 子柏风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就看到两刀相交,血刀竟然在空中凌空爆掉,如同碎裂的束月剑一般,化作了漫天的血红色碎片,四下飞散,刀痴站在那飞剑的碎片之中,仰天大笑“霸刀啊霸刀,你的刀道,我已经完全掌握了,你的刀道也不过如此!” 笑声未收,他猛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子柏风的方向,冷冷道:“你到哪里去?” “我就是……看铁胎有点脏,给它洗洗……”子柏风连忙撩起水来,抹了抹铁胎,口中嘿嘿直笑。 他虽然在笑,心中却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刀痴要找他来了! 他是为了练刀! 当初刀痴找到了霸刀前辈,霸刀前辈只出了四刀,就已经力气不支倒地。所以刀痴拿走了霸刀前辈的刀,时时领悟霸刀独有的刀道。虽然在刀之一道上,他毫无疑问比霸刀前辈走的更远,但是每一个人不同的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道非常有趣的谜题,只有解开这谜题,才能够安心。 霸刀前辈的生机断绝,他自然不可能再和霸刀前辈交手,即便是他这种刀道大宗师,捧着别人的刀领悟别人的刀道,又能够领悟多少?眼看着霸刀前辈的刀道即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题,刀痴的心中,其实极为失落和痛苦。 但是,子柏风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 如果他能够让霸刀的刀拥有灵性,还有谁能够比霸刀前辈的刀更懂得他的刀道呢?就算是没有十分的功力,至少也有七八分。一方面是永世难解的难题,一方面是至少接近的答案,选择哪个? 一目了然。 刀痴刀痴,果然嗜刀成痴。 而子柏风自己,却是倒了霉,其实铁胎只是搭头,刀痴打算拿铁胎打造一把绝世名刀,现在也只是积攒材料的阶段,子柏风才是他真正的猎物。 “洗完了就回来。”刀痴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了一把刀。 一把狭长的刀! “三天时间!” 三天后,长刀再碎。 而刀痴又拿出了一把刀,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刀身伤痕累累,就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而今,已经是第七天。 子柏风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几堆碎片。 一堆是属于束月,一堆是属于血刀,一堆是属于狭长的唐刀的。 起初,子柏风只是觉得霸刀前辈的刀也总不能就这么散落起来,所以他把霸刀前辈的刀收了回来。 第二把刀,子柏风纠结了许久。如果费很大的心力来养刀,毫无疑问,刀痴能够从和刀的对战中领悟到更多的东西。 但如果努力培养的话,说不定能够直接压制住刀痴,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趁乱逃跑了。 最终,子柏风还是决定,第二把刀还是拖延一下时间。 而这第二刀,到底也没给他带来什么逃跑的机会,第三把刀就拍在了眼前。 第七天,也是第三把刀的第一天,被困七天,七天以来,子柏风通过瓷片,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人朋友都在寻找自己,也看到九燕镇和燕翼镇都在平稳运行,但是子柏风的耐性已经渐渐被消磨掉,他开始仔细地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中猛然一阵悸动。 不好,九燕乡出事了! …… 落千山和红羽在野外休息了一阵子,这才缓过气来。 刚才那一场打斗,实在是太过激烈,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这里正是河边,落千山走过去,俯下身去喝了几口水,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什么人?”落千山大吃一惊,转过头去,一手按在腰间。 “是我!”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草丛分开,细腿先从草丛中钻出来,然后才是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是柱子是谁? 这几日,柱子几乎没有回去,一直在外面寻找子柏风的踪迹,晓是他年轻力壮,也显得憔悴了不少。 “柱子,你找到柏风的下落没有?”落千山看到柱子,连忙问道。 “没有。”柱子摇头道,“不过我当时想,如果我们找不到柏风,那不如找别人。” “别人?”落千山一愣。 “踏雪也不见了。”柱子道。 落千山张大嘴巴,他突然惊觉,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子柏风这人身上有懒筋,总要找人代步,水中是锦鲤云舟,陆上就是踏雪了。 “找到了吗?”落千山连忙追问。 “踏雪一路上留下了很多痕迹。”柱子道,“他应该来这里喝过水,所以我们刚巧追到这里。” “一起去!”落千山连忙道,此时此刻,子柏风再不回来,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走吧。”柱子对细腿点点头,细腿又俯下身去,嗅了几下,就认准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一行两人两妖走了十来里地,细腿突然对前方叫了起来,柱子和落千山立刻手按腰间,谁想前方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驴叫,只是声音有些含糊,就像是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是踏雪!”柱子一喜,连忙加快脚步,踏雪也向这边跑了过来。 第137章 一只布鞋追行踪 “踏雪,可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柏风在什么地方?”七天不见,踏雪全身毛发凌乱,整个瘦了一圈,皮包骨头一般,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身上也满是伤痕,让人看了很是心痛。落千山走上前,轻轻抚摸着踏雪的背脊,轻声问道。 踏雪摇摇头,又点点头,亮出了它一直咬在嘴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鞋,子柏风脚上的一只方口布鞋。 “这是柏风的鞋,可是……”柱子不知道踏雪为什么咬着这么一只鞋。 但是落千山却是一喜:“太好了,这下能找到柏风了!” 从踏雪手中拿过了那双鞋,又问柱子要了一根绳子,绑在鞋子上,落千山就把鞋子丢在了地上。 那鞋子刚落地,就蹦蹦跳跳地向一个方向跑去。 “那边!快跟上!”落千山扯紧了绷直了的绳子,连声道。 众人都是大喜,连忙跟上去。 谁想,这一走就走到了天黑,那鞋子还没有停下来,而他们此时已经出了九燕乡的地界,甚至已经接近蒙城的边缘。 “先停下来吧。”落千山看柱子已经疲惫不堪,还咬牙坚持着,“柱子你别跟我们一起去了,你回去报信,说我们已经有了柏风的下落。红羽你带柱子回去,然后在燕翼镇保护大家的周全。” “可是……”柱子和红羽都不怎么甘心。 “现在看来,柏风怕是被抓到丹木宗的老巢去了。”落千山摇头道,“红羽你也说过,之前你经常遭到追杀,你跟我去,能否帮上忙还另说,说不定目标还会大增。” “可你一个人力量太薄弱了。”红羽道。 “若是柏风真的被抓到了丹木宗的老巢,去再多人也是无用。既然柏风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抓走,我不觉得我们有能力正面战胜他。”落千山摇头道,“再说,我还有踏雪。” “可……”柱子还想反驳,红羽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听千山的。” 落千山说的没错,红羽的身为妖怪,修道之人一眼就能看穿,到时候想要不吸引注意都不可能,柱子这种级别的人,杀些小喽啰还行,遇到厉害人物,就是送菜。 落千山不是鲁莽之辈,如果他一个人真的解决不了,他会想办法求援的。 留下踏雪,是因为需要踏雪代步,踏雪的速度还是极快的,踏雪这等小妖,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走!”目送红羽带着柱子离去,落千山翻身跃上了踏雪的背部,轻轻一声叱呵,踏雪扬起四蹄,化作一道贴地乌光,向崦嵫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 “一群废物!”七轩道人怒斥一声,“一群修士,连几个平民都抓不住挡不住!” 被他训斥为废物的众人都诺诺不敢言,低着头任由吐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不过,他们也禁不住会想,你如果不是废物,你来啊! 七轩道人脸上还有爪印、啄印呢,不过是一只二阶的小妖罢了,竟然把堂堂一门之中,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副宗主打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也足以自傲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为首的红衣道士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本来就红彤彤的脸膛,此时更是跟红螃蟹一般,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被骂几声,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总不能他们这些堂堂内门弟子也要去做那些凡人们做的杂活吧! “怎么办?没有凡人,你们就去干活!我来之前,已经向宗主师兄打了包票,七日之内,毕然把分宗建设出一个样子来,再过上几日,宗内还有几位长老要带着增援人马过来,若是到时连一点样子都没有,我岂非被人耻笑?” 这几个人都是副宗主的心腹,他倒是想骂就骂,想说就说。 站在下首,完全没有发言资格的天玄道人和天赐道人对望一眼,却是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等到七轩道人发泄一通,停下来打算喝口水时,他们才对望一眼,一起向前踏出一步,道:“启禀副宗主,平民的事宜,我们倒是有办法解决。” “哦?你们有什么办法?”副宗主瞪了过来,他正在气头上,没啥好气,“如果说是去绑架捉拿村民过来的话,那就算了,这种事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做!” “不,请容弟子细细禀来。”天赐道人连忙道,他想的倒不是捉拿村民,而是想到了扈家。 扈家算是地头蛇,此时已经是冬天,粮食又少,说不定村民会来。他说不好到底该怎么办,但是如果回去找扈天华,想来扈天华不会拒绝,这是一个绝好的,可以和丹木宗建立良好关系的机会,当然,也是他展现自己的好机会。 所以,一天之后,扈才俊来到了七轩道人的面前。 扈才俊的面相并不讨喜,他三角眼,淡眉毛,相貌上就不堂堂正正,看起来不像是老实人。不过此时此刻,也只能依靠扈才俊了,所以七轩道人不但亲自接待了扈才俊,更是和颜悦色之极,对扈天赐都没有这种好脸色。 “启禀仙长。”扈才俊其实从未来过下燕村,看到子柏风曾经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的下燕村竟然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顿时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才俊还有一些不情之请。” 更不要说,前些日子,他刚刚和子柏风合作做了一笔生意,小赚一笔。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前些日子小赚的那笔钱,现在都已经用在了购买粮食上了。但是扈家的扈宝乡虽然地盘没有九燕乡大,人数却多了许多,那点粮食,真的只是杯水车薪,各地还在嗷嗷待哺。 而当初扈氏为了支持扈天赐收玉时,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一场冬雪过后,粮食的价格更是涨得离谱,现在就算他们全力散出钱财购买粮食,也已经力有未逮。 此时此刻,扈天赐到来,虽然依然是只顾自己,让扈才俊听的牙痒痒的,但是他却带来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扈宝乡的乡民能够活下去的机会。 但此时,他必须来争取。 “你说。”七轩道人和颜悦色,他其实并不是脾气好的人,此时也是为情势逼迫。否则,就连几个小小的外门弟子,都说得出:“凡俗之人,妄想面见仙人,痴心妄想,还不速速离去!”这种话的宗门,怎么会对扈才俊这样一个凡俗之人这般礼遇? “不论仙长需要多少人建设新宗门,才俊都能够给仙长找来,但却有一点,此时天寒地冻,宗门需要提供足够的粮食和住处,否则乡民们是扛不住的。”扈才俊道,这是他必须争取的,是第一点。 七轩道人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这个我理应答应。” “另外,仙长说想要在七日之内把新宗门建设的初具雏形,这点才俊还有些为难。”扈才俊道。 “必须七日内,不能有拖延。”七轩道人的笑容消失了。 “是。”扈才俊是个活泛人,他拱手躬身,换了个称谓,道:“禀报宗主大人知晓,宗门建设,其他总好说,但是平整地面却是很难,如果按照宗主大人的规划,即便是三个月的时间,都不见得能够平整完成。所以我想向宗主大人求一项权力。” 听到这句话,众多旁听的修士顿时眼角直跳,一个个怒瞪扈才俊。 扈才俊却是丝毫不惧,继续道:“平整土地,开垦山石,乃至运输山石,都必须有大神通者帮忙,所以我想请宗主大人派几位仙长施以援手。实非才俊不努力,而是凡俗之人,力量有限,即便是十万凡俗之人,也比不上仙长一名啊。” “好,自我之下,丹木宗的修士,皆可由你来指挥。”七轩道人嘴皮子一翻,就说出了让众人非常不爽的话,你妹的,早知道会这样,那还需要找凡人来干什么? “谢宗主大人。”扈才俊一躬到底。 “就这样吧。”七轩道人转身离开了这处暂作落脚的议事厅,转身到后面休息去了。不多时,后面就有撕扯之力传来,这位七轩道人可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修炼了。 “诸位仙长,请随我来吧。”扈才俊对众人一躬身,道:“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哪位仙长可以像带我来时那样,带我回去一趟,我去召集人马,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你瞪我我瞪你,他们虽然不把扈才俊放在眼里,但是他们却知道,宗主大人年事已高,怕是不日就要卸任让贤。而副宗主大人和几位长老,都在争夺宗主之位,若是七日之后,另外一位长老到来,发现副宗主还没搞定一个小小的分宗,丢了面子事小,影响宗主之位事大。所以虽然不愿,却也不敢推脱。 终于,还是为首那名道士道:“苍梧道人,你带扈小友跑一趟吧。” 那被称为苍梧道人的道士苦着脸走到了扈才俊的身边,他可不想背负着一个凡人,给凡人当座驾。谁想此时扈才俊却双手一拱,道:“那就麻烦诸位仙长,在我回来之前,先把空地平整一番,等我带人来之后,便可以开山裂石,建设房屋了。” “你妹!”此时此刻,在座的众多道士,齐齐在心中竖起了中指,反而是刚才还愁眉苦脸的道士,顿时欢天喜地地去了。 第138章 一层阴霾阻天地 扈才俊心中暗笑,这些道士虽然强大,但真不难对付,一个很难的选择和一个不怎么困难的选择,就足以打发他们了。 下次自己再让他们做什么,怕是会争着抢着来吧。 七轩道人好大喜功,所作的规划极大,鲜有那么大的地方可以建下这么多的建筑,而他指定的地方,又是地势较高之处,想要在七日之内建好这些建筑,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扈才俊也不在乎,越是建不成,这些人越不能对他怎么样,他可不觉得,这群老少道士们愿意自己下苦力去监管督查建设事宜。 但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尽全力,否则到时候这些人真的丧心病狂了,他的小命搭在这里可得不偿失。 七轩道人选定的地方,与下燕村,九燕镇互成犄角,在另外一处山坡之上,依托原本一块较平稳的地方,几个内门弟子手持飞剑,开山裂石。 但听:“九曜诛仙剑!” 轰!一块大石崩裂而下。 “结剑阵!四象剑阵!” 轰轰轰轰一阵乱响,一处山石被切削成型。 内门弟子都倒霉了,外门弟子别想逃得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被指使着搬运石头,清除地面,他们毕竟修行的是秘法正宗,力大无穷,一个人顶的上十个普通人,很多巨大的石头,他们都是轻轻松松一只手就抬起来,但即便如此,时间久了,也是一个个唉声叹气。 七轩道人自己修炼了一阵子,吸饱了灵气,闲着没事就在这里转悠着,想要找个灵气最为浓郁之地,一路转到了下燕村的位置,停停走走,就来到了青石曾经容身的那处平台。 “就在此地给我建设一处行宫吧。”七轩道人点点头,做出了决定。 此时九天之上,天河之中,青石和日月星辰一起,东升日落,瞬息万里。 青石之上,最初的惊恐呆滞都已经过去,剩下的,却是浓浓的担忧。 “娘,我饿了。”小石头按着肚子,肚子里唧唧咕咕直叫。 匆忙赶到青石之上,众人的带来粮食都不太足,纵然子坚在青石之上储备了许多的粮食,子柏风平日里也为小家伙们准备了许多的糕点,但也绝不可能足够那么多人去吃。 不知道要在天上飘荡多久,此时已经过去一日一夜了,大人们都还忍着,点滴未沾,小孩子们已经吃了一轮糕点,但是一点糕点怎么足够?刚才人群中就已经起了骚动,此时小石头也已经忍不住了。 他两眼发光,盯着脚边乱跑的几只小鹤,现在他看什么都是肉包子。 趴在小石头脚下的小山立刻跳起来,一口咬住了一只小鹤,噙到了小石头的身边,小鹤在小山的口中歪着脖子,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噙过来,好奇地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子吴氏厉声呵斥。 “娘,我就是和三毛玩玩。”这三只小鹤,被他起名大毛二毛三毛,都是不安生的主儿,被小山咬着的是三毛,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别人的腹中餐了,还在讨好地用尖喙帮小山梳理毛发。 “大伙也快撑不住了。”子坚有些担忧道。 粮食他们有,但是刚才他就已经和大家说清楚了,不知道要在天上飘荡多久,所以大家必须忍着。 “子坚,你家的钓竿呢?”燕老五吭哧一声站起来,问道,“这里既然叫天河,我就不信就没有一条鱼!“ 子坚苦笑,他第一次和青石一起升上天河时,就曾经看过,这天河之中,只有无尽的星辰,哪里有丝毫的鱼类? 但是燕老五那里肯信?他拿了一根钓竿,走到了青石的边缘,一甩鱼竿,丢了下去。 鱼线是用树胶熬成的,极细极韧,铅坠坠下,一直向下坠落而去,燕老五把鱼线放到了最长,却也没有丝毫的入水感。 燕老五就不信自己钓不上来东西,他把鱼钩向前一伸,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迟滞的感觉。 “好像有东西!向下点!”燕老五连忙道。 可日月星辰,各有定规,即便是青石到了天河之上,也只能按照一定的轨迹运行,燕老五再怎么想,也不能让青石向下分毫,燕老五只能又接了一些吊线。 小石头胆大,抓着青石一旁的护栏,向下看去,就看到下方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只漩涡,漩涡泛起点点的波纹。 “真的有水!”小石头大惊,燕老五连忙把鱼竿又向下放了一些,那种粘稠感更浓了。 突然,燕老五但觉得鱼钩一紧,他连忙拽住,谁想到一股巨力传来,若不是他连忙撒开手中的鱼竿,怕是会被扯飞出去。 下方的涟漪遽然扩大到了无数倍,然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渐渐扩大,燕老五才发现,那哪里是黑洞,那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脑袋! 一个形似巨鱼,却好像是由粘稠的黑油构成,全身长满了丑陋狰狞触须的巨大怪物,从下方的天河之中跃出,无声无息地吞掉了几颗在上方漂浮的小小星辰,然后又沉入了波纹之下,消失不见。 那怪物之大,燕老五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从侧面看过去,怕是有几十里长短。但它行动起来,却无声无息,除了趴在旁边的小石头和燕老五,竟然无一人看到。 小石头张口想要叫,燕老五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若是那怪鱼看到了他们,怕是把他们也一口吞下去了。 巨鱼出现又消失,让下方出现了一串波纹,波纹扩散开去,就让燕老五发现了不同之处。之前他也探头从这里向下看过,正如在大地上能仰望天河一般,在这里透过层层星光,也能看到苍茫大地。 但是此时此刻,下方就只有一片朦胧,大地已经不见了。 那波纹之广阔,不知有多远,但毫无疑问,大地与天河之间,挡了一个巨大的东西,它看不到、摸不着,却有着如同刚才那巨大怪鱼一般的恐怖物事存在。 这么一来,燕老五再也不敢钓鱼,和小石头两个人小脸白白地回去了,问起鱼钩,只说失手丢了。 突然,一片桂花飘落在小石头的肩头,小石头拿在手中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 然后,小石头就张大了嘴巴。 这惊讶,比当初看到那巨鱼还要夸张。 看到小石头那夸张的表情,众人也抬头看去,就见天空之中,一轮巨大无匹的圆月,横亘天际。 是月亮! 月亮之上,一棵树冠覆盖了不知道几千里方圆的桂花树上挂满了桂花。那桂花从树上飘落下来,不是落向月亮,而是落向无尽大地,一朵朵桂花飘落到半途,便化作一束束的月光。 束月! 如果子柏风在这里,定然会想到这两个字眼。 一个花瓣,便是一束月光,而每当夜晚,照耀无尽大地的月光,便是这么来的。 但此时此刻,青石距离月亮实在是太近了,竟然有一些花瓣还没来得及化为月光,就落到了青石之上。 小石头从肩膀上捡起一片,放入了口中。 入口即化,化作丝丝的甘甜和微冷的汁液,涌入了喉咙里,吃了几片,小石头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力气。 “快!快!快拿东西把这些花瓣收起来!”此时此刻,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此时他们已经饿得连毒药都能吃下去了,更别说这桂花瓣了。 众人兜起衣服,拿出各种容器,接着那飘落的桂花。 青石和月亮并不在同一轨道,不多时,青石就已经离开了月亮笼罩的范围,但是众人身上都接满了桂花花瓣。 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有不少善男信女,已经开始默默祷告了。 燕老五却难以平静,他走到青石边缘,回头看去,不知道是桂花化作了月光,还是月光化作了桂花,那无尽的月桂从月亮之上洒下,却都落在了那不知是何物,阻挡在天与地之间的东西上,化作点点涟漪,融入其中。 远远看去,就像是银灰色的大海,泛着粼粼的波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月光都被它吸收了? 虽然不是修道人,可燕老五也泛起了这样的疑惑,日月光华,都是天地灵气的根源,却为何,都被阻拦在了这里? 还有那丑恶之极的怪物,到底是何物? 有些事,如果没有见过,就绝对不会去怀疑,但此时此刻,燕老五看到了,思索了,怀疑了,再难抹去。 为何天地灵气渐渐枯竭?为何凡间玉石都寻之不见?为何人间争斗不休,再也不复当初玉经上记载的祥和安乐? 为何?为何? 到底是何人,对人世间做了何事? 难道有人对着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天地,就像那丹木宗的道士,对他们苦苦经营如此之久的下燕村,强抢明夺? 是谁?是谁? 燕老五他想不通,看不透,但是他却把这一切都牢牢地埋在心里。 月光渐渐远去,天河也渐渐变得暗淡,不知道是青石行到了日兴之所,还是下燕村已经到了黎明。 当阳光普照大地,不安与恐惧都会被消融,但是有些难言的疑惑,却再难祛除。 第139章 一轮阴阳作天光 第八天。 落千山终于找到了子柏风。 一路颠沛流离,落千山风尘仆仆,但是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值得。 他趴在湖边,向湖心岛看过去,子柏风背着双手看着天边已经沉下的夕阳,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眯起了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下燕村发生的事情了? 在他的身后,刀痴依然在练刀,他几乎不眠不休不吃,除了练刀,还是在练刀。 子柏风不懂刀法,但是落千山却已经登堂入室,只是一看,落千山就痴了。 等到落千山再惊觉时,子柏风已经不见了,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刀痴,却能够看到刀痴的刀所反射的月光。 落千山晃晃脑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被塞了太多的东西,似乎都快要爆炸开来。 那闪烁的刀光还在继续,落千山却不敢看了,他平静一下心绪,深吸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却差点吓尿了裤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只用四眼就杀死了霸刀,只用一眼,就让自己动弹不得,只是旁观他的刀法,就已经目眩神迷…… 这样一个人,为毛不抓我啊,为毛抓子柏风啊! 抓我啊,抓我啊,抓我啊! 能学会这样的刀法,就算是死,也值了啊! 此时此刻,落千山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仇恨,自己的使命,只想抱住刀痴的大腿大叫一声师父。他的理智都已经背叛他的心了。 要从这样一个人手里,把子柏风救出来……这,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那一瞬间的疑惑并没有动摇落千山,人生在世,并不是只会做能把握的事,困难落千山已经看到了,接下来就是解决这种困难了。 当年鸟鼠观时,他们不是也没有任何的把握? 但是,必须要更多的准备才行,现在看来,子柏风暂时还没有危险。 落千山悄悄退走了,现在他经过长途奔波,状态并不完全,必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计划一番。 月已西斜,子柏风却还没有睡。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 刀痴并不限制他在岛上移动,而今天,他就去看了刀痴的“刀坟”。 那不只是刀的尸体,还有人的尸体,第一天晚上,子柏风就发现了,每到晚上,刀坟上就会飘起幽幽的磷火,而他也看到从刀的缝隙里,露出的黑洞洞的眼眶。 这一座如同小山一般的刀坟里,到底埋了多少人的尸骨?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被刀痴抓来的,而他们最终都死在了这里。 他不应该叫刀痴,他应该叫刀魔。 而子柏风也数了数,刀痴一共就只有三把刀,三把需要通过对方的武器去领悟的刀。 现在这三把刀只剩下最后一把了。 死亡临近,但子柏风的准备也已经到了最后一刻。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经没有退路。 刀痴依然在房间外练刀,而子柏风则在一遍遍地对眼前那把战刀使用者养妖诀。 子柏风渐渐发现,使用养妖诀,不但是一种单纯输出的过程,也是一种和自己所滋养的东西心灵相通的过程。 最早时,子柏风并不能做到这点。 万物有灵,但是却有强弱。 像白狐、青蛇、细腿这样的存在,他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心情,能够对他们施以养妖诀,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的力量,都能够产生作用。 最明显的就是当初他对白狐使用养妖诀,让白狐从普通的白狐化为三尾灵狐时,他使用那么多的力量,最终也就只有一小部分产生了作用而已,剩下的被其他的妖怪吸收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却还是逸散了出去。 这就是在浪费。 归根结底,不论子柏风是用手指书写也好,是大声吟诗也好,这都是一种灵性的灌输,灵性又分为哪些方面:子柏风现在所能想到的,就只有三点:知识、阅历和感情。 而想要接受这样的灵性,对方也必须拥有同样的基础,天性不可违。 养一个妖怪,就像是和一个人成为朋友,你必须了解他的喜好,愿意去迎合他,愿意和他谈论一样的话题,然后再想办法让他和你的喜好更加接近。 子柏风抚摸着那把刀,感受着上面渗透出来的战意,他本以为这是一把战意滔天的刀。 但是,当他把养妖诀的力量一层层用上去之后,再仔细去感受,却又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悲悯。 悲悯?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他们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南方的战乱,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为何要打仗?是因为已经退无可退,还是因为除了战斗,就没办法活下去? 而自己呢? 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人侵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得不和敌人虚与委蛇,在帮助敌人的同时,削弱自己。 不得不战,不得不战而已。 这世界上,没有必胜的哀兵,只有求生的死者。 自己已经无处可脱身,但求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如果这是沉沦,就让我沉沦得更狠一些吧。 就像是听到了它的述说,又像是心中回响着和自己的共鸣,子柏风的手中,那把刀震颤了起来,似乎挣扎着,想要证明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 子柏风的手不停。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为什么要战?而为什么,一定要战?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战,就是了! 若是杀了他,世间再无不平之事,再无不幸之人。 那为何不去杀了他! “嗡!”手指最后一次轻触,发出的却不再是震颤声,而是一声清越、悠扬的回响,就像是晨钟。 然后,那把刀从子柏风的手中升空而起,飘在了空中。 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把刀,那刀在空中震颤着,子柏风记得,上次小盘进阶的时候,就是眼前这种状况。 所以他等着,等着这把刀发出光芒,或者其他的什么。 但是没有,那把刀丝毫没有发光的迹象,但是确实有光来了。 光是哪里来的?子柏风转身,光芒充斥整个房间,前后左右,照亮了那把刀,也照亮了其他的一切。 却惟独,没有照亮自己。 然后,子柏风终于知道那光芒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自己的身上! 养妖诀,第三阶——作天光! 严格来说,那光芒并不是从他的身上飘出来的,从他的身上飘出来的,是一种很奇特的雾气,就像是细碎的冰雪,又像是极小的松针,从他的身上飘出来之后,那些细碎的灵气,遽然化作了光! 如同月光普照,水银铺地。 如果是燕老五等人在这里的话,定然会惊叫起来。 此时的子柏风,便如同月亮上那株巨大的桂花树,所不同的是,桂花树是以桂花化作漫天的月光,但子柏风,飘出来的却是朦朦胧胧的并未定型。 这就是自己的灵气……化作的天光? 不,严格来说又不相同。 子柏风的天光所包含的,不只是灵气,还有灵性。 伸出手,眯起眼睛,小心看去。 细碎的雾气就像是从毛孔里面散发出来一般,虽然细小,仔细看却依然能够看得到。 那……竟然是一个个笔画! 银钩铁画,笔笔千钧! 点、横、竖、撇、捺、提、折、勾! 只是,却不是字。 子柏风略有些遗憾。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刚刚进入第三阶而已,说不定到了第三阶的后期,这些字就一个个乖顺了,组合在一起了也说不定。 但更重要的是,这些笔画化作的天光,在接触到了任何东西之后,都会瞬间改变性质,然后反射回来。 反射回来时,性质却已经改变了,变成了真正的灵气,四面扩散开来,同时也被子柏风呼入了体内。 第一阶时,子柏风只能慢慢积累,或者从青石那里当做小偷,偷点灵气回来用。 第二阶时,子柏风体内自成循环,开始源源不断地产生灵气,随用随补充,已经不用再去找青石叔补充灵气。 而第三阶,子柏风不但打开了内循环,甚至建立了外循环,他与天地与世界,产生了一种更紧密的联系。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不再需要运转养妖诀,他的养妖诀已经开始不停地运转,不断向外辐射出独特的灵气,世间万物,不论是什么,只要和他接触久了,都会自然而然地成妖。 养妖诀是这世界上最大公无私的仙诀,不分族类,不计善恶,只要是能够吸收这养妖诀的灵气的,就可以吸取。 但是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只知索取,却不知回报! 养妖诀到了第三阶,子柏风对妖类的感应更加敏感,那些妖类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都能够传达回来。 战刀的战意如同熊熊大火,子柏风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就像是吹起了嘹亮的号角,几乎掩盖了其他一切。 但在这嘹亮的战意之下,还有几个声音在响着:“真不甘心啊……” “我想保护他……” “我不想死……” “我要打败他……” 微弱的声音,让子柏风愣住了。 第140章 一笔如刀通天地 晨曦洒下,一夜没睡的白色的子柏风推开门走了出来。 同样一夜没睡,彻夜练刀的刀痴转过头来,看着子柏风。 昨夜的动静,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在意。 全天下的修道者,如果知道子柏风拥有这样灵妙的养妖诀,怕是都要为之疯狂。 但刀痴不同,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刀,除了刀之外,他别无所求,别无所想。 所以子柏风在准备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要突破自己的极限。 刀之道无涯,偶尔刀痴会回忆起自己刚刚练刀的时候,看到别人的刀法那么精湛,那么高端,就会羡慕不已。 那时候,他就会想:“如果我的刀法也那么厉害,那我就再也没什么烦恼了吧!” 但是每一次的刀法精进,都让他发现,事实上自己的心态,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也并没有太多的进步,总有更多的人,需要他去仰望,去超越。 每一次,每一次。 渐渐地,他就不再羡慕别人,不再理会别人了。 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刀。 其他的一切……他甚至连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一个个敌人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都只是自己的刀下亡魂罢了。 所以,子柏风忙忙活活准备了许多的东西,甚至下厨做了很多的饭菜,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了一坛好酒。 然后子柏风把酒菜都摆上了,甚至温上了,淡淡的酒香飘了过来,他才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 这家伙在做什么?想要做点好酒好菜,给自己践行吗? 他知道今天就会杀死他? 子柏风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这个少年的身上发生了许多的变化,他不像是一名修为高深的修士,反而越发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士,身上浓浓的书卷气,化也化不开。 一夜之后,子柏风刚刚晋级作天光时那飘零的银钩铁画都已经变得淡而不可见,但是身边的灵气,却鼓荡着。 子柏风看向了刀痴,他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去,摆放在桌子上的战刀嗡一声弹起,飞向了子柏风的手中。 子柏风一手持刀,指向了刀痴。 那一刻,刀痴有些啼笑皆非。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打算在刀道上,向自己挑战吗? 但是他确实是那么做了。 刀痴站在那里,一眼看了过去。 这一眼,只有刀意,没有灵气,只是想要看看子柏风到底有没有资格和他一战。 目光如刀,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快的刀,一刀出,没有丝毫预兆,不能躲,不能挡,只能硬抗! 但是子柏风却是丝毫不惧,他站在那里,任由这一眼瞬间射入他的眼底。 如同挥刀断水,一道波纹之后,再无痕迹。 子柏风却已经出刀。 不,不是他出刀,而是刀在带着他。 不,也并不是刀在带着他,而是刀出招,他出势! 刀势如山,从头顶直接压下,一刀出,天地崩! 这一刀整个湖心岛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然压了下去,竟然硬生生向下陷了半尺!水就像是滚沸了一般,震荡着,咆哮着,那一瞬间,这里俨然成了巨浪拍岸的大海,而非湖中小岛! 一刀出,竟然有如此的威势! 这一刀,已经不完全是战刀原来主人的刀道,其中还有许多刀痴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那是文人的刀,笔如锋,字若刀!一笔出,惊天地!一刀出,泣鬼神! 他彻夜未眠,孕养这把刀;他煮菜倒酒,平静心绪;他温上酒菜,只等胜利之后,饮酒庆祝,或者——身死,自祭! 这苍天之下,有的是醉卧沙场的豪迈将士,但也有的是光明磊落的热血文人。 他不是落千山,但他的意志,他的行动力,他的决心,又何尝弱于百战的刀痴! 谁敢挡在我的道路之上,便会成为我的笔下亡魂! 一刀出,全身心的力量已经集中在这一刀之上,一刀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丝毫余力,他也不需要去留。 一刀,上通天,下接地,天地之间,就那么一划,一个大大的竖,竖若悬针,顶天立地! 杀人,只需要一刀。 一刀足以! 刀痴抬眼,但是眼神平静若水,没有丝毫的刀意蕴含其中,因为这一刀,他的目刀挡不住。 他甚至丢下了手中的那把刀。 因为,这一刀,用他手中的这把普通的刀,也挡不住! 他伸手,刀冢突然爆裂,一把刀从那万刀之尸中飞出。 他伸手一引,一指,一砸。 刀痴,毕竟不是凡间的刀客,而是刀中的修士。 别人的是飞剑,他是飞刀! 一把刀,如同闪电从天空劈落。 恰好劈在了子柏风挥出的那一刀上。 “铛!”一声响。 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嘶哑。 因为两刀相撞,一方就已经被击溃。 一把刀,埋在刀冢之中,孕养百年,那无数的刀,在碎裂之后,刀意沉降,都被埋藏在刀冢之下的那把刀所吸收。 而另外一把刀,虽然已经在养妖诀的滋润之下,化身不凡,但它却只是凡间征战的将士的一把战刀,染了千百人的血,却毕竟先天所限。 子柏风依然伸手向前,但是手中的刀,却已经片片崩碎。 似乎有一声淡淡的叹息响起,那是刀在叹息。 可惜,保护不了自己所必须保护的人。 人力有时尽,或许就是如此。 刀痴看着子柏风,看着他依然保持着一手前伸的样子,却是伸出手去,把钉在面前的那把刀,拔了起来。 “谢谢……”他不知道是在说子柏风,让他领略了这样完全不同的,跨越界限的一刀,还是在向手中的刀道谢,感谢他为自己再取得一胜。 “刀名为痴,痴——”一个刀字还没出口,就觉杀气临身,刀风贯耳! “看刀!”刀已出手,已临身,只要一刹那就可以砍下对方的头颅,此时此刻,落千山才一声怒喝。 看刀! 看的是霸刀前辈悉心教诲,看的是无数日夜寒暑,看的是遍寻不见的彷徨,看的是挚友被抓的愤怒,看的是他落千山的一刀! 霸刀,一往无前,出手无回,无悔! 看的却也不是第一刀,而是第五刀! 当初刀痴四刀之后,体力不支,再也砍不出的第五刀! 刀痴猛然回身,手中的刀扬起,挡在了那第五刀前。 时光似乎在此刻折叠起来,中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时间线直接拼接在了霸刀的第五刀之后,刀痴依稀看到,第五刀未出,就已经倒地的霸刀,竟然又站了起来。 不但站了起来,还年轻了许多,强大了许多。 “我却不知道,原来霸刀还有弟子。”霸刀回过头去,看着一刀之后,已经开始喘息的落千山。 一刀出,他鬓角的头发,就已经开始发白。 但他不管,不顾,又是一刀! 这一刀还在半途,他的面上就已经爬上了皱纹。 霸刀又是一刀挡开,其实这一刀,他完全可以直接一刀杀死落千山,但是他不舍得,霸刀的刀道,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 落千山踉跄一个后退,身上的力气都已经快被抽光,但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还不快走!” 他借着子柏风和刀痴大战时激起的浪花潜游到了这里,从水中直接凝聚了全部的力量,直接出了一刀。他非常清楚,如果那一刀偷袭不成功,他恐怕再也没机会杀死刀痴了。 而现在,已经第二刀,第三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力气已经竭了。 可是子柏风却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动作,就算是他喊了一声,子柏风也只是轻轻摇头。 落千山左支右拙,最后几刀,已经完全不成形。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面皮也耷拉下来。 现在的他,哪里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根本就是一个花甲老人。 刀痴摇了摇头。 霸刀,也不过如此,依然不过如此。 该结束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刀举起,蓄势——这个敌人,或许不值得他认真对待,但是他所传承的刀道,还值得他认真地送他上路。 一刀,落千山手中的血色长刀崩碎,化作漫天的碎片。 又一刀,直劈落千山的头。 死了!落千山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知道不该来救这个家伙,让他自己死了好了。 到头来还要搭上爷爷的一条小命。 何苦,何苦? 就在此时,叮铃铃的细碎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就像是风吹动了风铃,柔柔得,像是睡醒的午后,从床上迷蒙地睁开眼睛,欲起还休。 然后风大了起来,卷动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再也睡不着的人,睁开眼睛看向风铃——落千山也看向了那铃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那女子的手中有一束朦胧的月光,月光已碎,彼此碰撞着,形成了长剑的形状,只要长剑挥动,那碎片就发出了细碎的叮铃铃的声音。 女子的身体,似乎也笼罩在一层月光之中,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但是落千山却是想起了一个名字。 束月! 第141章 一剑似月透胸膛 子柏风家里的妖怪都会化形,落千山是知道的。 但是他却没想过,束月也会化形,而且束月竟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 他本以为束月会是一个白衣少年,孤独侠士,现在看来,却是想错了。 如果说白狐是风,是云,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玉,是冰,是雪。全身通透,冷幽,不带丝毫烟火气。 她一剑出,轻灵如月,却逼得刀痴退了一步。 又一剑出,迅捷如光,却又让刀痴退了一步。 那一刻,落千山只想笑,笑自己笨,笑自己傻。 他早该知道,子柏风何曾真正拼过命,他何曾不留后手?他何曾只是消极等待着,等着别人来救自己? 就算是自己不来,他定然也能安然脱险吧。 刀痴和束月站在一处,一方是霸气万分的刀,一方是轻灵如月的剑。 刀剑相交,却是细碎的风铃之声。 刚刚第一刀引起的波涛尚未平息,落千山一刀带起的杀意尚未消散,此时却宛若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天外的仙子为天帝起舞,估计也比不过眼前的一切吧。 落千山看着那一刀一剑,竟然痴了。 但就在此时,刀痴手中的刀势,突然一变。 一刀出,刀痴自己也闷哼一声,而束月,却倒飞了出去。 落千山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那一刀,他是如此的熟悉——霸刀! 霸刀伤人先伤己,凝聚全身力量的一击,凡人使用时,威力尚且如此强大,更不要说仙人。 但仙人和凡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仙人使用这种刀法,可以通过消耗灵力来弥补自身生命力的不足,所以刀痴得势不饶人,一刀未收,一刀又出。 “啪!”束月突然幻灭,化作了漫天的碎片。 刀痴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喜色,眼前的这个敌人,实在是数年来他所遇到的最难对付的敌人。 还好他棋高一着。 但就在此时,起风了。 那风是如此的古怪,散落满地的碎片,如同毫无重量的樱花一般被吹了起来,不论是摆放在桌子上的霸刀、唐刀,还是刚刚散落的战刀,落千山的长刀,都被吹了起来。 然后那碎片汇聚起来,细碎的声音响起,现在的声音,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细碎空灵,变得狂暴了许多。 碎片一变,又化作了女子,但此时的女子一身白衣之外,却又穿上了一层红纱,她手中的长剑,也变作了另外的样子。 血月,弯曲如同下弦月,通体血红的束月! 依然是绝美的女子,却柳眉倒竖,杀意凌然! 然后,束月一刀出,霸刀! 两刀相撞,发出了哑的一声,就像是锈住多年的门扉被人大力推开,又像是不安分的猫爪,刮过锈蚀的铁板,落千山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都蒙起来。 再出,一刀通天地!子柏风的刀道! “轰”一声炸响,天地元气似乎都被带动了,这世界上,除了手持战刀的子柏风,估计也就只有束月,能够用出这样精气神的一刀! 但是,刀痴依然挡住了。在刀之一道上,他走得太远,爬得太高。 面对霸气绝伦的刀法,刀痴的刀法突然又一变,变得刁钻古怪,邪恶非常。 ‘啪”,被刀痴一刀击中,束月再次破碎。 风又起,这次不是微风,而是狂风,在这样的狂风里,落千山被吹得滚来滚去,而子柏风则不得不退入了房中。 狂风化作了旋风,移到了刀冢之上,一把把被废掉的长刀,被狂风卷起,化作了刀的龙卷。 半空之中,束月再度显形,此时的她,身边漂浮着千百把长刀,手中的血月长刀也完全变了样子。 那是什么怪物? 落千山瞪眼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 子柏风也瞪大眼看着,三阶之后,束月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束月的刀,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蒸汽朋克重金属核动力超霸气吊炸天一招秒掉太阳系横切银河无压力灭世神刀! 你妹,这画风不一样啊!也差太多了吧! 凌空一刀! 那一刻,子柏风真觉得世界都要被毁灭了,这一刀,该怎么挡? 可是,束月,你的口味太重了啊,妹子! 我的束月不可能这么重口味啊,把我的小清新妹子还回来啊! “啪!”炸裂声响起。 在刀痴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刀片片碎裂。 还没飞溅出去,就已经被束月的刀完全吸收过去,一片片碎片,化作了刀锋之上最锐利的锯齿。 “再来一刀!”落千山觉得自己的肾上腺激素都快把自己残破的身躯冲破了,脑袋上白花花的头发一根根全炸了起来。 “去死!”束月又来了一刀,那一刻,不论是子柏风还是落千山,都大叫了起来。 去死! 可是刀痴没死!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人味儿都消失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把刀! 伸出手,并指如刀,挡! 挡住了! “你娘……”落千山的肾上腺激素瞬间就降下去了,那压力差的太多,差点整个人都瘪了。 刀痴练刀,炼刀。 练的是刀法,是刀道,可是真正炼的是他自身的这把刀,他就是一把刀,一把绝世神刀! 虽然束月可以通过吸收刀的碎片领悟刀道,可是那些附着在刀身上的刀道毕竟还是不如他自身对刀道的领悟。 但是束月并未气馁,谁怕谁? 一刀,又是一刀! 一人一妖,此时已经分不出谁是人,谁是妖,在空中对碰,交换,坠地,再拼。 轻灵,厚重,变幻,迟滞,稳定……各种各样的刀,各种各样的道。 目眩神迷,目不暇接。 再次坠地,刀痴和束月各站两边,束月站在子柏风身前,刀痴站在落千山身侧。 刀痴的胸膛又在起伏,他今生今世,从未有任何一战,像今天这一战这么快意,像今天这一战这么舒畅,像今天这一战,给他那么大的压力,给他那么多的动力。 他甚至已经感觉到,突破的瓶颈,已经松动不堪。挡在刀道之路上的,就只剩下薄薄一层。 只要伸手一捅,就能捅开。 “噗。”有什么东西真的被捅开了。 刀痴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 一个圆圆的血洞,被什么东西戳开了,露出了里面残破停跳的心脏,透过那小小的孔洞,他似乎能看到身后躺在地上的落千山。 一手伸出,指向他的后心。 “这就是我的刀道,靴中刀。”落千山看着他,虽然身躯已经苍老不堪,目光却依然如炬,“有种,你就学啊!” 这是……这算什么刀道,不过是偷袭而已,一个自己手下败将,一个小贼,一个…… 刀痴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大好头颅却突然冲天而起。 那一瞬间,刀痴突然想到了他刚刚看到子柏风时。 那个少年眼中的神情,突然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杀了我吧,否则,我必杀你! 我早该……杀了他的……这一刻,刀痴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夺他命者,落千山,但真正杀了他的,却是子柏风啊! 束月收刀,附着在剑身上的东西纷纷落下,飘在身后的千万把刀也一起落下,露出了清冷的束月剑。 束月和其他化形的小妖一样,都不会说话,可那瞬间,落千山分明看到束月的口型:“啰嗦!” “你这哪里是什么刀道,你这分明就是飞剑啊!”子柏风是个较真的人,他捡起穿胸而过力竭落地的那把剑,顿时大惊小怪起来。 然后,他又疑惑道:“你不是说你有一把刀就够了,不用飞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落千山连忙装无辜。 好吧,装无辜就装无辜吧,子柏风也没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子柏风没有多说什么,他伸手一抹,那小小的飞剑瞬间光华绽放,再收回时,子柏风的面色已经变得苍白了许多,但那把飞剑,却在空中盘旋了起来,飞到了落千山的身边,不过这剑死活不肯进落千山的靴子里,而是在落千山的胸口呆着。 一阵阵难言的温暖感觉涌入了心头,刚刚那一瞬间,子柏风已经把这飞剑强行提升到了第三阶——吐灵气! 这飞剑,其实落千山从鸟鼠山上捡来的非幻子的剑,它和束月其实是同一级别,都是鸟鼠观上古时代传下来的的上好飞剑,看束月就知道了,束月仅仅是一把剑而已,而且曾经碎裂了,竟然形散而神不散,竟然正面把刀痴这种战斗力强大的仙人都压制住了。 刀痴虽然痴迷刀道,本身战斗力也惊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底层小修士,刀道其实也并非长生大道,他同样是在走一条邪路,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他的刀道再出神入化,也挡不住大能者的一击。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差距。 子柏风走上前去,把落千山扶了起来。 一刻钟之前英姿勃发的青年,此时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子柏风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怔怔的,眼眶也有些红,落千山却是笑了,道:“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还活着,他已经死了,这就值了。” 不用看自己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第142章 一个戏法翻天地 子柏风搀着落千山,回头一脚踢出,刀痴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水边,落入了湖水里,转瞬就不见了,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 “一个喽啰而已,值得吗?”子柏风摇头。 喽啰?落千山苦笑,如果刀痴这种都算是喽啰,那么拼尽全力才对付了喽啰的自己,又算什么?这家伙啊,就是死鸭子嘴硬! 湖泊之外,极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老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中的三生尺,笑着摇摇头,转身消失不见。多虑了,多虑了啊,还是让这些小家伙们自己多闯闯吧,不用急着出头。 子柏风把落千山扶到了房间里,坐在凳子上,笑道:“我本打算独自斟酒庆贺一番,你来了倒是正好,免得我一个人喝酒无聊。” “你还有心情喝酒,你可知道……”落千山却是有些着急。 “别急。”子柏风道,“我都知道了,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来,喝酒!放心,抢了我的,我会让他们千百倍地还回来!” 落千山只当子柏风在吹牛,别人都说子柏风是“只说真话子柏风”,不该在落千山的面前,子柏风不知道吹过多少次牛了,他只是摇摇头,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哈出一口气,道:“好酒!” “嗯,不知道啥时候放在这里的,没毒就好。”子柏风也端起来一饮而尽,对束月道:“来,束月,给大爷满上!” 你妹,原来让我帮你试毒啊!落千山顿时大怒。 束月杏眼也立刻就瞪了过来,这个清冷如月的女子双眼里面全是小剑,嗖嗖得射得人满身都是窟窿,如果是落千山也招架不住了,子柏风反而厚着脸皮,涎着脸,举着杯子等着。 束月轻轻走了过来,轻轻端起酒壶,帮子柏风满上,然后她转过头去,眼中不知道流转的是波光还是剑光,让落千山觉得自己心惊肉跳。 但是不由落千山分说,束月还是给他斟上了酒。 “来,再给大爷唱个小曲儿……”子柏风那边还在嚣张,就被束月挥拳打倒在地,这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看子柏风搞怪,落千山也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两个人杯来酒干,不多时就喝的晕乎乎的了。 当然,是落千山晕乎乎的,子柏风的酒量好着呢。 “嗯,手艺不错,日后准时一个勤快持家的好汉子。”落千山夸奖子柏风道,说完,又是一阵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酒菜吃了一个精光。 酒意涌上,子柏风打了一个酒嗝,也不知道是借酒发疯还是怎么着,对落千山道:“千山,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合力变戏法吗?” “变戏法?”落千山顿时回忆起来,子柏风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次,上次在非间子和非阳子面前耍帅的事了。 子柏风说:“我给你们变个戏法吧。” 然后就九天流星坠落,落千山和一大堆的鸟鼠观道士和流星一起坠落了。 每次子柏风对落千山说这个的时候,都一脸眉飞色舞,不过落千山却是无奈至极,你妹的子柏风,如果你这叫大变活人,那我就是被大变的那个活人啊,人家都是称赞变戏法的人厉害,哪有人称赞道具厉害的?你子柏风在前面耍帅,我落千山在后面卖苦力,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啊。 而且你看现在,你有妹子,有好酒,还有闲心吹牛,我有什么? 一头白发,满脸沧桑,我还没结婚啊…… “我也给你变个戏法啊!”子柏风继续道。 “没兴趣。”落千山摆摆手,意兴阑珊,变个毛的戏法,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想到这里,落千山就又悲从心来了。 “真没兴趣?”子柏风一脸只要你没兴趣,我就让你好看的表情。 落千山哪还敢多话,他现在估计是打不过子柏风了,只能点头,道:“好吧,有兴趣。” 自己这位好基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是太不着调。 “你看这桌子。”子柏风拍了拍那桌子。 落千山低头看去,很简单的木质桌子,附着在地面上,通体红色,触手温润,甚至有些发热,上面摆放了许多的酒菜。 “很普通的桌子啊。”落千山疑惑地瞪大眼,难道要变桌子? “是很普通啊。”子柏风笑了,然后他道:“其实,我前两天听到了一句话,叫做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这句话你听到过没?” “没有。”落千山摇头,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可记好了,这句话是有魔力的。”子柏风伸出一只手,道:“你看好了,我数三声,一、二、三!” 落千山瞪大眼睛看着桌子,就在子柏风数到三的那一瞬间,桌子倏然消失。 不但桌子消失了,就连刚才的房屋都消失不见,原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两个人本来呆在房子里,此时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掉了下去,差点摔死。 过了半晌,落千山才灰头土脸地从坑里爬出来:“我老人家现在老胳膊老腿……你想摔死我啊!哎哟,我的腰……” “呸呸……”子柏风把嘴巴里的土吐出来:“玩脱了……” 这俩白痴自己玩脱了,那边束月却是早就有所准备,已经俏生生立在一旁了。 “不过这招挺厉害啊,怎么变的?”落千山问道。 “这可是秘密,告诉你了,我以后可怎么混?”子柏风嘿嘿笑了笑,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火红色的树枝子,他随手摘了一颗上面的果子,塞进嘴里,咂咂嘴,感觉味道不错,顺便摘了一颗给落千山:“给,饭后水果。”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处,一起吃着饭后水果,子柏风突然问落千山,道:“千山,你是怎么到岛上来的?” “游过来的。”落千山道,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们……怎么回去……”落千山现在都变成了老头子了,子柏风游泳的水平不敢恭维,这下子…… 被困荒岛上了,还好我还有一个星期五…… 子柏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如果落千山知道他在想什么,定然会大吼一声:“星期五你妹!” 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是抓抓脑袋,疑惑地左右看看,道:“咦,奇怪,怎么觉得少了什么?” 子柏风只是暗笑。 少了点什么啊,当然少了,可是,少了什么呢? …… 扈才俊的工作进行得还算是顺利,他本以为府君会阻止他调集扈宝乡的人来九燕乡大搞建设,谁想府君大人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给敞开了大门。 扈才俊就疑惑了,按照常理来说,府君应该不会这么支持他做这种事啊,毕竟子柏风是他的爱将不是吗? 难道府君怂了?目测府君不是这种人啊。 那么……莫非府君已经挖好坑,就等着丹木宗的人跳了? 自己可别也跳进去才好。 扈才俊就暗暗警惕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办法,现在这些仙人能够用到他,所以对他好声好气,如果这些仙人用不到他了,怕是他也没好果子吃吧。 现在他只能什么也不想,先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做好了再说。 第二天的时候,村民就陆陆续续赶过来了,扈才俊就又跑去找七轩道人,这些人的生活安排,还需要七轩道人发话呢。 谁想刚到了七轩道人的居所,就看到七轩道人手中拿着拿着一封信,面色发白。 “仙长……”扈才俊一个躬身,话还没说,七轩道人就已经一眼瞪了过来。 这一眼,下的扈才俊心中砰砰乱跳,差点一屁股软在地上,那眼神中的愤怒、疑惑、绝望、不甘,难以言诉。 发生什么事了? 对丹木宗这种强大的宗派来说,还有什么值得七轩道人如此惊怒不安? “十信!”七轩道人大声道,他麾下为首的那名红衣道士立刻向前一步,躬身道:“副宗主!” “此地交由你主持,必须加快建设进度,所有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必须行动起来,如果有任何人胆敢偷懒,不论是谁,格杀勿论!”他吩咐完十信道人,这才转脸看向了扈才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才俊,那些凡人的组织工作,都交给你了,如果你做得好,我会向宗主师兄请求,破例收你入门。” “多谢宗主大人。”扈才俊恰到好处地露出喜色。 不过他的心中却在嘀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七轩道人转身就出了大厅,然后几个纵跃消失掉了,扈才俊茫然地看向了十信道人,就看这家伙也一脸茫然,很是抓瞎。 “十信道长。”扈才俊道,“现在负责建设的乡民们都来了,他们一路旅途劳顿,至少要先给他们准备一顿热饭……” “这个随你。”十信实在不是能操心的人,他不过是个高级打手而已,怎么能够负责起这些事,就连外门弟子都比他强。 “我清查了一下现在营地里的粮食,九燕乡的人离开之前留下了一些粮食,但是这次来的人数众多,还需要大量的粮食,购粮的银两……” “拿去,银子都在后面,自己去拿。”丢给他一个印信,十信不耐烦地挥挥手。 第143章 一口鲜血我何干 到了后面,扈才俊才发现,像丹木宗这种大宗派,到底有多不差钱。银子这种东西,在过去的几百几千年里,他们积累了很多,他们也没蠢到真的以为凭借自己仙人的身份,就能够在凡俗之间无往不利,让那些凡人们纳头便拜,甘心做白工。 在后面的一间库房里,装着金银的箱子,堆积如山,负责看守金库的是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飞剑,看到扈才俊亮出印信,狐疑地看了扈才俊半天,这才放他进去——这倒是让扈才俊心中好受了一些,原来这些人也不是那么不在乎金钱。 而负责记账的一名外门弟子,更是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领多少,用多少,作何用处,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 这也让扈才俊觉得,千年的宗派,之所以能够绵延到现在,也并非无因,心里也稍稍平衡了一些。 而这些金银财宝,也让扈才俊觉得,这些人是真的打算建立一个新的宗门,而这种决心之下,子柏风还有机会吗? 但无论如何,自己做的事都没有错。 他所做的,其实和子柏风做的一样,他是在通过各种办法,养活自己扈宝乡的乡民,他向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当初陷害子柏风是为此,后来和子柏风合作是为此,此时又站在了子柏风的对立面,也是为此。 所以,只是暂时的迷茫之后,扈才俊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组织着仙人与凡人一起大搞建设,有仙人平整地面,力大无穷的外门弟子搬运石料,又有大量的乡民能够调派,一座座建筑的框架就像是搭积木一样出现,然后拥有各种手艺的工匠,开始在这些搭好了的框架上忙活,粉刷墙壁,上门窗,雕木花,在各种号子里,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扈才俊倒是不用干活,他只是拿着设计图来回奔走监工,慢慢地,他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谨小慎微,就算是内门弟子,若是干活不够勤快,他也会大声叱喝一番,这些内门弟子虽然不爽,可也没办法,副宗主不在,十信完全不懂建设,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放权给了扈才俊,他可不想等到副宗主回来,发现进度不理想,吃上一顿排头。 高仙人在半空之中凌空飞行,鹰隼一般的目光在地面逡巡着,寻找着自己的目标。高仙人非常谨慎,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对方胆敢对矮仙人出手,定然实力超强,如果一次寻找证据不成,而让对方有了防备,怕是想要再找就难了。 而现在,七轩道人离开了,剩下的只是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这些人高仙人完全可以对付,却没把握不让任何人发现。 直到他发现了更合适的目标。 扈才俊。 这个人似乎地位很高,权力很大,但是本身并不是修士,或许是刚刚被收归门内的弟子。 就是他了! 十信道人跟在扈才俊的身边,四下转悠着,虽然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跟班,但是他也顾不得了,总比被逼着去开山劈石好。 而有了十信道人跟在身边,阳奉阴违的事情也少了,扈才俊的工作也做的轻松了许多,工程的进度也快了许多。 两个人对彼此的合作都挺满意,十信道人看扈才俊也蛮顺眼的,正想着就算是副宗主不推荐他入内门,自己也会推荐一下呢。 谁想一转脸,扈才俊却突然不见了。 “才俊?才俊?小子?跑哪里去了?”十信道人愣了一下,左右看了半天,凭他的目力,竟然愣是没看到扈才俊在哪里。 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头顶上,捏了法诀掩盖了自己行踪的高仙人正悄无声息地拍打着翅膀飞上高空,到了云层之上。 扈才俊全身僵硬,完全无法动弹,眼看着自己被拎到了半空之中,满眼惊慌。 高仙人面色严肃,道:“你若是乖乖回答我的话,我便不杀你。” 扈才俊想要点头,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眨眼。 “我且问你,你和丹木宗什么关系?”高仙人问道。 扈才俊才不知道什么巡查仙人,他只是晃动眼球,他其实和丹木宗没有任何关系。 “还死鸭子嘴硬,你若是再不老实回答,我现在就把你从半空丢下去!说,你们丹木宗的那对羽翼是从何而来!”高仙人面若寒霜。 扈才俊那个冤枉啊,他简直比窦娥还冤,丹木宗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被这个看起来好可怕的老魔头抓来? 他只能拼命晃动眼睛,高仙人还以为他打算负隅顽抗,直接一松手,扈才俊觉得身体向下一坠,立刻就翻了白眼。 你妹啊,老子有恐高症啊! 如果扈才俊知道什么叫做恐高症的话,定然会这样叫一声。 不过几息之间,高仙人就伸手接住了扈才俊,却发现这家伙竟然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早就昏死过去。 高仙人真想直接把这个家伙从半空丢下去,不过他却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下,似乎更方便一些。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小小的镜子,对着扈才俊一晃,那镜子顿时泛起了波纹,而昏迷的扈才俊,眼皮下的眼球开始不停地滚动,此时的他已经被强制带入了梦境之中。 高仙人使用的这是一件高级巡查仙人才能使用的法宝,是巡察司的密宝巡查镜的仿制版,名曰搜魂镜,可以搜索别人的记忆,是居家旅行必备的一件法宝。 搜魂镜对修仙者的用处不是太大,其用处就像是黑衣人的闪光灯,大多时候是为了消除自己存在的痕迹,所以凡间对巡查仙人几乎没有任何传说流传。 高仙人在心中默想着鸟首小冠的样子,不多时,镜子的波纹之中,就显示出了画面来。 玄龟丹舫之上,刀痴和两名丹木宗外门弟子对话的画面呈现,然后,刀痴留下鸟首小冠飘然离去,扈才俊告辞,却还能听到隐约的声音。 高仙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相大白了。 丹木宗,你们何其的胆大包天! …… 七轩道人一路飞奔,出了九燕乡的地界,然后他双翼一展,冲天而起,瞬间没入云端之中,直飞丹木宗。 几盏茶时间之后,他就已经看到了崦嵫山的方向,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了起来。 崦嵫山形如玄龟,玄龟背部,丹木神树远观如焚,而此时此刻,那已经在丹木宗耸立了几千几万年的丹木神树,竟然……消失了……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七轩道人口中喃喃低语,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背部的双翼,说是从天空降落,还不如说是从空中坠落了下来,落地之后,还踉跄了几下,差点绊倒在地。 崦嵫山上,祖先种下丹木神树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俯瞰下去,下方还有树根留下的洞穴,但树根却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有人对这丹木神树使用了隐身术一般。 丹木神树,竟然真的消失不见了! 在那洞穴之中,隐约能够看到九幽地火闪耀,一阵阵呛人的烟气不时从地下冒出来,现在的丹木宗,简直就像是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烟囱。 “师兄,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七轩道人扑到了丹木宗主的面前,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 丹木宗的宗主、几个长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是被人凌辱了的小姑娘一般,跪坐在地面上,衣衫凌乱,面容呆滞,口鼻流涕。 再回头看,整个崦嵫山顶上,就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是清醒的。 对丹木宗来说,丹木神树就是他们的精气神,就是他们的擎天柱,就是他们的脊梁骨。 丹木神树没了,一切就真的没了…… 被七轩道人摇晃的久了,丹木宗主这才抬起手,把手中紧紧抓着的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片丹木神树的叶子,叶子之上,不知何时被人写了一句话。 “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 “这……这……丹木神树……竟然是被人抢走了……”七轩道人面色狰狞,“什么人,竟然能干出这种事,丹木神树是我丹木宗的命脉啊!” 他双手持着那片丹木神树的叶子,全身颤抖,谁想他如此一说,众人都看向了他手中的叶子。 七轩道人颤抖着手把那片叶子翻过来。 后面还写着四个字: 与我何干! “噗——”七轩道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得一响,一口鲜血冲口而出,直喷出来。 丹木宗的人火气旺盛,绝非涵养极好的主儿,这么一口鲜血喷出,他才发现,地面上血迹斑斑,师兄等人口角也隐现血迹,显然一个个都已经喷过血了。 寒风吹过,没有了丹木神树遮风挡雨,崦嵫山顶上这些丹木宗的大人们更显萧瑟,呆立半晌之后,七轩道人才怒喝一声:“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你们!” 是谁? 如果刀痴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能够想到会是谁偷走了丹木神树。 但此时此刻,为丹木宗引来这偌大祸端的刀痴已经被先灭了口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响起了高仙人的厉声喝问:“丹木宗,速速出来受死!” 第144章 一杀祸首再封宗 “何方小贼,胆敢欺上丹木宗!”七轩道人顿时暴喝一声,此时的他正在气头上,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斗一斗。 但是下一秒,他抬起头来,顿时面色变了。 高仙人面若寒霜,居高临下,手中持着一面翻天印,这也算是一种量产的法宝,也是仙界一件赫赫有名的法宝的仿制品,使用起来,就像是一座大山从天空压下,其威力不可小觑。 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出手,因为他也呆住了。 丹木宗……丹木宗到哪里去了?丹木呢?宗呢? 没有了丹木,还有丹木宗吗? “难道是你把我们丹木宗的丹木神树偷走了?”七轩道人怒不可遏,已经无法分辨是非了。 “丹木宗,你们杀死矮仙人,抢夺巡查仙人的羽翼,该当何罪?”高仙人居高临下,冷喝一声,“此时还妄图负隅顽抗吗?你们不守规矩,强制占据鸟鼠观的领地,我也已经记入巡查簿,上报巡察司,今天,我将对你们丹木宗进行处罚,你们可还有什么想要申述的?” “巡查大人,此言何来?”丹木宗主顿时清醒了一大半,这是刚失支柱,又遭灭门的节奏啊! 他们丹木宗,到底惹了谁了? “此言何来?”高仙人目中寒光闪烁:“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他背上是何物!” 此时此刻,丹木宗主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七轩道人的背上所背的那对羽翼,顿时面色变得其白如纸。 这对羽翼,他却是认得,这种羽翼,只有巡查仙人才能够炼制,才能够背负,其他任何人背负这样的羽翼,都会视为对巡察司的挑衅。人间宗派,哪还有人胆敢挑衅巡察司?那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巡查大人,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丹木宗主不顾尊严,苦苦哀求道,“请不要上报巡察司,先容我查明真相……” “误会?”高仙人面上露出了讥笑的神色,“我已经查明,这羽翼确实是属于我的同伴,而最早却是由丹木宗一位名为刀痴的仙人交给了两名外门弟子的,天玄道人、天赐道人这两人可是你们的外门弟子?” 丹木宗主哪里会知道两个外门弟子的名字?但是听到了刀痴这个名字,他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 刀痴的综合实力,其实在丹木宗并不算特别强,勉强能够排入前十,但是若是真正正面作战,他却是能够成为丹木宗的前三。如果有人能够杀得了巡查仙人,让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恐怕也非他莫属了…… “刀痴在何处?立刻让他出来对峙!”丹木宗主慌不择路,连忙命令身边的人去找刀痴,一边命令,他还一边回过头来,妄图安抚高仙人,道:“刀痴的刀冢就在附近,我这就去名人叫他来,我们丹木宗一定给大人您一个交代……”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是牺牲掉刀痴,也必须安抚高仙人。 说完,他还不忘记狠狠地瞪了一眼七轩道人,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觊觎自己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可惜他志大才疏,生性并不谨慎,一直以来,他也在防着这位师弟,谁想一个不小心,还是让他惹下了偌大的祸事。关键时刻,这位师弟也只能牺牲掉了…… 听到他的命令,他身边一名长老露出了复杂难言的表情,期期艾艾了片刻,对丹木宗主道:“宗主大人……我刚才来,就是想要为您汇报此事,刀痴师侄他……他……的本命法珠已碎,此时……已经魂归天外……” “可笑!”高仙人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个八度,“此时此刻,你们难道还想狡辩?立刻把刀痴交出来,否则巡察司灭你们满门!” 灭你们满门! 这种事情,如果是其他人说出来,丹木宗主恐怕会嗤笑一番,但是被高仙人说出来,却连威胁都算不上,因为巡察司有灭掉任何一个宗派的实力! “大人,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丹木宗,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们丹木宗此时也遭受了袭击,丹木神树平白无故消失不见,让我丹木宗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人,您如果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一定查明真相,到时候再去巡察司负荆请罪。这事我实在是不知情,都是我这个师弟自己擅自隐瞒,否则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擅自藏匿仙人羽翼啊!” 私藏仙人羽翼这种事,是赖也赖不掉的,但是其他的事情,死也不能揽到自己头上。 “多说无益,今日我必须取得刀痴和这七轩道人的性命,来日我定然带同门前来灭你们满门。”高仙人一翻手,手中的翻天印对准了地面上的七轩道人的面门。 “可恶!”眼看翻天印就要锁定自己,七轩道人顿时勃然大怒,他岂能如此束手就擒,他伸手一引,飞剑已经在手,对丹木宗主道:“师兄,不如我们直接杀了这个仙人巡查,免得夜长梦多——师兄?” 一道剑光闪过,七轩道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七轩道人怎么也没想到,丹木宗主竟然会对自己下手,他低下头,胸口一个大洞,可以看到身后丹木宗主颤抖的手臂。 “对不起,师弟,我不能让丹木宗毁在我手里。”挥手召回了飞剑,丹木宗主枭首七轩道人,然后把七轩道人的首级双手举起,道:“仙人巡查大人,七轩道人私藏仙人羽翼,罪该万死,我宗自当双手将首级奉上,可此事确实有所蹊跷,如果我们丹木宗真的胆敢杀死巡查仙人,又岂非没有准备,任由您探查出此事?我想此事定然另有隐情,请巡查大人再给我等一些时间,等我们丹木宗查出真相……” “不必了。”高仙人毕竟不是草菅人命之徒,他居高临下道:“巡察司的仙人被杀,自然有巡察司调查清楚。丹木宗抢占鸟鼠观地盘,此事证据确凿,已经无须辨诉,我以巡查仙人的名义,勒令丹木宗立刻撤回所有人员,今日起封山百年,所有内门弟子不可出山门一步,所有外门弟子,不可出丹木宗所属地盘一步,对丹木宗的其他处罚,自然有巡察司调查清楚,是灭门还是斩首,自然由我巡察司决断。” 高仙人冷哼一声,道:“如果丹木宗觉得巡察司的规矩,不守也罢,大可以现在就出手杀了我,我倒是想要看看丹木宗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那一瞬间,气氛瞬间绷紧。 高仙人的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丹木宗的道士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飞剑跃跃欲出,他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手中的翻天印紧紧扣住,只需要一挥手,就会凌空打下。 但是丹木宗的人最终还是没敢造次,丹木宗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垂首道:“是,丹木宗谨遵大人令谕!” 听到宗主都已经服软,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去。 丹木宗,失去了丹木神树,又背上了杀害矮仙人的罪名,还被勒令封山百年,从今之后,丹木宗将会何去何从?灵气渐渐枯竭的现在,百年之后,丹木宗内还能剩的几人? 但是,若不如此,又能如何?真的揭竿而起,杀了眼前的高仙人,然后直接反了天? 那才是真正的灭门之灾。 暂且先答应下来,其他的一切,总能想办法去对付。 丹木宗主现在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因为他说什么,高仙人也不会信,但是他的心中却是百般疑惑,风传鸟鼠观已经被人灭了满门,为何又有人在鸟鼠观,而这人……是否和矮仙人的死亡,和丹木神树的消失,有什么关系? 丹木宗也不会真的坐以待毙,待的风头过去,他们定然会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到时候,他定然会让幕后黑手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高仙人俯首看着丹木宗众人面色变幻,没有说话,他一招手,死去的七轩道人背上那对羽翼化作了鸟首小冠,飞向了他的手中,然后他拍打了一下羽翼,转身飞向了天边。 日头已经偏西,从子柏风被刀痴抓走开始计算的第九日即将过去,高仙人向着夕阳的方向飞行,很快身形就化在了金红色的阳光之中,消失不见。 夕阳的光辉渐渐隐没,子柏风伸出手去,看着那阳光渐渐从指尖消失,如同退却的潮水,叹了一口气,道:“天黑了……” “是呀,天黑了。”落千山站了起来,叹口气道:“饭吃光了,房子也没了,今天晚上估计要露天睡一夜了……” “你不是很能游吗?赶快游回去报信啊!”子柏风道。 “我老人家现在的身子骨,可受不了这寒冬腊月的冷水风寒……”落千山伸了一个懒腰,习惯性地拉伸了一下关节,全身骨节发出了啪啪的声音,顿时觉得不对。 “咦……我老人家……”落千山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慌忙跑前两部,趴在地上,向湖水里看去。 湖水之中,落千山胡子拉碴的大脸模模糊糊映了出来,可惜此时太阳已经西下,却是看不清,他伸手摸去,额头光洁,哪里还有丝毫皱纹? “我看起来几岁?”他抬头问子柏风。 第145章 一把扯下月辉来 “也就是七八十岁的样子吧。”子柏风笑道,他手中的树枝发出了明亮的红光,就像是一株火把。 “滚!”落千山恨不得一脚把子柏风踢进水里,他劈手夺过树枝,爬下去,照着水面的倒影。 “我又年轻了!我又年轻了!”落千山大叫起来。 “那还用说……”子柏风心中腹诽,老子给你吃了多么珍贵的东西,你造吗?你造吗?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鸽哨的声音,子柏风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把落千山手中的火把夺回来,对着天空挥舞起来,不多时,小白从天空落下,疾扑子柏风。 “小白!”子柏风激动地快哭起来了,谁想小白一个平沙落雁式,直接蹬在子柏风的脸上,顿时把子柏风蹬倒在地,脸上一个三叉戟的脚印,清晰无比。 “啊啊啊!”驴叫的声音从水面传来,然后水花翻滚,夜色中散发着蒙蒙光华的云舟破浪而来,两只锦鲤争先恐后地拉着云舟,立刻就来到了近处。 “走了,回去了!”子柏风顿时高兴起来,“还是我家踏雪好!” 谁想还没爬起来,踏雪从云舟上跳下,冲着子柏风的小腿猛踢两下,差点把他的腿踢断了。 “活该,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吗?”落千山在旁边幸灾乐祸。 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云舟之前,子柏风连忙抱住脸:“别打脸!” 柱子哭笑不得地伸手,在子柏风的肩膀上拍了拍,叹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他的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喜悦,子柏风回来了! 就像是突然又有了主心骨,一切似乎都不是问题了! “走,回去!”子柏风抬头看向了天空,又是月色袭人,天空中一道流星划过。 跳上了锦鲤云舟,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两只锦鲤,子柏风问落千山道:“还有没有力气再打一场?” “我感觉我能打几百场!”落千山说的不是假话,他现在只觉得体内体力、灵力、活力都充沛之极,就像是被加满了油一般。 “那就好,今天晚上,咱们就反攻回去。”子柏风冷冷一笑,这些家伙,真的以为自己不会付出代价吗? “今天晚上?”落千山倒是有些疑惑,需要这么着急吗? “再等下去,我怕他们在天上呆不下去。”子柏风道,他却不知道子坚等人已经在天上找到了可以当做食物的东西,此时已经过去三天了,他们不知道饿成什么程度了。 而且,子柏风刚刚看到,九燕乡内,下燕村附近,丹木宗的人开始收拾细软,似乎已经打算逃跑了,他可不会允许这些人再把已经掏出来的东西都拿回去。 拿到了他九燕乡,那就是他的东西! 子柏风走到了一旁,把铁胎抱了起来。 铁胎入手冰冷坚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温热,被带着离开了太久的矿脉,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动物离开了空气,子柏风之前用养妖诀滋润了它一番,却丝毫动静都无,也只能寄望于把它带回铁矿脉之后,它能够恢复生机了。 然后子柏风跳上了船,再回头看去,小岛上,无数废弃的残破刀身插在地上,就像是地面上长出了无数粗短的灌木,刀冢已经崩碎,刀痴的尸身也被落千山一脚踹到了湖水里去了,这个一代刀道宗师,就此陨落。 而在这岛上的三天三夜,也给子柏风,给落千山带来了极大的改变。 落千山由霸刀诀入了刀道,而此时此刻,却俨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为霸刀前辈报仇之后,落千山却放下了心中的许多枷锁,未来的他,将不会再固守于霸刀诀。 而子柏风,养妖诀提升到了第三阶,身边唯一跟随的束月也由二阶升到了三阶,更夺取了刀痴的刀道,拥有了远超过普通第三阶小妖的战斗力。 此时此刻,子柏风真的是意气风发,他坚信自己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从下燕村附近的水道跳下船,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联袂到了奔马石处,远处灯火通明,一阵叱喝之声传来,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微微一笑,向前几步,跨立在奔马石旁。 然后,子柏风抬起头来,看向了九天之上。 在那九天之上,随月巡行的青石突然轻轻一颤,正在席地而坐,抬头看着月亮的子坚顿时惊醒,跳了起来:“准备好,要坠落了!”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知道这是将要降落的前兆。 “做好准备!”燕老五大喝一声,不论是人还是妖,此时都打起了精神来,几秒钟之后,青石猛然下沉! 十信道人正在和扈才俊告别,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确实挺喜欢扈才俊的,他叹息道:“丹木宗将要封山百年,此时此刻,你入了丹木宗,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只是百年之后,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 扈才俊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但愿如此吧。”十信道人叹息道,“届时若是你还想要加入我丹木宗,我将会做你的引荐人,引你如内门。” 就在此时,外面的外门弟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喊:“不好!快逃!天上的流星掉下来了!” 十信道人叱喝一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抬脚就向房外走去,谁想到一抬头,下的狂呼一声,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他想起来扈才俊还在这里,伸手抓了扈才俊,转身狂奔。 扈才俊抬起头来,头顶之上,一颗炙热无比的巨大火球,正从天而降! “我好像觉得……青石叔又变大了?”子柏风伸手搭着凉棚,看着天空坠落的青石,一眼看去,那青石从天空坠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笼罩了整个天空,看那大小,似乎把整个下燕村都能笼罩进去,怕是有二十里方圆。 “果然变大了!”子柏风和落千山对望一眼,怪叫一声,两个人转身就跑,这下子可别让青石叔把他们也给压下面,那可完蛋了! 这几日,青石在天空之上恰好和月亮的轨道相同,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月光灵气,月亮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块大石头,和青石其实同出一辙,在月亮的滋润之下,不但子坚等人受惠,就连大青石都承受了许多的恩泽。 而青石降落之时,恰好在月亮的笼罩范围之内,突降九天之时,身边不但缠绕着灼热的火焰,同时还有这银白色的月辉,它好像是扯着天空的月亮,降落了下来一般! 青石降下,似乎冲破了笼罩在天地间的一个薄膜,在中间打穿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天空中的无尽月辉如同水流一般喷涌,推动着青石,让青石下降的速度更快! 转瞬之间,青石已经笼罩在下燕村的上空! “逃!”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还是普通的乡民,此时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个鬼哭狼嚎,狼奔豕突。 子柏风和落千山本打算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此时也顾不上了,他们自己也狂奔逃命去了。 子柏风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玩脱了! 有这个想法的何止是他们,蒙城之中,就连先生都吓得脸色苍白,这个子柏风,这下子可是真要引起飞星灭世了! 谁想,青石飞近地面时,巨大的鱼尾伸了出来,一摆、再摆、三摆。 就像是飞鸟挥动着翅膀,青石的速度遽然降低,而且体型也在迅速缩小,就像是游鱼水中摆尾,轻轻巧巧一个转折,波澜不惊地落在了后山小溪水潭旁。 夜风吹来,一片枯叶轻轻飘落,落在了小溪之中,惊动了一只正在吐泡泡的鱼儿,那鱼儿转身闪进了石缝里。 彼此抱在一起的村民们瞪大眼睛看去,天空早就没有了大青石,只有一片片的桂花飘落,尚未落在衣襟上,就已经化作了一道道的月光,整个下燕村地界,似乎都成了一片银色的海洋,天地之间,一道银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上通苍穹,下接大地。 天上地下,似乎月光只为下燕村一地绽放。 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走回了下燕村的范围,路上遇到了丹木宗的弟子,两个人也无心理会。 天地之间,本来阻塞着死气,但是子柏风把下燕村这片地界的死气清扫一空,不论是九天之上,还是九幽之下,都已经没有了死气的影踪。而本来月华之上,还有着一层看不到的阻隔,但此时,这层膜也被青石一击击穿。 天地之间,在这一瞬间搭建了一个桥梁,无尽的月光就像是遇到了漏斗一般,从天空灌下,形成了充塞天地的光柱。 那是最纯净,最纯洁的灵气,灵气之下,万物发轫,但更多的,却被空虚已久的地脉所吸收了进去,化作了在地脉之中汩汩流动的无尽灵气。 这一切,似乎暗合子柏风的养妖诀——在天作天光,在地为地脉! 荒野里,田地里,一阵细碎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些播种下去的秋粮,那些枯萎了的草木,竟然生出了嫩芽,然后迅速生长,不多时,就已经挂满了各色的果实。刚刚种下不久的櫰木种子,此时也竟然抽芽而出,这种作物本就生长极快,不多时就长成了粗壮无比的柱状大树,树上更是挂满了櫰瓜。一时间,九燕乡多了无数的百年巨木。 寒冬腊月,竟然硬生生被这天地之间的无尽月光,浇灌成了秋收时节。 第146章 一树银红罩九燕 但是,地脉的容纳力毕竟有极限,生物也有其限制,长到极限,就不再生长,剩下的灵气,如同飓风一般吹拂了出去,整个九燕乡被这无尽的灵气吹拂着,甚至就连左近的蒙城,都受到了滋润。 先生和府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前一切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上穷九天,下穷黄泉,传说中的大能者或许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但是现在做到这一切的,却是一颗石头,确切说,是一颗石头妖。而且它不但上穷九天下黄泉,它还在天地之间开辟了一个通道,直接把天上的灵气,撕扯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怎么能做到? 但是更不科学的,现在还在继续。 当那无尽月辉降下时,子柏风手中如同火炬一般的树枝突然落地。 树枝落地即生根,一条条树根如同巨蟒,如同毒龙一般在地面下翻腾,拼命舒展着,延伸着,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个人一个躲闪不及,就被那树木撑了起来,随着树木渐渐生长,一根根枝条伸展而出,一片片火红色的树叶如同燃起的火苗,跳跃着,生长着。 这树枝,就是子柏风偷走的丹木神树。 丹木神树被丹木宗用灵气浇灌了千万年,早就已经能够成妖了,但是丹木宗却不想让这供给他们灵气的神树真正成妖,所以一直压制它。 子柏风在刀痴的岛上所居住的房屋,其实就是从丹木神树的根上掏出来的,对丹木神树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根须,但是它毕竟也是丹木神树的一部分。 当子柏风的养妖诀进阶之后,就听到了丹木神树的心声——这颗因为灵气枯竭而渐渐死去的神树在挣扎着,在哀求着:“我不想死!” 所以子柏风用自己的养妖诀救了它,他所做的其实并不多,只是点破了丹木神树一直被封印着的神智。 本身经过了无数岁月,又拥有庞大灵气,积聚了无数执念与灵性的丹木神树,就像是浇灌了汽油的干柴,一点就着,瞬间就直接成了妖怪,而且是至少第五阶的妖怪。 它不想再继续呆在丹木宗,所以直接化形成了一根树枝,而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吃的饭后水果,就是丹木神树凝聚灵气所结成的果实,如此庞大的丹木神树的精华所在,比之当初的鹤蛋不知道强大多少倍,故而落千山才能够恢复如初。 ——太浪费的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俩人全当饭后水果吃了,它就算是抗议都无效! 而现在,它又看到了新的机会,再也无法按捺,直接落地生长起来。 它并没有化形成原来庞大无比的丹木神树,而是直接把化形之后的小树枝当做了本体,重新开始了生长。 二次生长的丹木神树贪婪地吸收着无尽的月辉,原本如同火焰一般的叶片,渐渐镀上了一层银边,化作了银红色。 当它长到几百丈高,根系伸展到数十里方圆之外时,生长的速度才渐渐变慢了下来。 和原来树干直插天穹,根系笼罩千里的丹木神树比起来,它现在只是一个小个子,但是对子柏风和落千山来说…… 它却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巨无霸。 “原来……你把丹木宗的神树偷来了……”落千山可谓极其后知后觉,他对子柏风竖起了大拇指:“你这个戏法变的……我服了!” 能看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戏法,就算是被当做变戏法的道具,也值了! 他低下头去,叹息道:“问题是……接下来,我们怎么下去呢?” 此时的子柏风和落千山,都站在巨木的一根树杈上,离地面足有数百米高。 从这里看去,借着还没散去的月辉,能够看到整个下燕村,乃至眺望到燕翼镇和蒙城,丹木神树和青石一个盘踞在下燕村的后山,一个堵在下燕村的界碑旁,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感觉,直接把整个下燕村笼罩在其中,此时此刻,下燕村地界宛若被和其他地方直接隔离开来,自成一个空间。 “下去嘛,那还不容易?”子柏风指向了身后。 红羽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鹤唳,在空中绕着丹木神树转了一圈,兴奋莫名,大声叫着:“我的!我的!这树是我的!” 良禽择木而栖,对鸟类来说,一棵能够栖息的大树,实在是太诱人了。 “啪!”丹木神树的一根树枝挥动,直接拍飞了这只聒噪的大鸟。什么你的我的?问过我老人家的意见没有?我老人家可是老祖宗,给我放尊重点。 落千山转脸看向了子柏风,那意思很明显,这家伙靠不住啊! 谁想他还没得意片刻,就感觉身下的大树扎扎一阵响,他们所站立的树枝竟然直接倾斜下去,笔直的树枝,宛若能够八马并行的宽大官道,直通地面。 子柏风欢叫一声,冲了下去。 落千山不甘落后,连忙赶上。 两个人童心大起,就像是小孩子一般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几家欢喜几家忧,争先恐后地逃出了下燕村,丹木宗的道士们惊魂未定地上了玄龟丹舫,十信道人一回头,顿时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丹木宗的丹木神树被偷了,但是,这里竟然出现了一颗缩小版的丹木神树! 难道被偷到这里来了? 可是一眼看过去,眼前这颗丹木神树,长的是郁郁葱葱,宛若天地之间燃起了银红色的火焰,而自家那棵,光秃秃的一个光杆司令。 即便不说这些,单说大小,也差了好多啊! 可是,如果不是自家的丹木神树,这世界上,哪里还有如此巨大的丹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立刻回去宗门。”十信道人手中还拎着扈才俊,此时却依然没有放手,只是对身边的人命令道。 “宗主有令,所有弟子都必须回山,否则将要给宗门惹来大祸……”他的一名师弟纠结道。 十信道人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伸手摩挲了半晌,然后交给了师弟道:“那你便报知掌门,十信道人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今天开始,退出丹木宗!” 他说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不容丝毫辩驳。 众人又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几个师兄弟都围着他,团团站住。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十信道人怒喝道。 “师兄,保重!”几个师弟对望一眼,同时对他躬身行礼。修仙者本是清心寡欲之辈,可丹木宗的人都是烈火脾气,身为普通弟子,没有宗主长老的冷漠,没有刀痴的痴狂,感情却更丰富一些。 宗门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这棵树到底怎么回事,必须有人要查清楚。 可宗门被巡察司勒令封山,所有内门弟子都不能离开丹木宗,想要查明一切,便只有这一个办法。 十信道人,他名为十信,却肯做这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弃徒。 “师兄保重!”一行玄龟丹舫之上,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在大声呼喊。 那一刻,所有人的内心都一片火热。 丹木宗风雨飘摇,但还有这样的弟子在,丹木宗怕什么? 十信道人目送着玄龟丹舫仓皇离去,内心百味杂陈,久久不语,直到扈才俊站的疲惫不堪了,动了动,他才清醒过来,一把手抓住了扈才俊,道:“小子,你可要帮我!” 我能说不吗?扈才俊无语凝咽。 这才和子柏风度过了蜜月期,又要开始和他做对了吗? 子柏风这家伙,手段层出不穷,想要和他作对,又何尝有好果子吃? “我只能尽力了……”扈才俊道,然后他看向了十信道人,道:“但是你可不能惹麻烦。” “平日我都听你的。”十信道人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之辈,闻言干脆道,“只要能让我查出前因后果,帮你做什么事都可以!” “那你现在先去蒙城,找我扈氏的招牌,让他们安排你住下。”扈才俊道,“我怕他们能够认出你,等日后我帮你乔装打扮一番。” “你呢?”十信道人问道。 “我当然是回去九燕镇。”扈才俊道,“我扈宝乡的子民还都在那里,而且我还需要说动子柏风,让他们继续建设行宫,才能让我扈宝乡的乡民有一口饭吃。”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觉悟,看着扈才俊大步走去,消失在了夜色中,十信道人也有诸般感慨。 想不到,凡俗之事,也有如许魅力。 九岁上山之后,已经有多久不曾下山过了? 和九燕镇、下燕村的村民们会合,安抚来建设行宫分宗的扈宝乡的村民,子柏风等人彻夜未曾合眼,到了天色蒙蒙亮时,终于把众人都安顿好了,子柏风找个地方坐下来,喘了一口气。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暖暖的,粗糙的大手。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揉过头了,子柏风转过头去,就看到子坚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子吴氏也站在一旁,背上还背着已经睡着了的小石头。 “爹……”子柏风笑着叫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了子吴氏,轻轻抿了抿嘴,叫了一声:“娘……” 子吴氏的眼眶顿时红了。 一家四口坐在那里,许久。 第147章 一路南行艰且难 铁燕村与刀刘村的交界处,濛河畔的铁矿脉处,子柏风双手轻轻把铁胎放了下去。 初时,铁胎只是静静停在那里,就像是一只冬眠了的大蛹。 子柏风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着铁胎也只是像蛹一样,暂时休眠了而已。 好久之后,他才似乎看到铁胎动了一下,然后,铁胎真的像是蛹一样,甩了几下尾部,再然后,铁胎身边的土地上泛起了一道道的波纹,慢慢把铁胎包裹进了土地中去。 子柏风轻轻嘘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这小家伙没事就好。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没看到铁胎再出来,转身打算离开,却又突然觉得脚下一绊,铁胎又挨到了脚边来了。 “乖乖在这里等着,放心,再也不会有人胆敢来抢你了。”子柏风道,那些胆敢抢夺自己的资源的人,都被自己踩死了,估计短时间没有人再敢来找自己麻烦了。铁胎如同小狗一般在他脚边晃了好一阵子,这才又沉入了地面。 和铁胎玩了一会儿,子柏风钻出芦苇荡,一脸神秘好像是刚刚打完野战一般,让一旁等着的落千山和燕老五都很是不爽,反而是跟在旁边的扈才俊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见怪不怪了。 今天他们是一起去刀刘村的,当初刀刘村孤注一掷,砸锅卖铁,打铁炼钢,这事身为九燕乡正的子柏风就是主导,而落千山、扈才俊都参股其中,燕老五则代表了九燕乡出人出力的村民,今天去刀刘村,是去分配收益去的。 看众人的表情,子柏风哈哈一笑,什么也没说,铁胎的事情,还是不宜太多人知道,特别还有扈才俊在,这人的秉性,子柏风还是了解的,那是和各种美德都没啥关系。 昨天他们赶走了丹木宗的人,丹木宗在九燕镇留下了大批的金银,敌人的孝敬却之不恭,子柏风就毫不留情地笑纳了,直接出动了一众心腹,直接押送到了大青石那里,全部压在了它的屁股下面,和那成堆的玉石在一起,并且严令他们绝对不准把这事说出去。 飞来横财或许是好事,但是处理不好,却很容易好事变坏事。 但这种事情,哪里瞒得住?很快就已经传得风风火火,又说有几万两黄金的,有说有几百箱白银的,说什么的都有。 说起来,现下九燕乡的这些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眼界开阔了许多,倒没有像普通的愚夫愚妇一般胡乱起哄挤兑,此时他们已经投入了建设中去,在原本丹木宗留下的基础上,继续修建各色建筑,子柏风也在研究之前丹木宗的规划图,打算对他们的规划进行一些改写,让其适应现在九燕乡的现状。 现在的子柏风,虽然还是整天被落千山等人欺负鄙视,在村民心中,威信却已经高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现在他们再不知道子柏风的神异之处,还把他当一个普通的乡正来看待,那就真是瞎子聋子傻子了。 除此之外,下燕村地界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就是之前播种下去的秋种此时已经完全能够收割了,现在毕竟是寒冬腊月,担心时间长了这些粮食被冻坏,子坚已经带着人开始抢收了。即便是不算那一夜之间宛若参天大树,已经挂果的櫰木,九燕乡的粮食危机也已经迎刃而解。 即便是如此,子柏风也没有失去紧迫感,燕氏先祖尚且能够立下规矩,把历年积攒的玉石埋藏在祖祠之下,他又怎能不未雨绸缪?再说了,已经被各种修仙者盘剥了几百几千年,现在的九燕乡只能算是百废待兴,各种设施极度不健全,和子柏风曾经生活过的现代社会比起来,还差了不知道多少个十万八千里,他可不会就这样停下脚步。 村人们也是如此,一边抢收粮食,一边就又开始合计,要再播种一些什么粮食,怎么分配田地,一个个干的是热火朝天,虽然天河碎了,但是还有子柏风制作的水车在,他们争分夺秒,收割一块地,就赶快浇灌一块地,再次播种,忙的不亦乐乎,累并快乐着。 特别是那些从其他村子里来的人,之前子柏风组织他们又在下燕村开垦了一些土地,种上了庄稼,此时这些庄稼也都成熟了,子柏风说了,这些粮食收成了之后,有他们一部分,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他们真的是被粮食短缺吓怕了。 前有鸟鼠观的诸多财产,后有丹木宗的贴心供奉,其实子柏风已经不缺少刀刘村贩卖兵器所赚取的那些钱财了,但是子柏风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紧迫感在驱赶着他不断加快速度。他现在所要警惕的敌人,已经不是三两个强盗,也不是一两个修仙者,而是近在咫尺的强大宗派,甚至还有如同幽灵一般渐渐逼近的战争阴云。敌人级别不同,本身所要做的准备自然也不同,那些钱和他所做的计划比起来,甚至都只算是杯水车薪,实在是不敢太大方,不敢乱花钱。 但钱也不能就此闲置起来,眼下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如果不能让它们不断循环起来,以钱生钱,就眼下这种花钱的速度,不几年就花光了。子柏风想要建立的,却是几百几千年的基业,他要让九燕乡的村民,子子孙孙在这块土地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刀刘村,现在就是子柏风的突破口,铁具、武器的量产、贩卖将会是一笔很好的生意,这是现在子柏风唯一找到的一处增长点,凡俗世界实在是太贫瘠了,和他们做生意,只能找一些必需品才能赚钱。 想到这里,子柏风心中的紧迫感更上一层,铁胎死而复生的喜悦感也被冲淡了许多。 子柏风跳上船,并没有解释自己是去安置铁胎了,也就落千山知道他干啥去了。 和千百年的时光比起来,几箱金银算得了什么?铁胎所在的矿脉,如果能够养好、用好,将会源源不断地提供无限的铁矿,这才是日后最大的依仗。 花现在的钱,攒日后的钱,这是一位优秀的决策者必须思考的。 这里是他的领地,也是他的大后方,从得到眉心的瓷片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这种明悟。 到了刀刘村,刀刘村的刘大刀、刘大锤等头面人物和刘子艳这位刀刘村正已经在码头等待,见到子柏风,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乡正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刘大刀的面色很是激动,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子柏风慌忙把他扶起来,刘大刀站在那里,却是两只手搓了又搓,都不知道向哪里放,子柏风干脆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行了一个握手礼,还没松开,后面刘大锤早就两手伸长,在那里等着了。 现在,刘大刀和刘大锤两个人对他们口中的这个“娃娃乡长”可说是万分敬佩,再无丝毫的轻视之心。以往他们虽然也是刀刘村的头面人物,但是他们刀刘村早就没落了,这个头面人物的含金量委实不高。一场南行,他们见识到了很多,也就更能理解子柏风的强大和特殊。 “此去南方,辛苦各位了。”子柏风握着他们的手,道。这本就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在场的诸位,包括扈才俊在内,心头都泛起了难言的滋味。 此去南方,到战乱之地贩卖武器和粮食,刘大刀等人其实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即便是落千山派了三名士兵随行,也没让他们放心丝毫,一路上忐忑不安,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船刚刚下到洋水,就遇到了铁索横江,拦截过往船只的军队,刘大刀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旗号,不知道他们属于哪方,战争之中,兵就是匪,匪就是兵,拦下来之后,别说船上的货物了,他们一个个说不定也会被拉去当壮丁,所以他们一个个握紧了武器,就等着船被拦下来,他们就直接抽刀子拼命。 谁想到一个随军的士兵站在船头,伸手一引,一道弧光闪过,横江铁索断成两截,跌落江中,被拦截的船只逃脱了铁索,欢呼连声。一时间,那名士兵被众人当做了仙人来崇拜,那士兵却是不敢生受,只说飞剑是乡正大人交给他的。 一路上,这样的拦截经历了七八次,随船的那位几位士兵对这些人丝毫不假辞色,杀起来也绝不手软。凡间军士与飞剑比起来,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一路上这五艘船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到了后来,他们名号已经传出去,远远看到他们过来,这些人立刻让铁索沉江,生怕被斩断铁索,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也有不怕他们的强龙,当他们快要到达交战前线时,一支军队拦截住了他们,一蓬乱箭射过来,其中还不乏点着的火箭,似乎就算把他们的船烧了,也不会允许他们直接过去。 押船的老军人拿出了千里镜,看了看对方的旗号,皱眉道:“是敌军,他们竟然已经深入到此地了?” 第148章 一蟹一蚌护归航 “怕是一支深入敌后的尖兵,奉命拦截往来补给的船队。”另外一名士兵道。 “敌军?是什么地方的敌军?”关于天下大势,子柏风尚且不清楚,何况这些村民们,他们一个个都忧心不已。 “东方诸藩国和我们颛而国都有不睦,此次攻打我们颛而国的是夏俊国,他们在我国的东南方向,现在已经打到了符阳城,和我蒙城之间,就只有一座城池,一处关隘了,我估计过不了多久,我蒙城也要被卷入战争之中了。”老军人对战争的局势,却是非常清楚,说完之后,他皱起了花白的眉毛,“此时看来,恐怕符阳城已经快要不保了。” “我颛而国本就地产贫瘠,人丁稀少,夏俊国物产丰富,人多势众,若是再这么下去……”言语之中颇多忧愁。 “这符阳城的府君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让民众叛乱,若非民众叛乱乱了后方,夏俊国也不能这么快打过来。” 这些军人,言下之意,各种叛乱都是府君的不作为所引起,处处显出了对自家的府君的崇拜信任之意,刘大刀等人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若不是乡正大人,连番奔波,我们怕是也要叛乱了! 为什么要叛乱?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既然已经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拼一把? 但此时却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第一波箭雨离得还远,只能算是威慑,看这几艘船不停下,他们也上了战船,向五艘摆子船逼近了过来。 刘大刀等人慌忙寻找各种东西当掩体,老军人指挥两名年轻军人准备还击。 又是一波箭雨射过来,射在船体上,发出了咄咄的声音,其中有几支火箭,迎风燃烧起来,村民们想要扑救,又是一波箭雨射了过来。 “先别管船,先躲好!”老军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喝,等到双方再接近一些,他们放出飞剑,斩杀一番,就能让对方的箭雨暂歇,到时候再扑救船上的火焰。 就在此时,一只火箭射在桅杆之上,燎到了悬挂在桅杆之上的那面小旗。 小旗暂时还没有烧起来,迎风招展着,猎猎作响,上方写着一个大大的“子”字。 一个小小的旗子,众人谁也没有在乎,但是他们不在乎,却有人在乎。 子柏风让他们悬挂上这小旗,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名号,而是真的有其用途。 就在那小旗快要被点燃的刹那,洋水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如同巨龙之怒的咆哮。 这些袭击摆子船的军人,还有船上的众人,却都不知道,这洋水之中真正的老大是谁。 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一刹那,安静流淌的洋水,化作了狰狞凶残的恶龙。 江水龙腾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对面的船,那些士兵只来得及发一声喊,就被汹涌的江水打碎了船,鬼哭狼嚎的士兵们在浪花中打着旋儿,瞬间就消失不见。 “河……河神发威了,快跑啊……”岸上的士兵们发一声喊,四下逃散而去,再不回头。 曾经,有那么一个妖怪,一怒之下,千里溃堤,百万人流离失所。 曾经,有那么一个妖怪,心存愧疚,全心赎罪,要永世镇守洋河。 它镇守洋河,使洋河风平浪静,使两岸永靖,它有求必应,心地仁慈,喜欢在岸边和小孩子们嬉戏,偶尔会搞一些恶作剧,是渔民们尊敬而又喜爱的河神。 而现在,这个已经被尊为河神的妖怪却为了一只小小的旗子,雷霆大怒,化作凶猛的恶龙,携着千堆巨浪,瞬间吞没了无数的士兵。 “这……这……”老军人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安地四下看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大能者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虽然他们暂时站在自己这边,但怎么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怪……怪物啊!”一个刀刘村的精壮后生伸手指着上方,吓得两腿打颤,差点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众人抬头看去,都被吓到了。 一只丑陋的球状怪物,如同小鸟一般栖息在桅杆上,两只突眼正咕噜噜滚动着,狰狞的大嘴咧着,似乎在笑。 而它如同一只小狗一般,对着桅杆挨挨擦擦,把脸贴在那小旗上,似乎在感受着某个人的温暖。桅杆上燃烧着的火箭,被它一口吞了下去,就像是吞了一根手指饼一般,渣都不剩。 蠃鱼鱼丸! 这个面丑心善的妖怪,也只有在子柏风的利益受到威胁时,才会如此暴怒,化作狰狞夺命鬼,此时看到这些身上隐约有子柏风气息的人,它裂开嘴,瞪起突眼,露出了一个悠嘻猴一般的笑容——至少它自己觉得,这个笑容比悠嘻猴可爱。 下方一片鬼哭狼嚎,别吃我,别吃我的求饶声响成一片。 蠃鱼拿翅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点郁闷,算了不理这些家伙了,还是子柏风最好了…… 它又冲着桅杆,对着小旗子挨挨擦擦起来了。 真想他啊,好想回去看看他……还有小鱼丸,长大了吗?有没有孵化出来? 蠃鱼浮想联翩,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蹲在桅杆之上,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是傻笑。 刀刘村的人不曾在下燕村生活过,没见过蠃鱼,但是过了许久,他们也发现了,这只蠃鱼似乎并无恶意,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打算,后来竟然落在桅杆上,闭上眼睛打鼾,竟然睡着了。 刀刘村的人这才知道,那面小小的子字旗,竟然是在洋水上畅通无阻的一道护身符。 蠃鱼在桅杆之上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时间,胆敢来犯的人,全部进了蠃鱼的肚子或者葬身鱼腹。妖怪并非慈悲心,它们和人类并非同一族类,人类能够捕杀妖怪,妖怪自然也能捕杀人类,子柏风身边的妖怪,对人类亲善友好,那是因为它们知恩图报,敬重子柏风。 期间还有修士来犯,剑指蠃鱼:“大胆妖怪,竟然胆敢伤我军士——”这是夏俊国的随军修士,或者是幕后某个势力派出的人马,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连人带剑一起吞了,真不知道蠃鱼的肚子里能够装下多少东西。 胆敢挑衅他蠃鱼?身为六阶妖怪的蠃鱼,若单纯看等级,或许并不算厉害,但他天命神通就是水,身在洋水之中,便如同置身自己的天地,进可攻退可守,再厉害的敌人也难抵挡一整条洋水压下。 待得后来,再也没有人胆敢前来侵犯,蠃鱼这才落入水中隐没不见。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符阳城,老军士带了一名同伴,去了城里,许久之后,带了一批人来,把粮食和武器全部搬下来,换成了价格不错的黄金白银,再度踏上归程。 回程竟然也顺风顺水,就像是顺流而下一般,众人都知道,蠃鱼虽然不见了,定然还在暗中关照这艘船,不用操桨划船,一路上的辛苦减少了许多,偶尔还会有鱼类贝壳之类的东西被从水里丢上来,眼尖的年轻人,偶尔能够看到水里有磨盘大的螃蟹,身披坚甲,威风凛凛,守护在船只左右。 待到离开了洋水,那螃蟹将军便停下来,在水中挥舞着爪子相送,还有一只形如小舟一般的河蚌从水里浮出来,半开贝壳,露出了白白的内里软肉,依稀之间似乎是一个娇柔的美女,只是还没完全成型,变幻不停,让人慎得慌。 洋河之中,还有许多小妖,但是在这种环境之下,也就是沉在水底生活的螃蟹、贝壳之类的能够躲过修道者的捕杀,往日里它们都不敢出现在水面,而此时有了蠃鱼庇护,终于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此行之顺利,让刀刘村的众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诸般神异,简直是经历了一场传奇之旅,此时见到子柏风,怎么能够不敬重,不紧张? 刘大刀双手捧出那面子字小旗,道:“乡正大人,此行幸不辱使命,还有一位让我给您带个好。” “鱼丸它可好?”子柏风笑着问道,想到蠃鱼,便情不自禁地带上微笑。 “很好,威风着呢,还收了蟹将和蚌女两个下属。”刘大刀嘿嘿笑着回答道,看在岸边耽搁的时间长了,连忙招呼众人道:“快,我们已经备下了水酒。” 其实这庆功酒早就该喝了,但是子柏风消失不见,众人哪里能喝得下水酒? 到了村里,子柏风细细看了一遍账目,和众人大致商议了一下分配方式,子柏风分的公允,众人都点头同意。这账目是扈才俊所记,扈才俊别的不说,管账确实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子柏风有金手指,说不得当初就被那点赋税难死了。 然后众人就都做到席上,简单的饭菜,却是吃得很香,酒水是刘大刀珍藏多年的好酒,此时也拿了出来,众人推杯就盏,好不热烈。 席间刘大刀等人把一路的遭遇说了一遍,子柏风连连点头,看来蠃鱼过得不错,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被人追的屁滚尿流的,差点回不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子柏风收容了面容,对刘大刀道:“大刀,你们刀刘村的这个打铁生意,还是要继续下去。” 第149章 一盘棋局谁看透 这么一说,刘大刀便挂上了愁容。 上一笔生意,他们是搜刮了无数的铁器铁矿石,才打出来那么一拨,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枯竭,又何来继续? 子柏风也不多言,他放下酒杯,道:“你们跟我来。” “你们去。”扈才俊也是一个知情趣的人,他笑着道:“我就在此处喝酒等你们回来。” 留下燕老五、落千山等人陪伴着扈才俊,子柏风招呼刘大刀和刘大锤跟上自己。 他从自己的瓷片中看到,铁胎重回矿脉之后,变得格外勤勉,不断地在地下游弋,四处扩大自己的地盘,想是上次被抓,极大地刺激到了它。此时那一片银灰色的阴影,已经扩大到了刀刘村原来的矿脉附近。 带着众人来到了矿脉上方,子柏风指着地上,对刘大刀和刘大锤道:“你们挖挖看。”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期盼,他们虽然有了几分微醺,但是力气却没少,抓过榔头铁锨,几下子就挖到了地下,然后就愣住了。 地下两尺处,就碰到了硬物,扒开一看,一块块黑色的石头静静躺在下面。 “铁矿石!”看到那黑色的石头,刘大刀和刘大锤别提多激动了,子柏风点点头,道:“没错,从这里向前,都是铁矿脉。” 就在此时,子柏风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顶他,然后铁胎从前方不远处的矿脉中浮出来,急得跳脚的样子,这些矿石是它的,都是它的! “你急什么?这些矿石你也没用,你如果嫌矿石变少了,就勤快一些!”子柏风呵斥它,被子柏风呵斥之后,铁胎很是委屈地沉入地面之下,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脑袋,宛若低头认错的小学生。 “这是铁胎。”子柏风也不怕把它介绍给这些人,“有铁胎在,这矿脉就一直都在,挖也挖不完,认识一下,搞好关系,多陪它玩玩,它一高兴,就直接把矿脉挖到你们高炉旁边了。” 铁胎?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叫做铁胎?还能挖掘出来矿脉?那么神奇?刘大锤和刘大刀两个人都震惊不已。子柏风坦言道:“上次我之所以会被人抓走,也是因为有人想要抢夺铁胎,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们了,你们可要好好保护它。” “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刘大刀和刘大锤对望一眼,各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然后刘大锤有些苦恼道:“铁胎是要养的吧,它吃什么?” 子柏风无语,道:“它什么也不吃,只要好好保护它,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挖矿之前先和它做好沟通就好了。” “可它总要吃东西吧……”刘大锤还在那里钻牛角尖,刘大刀连忙拉拉他,对子柏风连连拍胸保证。 子柏风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刘大刀的肩膀,道:“一定要努力,日后我们九燕乡的赋税,可就靠你们了。”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立刻组织人前来挖掘矿脉,这个冬天,我们争取再到南方贩卖一次兵器。”刘大刀大声应道。 “这矿脉并不是完全属于你们刀刘村的。”子柏风预先打好预防针,“我决定让铁燕村和你们刀刘村共同来打理这条矿脉,铁燕村主要负责采矿,你们则负责冶炼、打造,我已经想好了,我将以刀刘村和铁燕村为中心,建设一个铁器基地,我们不但要卖武器,还要做出品牌,让我们九燕乡的武器和铁器,成为最可靠,最优质的产品,你们看,我设计了一个logo,以后所有九燕乡出产的兵器和铁器上,都要有这个logo……” 刘大刀和刘大锤眨巴着眼睛,那眼睛越眨巴越小,最后都成了两个小点了,寒风吹过,几片树叶飘落,子柏风却还兀自兴高采烈地说着,刘大刀和刘大锤觉得自己恍惚之间回到了童年,在火炉之前,听老奶奶讲那完全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我们都明白了!”刘大刀和刘大锤看再说下去,非要崩溃不可,连忙接过子柏风手中的规划图,道:“我们一定按照乡正大人的指示做好这件事,这个老……老什么,哦,老狗我们也一定会刻在所有的铁器上。” 子柏风这才满意了,意气风发地摆摆手,道:“好,回去,继续喝酒!” 大刀大锤两个人落后了几步,一起碰着脑袋看着那纸上画着的老狗,刘大锤问道:“大刀,乡正大人说这个是老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个两个棍子插在鸡蛋上?” 子柏风画的这个logo,其实是以铁胎为背景,刀剑相交。他画画功底满点,不过设计的这logo颇合现代简约之风,刀剑与铁胎,都是简约而抽象的线条,在大刀大锤这俩粗人的眼里,那可不就是两根棍子插在鸡蛋上? “乡正大人说是老狗那就是老狗,你话忒多!”刘大刀和刘大锤其实是多年的竞争对手了,虽然前些日子携手前往南方,彼此之间关系好了许多,可也架不住整天互相刺两句。 “可这根本就不是老狗啊……”大锤和大刀比起来,性格耿直很多,直言不讳。 “那是你文化低,你看这四面四条线,就是四条腿,这中间圆滚滚的就是身子。” “那头呢?”大锤还是不满意。 “头掉了,死了的狗,不然怎么叫老狗。” “可死了的狗该叫死狗……” “就你话多,你学问大还是乡正大人学问大?”刘大刀瞪眼。 刘大锤还想说什么,扁扁嘴,没敢再说,兀自在口里嘀咕着老狗老狗什么的…… 据大锤家的婆娘说,这天晚上,刘大锤睡觉都在嘀咕着老狗。 从刀刘村这边喝了一个微醺,子柏风拒绝了他们的挽留,带着落千山和燕老五,载着分来的银两转道蒙城。 站在船头,看着刀刘村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听着哗哗的水响,落千山对子柏风道:“柏风,如果再制造出来一批武器,就不要再向南方卖了。” 子柏风看向了落千山,皱起眉头,道:“情况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 落千山派了自己麾下最好的士兵前往南方,却不仅仅是为了押送那五艘船,同时还为了探明南方的情况,非专业人士看不出情况到底如何,但是他派出去的三名军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 “符阳城估计守不住了。”落千山摇摇头,道,“在我们的运粮船到达之前,他们已经困守符阳城多日了,我们送去的武器和粮食,也只能帮他们多支持一段时间。”落千山顿了一顿,道:“不过眼下已经到了冬季,夏俊国的粮食也很短缺,如果符阳城能够更强硬一些,说不定能够拖到春夏季时节……最晚到明年秋季,符阳城就会失守,届时挡在我们之前的,便只有一座城池了。” 子柏风心中惴惴难言,他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不知道看过多少关于战争的小说和电影,他知道战争的破坏力和残酷性,如果蒙城陷入战乱之中……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十年前的流离失所,子柏风已经深深感触到了,能够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就算是苦点又怎么样?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要过几天太平日子真是难啊。 但也正因为如此,战乱之前的宁静,才如此珍贵。 必须抓紧这段时间发展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现在的九燕乡,现在的蒙城,还是不够强大啊! 看子柏风忧心不已,落千山却是笑了,道:“你在那边担心什么,我之所以需要未雨绸缪,是因为一旦南方战事吃紧,我们就要到前方驰援,这个冬季,要好好更换一番装备,更要好好操练一番才行。至于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夏俊国虽然攻打了符阳城,但是他们如果继续加派兵力,怕是会引起全面的战争,相信我,夏俊国也不会轻易开启大规模战事的。” 子柏风点了点头,先生也曾经说过,八方藩国都臣服在天朝上国之下,颛而国因为和其他藩国的背景不同,所以被其他的藩国排挤,他们侵扰颛而国,除了想要夺取资源之外,估计还因为天朝上国在背后驱使,这算是驱狼吞虎之计,因为八方藩国哪一个国家强大了,对天朝上国的统治都是一种削弱。 “但是流民的问题,总归会愈演愈烈了。”子柏风道。 落千山点点头,神色有些沉重。 符阳城比蒙城还要大许多,算是附近千里比较大的城市,符阳城战乱开始,流民就成了附近城市的的大问题,而一旦战线继续向北推进,会有更多的人变成流民。 “别考虑那么多,这是府君大人该考虑的事。”落千山哈哈一笑,子柏风什么都好,就是爱杞人忧天,总是忧心忡忡的,他拍拍子柏风的肩膀,“再说了,就算是战乱真的到来,你我的本事,还护不了蒙城周全?” 子柏风扯动嘴角笑了笑。 任何人,一出生就被预设了立场,子柏风身为颛而国人,身为蒙城九燕乡乡正,他已经注定了要站在颛而国的这一方。 但此时,天下大势,如同棋局,可他却是一个连看棋局的资格都没有的小小乡正…… 此时子柏风所想的,却是先生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胜利者,总是那些人呢?”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着这种种的冲突与战争?是天朝上国,还是其他什么存在? 既然连看棋局的资格都没有,我也只能跳出棋局之外了…… 第150章 一座驿站几个兵 “府君大人,这是我们九燕乡想要建设一所驿站的申请书。”子柏风把自己手中的文书放在了府君的桌上,然后挨着落千山坐了下来。 “驿站?”府君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九燕乡还需要驿站?” 子柏风天上有小白,地上有踏雪,水里有锦鲤,水陆空三路齐全,传递消息那个迅速啊,哪还用得着驿站?不过看子柏风认真地表情,他还是拿起来文书,搭眼一看,子柏风已经绘制了一幅地图,虽然大多地方是简略的,但是在驿站所在的几个地方,却进行了非常清晰的标注。 “三处?”府君又愣了一下,驿站可不是好养的,事实上,颛而国的很多驿站已经名存实废,官家甚至都拨不出款项来维持驿站,把维持驿站的责任转嫁给了驿吏驿夫,驿站的驿夫和驿吏必须自己维持驿站运转,维持马匹数量,很多人不得不把好马卖掉,买几匹残马、老马充数,现在各处乡村是想要向外推驿站都来不及,毕竟这东西易建难撤,在这种官僚制度的体系之下,想要撤除一个驿站,文书怕是要在仓库里堆上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够被拿出来讨论。 “是的,三处,一处车马驿,两处水驿。”子柏风在地图上点了点,一处车马驿在九燕镇,两处水驿分别在燕翼镇和刀刘村附近。府君大人搭眼一看就明白了,这三处现在是九燕乡的三处发展重点,九燕镇是行政中心,刀刘村是生产中心,而燕翼镇的地势,完全可以发展成商业中心,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模式啊! 府君抬头,就看子柏风双手抱胸,昂着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他,府君苦笑着摸摸鼻子,这小家伙怎么那么记仇呢? 记得当初子柏风说过想要在下燕村建设一处驿站,自己等人还都批评过他不现实,现在可不是还回来了?不对……府君再看看落千山一脸事不干己地坐在旁边,似乎就是说“我顺路过来看看”的表情,这家伙当初不也嘲笑过子柏风吗? 子柏风和落千山俩人的友情是越发牢固了,从府君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好事,自己依为臂膀的两大干将好的穿一条裤子,对他的统御不利。但从一名愿意培养晚辈的长辈的角度来看,落千山和子柏风这一文一武,彼此互相扶持,在这逐渐动乱起来的世道之中,无疑可以走的更远。 现在这俩人,原来是一起玩起逼宫来了。 什么驿站,子柏风考虑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摆出这个姿态,也不过是为了迷惑自己罢了…… “你想要在这三处驻军?”府君伸出中指,点了点手边的地图。 落千山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来,子柏风有点郁闷地掏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落千山接过银子,拿口水抹了抹,眉开眼笑。 “你们还拿我打赌?”府君又好气又好笑,往日里那个对自己敬畏若山的落千山,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也跟着学坏了? “府君大人,军费不太够了,末将不得不赚点军费给兄弟们开饷银。”落千山面不改色道。 “驻军不用府君大人出一分钱,只要府君大人给我募兵权。”子柏风道。 他现在手头不差钱,差的就是这一纸文书。 丹木宗的入侵,虽然被他们想办法化解了,但是当初丹木宗的外门弟子一怒之下,却也杀了不少平民,这几日,在忙忙碌碌赶工的同时,也有几户人家悲悲戚戚,为亲人出殡,他去参加了,心情很不好。 死的人不多,但是他总觉得乡民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这些都是他的失误才导致的,如果他有一支精锐的,职业的,强大的,服从他的指挥的军队,在关键时刻能够奋不顾身地顶上,保护民众,怕是损失会少很多。 这些人的实力,不用太厉害,就像是现在的落千山这样就可以了——这点他没敢给落千山说,他怕落千山把他干掉。 “募兵权不能给也给不了。”府君摇头道,“你去找千山买几个人头数倒是可以。” 倒不是推脱,募兵权确实不是吃他这个级别的人能给得了的,就算是他申请上去了,也不会批下来,为了这点小事,动用自己的关系却是不值得。 “人头数?”子柏风却是愣了一下。 “我营现在缺额四十二人,每人每月饷银五两,我给你打个八折,每月四两银子就好了,你想要几个名额?”听到有生意,落千山连忙道。 哦,原来人头数指的不是血粼粼的人头,而是吃空饷啊,没想到落千山也是这种腐败官僚。 看子柏风拿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落千山想要辩解,却是张了张口,赶快又闭上。 “看你这出息,就你们那人头数,一个人一年能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不然你还至于需要吃空饷?”子柏风鄙视道,落千山的为人子柏风倒是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傻大兵,日常也没啥爱好,就是爱喝点小酒,但自从被子柏风喝趴下之后,据说喝酒的时候都抑郁了。他压根就没必要吃空饷,这空饷的名额,怕是因为上方拨款不够数,这才不得不自己到处寻摸着,给兄弟们发饷银,之前和子柏风一起做生意,也是为了如此。 “这样吧,我也不让你吃亏,一个人头,我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这都比得上一个普通农人一个月的收入了,名额嘛,先给我十五个。” “我太吃亏了吧!”落千山还不满意。 “装,你再装!”子柏风鄙视道,“你当我没看过你们的账本啊?上次谁让我帮忙算账来着?说自己的账目越算越乱……” 上峰的军饷,平均下来,一个人还不到一两银子呢。 “好吧,那就算是一个人头每月一两银子,不过你要先付一年的。”落千山道。 “一年就一年。”子柏风倒不在意,他现在手头不差钱。 搞定了这件事,子柏风当即告辞,府君说和落千山还有事情需要商议,子柏风自己走出来,走了几步,冷风一吹,一寻思,突然觉得,哎呀,不对呀! 自己为毛要买人头数?这些人头给了自己,他落千山也没损失什么,反正这些士兵也是自己养着,为毛自己还要给他一人每月一两银子?都是因为府君,他说让自己找落千山买人头,这是直接被暗示了啊! 搞半天,不是自己和落千山一起来坑府君,是落千山领着自己到他早就挖好的坑边,然后府君飞起一脚就把自己踹下坑了啊!而且一坑就是一百八十两银子! “落千山你个王八蛋!”子柏风顿时就骂了起来,这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啊! 听到子柏风到了外面,终于回味过来了,府君不由摇头失笑,自家这个义子,越来越奸诈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连奸猾的子柏风都被他挖坑埋了。 笑容未敛,就听到子柏风又骂:“府君你为老不尊!你等着,我去敲堂鼓告你去!” 府君的笑容顿时垮下来,子柏风这个二愣子可是已经敲过一次堂鼓了,而且也是告自己,再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快去,把他拦下来!”府君连忙道,落千山挥舞着刀就冲了出去:“呔,小贼,吃我一刀!哎哟……” “你砍啊,你再砍啊!束月,给他点厉害尝尝!” 听声音,显然是落千山吃亏了。 这到底谁是兵谁是秀才啊,千山啊千山,你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都打不过了吗? 府君摇摇头,坐下去,继续办公去了。 随他闹去吧。 子柏风拿到了驿站的名额之后,立刻就开始招兵买马。 这两件事都不简单,这里的兵是要入军籍的,眼看就要战乱了,谁愿意加入军籍?马则更麻烦,驽马不少,但是能够当战马用的,却是很少,只能先买几匹驽马,先把驿站建起来。 倒是落千山颇有服务到家的架势,给子柏风送来了俩半大不小的军户子弟,这些人都是他军中士兵的家中子弟,本来一家军户,出一人当兵就可以了。落千山麾下有二百人,缺额四十二人,还剩下一百五十八人,而日常在军营里的,也就五十人左右。这些人中也就七八个是常驻军营的,其他人多是轮值军户,平日里就在家里务农,早晚操练,月末点卯。但是现在年头坏了,在家里根本就吃不饱饭,所以他们的父兄求到落千山这里,落千山就把他们送到了子柏风这里来了。 “他们?”子柏风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俩人,他们年龄大概和子柏风差不多大,和子柏风每天大鱼大肉吃的水灵灵的还不同,身高还行,比子柏风都要高上一点,但是一个个饿得黑黑瘦瘦的,身上没有四两肉,在子柏风的目光之下,畏畏怯怯,瑟瑟发抖。 “敢小瞧我落千山训出来的兵?”落千山一脸不爽,“别看他们年龄不大,可是十岁就跟着父兄,和我一起操练了,去,给你们的主公露一手!” 第151章 一人一马一条道 这些人现在就算是子柏风的私兵了,所以称呼子柏风为主公倒是很正常,子柏风听着有点别扭,自己也会被人称为主公了? 不过……就这俩人?子柏风还是觉得不敢抱太多希望。 子柏风还在用狐疑地目光看着这俩人,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了又推,还是都不敢出来。 子柏风顿感无语,道:“算了吧,让他们当兵,哪能镇得住场子?” 而且落千山练兵的手段嘛,子柏风也见过,就跟跳集体舞一般,不说也罢。 看到被子柏风瞧扁了,落千山恼怒不已,推着两个人向前,两个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主公,请容我们展示一番。” 他走到一棵树前,拿出小刀在上面刻了一个圆圈,然后转身跑出了五十步,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中央圆心。子柏风无语,就这样子,他喊了一声:“柱子!” 此地是燕翼镇,柱子正背着自己的猎弓猎刀绕圈巡逻呢,闻言跑了几步过来,道:“干啥?” “射几箭,让这他们见识见识。”子柏风一抬手,指向了前方的大树。 “好咧!”柱子应了一声,一手弯弓,一手搭箭,连珠炮一般射了出去,眨眼之间,十来支箭矢密密麻麻地挤在了那圆圈里。 柱子是下燕村最好的猎户,下燕村的村民都是这个套路,先从弹弓开始,然后是射箭,但是真正达到柱子这个程度,就需要一些天赋了,柱子在这方面确实天赋不错。这射箭的技术,拿到前世去,怎么也要拿个奥林匹克冠军吧!子柏风点点头,对柱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怎么样?”子柏风转头问落千山,落千山向子柏风身后努努嘴,子柏风转脸一看,那俩小兵,此时都瘪着嘴,好像要哭出来了。 子柏风顿时生出了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人的罪恶感,他顿时改口道:“你们看,我给你们俩找的这个箭术师父怎么样?去吧,跟着你们柱子师父,如果你们柱子师父说你们合格了,我就收下你们。” 这是把俩小兵收入了自己的镇卫司执法科了。 “这俩好苗子都不能入你法眼?”看着两个人跟着柱子走了,落千山有些无奈,这俩人确实是好苗子,如果不好他也不会给子柏风送过来。他本想把这俩人留在麾下,好好调教一番,就是自己的左臂右膀,可是战乱逼近,他们随时可能驰援南方,他总不能把别人父子兄弟一起带上战场,所以才会送到子柏风这里来,子柏风这里总是相对安全的。 “是不是好苗子我不知道,不过我要的不是这种。”子柏风道,他话声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大地都为之震动的马蹄声,微笑道:“正好,我把我九燕乡驻军大统领介绍给你。” 落千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声尼玛差点脱口而出。 随着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马蹄声接近,落千山的两腿都有一些发软。 任谁看到两个石像狂奔而来,都会吓一大跳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九燕乡驻军大统领,姓燕,名九,他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是不会说话吧!”落千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 人,落千山见过,和下燕村祠堂里的燕氏先祖石像长的一模一样,此时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一手持着镔铁大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杀气腾腾的。马落千山也见过,长的和驻守在下燕村地界的界碑处不知道几千几万年的奔马石也一个样,一身也是黝黑色的,跑到近前打了一个响鼻,喷了落千山一身石粉。 马倒无所谓,自从丹木神树占据了村口的位置,奔马石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且无家可归了。 但是这人…… “燕老五没找你拼命啊!”落千山瞪大眼。 “拼命干啥?我又没怎么着,只是帮他们的老祖宗找个兼职而已,休息的时候还是会回回去站着的。”子柏风道,他倒是没说假话,这一人一马幻形时间并不长,每隔三四个小时就幻形出来,奔行巡逻一圈,然后再回到家祠里站着。奔马石的奔行速度极其迅速,把九燕镇、燕翼镇、刀刘村三地巡逻一遍,也不过耗时一个小时。 “落家大哥!”小石头坐在奔马石的脖子上,给落千山打了一个招呼,这小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奔马石,奔马石成了妖之后,也就让他和燕氏天兵骑,别人想要上去,基本没戏,就连子柏风都被摔下来过。 若是高兴了,小石头会坐在燕氏天兵的身前,跟着他巡逻一圈,或者到站下车,过几个小时在路边等着,继续搭公交车,好不方便。 自从子柏风成了九燕乡正之后,小盘就承担了各种算账、记账的任务,鲜少时间和小石头呆在一起了,小石头没了坐骑,很是惆怅,现在终于又有了一个更威风的。 奔马石奔行迅速,但九燕乡内道路崎岖,本来速度是不能这么快的,但丹木神树却给子柏风大致解决了道路的麻烦。 丹木神树的根系盘根错节,铺满了整个九燕乡,几条主根极为粗壮,横向伸展出去,从下燕村的村口,辐射向八个方向,其中几条直接横向扎入了山体之中,隐没不见。而另外几个,一个斜斜切过九燕镇,延伸到下燕村的方向,下燕村前直直扎入鸟鼠山的岩石之中;一个伸向蒙城方向,斜切蒙城城墙;一个在下燕村村口的方向横悬濛河之上,成了一个天然桥梁;一个沿着濛河延伸,恰好通过燕翼镇,在镇中心犁了一道,这条道路延伸到极限,恰好就是刀刘村。这些延伸出来的树根,在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大致为弧形,双车道宽度的顶皮,树根表皮韧性十足,花纹细密,是上好的防滑车道,就算是前世,子柏风也没走过这样舒服的大道。 子柏风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丹木神树刻意如此,但总觉得巧合的可能性小一些。 美中不足的是,这条辐射性的线网中间是一颗大树,彼此并不连通,还需要建设一些道路,把这些道路连通起来,但这工程量并不大,所以说,九燕乡的道路通行问题就这么基本上解决了,所以子柏风才敢去申请驿站。 来的时候,落千山走的也是木道,这一路行来,平稳异常,战马跑起来又快又精神,确实是上好的道路,这种事情,落千山也只能羡慕,别人是没那能耐的。 燕氏天兵“燕九”在两人面前略一停留,发现落千山没有威胁,便转身走了,随着轰隆隆的蹄声消失,落千山也有些羡慕地回过神来,这样的兵马,如果能够成建制地组织起来,确实很是惊人,难怪子柏风看不上他带来的俩人。 “你莫非还有其他的石像?”落千山问子柏风。 子柏风摇头,他的养妖诀虽然神妙,但是也受限于材质,有些材质比较好的,譬如落千山怀中的的那把已然成妖的飞剑,本身就是灵妙之物,和束月是一个等级的,对灵气的承载力极强,所以子柏风已经达到第三诀“作天光”的养妖诀可以通过迅速灌注灵气,将其提升到第三阶“吐灵气”的妖怪。 但那把飞剑因为是速成的,在灵性方面差了许多,平日里都在落千山的怀里休眠,与束月的差别,就像是三个月的小孩和二八少女一样——虽同为人,一个懵懂无知,一个风华正茂。 而像燕氏天兵和奔马石,其实都是这大半年来子柏风日积月累,渐渐累积到了极点,才达到了第二阶“阴阳生”的程度,这两个都秉承了许多年的执念,本身拥有灵性,可以通过“幻形诀”幻形成军士战马,可以处理许多的事务,偏生距离第三阶,却还有很远的距离,需要日积月累。 养妖诀并不是想要养就能养的,所需要的条件,也极为苛刻。 所以剩下的九燕乡驻军的成员,他还需要慢慢寻思,总归要找到一些悍不畏死,战斗力惊人的人来,否则压根就应付不了九燕乡这复杂的情况。 但这也急不来,慢慢寻摸吧。 现在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子柏风伸手入怀,然后取出了一本书来。 子柏风杀死了矮仙人之后,得到了一本矮仙人的巡查簿,巡查簿自身的用法,都写在书上,所以子柏风悄悄修改了巡查簿上鸟鼠观的名单,把自己杜撰的风柏子加入其中,这才蒙混过关,让高仙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丹木宗上。 但是巡查簿本身是巡查镜的一部分,想要使用它,必须得到它的承认,子柏风为了得到它的承认,不得不动用了养妖诀,现在这本巡查簿,也是一个二阶的小妖了。 “巡查簿上记载,每处修仙门派,都必须向巡察司报备,如果门派没落或者灭亡,巡察司就会再扶持一个门派,以镇守天地灵气。”子柏风指着巡查簿的记载对落千山道“千山,我可问你……” 第152章 一问诸君修仙否 “千山,我可问你,你愿修仙否?” “修仙?”落千山摇了摇头,“不修,修仙有什么好的。” 修仙有什么了不起?苦苦修上百年,也不过是在山上变成白发老翁罢了,清心寡欲,洗心革面神马的,这种日子,可不是他落千山喜欢的。 “修仙可以长生!”子柏风的表情就像是拿着棒棒糖诱惑小女孩的怪蜀黍。 “长生?长生个屁!”落千山呲之以鼻,他见过的修仙者里,哪个长生了?非阳子长生了吗?刀痴长生了吗?矮仙人长生了吗?谁能长生?非间子能?丹木宗主能?高仙人能? 长生,笑话罢了。 子柏风摸了摸下巴,道:“修仙可以让你的刀法更厉害!” 落千山顿时犹豫了。 “你有何目的!”落千山顿时觉得不对,子柏风突然问这个问题,定然有所图谋。 子柏风把同样的问题拿去问燕老五,燕老五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修仙?修啊,怎么不修!哪里能修?怎么修?”燕老五一手叉腰,一手前指,口中大叫一声:“万剑归宗!” 这个老头子,最近越来越有中二的趋势了,最近经常喃喃低语,念念有词,还经常轻抚飞剑笑而不语。 以前那个对子柏风羡慕嫉妒恨,而且严肃非常,极有威严的老爷子,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正所谓老小孩老小孩,现在的燕老五就是如此。 “问我这个做什么?”燕老五比划了半天,转脸看向了子柏风。 “柱子叔,你想修仙吗?”子柏风又把这个问题拿去问柱子。 “修仙?什么修仙?”正在带着两个小士兵巡逻的柱子转过头来,看着子柏风,有些苦恼,“修仙到哪里去修?修多久?我娘让我回去相亲!” 柱子抓着耳朵,脸有些羞红:“说是张庄的一个女子,快二十岁了,我娘偷偷看过,说长得很漂亮,身段也好……”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了自白了。 子柏风又跑去找了四狗:“四狗,你想修仙吗?” “修仙?就是那种天天懒洋洋没事干,就在那里躺着?”四狗两眼发亮,“修啊,修啊,一天能睡好多觉,我想修!怎么修?是不是就回家里躺着去?能喝酒吗?有好吃的吗?” “小石头,如果你跟我去修仙,我就给你买齐了蒙馨斋的所有糕点,一样五斤!”子柏风抓住了正在疯跑的小石头。 “修,我修!” 子柏风又找到了刘列李带,道:“你们跟我去修仙。” “是。”刘列和李带典型的军人风格,不问,不说。 鸟鼠观山门外,子柏风伸手点着人头。 落千山、燕老五、柱子、四狗、小石头、刘列、李带,再加上自己,一共七个人了。 这些人是子柏风能够信任,而且在子柏风看来,属于比较闲的那种人。 七个人,勉强能够凑齐一个门派了。 在旁边,则是为了把七个人拽到鸟鼠观,累的跟死狗一般的红羽,三只小鹤在他的身上跑来跑去,啄着他的羽毛。 燕老五还抱着两只母鸡,他第一次来鸟鼠观,兴高采烈地四下看着,满脸的好奇。 小石头也是第一次来,刚才就欢叫着想要冲出去,好在子柏风一把拉住了他。 “情况就是这样,除了一城一府之地这种划分,好像还有一个修仙者的区域划分,鸟鼠山方圆几百里,好像就是划分给了鸟鼠观的,上次丹木宗来犯,就是侵扰鸟鼠观的地盘,这是巡察司所不容许的。”子柏风拿出了那本巡查簿,指着在丹木宗一页上出现的“侵扰他派,罚封山百年。”的宣判字样,对众人道。 “所以,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新鸟鼠观成员了,反正咱们这七个人中,至少要有一两个人呆在山上,守卫鸟鼠观的安全,同时也防止有什么人前来鸟鼠观,露了馅。”子柏风拍了拍手,道:“老爷子!” “干啥?”老爷子正在左顾右盼呢,闻言一瞪眼。 “你老人家年龄最大,你就是鸟鼠观掌门了。”子柏风道,燕老五是个官迷,立刻就兴奋了起来,连连拍胸口。 然后其他人统统当徒弟,子柏风自己已经说过是非字辈了,所以就是燕老五的师弟。 众人就跟过家家一般,嘻嘻哈哈一番,就各自去闲逛了,两只母鸡也带着三只小鹤四处去撒欢,燕老五转悠了一圈,又走了过来,问道:“修仙?要修什么?” 是呀,修什么呢?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难道真的要像四狗所说的那样,没事就在房子里呆着?虽然是伪装鸟鼠观,但总也要有一个样子。 子柏风无奈道:“我现在在整理鸟鼠观的典籍,现在看来,像是修仙功法的,也就这几个了。” 这些书,其实子柏风也不甚了了,只有一本《鸟鼠观修仙功法入门》简单明了易懂而且看起来就像是小书摊上卖的假秘籍——这名字看起来就不高端,哪有修炼功法叫这个名字的? 子柏风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几本书,老爷子顿时咧嘴道:“还要看书?我可不看!” 子柏风无奈,不想看书的何止是燕老五,除了他之外,在山上这几位有一位算一位,都是不爱看书的主儿。 子柏风无奈,把众人集中起来,把简单的入门道理讲给他们听。 子柏风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让他们体内有着灵气运转,让人一眼看过来,就知道他们是修行中人,不会一眼就穿帮就行,他总觉得这个想法很简单吧,谁想到比想象中还要难。 第一步,五心向天,燕老五年龄大了,身子骨比较僵硬,差点把自己两脚都掰断了,这才摆出了五心向天的姿势。 第二步,气沉丹田,四狗按照功法上所说的,想象自己的小腹热气升腾,不多时就睁开眼睛,道:“想女人了……后巷那个小柳香,那个滋味啊,真想再去一次……”落千山、柱子、刘列、李带四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第三步,内视观想,参照着经络图,想象着自己的体内气流运转,不多时,小石头的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这家伙睡着了。 坐了半刻钟,子柏风就忍不住了,一拍屁股站起来,道:“不行,我要回去了,家里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你们在这里先练着。” “我回蒙城向府君复命。”落千山不动声色站起来。 “娘让我去相亲。”柱子跟在后面。 “小柳香……”四狗嘿嘿傻笑。 “天黑了吗?肚子饿了……”小石头醒了过来。 刘列李带整齐划一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众人身后。 “喂,你们这些混蛋,快来扶我一把,我老人家的腿抽筋了……痛痛痛痛痛……”燕老五也想站起来,谁想刚才盘膝坐下就要了他老人家的半条命,此时想要站起来,但是两条腿麻花一般搅在一起,哪能那么容易分开的? “老爷子,今天你当值,带来的食物就在外面,饿了就吃点,我明天派人来替你。”子柏风嘿嘿一笑,带着众人跳上了云车,一溜烟飞走了。 “你们这群混蛋!小混蛋!兔崽子!”燕老五终于从五心朝天趺坐的姿势下解脱出来,跳脚大骂,子柏风等人才不在乎呢,他们已经飞远了。 “修仙,修劳什子仙!夭寿啊!”燕老五愤愤然大骂。 真不知道那些老道人怎么在山上一坐百年的,他坐了这么一会,几乎就被要了老命。 他在山门边的山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山风冷飕飕的,即便是老爷子现在身子骨格外健旺,却也受不了,连忙找到了一个厢房躲了进去。 吃了点东西,喝了点小酒,燕老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睡一阵子,谁想到怎么也无法入睡,干脆又坐了起来,在床榻上五心朝天,气沉丹田,内视观想,经脉轮转,百骸舒张,灵气汇聚…… 山顶之上,万籁俱寂,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山下的纷纷扰扰,似乎都已经被摒除在思绪之外,整个身体,好像都变得空灵了。 鸟鼠观也曾经是名门大派,只是没落得厉害,他们的入门典籍,也是正宗功法。 前几日,青石携明月灵气普降大地,灵气逸散开来,几乎充斥了整个九燕乡,鸟鼠观所在之地,灵气也变得浓郁了不少,虽然算不上是洞天福地,却也是灵气汇聚之所,老爷子的入门法诀刚刚开始运转,四周的灵气就像是找到了漏洞的水一般,渗入了进去,不知多久,老爷子猛然睁开眼睛,窗外一轮明月,竟然已经是后半夜了。 老爷子呼了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上下,骨头节一阵啪啪啪啪的爆响,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精神过,伸手一握拳,强壮的肌肉顿时鼓了起来,皮肤上的老年斑似乎都淡了不少。 这种感觉…… 老爷子喜出望外,难道自己竟然真的入门了? 修仙啊,这可是修仙啊!长生大道,仙人之路,都在向自己敞开啊! 第153章 一论养妖二论婚 第二天,不知道在哪里厮混了一夜的四狗带着买来的好酒好菜和一个小炭炉到了鸟鼠观换下了燕老五,老爷子下山之后,就直接跑来燕翼镇寻找子柏风了。 子柏风一看老爷子,顿时瞪大眼睛,这一夜没见,老爷子身上竟然隐约有了仙灵之气。 难道老爷子其实是被埋没了的修炼天才? 子柏风刚刚拥有了养妖诀时,第一眼看到老爷子,就曾经惊觉老爷子的身上拥有浓厚的灵气,比之他所见到的其他人都更加浓厚。 他当时只是觉得这老爷子的身体真棒,都已经这个年龄了,还有比年轻人更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柏风,不好了!”燕老五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见到子柏风之后,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家小银似乎不舒服……” 小银是燕老五的那把飞剑,它只是飞剑而已……怎么会不舒服?反正子柏风没见过自家的束月不服输,这种飞剑成妖,先天上还是有很多优势的。 “你看……”燕老五小心翼翼地把小银从怀中捧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把飞剑,燕老五却似乎当成了孩子养,给它套上了花里胡哨的皮质剑鞘,还绑上了红绳,生怕不漂亮。 “怎么看出来不舒服了?”子柏风看着那飞剑,在燕老五粗大的手掌中平躺着,一动不动——这些飞剑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所以很多时候,子柏风都会忘记束月的存在。 “以前的时候,没到早中晚都会出来活动一刻钟,舒展一下筋骨什么的,昨天开始就没出来,现在似乎懒懒得不愿意动了。”燕老五很焦急。 子柏风仔细一看,顿时发现,这小东西身上的灵气似乎淡薄了不少。 再看看燕老五身上的灵气,子柏风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 之前子柏风倒是曾经发现过,修仙者对天地灵气的搜刮似乎特别厉害,譬如说非间子和非阳子,甚至可以撕扯四周普通人的生命力,而开始修仙之后,他自己并没有真正入门,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本以为入门的时候这种能力并不强,谁想不知道是鸟鼠观修炼功法的原因,还是燕老五本身的天资太好的原因,竟然一天之间,就影响到了这把飞剑。 子柏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燕老五,燕老五顿时道:“那这劳什子的修仙,我还是不修了。” “修炼时把小银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就不会影响到小银。”子柏风笑着说道,“而且像小银这种类型的妖怪,可以自己产生灵气。” 养妖诀也已经进阶到了第三阶了,子柏风对养妖诀的了解,也渐渐明了了许多。 养妖诀的力量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夸张,蕴养妖怪人人能做,就像是自己没有养妖诀时,对青石叔所做的那样。十年浸淫,大青石照样能够成妖。 养妖诀的优点,就是可以有效地增加蕴养妖怪的效率,以及对自身也产生一定的好处,譬如自己身上灵气就已经可以比拟普通的修士了,身体也变得强健了很多。 如果子柏风可以,别人一样也可以,但差别是,子柏风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日夜浸淫,从不间断,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子柏风这样的博学者,又有几个人像子柏风这样对大青石如此执着? 怕是再难找出来第二个。 所以这世界上,能够培养出来妖怪的人类,是那么少,就算是有,也会像当初的蠃鱼一般,被修仙者直接斩杀收取了。 若是修真者,反而没有这种优势,他们身边的那些器物刚刚有点灵气,就会被他们不由自主地吸收走,所以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发现这条规则。 妖类对自己性灵相交的人类极为亲厚,或许这就是那么多的妖怪报恩的传说的来源吧。子柏风这般想着,他对妖怪的认识,还仅仅止于自己的身边这些。 “原来修仙要吸收那么多的天地灵气,岂不是把我们下燕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这些灵气都吸光了?”燕老五瞪眼,“就像是以前的鸟鼠观一样,弄得地里都不长庄稼了,乡亲们还不恨死我?不行,我不修了!” “不会。”子柏风摇头,道:“任何事都有一个循环,灵气只产生而不使用,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九燕乡的灵气非常浓厚,已经足以供应普通的应用了。”子柏风道:“人只要活着,定然会对四周的一切造成影响,只要你好好培养你的小银,不论你消耗多少,它都能帮你补上。” 极端的掠夺式发展和极端的环保主义都要不得,子柏风可是记得,在前世,恐怖分子中有一个很大的分类,就叫做极端环保组织的。人类想要发展,毕然会伴随破坏,伴随消耗,但和破坏、消耗同时进行的,还有恢复与再生。 只是,不论是子柏风所见的前世还是这个世界,都没有控制好平衡。 太难了。 老爷子倒是也能够明白这点,但是他还是摇头,道:“我还是暂时先不修仙了,等我的小银好起来,我再跟他好好商量商量,问问他愿不愿意。” 老爷子这是真把飞剑当孩子养了。 “对了,你刚才说养,你要怎么养飞剑?”老爷子问子柏风。 子柏风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 养妖,关键在于一个养字,子柏风自己的养妖诀不知道该怎么传授,但是却从养妖的过程中,总结出了许多的关键。 养妖,所某种方面来说,就像是给妖怪刷经验值,所谓经验值,是知识,灵性,经验,情感等等东西集合起来,子柏风的办法是读书、念诗,以养妖诀使出来,感觉就像是直接向妖怪灌输经验值一般。 但是没有养妖诀,就需要日积月累。 “念书?”老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老人家可是说过“你五爷爷我这辈子认识十七个大字,每一个字都堂堂正正,那些歪扭七八的字,我还不屑认识它”的帅气话语的,让一个只认识十七个大字——这数字绝对要打折扣——的人去给飞剑念书,那也太难了。 “不见得,老爷子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定然积累了许多的经验,把这些经验传授给小银,应该也会有效果。” 老爷子想了想,似懂非懂地走了。 子柏风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他原本只想找几个人冒充一下修士,却没想到却无意间开始扩展自己的养妖之道了。 这种人类和妖怪的共生关系,在自己身上有效,但是在其他人身上,是不是有效呢? 子柏风觉得还必须拭目以待,暂时不宜推广,还是在燕老五身上试点吧。 摇摇头,子柏风决定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走了几步,就看到柱子在自己镇卫司侦缉科的办公室门口,撅着屁股,在逗弄什么,他的俩新学徒也在旁边围着看。 “在做什么?”子柏风好奇地走了上去,“柱子叔,相亲怎么样?” “挺好,长得很漂亮……”柱子回忆道,“屁股也挺大,可能会挺能生的,不过细腿不喜欢她,老是冲她叫,我先考虑一阵子。”柱子道,这边的风俗就是,如果相亲的男方亲自上门,女方要端上一碗红糖水,如果男方喝完了,那就说明同意了,看这情况,柱子是先喝了一半,这代表还要考虑一下。“我明天还有一个相亲,去看看再说。” 这些日子,柱子娘差点把柱子折腾疯了,据说跟着青石巡行九天时,都在不停找人打听哪家有好姑娘,隔三差五就让柱子去相亲,估计柱子已经快烦了。 “我在路上捡了一只怪猫。”柱子现在的注意力显然就不在相亲对象上,子柏风心中对那相亲对象默哀了几秒钟,然后就走过去,看柱子所说的怪猫。 确实是一只怪猫,全身黑白相间的花纹,长的有些奇怪,脑袋很大,四肢短小,胖嘟嘟的,有着大猫的体型,却是小奶猫的体态,最奇怪的是,它生了一只分叉的尾巴,尾巴尖分成了两截,像是一个y字形。 “从哪里捡来的?”子柏风左看右看,除了长得奇怪,并没啥奇怪的,“它不是猫吧,是什么动物的幼崽吧。” “我也没见过这动物。”柱子道,他是老猎人了,山里的动物,没他没见过的。 “那可能是杂交的猫?”子柏风猜测道。 不知道为啥,那猫突然炸毛,冲着子柏风挥舞着爪子就冲了过来,子柏风连忙躲到了柱子的身后。 “乖乖,别生气,别生气……”柱子连忙抓住那只猫,抱在怀里哄着。 细腿吃醋了,一甩尾巴,转身走了。 有几条尾巴的妖怪,这种东西在山海经里面也有记载,子柏风记得蠃鱼也是山海经中记载过的怪物,所以……因为九燕乡的灵气变充足了,所以很多的血脉都复苏了? 这倒是好事啊。 子柏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有许多建设上的事需要他去操心。 “好好相亲吧。”子柏风拍拍柱子的肩膀,转身走了。 “相亲,烦死了……”柱子嘀咕,这个大孝子,都快被自己老妈折腾疯了。 现在的柱子也不再是当初穷乡僻壤的一个普通小猎户了,现在他是吃公粮的了,挑挑拣拣的余地是有的,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人上门提亲了,让柱子不胜其烦。 “那就赶快结婚啊。”一个村民走过来,也拍了拍柱子的肩膀,笑着走了。 “唉……”柱子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家那个不会说话的上司走了过来。 第154章 一问为何不归家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却并非是风平浪静的,一个巨大的领地,从来都不缺少各种问题,但是子柏风拥有一个还算是高效的团队,任何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没有了丹木宗的那些力大无穷的外门弟子,九燕乡的建设速度遽然降低,但他们原来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所以现在的九燕乡已然初具规模,远远看去,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房屋从山下直接绵延到山坡之上。子柏风选择了七轩道人当初为自己建设的行宫,当做了自己的办公室,它坐落在九燕镇的最高处,站在窗前看去,人群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聚沙成塔一般,一个新的房屋、新的设施就会出现在子柏风的眼前。 随着一场大雪降下,九燕乡也正式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九燕乡的各处都停工了,大家难得地围拢在火炉前,捧着热茶,享受一下珍贵的闲暇。 但是子柏风却闲不下来,他整天忙着巡视自己的领地,整个九燕镇所有的武力人员也忙碌了起来,被子柏风指派到各个地方巡逻。 绕过了丹木神树的树根,子柏风向外走了几步,就打了一个寒战。 丹木神树和青石一前一后镇守下燕村地界,再加上丹木神树本身能够从地下吸收地火,把热量和灵气散布到空气中,所以整个下燕村简直可以用温暖如春来形容,子柏风就担心夏天会不会太热。 但是外面却不是如此,寒风刺骨,让子柏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真想建个室内步行街啊。”子柏风看着冷冷清清的道路,深感到了冬季就必须缩到家里的痛苦,以及到了大冬天还要出来的更痛苦…… 其实现在子柏风已经不怎么怕冷了,他的身体被灵气滋润,说不上寒暑不侵,却也不至于太敏感,只是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子柏风心里就觉得冷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列和李带,两个人习惯性地不接口,任由子柏风自言自语,冬天里,这俩人披着冰冷的战甲,依然精神抖擞,目光四下巡视着。 有了平直的大道,子柏风央求自家老爹给自己做了一个马车,平日里都是缩在马车里,点上炉子,喝着热茶和小酒,偶尔还要听着小曲儿,要多纨绔就多纨绔。此时从温暖的车厢里跳出来,真是很不习惯。 踏雪不满地甩了甩尾巴,他这个拉车的还没说话呢,这家伙倒矫情上了,真想一脚把这个家伙踹飞。 几个如狼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边,射出赤裸裸的贪婪目光,天寒地冻,再加上九燕乡的天地还没有完全复苏,荒郊野岭,难以寻找食物,在野外生存的人,都快要饿疯了。 虽然子柏风带了两个私兵,也难以抵挡他们从肠胃深处蔓延出来的饥渴。 “滚出来吧!”子柏风目光扫射,现在的九燕乡灵气充裕,子柏风的瓷片也能够发挥极大的功效,强盗、流民进入九燕乡地界,便无所遁形。 对这些人,子柏风是深恶痛绝的。 燕翼镇招收流民的告示依然在各处张贴着,只要去了,只要干活就有饭吃,但是有些人却宁愿行恶事,却不愿意依靠劳动生存。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方战乱的溃兵,竟然也流窜到了蒙城来了。 溃兵其实是最麻烦的角色,他们在战场上战败,怕领罪而不敢回归本阵,又因为是杀人如麻的主儿,心狠手辣,战斗力卓绝,破坏力也惊人。一路行来,他们不知道犯下了多少罪孽,自知不可饶恕,也就破罐子破摔,罪恶到底了。 这样的溃兵,有上十来个几十个,就已经是很大的麻烦了。 前期落千山带兵围剿了一次,费了很大力气还跑了几个,其中有几个人流窜到了九燕乡来,抢了几次子柏风的物质,还伤了人。 子柏风不得不亲自出马,借着瓷片的力量围剿,才把这些人斩于马下。 而现在,这些人又来了。 什么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了。 子柏风向前指了指,道:“前方山石后面,埋伏了五个人,你们去解决了吧。” 落千山对子柏风说过:“溃兵有两种,一种是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平静日子的;一种是作恶多端,我不好过你们也不能好过的。前者或许能够放他们一马,但是后者,见多少杀多少!” 对这些人,子柏风已经把它们和恐怖分子联系了起来,他们完全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宽恕,杀了就是。 刘列李带两个人手按长刀,快步奔了过去,山石后面的五个人嗤笑不已,两个私兵,就想杀死他们? 而且,眼看着两个私兵跑开了,在另外一边山石后面藏着的三个人,却是高兴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听说这个家伙就是九燕乡的乡正,身上定然有很多的银钱,而且抓了他,去换取粮食…… 三人看刘列李带两人跑得远了,立刻从石头后面冲出来,嗷嗷叫着直扑子柏风。 子柏风耸耸肩,撇撇嘴,什么也没说,三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似乎有一个白衣的女子飘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束月杀人,便是如此没有烟火气息,和刘列李带那边断肢横飞比起来,这三人好像是依然或者一般。 刘列李带也搞定了自己那边,蹲下身子翻了翻,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了一个小队长的印信,道:“果然是溃兵,是符阳城的。” 子柏风轻轻摇头,我这里已经给了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只要你们隐姓埋名,就可以重新开始,为何不珍惜呢? 处理了这事,子柏风也依然不得闲,还有更麻烦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马车前行,不多时又停了下来,坐在前方马夫位置的刘列禀报道:“乡正大人,又有一波流民。” 子柏风从窗口探出头来,就看到在道路中央趴着几个流民。 九燕乡来了更多的流民,而这些流民却不是从外地流浪来的,而是从蒙城其他地方来的,甚至就连蒙城里都有人来九燕乡。他们沿着乡村乞讨,大部分时间一无所获,直到他们到了九燕乡,子柏风看他们可怜,命人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但消息传出去之后,只是导致更多的流民涌入了九燕乡。 看到他们,子柏风就想起了自己当初逃难的那些日子,能帮就帮,但是人数多了,总也有些吃不消。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有另外一个乡的乡正向府君告状,说子柏风非法收容他的乡民。 子柏风被府君叫去和那乡正对质,子柏风也很是无奈,那位乡正虽然没有顾好自己乡民的生活,却是非战之罪,天地如此枯竭,谁也不能硬生生从地里变出庄稼来。 但此时任由乡民出走,来年怎么办?大量土地无人耕种,收缴税费的时候无人上缴,他这个乡正要怎么干?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子柏风这般硬气的。 那次之后,子柏风也只能尽量把他们劝回去,真不行就留他们住上一晚上,但总也不能让他们常住,否则整个蒙城的人怕是都会涌过来了。 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能从荒郊野岭发现饿死、冻死的人,据落千山说,府君都已经开始节衣缩食,而他们已经调拨军粮赈灾了,兄弟们也一个个饿着肚子。还有东蒙书院,书院将要停课了,即便是先生,对这种缺粮也没啥办法。 子柏风听闻之后,让人运了许多粮食去蒙城府,府君、先生、子柏风都是自己尊敬,亲近的人,总不能真的让他们饿肚子。 而且,蒙城书院不能停,子柏风深感人才匮乏,还指望来年能够从那里找些人才呢。 可子柏风这里也并不轻快,他一个乡,其实承担了两个乡的乡民生活所需——扈才俊是个聪明人,他牢牢把自己绑在子柏风这里,整日里鞍前马后,什么都做,什么都干,换的就是扈宝乡的乡民能在这里劳作,换取粮食的权力。 他真的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虽然明知道他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真的有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把自己一脚踢开,但是子柏风确实很佩服他,眼看着他一天天瘦下去,眼眶深陷,形如骷髅,子柏风也只能劝他不要那么拼命。 现在的子柏风,在财力上已经远比他们扈氏强大的多了,而粮食短缺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和他们关系尚好的粮商,价格也高到了离谱的程度,来卖粮的粮商说,他们那里粮食也不多了,实在是因为四面八方都去求购,甚至官方的漕船都运了好多次了,整个颛而国都在饥荒,他们也无能为力。 而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其实冬季还好,真正难捱的是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到时候将会有更多的人吃光存粮。 就像眼前的流民,有家归不得,只能在路上暂栖。 九燕乡的丹木神树算是给这些流民的一项大福利。冬天时,四周都天寒地冻,但是丹木神树却是热的,如果有树窝、树洞,或者哪里有树根拱起,下能容身,那简直是天赐的福地。 但更多的人,都只是像这样,趴在地上。 “乡正大人来了,快让路,快让路!”有一个人半梦半醒之间,看到驴车过来,连忙踢醒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哈着腰让到一边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管看到多少次,子柏风都有些无法承受。 这天地,为何还是如此?为何每次击溃了一次危机,获得了一次发展滞后,却依然觉得…… 这世界还是充满了绝望…… 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世界再无绝望? 第155章 一个艰难的冬天 答案只有两个字。 更多! 更多的粮食,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希望。 而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实在是没有时间去颓废啊。 马车辚辚而去,几个乡民彼此对望几眼,然后又趴回了路面上,丹木神树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寒冷,越是寒冷的天气,树根越是发烫。 树根烫化了积雪,烫热了身上的单衣,驱散了寒冷,似乎也驱散了腹中的饥饿。 子柏风一路行来,觉得自己俨然回到了前世的硬座车厢,不时都要停下来,让路上的人让开位置,从丹木神树到燕翼镇这一段距离都是如此,直到离开燕翼镇,走向了通往刀刘村的道路,人才稍好了一些。 在刀刘村前,子柏风下了车,抬头看去。 刀刘村的方向起了一座高炉,淡淡的黑烟伴随着火光升腾而起,不多时就消失不见,日夜不停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如此喧嚣,充满了生机。 但是在这勃勃生机之下,是难以排遣的隐忧,前段时间,子柏风派出人马到附近几个城市进行了一次调研,调研的结果却是让子柏风忧心不已。 蒙城左近,消费能力已经低到了极点,就算是炼出来钢铁,怕是也没地方能卖出去。 谁想对刘大刀等人说了之后,他们却是见怪不怪,道:“慢慢来,总能卖出去的。以前不也是如此,趁现在农闲,先攒起来,等到农忙了可就没时间了。” 子柏风这才惊觉,自己是被上一世繁荣的商业所迷惑,横跨整个世界的经济体,覆盖所有大城市,通过现代物流体系支撑起来的经济体,现在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 刘大刀他们却没想那么多,有总比没有好,能卖总比不能卖好,再差还能差过前几年的那年生? 但子柏风总是不甘心,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 一个忙碌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冬去春来,枯树吐嫩绿,大地发新芽,鸟鼠山顶上的积雪融化了,溪水暴涨,濛河也变得湍急了许多,濛河旁边,一只脖子上扎着红色缎带的灰兔贪婪地啃着地上刚刚冒出来的点点新芽,刚出来的可怜点点绿色,就被它吃了一个精光。它瘪了瘪嘴,就在此时,它看到了几片窝窝头被丢在河边,玉石凑了上去。 冬日刚过,兔子正是瘦弱的时候,饥不择食的它几口就吞下了那块窝窝头,左右找了找,又发现了一块,于是蹦跳着追了上去。 两个枯瘦汉子趴在河边的一处枯草里,紧张地盯着那兔子,眼看着兔子就要跳进陷阱里,谁想兔子竟然一个转身,弃最后一块窝窝头于不顾,转脸就要逃掉。 “不好!”其中一个瘦弱汉子立刻拉开了手中的弹弓,对准了那边的兔子。 牛筋的弹弓,弹性十足,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若是打中了兔子,怕是会把兔子的脑袋打碎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你们做什么!” 兔子受惊,惊慌跳了几下,躲入了枯草中,两个瘦弱汉子恼人扰了他们的好事,刚想发作,转脸一看,却看到了两个身穿战甲的少年士兵,顿时吓了一跳,发了一声喊,转身就跑。 “站住!”两个少年哪里肯放行?一个拔腿就追,另个弯弓搭箭,威胁道:“再不停下,可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两位少将军,手下留情!”看到少年士兵真个掏出了弓箭,两个人慌忙停住脚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们只是想要抓只兔子而已……”其中一个人小声哀求道,“求少将军饶命。” “九燕乡律,但凡身系红绫着,皆不可捕杀。”这两位少年,正是当初落千山带来的两个少年,一个叫做洪志,一个叫做宋兵,他们都已经经过了柱子的考验,暂时编入了子柏风的私兵之中,负责巡视工作,不过他们巡视的,并不是人类聚聚所,而是几个妖类的聚集点。 “我们愿意被关入大牢!”另外一人慌忙道。 关入大牢?洪志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他一挥手,一道雪亮光芒洒出,两人惨叫着捂住了左臂,左臂之上鲜血渗出。 “嚎什么嚎!”他们不过是在这些人身上划了一道x型的伤痕,暂代驱逐大印罢了。 随着很多外来流民涌入了九燕乡,子柏风的权威也遭到一定的挑战,他所颁布的人妖共处的法令,在下燕村的九燕镇,基本上已经是共识,执行良好。在燕翼镇,就要差了许多。而那些涌入了九燕乡的流民,却不管你系不系红绫,抓来就吃。 但凡身系红绫的,都是子柏风曾经关注过的,专门用养妖诀为其点化过的。这些小妖,很多都已经突破了第二阶,拥有了类似人类幼童的智力。 其中有一只子柏风重点关注的小刺猬,有望最近升到三阶,谁想在冬眠时竟然也被饥饿的乡民抓去吃了,子柏风顺着残留的灵气找到那刺猬时,竟然只剩下了半个头颅,气得子柏风全身发颤,唤来了细腿,找到了那不顾子柏风禁令,吃了刺猬的乡民,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打得那乡民一个月下不了床,好在子柏风打完之后,把他关进了新建的大牢里,有吃有喝,这才没饿死。 谁想事件一传出去,那些身系红绫的小妖却是倒了大霉,这大牢在饥饿的乡民看来,绝对是一个福利设施,打20大板,换来一冬天的有吃有喝,最重要的是饿不死,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好办法了。 直到子柏风实在怒了,找情节极为恶劣的,真个砍了几个人头,这才刹住了这一阵不好的风潮。你娘的,老子这些都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你说杀就杀,老子杀了你! 人妖共处,并不简单,子柏风心理早就有所准备,更何况随着领地的扩张,随着人员的增多,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不简单。 现在是人类杀小妖,但小妖中,其实也有很多极为危险的存在,譬如毒蛇、毒虫成妖的,如果它们被惹怒了,怕是就会出现妖怪杀人的事情了,虽然子柏风已经立下准则,对人妖一视同仁,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妖怪,子柏风实在不想亲手处决,更何况,这些小妖,将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的根基所在,所以断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这世间的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好人妖共处的准备,更没有人妖共处的觉悟。这也让子柏风深觉,人妖共处并不应该扩大化,而应该有节制有限度。所以子柏风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把成了气候的妖怪都集中到下燕村地界,或者让他们到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生存,但小妖就如同顽童,哪有那么听话?依然有一些小妖会从深山中跑出来。子柏风只能命人加强巡逻,专门在人迹罕至之处转悠。 现在的九燕乡,地广人稀,刚刚出现的冲突,有些能够被子柏风提前刹住,但更多的冲突,却遍地开花。 此时,子柏风才不得不正视流民的危害。他子柏风发善心收容流民,但这里并不是这些流民的家乡,他们对这片土地没有敬畏,没有热爱,只当它是一个落脚地,不会保护它,也不会去顾虑它。 而且,这些惹事的流民,还多是蒙城其他乡来的流民,反而是那些远道而来,终于有一处容身之所的流民,格外珍惜这次机会,能够和本地人和平共处。 不说人妖冲突,本地村民和流民的冲突也爆发了好几次,流民偷取本地村民的粮食、衣物、财物的事情屡见不鲜。流民想要猎捕小妖,却被本地村民阻止而爆发冲突的事情,更是多到数不胜数,让子柏风不胜心寒。 很多时候,人心还不如妖怪,不知进退,不懂敬畏,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心中,甚至还有一种难言的嫉妒与报复心理。同是蒙城子民,凭什么我饿肚子,凭什么你们就能吃饱?我没有,你们也不能有! 在阻止了一次流民想要烧毁粮仓的事件之后,子柏风动了真怒,一连串的严厉刑罚颁布出来,但凡作奸犯科者,一律在身上烙下印痕,驱逐出境,胆敢再进入九燕乡地界,格杀勿论! 乱世重典,子柏风曾经用过一次,但从未如现在这般严厉。 一个格外严峻的冬天,也让子柏风经历了人情的冷暖,也渐渐懂得了府君等人决策时的无奈。但凡上位者做出的决策,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一个轻重缓急。 而这世间,有些人他们不甘于命运的压迫,他们想要改变自己。譬如用手推车推出了下燕村“蒙城小粮仓”美名的下燕村村民,譬如甘冒奇险到南方去贩卖武器的刀刘村青壮;譬如忍辱负重,孤注一掷为扈宝乡乡民谋福利的扈才俊;他们都在努力地为自己,为他人而拼搏着,所以才有现在九燕乡的繁华景象。 而有一些人,他们妄图不劳而获,他们宁愿去偷去抢去乞讨,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属于自己的明天。 或许天地灵气枯竭,或许一切都在走向衰竭,但是子柏风却已经不再轻易纵容与原谅,因为他已经提供了太多的机会。 而未来,终究会有很多跟不上的人,会被甩下…… 能怪谁呢?怨恨谁呢?不作就不会死。 第156章 一朝赐字子不语(卷末) 二月,一场北风吹过,原本已经回暖的天气,顿时又冷了起来。 已经脱下的冬衣,又被从箱子底下取出来。一个个行人,都被裹得像是小球一般。 但是九燕乡却依然是春意盎然,特别是下燕村,有丹木神树这个天然空调,现在的九燕乡已经可以换上单衣了。 青石之上,名仕云集,山槐如盖,绿草似茵。 肃静,却又热烈,众人都瞪大眼睛,面带笑容,看着中央。 子柏风身上穿着多层的袍子,头上还罩了一个死沉死沉的爵弁,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滴,站在一旁的小狐狸对他悄悄吐了吐舌头,白纱裙之下,尾巴伸出,轻轻拂过了子柏风的额头,帮他把汗滴擦去。 先生假装没看到,继续宣读着贺词。 这是子柏风的冠礼,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若是按照常理,子柏风尚未到加冠之时,但先生提出子柏风日渐位高权重,理应行冠礼了,子坚当然应允,村民们对加冠之礼不是特别重视,大多是自家举行,但是子柏风何等身份,自然要隆重一些。 子柏风对此也很是期待,不加冠,就是垂髻童子,子柏风早早就把头发束起,却是没有戴冠的资格,到哪里都被人看成是小娃娃,否则也不会被刀刘村的人称为娃娃乡长。 这一日,整个下燕村名流云集,府君和先生亲自到来。冠礼大宾是先生,他是子柏风的授业恩师,更是子柏风最尊敬的人,理应由他来为子柏风加冠。 对子坚来说,这是儿子除了娶亲之外的第二大事,自然考虑周全,整个下燕村都早早动员了起来,忙里忙外,把大青石整个布置了一番。 子氏凋零,祖祠早毁,所以冠礼就在青石之上举行。 先生宣读完贺词,微笑着看向子柏风。 子柏风有些紧张,接下来的环节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长辈取字。 子柏风不知道先生会怎么取,这字可是要随终身的。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先生给他取个不好听的字,他立刻就给自己起个号,谁叫他字他跟谁急。 先生看着子柏风,笑容有些诡异,子柏风目光一转,看到府君笑得高深莫测,落千山挤眉弄眼,几个重要宾客交头接耳,自家老爹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顿时心中惴惴。 “柏风。”先生终于宣读完了祝辞,看着子柏风,心中诸般感慨。 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眼前这个少年,从当初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书呆子,变成了现在的九燕乡正,而且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子柏风有些期冀地看着先生,先生笑了,道:“你可知道,我从一年前,就在想你的字。” 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子柏风。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没有之一。”先生微笑道,府君在那边不满地咳嗽了一声,他也是先生的学生啊。 “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我精研命理,也曾经为你推算过。若论阴阳,你子字乃是至阴转阳,万物之始,柏属震木,风乃巽风,你的名字便是由阴转阳,拨动五行,形成太极,其势汹汹,再无阻碍,你这一生,不论有多少波折,都毕然会被你甩在身后,没有谁能阻挡你的脚步;若论五行,子字属水,柏字乃木,风字乃金,你五行中缺火少土,木旺金欠,水显不足,谁想你却有三大臂膀,蠃鱼以水生木,青石为土生金,丹木燃木生火,阴阳五行,便就此补齐。” 子柏风一开始听,还挺担心的,谁想到听完之后,却觉得自己这名字起的真好,这妖怪收得好,养得好! “但是……”子柏风正在得意呢,先生却是一个转折,让子柏风提心吊胆起来。 “柏风你命理奇特,难以推算,你不在三界中,身在五行外,这世间的诸般规则,却都束缚不了你。” 此时不但是子柏风,就连来访的宾客,都瞪大了眼睛,不再三界中,身在五行外这是什么概念? “我曾经多次为你卜课,天占地课,皆为不详。天地不语,人自成行。柏风,天道地运皆无常,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可以摆脱这天地的束缚……” 先生喃喃低语,说的话太过玄奥,宾客们大多听不懂,只有府君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子柏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瓷片。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奇妙感觉。似乎他和这天地有什么奇妙的约定。 他露出了微笑,道:“天地不语,我亦不语。” 先生怔了一下,喃喃念了两遍,却是笑了。 “好一个天地不语,我亦不语。”先生摇了摇头,道:“我本想给你取字……那我今日,就给你取字不语!” 子不语? “子不语?”府君皱眉沉思,宾客也纷纷交头接耳。 “不语兄。”落千山对子柏风啪得抱拳行礼,用口型道。 子柏风对他挑了挑眉毛,又看向了自家老爹。 对子坚来说,子不语这个名字里面蕴藏的含义,似乎有点多。 他只是念了两遍,觉得很顺口,就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赐字!”子柏风双手抱拳,一躬到地。 冠礼礼毕,宴请宾客,待到午后,许多的宾客都已经告辞,只剩下了府君、先生和落千山三人。 “柏风,我有事要和你说。”府君对子柏风招招手,和子柏风一起到了他的书房里,先生也随后跟进去,落千山则跨刀站在书房门口,充当起了门卫,不论是谁都不准接近。 “府君大人?”子柏风有些疑惑,他早就觉得府君和先生这么急着让他行冠礼,似乎另有所图。 “你或许也觉察了。”府君和先生对望一眼,他们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开诚布公地和子柏风谈谈,但到此时,却依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件一件说吧。”先生道。 “第一件事,便是南方的战乱已经停歇,符阳城划归夏俊国。夏俊国答应撤兵,百年之内,不再侵扰。” 子柏风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倒是很有他“不语”两字的风范,他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定然还有下文。 “夏俊国侵扰我颛而国,本就是被天朝上国驱使,他们本身也并不愿意过多侵扰我国,毕竟此地土地贫瘠,人员稀少。”先生解释道,“此次战乱停歇,流民带来的冲击,也会渐渐停歇,蒙城将会恢复往日平静。” 真的会如此吗?子柏风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突兀的战乱,突兀的停止,总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第二件事,我将要奉召回京一趟,此去行程至少半年时间。”府君苦笑道,“我的府君职位,是去是留,还需要上峰商酌,但是在我前往西京之前,必须选择一人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大人他?”子柏风心中一动,府君为何和自己说这件事?按照常理,府君离开,自然是主薄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这人你也知晓。”府君摇头,“若是往日,守成他还能勉强胜任,但是此时此刻,整个蒙城经历了一场饥荒,算是百废待兴,这个主薄怕是根本就玩不转。” “先生向我推荐你,我左思右想,也只有你。”府君叹了一口气,道,“蒙城是我初次经营之地,更是我的心血所在,我不想让蒙城就此沉沦,更不想前功尽弃,所以,这个重担,我只能交给你。” 子柏风瞪大眼睛,这个要求太高了吧,他当乡正才当了不到几个月,再说了,如果他去代蒙城府君,那他的九燕乡怎么办? “当然,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柏风你自觉无法胜任,我也会另选贤才。”府君道。 “你明知道这么说,我定然会努力争取。”子柏风无语,府君对他还玩这种小手段。 “柏风,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暂避锋芒。”府君道:“事实上,现在是我颛而国急需停战,有消息说夏俊国狮子口大开,想要连同蒙城、南城、符阳城同时纳入怀中。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得逞,总会波澜不断。 子柏风有些惊讶,这夏俊国,还真是狮子口大开,颛而国也未免太软了吧。 难道自己突然就从颛而国变成了夏俊国的了? 虽然子柏风对这个颛而国其实没什么归属感,但是到了夏俊国,岂不是又平添许多的麻烦?而且,这……也太儿戏了吧。 难道府君此去西京,就是为了此事?可是一个小小的府君,又能影响什么呢?早就觉得府君的身份背景不简单,莫非果然如此? 如果蒙城归了夏俊国,自己的印信还管不管用?自己的领地还是否归自己?那瓷片还能不能如此便利?子柏风不敢肯定。 子柏风心中万般猜测,浮想联翩,一时间痴了。 良久之后,他摇头道:“就算是我不去当府君,我总也是九燕乡正,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的。” 确实,府君可以调走,可是他呢?他的根在这里。 他就像那丹木神树,既然已经扎下根去,就不能再拔起来了。 就算是有养妖诀,也不行! 这是两件事,子柏风以为府君已经说完了。 谁想府君却问道:“柏风,你可曾知道,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书上记载,鸟鼠山向西南方向,是一片沙漠。”子柏风道。 “你可曾亲眼看看?”府君问子柏风。 亲眼看看? 子柏风抬起头来。 在山的那一边,自己领地的那一边,蒙城边界的那一边,是什么? 瓷片上,只是一片迷雾,而他,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 童鞋们,明天哈叔要结婚了…… 大龄青年不容易啊,求祝福~ 第157章 一朝入主蒙城府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万物生发,新绿遍野。 鸟鼠山的一麓,丹木神树的树根深深扎入了山石之中,把四周的山石撬起,而随着山上积雪融化,水流冲击之下,这处山石终于轰然垮塌,露出了一个深邃的洞穴。 洞穴之中,一股灵气喷出,如同微风吹拂。受到灵气的滋润,四周的草木疯狂增长,而后,两道绿色的光芒亮起,如同两盏小灯,让人望之心悸。 那两盏小灯晃荡着从洞穴中飘了出来,阳光洒下,那两盏小灯似乎退缩了,片刻之后一个粗大的爪子从下方探出来,在阳光中抓了抓。 虎王小仔歪着脑袋看着外面那耀眼的天光。 这就是阳光?小仔在阳光中抓了半天,也没抓住哪怕一缕阳光,他的手爪却温暖了起来,便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阿姊轻轻捧住他的手一般。 阿姊难道真的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到了这里了? 小仔想要出去,却又有些犹豫,洞穴之外,那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未见过。阿姊离开之前,曾经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离开妖王洞,外面对他这样还没成年的小虎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些。 但是小仔却是耐不住别人的议论纷纷和一个人独居的寂寞,离开了妖王洞,顺着阿姊留下的气息,追了出来。 终于,小仔鼓起了勇气,一个虎扑,义无反顾地跳到了阳光之下。 阳光普照,均匀地洒在小仔的身上,这和妖王洞那透过湖水照射下来的昏暗阳光完全不同,小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泡在了温水里,舒服得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蹲下来,扭了扭屁股,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晃着尾巴,张开嘴巴,想要把那无尽的阳光吃进肚子里去。 山坡向下,繁花似海,小仔伸出鼻子,轻轻嗅着一朵山花,有一种和妖王洞完全不同的清爽味道。 混杂的气味掩盖了阿姊留下的气息,但是小仔此时却顾不上这些,它在花海之中翻滚着,扑腾着,折腾起了漫天的草屑花瓣。 直到最后累了,它侧身躺在了花丛里,打了一个滚,又打了一个滚。 真舒服啊,这个世界,难怪阿姊去了就不回来,她一定是不想要自己,也不想要妖王洞了。 小仔突然有些伤感,如果阿姊不要自己了,自己该怎么办? 躺在花丛之中,小仔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姊的对话。 “阿姊,你为什么不说话?” “嘘,阿姊在苦恼。” 这就是苦恼吗?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响起,小仔低下头去,就看到一个全身花里胡哨的,长的奇形怪状,有些像是妖王洞里的猴子的东西在发出嘈杂的声音。 “吼!”小仔也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不就是比嗓门嘛,谁怕谁? 谁想,一个黑色的丑猴子却从一旁跳了出来,拿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对着他:“去,快滚!” 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却是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很不友好。 但是他虎王小仔会怕吗? 眨眼之间,虎王小仔带着身上一道伤痕,夹着尾巴逃掉了。 柱子转头看向了那布衣女子,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壮士……”布衣女子以手抚胸,心有余悸,“刚才那只老虎好大!”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老虎?这山里还真多了许多的东西啊。”柱子也是极为疑惑,刚才那老虎比之普通的老虎,大上一倍有余,比之一头公牛还要大上许多。 “姑娘,你能自己回去吗?”柱子道,“我要快点去禀报乡正,不,府君大人……” 柱子突然想起,今日今时,乡正大人应该是去了蒙城,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蒙城府了吧。 …… 子柏风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蒙城府。 以蒙城主人的身份,乘着四驾马车,在众多士兵与蒙城诸位巨头的欢迎之下,驾临蒙城府。 大清早,落千山就侯在了青石之下,在落千山带着几名士兵的护送之下,子柏风沐浴更衣,在村口坐上了四驾马车,沿着平直的树根大道,一路辚辚行来,直达蒙城门外。 第一天上任,难免要隆重一些,落千山也一改往日和子柏风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板一眼,执礼甚恭。 子柏风知道自己既然成了府君,自然要有府君的样子,所以他就奉行了自己的字——不语。 坐在马车上,面色严肃,双目远眺,若有所思,落千山骑马跟在一侧,搭眼看了子柏风几眼,然后就提马领先几步,在前方开道。 一路上,路人纷纷让路,在路边跪地行礼。 蒙城门外,士兵早就挺胸凸肚,手持刀枪,一个个面容肃然,眼睛却是乱飘,远远看到了马车辚辚而来,连忙彼此低声呵斥着:“来了,快站好!站好!” 马车在城门外略略减速,却并未停留,然后直奔蒙城府而去。 到了蒙城府前,一名士兵上前帮子柏风打开车门,伸出粗糙遍布伤疤的大手,把子柏风扶下车来,然后在他的面前,跪下来,深深低下头去。 子柏风站在马车旁,目光扫过这代表着蒙城的暴力与节制的士兵,抬头看去,长街、士兵、围观人群和渐渐沉寂下来的环境。 在子柏风的沉默中,不论是交头接耳讨论的小民,还是彼此交换眼神的士兵,都屏息静气,静静等待着。 蒙城府已经在此耸立了几百年。古朴,庄重,威严。 一剑西来时,蒙城府就耸立在这里,天河凌空时,蒙城府也耸立在这里。 而此时,子柏风站在了它的前面,蒙城府还是耸立在这里。 一面大鼓,一面铜锣立在门侧,子柏风看到那大鼓,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上次携着怒气前来蒙城府状告府君的样子。 今日之后,再来敲鼓的话,怕是就要自己告自己了。 想到这里,子柏风露出了一丝微笑。 主薄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前,蒙城的各地乡正、各大部门的头头脑脑也都站在门前,略显呆滞地看着子柏风从车上下来。 子柏风身穿玄袍,头戴小冠,面容冷峻,看起来比之往日成熟了不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就有了难以形容的威压。 主薄已经熬走了四任府君,这种感觉,或许只在前任府君和子柏风的身上感受到过。 这个少年,真的是前日那刚刚加冠的腼腆少年? 又难怪府君和先生急着给子柏风加冠,此等重任,若是落在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肩上,怕是难以服众。 即便是现在,他们都无法相信,蒙城府君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竟然落到了子柏风这样一个刚刚加冠的青年人手里。 所以,此时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什么样的心思都有。 府君刚刚离去,子柏风刚刚君临蒙城,蒙城的众人,心思却是前所未有的散乱。 落千山按刀站在子柏风的身侧,目光一扫,杀气凌然。 这个青年将军,上过阵,立过功,杀过仙人,斩过刀痴,练过武术,修过霸刀,悟过天道,此时此刻,他在这里一站,就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压。 但是子柏风却笑了,他轻轻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一步向前跨出。 风过松林,月照河溪,刚刚的肃杀瞬间就被另外一种难言的感觉所替代。 如沐春风?却又如日轮高悬,威严而不酷烈。 子柏风曾经一眼之下,吓得天玄道人心神失守。 而和刀痴一战,子柏风早就不是当初的子柏风。 刀痴一眼可以杀人,他却可以把刀痴那杀人的眼神化解与无形。 子柏风迈步前行,对众人轻轻颔首,走入内堂,主薄大人愣了一愣,连忙转身跟上,其他人按照各自次序,尾随而上,落千山走在最后,回过身来,看向了围观的群众,沉声喝道:“散了吧!” 众人眼看没有热闹看了,也都纷纷散去。 蒙城府已经很是熟悉了,子柏风一路行来,就走到了蒙城府的书房。 几名文书早就在书房门口等待,子柏风摆手让他们离开,自己上前,伸手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一抬头,勤耕治学的牌匾闪闪生辉。 其实,前些日子,府君已经把事务向子柏风交接过了,子柏风也曾经在这书房里呆了几日,但今日今时,进入这间书房,又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府君大人。”一名文书双手把印信奉上,子柏风接过了印信,转首看向了主薄,道:“主薄大人可有要事?” “卑职还需前往西丁乡巡视,已经订好了行程。”主薄连忙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主薄大人了。”子柏风微微点头,在书桌后面坐下。 众人对望一眼,都转身走了出去,只剩下两名文书还在一旁。 这两名文书,都是子柏风前一届的秀才,平日里也看过子柏风往来蒙城府,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们也下去吧。”子柏风招手挥推他们,然后目光落在了蒙城的印信之上。 这印信,是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第158章 一片沙漠寂如死 子柏风有些犹豫,一则九燕乡此时还未大功告成,并未自动退出子柏风的手掌,此时是否能够收取这方印信? 二则府君言明此去半年时间,是否还会回来?回来之后,子柏风这个代蒙城府君,是否依然要让位?届时若是印信不能退出来,又该怎么交代? 三则蒙城到底会不会被划割给夏俊国?如果划割给夏俊国,自己这个蒙城府君,是否还能继续做下去? 这些问题,子柏风都不知道,也想不通,所以他在犹豫。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声音很大,很稳,这种敲门方式便只有一人,落千山。 “千山,进来。”子柏风道,落千山进来,道:“府君……” 子柏风竖起一根手指。 “不语……柏风!” 子柏风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按照常理来说,别人应该称呼他的表字了,但是他对子不语这三个字,实在是不怎么感冒。而且他和落千山的关系,彼此直呼其名即可。不过从这点上来看,落千山名南,字千山,子柏风却是叫千山叫习惯了,不曾改口。 看到落千山,子柏风的思绪却止不住地陷入回忆之中。 府君曾经问子柏风:“你可知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 子柏风知道那边是大漠,但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大漠。 于是,他去看了。 和落千山一起。 从鸟鼠观起飞,一路向西南飞行。 大鹤红羽张开双翼,拉着子柏风的云车,从蓝天白云之间掠过,小白护卫在一旁,展开双翼,忽前忽后地跟着。 先经过一段子柏风的领地,子柏风从上方俯瞰着,九燕乡、下燕村,青石、丹木神树……红羽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就已经从九燕乡的领上空飞过,离开了九燕乡,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四溢的灵气变得枯竭起来,如同从温润的雨林来到了寒冷的北极。 一眨眼,一行两人两妖就已经飞出了蒙城的范围之外。 除了偶尔暴露在地面之上的丹木神树的树根,这里再无其他任何让子柏风熟悉的景象。 这还是子柏风第一次离开蒙城地界,脱离出了自己领地的范围,一股难言的死气就压在了身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蒙城算是在鸟鼠山脉的包裹之中,越过了这片地界,又进入了鸟鼠山脉之中。红羽奋力拍打着翅膀,拉着云车直入云霄,越过了一座高峰,这座高峰是鸟鼠山脉仅次于鸟鼠山的高峰。 一路越过雪线,翻过山岭,一股冷气流吹过来,云车四周缭绕的雾气几乎被冻结,子柏风低下头去,藏到了云车之中,再抬起头来时,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大地被分做了三色。 雪线为分界线,是白与绿;白与绿之下几百米远的地方,又是一条平直的线,变成了绿与黄。 大漠…… 大漠的边缘,还能够看到沙化侵袭所留下的痕迹。 枯骨与倒伏在地的树木就那么死去,却被遗忘了。 小白在前方引路,刚刚飞到了沙漠的上方,就惊慌失措地转身飞了回来,落到了子柏风的脸上,拼命扑闪着翅膀。 红羽又向前飞了几秒钟,顿时也惊慌失措起来,子柏风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正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只可惜,他的灵力性质特殊,是什么也扯不走,夺不去的。 但身边的其他人,不论是落千山,还是红羽、小白,甚至是乘坐的云车,灵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逸散。 红羽惊慌失措地回转,直到飞到了鸟鼠山脉,离开了那片沙漠,这才平稳了下来。 云车降下,在那绿与黄的交界处。 子柏风抬头看去,他的双眼能够看到灵气,天地万物都有灵气。 但是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固有思路。 这片沙漠,竟然没有丝毫的灵气! 就算是一颗石头,一捧泥土都有灵气,可眼前这片沙漠没有。 极目望去,那沙漠甚至没有起伏,没有高低,只有一片平直的荒凉。 没有风吹动,没有云飘荡,就连天空,都是死灰色的。 就像是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片疮。 死去了,腐化了,溃烂了,干瘪了,枯萎了的一片疮。 前世的子柏风,也曾经看过沙漠。 但沙漠的死寂只是表面上的,在深层次里,沙漠也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 绿洲、仙人掌、蜥蜴、蚂蚁…… 但是这里不同,这片沙漠,点滴灵气也无,只有一片死寂。 “呛!“落千山抽出腰刀,一刀插入了那黄与绿的分界线处,片刻之后,他叫了起来:“柏风!你快来看!” 子柏风低头看去,落千山那钢刀所插入的地方,曾经把黄与绿分割开来。 但此时此刻,那黄色却在慢慢向前爬行。 子柏风蹲下来,就看到一粒粒的泥土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灵气,瞬间化作了枯黄的沙粒。 一粒一粒……它转化的速度是那么慢,可子柏风的心中却充满了难言的恐惧。 这片沙漠,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蚕食着整个世界,是否……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化作这样的沙漠?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 子柏风和落千山,在这沙漠的边缘只停留了一刻钟,那条黄色的线就向前推进了一毫米。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这片山峦,这鸟鼠山,能够抵挡它们多久? 它们蚕食掉下燕村,又需要几年的时间? 而这片沙漠的对面,又是什么地方? 怎么看,都应该是在颛而国的地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颛而国急急忙忙停战,甚至不惜放弃蒙城府? 子柏风并不知道实情如何,他只能自己去猜测,去揣摩。 子柏风曾经最担心的是如果蒙城被划给夏俊国,他们九燕乡该何去何从,但是自从翻过了鸟鼠山,看到另外一边的境况之后,他最担心的,就变成了眼前的那一片死寂的大漠。 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府君走了,去了西京,却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重担。 和那迫在眉睫的实实在在的威胁比起来,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子柏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看向落千山,道:“千山,现在蒙城就只能依靠你我了!” 落千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放心吧,府君走之前的很多事我都清楚,蒙城的许多官员,我也有所了解,谁敢出幺蛾子,我一刀砍了他们!” 子柏风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他,确实是无可用之人啊。 也只能信任原来留下的那些官员了,可他们真的能行吗? 落千山呆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子柏风不得不坐镇蒙城,九燕乡的事务,子柏风就委托他帮忙多费心了,所以落千山还要去巡视一番。 落千山走了之后,子柏风的目光又落到了蒙城之上,想要看清谁值得信任,谁不值得信任,最快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子柏风再不犹豫,拿起了府君的印信。 府君的印信,和九燕乡的印信相比,又大了许多,足有三寸见方,拿在手中,其红如血,拿在手中沉重无比,托在子柏风的掌心里,比手掌还要大出许多。 子柏风还在担心它能否被自己收入掌心之中,就感觉到掌心中一阵麻麻痒痒,那印信竟然真的被收入到了掌心中去了。 子柏风摊开手看去,掌心之中就像是有一眼深潭,两个印信在其中浮浮沉浮,伸手去摸,却是光滑如昔。他摊开一卷公文,批阅一番,然后伸手,掌心之中,就浮现了府君印信,印在上面,印痕清晰立体,全无二致。 子柏风这才算是放了心,然后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眉心,凝神看去。 眉心,瓷片旋转,那一方大世界之上,终于不再是针尖大小的一点亮光,此时此刻,终于到了火柴大小了。 蒙城的地界,是九燕乡的六倍大小,他的九燕乡,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本是直属于蒙城的属地,被府君划分出去,列作了九燕乡。而此时他入主了蒙城府,九燕乡地自然又重归蒙城府。 蒙城府境内有洋水、濛河两大水系,背靠鸟鼠山,另一边与南城接壤,南城再南,便是符阳城,子柏风心中对其大体的位置,有了一个认识。 而蒙城的西南方向,完全是一片大漠,东北方向,则是蒙城所属的曲州府。曲州府本身是一条狭长地带,沿着一串山脉呈带状分布,子柏风原本不知道为何曲州府为何是“曲州”,现在却是明白了,曲州府所依的山脉另外一端,怕是都已经被大漠蚕食。整个曲州府,就像是前世的意大利,从颛而国的国界之上延伸出来,而那片大漠,就像是地中海。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过不了几百年,整个曲州府,都会被大漠蚕食掉,而最先被蚕食的,怕是就是蒙城等几个城市,难怪蒙城府要被放弃掉,又难怪夏俊国停止了侵扰。 但是,这又从逻辑上说不通,如果蒙城府原来就面临沙化的威胁,之前夏俊国为何侵扰此地呢? 第159章 一城黑少白眼多 子柏风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它,专心眼下的事。 蒙城府当初建设之时,估计有高人指点,计算了风水等因素,又因为蒙城府算是整个蒙城信念聚集之所,所以整个蒙城就蒙城府的灵气最浓厚。此时此刻,外面的那些官员们还没有完全散去,子柏风便接着蒙城府的灵气,仔细去观察。 蒙城府的一个个人,在子柏风的视野之中,呈现出了深深浅浅的圆点。 一个黑点正大步流星地走出蒙城府,那是落千山,他和子柏风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对他极为信任。 他身边几个军士,都是深浅不一的空心圆圈,内部有的黑有的白,他们对子柏风的信任程度并不如落千山那般的,但他们都受到了落千山的节制,所以只要落千山信任子柏风,他们就是子柏风的助力,这点就像是当初在四狗的胁迫下,一名下燕村村民对子柏风的态度一般。 落千山的控制力毋庸置疑,子柏风觉得这些人都不用担心,便忽略掉他们,继续看。 两个内白外黑的圆点在子柏风书房外间,那是两个文书。 对这俩人,子柏风有些疑惑,然后很快就了解了。 这俩人对子柏风并不如何信任,但是他们服从于子柏风的权威,所以就是这种内白外黑的圆点,和落千山的下属服从于他的权威一样。 明白了这点之后,子柏风就发现这样的人在蒙城府里很多。 他们或许不信任子柏风,但是他们信任权威,他们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按照命令去做就好了,当有命令冲突时,自然是谁官大就听谁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大多数人对什么权力斗争,争权夺利都没什么兴趣,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自己的俸禄就好了。 更何况现在整个蒙城都陷入了饥荒之中,也只有蒙城府这些人可以旱涝保收地得到俸禄,让一家老小吃饱饭了。 蒙城的饥荒,是对蒙城的考验,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却又是对子柏风的利好消息。 这种情况下,没有太大野心的人,会更紧密地团结在子柏风的身边,不会轻易改弦易辙。 但是,这种现象仅限于基层人员,蒙城的二把手,子柏风现在的副手,主薄大人就是完完全全的白色圆点,哪怕一点的黑色也没有。 府君在时,主薄大人还能尽职尽责地辅佐府君,但是府君离开,竟然把代理府君的帽子压在了子柏风的身上,这让主薄大人完全出离愤怒,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了。 此时的主薄大人定然想不到,子柏风竟然能够利用异常的手段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主薄的书房和府君的书房相隔一个院落,中间就是府君和主薄的文书们所在的院落。此时主薄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来踱去,如同一只受困的孤狼,还有一名乡正站在他的房间里,就是西丁乡的乡正。 “主薄大人,府外已经备好车了,我们是否这就出发?”西丁乡正低着头,小心翼翼问道,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但是在这里站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此时此刻和主薄大人走得太近,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看主薄大人此时的表情就知道了。 此时的西丁乡正甚至都在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应该邀请主薄到自己的西丁乡去参观考察,虽然名为参观考察,其实就是想要救济,但是此时此刻,新任府君大人,会不会把自己当做是主薄大人的死忠呢? 子柏风就看代表西丁乡正的那圆点不停地跳来跳去,一会黑一会白,可见他心中斗争的剧烈。 “主薄大人若是……若是此时不方便的话,我便先告辞了,等日后主薄大人闲下来,我再来请主薄大人。”西丁乡正悄悄哈了哈腰,似乎就想撤退。 “你敢!”主薄猛然转过头来,一个瓷器笔洗啪一声摔碎在了西丁乡正的面前:“丁三吉,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从这个门出去,日后你就别再来求我白顺!” 西丁乡正丁三吉连忙低下头去,陪笑道:“主薄大人,您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的……” 他心中暗暗恼怒,却是不敢得罪主薄大人,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正,而且西丁乡算是现在整个蒙城受灾最严重的乡。 当初曾经向府君告状,说子柏风不该收容流民的就是他,当初他只是在担心等到寒冬过去,西丁乡人大规模出逃,造成人员的流失和耕地的荒芜,这对以土地为根本的乡正来说,可是极大的罪名。 所以当府君宣布说将会前往西京,会有别人代他行使府君权力时,丁三吉就立刻向主薄大人靠拢了,毕竟不论是资历,还是地位,都是主薄大人最接近这蒙城的权力中心。 但此时此刻,一切尘埃落定,丁三吉傻眼了。 竟然是他告过状的子柏风成了府君? 怎么可能?怎么办?怎么行? 他自觉已经得罪了子柏风了,便不敢再得罪主薄大人,笔洗飞射,划破了他的脚踝,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陪着笑,任由主薄大人唾面自干,等主薄大人似乎稍稍平静些了,又撅着屁股,亲自把地上的笔洗碎片一一捡起。 看着丁三吉这般表现,主薄只觉得心里顺了不少,他现在急需别人的尊重,急需别人的重视,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沟壑。 “走,你我一起去西丁乡。”主薄大人对丁三吉道,然后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的那些乡正,也都没有离开,正在前院回廊里站着,低声讨论着什么,蒙城突然变天,府君大人离开,子柏风入主,中间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之前府君大人多次召子柏风入府,他们都从未多想什么,因为子柏风一直是府君大人的爱将,不论是有事相询还是有事安排,都很正常。府里的仆妇、守卫等也都是他们的眼线,这些人也不曾透露什么消息——子柏风逛蒙城府,就像是逛自家花园一般,这事儿谁都知道,就连府君大人一向信任的落千山,也没子柏风这般自在。 但是此时此刻,子柏风竟然真的吧蒙城府变成他的花园了。 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子柏风此时正在他们头顶上看着他们。 蒙城三亭十六乡,有三个亭长,十六个乡正,其中子九燕乡正还是子柏风兼,有三个乡正因为有要事已经回去,西丁乡正丁三吉正和主薄在一起,所以这里有三亭十一乡的长官,他们中三名亭长,对子柏风还算是稍显信任,其中一名亭长是落千山的好友,之前没少和子柏风一起喝过酒。另外两名亭长,一名是府君一手提拔起来,算是府君的亲信,还有一人,却是对子柏风并不特别的感冒,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人姓扈,是扈才俊的本家叔叔,整个扈家,估计也就扈才俊对子柏风还算是友好。 而剩下的那些乡正,其中一人已经老到几乎走不动路了,说黑不黑,说白不白,说灰不灰,是扈才俊的一位本家爷爷,扈宝乡的乡正。 再剩下的十个,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信任子柏风的。 其实这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和子柏风同为乡正,彼此之间算是互相比较的竞争关系。 在这样几乎没什么商业的蒙城,和亭长相比,乡正掌管的土地和人口都远远多出,真正的地位,也比亭长为高,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蒙城代理府君理论上的竞争者。 有些人之前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点,但子柏风以乡正之身荣登府君宝座,却让他们燃起了这种心思,一个个马后炮的开始恨起子柏风来了。 子柏风看到这点,只能苦笑,往日里,自己只顾埋头发展九燕乡,却不曾和这些人联络感情,到了现在,自己果然是孤家寡人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子柏风,这些乡正,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本地宗族势力的代言人,年龄都已经四十往上,而子柏风科班秀才出身,又是刚刚加冠,本就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是一路人。 他们低声商议着,虽然不会做出共进退的决定,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共识,那就是各回各家呆着去,看看子柏风会怎么做。 说实话,他们可不看好子柏风。 治理一城,可不是治理一村,就算是子柏风治理一乡的能力,他们也不见得有多认同,譬如子柏风收容流民的举措。 不过他们也不敢正面得罪子柏风,毕竟子柏风显现出来的诸般神异,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坊间传言,子柏风麾下有许多剑仙,高来高去,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他们可不想自己哪天搂着小妾睡觉的时候,醒来却发现脑袋没有了,床前站着牛头马面。 这些人远远看到主薄和丁三吉走了过来,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立刻轰然散去,各奔马厩、驿站,眨眼间就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扈宝乡那老到走不动的老乡正,佝偻着腰,拄着拐棍,一边喃喃低语着什么,一边向前慢慢挪动。 第160章 一如去年今日时 主薄和丁三吉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站着,看着扈宝乡正慢慢踱过长廊,他的速度比之蜗牛快不了多少,两眼昏花似乎看不清路,不时要停下来打量一番。眼角里,白色的眼屎积了两厘米长。 旁边两个士兵看到他过来,连忙向后面让了让,不敢靠近。 这位可是一个难缠的主儿,不说把他碰倒了,就算是碰到他一下,怕是都要被沾上。年轻的时候就很是难缠,老了之后更麻烦,其他的乡正背后,都叫他老不死,老匹夫,没一个愿意和他为伍的。 就像是印度人为牛让路一般,主薄和丁三吉一边焦急,一边等待,如果他们有手表的话,定然要开始看手表了。 足足等了盏茶时间,扈宝乡正这才走出了大门,拄着拐棍,上了一辆驴车,自己赶着驴车,嘚嘚的走了。 这盏茶时间,对丁三吉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分明看到,门后面,花窗里,廊柱后,不论是文书,是侍女还是守卫,都把他和主薄并肩站立的景象看在眼里,印在了心里。 这盏茶时间,他的内心又挣扎了起来,代表他的那个圆点,就像是镇流器坏了的日光灯一般,一直闪来闪去,子柏风都帮他心急。 好不容易等到扈宝乡正走了,他连忙快走几步,表面上是上前引路,事实上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就跑出了大门去了,完全不像是一名人过中年的乡正。 主薄却是端起架子,迈着方步,在路过站在廊柱旁的守卫身边时,还非要停留一下,非要等那些人向他行完礼,这才继续前行,一路拿捏着去了。 子柏风摇头,这主薄,没救了。 他已经开始想,该如何让这主薄自己退位让贤,然后让谁来当自己的主薄了。 子柏风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整个蒙城府滤了一遍,算是心中有数了,这才开始低头处理文书。 他打开书箱——这书箱是用从鸟鼠观顺来的那些牌位做成的,上好的万年檀木发出沁人心脾的木材幽香,刚刚打开盖子,里面的文房四宝,就蹦了出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子柏风帮自己老爹做了斧锯刨凿四兄弟之后,深感这四兄弟用处大,于是也为自己养了五个小妖,正是笔墨纸砚五兄弟是也,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墨不是墨块,而是笔洗,纸不是纸张,而是镇纸——这一对家伙是双胞胎。 这文房四宝从书箱里面跳出来,摇身一变,就变作了五个一尺长的小人儿,在桌子上蹦来跳去,两个镇纸妖儿长的粗手大脚,就像是码头上的苦工汉子,搬着一卷文书,在桌上摊开,砚台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忍者神龟,活脱脱穿着一身龟甲,他懒懒向桌上一趟,四肢合抱住一块墨,慢慢磨了起来。笔洗是个大肚子弥勒佛一样的胖子,不过他的大肚子不是长出来的,而是胸口挂了一个大瓶子,晃晃荡荡,装满了水。 毛笔是个身穿黑裙,面色冷峻的女子,两手抓着自己黑色的麻花辫子,她有一项绝活,就是左右开弓,可以同时写两行字,而且绝对看不出来,两行字其实是同时写的。 有了这五个小妖,子柏风又本就有过目不忘的大才,若是需要参阅什么,两只粗手大脚的镇纸就蹦蹦跳跳到书架上拿来,其他的子柏风是手也不用动,只需要看上一遍,然后随口说出意见就好——不对,他还是需要动手的,因为他要盖章。 但盖章也简单,只是一拍手,一个通红的印章就出现在了文书之上。 即便是这样的效率,子柏风也一直忙碌到了日头偏西,中午只是匆匆吃了一顿饭。 期间的很多事,子柏风不敢轻易做决断,翻出了往日里府君所作的许多文书,这才做出决断。 辛苦的不只是子柏风,五个小妖也一个个累的走不动路,而两个文书来回搬运文书,虽然只需要把文书放在屏风外面,任由子柏风需要时取用,却也累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坐在门外回廊里直喘气。 到最后,反而是身上灵气充裕的子柏风精神最是健旺。 把两个文书打发走了,让他们下班回家,各找各妈,子柏风把手中的活儿稍稍收拾了一下,已经是掌灯时分。 打开书箱,五个小妖自己跳进去,就累的呼呼大睡,从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鼾声。 子柏风轻轻拍了拍书箱,道了一声辛苦,跨起书箱,向外走去。 此时已然是掌灯时分,回廊里的灯已经点亮,有些暗淡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荡着,映着回廊两侧的花草影影憧憧。 子柏风对守在门外的两名守卫道了辛苦,顺着回廊慢慢前行,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对近日的事务进行最后的回顾。 来时,众人夹道欢迎,前呼后拥,走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格外安静。 子柏风还是给享受这样的安静,他慢慢踱步到了回廊最外面的班房处,就看到班房里坐着两个人影。 那两个人影都很熟悉,子柏风连忙快走两步,道:“爹,千山,你们怎么来了?” “哥……”小石头已经躺在子坚的怀里睡熟了,此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像是一只懒惰的小猫一样,轻轻叫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府君出来了,我就先告辞了。”落千山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子坚目送他走出大门,才道:“你婶……你娘不放心你,让我和小石头来看看。” 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儿子上任府君第一天,他总是要来为儿子打气的。 其实他下午就到了,府里的守卫和管事想要让他到内里休息,他不愿意进去,生怕打扰了子柏风,这才在班房坐着。守卫无法,这才请来落千山相陪。 子柏风背转身去,让子坚把小石头放在他的背上,和子坚肩并肩向外走去。 旁边的守卫想要上前帮忙背上小石头,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们不敢打扰,也不认打扰,这三人之间,似乎没有他们去帮忙的空间。 “这小家伙越来越重了。”子柏风颠颠小石头,让小石头垂下来的脑袋靠到他的脖子上,小石头迷蒙中呢喃了几句什么,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子柏风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无奈道:“还在我脖子里流口水。” 子坚拿出手帕,帮小石头擦了擦嘴角,又帮大儿子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低声道:“你累了一天了,我来背吧。” “我不累。”子柏风拒绝着,和子坚一起步出了大门。 一名马夫赶着马车凑上前来,已经不是四驾马车,但也有两匹马,子柏风摇头拒绝,道:“日后如非安排,就不用马车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踏雪嘚嘚跑过来,伸着脖子想要接过小石头,子柏风却又摇了摇头,踏雪只能咬着自己的缰绳,跟在三人的后面。 蒙城府前,长街之上,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处,闲坐的老汉,幽会的男女,忙碌的小贩,赶路的行人。 “爹,时间好快啊……”子柏风低声道,他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要参加院试,爹不放心自己,带着小石头,从下燕村赶来,为自己打气,他们买了蒙城居的肉包子给自己送去,自己却不舍得吃。告诉自己晚上就回去,却在角落里缩了一夜……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在院试的考场上,他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子柏风,差点来不及写完题目,又被先生当头棒喝,突然就有了那一份记忆。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出来,看到老爹就站在那里,两鬓斑白,眼角鱼尾,小石头缩着脖子,不敢正眼看他。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走出来,信心百倍,自觉头名在望,却突然昏倒在地,错过了当府君文书的机会,被分配回去下燕村当村正。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背着还没睡醒的小石头,和老爹一起上路,踏着晨曦,走向了下燕村的方向,那时候的他满心的雄心壮志,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要让老爹和小石头,让婶儿,不,让娘过上好日子。 而此时,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他已经是蒙城的府君,却依然和去年一样,背着睡着的小石头,跟着老爹的脚步,走过这条长街,去往下燕村。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一切,又都变了。 老爹的身姿是那么挺拔,两鬓的白发早就消失不见,鱼尾都已经被幸福与笑容熨平,再无半点痕迹,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兄弟。 背上的小石头沉重了许多,这一年他长高了,长胖了,却还是那般调皮,那般不让人省心。 而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改变了什么? 这长街,这蒙城,又改变了什么? 这片天地,又改变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一切都变了。 下燕村是我的家,九燕乡是我的家,蒙城也是我的家。 任何人,都别想动我的蒙城,蒙城是我的! 子柏风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161章 一声鼓响唱丁乡 丁三吉真的是很在乎子柏风的看法,第二天一早,子柏风刚刚从锦鲤云舟之上跳下来,登上了码头,就看到丁三吉站在那里。 落千山也早就在此处等待了,他虎视眈眈地看着丁三吉,把丁三吉吓得瑟瑟发抖。 “卑职见过府君大人!”看到子柏风登上台阶,丁三吉连忙深深躬下身去,一脸恭敬。 “不必多礼。”子柏风对落千山点点头,然后对丁三吉虚扶了一把。 “府君大人,今天卑职是来负荆请罪来了。”丁三吉又低下头,看那样子,如果子柏风不说话,他就要跪倒在地了。 子柏风当然不能让他跪下,他虽然贵为府君,和乡正之间的差距,却没那么大。 “你没有犯罪,何必负荆请罪?”子柏风背负双手,当先前行,丁三吉在他身边侧着身子,一溜小跑,落千山手按长刀,眼睛盯着丁三吉的脖子,心想如果柏风要看他的头的话,自己要怎么出刀呢?反手出刀?背身出刀?还是直接一刀? 丁三吉被他盯得全身发冷,连忙换了一个方向,又低下头,道:“府君大人高瞻远瞩,收容流民,我却不知好歹,反而向上峰状告府君大人,实在是死罪!” “咔嚓。”落千山腰间钢刀的卡簧已经弹开了。 丁三吉吓得全身一颤,连忙大叫道:“但是卑职实在是没有丝毫的恶意,实在是……实在是西丁乡受灾太过严重,若是乡民都变成流民跑了,良田无人耕种,会影响日后的收成,卑职全是一片公心,一点私心也没有!” 子柏风微笑点头,道:“我晓得。” 他心中也在偷笑,情不自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落千山时,这家伙还是那么喜欢砍头,当初用来吓唬自己的那招,现在用在了丁三吉身上了,而自己变成了府君…… 只是,丁三吉却不是自己,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吓尿了。 “你说你西丁乡受灾严重,我只看过你呈上来的汇报,似乎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莫非你丁三吉恶意瞒报?又或者本就没有那么严重,你丁三吉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落千山舔了舔嘴唇,看来这家伙的脑袋在脖子上呆不长了啊!快点,别吊人胃口,死得干脆点! 丁三吉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又向前跑了几步,完全变成弓着身子,倒退着走了,就是为了离落千山远一点,别提多辛苦了。 “府君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我西丁乡实地视察一番,就知道了。”丁三吉连忙道。 “恰好,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子柏风点点头,道:“我早就想去西丁乡看看西丁乡到底受灾多重了。” 单从灵气的薄弱程度上来看,西丁乡确实是整个蒙城灵气最薄弱的地方,受灾应该是最严重的,但是不实际看看,子柏风也不敢下定论。 “千山,你若是有事就去吧,我和丁乡正一起去一趟。”子柏风道,落千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丁三吉的脖子,这才抱拳应是,转身大步而去。 子柏风停下脚步,道:“丁乡正,你如何来的蒙城?不如一起乘我的座驾吧。” “这个……小人备了车马……”丁三吉连忙道。昨天他请主薄去了西丁乡,穷乡僻壤的地方,主薄呆不住,只是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他找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来这里等着子柏风了,此时终于等到了。 “此去西丁乡,足有百多里,虽然有我的神木路,却也太慢了些,恰好我的座驾就在此处,我们就乘坐我的座驾吧。”子柏风打算把整个蒙城的十六乡都走访一遍,今天就先从西丁乡开始吧。 两个人转身,又延原路返回,码头上,那水师的管事正在掰着馒头喂两只锦鲤呢,锦鲤的胃口很刁,不怎么喜欢馒头的味道,吃了一点就不吃了,水师管事一遍嘀嘀咕咕一边向自己口中塞,看到子柏风回转过来,差点吓尿了,连忙跪地问好。 子柏风也不怪罪他,这年月,地主家都没余粮了,两只锦鲤在水里是霸主,什么没吃过,反正伙食肯定比水师的好。 丁三吉跟着子柏风上了船,不敢坐下,在船舱里佝偻着身子坐下,子柏风让了几次,他才小心坐下,悄悄偷眼打量。 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早就已经闻名蒙城,但是真正有资格乘坐的,也就是府君、先生、主薄、落千山以及下燕村民等寥寥十数人,主薄还是沾了府君的光。 这船行极速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有做过这艘船的人,绝对想不到这船快到了什么程度,正如没有坐过超跑的人,不会知道超跑的速度。 两只锦鲤此时比之半年前,体型又大了许多,速度更快,云舟也一直吸收子柏风的灵气,本身更加轻盈坚固,落在水面上,吃水线低的惊人。 正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论是兽吼还是渔号,丁三吉就没听到一个完整的声音,刚刚听到声音,那声音就已经被甩下,余声就消失不见了。 西丁乡也在九燕乡的西南方,恰好要穿越九燕乡,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的村民,听到哗哗水响,就在岸边行礼呼喊,可见子柏风极受爱戴。 丁三吉也忍不住想,如果乡民也如此爱戴自己,那就好了。 转念又摇头苦笑,恐怕他们不骂自己就好了。 一刻多钟,云舟就穿过了九燕乡地界,前方西丁乡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那处码头上岸吧。”子柏风看到前方有一处码头,让两只锦鲤放缓了速度,缓缓靠了过去,若是这样直冲过去,怕是带起的水浪会冲垮码头,撞翻渔船。 “这里是我西丁乡西丁镇的码头,从这里向前再走两里地,就是西丁镇了。”丁三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往日里在路上蹉跎半天的路程,竟然一刻钟就到了。若是在丹木神树生长出来之前,一路怕是需要一天的时间,那个的颠簸的滋味,他可是不想再尝试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丁三吉甚至也想要弄一艘船,逮俩大鱼拉船了。 两只锦鲤沉入水下,拉着船缓缓滑行到码头边,似乎就是一艘普通的船只。 码头上有许多渔家男女正在织网晒网,还有一些苦力正在扛活,向货船上搬运东西,一声声喊着号子。 那些渔家男女等人围成一团,一边忙活,一边看着什么,隐约有鼓声传来,几声小鼓,很有节律。 “有卖艺的?走,去看看。”子柏风抬脚上了岸,丁三吉闻言叫苦不迭,连忙跟了上去,走在前面。 远远看去,看不真切,就看到里面有一个木架,架着红漆皮的小鼓,鼓槌起起落落,节奏感很强。再近点,子柏风就看到,那人群里面,竟然是一个布衣的女子,女子的面上抹了胭脂,两只脸红的像是猴屁股,有点超出子柏风的审美极限,但是仔细一看,全是一个姿色不尚可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上x形绑着一根布袋,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娃娃,扎着两个丫丫辫子,滴溜溜两只眼睛四下看着。 敲了一阵鼓,就听那女子开腔唱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别有风味。 “说丁乡,道丁乡,丁乡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丁三吉,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着花鼓走四方。 看前方雪白茫茫,母女相依守凄凉。 尝尽人间辛酸事.饥寒交迫泪汪汪。 大地瓜落地咚咚响,破陋的裙子替我藏。 千山万水有时尽.何年何月回故乡, 何年何月回故乡,回故乡!” 鼓声铿锵,唱词悲怆,子柏风听了,几乎立时就回忆起自己和父亲一路逃荒时的样子来,差点潸然落泪。 子村……怎么样了?当年逃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一曲唱完,渔家汉子妹子们都轰然叫好,那女子道:“各位乡亲,我们母女俩近日不求银钱,就求口饭吃,吃剩的窝窝头,喝剩的一口汤,能让我们娘俩活下去就行。” 一汉子道:“妹子,窝窝头和小米汤我们也没有,不过这河里多得是鱼虾,我去给你撒一网,有鱼吃鱼,有虾吃虾,不是我们给你的,是老天爷施舍给你的。” “谢谢大哥!”那女子感激道,盈盈一礼,有章有法,有礼有节。 丁三吉却是气急败坏,冲进去道:“谁敢去打鱼,谁敢去打鱼!你们刚才唱的这是什么?这唱词到底是谁那里听来的?” 这唱词,却是把他丁乡的破败,都怪在他身上了。 看到他过来,那布衣女子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丁三吉一把推倒了那鼓架,还在上面踢了一脚,大声道:“滚!都滚开!谁再敢唱这东西,我抓你们吓大牢!” 那面鼓咕咕咚咚滚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顺着河向下游流去,布衣女子面色大变,背上的小女孩哇一声哭了起来。 一个渔家汉子站出来,伸手拦住了丁三吉,怒道:“丁三吉,你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 “丁贵,你真想跟我作对是不是?”丁三吉双眼斜了起来,在子柏风面前,他是低眉顺目的乡正,在这些人面前,他却是生杀予夺的大老爷。 五更完毕,我去结个婚先 写到现在了,我就长话短说吧。 其实我一直想,我结婚这天,我要爆更九章。 我码字九年了,有好多好多的人,一直在支持着我。 不过,你们很笨的哈叔前段时间把存稿耗光了,一个字都没有了,昨天晚上都是写到了凌晨才把昨天的写了出来。 群里的损友们也告诉我说,当一夜九次郎会死的! 所以,我就把目标定在了爆五更。 我结婚了,这是我的大喜事,我总得让支持了我九年的兄弟姐妹们也乐呵乐呵。 今天,不,应该说是昨天,是结婚的前天,我各种忙,各种亲戚朋友都来祝福我,我是高兴,可也苦恼啊,我要爆更啊,爆更啊! 五更啊!一万五千字啊! 然后到了晚上十点,终于有时间码字了,写到现在,两点十二,加上早上爬起来写的两千字,终于够了一万五千字。 其实,一直以来,哈叔都是一个不怎么负责人的作者。 写书的前三年,我写的是梦想,挂在口中的也总是梦想。 然后后面的六年,我写的是责任,挂在口中的也总是责任。 但事实上,哈叔是一个挺不负责任的作者,各种断更、太监、烂尾,真的是太对不起兄弟姐妹了…… 直到最近,我决定组建一个家庭了,我才知道真正的责任是什么。 所以从我这本书发书到现在,我从没断更过,以前是一天两章,最近这两天实在太忙,是一天一章。 这对兼职码字,而且工作很忙的哈叔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以前我也很少求票,因为我觉得兄弟姐妹们愿意继续看我的书,我已经很惭愧了。特别是我还抛弃了起点的大批书友,来到了创世。 进了九月,我也觉得,这月很忙,我可能会断更,我没敢求票。 但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啊,在各种榜单上一路下滑。 哈叔也是一个活着的人,虽然假装自己不食人间烟火,可那只是无奈之下的退缩…… 所以,今天我爆了五更,写到了凌晨两点二十了,还有三个小时我就要爬起来准备去接亲。 我想,今天,只有今天,把你的票票给我,什么票票,都给我。 各位打赏的兄弟姐妹,原谅我今天没办法一一感谢,我去结个婚先。 第162章 一句唱词四妖王 “住手!”子柏风一声断喝,丁三吉面色一变,双手一颤,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子柏风。 子柏风面若寒霜,冷冷地盯了丁三吉一眼。 子柏风不是傻瓜,西丁乡的情况,丁三吉虽然有责任,却绝对不是主要责任,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样灵气匮乏的情况下,任他丁三吉玩出花来,只要他没有养妖诀,他就没办法让整个西丁乡达到温饱。 不看现在的子柏风,也不过让九燕乡勉强温饱而已。 但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却让子柏风心中愤怒。 不过他眨眼之间就想到,这种过激的举动,怕是因为自己在上官面前丢了面子所致,他现在已经是府君,不能只凭借自己的喜好来决断,也不应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所以转瞬之间,他的表情就收了回来,微笑着对着水中一招手。 “咚”的一声轻响,水中的锦鲤用嘴巴轻轻一顶,小鼓就从水中携着水花飞出,平平稳稳地落在了子柏风的手中。 轻轻甩了甩鼓上的水迹,子柏风对丁三吉道:“三吉,你先不要着恼,我来问问这位大嫂。” 他把手中的小鼓递了过去,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糖果,诱着那小女孩忘记了哭,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布衣女子不敢接子柏风手中的鼓,丁贵在旁边警惕地看着,随时打算推开子柏风一样,在他看来,这个和丁三吉一起来的少年,说不得是丁三吉的同伙。 “丁贵,瞎了你的眼,还不快跪下,这是我蒙城的府君大人!”丁三吉眼看丁贵要冒犯子柏风,连忙呵斥道,丁贵自己把小命搭进去没事,可别连累了自己。 两只锦鲤看有人胆敢对子柏风无礼,都从水中浮出来,巨大的金红色鲤鱼一出现,很多人就惊叫起来:“河神大人!” “这是秀才爷……” “乡正大人!” 叫什么的都有,子柏风却是不知道,自己是人凭妖贵,对这些水边讨生活的汉子们来说,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比他自己有名多了,两只锦鲤更是有河神的称呼,连带着才知道这是“秀才爷的船”,是“九燕乡正的船”,一个冬天,西丁乡很多人都逃到九燕乡讨生活去了,所以知道他这个乡正,至于府君的船,现在这些村民哪里知道谁是府君了?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呢。 不知道谁先跪下,那些渔家男女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丁贵犹豫了半天,也跪了下来,布裙女子走南闯北,却是见多识广,看子柏风的华服便知道不是等闲人等,此时早就跪了下来,这么一折腾,她背上的小姑娘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都起来,起来吧!”子柏风连忙让众人起来,然后温言问布裙女子道:“大嫂,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士?” “奴家人唤红鼓娘,夫家是南城洋阳人士。”红鼓娘道,她走南闯北,说的却是艺名。 “洋阳啊……”子柏风吸了一口气,所谓洋阳,就是洋水之阳,那里却是距离子柏风的子村不是太远,当初却是和子村一起受灾了。 “十来年前,洋河大水,奴家和丈夫一起逃荒,逃了三年荒,后来在南城一处村子落脚,再后来村里也没了收成,我那时刚刚有了惠儿,我丈夫为了把东西省给我们吃,活活饿死了……” 说到这里,红鼓娘的声音更加沙哑了,背后背着的小姑娘也停止了哭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红鼓娘的布裙。 子柏风闭上眼睛,心中痛苦难言。 若是在前世,又有谁会知道,饥荒来的时候,谁会先死,谁能后死? 现在他却是知道了,他听到过,看到过太多次了。 若是实在是没有吃的,先是男人饿死,男人饿死两天之后,女人也会饿死,最后再是孩子活活饿死…… 他犹记得,有一次父亲已经饿得快不行了,紧紧握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松开,那种难言的痛苦与留恋…… 想到这里,子柏风连忙摇摇头,把那曾经恐惧到极点的记忆晃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不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夏俊国,或者是沙漠,都别想再夺走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天地,若是想要来挑战我,那便来吧! 怕了你不成! “你叫惠儿?”子柏风把手中的糖果交到红鼓娘背后的小姑娘手里,伸出手来,道:“你娘已经累了,来,下来自己玩会儿吧。” 小姑娘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却没有挣扎,让他把自己从娘背上抱下来。 子柏风把她放下来,然后又走回了船上,不多时就拿下来了许多糕点,小石头嘴馋,子柏风的船上总是备上许多的点心的。 “来,吃吧,别怕。”子柏风递给红鼓娘,红鼓娘一把抓过了惠儿,娘俩一起跪在地上,谢过了子柏风,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糕点本来就很干,噎得直打饱嗝。 有渔家的妹子端来了热水,两只锦鲤潜入水下,不多时就甩了两只大鱼到了岸上,那叫丁贵的渔家汉子默默拿去收拾鱼去了。 丁三吉虽然不希望子柏风留在这里,却也不敢说话,他还算是激灵,撒腿飞奔过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把椅子,让子柏风坐了下来,剩下一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塞给了红鼓娘,自己站在了子柏风的身后。 红鼓娘却是不敢坐,娘俩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看来真的是快饿疯了。 看到红鼓娘,子柏风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初的老爹和自己,他们两个男人都那么艰难,更何况这娘俩?在这乱世之中,娘俩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不过子柏风没有忘记正事,他看红鼓娘吃饱了,就问道:“大嫂,你刚才唱的那叫什么?” “叫洋阳花鼓,是我夫家教我的。”红鼓娘连忙道,当年夫妻俩逃难时啥也没带,就背了一面鼓,半卖艺半乞讨,倒是和当初子氏父子差不多。 子柏风拿过那面小鼓,小鼓不到一尺见方,轻轻拍一下,鼓声清亮,底声醇厚,子柏风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老爹也曾经拿着一面鼓,唱花腔给自己听。 “刚才你唱的那段……” “府君老爷恕罪……”红鼓娘又连忙跪了下来,道:“那段唱词……是奴家乱改来的。” 红鼓娘也很聪明,她走南闯北,也知道乡民对编排诽谤自己父母官的唱词,其实最感兴趣,也最容易产生共鸣,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一路走,一路信口改。 丁三吉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种东西都已经开始传唱了。 “再给我唱一段吧,就唱刚才那一段,原来的词是什么?” 红鼓娘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福了福,两手打鼓,唱了起来。 “说津阳,道津阳,津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田庄,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背着花鼓走四方。 白云千里过洋江,花鼓三通出津阳。 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妾生爱好只自怜,别抱琵琶不值钱。 唱花鼓,渡濛河,泪花却比浪花多。 子柏风听着,听着,面色却是变了。” 洋江就是洋水,渡濛河,过洋江,从一个叫做津水之阳的地方逃过来,这是一部逃难史。 但是,其中提到的两句,却让子柏风心生疑窦。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十年九年荒,可不是现在蒙城各处的真实写照? 而山川枯槁无灵气……子柏风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死寂的沙漠。 津水是哪里?子柏风从未听过,可能那里早就已经被淹没在了黄沙之下,而这首歌,就是那些逃难的人所编出来的。 而其中很多的东西,譬如“四妖王”,却是子柏风从未听过的。 自从看到了死亡沙漠之后,子柏风就在到处寻找答案,他每次问先生,先生都是叹息摇头,不想多说什么,子柏风知道先生的脾性,他若是不说,那就绝对问不出来什么。或许这事并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自己知道了并不是好事。 但是,子柏风这辈子,最无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求知欲。 特别是当这件事情真正关系到自己的利益时。 上穷碧落下黄泉,子柏风把自己所有能找到的线索都翻遍了,乡志、县志,他都没有放过,却不见丁点记载。 冥冥中有一个力量,它不允许人们铭记历史,不允许人们以史为鉴,它在消灭一切的记录。 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神奇,如此的倔强,被从史书上抹去的东西,却可以通过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就算是历史车轮早就碾碎了往日的一切痕迹,却碾不碎人类铭刻历史的本能。 因为,这本就是人类和其他一切生灵的最根本的区别。 此时,子柏风只想赞美人类的伟大,赞美那一个个微不足道,甚至渺小无比的人,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对抗着天地,改变着一切。 四妖王! 这四妖王,和天地灵气减失,和死亡沙漠吞噬一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又预示了什么? 第163章 一眨眼大嫂变姑 子柏风跟着丁三吉在西丁乡转了一圈,有锦鲤云舟代步,一日之间,他几乎就访遍了整个西丁乡的所有村庄,和当初的九燕乡一样,每到一处,都是满目穷山恶水,真的应了花鼓里所唱的那首“山川枯槁无灵气”了。 到了天黑时,子柏风才结束了巡查,回到了西丁乡的码头。 早上离开时,他问红鼓娘:“你可愿意找一处居所定居下来?” “想!”红鼓娘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刻点头答应了。 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是太难熬了,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是不想再多过了。 只是,答应了之后,红鼓娘却又犹豫了,这天地之间,哪里还有能够让他们安静生活的地方?即便是定居下来,说不定又是像上次在丁洋一样,最后饿得背井离乡。 “妹子……”渔夫丁贵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是劝还是阻止。 子柏风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小心思,丁贵黧黑的面庞顿时就变成了烧红了的煤球,黑红黑红的。 “我知道你所担心,但惠儿年龄还小,能过几年好日子,总好过一路奔波不是?” 子柏风知道自己保证什么,别人怕是不会相信,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是事实胜于雄辩。 丁贵站在码头,对上了锦鲤云舟的红鼓娘说了一声:“妹子……” “大哥。” “若是安顿下来,我拎两条鱼去看你。”最终,丁贵也就说了这一句。 红鼓娘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承诺太沉重,谁能负荷? 谁又敢奢求太多? 清晨,青石之上就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今日子柏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如期前往蒙城府,而是一早就命人把红鼓娘母子接了过来,在青石上表演起了自己的花鼓。 小石头拉了惠儿,给她分享自己的零食,不多时就让惠儿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了起来,亲得不得了。 子柏风微笑看着,这小家伙比自己厉害多了,秋儿之前离开蒙城府,去了曲州府,小石头伤心了一阵子,现在看来,怕是又钓到了一个小老婆。 子坚一大早就出去忙碌了,此时刚刚回来,手里还拎了豆浆油条,九燕镇现在已经渐渐繁华了起来,有些乡民凭着祖传手艺,做起了早餐小吃的生意,虽然生意不算火爆,但却渐渐好了起来,九燕乡这些村民现在差不多是蒙城最富裕的了,一个个是常客,后来早点摊干脆搬到了下燕村村口,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子柏风偶尔奖励小家伙们几个铜钱,都变着法子花在了这里。 热腾腾的肉包子,酥脆的烧饼,劲道的油条,那是一个比一个好吃。 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唱花鼓的,子坚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把早餐递给子吴氏,自己在旁边听着,不时打着拍子,合着唱上两句。 不过他听着听着,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目光从那花鼓和红鼓娘的身上来回逡巡着,渐渐挪不开眼来。 红鼓娘也渐渐停下了手中的鼓,直勾勾看着子坚。 子吴氏在旁边推了推子坚,有些嗔怪,这样看着人家,那也太失礼了,子坚却是犹如未觉,站起来,声音颤抖着说道:“姑娘,能让我看看你的鼓吗?” 听到他这样说,红鼓娘颤抖着双手把那鼓从鼓架上拿了起来,谁想到手抖得太厉害,一不小心跌落下来。 子柏风眼疾手快,向前一伸手,把那鼓接在了手里,自己先左右看了一看,然后疑惑地递给了子坚。 子坚结果那鼓,紧紧抱住,四下检查着,却是越急越找不到。 “在鼓环下边……”红鼓娘颤抖着声音道。 子坚翻过鼓看了一眼,就丢下了鼓,冲了上去,抱住了红鼓娘。 “哇!”惠儿吓哭了,在后面踢打着子坚,大哭:“你别欺负我娘!别欺负我娘!” “娘,爹不要你了。”小石头在旁边落井下石。 “别乱说话!”子柏风又是一个箭步,接住了那花鼓,顺手在小石头的脑袋上打了一记,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把鼓翻过来一看,就看到在花鼓的鼓环下面,有一个“子”字,然后又把那鼓亮给子吴氏看,爹娘两个人苦恋十年才修成正果,可别让爹娘生了矛盾。 子吴氏拿住了那鼓,左看右看,再看看抱在一起痛哭的子坚和红鼓娘,眼眶也红了,上前拉住了惠儿,道:“惠儿乖,惠儿不哭……” 子坚和红鼓娘哭了半晌,这才收住声音,子坚抹抹泪转过头来,对子柏风道:“柏风,快来,这是你姑姑,你小姑!” 子柏风眨巴一下眼睛,这是什么戏法?眼睛一眨,大嫂变小姑? 一阵兵荒马乱,众人这才收拾好了心情,都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子坚伸出手,摩挲着红鼓娘有些蓬乱的头发,又把惠儿拉在怀里,两眼顿时又闪起了泪光。 十年逃荒,当年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为人母,面上满是风霜,二十三四岁,风华正茂的女子,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但是在子坚的眼中,眼前的还是当年那个跟自己捣乱的小姑娘。 红鼓娘把脑袋靠在子坚的怀里,抬头看着子坚,十年过去了,子坚却好像和十年前一样,宽厚的胸膛还是那么温暖,似乎靠在他身旁,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只是,红鼓娘却总是担心这是一场梦,怎么可能十年过去了,哥反而一点没变呢?只是看起来眼神更坚定了一些,声音更浑厚了一些,面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柏风,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都是你姑看着你。”子坚道,子坚这句话已经反复说了三四遍了,他实在是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子柏风只能点头,他再天才,一岁之前的事情也不可能记得了,他一岁多点的时候,小姑就嫁出去了,偶尔回来,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就是柏风。”红鼓娘红着双眼,拉过了子柏风的双手,把子柏风的手放在自己粗糙的双手中摩挲着,她在自己身上掏了半天,却也没找到什么见面礼,便从头上摘下了一个发钗,道:“柏风,姑姑没什么给你当见面礼,这发钗还是我出嫁的时候,哥给我置办的嫁妆,我就给你,等你有了意中人,便给她……”红鼓娘却是突然笑着摇摇头,“我说什么傻话,咱们小风,那是什么人物,小风的意中人哪里看得上这样的发钗……” 子柏风却是郑重地接过去,从红鼓娘的眼中,他看到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妹妹,你来。”子吴氏牵着红鼓娘的手,又报了惠儿,到自己房里去了,小石头想要跟过去,被自家老妈一脚踢了出来,只能跑到子坚身边,委屈地撅嘴。 等到他们从房里出来时,子坚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红鼓娘换了一身子吴氏的衣服,头发挽起,换了一根发钗,略施粉黛,惠儿也洗了脸,涂了胭脂,看起来越发可爱。 “走,哥带你们出去逛逛。”子柏风伸出手,牵住了惠儿,小石头连忙也跟了上来。 三人直接到了蒙城,子柏风带着惠儿,给惠儿买了许多的衣服玩具,等到回到了青石上时,子坚三人还在叙旧,桌上的豆浆油条都凉了,也没人想起来吃。 “你爹是个老顽固,我小时候,不让我学花鼓,还打了我好几次。”红鼓娘对子柏风道,“幸好我没有听他的。” 子柏风顿时无语,原来自己以前那么古板,也有遗传的成分在内啊。 不过他倒是理解老爹不允许妹妹学花鼓的原因,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女儿家毕竟不好,谁想到最后,反而是这门手艺,让她们母子活了下来? “我爹也唱过花鼓。”子柏风道,却是揭自家老爹的短,当初他们没地方讨生活的时候,不得不乞讨,乞讨时子坚就唱花鼓,不过他只是敲他的破碗。 “爹,手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看是不是?再说了,谁敢欺负我姑姑!”子柏风对子坚道,转脸又看向了红鼓娘。“小姑,你再给我唱几段吧,我爱听。” 子柏风也没瞒老爹,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简单解释了一遍,于是咚咚的花鼓又响了起来,不多时就引了许多的村民来听,反正青石也大,前三圈后三圈,权当是红鼓娘开个唱了。 没了担惊受怕,没了后顾之忧,找到了主心骨的红鼓娘,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那花鼓唱的是天花乱坠,一首接着一首,唱词不重样的,一直唱了一个多时辰,声音有点哑了,才停了下来。 子坚也高兴,忙着给众人散瓜子零食,燕老五搬个凳子坐在最前面听,听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大侄女,过几天我们下燕村起大戏,你也来吧,给我们唱个串场。” 红鼓娘落落大方答应了,子柏风却是拉住了拍拍屁股要走的燕老五,问道:“起大戏?我怎么不知道村里要起大戏?” “哼,你现在是府君了,哪里知道我们一个小小的下燕村的事?” 第164章 一阵锣鼓起大戏 子柏风顿时头痛,这个燕老五,自从自己当初来到下燕村当村正时,就对自己没啥好气,自己当了乡正,让他当了村正,他才对自己恭敬了两天,现在自己当了府君,他又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了。 看了燕老五几眼,子柏风顿时明白了:“你这是想要当乡正了!” “那当然!”燕老五连忙挺起胸膛,一脸希冀地看着子柏风,就盼着子柏风赶快把乡正的大印给他呢。 “你现在这表现可不行。”子柏风却是摇摇头,“我还要看看你的表现。” 燕老五顿时眉开眼笑,道:“府君大人,您有何吩咐?”活脱脱狗腿子样子。 旁边坐着的燕大顿时别过头去,自家老爹临到老了,反而成了官迷了,真是让人不齿,不过他转脸又看了回来,老爹成了乡正了的话,村正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了? 看这一老一中俩人都眨巴着眼看这自己,子柏风顿时翻了个白眼,其实燕老五还真是他心目中乡正的合适人选,因为燕老五能够不折不扣地贯彻自己的意图,不会让自己的意图落空,其他人,还真难以让他放心。 “先起好了你们的大戏吧……”子柏风挥挥手,突然又觉得不对,又连忙问道:“为什么要起大戏?” “春上了,我们下燕村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觉得,我们的祖祠也该重修一遍了吗?”燕老五眉开眼笑,“大富也说了,现在咱们下燕村才是燕氏最大的村子,我们重修祖祠,是理所当然。” 子柏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仔细一想,这是否意味着,燕大富自知自己没有足够的权威,所以干脆双手把“燕氏族长”的身份双手送给了燕老五? 重修祖祠,即便是修,也应当是身为主村的燕村修,现在变成了下燕村,那就说明了整个燕氏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了。 “大富没打你?” “那哪能呢!” 子柏风就只能摊摊手,道:“那就办吧,反正下燕村的家底就那些,都败光了,可别找我哭穷。” 燕老五乐呵呵地去了。 初春天气,下燕村的早粮却已经有了成熟的迹象,眼看着现在收了早粮,还有机会再种上一季春粮,整个下燕村其实是忙碌不堪的,但是重修祖祠这种事情,却依然唤起了众人百分之一百二的行动力,每天早上,子柏风坐船前往蒙城时,也能看到村里子的村民们忙来忙去。 这天早上子柏风还没上船,就被燕老五拦住了,燕老五是到城里去找戏班子去的。 谁想到到了晚上,燕老五却是唉声叹气地跟着子柏风又回来了。 蒙城这两年的收成如此之差,哪里还有人有闲钱消遣?之前在蒙城活跃的几个班子,现在都已经散了,各回各家,或者流落天涯了。 “你不如去找我姑姑帮忙。”子柏风却是觉得燕老五是骑驴找驴,这个娱乐圈子,怎么也要找圈子里面的人吧。 在子柏风看来,下燕村起大戏,完全可以办成是九燕乡乃至整个蒙城的一场文化盛事,在物质匮乏的时候,想办法丰富精神生活,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至少可以消弭许多消极的思想。 这么一想,子柏风也重视了起来,带着燕老五回去找了红鼓娘,这么一说,红鼓娘立刻答应了下来。子柏风也拍胸脯决定资助燕老五一点,从原来的三天大戏改成了七天的大戏,再加上提前两日的暖场,一共是九天时间,算得上是一场很大的盛会。 子坚不放心红鼓娘自己到处奔波,于是征用了子柏风的锦鲤云舟,带着红鼓娘满蒙城的乱跑,到处寻访票友和戏班成员,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搭起了一个草台班子。 子柏风见了这些人一眼,可真是一个草台班子。 穿着百衲衣的老乞丐是拉二胡的,全身油乎乎的屠夫吹笙,流着鼻涕的娃娃吹唢呐,瞎子打鼓,瘸子打板,满口胡子拉碴的汉子咿咿呀呀拉着花腔,唱的是青衣,小生看起来都能当老生了,老生则满脸麻子,看起来是个花脸。 这一帮子看到子柏风,乱糟糟地跪了一地,叫什么的都有,子柏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勉励他们了。 “这行吗?”子柏风用口型问自家老爹。 老爹耸耸肩,行不行他也不知道,反正这事自家妹妹挑选剩下来的,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再拽上了七八个票友跑龙套,一个板子就拉了起来,破破烂烂的箱子打开,一股霉味的戏服穿起来,很多上面都蛀了洞,子吴氏就领了村子里的几个农妇一起洗洗补补,好不容易才算是把戏服收拾停当。 燕老五则带了村子里的丁壮,直接在村口搭了戏台,戏台搭得很讲究,很是宽广,显然燕老五对这次起大戏抱有了很高的希望。 过了两个夜晚,这天早上,草台班子把脸谱画了起来,咿咿呀呀掉了一阵嗓子,就开始了一场试演。 二胡凄凄婉婉一响,一出戏就唱了起来,生旦净末丑,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七十二般武艺,各色唱腔,流云水袖…… 子柏风真没想到,这样一个草台班子,竟然有如此精湛技艺,虽然过场还有些不娴熟,龙套也有些乱,但是子柏风却看出来了那么一点意思。 不过,看了一会儿,子柏风就渐渐觉得不对了,他拉了拉身边听的如痴如醉的老爹,问道:“爹,这出戏叫什么?” “这出戏叫《妖王抢亲》。”回答他的却是红鼓娘。 “妖王抢亲?”子柏风愣了一下,连忙搬个凳子坐下来,仔细看着。 这些戏,都是没有戏本的,几乎全靠师傅教徒弟,一代代口口相传。 这样一代代的演变,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但是其故事却是大体上没变,说的是在一个叫做金家沟的地方,出了一个妖王,抢了一个人类女子,而人类女子的丈夫前往山中杀妖,却又被迫背井离乡的故事。 这出戏演完了,众人商量了一番,计议了一番,又开始接着演,接下来是一出《逃荒记》。 几个戏文之后,子柏风却是心潮难平,他原本以为像津阳歌这种类型的花鼓唱腔就已经是遗留下来的全部了,但谁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戏剧流传下来。 一天的试演下来,子柏风几乎半步没离下燕村,那唱小生的老头道:“我师父有九大戏,十六小戏,我就学会了三个大戏,七个小戏。” “那其他的戏呢?”子柏风连忙追问。 “我师兄学了有五个大戏,不过其他的都让我师父带到了棺材里去了。”说到这里,他一阵唏嘘。 “那你师兄呢?”子柏风连忙追问。 “我师兄已经有几十年没回来蒙城了,有人说他去了西京,有人说他已经病死了,唉……” “那蒙城还有谁会其他的戏吗?”子柏风看了几出戏,发现有两出戏是和妖王有关的,心痒难搔,却是无处排解。 “没啦,我师父是当年是天下闻名的诸家班的台柱子,后来我师傅老了,被戏班子赶了出来,这才收养了我和我师兄,这些戏,都是我师祖传下来的的,除了我师父,就没人会了。” 这个世界,那里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的事呢?子柏风只能叹息。 关于妖王的讯息,实在是太古老了,已经难以寻觅,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难以找到了。 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无尽的死亡沙漠,真的是自己能够抵挡的吗? 下燕村的大戏,唱了九天。 前两天准备、排练和试演时,就有很多的村民千里迢迢赶过来,看的如痴如醉。而等到正式开始演的时候,下燕村口到九燕镇的这片地方,几乎挤满了人,站在人群最后面,看前方的戏台子,怕是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连唱词都听不到,这些人却依然不肯离开,死死守着自己的地方,就连尿都憋着。 子柏风调配了大量的人马前来维持秩序,人多了,撒泼耍赖的,浪荡子混混儿,也都来了,但凡有人闹事,有人趁人多小偷小摸,那绝不姑息。 来看大戏的,却不只是村民,子柏风有瓷片在手,所以不论那些人藏得多深,他都找得到。 蒙城的乡正们,几乎个个都来了,他们有的光明正大来,有的偷偷摸摸来。蒙城里有点头脸的人物也几乎都来了,带着四五个家奴占地方,帮忙伺候着。就连主薄都套着一个低檐帽来听了一天半,这才摇头晃脑,唱着戏文离开了。 但是子柏风绝对没想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会来这地方。 子柏风犹豫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出现,去见见这个人,在大戏就要结束的前一天,子柏风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众人都围在戏台前听戏文时,子柏风站在了村口的一棵树下,抬头看向了大树的上方,轻轻一拱手,道:“巡查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树上静悄悄,似乎没有任何人,只是子柏风发了神经。 第165章 一问何谓四妖王 “你怎会发现我?”过了半晌,看子柏风还是不肯离开,再不现身,怕是要把更多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高仙人终于显出了身形。 这个时候,爬在树上还真不算是什么显眼的事,君不见漫天遍野的树上,挂的都是人,几个村子里的小家伙们对看戏没兴趣,正到处兜售绳子呢,把自己向树上一绑,又掉不下来又舒服,那可是特等座。 小石头看不上那点蝇头小利,他和惠儿两个人有自己的独属专座,燕氏天兵站在奔马石的背上,一动不动,盯着那戏台子,小石头和惠儿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吃瓜子一边起哄大声叫好。 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不同,燕氏天兵缓缓转过头来,一双巨大的牛眼里,满是警惕的光芒。 或许是因为子柏风所赋予的秉性就是守护整个九燕乡,又或者燕氏天兵本身是石头,能够和青石更好的交流,反正燕氏天兵展现出了卓越的感知能力,他在这里坐镇,现在很多宵小都不敢干坏事了,偶有小偷打算趁乱做上一笔,那准会发现燕氏天兵的双眼如同灯塔一般看过来。 小石头和惠儿哪里喜欢听戏了?他们就是在等着看热闹呢,这会儿没啥热闹,干脆也转脸看了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先生换了一身便服,坐在子柏风专门预留的雅座,一边听戏,一边喝茶,摇头晃脑,也是开心非常。但凡学问大的人,只要不是老顽固老古董,习惯了各种经史子集,再听这完全民俗民粹的戏曲,那绝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思想与语言上的冲击,每一刻都新奇,每一刻都享受,只觉得妙语如珠,让人感慨语言的博大精深。 合着拍子,哼着唱腔,先生微微转过头来,眼睛眯起,冷芒一闪。 子柏风对燕氏天兵挥挥手,阻止他过来,又抬头看向了头顶上。 “你是风柏子?”高仙人对眼前这个少年依稀有些印象,只是突然从道袍换成了一身官服,却是犹豫了片刻,这才问出了声。 “在山下,巡查大人便叫我子不语吧。”子柏风亮了亮自己身上的官袍,“现在在下添为蒙城府君,巡查大人大驾光临,于公于私,我都要略尽地主之谊。” 高仙人就盯着子柏风,目光变幻莫测。 子柏风也坦然相对,高仙人来的时候,他该紧张的时候就已经紧张过了,这几日高仙人却只是在听戏,没有找麻烦,这让他心中也已经笃定,高仙人却非是为了矮仙人而来的。 但是,为何高仙人去而复返?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一直呆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天? “不曾想巡查大人竟然喜欢听戏文。”子柏风看高仙人不想说话,便找了另外一个话题。 “听戏文可以知道很多的东西。”高仙人微微摇头,道:“若不是来听戏文,我也不会知道,原来还有这等洞天福地。” 高仙人的目光扫过这片天地,其他尚且等闲,但是那石,那树,却无一是凡物,真个是生平仅见的存在。特别是那大石,不过是五六阶的小妖,却是和这方天地宛若一体,其生机,其灵性,都是生平仅见。 这等洞天福地,天地灵气汇聚,浓郁到一把能够从空气中抓出来。所以那些来听戏的人,才越听越舒服,越听越顺畅,越听越是精神焕发,身上的一些小小的隐疾,似乎也都已经被驱散了,不见踪影。 高仙人此次巡查已经结束了,到下次巡查之前,他只需要回到自己的居住地,好生修炼了。仙人巡查这一职位,不用天天点卯,算得上是自由。 但是高仙人却多出来了三个职责,一个是他终究对丹木宗和矮仙人的事件不曾完全死心,还想要去探查一番;另一个,则是矮仙人死去之后,巡查簿却一直没有回归巡察司,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为自己寻找新的搭档,但找不到巡查簿,就没办法寻找新的搭档。 巡查簿身为巡查镜的一部分,本身就拥有灵性,一旦主人死去,便会离开原来的主人,回去巡察司,如果没有回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它已经认定了新的主人。 什么羽翼道袍,什么鸟首小冠,其实都只是巡查仙人的装备,巡查仙人真正的身份象征,却是这巡查簿。这世界上,飞行的法宝千千万,巡查簿却是有数的,从来不多,也从来不少。 当初子柏风杀死了矮仙人,巡查簿应该在确认了矮仙人死亡之后,就飞回巡察司的,但是这巡查簿却是被青石直接镇压在了屁股下面,染了养妖诀的灵性,反而没有飞回去。 不但没有飞回去,反而奉了子柏风为新的主人。 巡查镜对巡查簿的位置有所感应,高仙人凭借自己的巡查簿查探到矮仙人的巡查簿就在此处,顺藤摸瓜这才来到了下燕村,谁想却又看到了起大戏,一则此处人口众多,难以寻找巡查簿,二则看大戏实在是他的所爱,一看就上了瘾入了迷。 子柏风抬着头和高仙人说话,觉得很是不舒服,于是干脆一撸袖子,宛若一只大猿猴一般爬到了树上。 这棵树是一颗刚刚种下的櫰木,树干粗壮笔直,树枝上却是粗短稀少,站在上面,也没什么树叶遮挡,视野很不错。 高仙人看着子柏风手脚并用爬上来,抬起头,看向了鸟鼠山巅,道:“我此次来,恰好想要找你。” 高仙人来鸟鼠山,除了前两件事,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务。 “难道是关于沙化之事?”子柏风问道。 “正是如此。”高仙人的语声平缓,并没有太多的责备之意,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在责备子柏风:“你鸟鼠山是沙漠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之前我巡察司曾经说过,鸟鼠山的聚灵大阵不可以停歇,为此巡察司每年为你们鸟鼠观补足玉石,但是此次我看你鸟鼠山的大阵,已经停歇了半年之期。若是往日,你鸟鼠山的大阵停歇一阵也没什么,但是此时此刻,沙漠的蚕食突然加快,若是继续停歇下去,怕是巡察司就要介入,另寻他派来担当此重任了。” 看子柏风的表情,高仙人微微点头,道:“此事当不怪你,现在玉石越来越少,巡察司的玉石也并未补足,你们鸟鼠山可是已经难以为继?” 子柏风只能点头。 “难怪你会下山来做府君。”高仙人低下头去,看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点头道:“以一派之能,阻挡沙漠向东北延伸,你鸟鼠观居功至伟,巡察司不会忘记。你身为鸟鼠山的未来掌门,亲自下山来做府君,以一城一山之力,造福世人,也难为你鸟鼠山了。这凡俗之中所存玉石也是越来越少,总有枯竭的一日,但凡那四妖王盘踞地下一日,沙漠就会存在一天,此事想要有善了,难!难!难!” 子柏风心中震撼难言,原来这些仙人们,他们夺取天地灵气,不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还为了防护沙漠的扩大。而自己视之为天地蛀虫的鸟鼠观的道士们,竟然还是捍卫蒙城地界的排头兵。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可以吸收一切灵气,把一切都抽干喝尽的死亡沙漠,心中对自己所作所为产生了动摇。或许鸟鼠观的人,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可恶。 “原来妖类也会吸收灵气。”子柏风喃喃低语,看来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妖类本就是吸收灵气生存的。”高仙人左右看了看,道:“你们鸟鼠观培养的妖类,却是罕见,以妖制妖,确实是一招妙方,也难怪你们鸟鼠观敢于停了聚灵大阵,有此处灵气汇聚之所作为中流砥柱,恐怕死亡沙漠也寸步难行。” 高仙人只当子柏风是年轻一代,不曾见过其他的妖类,所以开口解释道。 子柏风心中却是又迷茫了许多,这妖怪到底是吸收灵气,还是产生灵气? 他只能道:“末法之世,天下有识之士都在寻找破局之策,我鸟鼠观也不过是寻找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而已。” 高仙人没有表现出贪婪之色,对这一手养妖的技术,也不曾有觊觎之心,子柏风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干干脆脆就把这功劳安在了鸟鼠观的头上。 子柏风却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如果矮仙人在这里,怕是早就想要把这养妖的手段收归己有了。 高仙人秉性木讷诚恳,孤傲公允,算是仙人中少见的正人君子,他不做损人利己之事,也不屑夺他人功劳为己。 “巡查大人,在下有一事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巡查大人能否为我解惑?”子柏风问道。 看巡查仙人没有说话,子柏风放缓了声音,问道:“四妖王到底是何物?死亡沙漠到底是从何而来?” 高仙人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此事我所知也不多,我只知道,此事其实和你鸟鼠观也有关系。” 第166章 一山四妖争大王 “同我鸟鼠观也有关系?” 他们鸟鼠观,和四大妖王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鸟鼠观真的有什么冠绝天下的养妖之术吧。 “鸟鼠观上古时算是天下有数的大派,镇守西南之地,虽然人数不多,却每一个都是飞天遁地的大能者。”高仙人道,“当初建立我巡察司时,鸟鼠观就曾经是最早的组织者之一,只是后来因为四妖王的缘故,鸟鼠观才逐渐没落下来。” 说完之后,高仙人摇头道:“没想到鸟鼠观竟然没落如斯,为了镇守四妖王,鸟鼠观实在是付出良多。” 子柏风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回去把鸟鼠观藏经阁里面的书都翻一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子柏风沉默不语,高仙人道:“我所知的四妖王事宜和你所知的差不多,大多也是旁敲侧击而来,四妖王诞生在千年之前,大约四百多年前,死亡沙漠开始出现,迅速吞没了大片土地,从那天起,你鸟鼠观就担起了镇守四妖王的责任,只是据说鸟鼠山的鸟鼠观,只是一处分宗,所以记载不全也并不奇怪。” “鸟鼠观的本宗呢?”子柏风问道,虽然他现在身份是鸟鼠观的分宗成员,问别人这个很是奇怪。 “本宗据说早就人去楼空,建立了巡察司之后不久就飞升仙界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宗门都飞升仙界也并不奇怪。 子柏风便不再多问了,再问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渣了。 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官袍悬垂,厚重沉稳的官袍,被春风拂动,这一身官袍,此时此刻,承载着太多的重量,却挡不住微微的春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论是轻风,还是狂风,身在局中,都不能躲,只能挺起胸膛,仰起脸,勇敢地迎上。 一场大戏终了,台上的戏子们下场,各色串场的人上场,开始暖场——其实不暖场也没关系,这些人一步也舍不得离开,此时倒是很多胆大的上去,把刚才的唱腔来一段,也不少人拍手叫好。 一只尾巴分叉的懒猫弓起了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睛,从旁边树上跳下来,对着子柏风喵喵叫了几声,转身对着一个身影迎了过去。 柱子乐呵呵地从九燕乡的方向走过来,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借子柏风的锦鲤云舟用,不知道去私会谁去了,前几日据小石头说,他带着一个红衣女子乘船兜风,似乎经过漫长的,艰苦卓绝的相亲斗争,他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对象。 柱子乐呵呵仰着脸过去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压根就没看到子柏风,细腿跟在后面,耷拉着脑袋,很不高兴的样子,抬起眼皮看了子柏风一眼,也没理会的意思,倒是那只尾巴分叉的怪猫刚刚靠过去,她就呜呜叫着,威胁着把那只猫赶开了。 高仙人看着这些满地乱跑的小妖,这人妖和平相处的模式,让他很是疑惑,也很是好奇。 这世间并不只是矮仙人那种贪婪狂妄之辈,也有许多人在寻求破局之策,高仙人也是其中之一。子柏风的养妖手段他不懂,但是效果却看到了。一树一石缓缓吐出无尽的灵气,充盈整个九燕乡,现在已经开始向整个蒙城扩散了。而这些满地乱跑的小妖怪,就像是一个个的小刷子,到处涂抹着,把这大地刷满灵气。 难怪子柏风会疑惑,原来妖怪也会吸收灵气。 吸收灵气的妖怪,他见过。偶尔会吐出灵气的妖怪,他也见过,这天地之间的妖怪何其多,什么样的妖怪会吸收灵气,什么样的妖怪会吐出灵气,他还真不知道,也搞不明白。 “前辈,还请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子柏风跳下树来,抬头对高仙人道。 高仙人对子柏风颇有好感,觉得这个少年年少有为,谦虚谨慎,故而不曾推辞,和他一起前往青石之上。 仙人早就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子柏风取了一些燕老五自己种的山茶泡茶,高仙人倒是挺喜欢。 和高仙人在一起,子柏风也没感受到太大的压力,他现在的实力渐渐提升,而高仙人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又在自己的主场。 其实更大的心里优势,是他曾经杀死过矮仙人。 高仙人矮仙人,不都是仙人巡查,杀了一个,又何妨杀死第二个? 子柏风不知道高仙人是否在起疑,也不知道高仙人是不是在暗中调查,现在高仙人已经来了,他反正也不能赶走,不如想办法让他发挥更多点的功效吧。 三盏茶后,高仙人就表示,九燕乡天地灵气如此浑厚,他想要在此地暂居,子柏风也欣然应允,还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处居所。 然后高仙人就背着手,继续去赶场听大戏去了。 目送高仙人离开,子柏风一转头,就看到白狐、小青和细腿三个家伙在青石一侧阴凉处凑在一堆,三足鼎立,嗷嗷呜呜嘶嘶地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子柏风搭眼一看,发现白狐的后退上还有一处血迹,显然受了伤,子柏风向前走了几步,讶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只小妖一看他过来了,也不搭话,转身就跑掉了,就连最爱向他身边凑的青蛇都没过来搭理他一下。 子柏风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只能皱眉摇头。 下燕村的这些小妖们,大体分成了三类——事业型、闲云野鹤型、惹是生非型。 事业型的是燕氏天兵、奔马石、小盘、斧锯刨凿、笔墨纸砚这一类,这类多是非生物成妖,本身性格并不太过野性,比较善于和人类相处,此时各有各的职责,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的世界之中。 闲云野鹤型的就是红羽、三只小鹤和两只母鸡了,这几个基本上就一直在鸟鼠观呆着,一心为了三只小鹤。 还有半事业半闲云野鹤型的,两只锦鲤。需要拉船的时候,它们就专心拉船,不需要的时候,就自己去满世界的游荡,据说有人在洋河见过它们,可见它们平日里会游多远。 此外就是惹是生非型了,白狐、青蛇、几只小狗,都是这类型的,事实证明,白狐和青蛇实在不是干事业的料子,子柏风在燕翼镇呆着的时候,她们还能勉强胜任自己的工作,等到子柏风离开了,她们很快就没影子了。子柏风依稀听说它们在山里面纠集了许多的妖怪,呼朋唤友地玩起了什么:“大王,叫我女王大人”的游戏。 还有半事业半惹是生非型的,那就是细腿。一半时间是事业,另外一半时间,也会跑到山里面当自己的女王,这也是三大妖王了。 到了晚上时,小狐狸一瘸一拐回来了,她不敢来找子柏风,就跑去找燕老五帮忙治伤。 燕老五却是不放心,来找子柏风,小狐狸现在是三阶小妖,但是有子柏风的“风云”加持,它晋身九尾灵狐一脉,本身也不一般,按照常理来说,没什么能够伤得了她才对。 “莫不是山里又出现什么大牲口了?”燕老五很是担忧,这几个小家伙,哪个都是心头肉啊。 子柏风一抬头,看到小石头正带着大山小山在一旁玩耍,招手把他叫了过来,然后一把拎住了小山的尾巴,挥挥手,让小石头自己玩去了。 小山挣扎了半天没挣扎走,只能低着脑袋,呜呜汪汪地叫个不停。 子柏风用自己的养妖诀养大的小家伙们,交流无障碍,子柏风很快就弄明白了。 “小山说,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只老虎,纠集了一帮子小妖,正和白狐他们争夺妖王之位呢,之前三只妖王谁都不服谁,没想到那老虎太厉害,三个妖王联手和它斗了一场,不过没占到便宜。” “山里面还有老虎?我只当已经死绝了。”燕老五瞪眼,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反而更容易灭绝,它们所需要的能量太多了,反正就算是没死,也逃去别的地方了,近几年都没见到过。 “这事柱子跟我提起过,他曾经伤了一只想要伤人的老虎……”子柏风皱起眉头,“这事倒是麻烦,若是真的伤人了,那就不好了。” “赶明个我叫上柱子,我们一起到山里面走一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燕老五一拍胸膛,不过再怎么快,也要他忙活完了这场大戏的,而且大戏之后,还有一场重头戏呢。 送走了燕老五,子柏风想了一想,忍不住摇头失笑。 没想到自己的地盘上,竟然也演出了这一场妖王争锋的戏码,看来自己的领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这也是四大妖王了。”子柏风心道,“小狐狸这几个,希望能够安生一点,别再去山里闹腾了,老虎本就是山大王,和它争,这是先天不利啊。” 只是,这三个家伙可不这么想,白狐统领着自己的狼狐军团,青蛇率领爬虫势力,细腿带着村中狗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很是和猛虎军团大战了一场又一场,每天都带着点伤回来,缩着脑袋躲着子柏风,找别人帮忙治伤。 子柏风却是发现,它们最近都不怎么向外散发灵气了,反而开始吸收灵气了。 “我真是个猪!”子柏风顿时猛拍脑袋,灵气就是能量,不论是仙还是妖,都要消耗灵气,如果消耗多了,自然不会向外散发了! 第167章 一种灵性叫信仰 养妖养妖,关键在于一个养字,把这些家伙一个个养起来,那自然源源不断地产生灵气,如果让他们整天争斗不休,这些看似无害的妖怪们,也会成为天地灵气枯竭的帮凶。 有此,子柏风更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很类似的理论,植物的呼吸和光合作用。 在有阳光的情况下,植物会产生氧气,但是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植物就会产生二氧化碳。 把小妖怪们当做一种特殊的植物,一切都似乎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子柏风不得不感慨,这就是科学啊!科学! 子柏风极为欣慰,自己前世带来的种种技能,终于又有一种看起来似乎能派上用场了,那就是逻辑思维和丰富的知识。 科学的思维方式,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有用武之地的! 九天的大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天,这一天,下燕村,或者说九燕乡,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祭祖! 事实上,九天的大戏,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天,但是很多事情,太过容易喧宾夺主,就连下燕村的村民,都迷失在了连绵的大戏里,差点忘记了正事。 第九天一早,戏台上的大戏准时在午时结束,然后锣鼓一响,燕老五上了台。 燕老五穿了一身新的红绸衣,黑黢黢的脸膛上还抹了胭脂,打了粉底,要多怪有多怪,不过他自己却是没觉得,向台上一站,声若洪钟地大声宣布道:“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是我燕氏九村共同祭祖的大喜日子,感谢各位乡亲父老来到我下燕村捧场,今天祭祖之后,我下燕村摆下流水席,但凡来参加的,都可以去吃!” 这句话一出,顿时好声如雷,旁边还没下去的戏班成员都有些吃味,他们卖力唱了九天了,就没有一次比这个还响亮还整齐的喝彩声。 祭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燕老五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次祭祖,祭祖的时候,旗罗伞扇,绵延数里,家家户户出人出力,但是真正麻烦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需要一个人穿上祖先的盔甲,被人抬着,扮成祖先。 而这个人才是最可怜的,据传从最早一次祭祖开始,但凡胆敢装扮成先祖的,无一例外,都在祭祖结束之后不多久就暴毙了。 上次的时候,燕老五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扮成了燕氏天兵,谁想到竟然没有暴毙,这让他身上蒙上了一层光环,也为他接替族老之位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而这次却是省了这个麻烦,因为燕氏祖先根本就不用人去扮,他老人家现在自己动起来了。 燕老五这边刚刚说完,那边几个燕氏村子的头面人物就都鱼贯上台。 后台的帘幕拉开,燕氏天兵早就已经站在那里了,身前还摆了香案红烛,几个族老上前跪拜,行的是六跪二十四叩的大礼,一退一进,章法有度,如同舞蹈,子柏风很难想象,这一群泥腿子糙汉子,竟然能够展现出这样异样的美。 锣鼓喧天,草台班子的乐师们使出浑身解数,把气氛烘托起来。 下面已经清理出来了一片空地,燕氏族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跪趴在地,口中齐声唱诵,好不热闹。他们一开始也在跟着行六跪二十四叩的大礼,不过不多时就乱了,乱哄哄的,有的起有的跪,干脆就直接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小孩子们趴的比较低,彼此挤眉弄眼,交换讯息。大人们则是低眉顺目,神情肃穆,看到小孩子们闹得欢了,就上去啪得来一巴掌。 子柏风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小石头趴在人群里,屁股扭来扭去。他和子坚并非是燕氏族人,这种时候是不用上前跪拜的,他的身边,还站着观礼的许多头面人物,其中就有先生和高仙人。 子柏风眯起眼睛,就看到随着仪式的进行,一波波的奇特灵性宛若波纹一般汇聚在了燕氏天兵的身边,被他所吸纳了。 现在子柏风的养妖诀越发精进,一眼看过去,已经能够区分出不同的“灵性”了,这些灵性,有的是执念,有的是知念,有的是信念,而此时,这却是混杂的,子柏风觉得,这种混杂的灵性,可以当做是“信仰”,是燕氏族人对祖先的崇信、敬畏所混杂而成的。 目前子柏风所知道的灵性,是一种只有人类能够产生,却对非人类有着异样的效力的奇特存在。这些日子,青石也一直受着这样的“信仰”所滋润着,青石神君越来越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了,经常会应验,显灵,展现神迹,让许多的信徒团结在他的周围。 渐渐的,子柏风觉得青石不像是妖,反而像是成了神。 同理,丹木神树也是如此,它本身就吸收了很多的“信仰”,而一整个冬天,不知道多少流民依靠它树根的温度活了下来,它本身也渐渐失去了“妖”性,越来越沉默寡言,中正平和。 灵性这种东西的存在,就像是让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阳光。 而虔诚的信仰,则是一种催化剂,似乎可以让量变产生质变,吸收了大量村民的“信仰”的燕氏天兵,身上似乎有金色的光芒慢慢散发出来,就像穿上了金色的盔甲,俨然真的升天,成了天兵一般。 他的身上,散发出了无尽的灵力,那灵力不如当初从月亮上带来的灵力那般的纯粹,却似乎和周围的天地融合在一起,和整个下燕村融合在一起,他闭上双眼,双手合什,身上灵力涌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突破着。 原本不过是二阶不到三阶的小妖,此时已经突破了三阶,而后,更是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突破了三阶,达到了四阶! 可惜的是,这四阶并不是子柏风的养妖诀的缘故,所以子柏风并不曾感受到自己的养妖诀晋级。即便是如此,他对养妖诀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第四阶,开神智。达到第四阶的妖类,已经拥有了和人类近似的神智,戏台之上,燕氏天兵闭目,再睁眼,双眼之中,已经是一片湛然神光。 此时的燕氏天兵,但看眼神,再不是当初木然呆滞的石像目光,他的双目之中,威风之中含着包容,包容之中又带着慈爱,真放佛是一名先祖,在看着自己的后人一般。 只是这一眼,燕氏天兵再闭目,身上的铠甲之外笼罩的黑袍,在风中猎猎展动,不知不觉之中,他的皮肤似乎有了光泽,有了弹性,再不是当初黑黢黢的岩石色,而像是变成了活人。 妖怪第四阶,开神智。第五阶,润体躯。 燕氏天兵毕竟不是青石和蠃鱼这般的存在,不会受限于本身的天资,而在某个阶段被卡住。他到了第三阶就开始开神智,到了第四阶,就开始润体躯,一点不耽搁,一点不犹豫。 此时此刻,灵气与灵性滋润之下,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像人类了,只是依然高如铁塔。 “第五阶!第五阶!”子柏风在心中念叨着,现在的下燕村,高阶的妖怪越多,灵气产生的也越多,对整个蒙城的好处也就越多。 只是人力有时尽,那纠缠在燕氏天兵身上的灵力与灵气,终究还是在即将把他推到第五阶时,停了下来。 越来越像人,却依然不是真正的人,现在的燕氏天兵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科技的机器人一般,一举一动还是有些僵硬的感觉,行动之间,略有些不协调。 但是这般变化,却已经让村民们呆住了,他们在下面欢声雷动,又叩拜不已。 “上古之时,妖怪聚众作乱,自建国度,圈养人类,原来就是为此。”高仙人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道。 人是万物之灵,是最具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存在,如果妖类自己建立社会,或许几千几万年,制度和情况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但是人类则不同,人类穷则生变,所以历史上的妖王之国,无一不是被人类所推翻,并不见得这些妖怪对人类多么差或者多么压迫人类,而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追求,无法跟上人类的改变速度。 先生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灵气灵性同是万物的根源,但不论是人还是妖,都天生重灵气轻灵性,夺灵气而忽灵性,上古即是如此,而现在灵气与灵性完全失衡,确实是人类咎由自取。” “但这一切,却和凡俗的世界没有什么关系。”子柏风摇头,他不赞同先生的看法,是灵气还是灵性,本就是自然运转的,有一股力量,不负责任地干涉了这种运转,强行扭转到了对自己有利,却无利于天地的一方,这才是祸乱的根源。 这股力量到底来自何处,又该怎么解决?子柏风不知道。 一侧不远处,尾巴分叉的那只野猫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台上的燕氏天兵,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宛如一对绿色的火焰在跳动。再远处,深山之中,一只白虎悄悄爬下山来,慢慢潜伏到了一座小院前。 一个红裙的女子,正在哼着歌,在河边汲水,完全不知道危机降临。 第168章 一只妖王抢媳妇 柱子刚刚开始相处的未来媳妇被妖怪抢走了。 当消息传到下燕村的时候,子柏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领地里,竟然也有妖怪作乱。 他第一反应就是,细腿内心的野兽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牢笼,要把柱子抓到山上,做自己的压寨丈夫了! 阿勒?不对,被抢的好像是柱子的相亲对象啊,如果细腿要抢的话,肯定是柱子啊,把柱子刚开始相亲的媳妇抢走干什么?难道内心的欲望沟壑已经难以填补,所以要和柱子的媳妇带到山里,让众多小妖们先那啥再那啥再那啥…… 子柏风连忙摇摇头,把自己这个太龌蹉的联想甩出脑海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细腿也跟在柱子的身后,一看到子柏风,就急急忙忙地跳上前来,呜呜汪汪地叫个不停,似乎在表明自己心迹,她绝对没有出手做对不起自己主人的事。 子柏风只能摊手,表示自己相信它,细腿却又咬着子柏风的袍袖不放口,一定要让他出面。她趴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细腿很少表现出这种姿态,上次还是央求子柏风传授她幻形诀的时候,看来她真的是非常在乎柱子。大山小山本来跟在小石头身后呢,突然一看细腿都跪下了,连忙也趴到子柏风身边,伸着舌头,甩着尾巴,脑袋连点,还转脸讨好地舔舔细腿的泪水,呜呜地哀求子柏风。一大两小三只狗,眼睛里的星星跟必杀死光一般,顿时秒杀了子柏风。 其实子柏风还能怎么样?就算不是柱子的相亲对象,也是他治下的子民啊,而且他自觉自己对自己辖下妖怪的所作所为有着责任,所以也只能出面了! 鸟鼠山四大妖王的争斗,子柏风闲着无事的时候,也曾经利用瓷片的力量观察过,这四大妖王,其中一只老虎很明显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养妖诀所养,不过四大妖王的战斗还算是克制。 妖王的战斗,颇有三国遗风,都是首领出去乱战一场,小的们摇旗呐喊,等到基本上分出胜负了,这才上去厮打一番,胜利的就得意洋洋,失败的就垂头丧气,基本上还算是和谐,受点伤什么的子柏风不在乎,它们毕竟不是人类,本就是野兽,本就应该有野性。 但是现在它们真的是做过火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柱子的眼界也高了,平日里一些条件一般的相亲对象,柱子也不怎么想要去了,那些村姑们看多了,柱子也就腻了,甚至柱子还玩起了现代年轻男女的小资心态,觉得结婚这种事情,拖拖也没什么,何必那么着急呢?身边真的是没有看上眼的。 子柏风的扫盲班虽然频率降低了,但是每周还有三四次,柱子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学习认真刻苦,这么一年下来,柱子现在也是能写会算的人了,用他柱子娘的话说,考个秀才不成问题了,也好在如此,柱子娘的眼界也高了,许多来说媒的三大姑八大婆,就被柱子娘直接顶回去了,这才让柱子从每天繁重的相亲工作中脱开身来,有时间专注于燕翼镇的工作。 子柏风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啊,有了柱子叔这个大柱子撑着,天暂时塌不下来,就连柱子都看不上这些村姑了,更别说他子柏风了不是?所以老爹也算淡定,日常的精力已经转移到了没事帮柱子物色几个对象的事情上,不折腾子柏风了。 但是这位对象却是不同,是柱子相亲路上,偶然相遇,然后出手救美救下来的,回头之后觉得这人不错,才托人上门说媒,彼此相处了一段时间,眼看着柱子都已经差不多快要修成正果了,结果又闹幺蛾子。 所以想到这里,子柏风顿时又拿眼睛去瞥细腿,真不是这家伙在搞东搞西吗?细腿对柱子的感情,子柏风是知道的,但是一直以来,细腿似乎已经满意于能够同时以两种身份与柱子朝夕相处,在柱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他好,在柱子心情好的时候,就在一旁静静看着,温柔娴淑,云淡风轻,倒是没有什么不克制的表现。若即若离这种高端的技巧,细腿展现的淋漓尽致,子柏风那是佩服莫名啊,定然是常年的老猎手,才能搞定这种高端的感情技巧。 不过想来也正常,柱子没事就拿细腿当做倾诉对象,什么事情都跟细腿说,细腿什么不知道? 所以柱子抗拒了一段时间相亲之后,又在冬天的某个日子重新展开了相亲大业,好在业务终于不用太繁忙,柱子和自家老娘的角力,最终也以娘俩互相妥协为终。 但就在这种万事和谐的时间里,竟然又出了这等事…… 所以子柏风也就顾不得这边的祭祖大典了。 祭祖少则三天,多则五天。 除了燕老五之外,瞎婆婆也是一位重要角色。 祭祖归根结底是一种祖先信仰,燕氏九村都是信仰自己的祖宗,但是在蒙城其他的村子里,没有那么悠久的历史,或者那么纯粹的祖先信仰的也有很多,在子柏风所不知道的时候,在瞎婆婆的推动下,一种更加高等的,结合了各种宗教的“本主”信仰已经在蒙城地界悄然流行。 “本主”信仰的是“本境最高贵的守护神”,是“人神妖”兼备的护卫神,而现在九燕乡的信徒们所信奉的本主就是大青石神君,本主之下,还有了一个简单的谱系。 燕老五在这边忙着祭祖的时候,瞎婆婆也在带领着自己的信众们忙活着把燕氏天兵加入自己的本主谱系中去,这些信徒们大多是从燕翼镇过来的,他们对大青石神君的灵异并无太大的感触,却早就已经对燕氏天兵的强大深有感触,他们在大青石神君前祭奠,然后把画有燕氏天兵形象的纸张焚烧,祭祀,把燕氏天兵尊为大青石神君坐下巡游神,然后他们还把燕氏天兵请去燕翼镇,当做自己的本主。 子柏风对宗教这种东西,一直是完全无能的,他也就任由这些人折腾,反正他们所尊信为本主的这些,都是他所能信任的。 架上云车,子柏风拉了红羽的壮丁,向白虎王盘踞的山头飞去,红羽一路上格外乖巧,一句废话也不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盖因为高仙人张开羽翼就跟在一旁,他生怕高仙人突然出手,把他的翅膀夺了去,做成羽翼。 子柏风不知道高仙人为什么要跟着,但是他愿意跟,子柏风便也不拦着。 到了山头外围,云车降下,前方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还挂着一件红衣,看到那红衣,柱子就着急了,连忙冲上前去。 子柏风拦之不及,只能抬脚跟上,红羽也化身人形,跟在后面。 “吼!”突然一声略显尖细的大吼,一只豹子从一颗石头后面跳出来,拦住了柱子的去路,柱子怒道:“让开!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高仙人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习惯了人妖之间,见面就争锋,这人与妖见面之后不先动手,反而是先论口舌的,却是少见。 那豹子却是不肯让开,反而伏底了身子,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柱子的身上满是细腿的气息,豹子奉白虎王为尊,对细腿的气味非常讨厌,它也不认识柱子,哪管他是谁?先咬了再说! 柱子哪里示弱?他招出飞剑,就要出招,一时间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子柏风连忙大吼一声:“住手!” “柱子叔,我来处理。”子柏风大步走上前,走到了那豹子前面,虽然不认识这豹子,但身上有自己养妖诀的气息,显然是曾经偷偷趴伏在什么地方,听过自己讲道,既然这样,子柏风便有了信心,他一指那豹子,呵斥道:“蹲下!” “嗷呜。”豹子小声吼了一声,似乎是委屈地申诉什么,却还是老老实实蹲了下来。 “你们这些小东西,在山中胡乱闹腾,我不管。你们打来打去,只要不伤性命我也不管,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去山下抢人,我早就说过,人妖之间,要和谐共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那豹子张口似乎要吼两声辩解一下,子柏风呵斥道:“你闭嘴,我说话你就乖乖听着,难道我还说错你了?”巴拉巴拉巴拉一大通,那豹子都羞愧地趴在自己的爪子上,没脸见人了,子柏风才停下来,道:“你现在让一边去吧,我去找你的老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子柏风抬脚上去,那豹子左右看了一眼,对柱子翻了一个白眼,又连忙跟了上去,讨好一般在子柏风的腿边挨挨擦擦,被子柏风摸了两下耳朵,就幸福地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高仙人心中又好笑又惊奇,这样也可以?这些妖类,还竟然真的开化了! 第169章 一袭红衣恋白虎 一袭红衣悬挂在洞穴之外,当做了门帘,红衣洗的很干净,还带着一丝清香气息。柱子急不可耐地撩开红衣,向里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粉色底衣的女子蹲坐在茅草之上,膝头枕着白虎王巨大的脑袋,她轻轻抚摸着那脑袋,口中还低吟着催眠曲。 白虎王眯着眼睛,口中发出了呼噜声,不时把脑袋在女子的怀中蹭上一下,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不过子柏风等人掀帘进来时,它立刻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站了起来,对着柱子发出了一声怒吼。 虽然已经用瓷片查看过,但是真正亲眼看到,子柏风心中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萌的大老虎!” 虽然比别的老虎大了好多倍,但全身上下却好像是没长开一般,大眼睛,大脑袋,圆滚滚的身子,肉嘟嘟的爪子,甩来甩去的粗尾巴,怎么看都像是q版的小虎崽,不过等比例放大了许多。 “该死的虎妖,纳命来!”柱子看到了女子,再不犹豫,一道剑光射出,直射老虎。 “不要!”谁想到那女子竟然合身扑上,竟然直接迎上了剑光,柱子吓了一跳,手指一引,飞剑一个盘旋,吞吐着光芒,悬停在空中,柱子瞪大眼睛,看着粉衣女子:“红妹,你竟然护着它!” “柱子哥,你不要伤小仔,小仔很乖的!”红妹伸出手去,轻轻挠了挠白虎王的下巴,白虎王顿时舒服地眯起眼睛,呼噜呼噜地叫了起来,根本就是一只大猫。 “柱子哥,小仔虽然把我捉过来,但是对我很好,它只是太寂寞了,我想要陪着它……”红妹看着柱子,面上带着一些歉疚:“柱子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一个好人……” 子柏风听到柱子被发好人卡,顿时明白了,柱子这是没戏了,再看看白虎王和红妹,立刻产生了一种想法:“原来,这是英雄救美遇到了斯德哥尔摩!” 子柏风记得自己看过的文学作品,东方讲究英雄救美,美女会爱上救了自己的英雄,极富浪漫主义气息,但是西方却喜欢玩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桥段,被绑架之后,反而爱上绑架自己的人,直指人心弱点,残酷却真实,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东方浪漫大战西方真实的桥段,竟然真的在自己眼前上演了,而且浪漫主义果然不敌残酷现实,这真是……太那啥了。 这边子柏风已经知道柱子被发了好人卡,但是那边柱子却还是不知道,只当好人卡是好东西,越多越好,他听到红妹说他是个好人,顿时喜出望外,道:“红妹,快跟我回去!” “不,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像小仔这样对我好,陪我在山林里散步,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红妹抱住了白虎王的脑袋,对柱子摇摇头,道,“柱子哥你也知道我父母去世的早,我嫂嫂又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我嫁给谁,都是给别人添麻烦,既然如此,我不如和小仔一起在山林里终老……” “柱子哥,你是一个大英雄,大好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我心里一直想,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哥哥……” 口胡,这太残酷了,竟然还玩“我一直把你当哥哥”这种桥段!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不是好闺蜜就是耍流氓!子柏风都忍不住吐槽了,想要帮柱子说上两句,但最后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东西,涉及的心理层面太复杂了,无可救药啊!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如此,有了就是有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就像细腿对柱子,从不问可否,不问资格;没了就是没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就像是红妹对柱子,也不问可否,不问资格。 柱子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他甚至想过要血战一场,甚至死在这里,却从未想过,竟然会被红妹这样捅了一刀。他对红妹的感情,或许并没有深刻到了需要来个你死我活,但是红妹被抓走,却让他在自责、担忧中,不自觉地把红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向上提了一个档次。和之前每次相亲被拒绝只是伤面子不同,这次他真的是伤了心。 “呜!”一声低沉而愤怒的吼声响起来,细腿猛然从柱子的背后跃出,对着白虎王,发出了兼具挑衅与威胁的怒吼,她不允许任何人伤柱子的心,绝不允许! 曾经很多次,他们土生土长的三妖王一起对付白虎王,都只能落得下风,白虎王本身就是虎,是山林之王,占有先天上的优势,一对三尚且占据上风。而它只是一条狗,只是寻玉犬,但是此时此刻,什么差距它都顾不上了,它只有一个想法,让这只知道坏事的老虎死!让这该死的女人死! “嗷!”细腿猛然向前扑出,它不是柱子,不管是谁拦在前面,它都不会心慈手软,挡我者死! 这一刻,细腿身上妖气纵横,化作黄色流光,包裹在它的身边,它犹如化身飞梭,迅若闪电! 白虎王也不甘示弱,用脑袋将红妹拱到一旁,和细腿撕咬在一起。 “细腿!”看到细腿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柱子再也按捺不住,指挥着飞剑就要加入战团。 “住手!”子柏风连忙大声呵斥,只是此时此刻,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他迈步就要向前,那只豹子连忙咬住他的衣襟,不让他靠近,此时虎爪、犬牙、飞剑交错,实在是太过危险。 “住手!”子柏风再喝一声,这一声却是蕴含了“养妖诀”的力量和他的官威,一人两妖同时动作一僵,停了下来。 但只是这么一小会,一人两妖身上都已经带上了伤,红妹不顾危险,扑到了白虎王的身边,伸手帮它捂住身上的剑痕,转脸怒瞪着柱子:“你怎么能伤它……” “柱子叔,走吧。”柱子还想说什么,子柏风却是摇头,“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怜取眼前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说的柱子,还是说的红妹,他不能劝细腿放弃自己对柱子的感情,也不能劝柱子放弃对红妹的感情,他只是扫过柱子,然后看着红妹,道:“你好自为之吧。” 人妖殊途,更何况眼前这只老虎是尚未化形的小妖,更未开化,人与妖,人与虎,怎么能够一起生活下去?怎么能够得到幸福? 有些东西,子柏风一直不敢想,譬如他身边的那些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妖怪们,譬如白狐、青蛇、束月…… 它们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宠物对主人,是朋友对同伴,是学徒对导师,还是……女人对男人? 柱子失魂落魄地从洞穴里走了出来,无语问苍天。细腿抬起头来,阳光下主人那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它的身上,它眼中噙满了泪,身上满是伤痕,却不及心痛万一。 不能,可惜它不能。 终究只是奢望,只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 子柏风看向了红羽,问他道:“红羽,化成人,就是人了吗?” 红羽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是不是人,只有人知道,可他不是人,他怎么知道人是什么? 这世界上,又有谁知道呢? 一直依偎在子柏风身边的豹子停住了脚步,表示自己就送到这里了,子柏风摸了摸它的脑袋,点了点头,豹子转身消失在了山林里。柱子迈步登上了云车,回头看向了山洞的方向。 红羽驾着云车盘旋飞起,山洞门口挂着的那袭红衣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小伙子。”高仙人突然开口了,柱子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的表情,恭敬道:“仙长。” “小伙子,我精擅命理之术,看你命格,你当九岁丧父,廿五丧母,一生三灾九难,命运多桀,但奇怪的是,竟然有贵人相助,硬生生扭转了你的命格,我且问你,你现在多大年龄?” 柱子不敢怠慢,恭敬回答道:“我今年二十六岁了。” “那我可问你,你母亲可还活着?”高仙人眯起眼睛,看着柱子,柱子的身上,有一种奇特的东西,让他看不明白。 “是的,我母亲现在身体健康……”说到这里时,柱子情不自禁看了子柏风一眼,想到了他和小石头两个人误打误撞拿到了三爪鹰蛋,救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心中想:“我命中的贵人定然就是柏风。” “看来这转机就在你母亲的性命之上了,只可惜这位贵人虽然帮你救了你母亲的命,却因为他不懂命理术数之说,给你留下了重重隐患,今生今世,你独犯桃花且劫难重重,一生中的三灾九难虽然被抹去,却需要经历一百零八名女子,正所谓一百零八桃花劫。到第一百零九名时,才能找到你的真命天女。” “噗!”子柏风刚才还竖着耳朵听,此时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连忙咳嗽了两声,问高仙人道:“巡查大人,你所言非虚?” 一百零八桃花劫?柱子叔真是太牛逼了,难怪本身那么优秀,年龄都那么大了,竟然都没找到老婆,妥妥的光棍趋势…… “不如,你舍了这身桃花劫,入我门下,随我修行……”高仙人下一句,却是让子柏风更加吃惊了。 高仙人想要收柱子为徒? 第170章 一百零八桃花劫 “我门下不戒婚娶,且我擅长命理学说,等到你学会了我一身命理术数的本领,什么一百零八桃花劫,都是等闲,可以随手化去,到时候寻一神仙眷侣,岂非妙事?”这边子柏风还没惊诧完,那边高仙人就开始了循循善诱。 其实高仙人之所以会看中柱子,也是因为他这一身极为罕见的一百零八桃花劫,一百零八已经是数之极致,命犯桃花到了这种程度,那已经不是劫难,而是一种难言的天赋了。本身命理奇特的人,在命理术数一道上,更容易有成就。 一直以来,柱子都是子柏风身边的重要帮手,不过论文,他还排不上,论武,比不上落千山,但他对子柏风心存感激,忠心耿耿,本身又耿直可靠,所以才会被子柏风重用。 “父母在,不远游。”柱子却是摇头,坚定坚决地拒绝了高仙人的要求,他已经不是对修道一无所知的初哥,所谓修道,总要清心寡欲,离群索居,去修炼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母亲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若是自己又抛弃了她去修道,对母亲来说,恐怕是生不如死。 高仙人摇摇头不再劝,劝不在一时,他总能找到机会劝解柱子的。 “什么一百零八桃花劫,没什么了不起的。”回到青石之上,子柏风拉住了柱子,对他说道。高仙人对子柏风藐视他的专业非常不满,什么叫做一百零八桃花劫不过如此?这可是最强的桃花劫啊,不过他也不发表言论,且看子柏风怎么说,“不就是经历一百零八个女人吗?太简单了。柱子叔,你相亲了几个人了?” 柱子有些窘,道:“总有……二三十个了……”柱子抓抓脑袋,自己相亲了这么多都没有成功,实在是很丢人的事。 “才二三十个?”子柏风顿时吃惊不已,看柱子天天忙相亲,他还以为已经相亲了上百个了呢! 遥想前世,相亲一百个的人不要太多,满大街的剩男剩女,一抓一大把。 不过又一想,子柏风就释然了,前世时,电话一打,照片一发,随便约个地方,就搞定了一个相亲,而现在这个时代,想要相亲,首先要请媒人,带上礼物上门,然后再按照规矩见面探视。交通不便,一个来回怕是就好好几天的时间,这种模式下,相亲实在是太过繁琐,而子柏风突然想起,即便是这样子,柱子都曾经创下了一天相亲三个的记录,这等战斗力,实在是强悍,不,应该说柱子娘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有了这样强大的战斗力,还怕什么一百零八桃花劫?即便是子柏风不插手,柱子娘也能在三五年内搞定,到时候柱子叔刚刚三十岁,正是钻石王老五,贵族单身汉,娶个十七八岁的小美娇娘,别提多乐呵了。 “巡查大人,桃花劫,相亲算不算?”子柏风问高仙人。 “要是劫才行……”高仙人开始强调劫这个词的意义。 “那就相亲不成功呗……”子柏风捏着下巴,高仙人勉强点了点头,道:“那应当也算吧,命理术数,说不准。” 既然这样,,子柏风就放心了。想要相亲一百个人,前世再简单不过了,他转脸问柱子,道:“柱子叔,你想要白金钻石vip待遇,还是平民待遇?” “那白金钻石歪屁是什么待遇?”柱子愣了一下,问。 “就是专门为你组织一个征婚会,凡是前来参加征婚的女子,车接车送,还赠送一百大钱,柱子叔你是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都可以写上……” 听到这里,柱子就缩了,道:“我没那么多钱……” 一万大钱,干什么不好,竟然要给别人…… “放心,我出。”子柏风拍拍胸膛,高仙人道:“我出也没问题。” 此时此刻,他却是起了好奇之念,子柏风这么做,到底能不能让柱子的一百零八桃花劫消弭无形?如果可以的话,对高仙人的命理术数学术也是一个极大的补充,以及都对旧有观念的冲击。 柱子隐隐有些意动,一百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等着自己选,那不就是皇帝了吗?皇帝选妃也就是这种感觉吧,哪个男人不梦想着这种事情? 但是接下来柱子还是缩了,皇帝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那个不好当,没意思,他晃晃脑袋,道:“那个平民待遇是什么?” “平民待遇就是我组织一个百人相亲大会,拉上刘列、李带、四狗、小三、小四,啊,还有落千山那个大光棍,我再找上几个单身的书生秀才,组个百人团,柱子叔你只是其中之一,凡是来的人,好吃好喝供着,车接车送,还每人发二十大钱。”子柏风道,前世别说百人相亲大会了,万人相亲大会都有,不过柱子叔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和几十个人完成相亲,这也是一个难度非常大的问题。 “呜呜呜呜!”细腿在下面不满地哼哼了几句,子柏风连忙拍了下手臂,道:“对了,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柱子叔你到底相了几次亲,你可要记得,第一百零九个就是你的真命天女了,若是遇到一个鼻塌眼斜的,当了我的婶婶,我可不愿意。” 柱子顿时紧张起来,别说你不愿意了,我更不愿意好吧! 不好,必须重视起来! “我去问我娘!”柱子转脸就跑了。 子坚没有去祭祖的地方凑热闹,此时正在青石上休息,看到子柏风为别人的事情那么上心,自己完全没放在眼里,顿时哼了一声,问子柏风道:“你相不相?” “我……”子柏风顿时缩了,“我打死不相亲!” “哼!”子坚无奈,转身走了,他可不舍得打死自家这个宝贝儿子。 而且,儿子说的有道理,现在整个蒙城府,有谁家的闺女能让子柏风看得上眼?以前还有来提亲的,但自从子柏风当了蒙城府君之后,提亲的人就全消失了。 这种前途无量的少年,未婚也是非常重要的资本啊。 考上秀才不过一年,刚刚加冠就已经成了蒙城府君,这等逆天的成就,谁敢高攀? 不到半刻钟,柱子娘就火速杀到,一把抓住了子柏风的手,道:“风哥儿,我那糊涂儿子说的可是真的?” “我哪里糊涂!”柱子在一旁直抹汗。 在他娘的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心软嘴笨的傻小子,一点事也担不起来,什么都要娘操心。 “我们要那个歪屁待遇,什么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都不挑,只要是个女的,能生娃就行……”柱子娘紧紧抓住了子柏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风哥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咳咳咳咳!子柏风连忙狂咳嗽了两句,打算掩盖过去。 “娘!”柱子也赶快拉住自家老娘。 “怎么?我说错了?你个死孩子,你爹怎么有你这个孩子……”那边柱子娘伸着手指头就戳柱子的脑门。 虽然有了柱子娘的参与,不过柱子的vip待遇还是没落实,因为不多时四狗的脑袋就从青石旁边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对子柏风说:“老爷,我也想相亲……” 自从子柏风成了代蒙城府君之后,四狗就不称呼秀才爷了,而是改称呼叫老爷了。 虽然还是有些好吃懒做,但是现在的四狗,确实比之前优秀了许多,想要来提亲的,不在少数,不过这家伙眼界也高了,目前还没看上喜欢的,整天急的抓耳挠腮。 过了一会儿,刘列李带也过来了,这俩也是光棍汉子,没人愿意嫁给他们这种大头兵,他们两个羞羞答答藏在大树后面,道:“姥爷,我们也想相亲……” 又过了一会儿,各个脑袋从青石的四面八方冒出来,就跟打地鼠一般,子柏风无奈,大吼一声:“想要相亲的,都来报名!” 不用子柏风发告示,借着燕氏九村祭祖的东风,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蒙城府,不过为了名正言顺,子柏风还是发了一个官方告示。 值此荒灾将去,百废待兴之际,为了蒙城府的繁荣,为了促进人口增长云云,大道理讲了一大通。 即便是如此,反弹的声音也是不少,主薄大人就曾经就子柏风此举伤风败俗而前来反对,甚至还说要如实禀报上官。 子柏风哪里管他?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伤风败俗个屁。君不见小姐仕子游园对诗,那是何等风流雅事?上官?上官们现在怕是对死亡沙漠焦头烂额,对蒙城归属难以决断,哪里有时间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子柏风大印一盖,一个大告示就贴到了蒙城府外。 当然,还搞了一些“自由报名,男方名额已满,暂时只收女方,其他等第二期云云。” 这件事,就由格外喜欢此类活动的柱子娘亲自主持,反正来报名的都是女子,让女子们处理,也算是方便。 柱子娘挂帅,下燕村的媳妇婆婆们齐上阵,就连子吴氏和红鼓娘都很是感兴趣,参与其中,忙的不亦乐乎。 第171章 一名钦差西京来 “蒙城相亲大会”的地点就在丹木神树之下,围着丹木神树,摆开了一溜的小桌子,一百对男女在作对厮杀,数倍于男女数量的各种围观群众,在观看男女们作对厮杀。 作为男方大将,柱子身穿一件华丽丽金闪闪,子柏风专门从鸟鼠观带来的不知名材料做成的袍子,站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 一身戎装的刘列李带等人护卫左右,甘当绿叶衬托这位大将的存在,他们今天虽然也是来参加相亲的,但是同时也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帮柱子解决一些麻烦。 经过了柱子和柱子娘的苦思冥想,反复统计,柱子的相亲数量是三十二个,所以这次只能再相亲七十六个就到了一百零八的极限,到时候刘列李带等人就要及时跑过来,把柱子保护起来,绝对不能让第一百零九个姑娘轻易就找到柱子这个钻石王老五。 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刘列李带之外,子柏风还派了自己的俩私兵洪志宋兵在一旁护驾,他自己本也打算在旁帮忙看着点,柱子的事也是他的事,不得不上心。 谁想到事到临头,一封书信却打断了他的所有计划。 ……………… 夏书杰站在船头,望着远方。 从西京行来,先是乘坐马车,辗转万里绕过死亡沙漠,然后转道曲州府,乘坐官船顺曲水而下,再然后转道马车,走了三百里地,这才又到了濛河之上,整个行程,竟然足足一个多月的功夫。 一路舟车劳顿,对夏书杰来说只是等闲,幼时他曾经随父亲各处辗转,更随着家族的供奉学过吐纳修行的功夫,也曾经日夜勤练,虽然不曾羽化登仙,却也不输普通修士,临行之前,父亲更是传了他一件家传的宝物傍身。 四周挺胸凸肚的侍卫们,都不知道这位西京来的公子哥儿事实上比他们的战斗力还强,不时用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在夏书杰转过头去时,还在摇头叹息。 夏书杰是被发配来曲州府地界的,说是钦差大臣,前来全权处理和夏俊国的谈判事宜,事实上这个烫手山芋是被人强塞到他的身上的。 谈?拿什么谈?颛而国对蒙城等三城的归属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派了他这么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外交经验和谈判经验的年轻四品官员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书杰今年刚刚三十二岁,就已经是四品大员,这种成就当然算不上愚钝,更算不上无能,甚至算得上非常优秀了。但是他却是在整个颛而国人才齐聚的西京,数不清的妖孽天才把他的光芒完全掩盖,让他也变得泯然众人了。 谈判的这个烫手山芋,有的是优秀人才可以来,只是那些人一个个唯恐躲之不及,最后这烫手山芋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真是左手换右手,烫的吱吱叫,没人给扒皮,吃也吃不到啊。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这个在西京里连门房都不正眼看一眼的四品官,出了西京之后,顿时威风八面起来,人人恭维,处处优先,让夏书杰依稀找到了幼时和父亲外地赴任时的感受,不禁也意气风发起来。他心中暗自寻思,是不是干脆就不在西京呆着,寻找一个地方,为官一任,父母一方,也算是有所成就了。 如果自己能够把蒙城三城保留下来,立下大功,说不定能够分封自己一处州府,让自己去当父母官呢? 有了这种想法,夏书杰就开始留意一路所见,只是一路行来,却是越来越心凉,越来越心惊。一直在京城呆着,本以为天下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谁想到一路走来,民不聊生,遍地饿殍的景象却是看到了不少,特别是到了曲州府。南阳城的战乱让曲州府彻底乱了套,一路上走来,流民强盗,随处可见。 夏书杰立功受奖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那么多比自己更优秀的人都窝在西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还是在天子脚下,呆在那一方平安之地舒舒服服地生活更有诱惑力啊。 “前方便是蒙城府了,蒙城府就是此次谈判之地,也是前方三城最安全之所,届时大人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陪在一旁的泉州府长史刘笑道,他是从五品的官员,面对四品大员本身就低了许多,所以姿态放在很低,鞍前马后,把钦差大臣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虽然在西京受到了诸多的排挤,但是身为京官,在面对外地的官员时,夏书杰还是很有优越感的,再加上身上披着钦差大臣的光环,对地方官的曲意奉承淡然处之,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蒙城府的府君,应当已经前来迎接了。”长史刘道,“蒙城府府君却是一名奇人,年方弱冠,刚刚中了秀才不到一年,就已经坐上了府君之位。” 夏书杰哦了一声,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弱冠之年成了府君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是一个芝麻大的官员罢了。 看夏书杰对蒙城府君并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长史刘也就直接闭嘴,让夏书杰自己冷峻孤傲一会儿,不在这里惹人烦。 长史刘刚刚进了船舱,就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水声,只见一道白线从远方延伸而来,在这白线的箭头之处,正是一艘小舟,舟行水上,宛若领空飞行一般,一眨眼就已经到了近处。 “前方何人,此乃钦差大臣座驾,还不速速退下,否则格杀勿论!”夏书杰的护卫统领是禁卫军的一名统领,本身也是六品官员,此时跨上一步,怒喝一声,威风凛凛。 却听到对面的小舟渐渐慢了下来,夏书杰这才看到,那艘小舟虽然不大,却是雕梁画栋,朱漆云纹,清雅之中蕴着华贵。船首之上站着一名身穿华服的少年,此时遥遥拱手,道:“代蒙城府君子不语恭迎钦差大人。” 只是轻轻一句,便不再多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站在船首的夏书杰。 夏书杰的目光也在打量着子柏风,只觉得眼前的这少年,身上灵气涌动,显然也是修行中人,并非凡人,他的目光几乎完全被这少年所夺,许久之后,才发现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此时已经自我介绍了许久,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他却是一句话也没听到。 “那是蒙城的主薄。”长史刘此时又站回了船头,低声提醒夏书杰道。 其实提醒不提醒也没什么意义,夏书杰对子柏风都只是微微点头,对那主薄更是如同没看到一般,目光逡巡着,不知道在注意什么地方。 “前方路途遥远,若是大船,还需要再行三个时辰,钦差大人何不移驾下官的云舟,此去蒙城,顷刻可达。”子柏风也在打量着夏书杰,眼前的这个人,比府君略小几岁,虽然论官职,远比府君为高,却是完全没有府君给子柏风所留下的厚重威严之感。 紧紧抿起的嘴唇,微微竖起的眉毛,冷淡的表情,没有官威,只有官傲,不过是一个傲气的毛头书生罢了。唯一值得重视的,也许就是他身上那淡淡的灵气,他不但是一名四品官员,本身应该也是一名已经登堂入室的修士,修为和丹木宗的入室弟子相当。但见惯了各种高手,这种粗浅修为并不能给夏书杰加几分。 看到这位钦差大臣,子柏风心中很是失望,这样一名钦差大臣,能对付得了夏俊国的来使,能给蒙城带来福祉吗? 这样想着,子柏风轻轻摇了摇头,早知道就不来迎接这么早了,去参加完柱子的相亲再来也好啊,趁现在还来得及,先赶回去吧。 反正谈判这种事情,虽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小小一个府君,却没有参加的资格,日后也不见得和这些人再有什么交集,就假装供了几个泥菩萨,好生供着就好了。 夏书杰不知道,他已经被年龄远比自己为小的人看扁了,他倒是看出了子柏风云舟的不凡,也早就对漫长的旅途感到不耐,于是点头道:“也好。” “钦差大人……”长史刘悄悄拉了拉夏书杰的衣袖,想要劝他三思而行,他现在身为钦差,代表着西京的威严,更何况的是,长史刘也要保证夏书杰的安全,这样一个小舟,自然不如大船来的安全,若是遇到水上的盗匪,怕是麻烦。 但是夏书杰却已经迈步向前走去,云舟向前,船舷轻触,夏书杰已经抬脚迈了上去。 “钦差大人……”长史刘连忙抬脚跟上去,谁想到被人推了一下,差点掉到水下面去,却是禁卫军的统领抢先一步上了船。 接着是四个禁卫军,这四个人似乎纯心戏弄长史刘,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推他一下,害得他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平衡。 这些禁卫军的家伙们一个个眼高气傲,到了下面,天王老子都不怕,他们一辈子也不见得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除了西京的大人物,那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大人……”好在此时此刻,一个人跨上一步,一把拽住了他,把他扶上了云舟,裂开嘴,满脸奉承地笑着:“大人您请……” 蒙城主薄是也。 第172章 一场讲道孕转机 柱子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先敬罗衣后敬人,穿上一身华丽的绸缎衣服,走在人群之中,那些女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和之前不同了。 这种被无数人当做焦点的感觉,让柱子有些飘飘然,但飘飘然之后,他却又警醒起来,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柱子,不同的只是衣服,而不是身份。 身在人群之中,在人来人往之处,和一个接一个的人寒暄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柱子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自己身在深山老林里的错觉。 即便是无尽的喧嚣包围着自己,却更觉得自己孤独。 柱子不知道,此时的他,不像是山中的一个普通的猎户,而像是一个身在都市的钢铁丛林里,突然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的现在青年,站在熟悉的十字路口,却发现不论哪个方向,都不属于自己。 该到哪里去? 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用做出选择? 家庭,是一个男人的归属,但是柱子却觉得,自己并不想那么快就找到自己的归属。 不自觉地,一个黄色的影子跳入了他的脑海。 那神秘出现,总是在自己需要安慰的时候安慰自己,在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包容自己,平日里却总是找不到她的那个人。 她……在哪里? 柱子抬起头来,看向了丹木神树的树冠。 已经克服了无数的困难,每一次都觉得,克服了下一个困难,就再也没有什么会难住自己了。已经遇到了无数的困难,每一次都觉得,再难还能怎么样呢? 但是事实上,这个世界总是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自己。 子柏风把夏书杰送到了官邸住下,任由主薄去鞍前马后地效劳,去巴结,子柏风自己却是换下了官服,回到了青石之上。 相亲大会还在继续,众人都去帮忙了,子柏风自己一个人在青石边缘坐下来,极目远眺。 一直以来,子柏风所遇到的事情,他都会拿出一个计划,列出一二三四五,他一直觉得,这种做事有步调,有次序的方式,是自己的优点。 只是他的性格却又有惫懒而懦弱的一面,他经常会下意识地回避一些问题,譬如在夏书杰到来之前,他总是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让自己不去考虑蒙城可能会归夏俊国所有的事。 我要什么? 我要蒙城的子民们都过上好日子。 那我就要让蒙城掌握在我的手里。 那我要让蒙城府君的印信留在手中。 那我要让蒙城留给颛而国,而非是夏俊国。 那我就要让夏俊国在谈判中胜出。 我要取得谈判的资格。 我要有比现在更高的地位。 我该怎么办才能拥有比现在更高的地位? 如果只是单纯的升官的话,子柏风觉得自己升官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乡正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蒙城府君其实已经是从八品,直接跳过了九品和从九品,盖因为蒙城算是一处大城,地处要害,故而能达到从八品的品阶。 不过他现在只是代蒙城府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享受从八品待遇”,和真正的从八品,还有很大的差距。 子柏风吸了一口气,从青石上向下看去,已经是四月,入目所见,是一片山花烂漫。 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前世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便如一场梦幻,而这个世界却是愈发真实起来。 一年的时间,改变了许多的东西,现在的他,但是他还是他,永远都不会变。 虎王小仔从山坡下的草丛里探出头来——事实上,那草才到它的脚下,完全无法掩盖它的行踪,只是它依然趴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昂着脑袋,四下看着。 四周没有什么变化,青石沉默如山,流水潺潺,鲜花吐艳,它沿着青石上的石阶盘旋而上,就看到了子柏风的背影。 它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来到了子柏风的身后,然后俯下身子——伸了一个懒腰,趴了下来。 子柏风在轻声念着什么。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前世,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自勉对联,子柏风一直觉得这对联挺唯心,挺俗气的,但此时子柏风就只能拿这对联来勉励自己。 小仔它听不懂,但是子柏风的诗句,从来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子柏风念诵的时候,灵气激荡,养妖诀的力量不自觉地散发出来,被小仔不自觉地吸收了进去。” “吼!”小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吼声,身上的光芒大涨。身为一只在封闭的地方土生土长的妖怪,小仔身上最缺少的就是“灵性”,这些天来,它日夜和红妹在一起,灵性方面有所提高。 而真正吸引他来这里的,却是当初子柏风在它的山洞里运起养妖诀,怒喝一声:“住手”时,所散发出来的灵气。 它从未感受过那种奇特的灵力,子柏风离开之后,它回味了许久,终于难忍诱惑,这才悄悄来到了子柏风的身边。 并未从它身上感受到敌意,所以青石叔并没阻止它爬上来,而它所看不到的地下,曾经一剑斩杀矮仙人的十八柄飞剑,已经跃跃欲试,随时可能出手。 身后传来的吼声,并没有让子柏风受惊,他向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就摸到了小仔的鼻头,小仔拿自己温润的鼻子和脸颊在子柏风的手掌上蹭着,然后向前一步,在子柏风的身边侧卧下来,在子柏风的身边挨挨擦擦,别提多温顺了。 这只比普通老虎还大很多的大猫,在子柏风的身边挨挨擦擦,最后把脑袋搁在了前爪之上,趴在了子柏风的身边,抬着一只眼睛,看着子柏风的侧脸,子柏风伸过手来,使劲撸了撸它的脖子。 子柏风想要教训它几句,但看它温顺无辜的样子,就又只能叹了口气,道:“以后就不要再和它们打架了,打架和平相处。” “吼!”大猫小仔拼命点着自己的大脑袋,然后又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拍了拍子柏风的脸,毛茸茸的爪尖触摸到了子柏风的嘴唇。 “你想听我讲道?”子柏风笑了,他一挥衣袖,站了起来,道:“那我便讲一次道。” 听到讲道这个词,在青石旁嬉戏的小兽,水潭里浮沉的鱼儿,树枝上埋首补眠的小白,阴凉处躺着的斧锯刨凿等小妖,顿时都集中过来,不多时就在青石旁聚了一圈,子柏风袍袖一展,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我今天就给你们讲一讲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幅对联里的典故和寓意。” 风止水停,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一切的喧嚣,都被摒除在外,此时此刻,这片山石之上,就只有子柏风的声音响起,子柏风渐渐也忘记了一切烦恼,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对联中所提到的典故中去。 破釜沉舟,卧薪尝胆,立志苦心,终能成就大事。 子柏风这样告诉自己。 二十里外,丹木神树之上,高仙人把目光从下方的柱子身上挪开。 从柱子开始相亲起,他就一直在丹木神树上呆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柱子的一举一动,柱子相亲之后,他便掐指默默计算一番,计算一次之后,他就震惊一分。 柱子身上的一百零八桃花劫,竟然真的慢慢消散了。 这个子柏风,竟然真的用这种奇特的办法,化解了柱子身上的一百零八桃花劫? 柱子这种罕见的桃花劫,似乎还比不过子柏风所提供的这种奇特的,处理问题和事情的思路。 这应该叫做……釜底抽薪吧。 高仙人总觉得,他所看到的关于柱子的一切,已经渐渐颠覆了他之前对命理术数的看法,也对他所求索的一切,带来了一线转机。 想到这里,高仙人情不自禁地开始寻找子柏风的身影,他很想知道这个少年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神奇的事情。 就在此时,他就看到了正在讲道的子柏风。 丹木神树距离青石足有二十里地,如此遥远的距离,高仙人本不可能看到子柏风的一举一动,但是他是巡查仙人,巡查仙人常年在天空之中飞行,早就练就了一双堪比鹰目的神眼,二十里的距离,对高仙人来说,只若等闲。 他看到子柏风嘴唇开合,在说着什么,无数的动物围绕在他的身边,嘴唇开合,时而激昂,时而低落。 突然,一丝熟悉的气息从子柏风的身边溢出。 是巡查簿! 一瞬间,高仙人就发现了它信息,它一直把自己潜藏得很好,只是子柏风的“讲道”,让它也露出了破绽,被高仙人,或者说高仙人手中的巡查簿感受到了。 而那方向…… 高仙人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有些恍然,有些怅然。 巡查簿竟然真的在他的身上! 有了巡查簿,那就代表着他已经被认可为巡查仙人,现在高仙人要做的事,便是带他会去,让他经过巡查镜的认证,正式成为巡查仙人中的一员。 第173章 一分两派巡察司 高仙人自认命理术数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他习惯每做什么,都会算计上那么一次,但是他刚刚捏起手指,就苦笑着放了下来。 子柏风这个人,完全不能以常理去推算,似乎是身在五行外,不在轮回中,什么命理术数,都没有效果。就连普通人和他接触的多了,命理都会发生改变。 譬如柱子。 在子柏风身边的人和事,似乎会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天机,越来越迷蒙,渐渐也不能用常理去推算了。像柱子这种,实在是劫难太重,才能让高仙人算计出来。 当初算不出巡查簿的具体所在,就该想到这点的。 高仙人只能摇头,他下意识地掐算着,为自己占凶卜吉。医者不自医,卜者也很难自卜,高仙人却是另辟蹊径,他放空心灵,任由各种信息自发地流入自己心中,此时的他,不像是在卜卦,而像是把自己化作了一个天线,被动地接受天地之间的讯息。 就像是主动发射探测波扫描的雷达,这种玄而又玄的力量宛若在空气中传导的波纹,被它扫过的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被当做了天地之间的一个变量,被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计算了进去。这是高仙人最得意的不传之秘,他称之为“天地八方万算诀”。 天地变迁,一切皆有定理,世事无常,万事有迹可寻。 但也有人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蒙城书院里,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了下燕村的方向,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摇摇头,放弃了探究的心思。 一瞬间被窥探的感觉,要么是有同道中人无意间牵动了自己的因果,要么就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这种漫无目的的探测与计算,对一个人来说,却像是惊涛骇浪一般明显。 他不由自主地向着这波动的源头接近,然后就停在了高仙人的面前。 高仙人还在捏动着手指,当他探测到南方时,指尖猛然一痛一麻,就像是被毒蛇在指尖上咬了一口。 “咝……”高仙人空灵的心境顿时中断,他皱眉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刚刚一瞬间用力过猛,他的指尖已经被自己划破,沁出了一滴血珠。 这种难言的敌意和危机感…… 高仙人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些战栗起来,能够让他的指尖流血,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片地区,有谁能够让他感受到这种威胁呢? 南方…… 高仙人摇摇头,把自己的某个想法暂时压了下去,该不会这竟然和他们有关系? 世人只知道巡察司是为天宫巡查天地的巡查使者,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其实巡察司也分为南北两派,又可以称为新旧两派。 高仙人所在的派系,就是北派,也可以被称为旧派。 他们恪守巡察司的律令祖训,巡查天地之间,保证大地之上的无数宗派正常运转,平稳发展,一旦有什么地方的门派凋零毁灭,他们就会承担起让这些宗门重新开枝散叶的重大责任。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人类的修行界繁荣,并尽心尽力工作,寄望于能够在积累下足够的功德之后,被接引到天界。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南派,也可以称之为新派。 他们虽然依然拥有巡察仙人的身份,但是他们早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只为自己而活着,他们依托于自己半官方半修士的身份,和凡人的国家社会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用各种方式掠夺资源,攫取最大利益,它们就像是吸附在凡人和普通修士身上的寄生虫,使用各种阴谋诡计,驱动着各种力量夺取资源。 南北两派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互相指责对方占用了太多的巡查镜的资源,互相指责对方不识时务,也曾经爆发过战争,但双方最终两败俱伤,就连巡查镜都差点因此而碎裂。 后来南北两派彼此约法三章,以巡查镜所在的巡察司总部为原点,划出一条直线,把整个天下划分成了南北两片,各自就只在自己的范围内活动,绝不干涉对方的活动,几百年来,也算是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此时高仙人所感受到的这种难言的敌意,却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南派巡察司。 高仙人自负自己修为高深,又有鸟翼傍身,瞬息万里,等闲人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安全,能够让他感受到危险的,也就只有南派巡察司了。 可他们为何会侵入北方地界…… 思绪万千,却迅若闪电,高仙人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时间才只是过去了一瞬,他指尖滴落的血珠,此时才掉落了不过半米远。 他的目光追着那滴鲜血,却看到一个小童正抬头看着他。 鲜血从丹木神树的树干之上滴落,越过了数百米的距离,端端正正地滴在了那小童的眉心,化作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小童伸手抹了一下,鲜血却好像是渗入了他的眉心里一般,抹之不去。 小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留下了印痕,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眉心麻麻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眉心里钻进去。 高仙人眯起了眼睛,看到那小童身上灵气涌动,却又变幻莫测,渐渐弥散开来,这不是修仙者的灵气,修仙者的灵气凝而不散。这也不是子柏风的灵气,子柏风的灵气就像是太阳一般不停向外辐射,不会像这样变幻莫测。 这是一个小妖。 高仙人认定了这一点,只是他总觉得这小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来,拿出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1 11 121 1331…… 这是一个杨辉三角,是一种奇特的以空间来表现数字的形式,但是在高仙人所看来,这却是命理术数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八卦、六十四卦,都脱离不了它的范畴。 写完了杨辉三角,那小童却又在杨辉三角的旁边进行了一些奇特的扩充,然后杨辉三角就变成了一个奇特的矩阵,紧接着,小童在外面用一个弯弯曲曲的大括号,把这个矩阵括了起来,开始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幻。 高仙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的,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小童在地上变换着,精简着那矩阵,最终得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矩阵。 小童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丢下了手中的树枝,抬起头来,看着高仙人。 高仙人本就个子很高,小童只是到他的腰间,他等着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高仙人却是满头大汗,就连后背都快浸湿了。 他发现,这小童刚才所作的,竟然是用这种奇特的方式把自己所独创的“天地八方万算诀”表现出来,然后再对其进行剖析与精简。 他分明是被自己推算所引动的波动吸引过来,然后直接解析了波动,将其以图形的方式推算出来。看着那图形矩阵,高仙人发现原来自己的“天地八方万算诀”完全可以演变成一种非常精妙的预警阵法,只要源源不断提供灵气,就可以趋吉避凶,立于不败之地。 太可怕了! 那一瞬间,高仙人有一种冲动,直接上去把丫的拍死在那里!这种妖孽,真的存在吗?真的应该存在吗?不是应该砍死了埋在土里,永世不得翻身吗? 但是他不舍得。 见猎心喜?得遇知己? 这两个词语都无法完全概括他的心情,他只是觉得这世界竟然如此奇妙,竟然有人能够和自己进行这种深层次的交流,而且还是一只仅仅是化形,却根本就不能说话的小妖怪。 在小妖那期盼的目光之下,它掐起了手指,开始用自己另外一套命理术数的算法。小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似乎那波动,就是他赖以生存的营养,他挚爱的美味。 不多时,他就蹲下来,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算,一个画,高仙人浑然忘记了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算计能力,从未像今天这般突飞猛进过,几乎他所有的运算方式,都被这小家伙解了出来。 “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吗?”高仙人情不自禁地问那小家伙。 那小家伙却只是笑了笑,丢下了手中的树枝子,转身跑掉了。 跑了没几步,小家伙就化作了一只算盘。 “小盘,原来你在这里!快,我们回家!”小石头带着惠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蹿出来,一脚踩在了算盘上,滑着算盘跑掉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石头和惠儿在这里看热闹看得太高兴了,完全忘记了时间,就快要赶不上午饭了。 树下的相亲大会已经结束了,几个村民在收拾着会场,彼此低声笑谈着,今天这次相亲大会,相信会是很多人很多天的谈资。 寒风吹过,掀起了高仙人的衣袍,吹在他被汗水浸透的背上,顿时一片冰凉,让早就已经寒暑不侵的高仙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摸摸自己的背部,高仙人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勾栏里被人吃干抹净了女人,狼狈而疲惫地叉开腿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 而那远去的,哗啦啦响着的算盘,就是该死的嫖客。 就这么轻而易举,把他榨干了。 高仙人突然觉得意兴懒散。 他抬起头,背部羽翼伸展开来,一飞冲天。 南方三百里,一艘船上,一名清瘦阴沉的修士抬起眼皮,发出了一声嗤笑。 第174章 一团使臣藏奸谋 继夏书杰之后,夏俊国的谈判代表也来到了蒙城府。 依然是预先来了书信,让子柏风去接,不过为视诚意,夏书杰出面,蒙城府派了一艘较大的官船,前往蒙城府地界之外接人。 这一次,自然没子柏风什么事,一切都由夏俊杰出面操作,子柏风自然乐得轻松,躲在角落里。 和颛而国单独派了一名钦差大臣比起来,夏俊国足足派了一个完整的使团到来,使节团由两名特使带领,大使是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名叫甄云鹤,副使是一名面色傲然的年轻人,名叫桀荀,除此之外,还有大概三十多个各司其职的使团成员,以及数倍于此的护卫,在那些护卫中,子柏风发现其中不乏修士。 那阵势,让子柏风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更别说夏书杰了。 此次来蒙城,他还存着能够改变颛而国既定策略的心思,若是能够在谈判中拿下蒙城三城,立下功劳…… 之前夏书杰,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态。 只派了他来,本就是想让他失败的,甚至很大程度上,他只是被派来让夏俊国接受一处割地的傀儡。曲州府这边随时面临被死亡沙漠吞没的威胁,更被死亡沙漠和西京隔开。驻扎大量军队在这里,根本就供养不起,不驻扎军队在此处,单凭本地军队,根本就不足以抵抗入侵,在颛而国君的心中,说不定已经有了把整个曲州府作为缓冲带,在接下来的几十几百年里,慢慢完全交给夏俊国的想法。 子柏风听闻颛而国此代国君,性格懦弱,自命风流,喜欢吟诗作对多过喜欢治理国家,若非是颛而国的几大家族依然屹立不倒,怕是整个国家都要被这位国君折腾散了。 当然,外地官员对国君心中有着不敬的念头,身为京官的夏俊国,却是看多了帝王对朝臣生杀予夺的权威,本身又只是小人物,不敢有丝毫不敬。再懦弱的国君,也比他们这些人强悍百倍。他不敢妄自揣测国君的意思,拿出了临行之前父亲交代的几句话作为座右铭。 但求全力以赴,问心无愧,打起十二分精神,和两名大使周旋。 子柏风忙碌之中,突然感受到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这种敌意如同针尖,扎在他的背上,一阵阵刺痛。 无数次,他能够感受到这目光在暗处窥探,他转过头去,那目光却又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船只已经到达了蒙城府地界,子柏风找了一个没人的空隙,伸出手指按在了自己的额头眉心的瓷片上。 这个月来,子柏风从别处调拨了粮食和种子,分发给整个蒙城的农民,并命令各乡乡正必须做好播种的监督工作,决不允许悄悄偷种子下锅,甚至子柏风还命人砍了几个胆敢窥视种库的小贼,这才让整个蒙城完成了春季播种的工作。 种子埋入了地下,这才算是安全了,在第一季作物成熟之前,子柏风种满了下燕村那无数的櫰木算是担任了青黄不接时,主力粮食的地位,在下燕村源源不断的灵力催生之下,櫰木几乎是在不断地开花结果。 一茬茬,一季季,硬生生地填补着青黄不接这个沟壑。 而当初青石从天空之上扯下来的月亮灵气,也随着子柏风的势力范围的扩大,开始向外扩张起来,最先受益的是濛河两侧,沿河的位置,灵气已经浓郁到了足以让普通人感受到。 此时,他们就在濛河之上,灵气相对充足,子柏风的瓷片所能发挥的功效,也非常好。 子柏风伸手一指点上去,就差点一声我叉骂出来。 入目所见,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点,从夏俊国来的使团,上自团长,下到护卫,无一例外都对自己充满了敌意,那红彤彤的红点,几乎要滴下血来。 而除了子柏风自己的几个护卫之外,颛而国的人,也都只是代表中立的黄点,显然他们并不怎么亲近子柏风,也不怎么把子柏风放在眼里,认为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罢了。 在瓷片里,子柏风如同无形无质的神祗,从天空掠过,很快就找到了让自己最为不安的那恶意的来源。 此时甄云鹤正和夏书杰在船上的正厅里交谈,而副使桀荀却和另外一个面色阴沉的可怕的男人呆在一起。 这男人身上的灵气,在子柏风的瓷片之下,毫无遁形,浓厚而具有极大攻击性的灵气,是子柏风生平仅见,似乎就连高仙人,都相形见绌。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布袍,几乎没带任何可以代表自己身份的标示,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随员,但是副使桀荀在他面前,却显得极为恭敬,一直躬身站着,连坐都不敢坐。 “你已经看到了,那个人便是子柏风。”阴沉男子此处竟然在说子柏风的事,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在子柏风的监控之下,只是对桀荀道,“你去和他拉拉关系,必要时可以许诺一些什么,探探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如果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你就算是立下了大功,到时候别说我,即便是尊司大人,也会奖赏你。事不宜迟,为师要趁船尚未到蒙城府,迅速离开。” “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子柏风扒得底裤也不剩。”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什么? 子柏风顿时心中一紧……难道是说他们知道我的养妖诀了? 但是听语气,却又不像,若是知道自己养妖诀,就不会说“看看他知道些什么”了。 难道自己无意间知道了什么秘密? 可是,那是什么秘密呢? “事不宜迟,你办好此事,便用我教你的那办法联系我。你且记住,蒙城三地固然重要,但是这个子柏风可能会更重要,不要因小失大,待为师回来,定然好好奖赏于你。” “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两边都处理好的,那个子柏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蒙城府君,也不过是十多岁还没到二十岁的年龄,弟子出马,定然手到擒来。”桀荀沉声道。 “那就好,此事就交给你了……”阴沉的男子点点头。 子柏风顿时无语,难道自己比蒙城等三个城市还要重要?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这样想着,子柏风情不自禁地侧眼看向了两人密谈的那房间。 瓷片里,就听到阴沉男子继续道:“事不宜迟,为师现在就离开。你行事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弟子,那边定然也有人关注蒙城三城的谈判事宜,若是让他们发觉我的存在,此事就会功亏一篑。” 说完,阴沉男子掀窗就要翻窗而出。 他第一次说事不宜迟,这就离开的时候,子柏风还转开了视线,谁想到他很有前世在群里聊天的风格,说上七八次再见,也死活不肯离开,子柏风还以为这次也是虚晃一枪,恰好正向那边看着呢,谁想到他说出来就出来,表情一时间有些收不回来,一脸狐疑探究的表情还摆在脸上呢,看到那人翻窗出来,连忙换了一个讪笑的表情。 那阴沉男子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翻身落地,慢慢放下了舷窗,装作散步的样子,缓缓踱步,子柏风分明听到他在牙缝里咒骂:“糟糕,这家伙难道听到了?不可能啊,我已经布下了隔音术,他不可能从外面听到的……该死!桀荀你个死混蛋,还不赶快帮为师分散注意力!” 恰好,此时此刻桀荀从舱门中走出来,看到子柏风,就径自大步走了过来,道:“阁下可是蒙城府君子兄?” “代蒙城府君子不语见过副使阁下。”子柏风不卑不亢地拱拱手,两人分属不同国家,自然不需要太多礼节,免得被人误会。 子柏风知道高手都能感应到目光的变幻,他看向桀荀的时候,稍稍挪开了目光,其实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瓷片上,就看到那边中年人刷一下消失掉,原来是以眼力难及的速度直接投入了江中。 不管他原来计划怎么样离开,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需要游过整个濛河。 桀荀似乎对子柏风很有兴趣,拉着他和他攀谈起来,奈何子柏风一直分心追踪着那中年男人的行踪,中年男人修为不凡,在水中宛若游鱼,借着水下暗流,很快就甩下了大船。 他也不敢离开水下,直接在岸上飞掠,许是担心被人发现,一直到了蒙城左近,这才到了一艘普通的小船之上。 小船之中,一名红脸膛的中年汉子早就等候多时,看到此人从江中直接登船,连忙道:“阁下可是……” “南方之人。”那阴沉汉子虽然在水中游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却是滴水不沾,但是被迫游了那么长时间的水,脾气显然不好,哼了一声,道:“快点带路。” “是,大人请安坐。”红脸汉子亲自到了船尾去摇船,这红脸汉子,子柏风不认识,其实他正是丹木宗留在蒙城的其中一员,十信道人。 十信道人修为了得,尽力摇船时,船如同离弦之箭,划破水面,向前飞驰。 “慢点!慢点!”阴沉汉子顿时又不满了,“你这么快,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船有异常是不是?” 这哪里算快?和子柏风的船比起来…… 十信道人是个火爆脾气,不过此时他硬生生把自己的脾气压下来,只是在心中腹诽的一句,低下头去,道了一声是,放缓了速度。 为了师门,忍了! 第175章 一个洞穴通九幽 崦嵫山,丹木宗,距离被迫封山,已经过去了百余天了。 百余天时间,对生命以百年记的修真者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但是失去了丹木神树的丹木宗,每一个滞留在宗门内的弟子,生命似乎已经变成了煎熬。 没有灵气,没有外门弟子去收拢玉石,没有了出门磨练的机会,修真变成了一种囚禁,一种酷刑。 大多数的外门弟子都被遣散了,丹木宗已经无法再养活那么多的外门弟子,这些外门弟子有一些就此消失了,但还有一些不肯死心的,就在半山腰或者山脚下的镇子上暂居,倒是传出了许多的佳话。 而内门弟子们,都被困居在丹木宗之内,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去整体悟道修炼,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聪明地意识到,在丹木宗里突然多了许多的未知区域。 十信道人和阴沉汉子到达丹木宗附近,就从船上下来,进入了岸边一个茅屋里。 一名青年看到他们,只是沉默地行了一礼,就转身带他们进入了里面的房间。 十信道人对这青年点点头,青年就转身离开了。 这青年曾经是一名外门弟子,这些外门弟子虽然大多都被遣散了,但是他们大多还和师门有着联系,师门允诺只要他们能够达到某个门槛,就可以回师门领取下一步的修炼法诀,算是对他们还有一些控制力。 而这名青年,算是这些人中比较受重视的一个,帮丹木宗看守着几个隐秘的门户,眼前的这处就是。 “大人,这边请。”十信道人挪开了里面房屋的床铺,露出了下面的一处洞口,一矮身钻了进去。 阴沉汉子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紧紧跟在后面。 进入通道之后,里面却是非常宽敞,岩壁呈现出奇特的挤压断裂的形状,看起来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挤出了这条通道,而通道上还有这结晶状的会发光的颗粒,把通道里面照得通亮。 “这里是丹木神树的树根所留下的通道。”十信道人介绍道,“那些发光的,都是丹木神树的汁液所凝结成的琥珀。” 这些琥珀有着微弱的灵气散发出来,算是一种比较低端的玉石,普通人常年佩戴者说不定能够延年益寿,但是对修士来说,却是没什么大用,只能用来当做照明用的灯具,丹木宗内部的照明,几乎都是用的这种结晶。 “丹木神树神秘失踪之后,也算是给我们丹木宗留下了一些遗产。”十信道人道,他指着那粗大宽广的通道,继续道:“当初丹木神树的树根所遗留下的通道,现在已经遍及整个崦嵫山地界,宗主派出了人手去探明这些通道,但凡发现的入口,大多被封死,少部分比较稳固的,就隐藏起来,派出弟子看守。” 丹木宗没有了丹木,却有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丹木宗主也寄望于能够在这通道中发现能够重新支撑起现在的丹木宗的东西,谁想到他们还真的找到了。 “剩下的,便由我们宗主亲自向您汇报吧。”十信道人看阴沉汉子并没有听的兴致,于是知趣地闭上嘴巴,一路疾行,丹木神树所留下的通道超出了人力所能开出的极限,几百里的光华通道,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性质,两个人一前一后闷头赶路,偶尔还要避开从岩壁上伸出来的树根和坍塌的石块。 一路疾行,终于见到了前面的一线天光,再向前几步,就看到那天光其实只是一团火光,火焰漂浮在头顶上方,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十信道人伸手挑开火帘,外面就是一处空场。 阴沉汉子走出火帘之后,不自觉地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竟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门帘,而门帘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处茅厕。 旁边一名修士刚想进门,看到十信道人,连忙侧身让到一边,等十信道人两人走开了,他才挑帘进入。 竟然真的只是一处茅厕而已。 不知怎么着,阴沉汉子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是从茅厕的下方走过来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只是一处禁制而已,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十信道人笑道,那飘动的火焰,就是他丹木宗的禁制了。丹木宗以木生火,玩的是文火,是巧火,各种火焰的用法无所不用其极。 阴沉汉子嗯了一声,撩开衣袖,两袖之中,清水涟涟,他缩着两手洗了洗,显然是心中依然有疙瘩。 “我们宗主在广场之上。”十信道人知道自己刚刚隐约的示威已经被阴沉汉子发觉,而且他也觉得不爽了,所以连忙转移注意力,加快了脚步。 丹木神树本来就在丹木宗的正中央,此时丹木神树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大坑,丹木宗的人到坑里去寻找蛛丝马迹,想要弄明白丹木神树消失的原因,并探测下方还有什么秘密,为了防止天降雨水,直接在丹木神树留下的直径数里的巨大坑洞上盖上了一个大盖子,而这个盖子,现在就被称作广场。 绕过一群建筑,阴沉汉子就看到了那广场的存在。 以五道火光为支撑,一个淡到看不清的薄膜一般的东西就盖在大坑之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海星。 阴沉汉子眯眼看过去,这禁制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封禁阵法而已,却和刚才的火帘一样,尽显丹木宗的底蕴贵气。 丹木宗以木生火,以火化木,这一个盖在洞穴上的盖子,简直就是活过来的,火组成的树木。 灵气就像是生物体内的新陈代谢一般,在不停运转,消耗,又生发,在保证阵法运转的同时,本身的消耗几乎降低到了最低。 想要做到这点,丹木宗显然已经在这末法时代,有了自己的突破。 倒是小瞧了这丹木宗。 阴沉汉子眯起眼,眼中寒芒如同晨星,亮得刺眼。 知道他在仔细研究这大阵,十信道人也不催促,丹木宗的帮派传承数年前,留下的各种小手段数不胜数,日前一切以丹木神树为中心,反而埋没了那些先贤们所发明创造出来的各种技巧,此时此刻,他们把这些东西都从故纸堆里翻出来,譬如眼前的这个木火五行阵,便是紧紧依靠木与火这五行中的两材模拟出完全的五行来,奇妙非常。 末法时代,丹木宗曾经把希望寄托在重新养活丹木神树,让丹木神树重新为丹木宗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但是最终他们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骑驴找驴,早在几千年前,就有前辈发现了低消耗,高效率的灵气运用方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丹木宗的重生,竟然是建立在精神支柱完全被摧毁的基础上的,这世界怎么一个奇字了得。 丹木宗主就站在这完全透明的薄膜的中心,五根火焰构成的支架的交汇处,他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看起来像是悬空站在天地之间。 阴沉汉子也大步走了上去,落脚之处,一道道涟漪扩散开来,到了边缘又反射回来,互相干涉,形成了美丽的花纹,遍布整个“广场”,让人分不清到底所踩着的到底是水还是火。 丹木宗主一挥手,五根火焰支架上又生出了分支,从两侧向中间延伸,直到完全封闭了起来。 丹木宗主轻轻一跺脚,从他的脚下,火焰转变成了银红色,就像是突然由火焰变成了金属,整个广场也变得不透明起来,把“广场”和外面分割开来。 阴沉汉子暗暗把两手伸入了袖中的水波之中,提高戒备,毫无疑问,现在的丹木宗以丹木神树留下的这处洞穴,构筑了一个全新的大阵,这大阵和他之前所见过的都有所不同,变幻莫测,仅仅使用了五行中的两材,而非五行俱全,就算是想要破解,一时之间,也难以推算出来。更何况阴沉汉子并不怎么擅长阵法。 “参见巡查大人。”看到四周都封闭起来了,丹木宗主这才微笑着上前两步,离开了阵眼位置,向阴沉汉子鞠躬行礼。 阴沉汉子挺直腰杆,阴沉的感觉依旧,却凭空生出了一股威势来,似乎早就习惯了居于人上,他坦然接受了丹木宗主的一礼,道:“丹木宗果然不愧是西南地界的大宗派,北派对你们的处罚看来并未对你们伤筋动骨。” 伤筋动骨?丹木宗主心中苦笑,伤筋动骨的是丹木神树突然消失,巡察司对他们的处罚只能算是雪上加霜,而副宗主被当做了替罪羊,用来平息巡察司的怒火,也为丹木宗博取了一点同情分,给他们赢取了一些周旋的空间。 “这次在丹木神坑之下又有新的发现,看来你们丹木宗的重新崛起,指日可待了。”阴沉汉子低下头去,上方的火焰已经转换成了金属的样子,完全隔离了外面的视线,但是脚下的却变得愈发通透了,似乎空无一物一般,那数公里直径的大坑笔直向下,直达九幽,隐约可以看到下方地火亮起,地火的热量都被抽取了,直接注入了大阵之中,亮起不多久,就又重新冷却,化作了冰冷的岩石。 第176章 一处密室囚妖王 “只要巡察司对丹木宗的处罚持续一天,我丹木宗就不可能重新崛起。”丹木宗主叹息摇头,“只能依靠巡查大人您了。” “你们发现的那只妖怪呢?”南派巡查沉声问道,他显然不怎么想要轻易做出许诺,丹木宗是否真的重要,是否值得他们付出那么多,现在还是未知数。 丹木宗主点头道:“大人请稍等。” 丹木宗主走回了阵眼的位置,也不知道做了一些什么,南派巡查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他心中一惊,身体稍稍一动,就止住了所有动作,丹木宗主并没有对他如何,而是脚下方圆三米左右的位置,都开始向下凹陷,便如同蒙在钢丝上的肥皂薄膜被人吹出了一个长长的泡泡,又好像是虫子从树梢上垂下了一条丝线,把他们送到更深的地方。 这个完全由火焰和阵法构筑而成的“广场”,竟然真的越来越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它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在各种形态之间不停转换。 南派巡查情不自禁第三次感慨,丹木宗果然不愧是西南大宗,之前付出的这些,能够在北派的管辖范围拉到这样一个盟友,似乎都已经值得了。 丹木宗主似笑非笑,南派巡查心中所想,他大概也能知道,这也是他几次三番表现自己这镇山大阵的原因所在。 在这末法时代,威力就不要想了,消耗太多。再说了,仙人巡查什么样威力的大阵没有见到过?多塞点玉石,威力也就上去了。 但是丹木宗此时的大阵却有不同,精巧、全能,最能够体现一个大派的底蕴。 丹木宗被封山门之后,担忧山门就此衰败下去,丹木宗主可以说劳心劳力,头发都愁白了,他一方面派人探索地下的通道,另一方面却开始又在巡察司内四处打点,直到和身属南派的一位高层人士联络上。 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矮仙人,并把其嫁祸给丹木宗,但是杀死北派巡查仙人,对南派的巡察司来说,非但不是大过,反而算是大功,是足以计入功劳薄的功劳。 而后,丹木宗在地下有了很大的发现,尝试之后,却又发觉仅仅凭借他们自己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利用地下的这个大发现,丹木宗也尝到了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依靠唯一的一个支柱发展宗派,一旦支柱被人毁灭,将会带来多大的后遗症。所以他们以这个大发现为饵,引来了巡察司这条大鱼。可巡察司会怎么做?会不会把他们吃干抹净,一个不留?还是真的能够按他们设想的那样,双方合力开发那处资源? 南派巡查也低头皱眉沉思,此时此刻,已经来到了这里,若是那个所谓大发现没有足够的价值,身为联络人和实行者,他的前途也就完全毁了。 当听到这里发现这种稀有资源的消息之后,巡察司就开始推动各方力量为自己所用。 南北巡察司的势力分界通常是按照国境线来的,在西南部,这分界线就是夏俊国和颛而国的分界线。所以多年以来,巡察司都推动夏俊国连番攻打颛而国,进而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但此事发生之后,巡察司迅速做出了反应,开始使用其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首先就是强令夏俊国强攻南阳城,攻下南阳城之后,携胜利之势进入谈判程序,争取得到最大化的利益。而后启动在颛而国的棋子散布消息,宣告死亡沙漠扩散速度加快,让这名棋子想方设法推动谈判,并让颛而国谈判失败。如果顺利的话,谈判的过程中,夏俊国想要的可不只是南方三城,真要把丹木宗所处的崦嵫山包括在自己控制的势力范围,半个曲州府都会被他们纳入囊中。 之所以如此麻烦,是因为现在的北派巡察司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蒙城三城的争端,就不再是西南部边陲一个弹丸之地的争夺,而是兵家必争之地了。他们若是不能把崦嵫山纳入自己的地盘,就不能专心开发这处资源,频繁往来之下,被北派发现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 沉思之间,脚下的轻轻一震,竟然又接触到了一层“广场“,然后头顶上的火焰薄膜降下,融入了脚下的广场之中。 南派巡查抬头看去,数里直径的巨大洞穴已经变成了碗口大的一抹天光,丹木宗主当先向一侧走去,道:“大人,请跟我来。” 这处洞穴,在短短的百天里,就已经被丹木宗改造得面目全非,整个洞穴几乎都在丹木宗这新建大阵的笼罩之下,丹木宗主带着南派巡查进入了侧面一个洞穴,顺着洞穴走了几千米的距离,就看到前方有一层火焰薄膜立在面前,在薄膜之中,卧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丹木宗主伸出一只手,在那火焰薄膜上一拍,啪的一声,四周薄膜瞬间化作钉板,本来侧卧在地面上的那只庞然大物嗷一声惨叫,跳了起来。 “吼!”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若不是此处是地下数千米,又经过了阵法加固封禁,怕是整个洞穴都会坍塌掉,而方圆千里都能听到这声音。 南派巡查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体型宛若巨鲸的巨大猛虎,通体黑白花纹交织,头上的一个“王”字金光闪闪。 南派巡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被一只妖怪吓退了,他又向前几步,伸手在那阵法上按了一下,转头想要问丹木宗主什么。 “大人小心,请速速后退!”丹木宗主大吃一惊,南派巡查一回头,就看到那巨大白虎的巨口在迅速放大。 什么杀气、劲风,都被阵法阻拦住了,南派巡查并未觉察危险,此时下意识地一个打滚,狼狈不堪地滚开,什么身法,什么手段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而那阵法,则在虎妖恐怖冲击力之下,整个凸了出来,中间部分反而陷了进去。 这大阵是柔性的,它虽然可以关住虎妖,但是距离太近了,却也不安全。 南派巡查心中再无怀疑,这种程度的妖怪,毕然是妖王无疑。 “大人,这只妖王是我宗在检查地下通道时,从一个特殊的地下空间中发现的,那空间无比广博,地形复杂,我宗现在只检查到了方圆三十余里的方圆,里面灵气浓郁至极,大小妖怪数之不尽,但是却也格外凶悍好斗,一些妖怪就连我宗传人摆开剑阵都难以应付。特别是这只虎妖王,本身力大无穷,刀剑难伤,为了抓捕它,我们的长老都折了三个。”丹木宗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一个妖怪,身上灵气如此之多,如果他们能够有鸟鼠观的手段,可以镇妖抽灵,那还算是值回票价,但是这妖怪此时只能被关起来,不但没办法产生价值,反而还会源源不断地消耗力量。 好在下方所发现的空间中,灵气还算是充裕,小妖还很多,丹木宗主这几天就享受了几颗小妖怪的内丹,修为精进了许多。 “它可能开口?”南派巡查问道。 “不曾,不论我们怎么审问它,它都不和我们交流,硬气的很。”丹木宗主道,妖王这一级别的智力,绝对不会低于人类,甚至犹有过之,只是这只虎妖王真的是非常傲气,不论怎么折磨,都不肯说半个字,丹木宗也只能放弃,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地下的空间中探查,暂时除了妖怪之外,还没有什么有力的发现。 人心不足,若是当初的丹木宗发现有这么一处空间,里面妖怪数之不尽,怕是喜也要喜疯了,此时却觉得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只能说胃口实在是被养刁了。 南派巡查盯着虎妖王的双眼,它双眼冰冷无情,只有赤裸裸的杀戮欲望和无尽愤怒,确实不是能够交流的样子,只能摇摇头,道:“若是如此,也只能加快速度搜索了,或许你们所发现的,真的是数千年前鸟鼠观镇压四妖王和万千妖怪的镇妖圈。当年鸟鼠观的实力,比之现在的巡察司都不弱,若不是鸟鼠观的前辈尽去,只剩下几个外门弟子,传承断绝,数万年至尊大派,也不至于落到此种田地处。” 丹木宗主心有戚戚焉,一个站立在天地顶端的大派,现在已经落得人丁凋零,被一个小小的书生灭了满门。 “想要最大化利用此处的资源,却还需要从鸟鼠观做文章,或许他们的藏经阁里,还遗留着镇妖抽灵的法门。”南派巡查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外人,非常娴熟地下令道:“那就如此吧,你立刻派人前往鸟鼠观探查一番,看能否把鸟鼠观的典籍偷出来。” 丹木宗主瞪大眼睛,道:“巡查大人,您有所不知,现在高仙人正在鸟鼠观左近,若是被他发现我丹木宗并未遵守封山禁令……” “哼,反正你丹木宗马上就要属于我们南派巡察司管辖了,何惧此等小事?若不是我身份太敏感,我早就自己亲自走一趟了。丹木宗弟子众多,选几个修为高深的,暂时弃掉身上的本命法珠,事有败露就立刻自刎,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我去教你?” 丹木宗主顿时无语,大人您说的那是死士吧,你们觉得丹木宗是会培养死士的地方吗? 第177章 一匹白驹过罅隙 子柏风骑在小仔的背上,在山林中纵横驰骋。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在山林中以惊人的速度飞驰,到底是什么感觉。 像子柏风这种做惯了飞机的人,都只能以拼命尖叫来纾解自己内心的惊恐和兴奋。 小仔似乎就是为山林而生,它在山林中奔驰时,就像是狂风过境,不论是横叉的树枝,还是垂下的藤蔓,都被直接荡开。狂风之后,这一切却又恢复原状,好像什么也没变过。 云从龙,风从虎,古人诚不欺我。 不,这不是风,而是光,有形无迹的光。 不知为何,子柏风就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然后子柏风就陷入了难言的悲悯和惶恐之中,坐在小仔的背上,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小仔欢快地奔驰着,在地下的世界之中,他从未有过这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他生来就在地下的世界,但是他的骨子里是一头猛虎,一头应该傲啸山林的猛虎。 奔驰中,它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有些疑惑,为什么子柏风突然不叫,不笑了。 然后他就看到,子柏风在喃喃念叨着什么,那一刻,子柏风就像是一道光。 一道照进了小仔心底深处的光,从未经历过的光。 人生天地之间,不过就像是阳光照过罅隙,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而什么蒙城,什么鸟鼠观,都不过是天地之间的这一道光。 子柏风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阳光从树梢上洒下,照在子柏风的身上。 那一道道的阳光,在触碰到了子柏风的刹那,就被子柏风身上的灵气所浸染,化作了一只只奔腾的白驹,奔腾着,嘶叫着,并肩扬蹄,争前恐后地向四面八方奔去。 恍惚之间,子柏风好像不在山林之中,而是在草原之上,奔腾的白马群中,那些阳光化成的白驹带着长长的鬃毛,无声无息地奔腾在子柏风的左右,群马之中,小仔奋力地摆动着四肢,想要追上那奔腾在前方的白马,但是它的速度再快,又怎么能够快得过光?白驹们一只接一只地越过了他,在向前奔驰中,渐渐变成了完全透明的,最终消失了。 但更多的光芒洒在了子柏风的身上,他就像是一只滚烫的石头,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就气化成了奔腾的白马,白马争先恐后地奔腾出去,再无回头。 斑驳的光线,在子柏风的面上明明灭灭,子柏风陷入难言的巧思与明悟之中无法自拔,终于,一直跑着的白虎小仔跑累了,它在一块山石上蹲下,望着山石下的那莽莽苍苍的山林,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还显得稚嫩的吼声,在山林之间回荡,它的身后,无数的白马从山石上踏脚,然后向前跃出,奔向了无尽的天空。 子柏风抬头看着那些光芒化作的白驹,或许当年猴头孙大圣在天宫当弼马温时,就是现在这种感觉?看着万马奔腾,却没有一只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一只会留恋地回头看上一眼。 而现在的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弼马温罢了,在两国相撞的大潮之中,连个小水花都算不上。 这算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吗? 子柏风自嘲地笑了,它拍了拍小仔的脖子,道:“小仔,送我回去。” 小仔吼了一声,转过身去,带着子柏风重回山林。 子柏风刚刚那玄而又玄的心境已经告破,身边再无白驹,但是他的心却渐渐坚定起来。 每一道万丈巨浪,最初时,怕都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就看我这朵小水花,怎么翻起滔天巨浪。 子柏风的背后,白驹依然在奔驰。 它们欢快地向前冲去,这世间没什么能够阻碍它们,也没什么能够挽留它们。 一路前冲,直到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消失掉。 到最后一刻,白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同伴,不知道是消散了,还是已经飞到了无尽的远方。 它终于,在消散之前的刹那,回过了头。 子柏风骑着白虎上,在山林的罅隙之间穿行,渐渐远去。 身边,身前,身后,都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同伴。 只剩下了自己。 难言的孤寂。 以及恐惧…… 光,是万物之始,是比这世界,比这瓷片更久远,更早出现的。 从来没有人知道,如果一道光它有了智慧,那会怎么样。 在子柏风玄而又玄的养妖诀之下,有那么一束光,它化作了过隙白驹,有了一刹那的智慧。 但是大多的白驹都难以抵挡一往无前的本性,它们任由心中滋生出的那点灵性就此消失,重新化成了光。 但有那么一只,在空中回过了头,然后顿住了脚步。 四蹄踏空,光线一般的鬃毛波动着,融入了空气之中。 轻叩马蹄,白驹目送着子柏风消失在山林之中,然后发出了一声无声的长嘶,转头奔向了太阳的方向。 那是光的源头,那是一切的故乡,白驹想要去那里看看,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来的,包括自己,又是怎么来的。 智慧是什么?智慧就是,人会思考为何会有自己。 无尽的高空,对一束光来说,似乎只是转瞬之间,白驹奋蹄,蔚蓝色的天空无边无际。 但是奔驰的白驹,却在那一瞬间咚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一层看不到摸不着的薄膜,横亘在天地之间,白驹踩踏着,顶撞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撞破这天地之间的牢笼。 它不甘心地嘶叫一声,沿着那薄膜奔跑起来。 但那薄膜却好像是无边无际,终于,它死了心,发出了一声悲怆的长嘶,转身向下方奔去。 苍茫大地,腐败凋零,这是一块快要死去的土地,身在其中,谁也无法置身事外,到底是苟延残喘,还是勇敢破局? 但谁又能找得到破局之策? 小仔在蒙城外的那小山后面停下,趴伏下来,让子柏风从背上跳下来。 踏雪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几乎不耐烦了,看到小仔过来,就上去给了它一蹄子,显然很不满意小仔夺了它首席坐骑的地位。 虽然身形比踏雪大了好几倍,但是小仔还是非常乖巧地向后缩了缩,轻声轻气地吼了一声,似乎在让踏雪不要生气。 踏雪昂着头,啊啊叫着走了,子柏风回头对小仔挥了挥手,小仔蹲坐在那里,也挥了挥爪子,却是不肯离去,直到子柏风和踏雪绕过了小山,消失在山的那边。 它喜欢子柏风,喜欢和子柏风呆在一起,呆在子柏风的身边,就像是呆在姐姐身边一样,给人一种极为温暖的感觉。 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小仔努力区分着这中间的不同,但就像是懵懂的孩童成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孩童时的想法,就渐渐变得无法理解,甚至难以记忆了。现在的小仔就是这种感觉,和子柏风在一起呆了不过几天,它的心智就不知道成熟了多少倍,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都变得格外清晰了,但以前所执着和难以释怀的一切,就都变得可笑而模糊起来。 但是有一些事情,反而因为心智的成熟,变得愈加坚定起来。 那就是一定要找到姐姐。 它一定在这个世界,在什么地方。 说不定还遇到了危险,等着自己去救他。 小仔幻想着自己大展神威,在姐姐危难时刻救出它,然后在它温柔的抚摸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想着想着,小仔就傻笑起来。 直到它突然惊觉,发现有一个山村樵夫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它,这才轻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山林里。 ……………… 十信道人狠狠地咒骂着。 他自觉自己为师门付出了良多,却不想师门竟然把这样一个任务交到他的手中。 回到了扈宝乡自己的居所,十信道人就愤愤地开始喝闷酒。 “当初七轩大人被杀时,你就应当知道,早就会有这么一天。”扈才俊坐在一侧,道。 “尽说风凉话的小子。”十信道人哼了一声,心中却是难以平静。 扈才俊说得对,他们是七轩道人的心腹,七轩道人被丹木宗主处死之后,他们就成了不安定的因素。 “不如别回去了,来当我扈家的供奉,如何?”扈才俊道。 “哼!你小子想得挺美,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十信道人并不是特别生气,他是一个性格耿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的人,这些天和扈才俊相处下来,发现扈才俊这个人虽然功利心强了一些,却并非是伪君子,他的目的都是实打实地告诉你,鲜少和你打马虎眼。 除非你是他的敌人和对手。 “当我的供奉,难道会委屈了你?”扈才俊道,“蒙城即将易主,子柏风和原来的蒙城府君走得太近,而那位蒙城府君,背景极为深厚。若是往昔,这对子柏风来说是好事。但是蒙城易主之后,他势必不可能再做蒙城府君。而蒙城动乱之际,又需要一个对蒙城大小事务极为了解的人来稳定局势,届时就是我的机会了。” “不过一个小小的府君而已。”十信道人哼了一声。 “府君虽小,可你看子柏风,当初也不过是个乡正而已,麾下就有诸多的修士追随了。老道,不是我说你,你的目光要向前看,现在这个时代,和往昔已经不同了。” 第178章 一场大难各自飞 是呀,时代已经不同了。 像鸟鼠观这种宗派,已经灭门许久。而丹木宗这种大宗派,也不得不走旁门左道苦苦支撑。如果自己成了扈才俊的供奉,以一城之力养自己一个修士,或许会简单许多? 虽然这样想,十信道人却还是摇头,道:“子柏风当初至少是一个乡正,可你现在连乡正都不是吧。” “很快就是了。”扈才俊笑的胸有成竹。 “可我还是要去。”许久之后,十信道人叹了口气。 他就是一只被拴住了脖子的鸟,他的生死都掌控在门派的手中,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那脖子上的锁链。 …… 子柏风回到书房时,就看到扈宝乡的老乡正正坐在他的书房外。 老乡正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老农一般,就席地坐在地上,一个破旧的羊皮酒囊拿在手中,不时喝上一两口。 子柏风的两个文书和几个负责守卫的士兵都在旁边站着,却不敢去和老乡正接触,生怕这个老乡正赖到他的身上。 整个蒙城府,几乎所有人都尝到过老乡正的厉害,没一个没吃过亏的。 “府君大人回来啦……”看到子柏风回来,老乡正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谁想到挣扎了两下,却是没站起来,子柏风连忙伸手上去扶他,看到府君都出手了,几个士兵这才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搀扶之下,老乡正站直了身体,直勾勾看了子柏风一会儿。 就算是子柏风,也被这老乡正看的心里直打鼓,真不知道这老乡正到底要做什么。 然后老乡正伸手抓住了子柏风的手,使劲摇了摇,道:“府君大人啊……” “有话直说。”子柏风连忙道。 “蒙城风雨飘摇,身为蒙城的一员,我本不该临阵退缩。”老乡正叹了一口气,声音浑浊而沉重,不知道多少人曾经猜测过,这老家伙到底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倚老卖老装糊涂,只有子柏风知道,这老人的身上,灵气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了。 “可是我年龄也实在是太大了,估计没有几天好活了,我的老伴她也快瞎了,再不陪陪她,她就看不到我了……”子柏风被这样一只干瘦的手握着,心中很是不舒服,只是点头。 “这种时候,我也该退位让贤了。”老乡正咧嘴笑了笑,“我就是再来看看府君大人,日后怕是见不到了……” 伸出另一只手,在子柏风的手背上又拍了一拍,老乡正转身离去了。 第二天,扈宝乡的文书就递交到了子柏风的案上,老乡正请辞,扈才俊自荐为扈宝乡乡正。 子柏风拿着文书看了片刻,就批了“已阅,允。”三个大字,然后拿出了印章,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扈宝乡本就是扈氏的自留地,历任乡正本就是他们自己推举出来的,即便子柏风是蒙城府君,也不能扭转宗族的力量。 既然扭转不了,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何必枉做小人呢? 这边刚刚处理完了公务,子柏风刚刚走出书房,就看到夏俊国正使甄云鹤正大步走过来。 而在他的身边,却是扈才俊。 扈才俊换了一身新衣,半弓着身子,脸上笑得全是褶子,三角眼也变成了月牙状,点头哈腰的,活像一只皱皮虾。 谈判已经正式启动了,最可悲的是,身为蒙城的府君,子柏风竟然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蒙城是他的地界,只要他想,双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昨天他便看到,扈才俊竟然跟着甄云鹤一起进了议事厅,看起来俨然是甄云鹤的幕僚。 子柏风也假装自己没看到,反正这几日的谈判,只是在磨嘴皮子,双方还在简单的试探阶段,子柏风所作的,就是当好东道主,把两边的人马都接待好了,其他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看来他和扈才俊的蜜月期算是结束了。 九燕乡的改造工程前些日子已经结束,扈宝乡的乡民也在前些日子回去忙春耕去了,扈才俊趁机让扈宝乡的老乡正让贤,他知道子柏风会同意他提任乡正的。 扈才俊了解子柏风,知道子柏风是一个重感情,明赏罚的人。扈才俊确实为他子柏风立下功劳,所以他会奖赏扈才俊。 同样的,子柏风也了解扈才俊,两个人从最初的结怨,到近来的蜜月期,再到现在再次分道扬镳,扈才俊从未变过,他只是冷静地审时度势,设定目标,然后不择手段地去做。 显然,这一次,他把自己的宝押在了夏俊国使团的身上。 不错的判断。 理智上,子柏风也知道,就连府君都不得不回去西京活动,情势显然不容乐观。身为战败国,且因为死亡沙漠阻隔,觉得蒙城乃至整个曲州府都是累赘的颛而国,所作的最后挣扎,就只是派出了夏书杰这个不怎么靠谱的钦差罢了。 而一旦蒙城易主,届时他这个蒙城府君估计也做到头了,夏俊国毕然会换帅的。 前些日子,扈才俊以夏俊国幕僚的身份参与谈判,这两日又回过头来向子柏风讨要乡正的身份,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些资历,以便到时候顺理成章地接替府君的地位。 子柏风明知道这点,但还是给了他乡正的职位。 扈才俊便是如此,他虽然无所不用其极,却是阳谋多过阴谋。 当初收税是如此,现在当乡正也是如此。 子柏风对蒙城有着很深的感情,如果他自己不能去做府君,他会怎么办? 正如前任府君所做的那样,把府君交给一个自己能够放心的人。 前任府君所选择的是子柏风,而现在子柏风脑袋里数来数去,能够放心的人,竟然只有一个。 扈才俊。 这家伙就是一个枭雄,能屈能伸,能黑能白,难得的是,他的心中还有百姓。 甄云鹤享受着扈才俊的马屁,一下下拍在屁股上,轻轻柔柔,温温暖暖,让人舒服之极。 他刚刚从议事厅出来,谈判的双方还在玩前戏,似乎都不急着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没有太多的火药味,却是有些无聊,现在被扈才俊一拍,他立刻变得轻飘飘,昏昏欲睡起来。 但是看到了子柏风的一刹那,他立刻就精神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向子柏风的方向走了过去。 距离很远,他就拱手道:“府君大人。” 扈才俊跟在子柏风的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若是一年前,恐怕他早就愤怒不堪了。但这一年,若说他学会了什么,那就是两点。第一,不小看任何人;第二,控制自己的愤怒。 不是第一次和子柏风打交道了,也大概知道子柏风拥有什么样的能耐,但是扈才俊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甄云鹤竟然会对子柏风这样一个小小的蒙城府君率先施礼,热情得有些殷勤。 “正使大人。”子柏风也不明白为什么甄云鹤那么热情,他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蒙城府君而已。 “刚巧,我正好想要找府君大人。”甄云鹤上前,握住了子柏风的手,和子柏风攀谈起来。 主薄陪着夏书杰从议事厅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大难临头,劳燕分飞。钦差大臣和夏俊国使团的到来,让蒙城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开始站队,主薄一开始就上了钦差大臣的船,后来却是下不来了,就只能忙前忙后跟着伺候着了。 其实主薄打得主意也很好,蒙城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就算是蒙城划归了夏俊国,只要能够得到这位年轻的四品大员的欢心,提携自己一把,去当个京官或者去曲州府谋个差使,不比在蒙城府这种地方好上百倍? 所以这些日子里,他倒是来不及和子柏风作对了,全部精力都用来巴结夏书杰了,把夏书杰伺候得比自己老爹还好。 眼下舒缓的局势很能麻痹人,不论是夏书杰还是甄云鹤的心情似乎都不错,至少从议事厅里走出来时,都是带着笑的。主薄以和扈才俊仿佛的姿势跟在夏书杰身后,正在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夏书杰猛然停下了脚步,主薄差点碰到夏书杰身上,这才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夏书杰的面色立刻就变得很不好了。 虽然没有列席的资格,可这位蒙城府君似乎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不论是是夏俊国的正使还是副使,都对这位年轻的蒙城府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几日他看到这位蒙城府君和夏俊国的副使桀荀在酒楼里喝酒,而现在,就连夏俊国的正使都开始和这位蒙城府君暗通曲款了吗? 自己在蒙城,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盟友?除了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废物之外,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难道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大头兵,就完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吗? 甄云鹤并未和子柏风多谈,说了几句之后,夏书杰就看到甄云鹤握住了子柏风的手,使劲晃了晃,俨然是:“这一切都靠你了”的架势,夏书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179章 一个故事醉全场 子柏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向夏书杰走过来,一拱手道:“钦差大人。” “嗯。”夏书杰对子柏风微微一点头,很是疏离的样子。 主薄在后面咧着嘴笑,活像偷嘴成功的老鼠,显然他现在很满意。 子柏风心中无奈,他知道这位钦差大臣定然是误会了,只能开口解释道:“正使大人对我们蒙城的那颗神树很好奇,想要去看看,我只是告诉他,我会安排。” 看夏书杰面色不豫,子柏风正色道:“钦差大人,我现在便是蒙城府君。” 夏书杰一扬眉,子柏风的言下之意他很明白,他本就是蒙城府君,就算是投给对方,最多也不过是当个蒙城府君而已,他何必倒向对方呢?还会多出许多的变数。 但反过来说,反正他现在都是蒙城府君了,自己这边再怎么经营作用也不大,还不如多经营一下夏俊国的方面。难说对方不会允诺什么他出不起的价码。 子柏风无奈,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主薄大人在后面挥挥手,一副走好不送的架势。 夏书杰站了许久,等到子柏风的身影快要走出花园了,却抬脚追了上去,道:“我对子府君辖下的神树也很好奇,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主薄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这些大人物折节下交? 子柏风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转身去了。 这几日,子柏风才真正体会到了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的感觉。 之前不论是当村正时,还是做乡正时,有府君在上面帮自己顶着,子柏风是毫无顾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现在他身为府君了,而恰好蒙城又在风暴中心,事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他自问自己在蒙城的归属之上,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力,但是别人却不这么看。 桀荀别有用心的接近和示好,对子柏风来说是一种负担,他只能谨言慎行,一切依照礼节,即便是和桀荀一起出去,也会带上自己的文书和随从避嫌。但是对夏书杰来说,桀荀这位副使对子柏风的曲意奉承,却代表着子柏风有着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价值。 或许是因为子柏风身为修士的原因?或许他是某个势力的代表? 此时,子柏风刚刚从蒙城府里走出来,桀荀就迎面走过来,哈哈大笑道:“子兄,我已经在蒙城酒楼备下酒席,就等你了,来来,我们莫谈国事,把酒言欢!” 子柏风挣扎不过,就被拉走了。 甄云鹤、夏书杰各自站在一个路口,目送着子柏风半推半就地被拖走,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比他们更复杂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扈才俊和主薄两人。 他们拼命去争取的,却是子柏风弃之如敝履的,这种差距真的是让人很不爽。 扈才俊在甄云鹤的楼下站了许久了,甄云鹤的心情显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扈才俊自命还算聪明,此时却看不透眼下的情况,不论是大局还是小局,都是一团迷蒙,他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夏俊国的两名使者,彼此之间并不对路,似乎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势力。 扈才俊并不是押完了宝就不再变心的人,所以他也在细心观察。 此时他寻了一个缘由等在此处,就是心中隐约有一些不安的感觉。 许久之后,他就看到甄云鹤招了一名使团成员进入了房内。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窗户打开,一只黑色的小鸟从房内飞了出来。 片刻之后,甄云鹤从房内走出来,身后却没了那位使团成员的影子。 扈才俊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 酒楼里,一群人推杯就盏,正喝得痛快。 两名夏俊国的歌舞姬正在载歌载舞,身上轻纱之下,诱惑之处若隐若现,跟着子柏风来的几个年轻士子不多时就看的呆了。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多时这几个士子就醉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子柏风却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作为一名阅片无数的新时代大学生,对打码了的东西,天生无甚好感,更不要说这软绵绵的歌舞也不怎么符合他的审美观,实在是看腻了。 再说了,若说诱惑力,这些凡间俗物和小狐狸比起来,却天差地别,自家的那个小狐狸,这些日子来是越来越诱惑了,子柏风又正是血气方刚,经常被这个可恶的小狐狸撩拨得火气冲天。 诱惑人,正是狐狸精的本职,小狐狸这还没完全成精呢,就拿子柏风先练上手了。 桀荀扯着他,还在东拉西扯,酒一杯一杯灌下肚,子柏风也有了三分酒意,被桀荀刨根问底问得多了,他也开始烦了,干脆把杯底的酒水一甩,站起来道:“不如咱们玩个游戏。” “好啊,什么游戏?”桀荀拍手道。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的故事讲完之前,谁若是插言,就自罚一杯。” “好啊,什么故事?”桀荀没当回事,正所谓言多必失,子柏风讲的故事,总也会透露出来什么吧,不插言这还不简单?再说了,一个故事能多长? 于是子柏风就开始讲三国了。 这才讲到三英战吕布,桌上就已经没有一个醒着的人了。 就连两个歌舞姬都醉的不省人事。 “切。”子柏风不屑地撇撇嘴,浪费老子我的嘴皮子。我灌不死你,还讲不死你? 他踢了踢桀荀,看桀荀真的是不省人事了,这才拍拍手,唤来了外面伺候的店家,道:“派人去通知使团,让他们来接副使大人回去。” 然后子柏风自己也离开了酒楼,装作醉酒的样子,一步三晃地走了。 桀荀是许久之后才清醒过来的,醒过来许久,都还没回味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隐约记起自己是被子柏风灌醉了,想到子柏风从未透露过什么有用的讯息,再想到自己喝醉了,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乱说话,桀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桀荀愤愤不已,许久不见成效,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或许是时候撕破脸,用点其他手段了。 桀荀招了一人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那人领命而去。 翌日,子柏风驾了云舟来接三位大人一起去观赏丹木神树。 夏俊国两名副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子柏风的云舟,甄云鹤低头看着两只摇头摆尾的锦鲤,久久不曾抬头。 两只锦鲤有事驾舟渡江,无事畅游湖海,随着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活动半径也越来越大,从濛河到洋水,都是它们的地盘。此时两只锦鲤越发神俊,全身鳞片宛若朱漆,体型渐长,真的像是传说中的鲤鱼化龙,似乎突破某个极限,就可以长出双角四爪来了。 “我很喜欢你这云舟,我拿十名胡姬,八匹宝马和你换如何?”桀荀也是喜爱非常,伸手抚摸着栏杆,对锦鲤云舟也是喜不自胜。 子柏风只是笑着摇头。 想当初这锦鲤云舟只是因为买不起马匹,建不起驿站的权宜之计,谁想到到了现在,竟然可以换十名胡姬,八匹宝马了。放到前世,也算是价值数千万的座驾了吧。 只可惜,就算是八十匹宝马,一百名胡姬,他也不打算去换。 “有眼不识金镶玉。”甄云鹤却是呲笑一声,夏俊国两名使者彼此之间的矛盾,似乎从来不曾掩藏过,甄云鹤抬起头来,看着子柏风,道:“府君大人这两只鱼驾,都有真龙血统,只要一直修炼下去,总有一天会化作两条神龙,届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依我看,蒙城地界,若论奇珍,这两只锦鲤当属其首。” 桀荀趴在栏杆上,看着两只锦鲤,越看越是喜爱,再看看子柏风的冷淡,听着甄云鹤嘲讽的话语,心中却是冷笑。等到我的任务达成,子柏风什么的,一刀杀了,这锦鲤云舟还不是我的? 只有夏书杰算得上是个雅人,看着子柏风手书的楹联,赞叹道:“府君大人好字。” 主薄和扈才俊两个人也在船上,只是他们却没有说话的份儿,端茶倒水,忙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对望一眼,苦笑一声,难兄难弟,半斤八两。 “若说奇珍,我九燕乡的神树才算得上奇珍。”子柏风指向了前方,“小小的锦鲤云舟,却是算不得什么。” 这锦鲤云舟,除了代步方便点之外,确实算不上什么奇珍,子柏风家有两宝,青石神君,丹木神树,这两大宝贝现在是子柏风的两大主力。特别是丹木神树,此时虽然陷入了沉眠之中,灵力却顺着它的树根传遍整个蒙城地界,虽然地界比之九燕乡大了数倍,但是整个蒙城的死气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蒙城归属,是多方角力的结果,子柏风掌控不了。他唯一能够掌控的,就是把蒙城的死气祛除,届时就算是没有了蒙城府君的印信,他也已经掌控了这一方天地。 子柏风陪着两方的三名使者前往丹木神树时,十信道人已经到了鸟鼠观的山门之前。 第180章 一屋藏书三人抢 距离子柏风杀上鸟鼠观,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虽然鸟鼠观的聚灵大阵依然处于停滞状态,但鸟鼠观里却早就已经恢复了灵气的充裕,比之以往还犹有过之。 三只小鹤长大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三只没毛长腿大公鸡,而且性格也和大公鸡差不多,极为好斗,只要凑在一起,准会打得难分难解,羽毛乱飞。偶尔不打架的时候,就会像是装了马达的战斗鸡,满地撒野狂奔,跑着跑着,就会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飞上几十米。 两只鸡妈累瘦了好几圈了,这三个精力太旺盛的小家伙实在是难以看管,特别是整个鸟鼠观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折腾。 至于红羽这个甩手老爹,所做的就是保证这三个小家伙不跑出鸟鼠观的范围,其他的一概不管,大多时间都呆在鸟鼠观门外的那颗大树的鸟巢里晒太阳睡觉。 在鸟鼠观呆着的这些日子,实在是他所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不用每日东躲西藏,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偶尔拉个车子——尼玛,那我和被其他的门派抓走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每日要被抓去拉车,红羽就义愤填膺,不过子柏风也说了,如果不愿意,请立刻离开蒙城地界,他绝不阻拦。 又他娘的废话啊,如果老子舍得离开蒙城地界,又何必整天被压榨,当做普通的坐骑啊。 红羽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为自己的自由,为自己的未来还有过去…… 反而是子柏风最近的苦恼,红羽觉得他完全是在自找麻烦。 安心当个鸟鼠观的观主不好吗?何必去当什么府君,自找麻烦。 身为修士,当超脱物外,盘坐在高高在上的云端之上,修仙悟道,何必把自己深陷泥淖之中? 不过也无所谓,如果啥时候混不下去了,回到鸟鼠山上,把山门一闭,躲进小楼成一统,有青石坐镇,有众妖傍身,即便是把下燕村的那些村民们都带到鸟鼠观上,这里也养得起。 这样想着,红羽就越发觉得子柏风实为不智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去开导开导他,人啊,总是看不清自己想要做什么,总是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苦苦挣扎,人生苦短,何苦来哉? 这样想着,红羽翻了一个身,开始继续晒太阳。 红羽栖身的那颗大树的树荫下,四狗搬了一个躺椅,正躺在那里午睡,这些日子里,不论是柱子还是燕老五,都不怎么愿意跑到山上来,就只有四狗,很是安贫乐道的样子,每日无所事事地晃荡来晃荡去,反正到了饭点,三只小鹤就会衔着自己抓获的各色鱼类、小动物来到树下,让四狗去做饭。 好吃懒做这四个字对四狗来说还不算贴切,因为虽然好吃,但如果是做饭的话,他向来不懒,弄一杯山下带来的小酒,偶尔让红羽去抓点动物打打牙祭,这生活,怎么一个幸福了得。 十信道人到了鸟鼠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鸟鼠观留守的力量,几乎没丝毫警觉心,他从山门外绕了小半个圈子,潜到一处房屋后面,小心翼翼呆了半晌,这才慢慢向中间的藏经阁挺近,一路上小心万分,不敢有丝毫大意。 好不容易找到了藏经阁,抬头一看,一把大锁横亘其上,黄澄澄的黄铜大锁,估计是刚从集市上买来没多久,还带着刚刚打造出来的云纹,连点铜锈都没有。 十信道人自然不知道,子柏风早就把这处藏经阁当做自己的禁脔了,他和落千山一人霸占了一处,不准别人进来。 特别是山上多了几只破坏力惊人的小鹤之后,他更是连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正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子柏风的这门锁其实挡不住任何人,不过十信道人郁闷地发现,自己绝对没可能在不破坏这门锁的情况下,进入藏经阁里。 罢了,反正只要自己把该拿走的典籍都拿走了,就算是任务完成了,至于后续的,管它作甚? 这么一想,十信道人立刻伸手一扭,铜锁顷刻间变形落入他的手中。 然后十信道人轻轻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入目所见,一排排书架上纤尘不染,显然不久之前有人来打扫过。窗前摆着一处书桌,书桌上还有几本书堆在那里。 十信道人目光扫了一遍,大概确认了一处区域,快步走了过去。 子柏风麾下,修士众多,妖类也很难对付,若是不能速战速决,等到有人过来,恐怕就危险了。他虽然已经来了,但他却不想真的把自己折在这里,他十信道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不是来做死士的。 突然之间,十信道人觉得眼前阳光一闪,他后退一步,抬起头来。 房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钻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穴,洞穴的周围如同融化了一般,呈现出黏着状。 不对! 十信道人突然心生警兆,他猛然一个铁板桥,身体直直倒了下去,还没落地,就翻身而起。 一剑出,剑光炽烈,由下而上斩出,直斩那突然袭来的黑影。 黑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空中蜿蜒折返,让过了十信道人满是灼热火光的一剑,口中发出了呱呱两声怪响,即便如此,十信道人依然觉得剑尖轻轻一滞,似乎斩到了什么东西。 十信道人目光追向了那黑鸟,满脸警惕。 子柏风不愧是诡计多端,竟然在这里埋伏了一只妖鸟当做守卫! 不过你子柏风就算是再诡计多端,只凭一只妖鸟,就打算拦住我吗? 黑鸟落在一侧书架上,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十信道人,嘴部弯曲的弧度,似乎是在嘲笑十信道人。 两片羽毛从空中飘飞,慢慢飘落下来。 眼看就要飘落到十信道人的肩部,谁想十信道人手中长剑猛然暴起,把两只羽毛劈开。 羽毛落地,便如同强酸泼地,发出了吱吱的声音,青石铺木的地面,被那两片羽毛腐蚀出了两个大坑。 十信道人总算是知道这只黑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头顶上那碗口大的洞穴,就是这黑鸟钻出来的。 “毒鸩?”十信道人沉声道,“没想到事件还存有这种凶鸟,今日道爷便为天地除此一害!” 毒鸩乃是传说中的毒鸟,它喜食毒蛇毒虫,身上的羽毛是世间奇毒,入水即溶,传说中曾有毒鸩在河边饮水,羽毛落入河中,河水所经之处人兽皆亡的事情发生。 这等毒鸟镇守此处,可见此地的重要性,十信道人知道自己怕是来对了地方。 毒鸩当然不发一言,它扬起尖喙,挑衅地看着十信道人。 十信道人虽然口中很是自信,但事实上却也万分小心,这等绝世毒鸟,中者无可救药,他可不想尝试一下全身化作脓水的样子。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黑衣裹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十信道人猛然回头,心中大惊。 他们的战斗,竟然已经惊动了别人!十信道人不由分说,手中飞剑突然一分为二,分袭两方,口中低叫道:“好家伙,竟然还有帮手!” 他心中有些惶急,面对一支无处下手的毒鸩鸟,就已经让他疲于应付,再来一人,怕是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无论如何,已经闯入了进来,就不能空手而归。 十信道人已经存了退走的心思,他指挥飞剑率先抢攻,目光却在书架之上逡巡,突然,他眼角光芒一闪,就看到一本书静静躺在书架一角,上面写着“夺灵xx”的字样,一时间也顾不上仔细去看,一个虎扑,扑了上去。 “咚!”谁想那黑衣裹身的人影看他突然扑向书架,让过飞剑,也向前扑去。 说到飞扑,人怎么可能比得过飞鸟,毒鸩后发先至,一双爪子抓向那书册,口中发出了低低的鸣叫声,显然是在说,这书是我的了! “咚!”十信道人眼看书就要被抢走,顿时飞起一脚,踹在了书架上。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到了第一张牌,数十个书架哗啦啦啦全倒了下来,各种书册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刚刚找到的那本书,顿时被掩盖在了书海之下。 那一瞬间,毒鸩、十信道人和黑衣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彼此对望。 “你娘!”黑衣人口中恨恨地骂道。 “嘎!”毒鸩也在怒骂,它从空中飞下,抓起一本书,谁想翅膀不小心碰到了另外一本书,那本书立刻融化成了一滩溶液,腐蚀进了地面之下。 “嘎!”毒鸩顿时不敢乱动了,它嘎嘎叫着,飞上了书架的一角,低头看着下方。 下方两个人对望一眼,同时后退几步,然后猛然拿脚把地上的书挑了起来。 书籍乱飞,两人目光左右闪动,书架之上,毒鸩的脑袋也摆来摆去,它占了一点优势,就是双眼长在脑袋两侧,视野却是比十信道人两人更广。 只是书籍飞散的方式千姿百态,角度各有不同,视野再广阔,也不可能看到刚才那本书在什么地方。 十信道人和黑衣人在飘散的书页之中突然暴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攻向了衣柜上的毒鸩。 毫不意外,相对于同为人类的对方,他们对毒鸩更忌惮一些。 第181章 一剑出鞘天地惊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蒙城到丹木神树有接近三十里的水路,几分钟的行程,却已经展现出了诸般的变化。 往日里,颓废枯黄的山峦已经展现出了薄薄的生机,薄雾缭绕,绿树生发。待到水路回转之处,前方的山峦掩映薄雾之中,便如同一名懒妇粗描眉,深深浅浅,粗细不一。 没有经历过去年的严冬酷寒,就绝对不会感动于今年的繁花似锦。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也压抑了太久,谁人懂?谁人怜? 子柏风微笑着抬着头,看着那重峦叠嶂,一只豹子蹲在一颗突出的古树之上,美丽的花斑豹纹如同缎子一般光滑,几只野山羊攀爬在峭壁之上,舔舐着裸露的岩石,只是为了那粗粝的盐粒。几条游蛇懒懒得从草丛中爬出,昂起上身,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只尾巴分叉的怪猫蹲在倒垂水面的树枝上,尾巴伸入水中,轻轻搅动着,钓起一只鲤鱼,三两口吞进肚子里。 这哪里还是当初穷山恶水,山穷水尽之处?现在已经是一片世外桃源,一片肥沃富土。 但是谁懂得它,谁会去爱它? 我,子柏风。 穿越而来,本是此地过客。 天地枯竭,却阻不了我的逍遥自在。 我为何为五斗米折腰,为何穷尽心里。 只为苍生? 只为天地? 我何尝不是在为我自己。 在这片客居之所求一处安身之处,求一个心灵的港湾。 此刻起,不再是游子,而是此地的主人。 每日的冥思苦想,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刻,江山美景,尽入眼帘。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够看到这等美景? 高高在上的天仙不能,自认高人一等的钦差特使不能。 只有我,我子柏风。 子柏风站在船头,背负双手,风拂袍袖,灵气从袍袖之下洒下,随着船后的博朗荡漾开去,就像是碧绿色的颜料从江水中化开,浮萍开花,枯树生芽。 此时此刻,子柏风似乎就要从船首羽化登仙,飞天而去。 “府君大人好修为。”甄云鹤目光一闪,笑道。 子柏风转过头去,看向了甄云鹤。 他发现自己之前有些忽略了甄云鹤了。 甄云鹤身上的灵气,乍一看和夏书杰、桀荀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入门弟子的程度,但是此时子柏风才发现,甄云鹤的灵气和别人似乎有着奇特的不同,这种差别,似乎不是量上的差别,而是质上的差别。 子柏风深深看了甄云鹤一眼,心中有些忌惮起来,同时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丹木神树感兴趣?就算是感兴趣,为什么又要拉着自己和他一起来? 子柏风发现,自己之前对甄云鹤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被拿去关注桀荀了,难道其实这是烟雾弹? 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觉得有些不妙…… 桀荀和夏书杰之间,到底是真的关系不好,还是故意装出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甄云鹤相对桀荀的低调,是因为知道自己弱势,还是故意低调而方便行动? 他回过头去,看到夏书杰和桀荀却是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举动,都在船舷上指指点点。 倒是扈才俊和主薄两个人都听到了甄云鹤的话,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 子柏风之所以能够受到这些人的重视,能够和双方特使平起平坐,是因为子柏风除了是蒙城的府君之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子柏风很是重视,譬如夏书杰和桀荀,他们两人对子柏风的另外一重身份,其实也并不怎么看在眼里。 船到丹木神树之下,他们就抬着脑袋去看丹木神树去了,哪里还知道这边子柏风和甄云鹤彼此之间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机锋。 子柏风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燕翼镇的港口,子柏风的船到了,早就有人扯过绳索固定好船只,然后搭上木板,供府君与贵客上下。 燕翼镇距离丹木神树的树干还有几里路程,子柏风已经在此地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起前往丹木神树的下方。 夏俊国的使者们来到蒙城之后,还真没到过九燕乡地界,此时一眼看过去,顿时有些傻眼。 入目所见,人群之中,有着数量可观的妖怪混迹其中,有些妖怪化形成了人形,有些妖怪则依然是原形。 柱子正带着细腿在巡逻,细腿突然缩到了柱子的另外一边,紧紧靠在他的大腿旁,柱子也发现桀荀的一名随从正盯着细腿看,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刚刚巡逻到此处的燕氏天兵双目如炬,恶狠狠地盯着这些人,似乎随时都打算出手,看到子柏风微微摆手,这才骑着奔马石溜达到了一边。 “府君大人治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甄云鹤深深看了子柏风一眼,意有所指。 子柏风虽然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却还是微笑道:“过奖了。” 他的治下确实如此,又何必忌讳? 桀荀目光四处转悠了一会儿,目光一亮,道:“咦……看那边!” 说完,就拔腿跑了过去。 众人顺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头比普通老虎大上好几倍的白虎正奋力拉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上装着一些已经加工处理好了的木材。 “好孩子,好小仔,乖孩子,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子坚走在大车的一侧,一边安抚着小仔,一边把持着方向,“好,停!小仔真乖!” 小仔口中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噜声,然后趴在地上,把大脑袋放在前爪上,任由子坚卸车。 子坚上前,使劲揉了揉小仔的大脑袋,小仔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在子坚的胸口蹭了蹭。 自从小仔经常跑来青石这边听讲道开始,就经常被抓壮丁,不是被子柏风当坐骑,就是被子坚抓来拉车。小仔虽然长得凶悍,心智却没有健全,只要拿点好吃的诱惑一下,干完活再帮它挠一会儿下巴,就能让它高兴得乐颠颠的。 而且它身高体壮,力大无穷,一次可以拉很大的一车货物,就被子坚当做来回运送木材的廉价劳动力了,这些日子里,一天里倒有半天在干苦力。至于鸟鼠山里曾经如火如荼的四大妖王争霸,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只大猫真是太威风了……”桀荀问子坚,“这大猫是你的吗?卖不卖?” 子坚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是儿子带着来的,知道应该是大人物,抱着不愿给儿子添麻烦的想法,赔笑道:“抱歉了,大人,小仔不是我养的。” 听到了子坚拒绝的声音,桀荀立刻就习惯性地向前一摆手,示意身后两个随从搞定这事,自己走到了小仔的前面,伸出手想要摸摸小仔,谁想小仔却不是谁都能够亲近的,它张口就咬,差点把桀荀的手掌咬下来。 “你这该死的畜生!”桀荀顿时大怒,伸手就要到腰间拔剑,那边子坚大叫一声:“大人,不可!”闪身拦在桀荀的面前。 “这该死的刁民,给我一块砍了!”桀荀哪里把一个小小的刁民放在眼里,他在出使之前就已经作威作福惯了,这几日对子柏风曲意奉承,也让他憋屈不已,此时自然少爷脾气暴发。 他的两个下属也是跟他一起的时间长了,飞扬跋扈惯了,听到这么说,顿时就拔剑准备出手。 谁想剑还没拔出一半,就觉得一道寒光从面前掠过,然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委顿在地,他们的身上毫无痕迹,就像是突然被死神收走了灵魂一般。 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到刚刚两道光芒划过,斩断了两个人的脖子。只是这把杀死两人的剑,太快,太诡异,所以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杀死两个人的。 而这把剑,现在正握在子柏风的手中。 这把剑,现在正抵在桀荀的脖子上。 子柏风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贵属下不懂规矩,我就暂且逾越一下,帮副使大人教训一番,副使大人不会责怪吧。” 子柏风的心中,完全不像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他的心中,如同怒浪滔天,那惊天的煞气,不是平淡的表情所能掩盖,就像是愤怒的火山,在大地之下咆哮。 天地震动,一声声宛若龙吟的怒吼声从天际,从地底滚动着,四下回转着,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就连夏书杰和甄云鹤都愣住了。 他们绝对没想过,子柏风竟然说拔剑就拔剑。 这世界上,若说子柏风还有哪怕一块逆鳞,那定然就是他的家人。 子柏风可以为自己的家人灭鸟鼠观满门,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家人,毫不犹豫地把这两人斩杀在自己的剑下。 若非子柏风极力克制自己,怕是现在桀荀也已经死了。 桀荀心中满是后悔。 一直以来,子柏风和他虚与委蛇,对他的态度时柔时刚,让他难以把握,他只是打算试探一下子柏风,却从没想过子柏风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夏书杰也在吃惊,他吃惊的是子柏风的剑法。 一动天地惊,现在大地的震颤还没有消去。 似乎子柏风就是这天,就是这地,就是这世界。 第182章 一封书信西京来 原本令人期待的参观之旅,似乎变得不怎么可亲了。 这场谈判,似乎是一场对所有人都无所谓的旅行,无论胜负,大家都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 子柏风的一剑,把一切和之前那种暧昧而拖沓的氛围完全斩断,让一切都变得肃杀了起来。 这是否也代表子柏风的态度的转变? 夏书杰心中凛然而惊,他并未把子柏风修士的身份放在眼里,盖因为在官场之中,很多人其实身负绝技,却依然遵循官场规矩。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边疆荒芜之地,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第一次意识到,子柏风是一名可以一剑将他斩于剑下的修士中的高手。 他敢吗?不敢吗? 夏书杰噤若寒蝉。 悄悄夹起尾巴,把自己刚才在心中徘徊的诸多想法都丢在脑后,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夏书杰假装没看到刚才的那一幕,突然对一只木桶发生了兴趣,非常认真地看着。 但是同样的一幕,有人看到了子柏风的强大,却也同样有人看到了子柏风的弱点。 “这位是……”甄云鹤完全没有一点身为夏俊国副使的觉悟,似乎被斩杀了的并不是自己使团中的成员,而是什么完全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路人乙。 他的注意力完全都落在了子坚的身上。 “这是我父亲。”子柏风道。 甄云鹤和子坚见礼寒暄,子坚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不卑不亢,礼数周到。 只是,甄云鹤的眼中所闪烁的光芒,却是子柏风所不曾注意到的。 一直以来,甄云鹤都在认真观察着子柏风。 这位年轻的蒙城府君本身修为不可测——并非深不可测,而是真的很难看穿。在子柏风出剑之前,他真的不曾发现子柏风拥有这种可怕的剑法。 他行事稳健,所作所为有规有矩,但却正因为如此,让人很难了解他。 关于他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却又大多自相矛盾。 有的说他是迂腐文人,可他却是修士;有的人说他是神仙,可他却又学富五车。 这个人到底如何? 甄云鹤摸不到脉搏,所以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而现在,甄云鹤觉得自己摸到了子柏风的脉搏了,通过其他人的手腕。 “吼……”甄云鹤上前一步,想要和子坚亲热亲热,小仔却猛然向前一步,虎吼一声,挡在了他的面前。 野兽的直觉,让小仔觉得这个人非常危险,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子坚挤在身后。不让甄云鹤靠近一步。 “这孩子有点怕生。”子坚笑着抚摸着小仔的脑袋,对甄云鹤解释道。 甄云鹤后退了几步,似乎完全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转身去钻研其他的东西去了。 子柏风带着众人在丹木神树的附近转了一圈,就有些意兴阑珊地回来了。 …… 子柏风坐在书房中,正在处理文书,上午的一次友好和平的参观,最终变成了败兴而归,桀荀压根没有上船,直接离开了九燕乡。 房门被人敲响,一位文书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子柏风是吃人的老虎。 “说。”子柏风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蒙城的事务非常繁杂,子柏风现在能够分心处理自己事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 “禀大人,西京来了一位使者,他说想要见府君大人您。” “嗯。”子柏风嗯了一声,没有说准还是不准,文书小心提醒道:“这位使者带着前任府君的信物。” “嗯?”子柏风抬起头来,“让他进来。” 文书转身出去传达去了,不多时,门口一暗,一名灰衣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面上满布风尘之色,眼中满是红丝,走动之时,却是龙行虎步,很是矫健。 这是一名行伍中人,不但如此,他还算是修行中人。 “阁下是?”子柏风站起来,伸手让座。 “鄙人楚三,是奉我家三少爷的命令前来,将一封书信送与大人,请大人过目。”灰衣汉子仔细打量了子柏风片刻,这才取出一封信来。 府君大人竟然送信回来? 子柏风知道府君大人其实在西京有着很深的根基,算是大户人家,却不知道此次府君大人送信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柏风,见字如面,一别数月,近来无恙乎?” 看到府君大人熟悉的字迹,子柏风的眼前似乎浮现了府君的笑容。 自己略显潦草,似乎急匆匆写就,就派人送了过来。 “数月奔波,前功尽弃,非是为,而是大势不可为。故修书一封,送与柏风。” “我望氏一族,虽非皇族,却也是西京名门,想我当初年少气盛,负气出走,而如今深知人力有时尽,天命不可违。今日我身归望氏,却不曾对蒙城有片刻遗忘。蒙城沦陷,人力难当,柏风你却无需和蒙城共存亡,今日我在西京虚位以待,柏风你但有所愿,皆可提出,我定当竭尽全力。以你柏风大才,不日便可加官进爵,你我互为股肱,何愁不能一展抱负。蒙城终究乃弹丸之地,岂能终老于斯。” 子柏风心中长长一叹。 府君去西京之后,到底做了些什么,又妥协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在那潦草的笔迹之中,他却可以看出些许寂寥,些许无奈。 那些允诺之外,是难言的失意。 子柏风早就知道府君出身名门,但他不知道望氏在西京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影响力,只是从府君的信中来看,似乎他子柏风提出什么来,府君都可以帮他办到。 “柏风你是天降奇才,千山亦是良将之才,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与千山,若是前来西京,定然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名垂青史。蒙城现在实乃漩涡之中,泥淖之地,不已深陷,趁早脱身为上。” 子柏风抬起头,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退路,府君竟然煞费苦心地为自己和落千山准备了这样的退路。 但正是因为退路已经摆在面前了,他才真的犹豫了。 就这样抽身离去吗? 带上家人,就此背井离乡,从此和蒙城再无干系。 管它是夏俊国还是颛而国,管它夏俊特使,颛而钦差,管它鸟鼠观丹木宗,管它巡查仙人四大妖王。 抛下一切,放下所有重担,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前往那西京花花世界,享受大都市生活的快乐,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就这样结束吗?放弃之前所坚持的一切,放弃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抛弃信任自己的子民,抛弃那些自己一手养大的妖怪? 可若不是如此,又能怎么样? 我能做到什么? 子柏风深吸了一口气,把拿信折起,吩咐门外听候差遣的文书道:“去把落将军叫来。” 一刻钟之后,落千山已经推门而入。 “柏风……”看到有外人在,他连忙一抱拳,道:“府君大人。” “千山你来得正好。”子柏风把那封信递给了他。 落千山大字还是识得不少的,拿粗手指比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完,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信上的潜台词。 “府君让我们去?”千山喜出望外。 对他来说,府君就像是他的父亲,他对府君的感情,就像是子柏风对子坚。 能够重新回到府君的身边,对他来说,便是一种难言的幸福了。 就像是游子总是盼望着回到家乡的。 “是的,千山,你和这位使者一起走吧,我让红羽驾着云车送你们一程。”子柏风笑道。 “柏风,你不走吗?”落千山瞪大了眼睛。 “我家人比较多,而且蒙城还需要处理很多事情,过一阵子再出发。千山你若是没事,就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对外我便说派你出去执行一项任务。”子柏风道。 落千山狐疑地看了子柏风一眼,皱眉道:“要走一起走,你这家伙莫不是又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子柏风笑了,“你别忘了,我有青石呢,瞬息之间,就追上你了。” “那倒也是。”落千山是见识过大青石的厉害的,瞬息万里,他一拍巴掌,道:“那我赶快去,我可告诉你,我的兵器你不准乱动,鸟鼠观的东西给我留着,等我日后回来……” 子柏风点头应是,落千山毕竟只是一名武人,不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欢天喜地地走了,不多时就拎了一个包裹回来。 临近出发了,落千山却又突然回过头来,抓住了子柏风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子柏风知道,如果此时他说一句不想要让落千山离开的话,落千山一定会留下来。 落千山不是不担心子柏风,但是府君那边更具有诱惑力,而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柏风很厉害,不会有事的。 柏风很快就会追上来,说不定我到了西京,他已经在和府君喝酒了。 落千山这样说服自己。 “柏风,我走了。”落千山等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握了握拳头,紧了紧腰间的长刀,再抬起头来,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眼角有些泛红。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是互相扶持的兄弟。 无数次,他们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舍身相救。 从相互敌视,到相互了解,再到相互依靠。 这世界上,依然有这样的友情,让人莫名感动。 “一路顺风。”子柏风微笑着,目送落千山大步离开。灰衣汉子也跟在落千山身后,在走出门之前,他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子柏风一眼。 落千山走了,子柏风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屋檐下。 一对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屋檐下做了巢,乳燕从燕窝里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叫着。 那一刻,深沉如同墨水一般的孤寂,浸润了子柏风的整颗心。 第183章 一声令下肃蒙城 小仔在深山中游荡着,像一只寻找骨头的小狗,东嗅嗅,西嗅嗅。 它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外面的世界寻找阿姊的,但是这件事只有他自己去做。 因为阿姊的气息,只存在在他的记忆里,他真担心时间过得太长,就把阿姊的记忆给忘记了。 子坚和小石头也跟在小仔的身边,四处张望,小石头不时欢叫一声,又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和小仔接触久了,子坚就越来越喜欢小仔了。 在他看来,小仔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它在自己身边挨挨擦擦的时候,那动作轻柔得能让人心儿都化了。而面对危险的时候,它又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常在家中的这几个小妖怪,子坚都把他们当做了家中的一员。他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特的儿子,那么自己就要做一个独特的父亲。 帮小仔寻找阿姊,是子柏风答应了的,只是子柏风一直都太忙了,子坚就把这事担了下来。前段时间他寻访了许多老木匠,让他们来九燕乡工作,再加上二黑基本上已经出师了,又有斧锯刨凿四兄弟在家,他就放心地出来了。 其实除了帮小仔寻找阿姊,他还有另外一些想法。这想法在很久之前就有,但在和红鼓娘重逢之后,他才真正做出了决定。 既然红鼓娘还活着,那么其他的子氏族人也可能还活着,只是他们流落大地,不知身在何乡。子坚想要为自己的家乡做些什么,死去的人编传立志,在家族原址立一个碑林。活着的人找到他们,看看他们生活的如何。 所以,每天清晨,天没亮时,子坚都会由小仔载着,以山林为路,穿行数百公里,来到他处,一边帮小仔寻访阿姊,一边寻找当初子氏族人的信息。 按照小仔的说法,它的阿姊是一只身躯庞大无比的猛虎,这样的存在,若是出现了,定然会让很多人记得。但是奇怪的是,竟然没人见到过它。 而寻找族人的计划,因为已经时隔十多年,有用的信息也非常的少。 …… 子柏风从那堆已经耽搁数日的文书上,拿下了一张。 “某月某日某时,夏俊国使团成员某某某在某地欺凌民众……” 子柏风在后面宣判道:“收押大牢候审。” “某月某日某时,颛而国钦差护卫在某某酒楼吃霸王餐……” 子柏风也是毫不手软,批曰:“收押……” “某月某日某时,夏俊国使者……” “斩立决……” 整个蒙城都动了起来,曾经因为颛而国和夏俊国的钦差特使到来而变得混乱了的秩序,又在子柏风的铁腕手段之下,重新恢复了秩序。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引渡条约,没有什么联合管理条例,更没有什么外交豁免权。在子柏风的地盘上,你还嚣张,他不办你也就罢了,一旦打算办你,那你就别想再嚣张。 虽然落千山不在了,但是子柏风对蒙城军队的控制力,却依然丝毫不减,除了落千山之外,蒙城军队之中其他的几个头目,大多有子柏风赠与的飞剑傍身,他们倒是想不听子柏风的话,但要问问手中的飞剑同不同意。 非常清楚这一点的士兵们,执行起子柏风的命令来,一点也不含糊,他们分头出动,到处抓人。“奉府君令”的声音四处响起。 这段时间以来,蒙城的人早就被这些钦差特使扰得苦不堪言,此时看子柏风如此强硬,一个个拍手叫好。 子柏风坐在书房中,却以瓷片观天下。 让子柏风惊讶的是,这政令一出,四处清明之时,那些代表蒙城居民的墨点,渐渐变得黑了,看着那渐渐变黑的黑点,子柏风恍惚看到,那一个个居民都伸出大拇指:“府君你牛逼,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脑残粉了!” 就连使团使者中,都有一些变成了外圈乌黑的模样。这代表子柏风用自己强硬的手段,让这些人变得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 在这渐渐变黑的一个个墨点中,却又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子柏风的注意力,他猛然一惊,发现在鸟鼠观竟然有几个红点! 确切说,三个! …… 十信道人、黑衣人、毒鸩在这小小的书房里,已经僵持了一天一夜。 对修道人来说,一天一夜不过是打个坐的时间,但是在这书房里,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就像是有人拿绳子拽住了指针,不让它挪动一般。 茫茫书海,只要有任何一个人伸出手去,想要拿地上的书,其他人都会出手阻挠,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四下张望着,对比着,排除着。 刚才那本书的样子,三个人都曾看到过,靛蓝色的封面,书脊上略有些毛刺,不怎么厚。 书房中的每本书,大多封面是靛蓝色的,但是颜色又有些偏差,这些人此时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专门用来检查色域的亮度色度仪,辨识色差如探囊取物。 每隔一两刻钟,就会有人发现一个比较近似的目标,然后以各种方式去找,去阻挠,去抢夺。直到确认那本书并不是自己所要寻找的。 周而复始,令人难熬的僵持。 十信道人渐渐有些懈怠了,黑衣人也是如此,反而是毒鸩,丝毫没有懈怠。 这是先天上的差距,人类现在的生活状态,早就不是当初茹毛饮血时,时时面对危机和生死的状态,人类的集中力和注意力早就随着安逸的生活而退化了。反而是鸟兽之类,每每为了追踪一只猎物,连续数日,集中力并不会那么快就丧失掉。 突然,毒鸩翅膀一动,闪电般地扑上地上一本书。 十信道人和黑衣人同时做出了反应,但是他们毕竟慢了一线。 而且之前的每一次,毒鸩不论出手的速度多快,最终都会放慢速度,因为它的爪子之外的任何地方,碰到那本书,都会毁掉那本书。 所以,十信道人和黑衣人心中,实则少了一丝紧迫感。 但就在此时,毒鸩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叫,在那鸣叫声中,光芒爆闪,毒鸩化作了一名黑衣人,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本书,然后重新化形毒鸩,昂首冲天而上。 “追!”十信道人下意识地怒吼一声,他虽然没看清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却已经来不及辨别。 黑衣人一言不发,直接撞破了头顶的瓦片,追踪而去,十信道人御起剑光,比黑衣人的速度更快,直射天空毒鸩。 一声暴响,把正在午休中的四狗惊醒,四处撒欢的三只好像没毛火鸡一般的小鹤,也都猛然回过头来。 两只老母鸡猛然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把小鹤挡在身后,红羽昂起脖子,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鹤唳,他的地盘之中,竟然有宵小出现,而且一出现就是三个! “是藏经阁!”看到他们出来的方向,四狗的面色立刻就变了,他自然知道,整个鸟鼠观,子柏风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地方——藏经阁! 子柏风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找一些书看,只是最近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了。那藏经阁子柏风也不允许别人去,所以四狗也就没怎么在意过了。 红羽冲天而起,直追十信道人三人的方向飞去,四狗连忙拔出飞剑,飞奔追去,不过他本身就是凡人一个,现在勉强算是修炼了一些吐纳之术,入门都算不上,几息之间就被甩下了,反而是红羽越追越近。 十信道人眼看毒鸩就要逃掉,猛然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飞剑之上。舌尖精血,蕴含灵气与灵性,与子柏风的养妖诀,略有相似之处,他手中的飞剑刹那间似乎有了灵性,剑光如日贯长虹,直射苍穹。 毒鸩惊叫一声,慌忙躲闪,却被那道剑光掠过,脚下一痛,半只脚爪被切断,两根脚趾掉落地面,鲜血涌出,瞬间把地面腐蚀出了几个大洞,而书册更是被切断一半,半边书页突然散开,散落天地之间。 毒鸩顾不得疼痛,抓着半册书册疾飞,可不曾想身后竟然追上了红羽,红羽的飞行速度,瞬息千里,就连当初的矮仙人都追之不上,毒鸩的飞行速度却是比不过红羽,再加上自身受伤,想要逃脱更是不可能。 看着毒鸩速度下降,黑衣人也是不甘心,他一抬手,一道纤细如牛豪的乌光射出,透体而过。 毒鸩惨叫一声,打着旋儿落下,红羽伸爪抓去,毒鸩猛然一个俯冲,躲开了红羽的一抓,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向下落去。 “噗通”一声,毒鸩落入了一条山间河流之中,浪花一卷,已经消失不见。 红羽眼看敌人不见了,怒叫一声,转身向十信道人和黑衣人追去。 十信道人知道这仙鹤的厉害,不敢恋战,直接一把抓了几张地上的纸张,转脸就跑。 黑衣人反应就慢些,还在地上拣拾那些书册纸页呢,却不想红羽转身回来,四狗已经拎飞剑到了后方。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黑衣人眼看事情不妙,直接一个翻身,一把把毒鸩落在地上的断肢抓在手中,戳在自己胸口。 “呃……”四狗嫌恶地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溃烂、然后融化,最终化作一滩脓水,实在是太恶心了。 红羽转身又去追击十信道人,不过这么一个耽搁,十信道人已经找地方躲藏起来了。 娘的,幸好老子躲得快,老子可不想化成一滩脓水,当什么死士! 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十信道人拍着胸膛。 第184章 一袭新衣迎南风 “废物!”甄云鹤声色俱厉,却压低了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声音,让跪在角落里的黑袍人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主人,我……”黑袍人伏在地上,五体投地,甚至顾不得残缺的脚掌上依然鲜血淋漓,化成人形之后,虽然可以把身为毒鸩的许多固有属性暂时抑制住,譬如身上血液的剧毒,却不能弥补已经失去的肢体。但是毒鸩更恐惧的,却是主人将会对自己的惩罚。 那将是比死还要恐怖的经历。 “闭嘴!”甄云鹤的面色阴沉得好像是能够挤出水来,而他手中确实正抓着一团可以挤出水来的东西。 投江入水,毒鸩侥幸逃脱了红羽的追杀,但是他却忘记了爪子上抓着的书册并不防水,除了已经断掉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却也已经被水浸透,墨迹晕染不说,纸张几乎完全粘结在一起,甚至无法分开来。 毒鸩从水中出来时,几乎要吓瘫了,在外面徘徊不敢回去,但是经不住主人秘法死命催促,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毒鸩惊慌地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任谁也看不出,这竟然是一只毒鸩。 “准备好接受魂灵炼狱之苦吧。”甄云鹤笑了,“你说,我应当罚你几日?” “三……三日……”魂灵炼狱,便如同置身炼狱之中,而这种痛苦,仅仅是加诸灵魂之上,魂灵的敏感脆弱,比身体更甚百倍。甄云鹤很是享受地看着毒鸩自己说出了处罚日期,笑道:“算你识相,我本来只打算惩罚你一日的,既然如此,那就惩罚你三日吧。” 他不但享受于毒鸩身体上的痛苦,更享受于毒鸩心灵上的痛苦,想来此时的毒鸩,正在承受难言的悔恨和愤怒。 只是,那又怎么样? 甄云鹤亮出了左手,左手五指之上,都带着形状怪异的戒指,这便是他用来容纳毒鸩一点魂灵的容器。而在他的中指上,所戴着的戒指上,正有一个缩微版的毒鸩在闪闪发亮,他屈起中指,灵力涌入戒指之中,无尽的痛苦立刻把毒鸩湮灭了。 “闭嘴!”在毒鸩的一声惨嚎将要出口之前,甄云鹤大声命令,黑袍的毒鸩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双手,甚至把双手放进嘴里撕咬,顿时双手鲜血淋漓。 难言的痛苦甚至让它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形状,毒鸩在地上滚动着,黑袍之中的躯体渐渐缩小,最终化作了一只秃毛的鸟儿,光裸无毛的躯体,就像是被宰杀剥光,等待上架的烤鸡,它在地上颤抖着,四处滚动着。 “把它带回去。”甄云鹤沉声道,一只黑色的猫儿从角落里跳出来,噙着全身颤抖的黑鸟,消失不见了。 “黑虎。”甄云鹤静默片刻,又道。 黑色猫儿又出现了,飘飘忽忽,就像是隐身在阴暗中一般,它甩了甩尾巴,尾巴似乎瞬间化作数百个虚影,然后在甄云鹤的面前低俯下来。 “你去把子柏风的父亲抓回来。”甄云鹤命令道,黑虎低俯身子,发出了一声轻吼,翻身消失在窗外。 甄云鹤看着黑虎消失,嘴角露出了阴冷的微笑。 同样的一件事,别人或许看到的只是子柏风展现的实力,他同时却看到了子柏风的弱点。 子坚。 “鸟鼠观的正统,是我甄云鹤,你们欠我的,我会让你们全都还回来!” 甄云鹤坐回房间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甄云鹤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中的愤怒,他一挥手,丢在角落里的黑色衣服,瞬间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出现过。 “特使大人……”来的是随团的一名使节,看到甄云鹤之后,他好像是看到亲爹一般扑过来,道:“特使大人,您必须得出面啊,蒙城那个嚣张的府君,他……他快把整个使团抓光了!” 带着战胜国的骄傲与自大,夏俊国的使团来到蒙城才短短十多天,留在子柏风案上的案底已经足有三尺高了。没啥业务,没什么事情做,这些精力充沛又自视甚高的特使们在蒙城寻花问柳,并迅速开始和当地民众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冲突。 而子柏风不查则已,一查到底,从早上开始,蒙城府的驻军就带着子柏风的批示在特使居住的使馆之外封门抓人,基本上是出去一个抓一个。使团的人不是没想反抗,不过子柏风对此地非常重视,足足派了四把飞剑伺候,使团中的众大多还是普通人,面对飞剑,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不敢反抗。 “子柏风他……欺人太甚!大人您可千万要为我们做主啊!”刚刚打发走这个,不一会儿又有人前来哭诉了。 甄云鹤本就气不顺,发了一通脾气,吓得没人再敢来找甄云鹤告状,只能再去找副使大人,心想副使大人本来就受了子柏风的气,说不定会帮他们出头吧。 谁想到这人还没到副使大人门口,就看到一只价格不菲的青花瓷杯从里面丢出来,啪一声摔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废物!废物!”现在又不知道什么人惹到副使大人了,得还是赶快溜吧。这位反应也快,转脸就不见踪影了。 桀荀那个气啊,他派出心腹去探子柏风的底细,也算是随大流。和十信道人与甄云鹤都算是有着明确的目标,而他派出了心腹去鸟鼠观,却稍显目标不明确。 鸟鼠观的大秘密,会在什么地方?那黑衣人第一个想法就是在藏经阁,总会有着相关的记载。 谁想到竟然和十信道人、毒鸩碰在一处。 而最冤枉的是,其实他和十信道人算是一方势力,而他们的目标完全不同,十信道人要的是鸟鼠观夺灵秘法,他要的却是鸟鼠观关于地下妖界的记载。而他派出的黑衣人,更是为此身死,可以说完全是笨死的。 桀荀左等右等,最终等来的是象征修饰性命的珠子碎掉,他左思右想,气得发抖,却是又不敢去直接找子柏风的麻烦。 家族所派来的死士就只有四个,已经死了一个,面对子柏风的威胁,他还必须有两个人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剩下一个人……该怎么用? 就在此时,桀荀想到了小仔。 他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白虎,若是能够把它驯化成坐骑,回到南都之后,骑着这样一只猛虎招摇过市,那该是多么威风…… “来人,去把那只老虎给我抓回来!”桀荀终于做出了决定。 …… 十信道人熄灭了手中的火焰,深深叹了一口气。 千般辛苦,最终却只换来一阵狗血喷头,十信道人心中愤怒难言。 但是那毕竟是宗主大人,毕竟是自己必须服从的人,所以他只能缩着脑袋听着。 但他却没想到,一次不顾生死的冒险,最终换来的是另外一次必须赌上性命的任务。 他不知道宗主是怎么考虑的,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会让丹木宗从此腾飞,还是从此堕落。复杂的情势,不是他愿意,也不是他能左右和平衡的,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服从。 只是,这样的宗派,还有让自己服务的价值吗? 就算是这样的宗派能够从此飞黄腾达,那又怎么样?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十信道人从前从未考虑过这么多,修道之人,本就应该清心寡欲,心越乱,修为越差。 但是现在的他,才真正体味到,作为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需要苦恼、烦心、挣扎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熄灭了手中的火焰,他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新的袍子。 拿崭新的白绫擦拭去飞剑上沾染的舌尖精血污痕。 灵气流转其上,难言的迟滞感游荡于心,上次强行催动它斩杀毒鸩,就已经让飞剑内部受损,需要好生祭炼一番才能恢复。 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十信道人收回飞剑,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外间对面,就是扈才俊的书房,他看到扈才俊正伏案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扈才俊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 “才俊。”十信道人站在书窗外,叫了一声。 扈才俊抬起头来,他忙了一夜,头昏脑涨的,子柏风突然出手抓人,让他也有些淬不及防,形势突变,让他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策略。子柏风一个小小的府君,在双方角力中发挥了远超自己身份的作用,这对整个蒙城,对子柏风自己是好是坏,都不得而知。 他必须去判断,去想。 所以他一夜没睡,一直在分析各种利弊,现在才真正有了一些想法,打算整理下来。 现在的扈才俊,看十信道人,简直就是重影的。 “才俊,我出去办件事,等我回来,就给你当供奉。”十信道人道。 “啊,好……”扈才俊并未意识到什么,他点点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出了扈家的大宅,他直接向蒙城府的方向走去。 在蒙城府大门外,他低头站定。 南风起,吹在脸上,有些湿热。 几个人从四面八方聚拢了过来。 他们穿着各色衣服,有男有女,有胖有瘦。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崭新的。 这些人都是对丹木宗忠心耿耿,而又不受重视的人,现在,他们将要为丹木宗流干最后一滴血。 剑在手,蒙城府就在前方。 目标,活捉子柏风。 第185章 一百零九真命女 子坚骑在小仔背上,来到了燕翼镇的一侧。 到了燕翼镇附近,小仔就不愿意上前了。小仔和很多人相处的都很好,也没什么坏习惯坏脾气,除了比较爱吓人之外。 但是他就是和柱子没办法好好相处,自从上次之后,几乎就没再见过柱子。每次小仔来燕翼镇,要么是柱子不在的时候,要么是就在这里呆上片刻,转脸就走。 今天小仔不愿意进镇子,因为柱子就在燕翼镇里,而且还在处理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大事。 上次柱子在相亲大会上,并没有直接相亲到底一百零八个,而是直接给柱子留下了几个名额作为回旋,担心哪天有必须要相处的异性。 唯恐夜长梦多,而且也已经无法容忍柱子总是拖来拖去,柱子娘今天在帮柱子进行最后几次相亲。 从早上开始,柱子娘就在张罗,前些天她几乎是拉网把整个蒙城的好女人过滤了一遍,最终筛选出来了五个名额,然后花了大力气,终于让人家答应来相亲。 现在的燕翼镇,已经近乎建成了,这种工程速度,堪称是一种奇迹。 濛河的水流到这里,微微拐了一个弯,换了一个方向,而燕翼镇就沿着濛河燕翼形状展开,鳞次栉比的房屋高低错落,不呆板,不混乱,显然规划者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现在的燕翼镇还在继续进行外围的扩建工作,不过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经停了下来,整个燕翼镇的运转已经进入了正轨,不论是下燕村的粮食还是刀刘村的铁器,这里都算是一个不小的集散地,而更多的是从其他处前往蒙城,或者从蒙城出发的商队,在这里水陆转换。 在此定居的许多镇民,已经完全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有人在四周开垦出了田地,有人泛舟江上,撒网捕鱼,有人在大街上做起了小生意,整个燕翼镇生机盎然。 柱子在燕翼镇拥有很高的威望,作为燕翼镇最早的创立者和执法者之一,柱子在这个镇子最混乱的时候维持了这个镇子的秩序,在每个人需要的时候,都能够伸出援手,在镇民们需要有人当家作主的时候,又能够秉公办事,所以赢得了镇民们的心。 而今天,柱子就是在这里进行最后的相亲,燕翼镇中央的议事厅比其他的建筑都高上三分,地势也是在最高处,一眼看过去,非常显眼。议事厅内部一间会议厅里,柱子在和一名白裙女子在微笑面谈。 子柏风的百人相亲大会对蒙城的风气开化有着非常大的影响,所以现在蒙城的女子不论是衣着还是行事,都比之前开放了不少,这位女子更是其中的典范,笑语嫣嫣,温婉大方,柱子觉得她挺不错,就和她多聊了一会儿。 理论上来说,现在这些人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真命天女。因为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女人,对别人产生过好感,或者彼此产生过好感的,也不算少。他们很可能会在算人数的时候算漏了。 细腿蹲在门外,大山小山在它的腿边乱转悠,调皮捣蛋。细腿的心情很不好,把这两个捣蛋鬼赶出去找小石头,这俩捣蛋鬼还没有跑出议事厅,就又发现了那只尾巴分叉的怪猫,便和那只怪猫闹了起来。 细腿抬眼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前腿上趴了下来。 房门打开,白裙女子笑着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柱子走到门口相送,和白衣女子又笑谈了一会儿。 送走白衣女子之后,柱子蹲下来,使劲揉了揉细腿的脖子,在它的脑袋上吧嗒一声亲了一下,道:“细腿,终于快要把这麻烦事解决了。” 细腿知道,这些日子柱子真的是快被折腾死了,在柱子娘俩的角力之中,柱子绝对是孱弱不堪,完全没有发言权的。 细腿却并不高兴,它又趴了下来,就听到柱子对守在门边的一位小伙子道:“过几分钟再把那位叫过来吧,我要休息一下。” 按照他们的计算,下一位就是第一百零九位,柱子的真命天女了,这位最终的候选人,也是柱子娘最满意的一位,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柱子也非常慎重,决定好好休息一下。 看柱子转身回了房间,细腿心中难言的冲动涌了起来,它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理智和欲望在争斗,互相伤害,戳得对方身上满是窟窿。 细腿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淡淡的黄色光芒亮起,黄衣黄裙的女子出现在了那拐角处。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柱子的真命天女! 她,细腿,愿意放弃一切,向上天祈求来一次机会。 走出拐角的刹那,细腿又犹豫了,退缩了。 真的可以吗? 她如果真的这么做,只是侮辱了柱子,侮辱了自己。她何其自私啊! 竟然想要利用这样的漏洞,成为柱子的真命天女! 去,还是不去? 上天为何要让人做出这种难以抉择的抉择,上天为何从来都不肯让人心安? 细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选择的,她的意识恍惚了,就像是要脱离自己的大脑,飞到空中一般,她的心思抽离了,就像是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 隐约听到了大山小山惊慌失措的乱叫,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仔在燕翼镇外等了几分钟,子坚从燕翼镇补给了一些东西,就转身跑了出来。 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灵气蕴养,现在的子坚和子柏风站在一处,怕是会被人说是兄弟而非父子。除了拿两鬓的白发,他皮肤光滑黑润,身体雄壮矫健,双目清亮如星,不知道多少少妇少女被他看上一眼,就害羞到无法抬头。 而现在,他翻身骑到了小仔的背上,纵虎狂奔,威风凛凛。 小仔也打算远离这镇子,奔行了几秒钟之后,小仔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小仔?”子坚问小仔道。 小仔不会说话,只是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镇子。 刚刚,它似乎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有些像是阿姊的气息。 只是阿姊怎么可能会在燕翼镇? 阿姊的身躯庞大如山,哪里能容下阿姊? 小仔蹲在山石上,双目左右逡巡,却不曾见到阿姊的身影,小仔只能摇摇头,转身离去。 “走吧,今天去南部山区看看。”子坚摸了摸小仔的脑袋,小仔低吼一声,脚下生风,奔腾而去。 万里江山,瞬息之间都在脑后,坐在小仔的背上,子坚也情不自禁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对着无尽苍茫山林,发出了一声人猿泰山式的大吼。 吼声回荡在山林,宛若百兽之王的怒吼,一时间,万马齐喑,除了风吹树涛的声音,便只剩下他的吼声的回响。 随着子柏风的地位一再提升,子坚和子柏风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身为一个父亲,当他拼尽全力去保护的孩子渐渐长大,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呵护时,子坚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但和其他的父亲不同,子坚还年轻,他才刚刚三十出头,面对这个剧烈变革的社会,子坚越来越不像是威严的父亲,心态越来越开明,越来越年轻化了。 所以子坚也开始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追求自己存在的价值,便如此时。 有这样一个儿子,身为父亲,真的是太压力山大了。 子坚的吼声回荡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但是身为猛兽的小仔,却敏感地感觉到了。 它猛然顿住了脚步,竖起了耳朵,伏低了身子。 “怎么了?”子坚从小仔的背上翻身跃下,一手笼在袖中。 一把飞剑握在他的掌心。 子柏风点化的诸多飞剑之中,最好的两把飞剑分别归了子柏风和落千山,但是子坚身上这把,也是子柏风精挑细选,且精心培养的一把。子柏风把它留给子坚傍身,至于小石头、子吴氏和红鼓娘的身边,子柏风都另有安排。 对家人的保护,子柏风从未疏忽过。 一直以来,子坚从未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也不曾真正上过战阵,但心中却已经演练过许多次。 他知道儿子敌人很多,关键时刻,他必须做儿子的坚强后盾。 小仔不能说话,它只能不停转动着身子,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四周张望着,喉咙中不时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刷!”一声轻响,山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黑影掠过之处,树叶轻轻摇动。 “谁?谁在那里!”子坚背靠在小仔的身上,看向了背后的方向。 或许感受到了子坚的目光,那黑影刷又是一闪,避开了他的目光。 “刷刷刷刷!”黑色的影子,就像是密林中的幽灵一般,快到目光都追不上,子坚和小仔不敢不动,却又追之不上。 “给我滚出来!”子坚怒吼,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 “吼!”一道黑影从密林中扑出,还没到近前,就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一口咬向了小仔的脖颈。 第186章 一为玉碎求瓦全 小仔猛然向前扑出,和那黑影厮打在一起,对方的身形没有小仔大,但是速度更快,力量似乎也更大,两者在山坡上翻滚着,厮打着,草屑和断枝乱飞,小仔的吼声响彻山坡,听声音,似乎小仔还吃了不少的亏。 战斗来得太快,波动的范围又实在太大,子坚反应过来时,两者已经滚下了山坡,当子坚拔腿追上去时,才发现那突然入侵的敌人已经把小仔按在地上,尖锐的犬齿,就咬在小仔的脖子上。 那是一只体型像虎的生物,体型比虎还大不少,却比不上小仔的庞大。通体漆黑如墨,尾巴细长,像是牛的尾巴。 看到子坚,那黑虎一般的生物抬起头来,小仔挣扎了一下,就被一只尖锐的爪子按住了脖子。 “子坚?子柏风的父亲?”黑虎发出了低沉而浑浊的声音。 听到黑虎说话,子坚就知道这家伙不好对付,自家的一大堆妖怪,迄今为止也就一个红羽能说话,红羽还是半路出家的。 “我是子坚。”子坚上前两步,道:“如果你是来找我的,就放开小仔。” “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会伤害它。”黑虎紧了紧爪子,盯着子坚道。 “没问题,你先放开她。”子坚举起双手,向前走了几步,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 小仔挣扎了一下,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那是在让子坚快跑,但是子坚此时怎么能够逃跑?小仔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他也必须保护好小仔。 “我的主人需要你跟我走一趟,你不反抗,我就不会伤害你。”黑虎松开了爪子,对小仔道:“去,载着他,跟我走。” 小仔翻了个身,慢腾腾爬了起来,黑虎亮了一下爪子,小仔吓得一个踉跄,赶快加快了脚步,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很多道纵横交错的伤痕,显然刚才一番搏斗,已经伤的不轻。 反观黑虎的身上,缎子一般光滑的皮毛,一根毛发都没乱。 “跑!”当小仔走到了子坚的身边时,子坚用极低的声音,在小仔耳边道,“去找柏风!” 对方既然是来找他的,那就不会杀他,而小仔却不见得有那么幸运了。子坚很多方面,和子柏风非常相似,他本就是一个宁折勿弯的性子。 “跑!”看小仔还在犹豫,他猛然在小仔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大声道。 小仔跑了,它还是只是一个孩子,面对强大的敌人,它第一个想法,就是赶快远离这里,只是跑了几步,它又停了下来,转头望了过来。 责任感战胜本能,本就是一个孩子成长成大人的标志。 子坚不耐烦地背对他摆了摆手。 小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既然你打算带我走,那就自己带我走吧。”子坚看向了黑虎。 “你很不明智。”黑虎的声音就像是口中含着水,极为不清晰,它微微歪头看着子坚,“那不过是一只妖怪。” “你也不过是一个妖怪。”子坚笑了,他的双眼亮若星辰,手心却已经全是汗。 他不知道当子柏风面对这种危险的时候是怎么应付的,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子柏风的父亲,总不能还比不过自己的儿子。 自己该怎么出第一剑,出了第一剑之后,该怎么出第二剑? “没错,我也只是一个妖怪……可我这只妖怪,会要了你的命!”黑虎扑上,子坚的手中,剑光爆射。 …… “啪……轰!”窗棂被撞断,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在子柏风的耳边响起。 子柏风抬起头来,十信道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房中。 子柏风的眉头皱起,经历过太多的风浪,眼前的境况不能说让他波澜不惊,但已经不会让他惊慌失措。 他收回放在算盘上的手,把手中的蒙城账目掩起,看着十信道人,道:“何事?” 似乎闯入进来的不是手持飞剑的敌人,而是一名等待他批示的官员。 十信道人被问住了。 何事? 子柏风目光一扫,站在十信道人身边的两名修士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似乎眼前的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师门长辈。 “大人,小心!”子柏风的门外,总是有两名手持飞剑的士兵驻守,但是今天子柏风派他们去抓人去了,所以门外无人驻守,负责守卫的是几名普通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制服,还有几名士兵倒在了血泊里。 子柏风的双眼之中,霎时间杀气凌然。 “大人……救命……”子柏风的两个文书,还有在外面等待子柏风召见的几名官员都全身瑟瑟发抖,面对几个凶人的刀剑,他们一个个双股战战,此时没有吓得尿了裤子,就已经算是他们比较牛逼了。 子柏风的目光落在倒在血泊中的几个士兵身上,然后抬眼看向了十信道人。 “是谁动的手?”十信道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了一名枯瘦的女修士,子柏风手一抬,朦胧的月光无声无息地射出,掠过女修士的面门,女修士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僵在那里。 “还有谁?”子柏风喝问的时候,女修士软软倒在地上,一丝气息也无,竟然被转瞬之间取了性命。 “你……你竟然敢……”十信道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众人围困之下,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子柏风竟然还敢如此嚣张。 “你老实点!”一名押着文书的修士怒喝,子柏风目光转过去,又是一道月光,那修士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却再也喘不过气来。 第二个。 我何尝不敢?我不但敢,而且还非常敢,你能奈我何? 十信道人闯进来没有直接出手,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丹木宗,是不是真的想要被我灭掉满门?”子柏风嘲笑一般笑了一声,然后他目光转向了十信道人:“你该庆幸,我没有逼你出手杀死你的同门,否则……你应当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 十信道人心中悚然而惊,情不自禁开始想,如果子柏风逼他杀死自己的同门会怎么样。 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宗主大人要杀掉七轩道人。 实在是迫于无奈啊!面对掌握了权力的高仙人,他不屈服,又能怎么样? 现在也是如此,似乎不是他们一群人围困了子柏风,反而是子柏风围困了他们。 子柏风不是受威胁的人,当初鸟鼠观想要以他的家人威胁他,最终呢?鸟鼠观就被灭了满门。 曾经,他子柏风想要力压鸟鼠观,还需要借巨石坠落,天河凌空的威势来造势,但是现在他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势,一种难以忽视的势。 似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里是蒙城,这里是蒙城府,这是他的天地。 同样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颤抖的,就是那些被劫持的官员和文书们,他们是瓦,子柏风是玉,到时候玉碎不碎不见得,瓦可是碎定了。 “你们想要让我跟你们走,就放了他们,别再让我大开杀戒。”子柏风冷冷道。 他是蒙城府君,他不能让这些官员文书和士兵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他自己当然不惧眼前的人,但是现在不是反击的好时机。 十信道人讷讷难言,似乎一切都被这个少年府君所掌控,而非是自己。 太难对付了。 十信道人自然不敢就这样放掉这些人,他伸出手,道:“把你的飞剑交出来!” 他不知道子柏风刚才那算不算是飞剑,反正是武器就收回来。 子柏风洒然一笑,一抬手,束月剑就已经落入了十信道人的手中。 十信道人如临大敌地接住了束月剑,把它收入了一个可以隔绝飞剑灵诀的袋子里,又指使一个人上前,要对子柏风搜身。 “站住!”子柏风双目之中,剑意宛若实质,直接把那修士定在原地。 这一刻,子柏风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十信道人等人下意识地站住了,他们都是丹木宗人,丹木宗人怎么会不知道刀痴?现在的他们,感觉又是另外一个刀痴站在了他们面前,仅仅是双目,就已经如刀似剑,让他们无法动弹。 这就是鸟鼠观观主,蒙城府君的威压? 果然不是他们一群普通的修士所能冒犯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其实子柏风的双目如剑,就是山寨的刀痴,现在也就是吓吓人的程度,距离刀痴真正以目伤人,还差了许多。 但是镇场子,却是够了。 子柏风回到了案上,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收入了书箱之中,又把书箱放置好,这才转身道:“走吧!” 十信道人等人如临大敌,拿刀子逼迫押送着几个官员文书,围成一圈,像是护送一般众星拱月地陪着子柏风走出了蒙城府。 “得罪了!”十信道人把飞剑架在了子柏风的脖子上,这才命人放开了那几名官员。 就在此时,子柏风突然心生警兆,他猛然顿住脚步,伸手按在眉心。 身后的十信道人一个收手不及,飞剑在子柏风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子柏风却不管不顾,他猛然转身,看向了十信道人:“你们竟然还派人去抓我父亲!” 十信道人被问愣住了,张口结舌半晌,这才道:“我……我们……没有……” 第187章 一怀艳福两奇毒 子坚像是一个破布袋一般倒飞了出去,撞在一颗大树上,若非是他的身体经过灵气滋润,怕是这一下就死翘翘了。 不过黑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确实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是普通人的任务目标竟然还有飞剑傍身,差点被子坚一剑把脑袋砍下来。 它恼羞成怒,虎吼一声,猛然扑上,就要一爪将子坚毙在爪下。 可是在虎爪临身的刹那,它却犹豫了,它犹记得主人的命令,是让它活捉子坚,如果任务失败了,主人绝对会让他尝到欲仙欲死的滋味。 就是这一丝的犹豫,已经让子坚身上的自动防御机制激发出来,万千个龙字从子坚的身上冒出,化作了一只只摇头摆尾的小龙,在黑虎疑惑歪头的刹那,无数的龙结合在一起,化作一条惊天神龙,带着子坚向青石的方向飞去。 也正是在龙书破裂的刹那,子柏风感应到了,顿时怒火冲天,他刚想反抗,却感觉到脚踝上猛然一痛。 他低下头去,就看到原本地上的一处水洼竟然如同毒蛇一般昂起了脑袋,在他的脚踝上咬了一下——他本以为这是某位侍女浇花时不小心留下的,却不曾想过,这竟然是一处陷阱。 然后子柏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地上的水流倒卷,落入了一人的袖中,那人冷冷瞪了十信道人一眼,道:“废物!” 十信道人吓了一跳,慌忙行礼道:“前辈!” 那人他不认识,但是那眼神他却认得。 正是那位他从蒙城接到了宗派的不知名前辈。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变了样子,但是这些大能,总有自己所不懂的能力吧。 他也不敢多说话,连忙扛起子柏风,跟在那人身后,几个起落,就消失掉了。 此时蒙城府门口已经乱成了一团,子柏风被人抓走,其他几大巨头各自为政,此时自然不会出现,而只有几个刚刚被人释放,死里逃生的官员和文书,愣愣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终于,还是一名士兵反应比较快,他转身拔腿就跑,子柏风被抓了,他必须告知别人知道。 跑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 子柏风被抓走了,落千山去了西京,其他该告诉谁呢? “去码头,府君大人的船驾在那里!”一名文书脑袋转得快,连忙道。 “快走,一起去!”那士兵拽起这文书,转脸就跑。 坐上了子柏风的云舟,眨眼就到了燕翼镇。 燕翼镇,议事厅,柱子张大眼睛看着那个从门外进来的人。 从未见过的女子,黑衣黑裙,双瞳之中发着幽幽的绿光,夺魂摄魄。 “你……你是谁?”柱子吓得站了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个女人可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是他的真命天女的。 “我是谁?”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有着柱子从未见过的野性与磁性,她向前俯身,趴在了桌子上,吐气如兰,直接吹到了柱子的脸上,甚至还用鼻子嗅了嗅柱子的脸,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我和你朝夕相处,难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柱子连连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张脸他自问从未见到过,只是看到这人,他只是紧张,却并未感觉到惧怕,似乎真的是认识的人。 “柱子啊柱子……”女人伸出一只手,捏住了柱子的下巴,“你就这样玩弄了人家的身心,难道还打算不承认?” 柱子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老子还是清白之身呢,什么时候玩弄过别人的身心了? “你难道忘记了吗?”女人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柱子粗糙的大手,拽到了自己的背上。 此时柱子才发现,这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裘皮衣,皮衣的款式前所未见的暴露,他的目光都不敢看向女人的胸前。 “你难道忘记了吗?每天晚上,你都这样抚摸人家……”拽着柱子的手,顺着自己的背部滑下,女人一脸幽怨的样子。 女人的力气出奇的大,柱子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就干脆享受了。 直到,他摸到了女人屁股上的一根尾巴。 “你……”柱子拽了一下那尾巴,尾巴从背后撩了过来,卷在了柱子的脖子上。 分成两叉的尾巴,一个轻轻挠着柱子的耳朵,一个已经揉着柱子的嘴唇,灵活异常。 “是你!”柱子差点气笑了,竟然是那只黑色怪猫! 几个月前他出门探亲的时候,不小心捡回来,就一直养在家里的怪猫! 因为细腿和这怪猫一直发生各种冲突,所以柱子经常让它在自己房里入睡,至于抚摸它的背脊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可柱子从未想过,这怪猫竟然是一个大妖怪! 事实上,就连子柏风都没看出来! “咯咯……”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是满意,怪猫女得意得笑起来,胸前颤悠悠的,让柱子头晕眼花。 “你如果想要的话……”猫女媚眼如丝,“人家不介意……” “柱子!”就在柱子意乱情迷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村民闯了进来,“不好了!府君大人被人抓走了!” “柏风被人抓走了?”高仙人的声音响起来?他一直在这里看着柱子的进展,不时推算一番,柱子的命理一直在改变,这种变化让他着迷,几乎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此时听到子柏风被人抓走了,这才惊呼一声,跳了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天花板。 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是他却能感觉到,一道灵气汇聚而成的巨龙,带着什么东西,向青石的方向飞去了。 “回青石!”高仙人说了一句话,就转身飞出了大厅。 高仙人的飞行速度极快,他落到了青石上时,恰好龙书所形成的神龙也刚刚回到了青石之上,子坚从那光团之中走出来,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大哥!”子吴氏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哭出来,还是高仙人眼力好,连忙拦住她,道:“等等,别碰他!” 子坚的身上有纵横交错的抓痕,这些抓痕很多都已经在龙书的灵气滋润下收了口,但是在他的肩膀上还有一处咬痕,那咬痕血肉模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是腥臭的黑血。 “别碰他,他中毒了。”高仙人一抬手,无形的力量把子坚托了起来,平放在青石之上,子坚只来得及对子吴氏露出一个笑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高仙人精通命理术数,而医卜不分家,他对医术也很有了解,闻了闻那伤口,又翻开子坚的眼皮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是彘虎的毒……好像还混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大人!”子吴氏抓住了高仙人,祈求道:“求求您救救他!” “彘虎的毒实在是太罕见了,而且其中还混杂了其他的毒素……你先别着急,让我想想。” 高仙人算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有一说一,眼下的情况确实很复杂,他也不隐瞒子吴氏。 好在子吴氏也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女人,虽然眼泪总是收不住,却很快就端来水,想要帮子坚清理伤口。 “不行,你不能碰他。”高仙人摇头道:“彘虎的毒素虽然不会立即致命,却拥有极强的传染性,你若是碰到了他的血,也会染上毒的。” 彘虎的毒素,性质非常特别,其实就是一种病毒,而并非是普通的毒素。它就像是美洲大蜥蜴一般,咬伤了猎物之后,只要在后面跟着,生物就会毒发身亡,这个过程多则三两天,短则几个时辰。 “而且,现在这种毒性和另外一种毒素的作用中和了一下,现在性质很奇怪……”高仙人皱起眉头,这种多种毒素混合,是最麻烦的情况,而且最麻烦的是,完全不知道另外一种毒素是什么。 事实上,彘虎就是当初被甄云鹤命令把毒鸩带走的那只黑猫,它的口中沾染了毒鸩的毒素,不过它本身拥有极强的抗毒性,毒鸩的毒素不至于伤害到它,却让子坚享受到了。 一个穿着银色衣服的小家伙轻轻碰了碰子吴氏,然后接过了子吴氏手中的毛巾,去帮子坚清理身上的血污。 “小凿子……”子吴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止住抽泣,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凿子就像是小石头,最爱惹事的是它,最懂事的也是它。 看着子吴氏泪眼涟涟,高仙人心中苦笑。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仙人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告诉子吴氏,子柏风也被人抓走了。 他真怕这个打击太大,让这个女人承受不住。 他并非是那种擅长隐瞒的人,张口几次,却都说不出口。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柱子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了青石之上,张口就是一句:“不好了,嫂子!柏风被人抓走了!大哥在哪里?” 进了院子,柱子就愣住了。 不过柱子反应也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嫂子你别担心,我现在立刻就去寻找柏风!上次柏风被人抓走,就是我找到的,这次我肯定也能找到!” 子吴氏强笑了笑,抓住了柱子的手。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子吴氏还曾经是柱子的暗恋对象,只是此时此刻,子吴氏那满是期盼和期望的眼神,让柱子生不起丝毫的邪念来。 第188章 一入牢笼深似海 小仔追着那经天的神龙,死命奔跑,但却还是被神龙甩在了脑后。 小仔停下了脚步,拼命喘着气,心中不知道是悔恨还是痛苦,他不该就那么离开子坚,不该就那么转身逃掉。 它是一只勇敢的小老虎,是山中之王,是不该有恐惧和退缩的。 如果再有一次,它绝对,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在那种难言的羞愧中,他甚至想要转身回去,再和那黑虎拼个你死我活。 人总是在失败之中成长,妖怪也是如此。 突然,小仔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它狂暴起来,对着树林之中怒吼了一声。 一个黑衣人从树后转了出来,这是桀荀派来的死士。 “你们这些混蛋,竟然敢来!竟然还敢来!”如果小仔会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大吼着。 但是此时它只是扑了上去,奋不顾身。 如果黑衣死士现在有人交流一下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又没惹这只老虎,这只老虎干吗吃了枪药一般凶? 不过这也正好,免了他的麻烦,他一晃手中的长剑,合身扑上。 黑衣死士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修士,他们手中的长剑本身就是飞剑,却不当飞剑使用,抓在手中指东打西,攻防一体,威力超群,很快就在小仔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的伤痕。 只是桀荀的要求是要活捉小仔,黑衣死士也不敢下死手,一人一虎纠缠起来。 小仔怒火冲天,黑衣死士小心翼翼,一时间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此地的大战,很快就引来了山中的巡游者,它们看到那经天的神龙时,就已经开始向这边狂奔了。 山中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小仔心中一动,目光就开始左右漂移了。 在黑衣死士的身后视觉死角里,白狐俏生生站在一棵树旁,一团浓雾飘过,笼罩住了黑衣死士的视线,然后白狐跃起,咬向了黑衣死士。 如果是普通的修士,在这种视线受阻的情况下,或许会手忙脚乱,可惜这些黑衣死士都是经过特种训练的,对各种战斗环境都游刃有余,他一剑斜指,逼开精疲力竭的小仔,和身轻如燕的白狐战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树梢上,一道绿箭疾射,黑衣死士听到风声,就已经一个打滚,滚开来。 小青一击未中,翻身弹起,也加入了战团。 小仔在一旁进入了中场休息,它趴在地上,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它们彼此争斗了许多次,白狐和青蛇的战斗力虽然不如小仔,但是缠住黑衣死士却完全没问题。 只要等小仔恢复了力气,就可以拿下这黑衣人。 或者……还有其他的帮手。 小仔看到一个黄色的影子出现在了浓雾的边缘,还有狂乱的小狗乱叫的声音。 细腿来了! 四大妖王战死士,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发展的话,这毕然也是一场佳话。 曾经的敌人,为了同一个目标,站在一起共同战斗。 只是,细腿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它如同幽魂一般轻飘飘地从树林的边缘走过来,直直穿过了黑衣死士和白狐、青蛇的战场,完全不在乎那闪烁的剑光,就那么飘然走向了另外一边的森林。 而两只小狗大山小山在后面狂乱地叫着,焦急而慌乱,却又不敢上前。 “吼!”小仔对大山和小山吼了一声,似乎是要让它们帮忙,这俩小家伙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在山林之中,不过它们现在只顾着自己老娘了,哪里还在乎小仔,唧唧嗷嗷一阵乱叫,追着细腿去了。 好吧……还是只能靠我们三个了。 小仔瞅准了一个机会,猛然扑出,一口把黑衣死士扑倒在地,而小青则是更强的投机分子,一口毒液就注入了黑衣死士的左脚,黑衣死士挥剑逼退小仔,却已经中毒,坚持了不过三招五式,就被小仔一口咬断了脖子。 “吼!”小仔蹲在黑衣死士的身上,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宣示自己的愤怒和不爽。 白狐不耐烦地挠了他一巴掌,等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嗷嗷吼吼呜呜!”小仔这么一通解释,鸟鼠山中四大妖王之三立刻贴地飞奔,直奔下燕村而去。 小仔不懂龙书,白狐和小青却是再了解不过了,龙书是救命的最后手段,子坚的性命堪忧! 小仔的奔跑速度最快,白狐和小青都搭便车,跑出了几十里地,就看到柱子骑着踏雪狂奔而来。 这俩人算是子柏风搜索小分队的固有成员,当初子柏风刀痴抓走时,他们就加入了搜寻之中。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小仔三个小妖,柱子连忙拽住了踏雪。 小仔虽然不喜欢柱子,可此时也顾不上矫情,冲上去扑住柱子,就急急忙忙吼了起来。 可惜的是,两者之间语言不通,任由小仔吼了柱子一脸口水,柱子还是一脸茫然。 还是好读书的小青有办法,拿尾巴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大略地写了一下。 其实柱子就算是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无能改变什么,但不知道,他却又不甘心。 看完之后,子坚又把子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一人四妖,都把眉头皱了起来。 三只妖怪也都不急着回去了,现在回去也没用,反而是帮忙寻找子柏风更好一些。 “你们见到细腿没有?”柱子问道,如果有细腿在的话,寻找子柏风就容易了许多,细腿的嗅觉之灵,算是天下无双。 平日里细腿总是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有时候突然不见了,却转脸又出现,偶尔还会让柱子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但是现在真的需要细腿了,细腿反而不见了。 “吼吼!”小仔连忙表示自己看到过,只是细腿的怪异表现,也让它们很是纠结。 听完了小仔的话,柱子又纠结了,现在是去找细腿呢,还是直接去找子柏风呢? 但如果不去找细腿的话——柱子和踏雪已经去蒙城勘探了一圈,踏雪虽然是头驴,嗅觉也比人类灵敏许多,它在子柏风消失的地方,没有嗅到子柏风的气息,却找到了另外一人的气味,这一路寻来,跑到这里,却又断了。 现在看来,这另外一人的气味,却有可能是和袭击小仔的人弄混了。 到底还要仰仗细腿的嗅觉。 于是一人四妖分头寻找细腿去了。 …… 子柏风醒了。 四周一片阴暗,却不见潮湿,伸手摸去,四壁似乎隐约有热气。 子柏风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初被刀痴抓走时的遭遇。 我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子柏风一时间有些回忆不起来,他踩中水洼,被那水中突然出现的毒蛇咬中时,短期记忆还来不及形成长期记忆,就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回忆起来,一片迷雾,颇有一种宿醉的即视感。 难道我不是穿越了,而是在拍宿醉?子柏风这样问自己。 等他的大脑完全运转起来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 如果自己被抓来了,那家里……怎么样了? 伸出手指,打算按在眉心的瓷片之上,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 声音是从面前一块看似光滑的石壁的地方发起来的,子柏风走向前去,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那石壁上——然后闪电一般收了回来,甩了甩手指,把那灼热的感觉甩去。 看似石壁,摸上去的那一瞬间,触感却像是燃烧着火焰的橡皮墙壁,让子柏风的手指都差点被烤熟了。 “你是谁?你在哪里?”子柏风问道,他觉得自己问的是傻问题,这还用说吗?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石壁的东西,事实上就和前世的那种审讯室差不多,是一个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的罩子。 充其量这个更高级一点,子柏风发现自己的双眼也感受不到那罩子背后的灵气。 这有点像电磁屏蔽,罩子本身就满是灵气,背后的灵气自然也感觉不到了。 “啪!”的一声,一道光芒亮起,子柏风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刺目的光芒跳动着,是一团白炽的火焰,在子柏风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残影。 无聊,和前世电视上看到的审讯越来越像了。 子柏风眯着眼睛,坐了下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脚踝,脚踝上,两点牙痕格外清晰,看着那牙痕,子柏风渐渐搜寻到了那一丝残破的记忆。 蛇…… 水突然变成了蛇…… 水蛇…… “你就是操纵那条蛇的人?”子柏风问道。 “没错,我就是操纵那条蛇的人,我还是将要要你的命的人。”那声音淡淡响起,很有威势,“你已经中了我的真水之毒,不但灵气功法无法运转,你体内的灵力也会被真水溶解,直到你完全变成一个普通人。真水之毒还有另外一个作用,你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困乏,直到你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给子柏风一点时间,让子柏风尝试运转一下自己的功法,检验一下自己灵力是不是已经在消融。 只有子柏风自己知道,他压根就没练过什么功法,一切都是养妖诀在自己运转。 第189章 一扑二剪三屁股 子柏风默默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灵气,养妖诀所提供的灵气,显然和其他的灵气性质有所不同,并不是真水之毒所能消融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力气变得小了一些,也很是困倦——前者有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但是后者,子柏风却不敢肯定。 毕竟他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昏睡和睡觉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会感觉困倦? “你现在应该还有两天的时间,如果两天之内你没有拿到解药,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注意,这两天你最好不要睡觉,否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保证。” “你要什么?” “你的秘密。”那声音回答子柏风,“你或许觉得自己做的很隐秘,但是有人比你想象的更聪明,更缜密。” 子柏风不动声色:“哦?” “你假装和鸟鼠观起冲突,借故杀死了鸟鼠观的掌门,赶走了鸟鼠观的其他修士,为的不就是鸟鼠观藏匿的那些秘辛和法门?你宁愿和比你强大几十倍的丹木宗正面冲突,也不肯放弃鸟鼠观,难不成你真的是为了那些草民?”那声音嗤笑一声,“子柏风啊子柏风,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丹木神树抢走的,但是你千方百计把丹木神树抢走,为的难道不就是利用它钻开地层?” 子柏风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却被当做了一种默认。 至少有一点这个人没有猜错,子柏风的那棵大树确实是丹木神树,虽然它比丹木神树小了太多,却依然不是其他的树所能企及的巨大。 至于其他?子柏风暂时还不打算反驳,因为对方所说的话,给了他太多的信息。 “我不得不佩服你,我所见的敌人中,你算是心思最深沉的一个。”对方继续道,“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迹暴露,你甚至自断仙缘,施展大神通蒙蔽了自己的命理天机,宁可永不成仙,也不让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天道行迹之下,风柏子啊风柏子,你牺牲良多,为的就是地下的妖国,可你似乎忘记了,这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子柏风暗叹脑补的强大,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牛逼,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强大,那该多好啊。 对方显然也在试探子柏风,看子柏风又沉默了,那人的声音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子柏风开口。 只是子柏风一沉默就有点困了,他眯着眼睛想事情的时候,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喂!保持清醒!”那人不耐烦了。 子柏风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差点睡过去了? “我刚才说的,或许你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声音有些急切,子柏风对自己生命的不上心,让他很是气愤,“真水之毒,天下无双,除了我的独门解药,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你,下次若你再入睡,就真的死了!” 子柏风也是后怕不已,看来自己的养妖诀并不是万能的,虽然灵气没有被消融,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只是普通人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真水的侵蚀。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回答了你,你就会给我解药?”子柏风冷笑一声,看向了那灰白色的墙壁,这种桥段子柏风可是看多了,世界不同,人心却相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还会把子柏风留下来?害怕子柏风没有机会翻盘吗?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若是你把你所知的一切都交代出来,然后再立下道心之誓,发誓众生追随与我,我不但可以给你解药,甚至可以保你日后荣华富贵。” 子柏风摇摇头,不说话,又把眼睛眯了起来。 不过这次他是真的不敢让自己的思想也空下来,在拼命思考对策,他可不想真的死在这里。 “看你似乎很悠闲的样子。”那声音也不急,若是子柏风这么快就屈服了,说出来的话,他才会觉得可疑,所以他道:“不如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你的邻居。” 子柏风身侧的一面墙壁发出了朦胧如同水纹一般的火光,顷刻间就变成了完全透明的。 透过了橘色的玻璃一般的墙壁,子柏风看到后面有一个巨大的阴影。 如同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微微甩动的尾巴,子柏风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是放大了好多倍的小仔。 问题是,小仔已经是普通老虎的超大版了,简直比得上一头大象,而眼前这个家伙,竟然比小仔还大上好多倍。 子柏风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 莫非这家伙其实是小仔的阿姊? 仔细看去,越看越感觉眼前的老虎和小仔很相似,子柏风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莫非他们要折磨这头老虎,让自己屈服?子柏风这样想着,他也开始苦恼,如果对方这样做,他该怎么办?对小仔的阿姊见死不救,那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啊。 “可惜啊,可惜。任你风柏子机关算尽,却没想到丹木神树其实早就已经穿透了地下妖国的门户,这便是丹木宗从地下妖国抓到的一只妖王,为了抓到它,丹木宗折损了数名长老。” 随着那墙壁渐渐变成透明色的,四周也渐渐变得亮了起来,墙壁发出了朦胧的光芒,照亮了那趴伏在地的躯体。 那果然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猛虎,兀自熟睡,尾巴在睡梦中,还在甩来甩去,看似在驱赶蚊虫。仔细看去,这眉眼,这耳朵,这嘴巴,这尾巴,没有一个地方不和小仔相似。 你妹,老虎本来就长得一个样子好吧! 子柏风情不自禁吐槽自己,越看越像小仔这是闹哪样! “丹木宗本想要收服这只妖王,只可惜这只妖王却是疯的,只知道本能地攻击。” 如果不是疯的,怕是早就被丹木宗屈打成招,随意吐露地下妖国的一切了吧。 不过,子柏风有点不明白,如果他们为的是地下妖国,那么他们都找到门户了,还要找自己做什么? 对方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已经听出了对方的身份,桀荀的师父,不知道从何而来,又对自己莫名其妙抱有敌意,自己曾经和他见过一面,然后羞愤跳江的那位。子柏风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给他起了一个代号,叫做操水者。 他竟然和丹木宗勾结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还是主事之人,显然身份不简单。 “我听闻,鸟鼠观一脉,对驯兽养妖皆有非常手段,你既然知道鸟鼠观的秘辛,想来也是鸟鼠观的支脉,现在霸占鸟鼠观藏经阁日久,想必在驯兽养妖一道上造诣非凡,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对这疯兽有什么手段?” 其实当墙壁亮起时,那巨虎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像是亮起了两盏小灯,惨绿惨绿的,让人慎得慌。 而当它的目光终于转到了子柏风的身上时,顿时一个虎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怒吼,直接向子柏风冲了过来。 喂,中间有墙啊! 子柏风无语。 谁想到接下来子柏风更无语了,那看似坚硬的墙壁,竟然和橡胶一样软,整个凸了出来,印出了一个巨大的虎头印子,隔着那层薄膜,巨大的虎头对着他一口咬下! 你妹!本以为是墙壁,没想到竟然是保险套! 子柏风连忙向后一缩,靠到了墙角,那猛虎的尖锐牙齿就在紧贴子柏风胸口的地方蹭了一下,然后扑击的力量被中间的墙壁抵消,弹了回去。 中间有墙啊!子柏风又想吐槽,这老虎不知道,难道操水者也不知道? 只要他靠在墙上,那老虎就伤不到他啊。 虽然后背上有点烫……子柏风连忙向前走了一步,躲开墙壁。 也只能说是有点小麻烦而已。 似乎直到他所想,操水者道:“只是猫儿打个招呼而已。” 然后,隔在一人一虎之间的墙壁,慢慢消失了。 我靠! 子柏风瞪大眼睛,这下子完蛋了! 老子一辈子养妖,谁想到竟然被妖怪吃了眼睛,不对,误了性命! 那老虎也不完全是疯掉的,看到了中间的薄膜渐渐消失,它也蹲下来,静静等待着,直到薄膜消失的那一刻。 “啪……啪……”就像是日光灯烧毁的声音,中间的薄膜闪烁了两下,终于完全熄灭了,一个洞穴从中间洞开,直到完全消失在四周的墙壁里。 终于,巨虎和子柏风之间,再也没有什么隔膜,两人终于真正面对面相处了。 这是多么温馨又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幕,人与自然之间消除了一切的隔阂,很快……就会融为一体。 “吼!”一声虎吼,比落千山午睡时打得最响的呼噜还响,子柏风觉得都要天摇地动了,随着虎吼而来的,还有一阵腥风。 “老大,你该刷牙了……”子柏风横向一跳,敏捷地闪过了老虎的一扑,谁想到一条粗壮无比的虎尾又扫了过来。 你妹,什么一扑、二掀、三剪尾,子柏风只当施耐庵胡诌,他一个老文人懂毛的自然科学,老虎的三大招很明显是怀中抱妹杀,猴子偷摘桃,巨口大**这三招嘛! 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尾巴又快又疾,比合抱大树还粗的巨大尾巴劲风扑面,子柏风一个铁板桥这才躲过去,差点没闪了腰。 可接下来就看到一个大屁股坐了下来。 即便是子柏风来自一个语言博大精神,骂人话没有一万也有九千的国度,此时他脑海中能够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呕,射特!” 第190章 一场瘟疫席蒙城 濛河之上,往来的货船穿梭如织,渔民的小舟飘荡在水上,一名渔夫抡起胳膊,渔网洒出,在空中铺成一个圆形,然后刷一声入水,不多时,渔网被收了起来,空空如也。 渔夫抓了抓脑袋,今天的收成很差,让人费解。 “爹……你看……”船尾蹲着的少年伸出一只手,指向了水中。 一只鱼翻着肚皮飘在那里。 少年伸出手中的长桨碰了碰那鱼,鱼显然还没有死,挣扎了两下,想要游动,却又翻了回来。 “奇怪……今天鱼都沉到泥里去了……”一个汉子从水中探出头来,今天所有的渔民收获都很差,所以就有人下去探个究竟。 “鱼病了。”渔家汉子伸手拍下了少年撩起水打算喝的手,“这水不干净,别喝!” 渔家汉子和水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这濛河就是他的摇篮,就是他的家,他了解这条河,这条河总是充满了生机,即便是在最寒冷荒芜的那两年,也不会亏待它的儿子。 但就在此时此刻,这条河却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一般,死气沉沉。 抬头望去,河的两边,本是最郁郁葱葱的植物带,竟然变得枯黄了,枯黄的颜色从深到浅,随着向两侧山峦的延伸,又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绿色。 “水不干净?”少年愣了一下,这是活水,活水怎么可能不干净? 少年甚至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污染。 渔家汉子伸手把入水探视的男人拉了起来,这男人在船上坐了一会儿,脸色就有些苍白了起来。 “肚子有些疼……”他捂着肚子,皱着眉头。 “走,回去!”渔家汉子连忙和少年意气撑起船,向岸上驶去。 回去的路上,渔家汉子遇到人就提醒他们,河水脏了,千万不要喝。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更多的鱼从水中飘了起来,翻着肚皮,却没有死。有人在水边捞拾病鱼,这些人是经常来渔家收鱼的鱼贩子。 “爹……”渔家少年抬头看向了自己老爹。 “那鱼不能吃!”渔家汉子大声提醒那些鱼贩子,可是那些人只是白了他一眼,就不理会他了。 渔家汉子有些着急,加快了摇船的速度,口中却还安慰少年道:“放心,府君大人一定有对策的。” 子柏风被抓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出来。 就在此时,他们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子柏风的云舟从九燕乡的方向驶来。 看到那云舟,很多人似乎就看到了主心骨,只是从船上站出来的,却不是子柏风,而是一个彪形大汉,那人拉长了声音,中气十足,大声喊道:“乡亲们,水里有脏东西,千万不要喝河水,喝水必须到山顶上打泉水,反复烧开再喝!不要吃鱼,府君大人派出来的运粮队已经在路上了!如果有人喝了河水,肚子开始痛,府君大人给大家准备了药方,到各村族老那里索取,也可以到燕翼镇去,那里有备好了的药!” 天空哗啦啦一声响,渔家汉子抬起头去,就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鸽领着一大群鸽子从天空飞过,鸽哨声响成一团,那些鸽子腿上都系着红色的信筒,顺着河流飞了一会儿,它们分散开来,飞向各处。 那是从九燕乡的方向飞出来的信鸽,一旦府君大人有了什么政令,通常都是这样子。 听到这么说,渔家父子对望了一眼,改变了方向,向燕翼镇的方向驶去,刚才下水的汉子捂着肚子,开始呻吟了起来。 “唳!”一声清脆的鹤鸣从天空响起,渔家汉子抬起头,就看到一只巨鹤拉着云车而来,这些日子,这种景致也很常见,众人都知道,这是府君大人的另外一个座驾。 大鹤压低了飞行高度,小石头从云车中探出脑袋,丢出了一个东西:“接着!” 小石头玩弹弓很准,丢东西也很准,药包直直冲着渔家少年飞了过来,渔家少年连忙接住,低头一看,是一个羊皮囊,里面装着还滚烫的东西。 “这是药,给他喝下去,赶快带他去燕翼镇……”最后一个镇字已经拉得很长,巨鹤拉着云车,已经飞得远了。 渔家汉子赶快加紧摇橹,小船像是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到了燕翼镇,渔家汉子都有些傻眼了,燕翼镇的码头密密麻麻挤满了小船,很多人把病了的人送到这里来了。 这是……瘟疫了咋地? 一个身穿小号青衿的小童站在岸上指挥,渔家汉子认得这位小童是府君大人的得意门生,燕翼镇实际上的镇长小坨子,当然这个名字现在可没人敢叫了,现在他叫燕小磊,大家都称呼他为镇长大人。 他板着脸,指挥着一群彪形大汉忙里忙外,没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子柏风被抓,子坚中毒,就连燕老五都一时间乱了方寸,只有燕小磊还没有乱了方寸。 子柏风在蒙城主政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除了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的九燕乡之外,其他地方的控制力还是太弱。蒙城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主薄和扈才俊等人,都各有打算,不会聚集在子柏风的麾下,反而是子柏风当初救下的那几个官员,现在正在蒙城忙里忙外,和燕小磊配合得很好。 而扈才俊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做什么,他暂且放下了自己的功利心,也开始了救治工作。 这是一场瘟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这瘟疫通过水来传染,蒙城的井水通过地下水和濛河相连,不论是河边还是陆地上,都出现了大范围的瘟疫事件。 高仙人拍打着翅膀,掠过了天地山峦,他双手夹着燕老五的腋下,把他吊在身下,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在地面上寻找着。 从天上看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濛河的两岸那黄色的枯萎线,沿着枯萎线向上游,就找到了一处支流,然后再顺着支流向上寻找,两岸的草木已经不是枯萎,甚至变成了黑褐色。 “就是这里了。”高仙人把燕老五放下来,燕老五抽动了一下鼻子,就皱起了眉头,这里已经因为威力巨大的毒素,变成了一处深潭,而四周的一切都腐烂了,一条蛇大概是被这水沾到了身上,腐烂了一半,下半身已经变成了脓水。 高仙人蹲下身去,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水面。 “吱”一声轻响,高仙人连忙运用灵力把那毒素逼出,然后叹息道:“好强烈的毒性!” “仙长,这到底是什么毒?” “是鸩毒。”高仙人还没有回答,就有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燕老五看到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从未见到过先生展露出什么神异的地方,但是此刻,先生竟然出现在这里,却是让他惊讶莫名。 “果然是鸩毒。”高仙人点头,“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有毒鸩在此换羽,又或者……有人故意如此。” 毒鸩换羽,羽毛落入水中,会造成一片死地,有的只是几十丈方圆,但若是这毒鸩成了气候,怕是要百里方圆尽皆死绝。 而眼下,却是最麻烦的状况,毒性已经随着水源扩散开来,整个蒙城,将成炼狱。 他们并不知道,其实这是因为毒鸩曾经在此处跌落水中,借此逃过红羽的追杀,却也种下了祸根,毒鸩那剧烈的毒性,普通人中了就死,也幸好濛河水势滔滔稀释了毒性,两岸的人多少也都受到了灵气的滋润,抵抗力极强,而其他的地方,经过了土地的层层透析,毒性大减。 但这些毒素,也会长期沉积在土地、河流之中,威胁蒙城不知道多少年。 高仙人精通医药,小石头乘着红羽分发的那药汤就是他所开出来的药方,只是那种药方只是增强人的抵抗力,只能吊命却不能根除。毒鸩是绝世毒鸟,想要根除毒鸩之毒,需要的是绝世的灵药。 可绝世的灵药,这世间哪里还有? 就算是有,也都是某些人的禁脔,怎么会拿出来,分与这些普通的子民? “鸩毒很厉害?”燕老五本来还不以为然,但是听到了先生的简单解释之后,他就目瞪口呆了。 蒙城竟然……竟然会变成死地,这…… “怎么办……怎么办……”燕老五猛然抓住了高仙人的手臂,道:“仙长,您是仙人,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我算是什么高人……”高仙人苦笑,眼前这位老书生,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让他都感觉到高深莫测,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只是对方不愿意显露,他自然不敢表现出来。 可惜,就连这位高人,此时都只能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柏风,柏风他一定有办法!”燕老五紧紧抓住了高仙人的手臂,道:“仙长,您一定要把柏风救出来,我给您跪下了!” 燕老五一向是铁铮铮的汉子,近年来眼界越发高了,从未对人露出这种姿态来。 此时此刻,燕老五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挫折与失落。 原来,当真正的大难来袭时,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第191章 一无灵性虎妖王 高仙人看向了先生,极是为难。 两人外表不动声色,私下里却已经传音交换了很多的意见。 “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子柏风找回来。”高仙人回答燕老五道。 这里毕竟也是他的辖下,虽然他管辖的是仙门而非俗世,但是俗世是仙门的根基,当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死地了,仙门也就失去了一切的根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燕老五感激地连连磕头,高仙人连忙拉起他来,他心中有愧,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子柏风。 当燕老五和高仙人两人都走了,先生这才向前走了一步。 刚刚他和高仙人已经彼此交换了看法,并各自做出了选择。 高仙人全力去寻找子柏风,而此地这处毒源,先生来处理。 片刻之后,先生离开了此地,原本腥臭腐烂的深潭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地多了一个巨大的湖泊,上游的泉水渐渐住满了这处湖泊,满出来,这才又向下游流去,若不是四周植被的缺失,怕是会产生从来都没有那毒潭的误解。 而那被神通直接从地里挖出来的毒潭,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似闲庭信步,只是一步之间,先生就已经出现在了蒙城,淡淡的威压一放即收,不多时,面色苍白的甄云鹤出现了,左右看了一眼,目光终于落在了几乎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完全不像是修士的先生身上。 “把鸩毒的解药交出来。”先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甄云鹤犹豫了一刹那,在先生抬眼看他之前就非常明智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瓶子,道:“在这里……” 先生接过在手,就皱起了眉头。 甄云鹤慌忙解释道:“毒鸩的毒性太烈,所以解药……备的不多……” 何止是不多,先生一搭手,就能够感觉到瓶子里的药丸滚动的声音,一共才五颗解药。 不过甄云鹤倒是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必要备太多的解药,被毒鸩的毒羽沾到,莫说是凡人,就算是修士,也会立刻化为一滩脓水,这些解药还是甄云鹤为自己准备的。 “彘虎的解药。”先生把那瓶子收回怀里,又伸出一只手。 甄云鹤又拿出了一个瓶子,先生晃了晃,这个量倒是多点,不过这个量多了反而没啥用。 先生淡淡点了点头,转身就消失不见。 甄云鹤惊疑不定地四处看了一阵,他自问自己的实力也算是出类拔群,平日里高来高去,却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会连别人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这位高人似乎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秋后算账? 我要不要连夜逃跑?逃的话,能逃掉吗?该怎么逃? 先生眨眼之间,就回到了青石之上,子坚还躺在病床上,他是直接中毒的,比别人都要麻烦得多,先生打开手中的瓶子,嗅了嗅,品评了一下药性,就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摇头叹气的原因有二,一是这两味丹药,无一不用到了天材地宝,想要大规模生产是不可能的,二是子坚同时中了两种毒,已经不是两种解药可以解除的了,必须要有一种完全针对这种状况的新药,但是此时此刻,又能到哪里去找这种药去? “先生……”子吴氏的眼眶红肿,在旁边看着先生,先生几乎无法面对那种希冀的眼睛,只能把手中的药递给她,道:“这两个瓶子里的药,每天子时给子坚各服一粒,可以吊住性命……” 至于其他的,先生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他…… 无能为力。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若是子坚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违背誓言再度出手,他也绝对会让甄云鹤付出代价。否则,他该如何对子柏风交代? 只是,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子柏风啊子柏风,你在哪里?你真的能够有办法吗? …… “不过是一只老虎罢了。”子柏风这样告诉自己,险而又险地一个打滚之后,子柏风不但躲过了老虎的屁股,也……发现这只老虎其实并不是小仔的阿姊。 当然,如果阿姊不是异装癖的话。 同时那飞甩的物事,也给了子柏风极大的心理阴影,身为一个男人,差点死在下面真是太危险了。 好在老虎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而这里又实在是非常狭窄,老虎横着甚至都有些转不开身,子柏风才能够逃过一劫。 但随着子柏风的体力消耗,或许还有真水之毒的原因,子柏风的动作渐渐迟钝了。 更重要的是,这么久了,压根就都没有人给他送食物来。 “喂,有人吗?我快要饿死了!”子柏风瞅准了一个空隙,拼命拍打着那看似石壁的东西,但是触手却只是一片灼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子柏风当然不知道,现在的丹木宗正是一片兵荒马乱,原因也很简单,高仙人来了。 丹木宗虽然和南派巡察司勾结,但是现在他们毕竟还是在北派巡察司的管辖之下,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和巡察司作对,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前往迎接去了。 而操水者,则躲到了通道的极深处去了,若不是子柏风实在是不好转移,怕子柏风被放出来会惊动高仙人,怕是子柏风也被一起转移了。 操水者看起来很牛逼,听起来也很牛逼,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牛逼,可是若是放在南北两派巡察司的冲突中,也只是一个小卒子。严格来说,他和当初被赶鸭子上架的十信道人差不多,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蒙城的,一旦事情真的败露,怕是他也要像是其他的死士一样,抹脖子自杀,以保护自己的秘密。 现在子柏风的牢笼外,就只有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看守,这弟子还被吩咐,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和子柏风接触,也不要上去地面上。 此时高仙人正借着重新审查的名义,在丹木宗里四处寻找,想要找到子柏风的蛛丝马迹。其实找到丹木宗也并不奇怪,因为子柏风最后发生了冲突的,就是丹木宗。且子柏风领地里的那颗丹木神树,也和丹木宗的神树太过相似,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就算是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时间长了,也会有人怀疑。 高仙人却没意识到,子柏风此时正在遥远的地层底下,压根就不曾到过地面上,而且正面临死亡危机。 “刚才那混蛋,死哪里去了!”子柏风恨恨开骂,他又是一个闪身,躲过了那老虎的扑击,无奈道:“老兄,你还真是死脑筋,咱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不对,相煎何太急,你我现在内耗,没有什么意义啊!” 子柏风很担心蒙城的情况,可他压根就腾不出时间来通过瓷片查看,只能和这老虎打商量:“反正我也快死了,等我死了,我就把我的尸体给你吃好不好?现在你给我点时间,好好回顾一下我的人生啊!” 只是,不论他怎么说,那巨虎就是不为所动,子柏风紧紧盯着它的眼睛,甚至发现它的情绪都没有丝毫的波动。它的双眼里,没有智慧的光芒,只有冷酷和野性,他看待子柏风,不像是在看待一个可以交流的存在,而仅仅是在看一块可以果腹的,会走路的肉。 好像眼前的存在,不是一只妖王,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野兽。 子柏风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他皱起眉头,一边躲闪着巨虎的扑击,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只巨虎。 看上去,这巨虎满身灵气,绝对是一个妖怪。而且灵气的数量级上来看,它的灵气汹涌磅礴,比之子柏风身边等级最高的红羽都要强大得多,难怪为了抓捕这么一只妖王,丹木宗竟然还会折损几名长老。 但是这世界上,估计没有人能够比子柏风更了解妖怪,更懂得妖怪的不同。 单说灵气,这巨虎的灵气高到爆表,子柏风生平仅见。 但是若说灵性…… 全无! 怎么可能?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灵性全无的妖怪? 一直以来,子柏风所走的路线都是灵性和灵气两条腿走路,从没见到过直接单拐跳着走的。 现在他见到了。 眼前这只妖王,完全是由灵气硬生生堆起来的,它之所以是妖王,只是因为灵气充足而已,但事实上,它就是一个灵气布袋……甚至都算不上妖! 就算是妖,也不过是一个一二阶的小妖,现在子柏风麾下还真没怎么有这么低级的小妖。 确认了这点,子柏风就已经胸有成竹,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使用养妖诀,或许就可以让它安静下来,看它现在狂躁的样子,应该来点闲适的。 子柏风朗声念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养妖诀的效果,从未让子柏风失望过,但是这一次却例外了。 子柏风看到那子柏风的灵力灵性涌入了巨虎的体内,但只是让巨虎僵了一下,然后它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 子柏风大吃一惊,连忙又一个翻滚,躲开了巨虎的扑击,接下来,子柏风几乎连用养妖诀的时间都没有。 第192章 一化地脉开神智 子柏风的养妖诀虽然效力非凡,但是巨虎本身所拥有的灵力太多了,单论灵力,他是足足七八阶的妖怪,想要让它拥有足够的灵性,除非子柏风什么也不干,念上半天诗偈给他听。 可惜现在的子柏风压根就没有这个机会,虎妖王虽然完全是野兽派,但是它却本能地感觉到子柏风刚才所念的养妖诀对它有极大的好处,但是身为一只野兽,他很难把这种渴望的欲望和自己的食欲区分开来,最终只会变成更加旺盛的食欲,对子柏风更加渴望起来。 就在子柏风岌岌可危的时候,他的身上突然亮起了一道蒙蒙的白色光芒。 “这是……”子柏风愣了一下,就被猛虎一尾巴甩中了肩头,打着滚儿飞了出去。 …… 夕阳落山,光影平铺在山石之上,填平了那凸凹的沟壑。 在暗淡的最后一缕阳光之下,世界失去了立体感,变成了一个平面。 而就在那一刻,柱子抬起头去,它终于看到了细腿。 细腿蹲坐在面向夕阳的一块巨石上,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地上。 柱子走进了细腿的阴影之中,抬头看去,却又讶异了。 哪里有细腿的身影,眼前分明是他的同事兼上司,细娘。 他又向前一步,细娘的身影,却又变成了细腿的模样。 每向细腿走一步,细腿都在变幻形象。 柱子越走越慢,越走越迟疑。 细腿就是细娘,细娘就是细腿。 柱子终于确认了这点,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似乎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相信。 细腿和他相依为命,随他上山打猎,进山寻玉,和他一起杀过强盗。 细娘和他一起共事,带他追踪过罪犯,抓捕过犯人,倾听过他的心事,他的烦恼。 他曾经喜欢过细娘,也曾经幻想过和细娘共度余生,但是细娘那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有些冷了心,渐渐就不再奢望。 但是当他打算远离细娘时,细娘就又不自觉地靠了上来。 他和细娘的感情,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女人的复杂和难以测度,也让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和太复杂的女人在一起的男人。 而现在,他明白了。 为什么他进细娘就退,而他退细娘就进。 似乎,其实,早就知道了。 只是,只是……自己在骗自己。 是怎么样可笑的欺骗啊,这世界上,除了自己,又有谁能够用这种可笑的伎俩欺骗到他? 而现在,一切的纠结似乎都画上了句点,自己的真命天女已经出现了,虽然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但是,那真的是真命天女吗? 柱子觉得自己和往日一样,依然没有改变什么。 但是脚步却变得坚定了起来,不再是那种难言而且伤人又纠结的暧昧,柱子的脚步在最初的迟疑之后,又变得坚定了起来。 大山和小山都趴在细腿的背后睡觉,细腿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好几个时辰了,它们俩都抓了只兔子来吃掉了,细腿还坐在这里。 感觉到有人接近,两只小狗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柱子过来,又都摇了摇尾巴,闭上了眼睛。 柱子走到了细腿的身后站定,站在这里,他就发现,其实并不是细腿在来回变换,而是细腿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细娘的虚影,那个并不特别漂亮的黄衫女子,一脸落寞地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任由阳光刺得她满脸都是泪水。 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心痛,心痛到几乎要原地打起滚来。 他捂住了胸口,许久才能够说出话来。 “细……” 只说了半个字,一道白色的光芒就从细腿的身上发出来。 …… 白色的光芒从自己的身上喷出来,那一瞬间,子柏风完全呆住了。 这光芒,子柏风其实很熟悉,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种白光这是第三次亮起。 养妖诀进阶了。 以往的几次,他的养妖诀进阶,都是在他勤苦修炼之后,量变引起的质变,但是这一次,他身处险境,他都不知道这质变从何而来。 难道自己在危急时刻,突破了小宇宙? 这种小说里的桥段,竟然真的会出现? 但是这种时候的突破,对子柏风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机会。 养妖诀第三阶作天光,是把他的灵力和灵性化作无形无质的天光,只要和他呆在一起,他就是太阳,一举一动都可以滋润四周的妖怪。 而第三阶提升到第四阶化地脉,子柏风犹记得写着养妖诀的那石壁上,隐约提到了这一诀的作用,引动地脉的力量,破开妖怪的神智之锁,让妖怪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子柏风觉得这个解释挺牵强的,子柏风所知道的地脉里,只有灵气流动,而灵气再多,没有神智的话,也只是如同现在的虎妖王一样,只是力大无比,却没有丝毫的智慧可言。 当初子柏风对养妖诀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现在他已经突破了养妖诀的第四诀,若是现在再去看看那石壁,理应会有新的感悟,但此刻,他哪里有时间? 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摒心静气,大吼一声:“化地脉!” 然后伸出手去,对着眼前的大家伙猛然一指。 没有地动山摇,没有地脉轰鸣,一切的一切都依然平静如昔,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吼!”虎妖王对着他的手臂猛然一口咬下,子柏风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向后缩一下胳膊,虎妖王已经把他整个咬进了嘴巴里。 虎妖王的上下两排牙,就像是两个研磨机,腥臭的舌头包裹住了子柏风,一卷一裹,就要把它咬碎了吞下去。 “地脉化钥开神智!”危急时刻,子柏风福至心灵,一句话脱口而出。 强大无匹的灵性,从子柏风的身上爆发而出,而他恰好又在虎妖王的口中,那灵性无一例外地被虎妖王吸收了,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直接投射进入了虎妖王的脑袋里。 虎妖王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是厮守?什么是终身? 最初时,那只是子柏风所讲的故事上所写的故事。 再后来,那就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憧憬,最难以企及的美梦。 再后来,那就成了盘亘心中的噩梦,时时啃噬着自己的心。 在第一百零九名相亲对象前面,柱子抱住细腿很是亲了一口,那是柱子一百零八桃花劫完全化解之后,全身的煞气不由自主倾泻出来的一吻。 人类的命理和妖类有所不同,人类有一百零八桃花劫,但是妖类却不在乎什么桃花劫。 可惜的是,细腿是一个心中有桃花的妖怪,柱子的那一吻,让它的心魔爆发,再加上内心深处的犹豫与挣扎,让它没有鼓起勇气进入柱子的房间,反而莫名其妙游荡到了这里。 到了山石之上,夕阳一照,煞气散去,细腿,一个小小的狗妖,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妖,一个不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的小妖,她突然悟了。 就像是顿悟成佛,她坐在山石之上,突然就悟透了许多的许多。 这么多的感悟,让它的灵气和灵性都突破了某个极限,而身为被子柏风的养妖诀所点化,和子柏风共同成长的妖怪,细腿的感悟,也突破了子柏风的某个极限,所以子柏风的养妖诀也突破了。 若是没有子柏风的点化,就没有细腿的神智初开,也就没有细腿的痴心妄想,也就没有了细腿和柱子的反复纠葛。若是没有子柏风的帮手,就没有柱子的一百零八桃花劫,更没有柱子的一百零八次相亲,更没有那情不自禁的一吻,也就没有了细腿的突破,更没有了子柏风的突破。 这一切,都是因为子柏风而起,但最后,却又回到了子柏风这里。 因果。 通透。 细腿转过身来,看到柱子,笑了笑。 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往昔纠结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都已经忘诸脑后,细腿现在就是细腿,不是狗,也不是人,而是妖。 它是黄衣的女子,也是黄毛的狗,站在那里,柱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直到柱子听到了小仔的吼声,细腿曾经涉水而行,冲淡了气味,他们分头去寻找,小仔等人都没有收获,反而是他找到了细腿,这本就是上天给的缘分。 而今生他们也不可能离弃。 以什么样的形式,又有什么呢? 柱子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去,道:“细腿,我找你好久了,走,跟我回去,我们又要去找柏风去了!” 细腿向前一步,倏然变回了黄狗的模样,拿脑袋在柱子粗糙的掌心顶了顶,转身跑向前方。 “汪汪汪!”大山小山立刻摇着尾巴跟了上去,完全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不知道这种无忧无虑,还能保持多久。 悟了是悟了,但是怎么可能真个就此通透呢? 成了妖,只是距离成了人更近一步。 这世界上,只有为情所困的人,豁达通透的,那是仙。 但至少眼下,一切皆通透,细腿跑在前方,两眼的泪水被山风吹干了,夕阳把它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193章 一朝收服虎妖王 十信道人有若行尸走肉地行走在河边。 当初袭击蒙城府的一役之后,操水者自己押着子柏风离开了,对他们完全不管不顾。 十信道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道是哪里硌得慌,他不是那种擅长调整自己心态的修士,再加上此地也已经没有静室让他们修养,他的心乱了,便任由自己随波逐流,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在外面游荡了起来。 直到他渴了,趴在水边,打算喝水时,被人叫住了。 “喂,那水不能喝!”一个渔家汉子扯住了他,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又用手比划着,像是对傻子疯子说话,一词一顿:“那水,脏了,有毒,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喝?”十信道人茫然问道。 “因为水里有毒素,喝了就会得瘟疫……”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一个水袋递给了十信道人:“这是我从山上打来的泉水,你若是渴了……就喝这个吧……” 不过,渔家汉子很快就后悔了,他看到十信道人昂起头,咕咚咕咚就把那些水都喝光了。 “喂……我也只有那些……”渔家汉子也快哭出来了,他来回爬山四个时辰,才从山上的泉水里背回来了一桶水,分给了乡亲们之后,自己也就剩下这一袋,这本来是省着喝要喝两天的,谁想到一时好心,竟然让这个疯子全喝了。 “哦……我不知道……对不起……”十信道人愣愣地道歉,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袋子,递给了渔家汉子,愣愣地道:“这个给你……” 他也压根没注意自己拿的袋子是什么,只是把这个袋子就塞给了别人,似乎这袋子在他的怀中,烫的他胸口痛,烫的他难以容忍。 那汉子接过了袋子,有些疑惑地眨巴着眼睛,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再抬头,哪里还有十信道人的身影,十信道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个失心道人,到底怎么了?”渔家汉子抓了抓脑袋,抓住扎紧袋子的绳子,向外一扯。 刷一声,光华一闪,渔家汉子吓了一跳,一个屁股坐在地上,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白衣仙女站在了他的面前,那白衣仙女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就消失在了远方。 “喂……别走啊……”只是惊鸿一瞥,渔家汉子却真的愣住了,河边都是被阳光晒得乌黑的船娘,哪有这般通透似月的女儿?难道自己不小心遇到了姻缘之神? 可是为什么姻缘之神赐给的女人,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呢? 渔家汉子小心翼翼向地上的袋子看了一眼,发现这一眼看过去,发现里面珠光璀璨,竟然有一大堆的金银珠宝放在里面。 “这是……神仙啊!”渔家汉子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连刚才那逃跑的仙女都忘记了,有了这些钱,他就可以好好置办一套聘礼,托人去提亲了,有了这些钱,自己也是大富豪了吧。 渔家汉子欢天喜地地去了,把这事情悄悄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又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说出去,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关于“失心道人”的传说,就传了出来。 不少还在打光棍的渔家汉子怀揣着刚刚从山上取来的泉水,四处游逛,到处寻找失心道人的踪迹,但是失心道人却早就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答应了扈才俊要回来做他的供奉的十信道人,那天之后并没有回去扈才俊的身边,而是变成了失心道人,沿着濛河一路朝下游走去,越走越是疯癫,越走越是痴狂,待他走到了洋水的时候,从外表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身无长物,破烂道袍,疯疯癫癫,且歌且行,承受着别人的嫌恶和鄙薄,一路看破人情冷暖,看淡天道人生,但是所有打他的坏主意的人,都被他随手打发,甚至还出手救助过一些人,自此他失心道人的传说,就在濛河洋水两畔传播出去。 或许,当初他的师父给他取名叫做“十信道人”时,就注定了他命中有这么一天。 突然有一天,十信道人走着走着,突然不走了,他悟了。 天地闭塞,万物衰败,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破局。 有的人选择了苦修,有的人选择了放任,有的人选择了隐居,有的人选择了疯癫。 天地皆有灵性,言行皆是感悟,灵气稀薄将尽,何妨随波逐流? 那个时候,他又会回到蒙城,不过那将会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 束月回来了。 束月的存在,其实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本就是子柏风的最终秘密武器,她本应该在子柏风的身上,做最后的防线,保护子柏风。 但是她现在却回来了。 在她出现之前,众人还会有一些侥幸心理,现在看到她,燕老五等人才是真的急了。 好在细腿也回来了,细腿等人一赶回来,本就打算直接冲到当初战斗的地方寻找可疑的踪迹,可是束月却是见过这些人的,她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丹木宗。 他们再也不耽搁,直奔丹木宗的方向而去。 他们并不知道高仙人还在那里,明知道他们几个人去丹木宗只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束月、细腿、柱子、小仔、白狐、小青、踏雪,这就是拯救子柏风小分队的所有成员,这些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对了,还有两只锦鲤,两只锦鲤拉着云舟,风驰电掣在河道里,到了燕翼镇附近时,一只黑猫从河边一棵低垂的树梢上跳下来,落在了船顶上,然后盘腿在船顶上睡了下来。 小仔似乎对这黑猫很好奇,从船尾探出头来,伸出鼻子嗅了嗅,想要和这黑猫套个近乎,谁想到却被黑猫一把打在鼻子上,痛的涕泪横流,缩到船尾去流泪去了。 …… 虎妖王趴在地上,久久不动,在外面看守的那名内门弟子还以为它吃了子柏风,然后把自己毒死了,马上就想要去报信,谁想到那猛虎竟然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呸”一声,虎妖王把子柏风从他的巨口里吐了出来。 子柏风满身都是口水粘液,臭烘烘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摸了摸四肢,又摸了摸下面,都还在。 好险! 外面的内门弟子眉头都皱起来了,这人到底有多脏啊,连虎妖王都不愿意吃他,他们的几个长老,虎妖王吃起来那是欢天喜地,嘎嘣脆,鸡肉味! 子柏风还没从地上爬起来,虎妖王的脑袋又凑了过来,巨大的舌头就像是一个大毯子一般裹了过来。 “别!”子柏风一个不留神,就被虎妖王整个舔到了石壁上,一边抹满了口水,一边烫的吱吱响,简直就是人体铁板烧。 “你这臭嘴,别碰我!”子柏风连忙推开那黏糊糊的大舌头,“你都从来不刷牙吗?” 那虎妖王连忙把自己的牙齿量给子柏风看,子柏风无语摇头,道:“别卖萌了,来,坐下来,让我歇一会儿。” 虎妖王就像是一只大狗一般,乖乖地蹲了下来。 子柏风伸手摸了摸它的胡须,虎妖王就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很是温顺。 外面的内门弟子完全看呆了,这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门?竟然能够驯化虎妖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鸟鼠观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妖王,竟然也能够驯化。” “大人!”内门弟子连忙低头行礼,他的背后,正是刚才急急忙忙逃跑的操水者,这会儿他已经恢复了从容淡定,毫无疑问,高仙人实在是没有发现子柏风的踪迹,所以离开去寻找其他地方去了。 他甚至孤身犯险,前往南派的地界去寻找去了。 而一前一后,柱子等人和高仙人恰好错开,却是少了这么一个有力的帮手,也少了名正言顺兴师问罪的资本。 子柏风坐在地上,终于,第一次有了时间去看一下蒙城的景象。 这一看,子柏风就完全呆住了。 老爹中毒,危在旦夕。蒙城瘟疫,许多乡民都已经全身起了水泡,甚至开始溃烂,若是再不治疗,怕是蒙城一半的人都会死在这场瘟疫之中。 整个蒙城现在还能运转,其实还多亏了两个人,一个是扈才俊,一个是燕小磊。 至于其他人,如主薄,如两国的使团,已经在收拾行装,准备撤离了。 颛而国的使团已经上了船,夏书杰带着主薄,弃城逃跑了;反而是夏俊国的使团,不知道什么原因,暂时还没有离开,而是搬迁到了比较上游的位置,而且使团的人大多散出去,帮助救助灾难。子柏风却是不知道,甄云鹤早就想要走了,只是他又不敢走,生怕先生一怒之下一掌将他击杀。可是他留在这里,若是瘟疫控制不住,最后怕是也会被先生泄愤击杀,那个提心吊胆,让他极为后悔来到蒙城,什么野心,什么目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完全没有意义。 扈才俊坐镇蒙城,燕小磊坐镇燕翼镇。 两个人虽然年岁相差甚远,但却有很丰富的共事经验,彼此配合还算是默契。 第194章 一只灵虎屠丹木 九燕乡刚刚恢复过来不久,各种物质有一些储备,此时又源源不断地运送了出去,供给整个蒙城。 丹木神树之下,此时简直就成了战地医院,密密麻麻躺的全是人。 有些人已经濒临死亡,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其中又以生长在河边的渔家子弟为多。 子柏风看到那如同铺满了地面的枯叶一般的各色铺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丹木宗!”子柏风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何而来,但是他才离开了这片刻,就发生了这种事,这一切自然都怪罪在了丹木宗的身上。 子柏风昂起头来,看向了那阻拦他寻找自由的“石壁”。 感受到了子柏风的愤怒,虎妖王也愤怒起来,它后退一步,牟足了劲,猛然撞向了那墙壁。 “没用的,何必再苦苦挣扎?你的灵力现在恐怕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吧,再过几个时辰,你就会永远睡去,再也不会醒来。只要你告诉我地下到底有什么,再发誓今生追随与我,我就给你解药,救你性命,如何?”操水者的声音响起。 他完全弄错了子柏风的愤怒从何而来。 子柏风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会视死亡若无物,可现在,他真的达到了这种境界。 “撞开它!”子柏风指向了石壁的方向,虎妖王低头撞出,那石壁突然变了模样,无数的尖刺探出,虎妖王这一撞,立刻就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虎妖王却不打算放弃,它早就对被困在这里无法忍受,如果不能撞开,那就去死吧! “没用的,这里是整个丹木宗大阵的阵眼位置,你有再多的力气,也不可能撞开它。”操水者冷笑,“何必苦苦挣扎,你是逃不出去的,难道告诉我你们到底找到了镇妖塔的第几层,真的很难吗?” “镇你娘!”子柏风怒吼一声,他伸出手去,按在了眉心。 “啊……”每次升级,子柏风的眉心总是会积存一些养妖诀的灵气,子柏风前次升级之后,那些灵气还一直存在这里,加上这次升级的,总共有六团灵气留在此处。 而此时,子柏风强忍着难言的疼痛,从中间抽出了一团灵气来。 这就像是子柏风的天赋点,用一点少一点,而最好的办法,是给自己用而非给别人用,那样就可以“点亮技能树”,产生如同幻形诀这样,可以传授给所有妖怪的法术,比单单提升某个妖怪一阶,可是有用多了。 但是此时子柏风却是顾不上了。 他一把抽出一团灵气,在那团灵气还没完全化形成灵妙诀时,子柏风就已经一把把它拍在了虎妖王的屁股上。 就像是给虎妖王注射了一管兴奋剂一般,虎妖王嗷一声叫了起来,身上的灵气突然爆射。 灵妙诀,是灵性与灵力完美融合的养妖诀灵力中的精华所在,不论是什么样的妖怪,这灵妙诀对他们来说,都是大补之物,更何况是活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却一直被困在野兽之身中的虎妖王,它的两颗犬齿瞬间长长了许多,一口咬在了石壁之上。 “咔……咔……”细微的碎裂声响起,虎妖王的尖锐牙齿已经完全把那“石壁”一样的薄膜蹭变形,现在正在挑战石壁的承受极限。 就算是这大阵宛若生命一般智能,却也不可能弥补自己本身的极限。 它并没有足够数量的玉石供给能量,不论是它储备的能量还是从火山之中吸收的能量,都是有限的,而它又太分散了。 反观虎妖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处,集中在两颗尖牙之上。 “啪!”就像是气球被戳破了一般,虎妖王的巨大脑袋伸出了那“石壁薄膜”之外,差点一口咬中操水者,操水者慌忙一个闪身,躲在了一旁。 子柏风跟在虎妖王的身后,从那囚笼中走了出来。 “你……你就算是逃出来也没用,没有我的解药,你必死无疑!”操水者有些色厉内荏。 “抓住他!”子柏风伸手指向了操水者,虎妖王早就对这些人恨之入骨了,它虎吼一声扑上去,那内门弟子还打算用飞剑护身,却是被虎妖王一抓拍死,然后和操水者战斗在一处。 操水者眼看不妙,立刻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一道水线从他的两袖之中射出,见风即涨,瞬间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虬龙,和虎妖王缠斗在一起。 …… 就在此时,众人就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子柏风慌忙双手抱头,做出标准的地震规避动作,只是,洞穴虽然在摇晃,却没有坍塌下来。 “轰!轰!轰!轰!”那声音越来越大,晃动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好像是有什么巨大无比的巨兽,正在向此处接近。 “发生什么事了?”操水者抬起头,看向了上方,上边兵荒马乱,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戛然而止。 丹木宗主呆呆地看着那庞然大物接近。 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生物,就是丹木神树。 而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二大的生物,就在眼前。 一头通体黑色,如同黑色琉璃铸就的老虎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接近,它的身后,一条尾巴分成了好多枝杈,在空中甩来甩去。 对这只老虎来说,高大的崦嵫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土坡,它那优雅的脚步,对丹木宗来说,却是催命的死亡之符。 飞剑起,连一根毫毛都比不上斩不断。护山大阵起,就像是肥皂泡泡一般被人一脚踩破,丹木宗主呆呆看着那巨大如同天倾地覆的爪子一脚踩了下来,还碾了碾,以丹木宗的议事厅为中心,最核心的部分,就变成了平地。 就像是碾死了几只蚂蚁一般,那巨大无比的黑虎碾碎了所有的反抗,丹木宗主的心都快死绝了,呆呆站着迎接死亡,却有忠心的弟子一把抱住他:“宗主,快走!快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是,青山在哪里? 丹木神树没了,宗门被夷平了,丹木宗还剩下什么? 除了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子弟们,还有什么? 丹木宗主终究是躲过一劫,被他的弟子们拽走了,但是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操水者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了丹木神树留下的神坑的上方,那脑袋比这坑还大些,需要侧过头向里瞄一瞄。 外面,柱子等人都呆住了。 原本以为是自杀性的任务,谁想到竟然是碾压性的胜利。 当然,最让人吃惊的却不是这个,反正碾压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坐过,青石就最擅长这一招。最让柱子吃惊的是,那黑虎的身份。 “阿姊!阿姊!”小仔在地上狂蹦乱跳,口中吼叫连连,那是老虎的语言,他在狂喊阿姊。 原来阿姊一直都没有走远,阿姊在和自己玩捉迷藏呢! 柱子却是最吃惊,他从没想过,自己去探亲时,随便捡来的一只怪猫,竟然是灵虎王! 传说中,曾经祸乱大地的四大妖王之一! 这妖王的威势,他是见过了,可是……可是这个妖王,她……她……是自己的真命天女啊! 当初化成黑衣女子,强行抢走了他一百零九次相亲的,就是这个恐怖的虎婆娘! 娘咧! 细腿也呆呆地看着那巨大的老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在想,当初猫争犬斗的对象,竟然是这么恐怖的妖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吧。 子柏风也呆住了,自己家的老虎就挺大了,小仔很大,身边这只虎妖王更大,但是眼前这个…… 这是神马东西啊!自己不是眼花了吧! 就看到那巨大的脑袋突然一闪,倏忽之间,巨大无比的老虎已经消失不见,一只黑色的,尾巴分叉的怪猫正从天空坠落下来。 “果然是眼花了。”子柏风拍拍胸口,然后就看到那怪猫落在了操水者的身边,轻轻一合两只前爪。 “啪!”就像是被无形的两辆火车撞中了,操水者瞬间变成了纸片人。 “噗……”无数的鲜血从那破掉的口袋里挤出来,差点喷了子柏风一身,好在子柏风眼疾手快,躲到了虎妖王的身后。 然后,操水者剩下的部分,就飘飘荡荡地向无尽深幽的树根洞下方飘去了…… “解药……”子柏风一句话说慢了点,顿时就要和解药永别了。 操水者一死,和虎妖王缠斗的水虬龙就突然溃散,化作了无尽的水流,四下涌出。 虎妖王也算是眼疾手快,在那水虬龙之中,按住了一股看似水流,实则是一条小蛇的东西,那小蛇也就是几寸长短,摇头摆尾,却挣脱不得,虎妖王稍稍一使劲,那小蛇就怕医生爆裂了。 子柏风的眼睛都瞪出来了,喂,老子我还身中奇毒,怎么都没有人在意?我的解药,解药啊! “原来你躲在这里……”怪猫对子柏风招了招手,道:“快回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 子柏风苦笑,现在回去又怎么样?他觉得一阵阵疲惫袭来,差点倒在地上,就此睡去。 好在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别睡,千万别睡!” 如果睡了,就活不了了,而父亲,而整个蒙城的人,还需要他去救。 第195章 一种奇物名耳鼠 高仙人回来了,那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和即便是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的冲天妖气,就是最好的烽火,四面八方,凡是能够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聚集了过来。 丹木宗的外门弟子,四周行走的山野修士,以及刚刚被骗掉,现在返回来的巡查仙人。 崦嵫山本来是一个形状颇似富士山的圆锥形山峰,现在这个圆锥已经变得不完整了,一个巨大无比,还清晰无比的巨大爪子形状的大坑就出现在山坡一侧,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有恶意卖萌的家伙在上面卡了一个巨大的印章。 虎妖王趴在这凹坑的底部,子柏风靠在他的身边,有些虚弱地喘着气。 虽然灵气没有被消融,而且随着他的养妖诀的提升,还增加了,但是难言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渗出来,让子柏风就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一般,恨不得立刻躺在地上睡下去。 只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众人只觉得他很是疲惫,还以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呢。 “乖乖等着我们来救你就好了。”柱子埋怨道,大有一种:“老子媳妇很牛逼,老子也很牛逼”的感觉。刚刚还大展神威的灵虎妖王就趴在他的怀里,喵喵叫着,舒服地被他梳理毛发。 这家伙,简直就是猫奴!子柏风内心鄙视柱子,而细腿则很受伤地趴在一旁,尾巴就像是被咬死了的蛇一般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仔则和虎妖王碰着鼻子,虎妖王也在小仔的身上来回嗅着,两只老虎似乎都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子柏风仔细看看,也觉得两只老虎长得很像——虽然老虎长的都一个样。 “你们不用怀疑了。”怪猫在柱子的怀里甩了甩尾巴,用极为慵懒的口吻道:“没错,小仔是我许久以前从你的巢穴里偷来的小老虎,我就是觉得一个人无聊,想要偷个好玩的玩具……养大了就成了大麻烦了,赶也赶不走,只能继续养着……唉……” “阿姊!”小仔不满地瞪了灵虎妖王一眼,她说话还是那么直接没遮拦,还好自己的心已经伤无可伤了。 “吼!”虎妖王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悲是喜的大吼,伸出舌头,把小仔的脸舔的毛发蔫搭搭。 “唉,我家的伙食费估计又要增加了。”子柏风叹了一口气,小仔这家伙,看样子现在完全还是未完全体,等到长大了,肯定会长成虎妖王这个级别的庞然大物,甚至有可能变成怪猫本体那种巨大的存在,这么一来,他们家能不能养得起还是另说。 果然要赚钱养家太难了。 “嗖”一声响,高仙人从天而降,刚刚打算张口问,子柏风就打断了他,道:“现在能用的人也基本上都在这里了,我们开始开会吧。” 他觉得真水之毒已经开始腐蚀自己的上进心了——它估计要找一会,因为子柏风压根就没这东西,不过把这个没有的东西腐蚀掉之后,子柏风说不定真的要就此睡死过去了,所以他也没在意什么礼貌。 “大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蒙城瘟疫的毒素是鸩毒,我爹中了两种混合的奇毒,我爹已经吃到最后一颗吊命药丸了,今天之内不找到解毒药,我爹就死定了。而蒙城感染瘟疫的人,最严重的已经开始全身溃烂了,若是不能在今天之内找到解药,蒙城也将会迎来大规模的死亡。”子柏风打了一个哈欠,软绵无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现在的他,是用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够支撑住不让自己睡过去。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能够同时解除我爹的剧毒和全蒙城的毒的解药,这种解药必须量够,都说说看法吧。” 众人面面相觑,看子柏风低垂着头,高仙人以为子柏风受到了刺激,也不敢多说什么,直接道:“能解百毒的东西,大多存在在传说中,但是这些东西,绝大部分已经绝迹了无数年了,但还有一样东西,或许还能够找到。” 他顿了一顿,子柏风恨不得把他的那个停顿掐死,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够了。 “我对鸟鼠观也曾经做过许多的研究,当初的鸟鼠观名满天下,是道门领袖之一,但是鸟鼠观这个名字,你们可知道是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鸟鼠同穴的原因吗?”子柏风知道有些人说话必须要捧哏,所以不惜浪费自己的意志力搭话。鸟鼠山本名就叫做鸟鼠同穴之山,是因为这山上曾经存在一种奇特的鸟类,喜欢把鸟窝搭在鼠穴里,而且和老鼠互为共生,互相扶持。 “鸟鼠山的鸟鼠观只是真正鸟鼠观的一个小小的分支,真正的鸟鼠观已经集体飞升,仅存的遗迹也已经消失在无尽的死亡沙漠里面了,这里算是一个外门弟子的聚集点,渐渐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堪称是奇迹了。这里叫做鸟鼠山,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因为鸟鼠观而名,但是鸟鼠观被称为鸟鼠观的原因,绝非是因为鸟鼠同穴,而是因为鸟鼠观大名鼎鼎的两大镇山神兽,鸟与鼠,而两大神兽之一的耳鼠,就是这种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奇兽。只要取耳鼠的血,滴血入水,就可以解除天下奇毒。” 耳鼠这种生物,山海经上曾经记载过:“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嗥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子柏风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耳鼠是不是那样子,不过确实是能够御百毒。 鸟鼠观的两大神兽,鸟子柏风算是见过了,老鹤算是间接死在他手里,可是鼠这东西,他可真的不曾见到过。 “耳鼠的记载,鸟鼠观应该还有留存,我们如果现在回去翻翻资料……”高仙人道,其实他对鸟鼠观记载的史料也极为好奇,如果能够再找到传说中的“耳鼠”,那也是一件美事。 “没有。”子柏风摇头,高仙人瞪大眼,这家伙怎么知道。 “鸟鼠观的藏书,我已经全部翻完了。”子柏风道,“关于耳鼠的最后记载,是三代之前的一名鸟鼠观主的记载‘可惜,此等奇兽,世间已无留存’。” 高仙人张口欲言,子柏风继续道:“其他的几条记载,分别是‘祸乱大地,耳鼠为首,至善之物,其心真恶’、‘镇妖塔下,魁首伏诛,诸般小兽,四处逃散,皆被镇压回界下’。” 他现在脾气不好,看不得别人不同意自己的观点,不过说完之后,他脑袋中突然灵光一闪,在那灵光被真水之毒消融之前,连忙问道:“镇妖塔,镇妖塔是什么东西?” “镇妖塔是传说中和天地同寿的一个奇物,是天地碎片化成,有传说死亡沙漠地下,就是镇妖塔的其中一层,其中镇压着四大妖王。”高仙人回答道。 天地碎片啊,那和我的瓷片差不多,不过估计这所谓的天地碎片,是这片碎片的碎片,也就是我的瓷片的碎片……子柏风这时候脑袋混混沌沌,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某些方面格外灵光,很多只是在心中揣测的想法,现在也已经变得通透了。 不过听起来也挺牛逼了…… “这么说,地下还有可能存在?”子柏风讶然。 “如果你们说的是那种长着兔子脑袋,鹿的身子,还有一条超级薄非常大嘎嘣脆鸡肉味的尾巴的话,以前地下确实有不少……”怪猫开口了。 “真的?”子柏风瞪大眼睛,这可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现在应该没了吧。”猫妖无聊地用尾巴一指小仔:“小仔小时候最喜欢吃那尾巴,我又没有奶水,别的他也不吃,所以我把全地下的耳鼠都抓来,帮他做成零食吃掉了……” 子柏风顿时无语。小仔连忙把脑袋埋在两只大爪子里面,免得被人盯着看太害羞。 “难道一个都没剩?”子柏风无语。 “一个都没剩,你不知道他哭的那撕心裂肺的样子,我哪敢偷懒。”怪猫很委屈。 柱子上前摸了摸小仔的脑袋,安慰安慰他,虽然以前小仔得罪过他,不过现在嘛……小仔已经变成他的小舅子了,以后自然要善待一点……柱子突然又想起,自己的真命天女竟然是头妖怪,老娘会怎么看,怎么想?唉,纠结啊。 “原来是小仔喜欢吃的那种东西的尾巴!”虎妖王突然抬起头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那里的地下,应该还有几只。” “真的?”众人都大喜。 “是的,小仔出生之后,我的小妾就死了,我又没奶水,别的奶水他也不喝,我就喂了他一条那尾巴,他还挺喜欢吃……然后我就只能每天抓那东西给他吃了,小仔被偷走之前,我还抓了几只,不过小仔不见了,我就把它们放跑了。”虎妖王道。 众人尽皆侧目,原来耳鼠灭绝的罪魁祸首是……这对完全没有自觉的老虎父子!若不是他喂小仔,让小仔喜欢上了那东西,怕是耳鼠还满地走吧。 “不过,我那处要去的话,即便是以我的速度,也需要三天三夜时间……”虎妖王叹口气,来回就是六天六夜,到时候,人怕是都已经死绝了。 第196章 一滴鲜血解奇毒 “他们所在的地方,算是镇妖塔的一处碎片。”怪猫解释道,“通路复杂,支离破碎,瞬息万变,非常麻烦。” 子柏风顿时无语,这碎片的碎片的碎片,太那啥了,上古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镇妖塔从天上掉下来了吗? 不过,六天时间,不说别人,单说子柏风自己,就坚持不到了。 真水无香,真水有毒,子柏风现在意识都有些迷糊了。 如果能够瞬息之间穿越那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找到传说中的耳鼠,然后再把它带来,再带着自己瞬间回到蒙城,回到老爹身边,帮老爹解除身上的痛苦,然后再瞬间回到蒙城府,把所有人的毒都解除掉,那该多好啊。 高仙人那边,拿着小刀到了小仔的身边,小仔吓了一跳,大吼连连,似乎是在说不怪我,不怪我,耳鼠灭绝不是我的错! “如果小仔吃了许多的耳鼠的话,说不定也能解百毒。”高仙人解释道,“给我一滴血,让我验证一下。” 小仔这才稍稍放心,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爪子,让高仙人取了血。 然后高仙人抿嘴尝了尝,却是摇了摇头,道:“耳鼠之血,奇香扑鼻,不过……” 小仔眨巴着眼睛,似乎在问,俺的血什么滋味的? “小仔的血,腥臭……”高仙人看怪猫和虎妖王都虎视眈眈,连忙闭嘴不说。 当着人家老爹老姐的面说别人坏话,太没格调了。 子柏风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此,那就如此吧。 想不到,竟然死在这里。 而且还让老爹,还让整个蒙城为自己陪葬。 丹木宗已经被碾碎了,罪魁祸首也死了,自己或许……也没有遗憾了吧…… 只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响着:“遗憾啊……” 拥有了瓷片,本以为可以为这片大地重获生机,却没想到,竟然止步于一个小小的蒙城。 不甘啊…… 真想要把老爹救回来,再让老爹摸摸自己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 真想再看到婶儿的笑容,真想捏小石头脏兮兮的小脸,真想听姑姑咚咚的鼓声…… 真想要把蒙城的人都救回来,那些渔家小妹,刚刚出水的荷叶一般清新,那些山中猎户,朴实憨厚的笑容,那些可恶的,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官员们,还有先生、府君和落千山…… 都见不到了啊。 真不甘心。 “希律律……”一声马嘶突然从天空中响起。 子柏风张开眼,看到一批如同阳光铸就的马匹,从天空中踏空而来。 这是来接自己的吗? 想不到我还能上天堂?不对,那应该是去天庭吧,玉帝那混蛋,还有嫦娥小娘子,不对嫦娥好像是人妻啊…… 阳光铸就的透明马匹落在了子柏风的面前,探出头去,在子柏风的面上蹭了蹭,那暖暖的感觉,是太阳的抚摸。 子柏风伸出手去,揉了揉它的耳朵,踏雪立刻嫉妒地叫了起来,它可是子柏风的第一坐骑! 难听的驴叫声,顿时让子柏风清醒了过来。 不对,这是……真实存在的…… 子柏风突然想起了曾经在密林中所产生的白驹过隙的感悟,曾经如同浪潮一般簇拥着自己前进的奔马。 竟然……竟然还有一只。 “带我去!”子柏风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趴在了白驹的背上,怪猫虽然口中诸多的不屑,但是它却真的很喜欢这片人妖共生之地,所以它喜欢上了柱子,跟着一起来救子柏风,而现在,它也从柱子的怀里跳出来,跳到了子柏风的背上。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现在没有人比子柏风更懂得人生的短暂,也没有人比子柏风更期待速度。 坐在白驹的背上,就像是被温暖的阳光所包裹着,他甚至感觉不到速度——那是已经超越了某些物理极限的存在,光速。 或许这种超越,也超越了这个世界的某些法则。 子柏风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原地,看着四周的景色变化,没有加速度,没有惯性,就像是在看电影,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但是眨眼之间,白驹已经停了下来。 天地已经变成了无尽的黑色,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石头和蘑菇散落各处,抬起头来,洞穴顶上是突起的各色钟乳,地上却比较平坦。 密网一般的通道,三天三夜的行程,一瞬间就已经甩在了身后。 在子柏风稍稍一发愣的瞬间,这匹马就已经不知道试探过多少通路,绕过了多少坍塌,走过了多少路程。 现在是在地下的多少层深度?关押个超级英雄里的坏蛋说不定都逃不出来了。 一只兔首鹿身薯片尾巴的小兽正在前方,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这站在大地之上,全身发着光的白驹,以及歪歪斜斜坐在马背上的子柏风。 好在还有人没有发愣,怪猫一个虎扑,一把把那老鼠按在身下,咬在口中,动作极其娴熟,不愧是千锤百炼的技巧。 转脸之间,子柏风就已经捏住了耳鼠的尾巴,耳鼠乖乖倒挂着,不敢动弹,因为怪猫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不逃,活,逃跑,死!”怪猫对它比了比脖子。 “走,回去青石上。”子柏风轻轻拍了拍白驹的脖子。 景色又开始变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子柏风已经停在了青石上,房门外。 “哈,我有时光机!”子柏风情不自禁地欢叫一声,然后从青石上跳了下去,跑去了房间里。 子吴氏正在悄悄抹泪,别人都去忙活了,但是她却不愿意离开子坚。 子坚全身已经浮肿,身上已经开始溃烂,开裂的伤口,满是脓水。 子吴氏已经不在乎会不会传染毒素了,她用一条毛巾,小心帮子坚擦着身上,不让那些脓水流下来,感染别的地方。 “娘!”子柏风大叫一声,左右看看,想要找一把刀子或者什么的。 突然眼前光芒一闪,子柏风被人抱入了怀里。 子吴氏本来想要冲上去,子柏风的归来,就像是定海神针突然竖起,一切就要风平浪静,不论为什么,她对子柏风有这个信心。 此时却停下了脚步。 束月紧紧抱住子柏风,似乎担心一松手,子柏风就没了。 这轻灵如月,清冷如剑的女子,从未这样表露过自己的感情。 而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对不起,束月。”子柏风低声道。 他不能,也不该,把束月交给十信道人。 “以后再也不会了。” 束月她不是一把剑,她也是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 束月推开子柏风,抬起头来,面上挂着笑,然后突然化作了月光,回到了子柏风的手腕上。 子柏风轻轻一晃手,束月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锥子,子柏风在耳鼠的屁股上扎了一下。 一滴血滴入了碗中,子吴氏先扶起子坚,给他喝了大半碗,自己把剩下的小半碗喝了下去。 “呼……”子坚呼出了一口气,痛苦的神色几乎立刻消解。 转回头,子吴氏发现子柏风已经消失不见了。 “带我去蒙城……”子柏风爬到了白驹的背上,倏忽之间,就已经到了蒙城。 蒙城此时已经几乎变成一片死地,突如其来的瘟疫,让蒙城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繁华。 别的地方早就没人了,甚至包括蒙城府,只有蒙城书院还有很多人在这里,现在这里几乎成了战地医院,学子们在先生的指挥下,正在照料被瘟疫感染了的人,苦涩的药味飘荡在四周,却莫名给人一种极为心安的感觉。 在书院中,有一处小潭子,先生在里面种了几朵青莲,在岸边埋下几竿修竹。 而现在,先生正站在潭边,皱眉苦思着什么。 “对不起……”子柏风在耳鼠的腿上又割了一刀,然后一抬手,把它丢尽了水潭里。 “这个补偿你……反正我留着也无用了……”子柏风从眉心抽出一团灵气,挥手弹了过去。 耳鼠在空中抱住了这团灵气,然后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血液从它的大腿上涌出,在睡眠上晕染出了一小团红色,这只是一只小老鼠,撑死了身上也没多少血,只是这一点血就已经足够了。 “那是耳鼠。”子柏风对先生说了一句,先生就恍然大悟,连忙命人去取来碗给众人喂下去。 “你也中毒了。”先生自己则是赶忙端了一碗给了子柏风。 子柏风喝了几口,却觉得难言的疲惫从心中涌出,他连动都不想动了。 就这么睡了吧,反正……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了。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还有什么可留恋? “真水之毒!”先生见多识广,只是一探子柏风的脉搏,就瞪大了眼睛。 真水无香,真水无毒。 它并不是毒,只是消融一切而已。 所以,这种毒,耳鼠的血也解不了。 事实上,操水者也并没有解药,因为这本就是无解之毒。 子柏风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无数的飞鸟正在飞来,在前面的是小白,那只暴力的,不知道混入了什么血统的鸽子。 那些鸟儿从天上俯冲而下,衔着一滴水,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小白却落在了子柏风的胸口,低下头去,蹭着子柏风的脸颊。 “别哭,小白……”子柏风喃喃低语。 不过是睡着而已,睡着而已…… 第197章 一日相忘于江湖(卷终) 不只是鸟儿,又是一群蜜蜂飞了过来,它们饱含着绒毛的大腿浸润进水里,挂着一滴水珠,就飞走了。 蝴蝶飞来了,蚂蚱蹦来了,各色小兽都从四面八方跑来了。 并非仅仅是为了人,还有些拖家带口的小老鼠小刺猬,依次在水潭边喝水。捧着树叶的松鼠,从树梢上垂下来的蜘蛛。 整个蒙城,从未有这种和谐的景象。 哗啦啦一声水响,一只海獭一般巨大的老鼠从水中爬了出来,刚刚被子柏风送了一张灵妙诀的耳鼠,它跳到了子柏风的身边,在子柏风的耳边哀哀叫着。 但是子柏风已经睡着了。 一切都在消弭,都在消失,子柏风的意志,记忆,执念…… 但是有一种东西,不会被消弭掉。 本能。 在子柏风就要睡着的刹那,子柏风的自动防御机制开始运转了。 子柏风的眉心亮起,仅剩下四团的特殊灵气,其中有一团松动了,进入了子柏风的经脉之中。 谁也不知道子柏风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之间,子柏风打了一个嗝儿,然后他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蠕动着,直接从腹部向脑袋的方向涌来。 “嗝儿……”一股水从子柏风的口中喷了出来。 那水被喷出来,并没有就此溃散,反而像是活过来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真水……”先生搭眼一看,就面色剧变。 真水是世界的五大本源之一,本就是不可能被人操纵的。 操水者并不是操纵了真水,他所操纵的,其实是一条不知道何故被真水侵入却没有死的水蛇,它几乎完全被真水同化了,体内还有一股精纯的真水。 而现在,这股真水,却被子柏风的养妖诀所同化了。 变成了一只水妖,货真价实的水妖。 萌萌的透明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然后终身一跃,跳到了子柏风的脑袋上。 “啪!”一声响,水团在子柏风的脑袋上炸裂,然后在子柏风的脑袋边重新聚集起来。 “别吵……”子柏风抹了抹脸,睁开了眼睛。 没死。 活了。 幸运。 子柏风的脑袋里,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了这三个年头。 然后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精神,说不出的有力,体内的真水都被排出来了。 白驹、小白、耳鼠、水妖四只小妖怪围在子柏风的身侧,不过子柏风却只想仰天大笑。 “哇哈哈哈哈,老子活了!老子没死!蒙城,老子回来了!” 这种事情,果断要喜大普奔一下啊! 正所谓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希律律!”白驹轻轻甩了甩脑袋,一转身,向天空奔去。 子柏风的眼睛都看不到他奔跑的轨迹,只看到一道光束直射天空。 “谢谢!”子柏风看着那远去的白驹,心中道谢。 他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到白驹,对它来说,这世界应该是无限广阔的吧,下次它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啪啪!”子柏风还没低下头来,就被人甩了两巴掌,愤怒的,被欺骗了感情的小白飞起来,两只翅膀甩在子柏风脸上,然后又在子柏风脸上蹬了一脚,转身气哼哼飞走了。 “这个傲娇的小白。”子柏风低下头去,看向了地上圆滚滚,海獭一般大小的耳鼠,道:“不错,这下子血可多了!别跑!” 跑上去,一把抓住了耳鼠,拎着它的薯片尾巴道:“走,还要去河水里放点血。” 水妖连忙在后面滚动着跟上。 先生微笑着看着子柏风,心中无限感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述说。 “年轻真好。” 子柏风坐在云舟之上,身后,水妖化作了一张水网,滤过整个濛河。 真水过处,积存在濛河中的毒素都被滤去,等到了蒙城左近,水妖从水中跳出来,呸一声吐了一个黑色的珠子在子柏风的手中。 这是鸩毒的精华,堪称世间最险恶最毒的存在之一了。 然后水妖慢慢渗入了地下,蒙城积存的毒素,还需要水妖帮忙过滤。 管子《水地》云: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美恶、贤不官、愚俊之所生也。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故曰:水,具材也。 地下所积存的毒素,也只有水能够过滤,能够冲散了。 这个工程,又进行了几天,子柏风的手中多了三个毒丸。 这东西,他不敢乱丢,全部拿瓶子装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锁在了箱子里。 就像是做梦一般,蒙城的瘟疫,子柏风的危机,都化解了。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这炸雷子柏风非常熟悉。 当初子柏风把整个下燕村的死气完全祛除时,便是如此。 明明是晴天,却响起了霹雳。 子柏风伸出手去,点在了眉心。 入目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 整个蒙城,几乎所有的黑点,都变成了浓的如同能够滴出墨来一样。 其实子柏风压根就不用去看,蒙城府门外,不知道多少民众聚集在这里,子柏风认识的,不认识的,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整个长街。 但是这并不是让人高兴欢聚的时刻,这些人之所以来,是为了子柏风送行的。 钦差大臣夏书杰回来了,还带来了对子柏风的任免。 这位蒙城刚刚起了瘟疫就仓皇逃走的钦差大臣,此时带着上峰的旨意回来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子柏风进行宣判。 在蒙城府外,就迫不及待地堵住了子柏风的去路。 蒙城瘟疫,子柏风不知所踪,救灾不力,罢免蒙城府君职位,另听任用。 蒙城府君职位,暂且由主薄大人接任,子柏风微微摇头,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还更倾向于让扈才俊接任自己的位置。 旨意宣读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了炸雷,天摇地动,整个蒙城似乎都要坍塌了,天空的云彩就像是被人用棍子绞在一起的棉絮,夏书杰的面色剧变,子柏风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略带讽刺。 上至九霄,下至九幽,蒙城地界的所有死气,都被祛除了。 灵气宛若清风吹来,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 “……不日起,将重启对夏俊国的谈判,蒙城三地,重于泰山,需得力官员负责,故此……” 无须那么多长篇大论,也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堵住自己。 而此时此刻,子柏风也有了一种难言的通透,和蒙城、和父亲的生命、和蒙城百姓的未来比起来,自己当不当府君,蒙城归属给谁,又算得了什么? 之前患得患失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就连罪魁祸首的甄云鹤,他都已经懒得理会了。 几近死亡的经历,让他大彻大悟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终于能够把蒙城府的印鉴交出来了。 他的手心一阵麻痒,官印从子柏风的手心退出来,出现在他的掌心。 一大一小,大的是蒙城府君,小的是九燕乡正。 把蒙城府君的大印随手抛给了主薄,主薄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日思夜想的地位终于到手了,他恨不得抱着印信咬上一口。 子柏风把玩着手中的九燕乡正的印信,主薄伸手上前想要来拿,却被子柏风一眼瞪了回去,被罚站的小学生一般,乖乖低头站在一边,假装没发生这种事。 子柏风拿着手中的九燕乡正的印信,道:“九燕乡正的职位,交给燕小磊。” 夏书杰想要说什么,子柏风眼中杀机一闪,夏书杰凛然而惊,连忙笑道:“放心,我会亲手交给他。” “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小手段……”子柏风向前一步,看似抱拳行礼,事实上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否则我必杀你!” 他哼了一声,道:“你当知我有这个能耐,也有这个胆子。” 夏书杰的额头汗水汩汩流下,低声解释道:“子兄,并非是在下胆子大,而是命令直接由西京而来,在下也不敢违背……” 他指了指上方,一边是推脱,一边是解释。 子柏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局势的变化,他不了解,或许西京那边终于明白了蒙城三地的重要性了吧,又或者有什么人在这里推波助澜。 子柏风不再说话,他昂首向前走去,人群涌上来,簇拥着他,一路来到了码头边。 钦差大臣?新的蒙城府君?谁管他们,被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来到云舟之前,子柏风回过头去,双手抱拳,道:“诸位乡亲,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此处吧。” “府君……府君大人!” 海啸一般的呼喊声,子柏风但觉自己的眼角有些发酸,但是他却笑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得穿越,但求无憾。 现在的自己,也算是做到了吧。 “乡亲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语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再见。” 云舟驶离,把一切抛离,子柏风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高仙人翩跹飞来,落在船首。 “卸任府君,不如来他处任职?以你的能耐,定能胜任。”高仙人微笑询问道。 子柏风摇摇头,或许自己被迫卸任府君,也有高仙人的幕后推手,成为仙人巡查,比之一个小小的蒙城府君,位高权重的多,但是他却志不在此。 子柏风的目光看向了湛蓝的天空。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今日,便相忘于江湖吧。 【卷终】 下卷,相忘江湖。 第198章 一船试炼应龙宗 崦嵫山,丹木宗旧址。 一群身穿白袍的修士,正从山下慢慢走上来。 走在最前方的一名修士扯着一张大旗,白底蓝花的旗帜上,印着一个通红通红的大枣,上面还写着“甘枣山黄华宗”六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在这名修士的身边,还跟着一名身穿略显破旧的丹木宗道袍的男人,他弓着腰,一脸讪笑,伸手指着身边,在说着什么。 “各位仙人,您请看。”身穿丹木宗道袍的男人道:“那里就是梅花九踪的第一踪了。” “这梅花九踪真的是妖王踩出来的?”一个年轻的男修士讶然问道。 “是的,当初灵虎妖王从山下踏步上山,一共才走了五步,就上到了山顶。”那丹木宗衣着的男人赔笑道,“所谓梅花九踪,就是妖王的九个脚印,形如梅花,大如湖泊。” “五步?不是九踪吗?”一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女修士问道。 “仙子您可是忘记了,妖王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它有四条腿的。不过它每走一步,后腿的脚印和前腿的脚印差不多重合,叠加在了一起,而现在这第一踪,是唯一清晰地呈现出妖王的掌纹的一踪,非常值得观赏。” “真的?那我可要去好好看一看!”女修士提气纵跃,几个起落就出现在了那第一踪的边缘,低头看去,巨大如同湖泊的脚印,脚掌上肌肉走向和毛发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看起来真的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梅花一般。 “梅花九踪这名字起得不错。”女修士夸赞道,然后又向后面挥手:“师兄!师兄!快点过来,我要在这里留影!” 人群中挤出了一名貌似憨厚的青年修士,有些无奈地回应道:“来了,来了。” 青年修士扯出了一张两尺长的宣纸,对准了前方,道:“准备……好!” 就见宣纸上发出了一道光华,对着那女修士射出,然后反射了回来,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黑白的影子。 年轻女修士巧笑倩兮,跑过来,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然后撅嘴道:“有些照虚了……” “嘿嘿……我的摄影术修炼的不到家……”青年修士无奈地抓抓脑袋,道。 丹木宗道袍的男人咧咧嘴,心中腹诽狗大户,这些从中原腹地,天朝上国来的修士就是这么铺张浪费,这种通常用来影印宝贵典籍的特殊纸张,竟然被用来“摄影”,败家子,真是大败家子!不过是一个人数比丹木宗还少的小宗派而已,竟然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就那么奢华,看来天朝上国真的是太富裕了,今天一定要狠狠宰他们一番! 这么想着,丹木宗道袍的男人又笑的更殷勤了,道:“仙子国色天香,怎么留影都好看!” “真的啊!”女修士捧着自己的脸颊,“人家都害羞了……” 一群人笑笑闹闹地上山,一路上丹木宗道袍的修士介绍了一番,等到走到了山顶的时候,他指着最前方一处大坑道:“各位仙人,前方就是梅花九踪的最后一踪,丹木踪了。原本此地就是丹木宗的总部所在,不过被妖王的一个脚掌直接夷平,还抿了抿,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最后一踪的范围最大,可以明显看出来旋转的螺纹,原本鳞次栉比的各色房屋,都变成了地上的壁画,飞剑法宝、男女修士、修炼典籍,都被那一个脚掌直接印在了地上,就像是把过去定格了,一把拍在地上,然后这画面,又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扭曲了,就像是在水中晕染开的画作。 刚才还笑笑闹闹的诸多甘枣山黄华宗的修士,此时都静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之前他们还能够以旅游的心情来看待丹木宗的陷落,而此时此刻,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丹木宗其实是一个比他们的人数还多,影响力还大的大派。而这样的一个大派,竟然被一只所谓的妖王,一把拍在了地上。 “师兄,我有些不舒服……”刚才还笑闹着的女修士此时已经藏到了摄影师兄的背后,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位师兄面色也有些白。 人群中走出一名中年修士,道:“现在你们明白我带你们来的用意了吧。你们身为甘枣山黄华宗的修士,比之这些西南贫瘠之地的修士不知道幸福了多少,至少修炼所需宗门都还能供给,不用像这些地方的宗派一样,与天地夺灵气,和妖怪抢资源,和同道相厮杀,你们平日里不知敬畏,认为自己是修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戏弄凡人、调戏官府、甚至欺负其他小宗派的人,你别伸舌头,我说的就是你!现在你们应当知道了,其实和更强大的存在比起来,你们也不过是地上的蝼蚁,随时会被人一把拍碎在地上!” “怎么会,我们黄华宗比丹木宗厉害多了。”一个修士小声反驳,“他们就是人多而已,人多有什么用?” “你再说一句?”中年修士瞪起眼睛,那人连忙捂住了嘴。 一群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丹木宗道袍的男人在旁边看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每日都会做人向导,以此赚取些许玉石,几粒丹药,继续维持自己的修炼,而每个人到了这里,态度都会大变,这让他有了一种难言的快感,似乎被拍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的宗派,似乎把丹木宗拍在地上的是他一般。 “各位仙人,前方就是此行的最后一站,神树洞了。”导游仙人在前面引导,丹木神树所留下的最终洞穴,其实是在山峰的最高处,就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火山口,围绕着山口建造的几座建筑,也已经被全数毁坏,变成了一座座的废墟,有了刚才的震撼,这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是静静抬头看着。 快到了洞穴口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众人都抬起头去,就看到天空中云层搅动,一艘巨大的木船从云层中冲了出来。 “云舰!”黄华宗的中年仙人见多识广,看到那云舰,就吓了一跳,这种超大型的空中运送的交通工具,只有最顶级的几个大派才有。 等到木船从云中完全冲出,众人就看到侧舷上那巨大的双翼神龙标志。 “是应龙宗……”看到那标志,随同而来的黄华宗修士们几乎全凌乱了。 “应龙宗办事,所有人即刻离开,若有耽搁,格杀勿论!”一个巨大的声音传来,丹木宗道袍的男人面色也剧变,连忙藏身到了黄华宗的人群中去,然后悄悄把身上的丹木宗道袍脱了下来。 之前有一个同行被抓去当向导,带领这些大宗派深入地下妖国,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可不想被抓去当向导。 “快走!应龙宗的人可不讲道理。”中年修士也极为慌张,刚才指点江山的闲情逸致荡然无存,一行人立刻落荒而逃,狂奔下山去了。 奔跑中,丹木宗道袍的男人回过头去,心中腹诽,奶奶的,这些家伙一来,怕是又有五七天没有生意了。 口中却是问道:“诸位仙人,这应龙宗是什么宗派,你们黄华宗可是有名的大派,也害怕他们吗?” 中年仙人闭口不言,面色沉重,那女修士却是不怎么害怕,大概是无知者无畏,道:“这你都不知道?应龙宗是天朝上国四大宗派之一,你们丹木宗以前有多少人?一千人?两千人?” “只有七百人,还是加上外门弟子……”丹木宗道袍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澄清道。 “那你知道应龙宗有多少人?”不待他回答,那女修士就自己说了,“内门弟子一万,外门弟子十万!” 导游仙人张大嘴巴,久久合不拢。 一万人是什么概念?子柏风的九燕乡也不过是九千多人。整个蒙城,也不过十万人而已。 众人刚刚跑到山下,就听到嗡一声响,不知道山上的应龙宗的仙人使了什么方法,一道极光一般的屏障从山坡上冒出,把整个崦嵫山都笼罩在其中。 上通天,下通地,俨然就是把整个崦嵫山霸占了。 几道剑光从降落在山顶的巨大木船上飞出,那是仙人在御使飞剑,翱翔九天,剑光绕着屏障巡视着,同时一个巨大的声音传来: “应龙宗外门弟子试炼,闲人勿扰,但凡侵扰此界者,格杀勿论!” “应龙宗又要开始外门弟子试炼了。”黄华宗的人彼此交头接耳,“不愧是应龙宗,外门弟子试炼,就有这么大的声势。” “应龙宗的竞争可激烈了,外门弟子必须通过试炼才能进入内门,内门弟子每十年一试炼,不合格者降入外门,十年之后才能重新申请进入内门,而且他们的试炼死亡率好高,据说每次都要死上三成的人……”一个修士道。 “想要成为他们的外门弟子,也必须经过试炼。”另外一名修士道,“想我当初,连初选都没通过……” “师兄你若是现在去,一定能够通过!” “但愿吧……等我再修炼两年,就去试试……”那师兄看起来年岁已经不小,却是依然心不死。 “反正我不去,在黄华宗多好……”女修士撇嘴。 “你不懂……”那师兄摇摇头,看向中年修士道:“师叔一定是懂的。” 第199章 一路远行到蒙城 听到他们如此讨论,中年修士竟然点点头,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弟子加入其它宗派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而是理所当然一般。 这名青年是他们宗派最优秀的几名弟子之一,他确实是有希望进入应龙宗外门弟子的行列的。 导游仙人打量着这名青年,微微皱起眉头。这名青年大概是年青一代中比较优秀的,若是论修为,大概和丹木宗核心弟子中的十信道人相差仿佛,这样的弟子才能勉强成为应龙宗的外门弟子,而毫无疑问,丹木宗的外门弟子中比较优秀的,至少也有丹木宗长老的修为,内门弟子,估计都比得上丹木宗最顶级的几个存在了。 “他们这一船,会有多少人来?”导游仙人问道。 “通常是数百人。”中年修士道,“看来丹木宗这下子真的要空了。” 导游仙人也在担忧这种事情,如果这里真的被应龙宗抢掠一空,他日后就真的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了。 “这种试炼,在中原地带很流行吗?”导游仙人又问。 “稍大的宗派都会有试炼,我们黄华宗每五年也有一次试炼,不过这些年来,能够试炼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绝地险地,宗派实力不够的话,去了很容易全军覆没,得不偿失。” 导游仙人暗地里撇撇嘴,刚才还觉得这些人阔绰,刚才这些人还说自己不用与同道争资源呢,事实上呢?不也是要去争? 这世道,谁也别笑话谁,不过是有些人的精神胜利法很厉害,自己安慰自己麻痹自己罢了。 像眼前这应龙宗,名为试炼,实为抢劫,利用大量外门弟子的性命,来抢夺资源养育少量的内门弟子,这才能够维持庞大的人数和宗派的发展,这种维持,并不见得比之前丹木宗的所作所为高端到哪里去,不过是换个名分罢了。 所谓能够试炼的地方越来越少,不就是还有油水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吗?过不了多久,这些宗派就会自相残杀,开始互相掠夺了吧。 这就像是养蛊,把大家丢在一个一无所有的坛子里,就算是起初丢上一点粮食,最终也会因为粮食不足而自相残杀,最终只剩下最强大的一个。 导游仙人告辞了被吓坏了的黄华宗的人,回到了山下,自己的木屋处,另外几名导游仙人都已经回来了,除了一人。 “扈师兄被抓走当向导去了。”其中一名导游仙人道。 “啊?”众人只是摇摇头,甚至来不及哀悼,就拿出了刚刚从各自的客户那里得来的少量玉石,在身边布下了聚灵阵,开始修炼起来。 稀薄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抽离出来,渐渐被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吸入体内,在体内运行周天。 “啪……”一颗玉石在身边碎裂,一名导游仙人睁开眼睛,顿时骂骂咧咧起来:“我叉,这个该死的小宗派,竟然给我劣质的玉石!日后再也不会接待他们了!” “怕是日后……也没机会接待他们了吧……”另外一名仙人也睁开眼睛,小心地把身边几颗暗淡的玉石收拢在身边,“诸位师兄……我要下山了。” 其他几个正在修炼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其中一个收势不及,一不小心把身边的玉石吸爆了一颗,心疼的都快流泪了。 “应龙宗是什么样的宗派,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这是整个天朝上国都一等一的宗派,他们来了,地下妖国根本就撑不住,很快就会被掠夺一空,也说不定会建立一个分宗在此地细水长流,反正日后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也别想偷偷摸摸下到底部吸收一些灵气了,何必再呆在这里呢?” 看众人都还是呆愣愣看着他,他就知道自己所说的实在是太赤裸裸了,揭破了这些人最后一丝侥幸,只能摇摇头,道:“想我们,从小时就诚心向道,想要白日升仙,谁想到来到丹木宗,连内门都进不去,一直在外门蹉跎,有家归不得,有乡不能回,终日在外奔波。现在更是在这里苟延残喘,连宗派都没了,我们和那些凡俗的人,又有什么差别?甚至还不如他们。这个仙,我反正是不想修了,凭我一身本事,若是身在凡俗,又有什么可以难住我?我儿时想要修仙,为的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而现在我已经两鬓斑白,却还有一个梦想不曾完成……” 这名导游仙人走了,略有些踉跄,却很是坚定。 这名导游仙人一走,其他人也都犹豫了。 一名导游仙人也站了起来:“前些日子,有一个中原来的小宗派的修士聊得很是投机,他曾经说过,若是不愿意再这样下去,可以去找他,我便去看看吧。” “我前些日子,找了一个镖师的工作,镖头待遇,我一直在考虑,现在便应下吧……”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已经没人了,他却还是在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向这住了许久的陋室诉说什么。 “我便去蒙城看看吧,据说那里灵气充足,是洞天福地……” 这名导游仙人便背上了简单的行囊,远行而去。 走到山下,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山口的方向,应龙宗的外门弟子正在那里列队,几道御剑飞行的剑光还在山顶盘绕,看不到扈师兄的身影。 “可怜的扈师兄……”他只能轻轻摇头,表示一下惋惜,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此日此时,丹木宗终于完全散去,再也不存在。 一路行向西南,山路重重,水路迢迢,没有代步工具,他只是徒步前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突破了什么东西,然后四周灵气沐浴而下,把他包裹在其中。 就像是一个好几年没有洗澡的流浪汉,突然沐浴在了温热的淋浴喷头之下,那一瞬间,他几乎舒服地要呻吟出来,他呆呆站在原地,任由无数的灵力涌入体内,无穷无尽,不用去吸收,自然就渗入了体内,在他的四周甚至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足有四尺大小,盘旋在身边,让他衣袂乱飞。 等到他长长呻吟了一声,从那无法自已的力量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增长,难怪中原腹地的人修炼速度可以比他们快,身在灵气充足之地修炼,竟然如此舒服。 然后他就发现,他面前站着一名猎户打扮的汉子,身边跟着一头体型硕大的豹子,那豹子背上有着鞍羁,显然是坐骑。而在猎户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头戴小冠的鸟儿,鸟儿的小冠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官帽,两片帽翅颤悠悠的,很是有趣。 不过这一人一鸟一兽,都一脸不爽地瞪着他,似乎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身边漩涡四尺,持续三刻,为外门弟子级别,每日补偿功课两个时辰。”那猎户瞪了他一眼,好像是他抢了猎户的什么东西一般,然后猎户低头,粗大的手指抓着一只炭笔,在手上的纸张上费力地写了起来,问道:“姓名?原宗派?” 旅游仙人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吕烈,丹木宗外门弟子……” “哼,丹木宗啊……”听到他说自己是丹木宗弟子,那猎户道,“还算你老实,没有撒谎,上个撒谎的修士,脑袋还在蒙城墙头上挂着呢。” 好不容易写完了,猎户抬头看他道:“身为一名修士,初次来到蒙城地界,你便有两个选择,一是以劳役换灵气,我们称之为灵气补偿。二是完全不吸纳灵气,行动自由,我们称之为灵气隔离。你选哪个?” 一板一眼,宛若背书。 “灵气补偿?灵气隔离?”吕烈有些疑惑。 “灵气补偿,就是你若是想要吸纳灵气,就必须完成指派的劳役,干活才有灵气可以吸收。灵气隔离,就是完全隔离你身边的灵气,但凡在蒙城范围内,便不能吸纳灵气。” “那……一旦选了,还能改吗?”吕烈问道。 “每人只能改一次,仅有一次。”猎户道,然后等着他:“选哪个?” “我选……灵气隔离。”吕烈确实不信,灵气还能隔离? “正确选择。”猎户点点头,“你先体验一下也不错。” 说完,他递给了吕烈一张纸,道:“拿着这个,这就是你在蒙城的通行证,若是丢失了,需要花费一百个时辰的灵气补偿来补办。” 说完,那猎户伸了一个懒腰,道:“呼,这月欠下的的劳役终于完成了,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豹子也吼了一声,表示自己也终于算是完成了。 “对了,你的灵气隔离,大概在……半个时辰后,大人午睡醒了之后生效。” 说完,一人一鸟一兽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吕烈拿着手中的纸张,有些茫然。 这是在搞什么鬼? 他随手把那纸张塞到了怀里,伸了一个懒腰,感受着四周的灵气,现在的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浸泡在灵气之中,那种幸福,没体验过的人绝对无法理解。 他自由自在地吸纳着灵气,呼吸着山林中包含着腐叶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几乎要呐喊出来。 什么灵气隔离?灵气能隔离才怪呢! 第200章 一用灵气就补偿 他完全没有把之前猎户所说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路前行,一路畅快地吸收灵气,只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上三五日,那说不定就能突破到内门弟子的程度。如果能够多呆些日子,说不定自己也能去应龙宗当一个外门弟子了。 不过,那种日子有什么好的?现在这种逍遥自在多好?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所谓“那位大人午睡醒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样想着,吕烈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一堆灵气呀,等着吸收呀,修炼多高兴呀,爷我……呃?” 突然之间,就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一般,所有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不,并不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而是扼住了他的千百万个毛孔,天地之间的灵气,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就像是有人把他装进了一个能够隔离灵气的木桶里,一丝灵气也无。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练功练岔气了,连忙坐下来,运转了一个周天。 一个周天过去之后,他又更加疑惑了。 体内的灵气依然滚动着,刚才吸收的灵气还在,但是体外的灵气,却一丝都没有了。 不论他怎么吸收,都半点也吸收不着。 灵气隔离! 原来这就是灵气隔离! 原本在丹木宗,不论天地灵气稀薄到了什么程度,总还是有一点的,但是现在,却真的完全被隔离了,一时间让人有一种裹在厚厚的油布里一般,透不过起来。 吕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找到了一处有人的地方,跌跌撞撞地问道:“哪里能解除灵气隔离?” 这户人家,只是一个路边的普通小店东而已,看到吕烈却是见怪不怪,还略带同情神色,问道:“你是第一次改状态?那便是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头,有一个牌子指示着你前行。” 吕烈来不及道谢,就跌跌撞撞走了,长期的灵气隔离,就像是突然有了高原反应,头晕眼花恶心失去平衡感。 他从未想过,原来身为修士,竟然如此脆弱,似乎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呻吟。 那小店东也不管他,而是看看日头,转脸就走向了店后面,大声喊道:“来来来,快过来,这月的讲道要开始了!” 讲道?吕烈脚下一个踉跄,能够讲道的,那是多高的高人,难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难道这是隐居此地的绝世高人? 谁想到,他回头一看,小店后面,草丛中趴了三两只花豹,树梢上停了五六只鹰隼,都是四周的凶猛存在,再仔细一看,还有一些燕子藏在屋檐下,麻雀躲在墙缝里,喜鹊叽叽咋咋不敢靠近。风吹草低,兔子洞里还有什么东西探出了脑袋。 “今天就给你们讲一个车马店主的奋斗经历……”小店主搬了一个马扎,在那里坐下,道:“上次讲到哪里了?对了,且说这位车马店主娶了一个媳妇,那是如花似玉,美得冒泡……”恰巧此时,车马店里走出来一个腰比水桶的粗妇,道:“老头子,你吹牛光动嘴皮子,把这豆角择了!” 又伸手摸了摸一头花豹的脑袋,道:“小花上次帮忙把跑丢的母鸡赶回来了,我给小花弄个烤鱼去……” 被称作小花的花豹态度柔顺,就像是一只大花猫一般。 “小白和小黑也很乖,还有那几只老鹰,有了客人来,老远就来报信,都给一条烤鱼……”车马店主一边择豆角,一边继续吹牛道:“且说这位车马店主,新婚那夜……” 这是咋啦? 吕烈觉得这个世界自己已经不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讲道?这也敢叫讲道? 他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小妖,都到了第二阶,这种时候,人生履历与经验之谈,代表的就是源源不断的灵性,弥补他们在灵性方面的不足。 一路前行,吕烈发现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步履艰难的老妇,扶着一只大公鹿的背脊,一边走一边唠叨,公鹿枝杈一般的头角上还落了几只鸟;牙牙学语的小屁孩儿在槐树下摔了一个屁墩儿,一头大黑熊伸出脑袋,把它拱了起来,看着它继续学步,一边还用低沉的吼声和这小屁孩儿交流着什么。 吕烈小时候没听过什么童话,此时看起来觉得极为诡异。 即便是仙境,也不可能人妖之间相处如此和谐吧。 好在一路走来,发现这种事情,也不是特别夸张,大概几十户人家里面,突然有这么一户。 但是回忆起刚才那猎户,把巨大的豹子当做坐骑,由带着小冠的鸟当信使,便又觉得这里难道是乌有之乡? 终于,漫漫长路走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片建筑,看起来像是一个规模颇大的镇子,巨大的丹木神树就在不远的地方耸立。 “前方一里,燕翼镇。旅店、膳食、灵气管理处。”造型方方正正,上面写了很奇怪的符号,和简短的提示语。 吕烈其实曾经跟随丹木宗来过九燕乡,丹木宗的外门弟子死伤惨重,他运气好躲过了一劫,不过当初是乘船而来,只是看到过燕翼镇,却没有真正来过。 沿着路标前行,到了镇口,就看到鳞次栉比的建筑上,都有样式漂亮大方的招牌,酒旗招展,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几个指示牌分别指向了几个方向:“车马停放处、旅店区域、休闲玩乐、政务中心……” 几个在镇子外面玩耍的小屁孩看到他东倒西歪地走过来,就一窝蜂地叫了起来:“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然后规规矩矩鞠躬:“先生好,请这边走!” 吕烈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些孩子太有礼貌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民智教化这么好? 不过这些小家伙们竟然还会问一些他不懂的东西:“先生您教什么科目?先生您是体育老师吗?” 被这些小孩子拉扯着,簇拥着来到了所谓“政务中心灵气管理处”的地方,吕烈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升华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门前,就想冲进去。 刷一声,明晃晃的刀剑在面前交织,吕烈连忙停住了脚步。 两个年岁不大的士兵面上稚气犹存,却是一脸严肃样:“来者何人,可曾取号排队?” 说着,一指旁边一个木箱子,吕烈犹豫着走过去,怯生生地抽出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零零一三个数字。 “给我,进去吧。”那士兵大手一伸,在吕烈的背后推了一把,完全不知道何为微笑服务。 吕烈转头一看,差点吐血,那士兵又把零零一的纸片塞了回去,被那群送他来的小家伙们围在一起,正在和那些小家伙们叽叽呱呱说着什么。 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又是两个士兵挺胸凸肚地站在一间房屋门口,两人年岁大了一些,表情更加严肃凶狠了,吕烈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忙低下头来,道:“我是来改……状态的。” 改状态这个词,他用的还不太熟,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改状态。 “乡正大人就在里面,你去吧。” “乡正大人?”吕烈下意识地想起了猎户的话,然后又回忆起了当初入侵下燕村时听到的些许信息,难道是……子柏风? 难怪排场那么大! 他心中顿时收起了最后一分的优越感,如果在子柏风面前,他这种小虾米,完全没啥可值得优越的。 谁想到一进去,差点吐血。 一个比外面围着他的人大不了几天的小家伙身穿小号官服,正坐在书桌后面。 看到他之后,那小家伙抬起头来,一脸严肃:“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吕烈。”吕烈乖乖报名,那小童低头在自己案上翻找了一下,道:“嗯,吕烈,今日刚刚来到我九燕乡,原丹木宗外门弟子,现在状态,灵气隔离。” “对,对。”吕烈连忙点头,道:“我想改……” “墙上有管理规定,你先看看。”吕烈连忙抬起头来,看向墙上。 墙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书写着核桃大的字迹,笔力遒劲却端正规范,不知道出自何人手笔。管理规定很长,吕烈虽然很急切,却不敢看很草率,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看完之后,他咧了咧嘴,这尼玛根本就是卖身契啊! 简单说,墙上就是灵气补偿规则的细则。 原则就是用多少补多少。 当然,不可能依靠人体自动向外散发灵气来补偿,而是通过一种名为“灵气税”的东西。 根据自身消耗灵气的不同,但凡到了十六岁之后,就要对自己所消耗的灵气进行补偿,同一家庭可以集中补偿。补偿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着详细的标准细则。 普通的乡民,灵气消耗比较少,所以每个月只需要三个时辰的灵气税,这三个时辰,一般都是像车马店老板那样,给那些还在第二阶,正在向第三阶进发的小妖们讲讲故事吹吹牛唠唠嗑。 其实普通乡民的灵气补偿规则,几乎没什么考核,也不怎么严厉,只是有这么一种税赋种类。 但是对修士来说,这种规则就严格多了。 第201章 一如回忆皆荒谬 其实,这个规则,本就是针对修士来的。 自从燕老五修炼鸟鼠观的法门,结果吸收了太多飞剑的灵气,让飞剑因为灵气匮乏而变得虚弱之后,子柏风身边的几个人就不愿意修仙了。 夺天地灵气,损人利己,这种事情他们不屑做。 但是,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敌人越来越强大,子柏风也觉得自己身边的力量越来越不足。 而且,仅仅是被动吸收外界灵气,固然身体变得很好,但总归不如主动修炼来的好处多。 特别是年龄大的,譬如燕老五,不管身板多硬朗,总归是老人了。 子柏风总是担心,忽然有一天,燕老五这位可爱的老人,突然离他而去。 再则,子柏风的领地已经扩展到整个蒙城,蒙城境内,其实有许多的隐士,譬如当初的霸刀前辈,再比如先生。 所以子柏风就萌生了灵气补偿的想法,其实这种想法来自前世的碳补偿,产生了多少二氧化碳,就种多少棵树。 这种方法,在前世只是一种噱头,但是在子柏风这里,却算是一种可以操作的方法。 只要自己这些人在修炼的同时,再去想办法把自己吸收的这部分灵气以其他方式补偿上,那不就好了? 譬如以灵性补灵力。 多教化妖怪们,多和他们交流自己的所见所闻,虽然不如子柏风的养妖诀的效力那般好,但是积攒众多的愿力,也有了奔马石、燕氏天兵这样的存在,可见灵性是可以用来补充灵力的。 之前子柏风就已经让这种办法在自己的辖下试行,单反身边有小妖跟随的,都在试行之例。 事实上,这种过程并不怎么耗费精力,就像是随身带着一个需要自己随时教导的小孩子,遇到事情多提点,多交流,小妖们所产生的灵气,就明显增加了,补充他们修炼消耗所需还绰绰有余。 这种方法可行,顿时让子柏风喜出望外,只是这些人都是他麾下的老下属了,对他的命令完全遵从,其他人可不见得买账。 九燕乡灵气充盈之后,其实有很多的修士都悄悄来到了这里蹭灵气。 这简直就像是赖在那里蹭网一般讨厌,拖慢网速还不消费。 子柏风就一直想着如何能够把这种机制推广开来。 而当子柏风把蒙城完全净化完毕之后,离开蒙城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那就是小妖们产生的灵气,几乎完全停留在蒙城界内,完全没有向外逸散,好像有无形的墙壁束缚住了灵气。 之前下燕村、九燕乡也是如此,格外明显。 仅有的向外逸散,是灵气被溶入水中,向外流出,又或者被丹木神树的根系带到外界。 这就让子柏风想到了,是不是瓷片的作用,就是对灵气的精准控制? 如果这种精准控制,可以更细化一些呢? 然后子柏风就做了一个实验,他把灵气隔离出来,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再然后,瓷片似乎知道了它想要做什么,就直接诞生了可以完全把灵气隔离在外,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吸收灵气的“灵气隔绝”。 而有了灵气隔绝,那些偷偷吸收九燕乡灵气的人顿时傻眼了。 这些本来打算吃白食的家伙,一时间还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出什么问题了。 然后子柏风派出人马,一一通知他们,把管理细则给他们看。 当初他们的表情,当如现在的吕烈。 吕烈在看管理细则,燕小磊也在打量着吕烈。 看细则很专注,很认真,但是也很慢,看来并不长于文化类,不过应该挺认真负责的,外门弟子,教授高级的教授不了,但是身手不错,身体也算是健壮,嗯,不错的体育老师的料子,带着这群小孩子玩些游戏,照看一下别让他们受伤这种简单职责应该足以胜任了。 于是,吕烈从门里面走出来时,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家伙们都规规矩矩跟他打招呼,叫他先生了。 你妹,他就是自己送上门来当体育老师的! 除了灵气隔离之外,子柏风一直非常重视的另外一点,就是教育。 自己都浑浑噩噩,见识连妖怪都不如,那还怎么向妖怪灌输知识、道理、感悟?不但妖怪们的教育要跟上,乡民的教育更要跟上。 所有学龄儿童必须上学,所有四十岁以下的成年人必须上夜校,所有六十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人必须上扫盲班,这是子柏风颁布的遇到阻力最大,最让人怨声载道的政策。 若不是子柏风的超高威望,怕是这些乡民要哗变了。 老子又不是要考秀才,上啥学? 老子种地的,还用识字? 老子文盲怎么啦?犯法? 这还真犯法,现在整个九燕乡乃至整个蒙城,都贴满了这种宣传纸条。 吕烈有些浑浑噩噩地向前走了几步,一个鼻子上还冒着泡的小家伙把自己的小手挤到了他的掌心里,很是期盼地看着他,吕烈下意识地一手抓住了这小家伙。 “先生,和我们一起去玩蹴鞠去吧!”其他几个小家伙立刻一拥而上,抓住了他的手臂或者手指,挤在他的身边。 “好吧……好吧……”吕烈很想说自己还没上任,不过看这些小家伙一脸期盼的样子,顿时就不忍心说了。 站在燕翼镇大得离谱的学堂操场上,看着在草地上蹴鞠的小家伙们,吕烈如同置身梦中,刚才他也知道,因为小家伙们经常因为踢球打起来,所以学堂禁止他们在没有先生在场的情况下踢球,而他们原来的体育老师则已经调到了一个村子里去了,难怪那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吕烈来。 站在体育场旁边,吕烈也没在意这会儿是不是自己的工作时间,他百无聊赖地左右打量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闪了一闪。 他眯了眯眼,却是讶然睁大眼睛,大步走了过去。 “季师兄……”他向前走了几步,前面那人却是加快了脚步,似乎在躲避他一般,他不得不叫出口,那人才放满了脚步,等着他上前。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他所认识的一人。那人即便是在内门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上次抓走子柏风时,便有他的参与。 而此时此刻,他却成了这里的一个寄生者,不得不以灵气补偿的方式在这里继续修炼。 和别人还好,突然之间见到之前的同门,还是地位比自己低的外门弟子,他顿时有些惊慌,掩面就走,却不想还是被吕烈叫住了。 “吕道友,这里没有什么师兄师弟了。”他苦笑了笑,道,“不过都是屋檐下躲雨的旅人罢了。” 吕烈的目光落在季师兄的手上,季师兄干脆光棍地把手中的书籍亮给他看,道:“这是教材,我要先预先熟悉一下,否则应付不了这些小东西们刁钻的问题。吕道友是刚来的体育老师?” 吕烈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吕烈和季师兄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一言难发,都产生了一种格外荒谬的感觉。 这种荒谬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两人几乎觉得眼前只是一幕非常搞笑的话剧,而非真正的生活。 静静站了片刻,两个人同时转身向两个方向走去,再这样违和荒谬下去,他们就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脸活着了。 天渐渐黑了,踢球的小家伙们也累了,他们三三两两来找吕烈告别,热情邀请吕烈到他们家去吃饭。 吕烈拒绝了,刚才燕小磊已经给他安排了住处,算得上是待遇不错的单身宿舍,一切应有尽有,而外面也有很多吃饭的地方。 或许……在这里住下来也不错。 看着暮霭之下的学堂,吕烈这样告诉自己。 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沉重的暮霭笼罩学堂,朦胧的灯火亮起,不知道是哪位道友在切菜,笃笃笃的声音又快又稳,尽显刀法精湛。 不远处的政务中心,燕小磊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份文书,伸了一个懒腰,抬起头来。 “大人,该回去了。”门外,一名士兵牵着一批高头大马。 子柏风当初都坐不起马,可现在的九燕乡,却是不缺这点小钱了。 燕小磊翻身上马,那士兵也骑上另外一匹马,跟在燕小磊的身后。 马匹奔跑起来,又快又稳,披着天边的余晖与漫天的星月,沿着神木树根的道路,燕小磊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穿过了九燕镇不多久就到了村口,然后他就看到父亲的身影。 曾经谨小慎微,被人欺负的老坨子,现在也已经变成了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的青年人,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慈爱。 “走,回家。”伸手接下燕小磊,牵着燕小磊的手臂,对士兵点头示意,然后两个人手牵着手,转身向自家的房屋走去。 房子还在原来的位置,却已经焕然一新,整个下燕村,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翻新了房屋,生活条件比起往日,不知道好了多少。 走到村里的私塾附近时,燕小磊在路口停住了脚步,抬头向上看去。 路的尽头是巍峨的鸟鼠山,只是曾经耸立在那里的青石,却已经不见了。 那曾经支撑整个九燕乡,曾经支撑整个蒙城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第202章 一路疾行向西京 西方万里之外,一叶画舫飘荡在如镜的湖面,两条巨大的锦鲤在画舫附近嬉戏玩闹。 太阳依然漂浮在水面上,似乎熄灭在湖中之前,还要垂死挣扎一番,流淌下的血液染红了半个湖面。 残阳如血。 画舫上,懒懒躺着的子柏风从船头上坐了起来。 两只锦鲤在水中探出身子,远比普通的锦鲤更加纤长的身体,看起来不像是鲤鱼,似乎已经要蜕变成龙。 这两只锦鲤,此时也已经提升到了第四阶开神智,神智初开,行事便更像是人类,拥有了人类的智力,人类的思想。 倏忽之间,其中一只锦鲤化作了一个红裙的少女,扭着柔韧的腰肢,走到了子柏风的面前,帮子柏风收拾起散落在船头上的书籍笔墨。 子柏风的笔墨纸砚四小妖已经留给了燕小磊,燕小磊业务繁重,总不能真的累坏了小孩子。 现在的子柏风,真的是无事一身轻,顿时身上的懒病便犯了,每日里不是躺着就是趴着,几日不见,小肚腩都快长出来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一捏肚皮就是一块肥肉,不善游泳的子柏风,终于算是自带了救生圈。 只是闲散的生活,似乎也要到此为止了。 一只锦鲤上了船,另外一只锦鲤却是牵起了缆绳,奋力游动起来,画舫在水中划出了一道白线,就像是一柄利刃切入了奶油之中,把残破的夕阳切成了细碎的金红。 子柏风站在船头,向前看去,大湖的东边,耸立着的正是青石叔,青石叔又大了好几圈,恰恰卡在湖边的一个凹陷里,把那小山谷填得满满登登。 到了青石之旁,沿着石阶而上,子吴氏已经做好了晚饭,粥菜飘香,引人垂涎。 小石头抱着一个水盆,撅着屁股,趴在那里以极为高难度的姿势睡着了,估计是和小鱼丸玩闹了一下午,现在也累了。 子坚**着上身,拿着斧头在劈材,斧锯刨凿四个小家伙,或坐或站,在一旁围着看着,似乎怎么看都觉得有趣,啪啪的声音清脆悦耳而极有韵律,衬得四周更加静谧了。 “吃饭吧。”子吴氏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招呼。 “吃饭!”子坚丢下了手中的斧头,小斧头顿时冲上去,抢到手中,挥舞着,胡乱劈了起来,四个小家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叽叽嘎嘎笑个不停。 青蛇从树上游下来,白狐从房后探出脑袋,大山小山两只小狗背着夕阳转过头。 一家四口,加上诸多小妖,在这遥远的千万里之外,温馨依旧。 子柏风转过头去,青石的背后,高耸的山体,浓重的阴影投在无尽的死亡沙漠之上,漫漫黄沙如同冻结了一般,大地已经死去。 沙粒之中,还有没有完全沙化的房屋与街道,就像是被人用了边缘虚化滤镜一般,呈现出诡异的侵蚀感。 就在一年之前,那小镇还是有人生活的,而现在已经完全被沙漠所吞噬。 而这高耸在死亡沙漠边缘的高山和山顶上的巨大湖泊,就是死亡沙漠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正如鸟鼠山。 这里,是死亡沙漠的另外一边,颛而国的国境内,从这里再向西方走数千里,就是颛而国的国都西京。 “爹,我们吃晚饭就出发去西京吧。”子柏风扒了两口饭,道。 “这就走?”子坚愣了一下,此地虽然冷清无人,但是安静祥和,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却不知道让人多么舒心。 真想在这里继续这么悠闲地过下去了。 但是子坚毕竟是子坚,有风骨的子坚,他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一会去收拾东西。” 此地虽好,却并非故乡,而看到了被覆盖在黄沙之下的小镇,子坚就想起了鸟鼠山麓的下燕村。 如果他们不去做什么,总有一天,下燕村也会被这样的漫漫黄沙所吞噬的。 到那时,再想做什么,怕是就已经晚了。 吃晚饭,把随身物品收拾一下,几个人就到了湖边。 追随子柏风这么久,就连斧锯刨凿这样的小东西都能成妖,更何况画舫,只是画舫便如同青石,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默默看着,几乎从来不曾显露出身为妖怪的一面。 子柏风率先上船,把自己的诗书全都放下。 小石头抱着一堆自己的玩具也跳上船来,脚尖刚刚接触到画舫,就像是泛起了一股涟漪,画舫的尾端膨胀起来,然后啪一声响,变大了数分。 大山小山摇着尾巴紧紧跟在身后,啪啪两声,船尾突出了两个狗舍来。 小青游到船中就消失不见,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白狐不和子柏风一起走,它拥有风云之力,行走之速,不比云舟慢到哪里去。 子坚拎着一个木桶,里面是正在沉睡的小鱼丸,斧锯刨凿四兄弟抬着其他的木工工具,子吴氏走在最后,身边跟着的是踏雪,踏雪背上装着被褥等物。 下了青石,把手中的东西都递到船上,子吴氏又回过头去,看向青石的方向。 一轮明月高悬青石上方,把青石上那温馨的小木屋映照得如梦似幻,夜风袭来,子吴氏突然觉得有些冷,子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还会回来的。”子坚小声道,子吴氏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上了画舫,踏雪也甩了甩脑袋,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的画舫,已经完全变成了上下两层的模样,踏雪化作了人类少年的模样跑上跑下搬东西,两只锦鲤化身少男少女趴在船首,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站在船头,抬头看去。 圆月,夜空,青石影。 子柏风朗声吟道:“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养妖诀的灵气从他的身边逸散开来,包裹住了画舫和两只锦鲤,哗哗的水声响起,画舫竟然离开水面,漂浮起来。 画舫下的云纹宛若真实的云彩一般,逸散出来,包裹住了画舫的底部。 两只锦鲤在那云气之中蛟龙一般扑腾着,好不惬意。 子柏风熟读了鸟鼠观的所有典籍,却是把鸟鼠观制作云车的法术用在了自己的云舟之上,虽然云舟巨大,却依然轻若无物。 当然,这种巨大的画舫,对灵气的消耗实在太大,但是飞渡镜湖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画舫宛若沿着无形的天河飞升而上,两只锦鲤拉着云舟飞射而去。 白狐留在青石之下,抬头看了一眼,云舟掠过圆月,留下一道残影,然后投向了山峰的下方。 隐约还听到了小石头的欢呼声。 然后白狐倏然化身风云,飘然而散。 而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青石长出了鱼尾,对着湖面猛然一拍,如同鱼跃龙门一般,突然跃起,然后就那么直直地向高空飞去。 方圆千里,都能看到那逆天而上的流星,而就在他们抬头仰望流星时,却没有发现,有一艘云舟轻巧然落入了涂水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涂水一路西行,直到入海口,而途中有一大城,名曰西京。 西京乃是西方第一大城,是颛而国的国都,同时也是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这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因为什么样的城墙都囊括不下它庞大的躯体,城市的中央,是拥有八座城门的巨大内城,城墙和沿着八个方向延伸出来的八条大道把整个城市分割成了九个区块,便如同九宫八卦,规整而且美丽。 当初在此建城,规划此城的人,拥有卓越的目光和远见,四周平坦而坚实的地面保证了不论怎么发展,都有足够的地面,横跨涂水之上的四座巨大拱桥,似乎天上的巨灵神下来亲自建成的,鬼斧神工都不足以形容。 而四座拱桥之间,是繁忙的涂水码头,不同水深,不同位置的码头,满足不同需要,譬如第二座桥,艮兑桥附近的那个码头,便是客运的中心。 一艘两层楼高的客船顺流而下,到了此处就驶入了港湾,落千山站在船头,满脸热切地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 这种繁华的景象,是在蒙城这种小地方,想也想不到的。 这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就已经比整个蒙城的人数都多了。 “落将军,这就到了。”站在他背后的中年人面上罕有地露出了微笑,“大人应该已经在等着了,我们这边走吧。” “好!”不等船停稳,甚至不等船工铺上上下客人的木板,落千山已经一个箭步跳了下去,然后回头招手道:“快,快!快下来!” 即便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此时也罕有地露出了笑容,一路行来,时而顺流而下,时而策马狂奔,时而安步当车,昼夜赶路,不眠不休,即便如此,从遥远的东方到达此地,也足足用了一月有余。而现在,漫长的赶路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也如释重负。 虽然,不知道死亡沙漠的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而若不是子柏风派出红羽云车送他们一程,他们现在怕是还在半路之上。 沿着码头的石阶一路向上,落千山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一名彪悍如同小豹子一般的青年,他不说话,只是伸手一指。 一辆马车停在路旁,府君站在马车旁,正微笑着看着这边。 那一瞬间,落千山只觉得自己的泪冲破堤防,差点涌出来。 第203章 一时飘香丹桂榜 马车行走在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上,马蹄敲击地面,发出了清脆的扣扣声。 四匹健马拉着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格外显眼,不用人去开道,那些人就自动避开了。 车厢里,落千山终于放开了紧紧握着的府君的手,却还是傻傻地左右打量着府君。 不见数月,府君比之前白了,胖了,似乎这里的生活比之偏僻荒凉的蒙城更加闲适。 府君身上没有穿官服,像是一位普通的文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在蒙城的锋芒,都被府君小心收敛了起来,潜藏在了温和的笑容之下。 如同小豹子一般矫健的青年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驾着马车,那名陪同落千山赶路的中年人坐在另外一侧,两人都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言不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有人会对府君不利一般。 这让落千山有些汗颜,他之前为府君警卫的时候,可没那么认真过。 “西京不比蒙城,我虽然是望氏子弟,可望氏在西京也不能一手遮天,现在又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点好。”看落千山若有所思,府君笑着解释道。 “府君大人……” “叫我义父。”府君道,先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府君了,他和落千山之间的名分,却早就已经定了下来,就算是这傻小子不愿意当自己的传人,可他是自己的义子,望氏也会对他有着足够的重视。 “你义母已经在家里备了酒菜,前日接到了飞鸽传书,说你今日能到,你义母就盼星星盼月亮了,现在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我的几个侄子,你的几个义兄弟现在也在我那里,说想要见见东南方来的英雄好汉,都是很好的小伙子,你和他们多亲近。” 牵着落千山的手,府君殷殷叮嘱,真像是父亲在叮嘱自己的儿子。 子柏风和落千山这两人,府君真的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子侄,他们的第一次在西京亮相,府君都自觉有义务为他们安排好,即便只是一个简单的欢迎会,他也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你有什么打算?想要做些什么?可有想法?”府君又问道。 “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我想……先等等再说。”落千山来到了西京,见到了府君,却又想起了子柏风,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人来西京,对不起子柏风。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府君对落千山实在是太了解了,府君点点头,道:“也好,日后我估计很难离开西京了,若是你们兄弟俩想要出去闯荡闯荡,还是一起做个伴比较好,这西京啊,虽然繁华,但是太闷了一些,没意思,没意思。” 背靠望氏这棵大树,府君却觉得在西京完全没有在蒙城快意。 但是,他年轻时能够放任自己在外面,现在家族有需要时,他就必须承担起责任来了。 看落千山有些局促紧张,府君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了摸落千山短短的,钢针一般坚挺的头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是落千山这样干练的军人,心中也会有些惶惑吧。 被府君这样对待,落千山有些窘,好在府君很快就放下了手,只是那喜爱之意,关怀之意,却是表露无遗。 马车一路前行,速度却没有快起来,落千山看着窗外,瞪大眼睛,道:“怎么那么多人?” 府君这几日也一直在忙碌,几乎没怎么出府门,即便是出门,也是在马车上补眠,也是疑惑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作为御者的小豹子一般彪悍的年轻人回答道:“今天是西京乡试放榜的日子,前方不远处就是贡院了,这些士子们在这里等着看榜。” “乡试啊……”府君略有些感慨。 “柏风在这里就好了,他最喜欢考试了。”落千山笑道。 府君笑了笑,没说话。他虽然身在西京,但是消息却是比在路上的落千山灵通许多,现在的子柏风,早就已经去职多时,不知所踪,就算是府君发动自己的力量,都没打探到他在哪里。他担心子柏风钻牛角尖,却是不敢对落千山说,不然这家伙恐怕立刻就要跑回蒙城去大闹一场。 再向前走,人就越来越多,几个一直隐在人群的扈从走出来,在前方开路,马车却是速度越来越慢。 前方人越挤越多,御者告罪道:“属下应该绕行的。” “无妨,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马上也要发榜了。”府君道。 等到发完榜,这些人就会散去。 他转头对落千山解释道:“西京地大人多,需要的官员也多,官员品级也高,不过在西京若是没有靠山,升官比较困难,非大家族子弟在西京本地做上几年官,大多都会寻求外出任职。所以西京这里的乡试,若是中举了,便很容易谋个空缺职位,许多人乡试中举之后,反而不愿意参加会试,直接就出外任职去了,故而西京乡试向来有小会试之称,这也算是一条上升捷径。” 落千山对此倒不是太好奇,他斗大的字只识一箩筐,想这些太遥远,再说了有府君在,他也无须担心自己日后的前途。 车行片刻,就听到前方发出了一阵声浪。 “怕是放榜了。”府君微笑道,“想我当年参加西京乡试时,可也是乡试亚元,排名第七。” “第七啊……”落千山却是被前方挂出来的大榜吸引了,他在窗口张望着,窗外人头攒动,晃得他看不清楚,他突然浮想联翩,道:“若是柏风在这里,不知道会得个什么名次,会不会得第一名?” 本来颇为自满,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府君顿时哭笑不得,这个傻小子,竟然都不知道恭维自己一下,好吧,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种说好听叫耿直,说难听叫傻愣的性格吗? “第一,那可太难了,每次的西京乡试都有十多万的考生,再加上其中舞弊者众,押题偷题漏题的数不胜数,每年都要砍上几个脑袋却都刹不住这风气……考第一,除了实力,还需要势力啊……”这里可不是蒙城,蒙城的第一,拿到这里来,却是什么也算不上。 “看不着,我上去看看!”落千山一个翻身,从窗口直接翻了出去,就上到了马车顶上,府君一伸手没拉住。 御者和中年人都回过头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落千山,这家伙是山里来的猴子吗? 府君却是情不自禁地莞尔,这个千山,还是这般雷厉风行。只是这种粗野的作风,却让府君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亲切,在这事事循规蹈矩,充满了压抑的西京,突然多了一抹亮色。 马车此时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四周的人群挤来挤去,几个扈从也挡不住汹涌的人流,御者和中年人忙着安抚马匹去了,落千山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榜单终于清晰可见。 突然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落千山低头一看,一个士子看到落千山爬上了马车,也想要跟着爬上来。 “下去!”落千山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兄台,别那么绝情啊,让我也上去看看,我出纹银十两。”那士子叫道。 “这马车岂是你能爬的?”落千山不屑一顾。 “纹银二十两!”那士子手中晃着白花花的银子。 “就你那小眯缝眼,近视了吧,你能看到吗?那这样吧,银子给我,我帮你看!”落千山伸手,“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子也不含糊,看起来是个不缺钱的主儿,直接把手中的银子抛上来,落千山伸手接住,颠了颠,又在衣襟上擦了擦,放嘴里咬了一口,真金白银,这口感,这味道,没的说,连忙喜滋滋地把银子收进了怀里,他可是穷人。 那些扈从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落千山没出息的样子,他们绝对想不到,望氏大少需要亲自来接的贵宾,竟然是这么一个财迷。 府君在马车里面笑得前合后仰,他实在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摆摆手示意扈从们不需理会,落千山爱玩就玩吧。 “兄台,我叫安自敬,安身的安,自己尊敬自己的敬。”那士子在下面叫道。 “安自敬啊……我看看……我看看……”落千山专著地看着,他怎么说也算是踏入了修真门槛的人了,又是武人,没什么用眼的地方,正所谓养眼千日,用眼一时,此时还真个看的清清楚楚,一路扫下去,果然在排名倒数第七的地方看到了。 “不怎么样啊……”落千山道,他这么一说,那人顿时脸垮了下来,谁想到落千山又道:“才考了倒数第七,这么多人里面倒数第七太弱了吧,不然我再还你一半银子?” 落千山是个实诚人,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安慰一下人家。 谁想到下方的那士子却是激动到跳了起来:“兄台,你没看错?真的是倒数第七?” “当然没看错,安自敬嘛,这三个字我还是认识的,就怕是重名。”落千山拍胸保证,他也是当初子柏风重点扫盲的对象,为了他怀里的飞剑,他也是好生学习了一番,至少几千个字都能认全了,虽然不见得能懂合在一起什么意思。 “不会,不会,我中了!中了!”安自敬啊啊叫着,疯魔一般跑掉了。 第204章 一家有喜中解元 “唉,这便傻了……”落千山实在是难以理解一个倒数第七有什么可高兴的,惋惜地摇摇头。 “兄台,兄台,也帮我看看,我出三十两!” “五十两,五十两,兄台先帮我看看!”马车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一方面都想先看到,另外一方面,却是想要沾沾喜气,中举之后,五十两银子算什么?” “别急,别急,一个个来,这个出一百两的小哥出价最高,我先给他看,叫啥名字?” 府君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坐在御者位置上的青年和中年人都憋着笑,一个很会来事儿的扈从拍马道:“千山少爷真是生财有道啊,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府君摆摆手,却是停不下来笑。 众人都凑趣地笑了起来,都笑盈盈地看着落千山在车顶上耍宝,还主动维持起了秩序。 人群越聚越多,不多时,被困在人群中的其他马车也做起了类似的生意,不过落千山这边生意最好,一则他眼神好看得快,再则这一会儿,已经出了三个榜上有名的了,大家都想来沾沾喜气。 落千山怀里塞满了银子,都快装不下了,他也不嫌多,这些银子,若是在蒙城,那能办多大事啊,这些人就跟不要钱一般,真是败家子。 却没想过,想要来西京参加乡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挤进去的,都是有钱有才的人,至少也是富甲一方或者官宦子弟,哪里差这点钱。 “义父,装不下了。”在车顶上站了一会儿,落千山脱下了上衣,裹着银子递下来,府君笑着接过,打开一看,笑道:“不错,千山,可以给你在西京置办一个院落了。” 这落千山,真是生财有道,说不定过会儿就能够在西京讨个媳妇了。 落千山这边脱了衣服,精赤着上身,也不穿上了,在车顶卖肉。 不多时,其他车上也有样学样,都脱光了上身,以此来吸引目光,府君哭笑不得地摇头。 在这喧嚣拥挤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 “白——龙——马,蹄儿——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西——天——取——经——上大道,一走就是几万里……” 落千山猛然一惊,转头望过去,人群之中,一头黑背白花小毛驴驮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小毛驴的脖铃儿叮叮做响,极为清脆。 人群拥挤,它却如同水中游鱼,挤开人群,眼看就要消失在远处。 落千山看得清楚,毛驴背上是两个人,一个是身穿青衿的年轻士子,一个却是光头光脑的小小孩童,唱歌的正是那孩童。 “柏风!”落千山猛然转身,大喝一声,就要跳下去,他却不想自己现在力气多么大,他脚下猛然一响,咔嚓一声,车顶的木板竟然被他踩裂了,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车厢里。 “千山少爷!”几个扈从大吃一惊,连忙上前。 落千山一个挣扎,车顶完全垮掉,他直接掉入了车厢里。 府君伸手接住他,轻飘飘完全不费力,却看他面色通红,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我好像听到小石头唱歌了,还有柏风骑着踏雪……”落千山惊惊慌慌想要爬起来,但是站出去一看,茫茫人海,哪里还有子柏风和小石头的影子? 隐约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悦耳的歌声…… “白——龙——马,脖——铃儿——急,颠簸唐三藏,小跑仨——徒弟,西——天——取——经不容易,容易干不成大业绩……” “别慌,别慌,怕是你听错了,你放心,等到了家,我就把你已经到了西京的消息发出去。”府君轻轻拍着落千山的背脊,就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他转移话题道:“你刚才上去看了,可看到今年的头名是谁?” 落千山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他一直对自己抛下子柏风来到蒙城很有负罪感,现在看到骑着驴子的士子,就激动了起来。但仔细想想,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子带着自己的小书童。 他笑着摇摇头,道:“头名都没来得及看,好像是叫什么不语……” 话未说完,府君和落千山两个人都呆住了。 子柏风这个表字,他们俩人不怎么称呼,但是此时却都猛然忆起来了。 落千山又是一个翻身,直接站在了马车边角的柱头上,金鸡独立,看了一眼,就激动起来:“是子不语!子不语!子不语!是柏风!是柏风!” “哈!”府君笑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心情。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出人预料啊! 不过这个家伙来到了西京,竟然不来找自己,而是躲起来悄悄去报名了乡试,还中了头名解元,这家伙是在责怪自己放弃了蒙城,不愿意原谅自己吗? 突然觉得眼角有点痒,府君伸手一摸,一滴眼泪,不知道是高兴出来的,还是内疚出来的。 “柏风!柏风!”落千山双手环成了喇叭,大声叫起来,他嗓门本来就大,而且中气十足,这一生大喊,竟然把四周的声音都压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了落千山。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有腹肌啊!”落千山做了一个健美的姿势,一身肌肉顿时暴突起来,几道伤疤也红得发紫,然后他伸手一指前方:“头名状元,是我兄弟!子不语,就是那个,他是我兄弟!” “乡试头名叫解元……”府君以手加额,缩到了窗户下面去了。 落千山已经在车顶上跳起电胸舞了,胸肌甩得要飞了一般。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一名少女面红耳赤地放下了窗帘,却又忍不住掀起了窗帘,向外看去,落千山一身伤疤和刀削斧凿一般的肌肉,在这文弱的士子群中,就像是绵羊中的狮子老虎一般吸引人的目光。 “小姐,小姐,你让我看看嘛!”旁边一个丫头看小姐放下了窗帘,顿时不满起来。 “你个野丫头,浪蹄子,要看自己出去看!”小姐和自己情同姐妹的丫头笑闹起来,然后两人就一起趴在了窗口,小心看起来。 “阿姊,是望氏的马车,我回去给你提亲吧。”窗帘突然被人掀开,一个少年从上方探下头来,他也光裸着上身,露出排骨一般的身体。 “去去去!小心我把你耳朵扭下来。”小姐伸手欲拧少年的耳朵,少年连忙缩头上去。 “看到你的没有?”小姐又问道。 “早看到了,第十名,哈哈!”少年拍拍胸膛,“还好,还好,这下爹不会打断我的腿了。” “那我呢?”小姐压低了声音,问道。 “阿姊你更厉害,是第七名。”少年道。 “嘘,小点声。”小姐连忙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这才回到车厢里偷乐起来。 “对了,阿姊。”少年又低下头来,道:“我就说嘛,我那个朋友很有才的,他的想法特别犀利,一针见血啊!我按他说的来,这不就第十了?不然爹也不帮我作弊,百名我也进不了……” “去,别胡说!”说什么作弊,他们的身份太敏感了,若是被人听到,那可不妙。 “啊,阿姊。”少年在车顶上七手八脚地穿上了衣服,道:“我去找我那个朋友报喜去,你帮我打掩护啊!我就知道阿姊你最疼我了!” 话还没说完,这少年就已经跳下了车顶,钻进了人群里。 小姐目瞪口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人群终于渐渐散去,顶上破了个大洞的马车也终于得以行驶。发榜之后,众生百态都在其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颠,有的狂,有的失魂落魄,有的笑而不语。 行在人群中,照着头顶上漏下来的阳光,府君看着那些人,却忍不住在想,子柏风现在在什么地方? 马车很快就绕过了贡院,回到了望氏府邸,从一处侧门低调进去,就看到夫人含笑站在那里等待,手边还扯着一个小女孩儿,不是秋儿是谁? “夫人……呃,干娘!”在夫人的怒瞪下,落千山连忙改口,又把秋儿抱在怀里,逗得她叽叽咕咕笑个不停,在落千山的黑脸上亲了又亲。 “这车是怎么啦?是不是你个皮猴子又做什么了?”看到车,夫人却是瞪眼了,府君这么一说,夫人顿时笑得前合后仰,在这事事注重形象法度的望氏府邸,却没几个人见到过夫人如此开心。 几个人簇拥着进屋,御者把马车赶走,到了工人房,御者跳下来,道:“老王,老王,马车坏了,快过来修理一下……这老王,又喝酒去了吧。” “金统领,王木匠家中有喜事,回老家去了,最近物事都是别人在修,您把马车交给我吧,新来的木匠手艺非常好,保证把马车修补的好好的。” “老李头,这就交给你了。”金统领点点头,转身去了,他并不是专业御者,而是府君的护卫首领,和落千山之前的地位相当。 老李头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人走了回来,道:“喏,就是这里。” 子坚看着那顶部破裂的马车,咋舌道:“怎么破损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今天能修好吗?”老李头问道。 “没问题,不过漆要几天才干。”子坚笑着点点头,“您忙,我有啥事就叫您。” “子老弟你干活,我放心。”老李头刚转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小童的叫声:“爹!爹!我哥中举了,娘让我来叫你!” “不巧,我家今天也有喜……”子坚抓抓脑袋,看向老李头,“要不,明天吧?” 第205章 一入侯门深似海 府君带落千山所去的,乃是望氏的别院,此地别院,其实是府君自己的产业,盖因为府君夫人不喜在内城居住,所以才长居此地。 院子很大,内外各有数进,府君夫妇只居住了其中一角,其他都是下人所居或者空置,此处在外城,临近贡院和码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码头平日里人声鼎沸,但是贡院占地广博,除了放榜的那几日,其他时间都清冷无人,一闹一静,颇为有意思。 而在贡院的后方,有许多的书院,各地赶考的书生来到此地,就在此处居住学习,有很多屡试不中的老秀才,已经在此居住了十来年,娶妻生子安家落户的也不少,所以此地俗称书生院,算是西京文化氛围最浓厚的地方,古玩、书肆、杂肆等都在此地。 此地距离内城,还有二三十里路,为此,府君每日都要忙碌来往内外城之外,颇为辛苦,只是府君却从未有怨言。此地虽好,可是府里的人,也大多是望氏子弟近亲,为了找人陪陪府君夫人,夫人的妹妹这才又把秋儿送了过来陪伴她。 落千山来了之后,夫人最是高兴:“你义父终日忙着政务,也没有时间陪我,你来了终于有人陪我了。” “你也莫抓着千山,你让千山陪你,那可不是折磨这孩子怎么着?”看落千山只是嘿嘿傻笑,府君连忙为落千山解围。 “来了终归是好的。”夫人看着千山,“唉,还是在蒙城好啊。” 府君就只是笑,蒙城虽然清苦辛劳,但是对他二人来说,在蒙城的日子,却是最幸福快乐的。 “舅母,您若是没事,便到我家里去,我娘早就盼着婶儿去了。”一个坐在下首的少年道,他是府君大姐的二儿子,姓李,是现在诸多小辈中最为叛逆的一个男孩,平日里说话素无顾忌,“爷爷是个老顽固,我娘早就……” “别乱说话!”坐在上首,落千山对面的一个青年一板脸:“爷爷的闲话你也敢说,你屁股是痒了!” 说完,这青年又对落千山笑了笑,道:“千山兄见笑了,我这个弟弟,从小被我宠坏了。” “哥,你什么时候宠过我。”少年哼了一声,很是不爽。 府君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和夫人对望了一眼。大姐素来痛爱府君,当年府君定要娶夫人为妻,全家人都反对,只有大姐支持。后来府君被赶出家门,大姐在老爷子的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求了老爷子收回成命。 大姐的恩惠,他们都记在心里,而大姐的两个孩子,他们也都视若己出。 大儿子李曲方稳重大气,颇有乃父风范,办事滴水不漏,待人宽厚仁和;二儿子李曲元,却像是大姐的性格,敢爱敢恨,颇有侠风。 此外大姐还有两个女儿,也都是才貌双全,两儿两女,儿女双全,这也算是上天给大姐的回报。 此外,在座的还有两个男人,也是一个青年,一个少年,分别是府君的两名堂哥家的孩子,大的叫望隽古,小的叫望隽川,也都是府君比较喜爱的后辈。 反而是府君的两个弟弟和他走得并不近,而且从小被老爷子宠坏了,两个弟弟和他们的孩子,都是纨绔做派,仗着望氏在西京的权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为府君所不喜。 但若非如此,老爷子也不会召唤府君回来西京,实在是后继无人。 望隽古才学甚高,也曾经在西京乡试中得到极好的名次;望隽川却是颇有乃父之风,从小喜欢舞枪弄棒,小小年纪,身上的肌肉就鼓突突的,就算是在家里,也在腰间配上一把短刀,整天纠结着一帮府里侍卫玩打仗游戏,此刻见到落千山,立刻好奇问道:“千山大哥,你打过仗吗?” “打过,不过都是些小冲突。”落千山道,和这些人交谈,他还有些局促,他不过是一个行伍出身的小军人,说好听了叫将军,说难听了,就是个小小的尉官,在西京连个屁都算不上。 “那你跟我讲讲呗?”望隽川立刻就靠了上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我们府里的侍卫都说自己打过仗,实际上连战场都没打过,连我都打不过。” “你千山大哥在遇到我之前,曾经是上阵的猛将,你可找对人了。”府君哈哈笑道,落千山在遇到他之前,南城那边就冲突不断,他曾经在南城呆过很久,后来阴错阳差之下,帮府君料理了一些不长眼的毛贼,这才和府君认识,府君喜欢他的耿直,便把他带在身边。 细细想来,这也是缘分,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府君还真不见得会因为一个没啥必要的“救命之恩”而心存感激。即便是看起来儒雅单薄的望隽古,也是从小勤修练气之术,这些高门大阀,家传的练气之术,比之那些普通的宗派,譬如丹木宗、鸟鼠观之流,并不稍弱,别说一打蟊贼,即便是一支小型军队,也别想伤害他们分毫。 以此为界,固然这些高门大阀的子弟会通过科举证明自己的文才,但是科举上来的那些进士,却绝难进入他们的圈子。 不说其他,单说府君大人自己,他现在已经年近四十,但若是想要当官,至少还能做上百年的实职,而那些没有修炼练气之术的人,怕是六七十岁,就垂垂老矣。 所不同的是,这些高门大阀的人不喜外露,所以他们修行的练气之术,大多有韬光养晦的功效。当初子柏风刚刚拥有养妖诀时,都看不透府君的深浅,还以为府君身上的那是官威,是气运。 身在俗世,他们不可能像那些修仙者一样,苦心静修,所以修炼中更看天赋,故而高门大阀彼此通婚,正所谓贵族血脉,修炼更易。 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落千山也是身负练气之术的,而且修为不弱,他也并非山上苦修的修士,而是行伍出身的军人,显然天赋不弱,这天然就为他们划分了圈子,告诉他们,落千山是他们圈子里的,可以交往。 事实上,像落千山这样天赋不差的年轻男子,可是诸多家族苦苦寻觅的结亲对象。当然,通常都只是派出外围家族的小姐结亲,进一步提存过滤血脉,这才有真正进入豪门的机会。 正所谓一入豪门深似海,可想要入豪门,又哪有那么简单? “好吧,那我便说说……你们可能不会喜欢……”落千山也不怯场,他选了几个不那么血腥的战例讲了讲,顿时吸引了其他四名俊彦的注意。 “你们在这里聊着,我再去准备几个小菜。”夫人看着五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聊得很开心,自己也开心得很。 “哈,这下子有口福了!舅母你多准备一点!”李曲元连忙道。 “再拿点酒来,隽古,曲方,今日没事吧,没事就陪我和千山喝点。”府君也很是高兴。 “好。”望隽古和李曲方都点点头,望隽川和李曲元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府君失笑道,“那今日就破例让你们喝点,可千万别喝醉了,两位兄长和大姐来找我麻烦,我可招架不起。” “谢谢舅父!” “谢谢叔父!” 这俩小子都开心起来。 “千山是海量,迄今为止,我也就见他醉过几次,还都是被一个人灌醉的,你们兄弟仨别藏着,隽古,我知道你也是海量,曲方,你适量。”府君一抬手,道:“我下午还有政务,就陪你们三杯。” “我也三杯,我也三杯!”望隽川连连叫道。 落千山看着望隽川,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子柏风,同样的年龄,却不同的命运。 “秋儿呢?”左右看看,却不见秋儿了,府君有些疑惑。 “刚才看到秋儿跑出去,应该在院子里玩。”李曲元道。 “我去看看。”李曲元站起来,就要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叫:“哎哟!” 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冲出去,就看到李曲元已经站在了墙边,两手平托,接住了一个光头光脑的小家伙。 这小家伙刚才显然是翻墙而来,不过为了防止盗贼,这墙壁上有许多破碎的瓷片,翻墙时难度大了许多,一不小心从墙上掉了下来。 “嗨,伯伯!嗨,落家大哥。”那小家伙躺在李曲元怀里,丝毫不惧,还挥挥手给众人打招呼。反正他身体皮实,就算是真落下来,也不怕摔倒。 不是小石头是谁? “秋儿!”府君提高了声调,很是不满。难怪这几日,秋儿经常莫名其妙自己不见了,过不了多久又回来了,还以为她躲在什么地方自己玩。但现在看来,定然是被小石头带出府了。 “石头哥哥不让我说……”秋儿低着头,捏着指头。 “我也没给我爹我娘说!”小石头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辩解道,似乎这样就公平了一般。 “小石头!”府君夫人从厨房里冲出来,那速度让刚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了小石头的李曲元都为之汗颜,她一把抱住了小石头,左看看右看看:“长高了!” “石头哥哥都没我高了。”秋儿不满地站到了小石头的身旁,可不是,秋儿都比小石头高了。 “我哥说,我哥说女孩子长得快!”小石头连忙高声辩解起来,“我以后要长到落家大哥那么高!”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小石头,柏风在哪里?”府君放柔和了声音,问道。 第206章 一墙爬过石头来 “我哥……不让我说……”小石头低了下脑袋,又昂起头来,道:“好吧,反正被你抓到了,我也跑不了了,我家就在后面。” 府君心里酸酸的,涩涩的,不知道什么滋味。 子柏风不愿意原谅他,却又本能地想要亲近他吗? “对了,我哥中状元了!”小石头马上又高兴起来,“我爹买了好吃的点心,我来给秋儿送点。”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布包,递给了秋儿。 “谢谢石头哥哥!”秋儿抱着小布包就啃了起来,丝毫不介意那布包上的污渍,她在这里什么东西都吃过,但是石头哥哥给的东西,就是比家里的好吃。 “小石头,那不叫状元……”落千山笑起来,“那叫解元。” 他今天也学了一个新词。 “解元!”李曲方和望隽川对望一眼,“子不语?” “柏风字不语,便是他了。”府君笑道。 李曲方和望隽川对望一眼,都满脸惊奇,这头名解元,可丝毫不比状元简单,盖因为各方势力纠葛,实在是太复杂,君不见府君也不过是第七名,当初他可是在西京风头一时无两。 但唯有一点,此人必有真才实学,也必有强硬靠山。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绝对不敢当这个头名名号,没有强硬靠山的人,也绝对拿不到这个名头。 “是了,是先生啊……”府君突然心中一动,想通了关窍,仅仅是一个蒙城府君,怕是连来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唯有先生的亲笔推荐信,能够让他直接进入乡试,也唯有先生的声望,能够让别人不敢随意动他的成绩。 而若是真有先生介入,子柏风的这个成绩,怕是实至名归,而此次乡试,怕也是这些年来,难得没啥浑水的一次。 这届乡试上榜的学子,都要感谢子柏风才是。 作为先生曾经的得意门生,府君此时却有些吃味起来,先生都没有为自己做过这种事。 终究,自己只是他的门生之一,而子柏风,他却是先生寄予了全部厚望的人吧。 …… 迟烟白挤出人群就一路狂奔,身上的一件袍子,差点被他跑成了披风,排骨一般的胸膛迎着风,很是风骚。 绕过贡院,不多时就来到了书肆一条街,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看书不语”四个大字端端正正写在牌匾上,这是一处小小的书肆,前段日子迟烟白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位不知名,却非常投缘的朋友的。 对方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认为对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所以并没有再去问,只是和他的一阵交谈,却是受益匪浅。 “兄台,兄台!”迟烟白上前拍了拍门,就听到有人喊道:“在后面!” 后面?迟烟白绕过了书肆的小门,绕进了后面的胡同,狭小的胡同顶多容得下两人并排,旁边一扇小门半掩着。 迟烟白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门内是一个四方的小院,比外面看起来却大了许多,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和八角亭,亭子里已经备上了酒菜,几名书生已经在里面饮酒了。 “这位兄台,你可是来晚了。”一名文士微微笑道,“当自罚三杯。” “这是……”迟烟白看向了坐在中间的少年。 “想来兄台也和我们一样,曾经和子兄交流过。” “子兄?”迟烟白恍然大悟,“原来你姓子,瞒得我好苦……” “子兄这次也是榜上有名,你猜猜子兄是多少名?”另外一名文士笑道。 “子……子……子不语?”子这个姓氏实在是太罕见,正如他迟烟白的迟姓,所以听到“子兄”两字,他就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了。 “正是!”其中一人抚掌大笑,道:“我们都被子兄瞒的好惨,子兄竟然还说自己只是一名商人,拥有如此见地,如此学识,怎么可能只是一名商人?不过也不奇怪,若不是子兄得到这个头名,我可是不服。” “兄台第几名?”又有一人问道。 “在下羞愧,第十名。”迟烟白道。 “兄台大才,第十名……迟兄?”这几个人对前面的名次都已经熟记于心或者抄在了纸上。 “在下第四名,齐寒山。”最早发言的一名青年文士道。 “第六名,邢曲浪。” “第十二名,何须卧。” “第十六名,金泰宇。” 除了迟烟白和子柏风之外,还有四个学士,这四人也都尽皆在二十名以内。 本次西京乡试,前十名里,有四名在此处。 这已经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了。 “子兄啊子兄,你瞒得我好苦啊……”迟烟白走到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来。 “我自罚三杯。”子柏风笑了笑,默默数了数,其实他曾经和对方交流的士子有十多个,不过最终也只有这五个人来到这里,其他人或许早就欣喜若狂,忘记了自己这一茬了,道:“其实不是我打算隐瞒,我乃是戴罪之身,本不愿多言。” “戴罪之身?” 子柏风摇摇头,没有多说,只是端起酒,一饮而尽,如此三杯。 对子柏风来说,这些酒不过是低度酒,喝多了也不容易醉倒。 “诸位不必谢我,其实我从各位兄台处,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子柏风道,“我来自东南边陲,见识浅薄,和诸位的交流,拓宽了我的视野,我之所以能够得到头名,也是综合了诸位的见地,窃取了这一名号,羞愧,羞愧。” 子柏风说的倒不是假话,他虽然拥有前世的记忆和更注重实用,更先进的思想理论,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却仅仅是在书上得到的讯息。 正所谓纸上谈兵,空谈误国。但是和这些文士交流,却为他拓宽了视野。 这些人,虽然出身不同,却都是有见地之辈。 “子兄太谦虚了,若不是和子兄交流一番,我怕是连百名都进不了,回家定然被我爹打断腿。”迟烟白正色道,“所以,我还是要谢谢子兄。” “来来,一起!一起!” 几杯酒之后,齐寒山站起来道:“子兄乡试头名,想来父子兄弟也有一番庆祝,我家中定然也备了宴席,就此不再打扰,先行一步。” 这些能够从惨烈厮杀中脱颖而出的,却也没有简单之辈,齐寒山如此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告辞。 迟烟白也起身告辞,还晕晕乎乎如坠五里雾里,想到回家之后老爹惊讶的眼神,老娘欣慰的眼神,不由就醉了几分。 出门之后,却发现门外竟然还有一人站着,正是拍忙第十四的金泰宇。 “迟兄,我有马车在外等候,不如同走?”实则听到迟烟白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迟烟白的出身,礼部尚书迟愈崇的独子,这实在是一位比子柏风还值得结交的人,所以他出来之后,看到小巷外并没有其他马车等候,就知道这位迟公子怕是走着来的。 今天所见的其他人,他心中暗暗对了对号,却是发现,似乎那位子柏风才是最没有背景的一个,其他人大多都是自家需要仰视的存在。 虽然出身豪门大贾,金泰宇却知道在这权贵如云的西京,自己那点钱财什么都不是,今日能够和这几个人有一面之缘,实则是意外之喜,绝对不能就此放过。 其他几人对他并不怎么亲近,这位迟烟白年龄最小,若是和他交好,对自己日后也有极大的好处,须知乡试就由礼部管辖,日后如何分配,甚至参加会试,都有诸般好处。 三杯水酒下肚,冷风一吹,迟烟白也有些懒散了,便道:“那便麻烦金兄了。” 两人上了马车,驶出小巷不提,过了一会儿,子坚和小石头回来,再过了一会儿,小石头揣着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从巷子里跑了出去。 再过那么一会儿,府君等人终于押送着小石头到了。 “我先藏起来,别让我哥知道。”小石头躲在一座石狮子后面,对他们摆手道:“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带你们来的。” 府君等人尽皆莞尔,李曲方伸手摸了摸李曲元的脑袋,李曲元转身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老哥突然发什么神经。 进了小院,府君就忍不住“呵”了一声。 这院子里的灵气,竟然格外充裕,就像是九燕乡一般。 别人没有府君这样敏感,只是觉得身上更舒服了一些,在子柏风这里呆着,似乎让人格外舒心。 小亭子里,酒菜已经换过一批,变成了子坚、子吴氏和子柏风一家三口小坐。 “柏风!”落千山都不及看清楚,就一个虎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子柏风。 “府君大人!”子坚等人也连忙站起来,夫人已经走上前,牵住了子吴氏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叫了起来。 小石头装作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进了院子,先叫了一声:“伯伯!” 然后又叫了一声:“伯母!” 众人憋着笑看着他,子柏风狐疑道:“小石头,你不找秋儿去玩?” 小石头这才连忙扯住秋儿的手,带着她跑掉了。 “柏风,你骗得我好苦!”落千山恶人先告状,先喊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子柏风微笑,“我告诉你,我随后就回来,我不是来了?我告诉你我说不定比你还快,我不是比你快?你今天第一天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了我,我何时骗你了?” 落千山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头名解元,果然伶牙俐齿。”府君失笑摇头。 合着,这位是只骗了他一个人。 第207章 一片沙漠我所求 “柏风,你想要什么?”分别坐定之后,小院里顿时又变得安静起来,众人都看着府君和子柏风。 府君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弄明白子柏风的想法,他因为被夺走了府君的位置,所以想要证明自己?因为闲着无聊,所以想要参加考试?又或者,因为不愿意再呆在蒙城那个伤心的地方,所以才来到西京? “我想要死亡沙漠。”子柏风道。 府君顿时愣住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子柏风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 “死亡……沙漠?”死亡沙漠曾经是困扰无数人的存在,不论怎么去阻止,它都在不断地蚕食颛而国的国土,颛而国东部的边境,已经几乎被它蚕食殆尽。 府君看着子柏风,看着子柏风微微撅起嘴,怒视着前方,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敌人站在那里,让他气愤不已一般。 那人人畏惧的死亡沙漠,这个少年却想要去征服它,他不相信它是无法征服的。 任何人做事总有自己的内在动力,这个少年的内在动力是什么? 是蒙城啊…… 总有一天,死亡沙漠会吞没蒙城,如果没有人去阻止它的话。 “你在说笑吧。”可是,死亡沙漠那是什么地方?人去了之后,都活不过一时三刻。 “我没有在说笑。”子柏风摊摊手,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我也没有打算让你同意。” 这个少年,他只是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至于别人如何想,如何做,他不在乎。 有时候,别人的关心和爱护,都只能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眼下就是如此。 府君没有孩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管得有些多了些。 “好吧……”府君尽量转移自己的想法,“你想要死亡沙漠,你打算……怎么要它?” “让人把它封给我、让它成为我的主政之地、或者,我直接买下它。”子柏风看着府君,道。 似乎觉得府君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这是三条不同的道路。 封地是拥有颛而国的爵位才能够得到的,拥有土地的所有权,但仅限于本代人,下代说不定就会被收回;主政是成为颛而国的官员才行,只拥有行政权;而买下,则需要太多的钱财,而且,怕也不会被颛而国君所允许。 颛而国的贵族体系和官员体系,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体系,高官不一定是贵族,贵族也不见得是高官,之间的差别,就是王侯之于宰相。 颛而国的王侯,除了皇帝姻亲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外姓王,这些外姓王要么是立下不世功绩,可以泽被百代,要么就是实力惊人,是必须通过王位来笼络的人物。 譬如颛而国第一大派中山派的宗主,便世代承袭中山王的称号。 望氏祖先就曾经是外姓王之一,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世代传承中已经失去了亲王的爵位,现在的望氏族长,府君的父亲则被封望南候,封地为距离西京不远的望南城。 府君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发现子柏风说话不像是之前那样语气上总是又快又急,咄咄逼人了,却比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子柏风更难以理解,更难以对付。 那详尽说明的样子,让府君觉得自己的智商果然是坏掉了。 想要得到死亡沙漠,不就是这样子吗? 可是明明不是这个原因啊! “子兄,你未免太想当然了一些。”李曲方看不得自己一向尊敬的大舅被人这样拿话刺,捏住了子柏风的话尾巴,就打算反击一下。 “我便是这样想的。”子柏风微笑着看过来,一脸无辜略带不解的样子。 “噗嗤……”一旁看着的府君夫人笑了出来。 “曲方你别帮腔。”府君夫人道,“你大舅啊,就该人刺刺他,让他也知道知道。” 府君苦笑。 “而且,柏风是个顽皮猴儿,你和他吵架,吵不过他的。”府君夫人这么一打岔,子柏风也不好意思了,摸摸脑袋,气氛顿时又轻松起来。 “柏风,你真打算……”府君还是耿耿于怀,死亡沙漠,毫无价值,却又让人根本无法放心交给任何人,这是一颗正在爆炸的炸弹。 “是的,所以我来到西京,不论是这个院子,还是这个头名解元,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想要治理死亡沙漠,总有各种办法,不见得一定要主政或者当封地。”府君道。 子柏风笑而不语,他的特殊之处,在于青瓷片,在于养妖诀,没有了“官方认证”,他就没办法控制死亡沙漠的灵气,自然就不可能治理死亡沙漠。 府君左右看看,似乎打算找几个和自己同阵线的人劝劝子柏风,但是看到落千山已经站到了子柏风的身边去了,府君夫人也只是微笑着看着子柏风,颇为慈爱的样子。 至于自己身边的那四个,还是不指望他们会骂人或者会打架了。 墙外,不知何处传来了铁板琵琶的声音,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唱着: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痴了,竟然久久不能说话。 直到落千山冲出门去,怒喝一声:“去去,讨钱别处讨去,家里有喜事,别来煞风景,喏,这个拿好,别来了!” 门外的声音停了下来,落千山一手伸进怀里乱搓着泥,一边走进来,看众人都看着他,瞪眼道:“干啥?”唱的什么词儿,洒家听不懂! “好吧,给我说说,你想要让我怎么做?”府君等人嘘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了子柏风。 这俩人,唉,一样让人头痛。 想要府君怎么做?其实重要的是,他自己要怎么做吧。 在这件事情上,最终需要的,还是他自己的努力。 送走了府君等人,已经是晚上,抬头望月,月亮似乎在无形的灵气中晕出了一圈圈的光影,整个小院,似乎都被笼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罩子里面,是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灵气外面,则是灵气稀薄的西京外城。 在子柏风的院子里呆久了,刚刚从里面走出来,李曲元有些不习惯,回头看了一眼,道:“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处风水宝地,子兄的眼光倒是不错。” “我也从这里买个房子好了。”落千山一拍手掌,道。 府君回头看过去,月光之下,拐角处的小小书肆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影之中,子柏风不曾远送,已经回去了。 小石头却是蹭在府君夫人旁边,今晚去跟府君夫人和秋儿一起睡,现在已经开始抹眼睛。 四周一片静谧,明天,这里将会再次人声鼎沸,中举了的学子们将会陆续来到贡院,签到报名,排名靠前的,说不定就已经被备案,准备做官了。 却不知道子柏风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想要死亡沙漠……太难了…… 子柏风却不这么想。 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无论怎么苦思冥想,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这才是难事。 而想要死亡沙漠,理论上竟然还有三种方式可以做到,这已经不能算是绝无可能了。 想想往昔,他做到了多少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想当初,身在蒙城,他想要进步,必须官位、养妖、人心三步走。 而现在,不过是换成爵位、官职、钱财三步走而已。 而养妖与笼络人心,对他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初来西京,子柏风心中其实也无限惶恐,自己身负养妖诀,在毫无根基之处,任何人都能够捏死自己。更重要的是,青石也不在身边,而是在九天之上巡行,若是遇到什么危险,自己的家人该怎么办? 至于钱财方面,倒是无忧。他离开蒙城之前,把从鸟鼠观和丹木宗搜刮来的钱财带来了一部分,虽不能说是富甲一方,却也足以衣食无忧了。 来到蒙城,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 初来西京的子柏风,格外谨慎,他选择了西京最不具攻击力,治安最好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居所——书生们聚居的贡院附近。 四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意气之争,大家都是一团和气,辩解第一,拳头第二。 走在街头,恰巧看到了一座书肆因为经营不善要出售,子柏风就取了银子,直接盘了下来,当做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书肆的原主人是一名累次落第的老书生,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不打算再在此居住下去,索性盘出去,打算落叶归根了。 而房契到手的时候,却是给了子柏风一个意外之喜。 当那地契到了子柏风的手中之后,子柏风感受到自己的瓷片动了一动,他连忙伸手按在瓷片之上,就发现正如拨云见日,在蒙城左方不远处,亮起了一个蒙蒙的光点。 光点纤细如发,若是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到。 而蒙城到西京,何止万里,子柏风对这个世界的广袤,又有了新的认识。 但是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子柏风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掌控了这片小院! 故而,子柏风突然发现,这瓷片所需要的,并非是官职,也不是印信,而是一种凭证。 一种证明这个地界已经属于自己的凭证! 正如地契! 在蒙城时,子柏风从未有自己的产业,所以从未发现这点。 第208章 一朝变身地产商 拿到地契,地契就如同官府大印一般,直接渗入到了子柏风的手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突然就觉得安心了。 似乎这片土地,已经接纳了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陌生之地。 想要死亡沙漠这个堪称壮举的构想,子柏风说起来云淡风轻,但事实上却压力山大,完全没有头绪。 但是发现了地契之后,子柏风突然就有了目标,就有了奋斗的方向,有了下一步该如何走的灵感。 想要死亡沙漠,就必须先经营西京,让自己在西京拥有影响力。 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自己在西京的影响力,就必须从眼前开始。 首先,就是把这方小院变成灵气充足之地,让自己完全掌控这座小院。 随着自己掌控的地方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把整个西京蚕食干净,而届时,自己在西京也算是能够一手遮天的存在了吧! 有金手指的感觉,就是这点好! 而即便是自己的财力不足,如果依然是原来的模式的话,自己掌控了这座小院之后,就算是卖出去,这小院的一方天地,也依然是自己的。 买进,改造,卖出,赚取差价,然后再买进,利滚利,驴打滚,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西京最大的地主。 现在的子柏风,已经完全理解了什么叫做主场优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灵气的隔离,发现了这个大杀器之后,任何人想要在他的地盘上对他不利,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伸手点在眉心,子柏风把西京这块地方放大,就看到那微弱如针的两处亮点,其实是两个光点。 一个光点,就是此处小院,还有另外一个光点,则是在码头一侧,子柏风在那里买了一处船坞,停靠自己的画舫,以及为两只锦鲤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两只锦鲤昼伏夜出,深潜水底,少在岸边露面,加上码头人来人往,灵气驳杂,所以现在还没人发现两只锦鲤。 一方小院,如此狭小,有踏雪、小青、束月三个小妖在,就已经足以让小院里充满灵气,船坞也是如此。 不过,前些日子,子柏风一直都在忙着赶考,却是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地产大计,此时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思,开始考虑自己的地产计划了。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简易的西京地图,在他的房子和船坞所在之处,他都用朱漆点上了红点。 从书肆到船坞,中间横越大概三十里,只能算是西京庞大版图的一角。 子柏风伸手在两者之间画了一条线,书肆一条街,尽头是贡院,然后是书生村,一处官衙,几个普通商区,再然后就是码头工人的聚集所及码头、船坞。 子柏风取了这条线的中点,在商区和码头工人聚集区的交界处。 “就是此处。”子柏风定下了下个收购的地点。 两点一线,先从两端和中点开始,渐渐收购这条线上所有的建筑,把书肆和船坞连成一条线,这将是子柏风的起点线。 不过有几处比较麻烦。 一是官衙,不过官衙占地面积不大,大不了暂时绕过,收购它附近的几个民居,曲线救国。 一是贡院,贡院想要绕过去,实在是太难,它占地太广,而且四周清空了其他的建筑,没有建筑和它一墙之隔。 再一个,则是码头,码头上有大片的空场,这些地方该如何收购? 再有,最重要的就是道路。 瓷片是严格划分界限的,就算是一毫米的差距都不行,这些房屋有的连接在一起,有的中间则隔着街道,这街道可是不能被子柏风掌控的。 四个难题,子柏风打算一一去解决。 想要得到死亡沙漠,注定是一个长期的工程,子柏风甚至考虑在这件事上耗上十年,十年时间,死亡沙漠也不会蚕食掉蒙城,他有足够的时间。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同样是养妖怪,圈地盘,不过是换个方式而已,咱也当当无良的地产商,把西京的低价给炒上去,让他们在西京的小平民们无家可归好了! 想到日后无数来西京打拼的小青年,因为买不起房子娶不起媳妇而指天骂地的时候,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子柏风顿时升起了一种邪恶的成就感。 毕竟,子柏风的目标是打算当个狗官的,不如今天就开始欺男霸女吧! 这个美好而远大的前途,让子柏风情不自禁地嘿嘿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子柏风就收拾整齐,准备出门了。 老爹老妈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也换了一身新衣,似乎要去贡院的不是子柏风而是他们一般,就连小石头都早早来到了,都一脸期盼地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顿时又有一种回到了院试考场上的感觉,啼笑皆非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再回去休息一下?” 话声未落,门外就传来了落千山的声音:“柏风,快点,不然就迟到了!“ 还有一个时辰好吧! 子柏风出了门,就看到落千山正赶着马车等在门外。 子柏风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不过落千山走之前,还塞给了子柏风一个信封,说是府君给他的。 子柏风抽出一看,发现上面是一张官职表,子柏风细细一看,就了然于胸,随手一甩,纸张在手中燃烧殆尽。 踏雪已经装备停当,子柏风翻身上驴,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子,子柏风道:“走吧,小雪。” 踏雪轻轻甩个响鼻,甩开脚步,迎着晨曦,疾奔而去。 想当初,子柏风还对自己买不起高头大马耿耿于怀,而今日,就算是把一千匹好马拉到子柏风的面前子柏风也不换。 一头黑背白花小毛驴,载着青衿小冠子柏风慢慢消失在晨雾中,子坚等人在门口站了很久,送了很久。 来到贡院,贡院的大门还没有开启,但是门前却已经有很多人正在等待。 “子兄,子兄!”角落里,一辆马车上,迟烟白探出头来,道:“这边!” 待到子柏风到了他面前,迟烟白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已经是初秋,西京的气候比之蒙城要更加寒冷,早上喷出一口气,隐约都有雾气凝结,迟烟白却是穿了一身单薄青衫,还把袖子挽了起来,额头依然冒着汗,显然是激动非常。 “可有一个不那么无聊的人来了。”迟烟白拽住了子柏风的手臂,笑道。 同为举人,可彼此的年龄差距可非常大,在贡院门口等待的,有的是青壮年,有的已经是垂垂老矣,反而是子柏风他们这个年龄的少年,最为稀少。 迟烟白在这里张望半天了,终于盼来了子柏风。 “子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阿姊……哥,迟烟紫。”迟烟白拉着子柏风到了马车前,介绍道:“阿……哥,这是我的朋友子兄,子不语,头名解元。” 说完,还一挺胸膛,很是骄傲的样子。 那意思很明显,我也不是之后结交狐朋狗友,有用的朋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子柏风抬头看去,一个明媚皓齿的俊俏书生从车上走下来,一走一动,若杨柳轻依,略显娇柔。 你妹,哪里来的伪娘? 不对,子柏风那目光何等犀利,一眼看过去,两耳之上,两个耳洞宛然,还残留有吊坠的印记,脖颈之上,纤细的荒毛被仔细清理过,晨曦中泛着珠玉一般的白光。一双黛眉似怒还喜,仔细一看便知道,本是弯弯柳叶眉,偏生描成了粗浓剑眉,斜飞入鬓,更添英气。 这又不是什么“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的时代,这那里是阿哥,这明显是阿姊啊!子柏风瞥了迟烟白一眼,迟烟白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在低头憋着笑。 迟烟紫怒瞪了他一眼。 “久仰大名!”子柏风也不敢多说,感觉到迟烟白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连忙抱拳上前,寒暄了一番,“兄台高才。” “哪里,子兄才是真正高才。”迟烟紫也打量着子柏风,对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头名解元,现在整个西京,怕是就没人不好奇的。 盖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子柏风从何而来,又怎么突然成了解元。 “金兄!金兄!”这边迟烟白又发现了一个人,又叫了起来,那金兄正是金泰宇,昨日他对迟烟白曲意奉承,倒是很讨迟烟白欢心。 金泰宇只是看了一眼迟烟紫,便把目光移开,显然,这个人精也是一眼就看出了迟烟紫的伪装,迟烟紫面红耳赤了片刻,一跺脚,回车上去了。 金泰宇对迟烟白是笑脸相迎,对子柏风也不显冷淡,显然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不过两厢一比较,就显出差距来。 子柏风浑不在意,迟烟白没啥阅历,又或许是平日里被人追捧惯了,没啥感觉。不过他本身对子柏风比金泰宇亲热多了,拉着子柏风的袖子,道:“子兄,你可看出来了?” “在下什么也没看出来。”子柏风板着脸道。 “装,还装,我就说这样不行,至少要把脸用锅灰涂黑了才行……哈哈……”自己说着,迟烟白已经笑了出来。 金泰宇在旁边赔笑,子柏风苦笑摇头,道:“你小心回去耳朵被拧断。” 迟烟白显然曾经被虐过,顿时捂住耳朵,缩起脖子。 “开门了!”突然前方一阵喧嚣,子柏风转头看过去,贡院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第209章 一官半职做路霸 贡院第一道门,叫做“第一龙门”,取的是鲤鱼跃龙门的典故,门楼上,左右两边“明经取士,为国求贤”的八个靛蓝色大字好像是刚刚重新粉刷过,“天开文运”的牌匾也熠熠生辉,两座威武石狮分立左右胸口都绑上了绸缎大红花。 中门大开,绕过影墙,一排排的号舍就呈现在眼前,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抽象派的“新农村样板间”似的,造型完全一致,青瓦白墙的小房子一排排一串串绵延向远方,这里足有一万多个号舍,足以把密集恐惧症患者吓出尿来。 别人怎么想的子柏风不知道,反正子柏风第一次来的时候,恨不得把设计师揍出翔来。 好在子柏风没有密集恐惧症,这才不至于真个当众出丑,不过当初参加乡试的时候,还真看到有人进来就晕倒了。 眼前就是明经楼,明经楼下的大门,俗称第二龙门,又叫内龙门,上次子柏风就到此为止了,直接由此处进了号舍,在里面呆了好几天。 而此次,众人却是熙熙攘攘地向前走,穿过了明经楼,对面还有一楼,就是明远楼了,明远楼是当初监考官员歇息的地方,而此次也是最大的分流点。 颛而国的制度是六部制,六部合一,才是半个宰相的职权,在六部之上,还有几位职权有些模糊,却是权力通天的监国大臣。而西京隶属于顺天州,以顺应天意为名,西京的行政机构就叫做顺天府,顺天府下还下设六司,乡试则是由监礼司主管,监礼司由礼部和顺天府双重领导。 因为顺天府的地位特殊,故而顺天府很大程度上承载着许多本应该隶属于中央的职权。 而到了明远楼,大多人都在明远楼外停了下来——明远楼虽大,却也容不下许多的举人。 这些书生们在门外排排站,按照自己的排名,依次进入,依次出来。 西京乡试取千人为举人,除了头十名之外,还有九百九十人,明经楼里面就悬挂了九百九十个牌子,牌子正面只有牌号,背面有一部分则写着官职。 这算是一种高档的抓阄,不过在这里有个文雅的说法,叫做“取职”,而那木牌,就叫做职牌。 明远楼这边,每次进入一人,每人只能抓取一次,监礼司的上官就在此就坐,两个手持利刃的士兵就在旁边虎视眈眈,若是谁胆敢多抓一次,或者抓到之后不愿意接受,想要重新抓,就一刀劈过去。 抓取之后,写上自己的名字,投入旁边箱中,就算是已经完成了此次乡试的最后一步,有了一个实职或者虚职。到此时,还有两个选择,是立刻赴任,还是等来年二月之后赴任。 来年二月就是会试了,若是打算全心复习,就回家读书;若是打算就此为官,就立马上任,当然还有人犹豫不决,难以决定。 因为是按照名次进入,相对来说,也算是公平,名次好了,总有更多的机会。 这种形式,历来被人诟病,却依然被保留了下来,总是有其好处。 而前十名却是比后面的人幸福多了,虽然他们也有十块牌子,但是牌子的下方,却都是有官职的,不会像后面的人有抓空了的现象。 而这十个官职到底是什么,子柏风也已经了然于胸。 早上落千山给他的那张纸条,就是这十块牌子后面所对应的官职,想来其他人也大多都已经知道了后面的官职是什么。 明远楼的后面叫做聚奎楼,算是他们十个人专用的抓阄的桶子。 子柏风在聚奎楼前站定,回头一拱手,道:“诸位兄台,在下先进去了。” 第四名的齐寒山、第六名的邢曲浪、第七名的迟烟紫、第十名的迟烟白,这四个人对子柏风都已经颇为熟悉了,此时都对他拱手祝福,看他们神色轻松,显然并不怎么把这次抓取的牌位担心,想来他们来参加西京乡试,是证明自己的成分居多,至于什么官职,他们大多有自己的背景,还不太放在眼里,即便是抓到不太喜欢的官职,想要调整也极为容易。 另外几个人,也有两人笑着拱手,却有三人,神色凝重,只是扯了扯脸皮,艰难地笑了笑,显然压力很大,显然这些人的势力便是次一级,或者家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又或者在家族里并不受重视,难以再帮他们调整职位了。 如此一来,一个好的起点自然非常重要。 “子兄!子兄!”迟烟白扯住了子柏风,压低声音对他道:“三七九。” 子柏风反手拍了拍他的手,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心中却是颇为欣慰,迟烟白确实是把他当做了朋友。 三七九三个号牌,确实是此次最具有油水的三个官职,也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三个官职。 十个官职中,照例有三个是虚职,等于领俸禄不干事的那种,其实对大家族子弟来说,这三个职位确实是最适合的,因为可以身兼虚职,自己再去找个实职,虚职便像是头衔一样,非常光鲜。 还有三四个颇为不好的职位,有的是辛劳,有的是繁杂,对有志于科举的人来说,并非好差事。 还有三个,是真正的好官职,有油水,有权力,进可事必躬亲,锻炼自身能力;退可放权下属,自己高屋建瓴。 其实这七个实职,都对子柏风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权柄各不同。 但是综合来说,这三个实职,确实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让子柏风只是略一纠结,就放弃了其他的四个。 而这三个,正是三七九。 子柏风迈步进入聚奎楼,楼内并没有士兵监管,而是有三名身穿官服的官员在其中。 看他们身上的官服,其中一人是六品官员,另外两人是从六品,在顺天府,也算是高官了,顺天府的府君,也才是四品官员。 正如同顺天府的府君和蒙城府的府君天差地远,同样是四品官,顺天府府君这个职位和夏书杰的钦差大臣的职位也天差地远,若是以正常而且顺利的升迁步骤,夏书杰想要到顺天府府君这个位置,至少还需要二十年。 看到子柏风进来,这三个人都迎了上来,完全没有丝毫身为上官的倨傲。 最前面的一人大概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岁,还没等子柏风对他行礼,就已经先把两只手拱了起来,略微压低了声音,又亲切又不显唐突地问好,道:“不语公子,下官等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能在西京顺天府乡试里拿到前十名的人,日后的发展绝对不是他们几个身在监礼司,三年才有一次发挥自己职权的机会的主管乡试的官员所能媲美的。但是这并不是他对子柏风亲切的原因,他自我介绍道:“下官望兰京,不语公子称呼我为兰京就好。” 子柏风一听就明白了,这算是望氏的子弟,对自己如此恭敬,想来是知道自己和府君的关系,而他自己,大概是分支的子弟。 说完,望兰京便走到了十个牌子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首选三七,此后九。” 子柏风哭笑不得,这礼部还真是漏的跟个筛子一般,这样明目张胆地透露,竟然也没人管,其他两名官员看到了假装没看到,只是在旁边笑而不语。 子柏风其实也早就知道,这三个号牌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三号牌,隶属于顺天府监户司,主管土地批复,使用监管,就像是国土资源局。 七号牌,隶属于顺天府监工司,主管码头建设,码头管理,类似于码头管理局。 九号牌,隶属于顺天府监工司,主管道路设施,道路修建,类似于交通运输局。 当然,所主管的估计只是一个小小的区域,但确实是实权实职。 若论权力,三号牌最大,西京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若论油水,七号牌最大,西京的码头,向来是钱财滚滚来之地,往来商人哪个敢不来孝敬一番? 但是子柏风心中最中意的,却还是九号牌。 道路…… 道路,便是之前子柏风所最纠结的一点,土地可以买卖,码头可以买卖,但是道路,前世或许可以,但是这个世界,怕是真的买不来。 道路,正如同血脉,而子柏风的灵气,最需要的,可不正是这样一条血脉? 如果有一天,子柏风掌控了整个西京的道路,那就是一张致密的大网,可以把他的影响力延伸到最前方。 而以道路为枝干,再有选择地购买土地,便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地盘都连接起来,让灵气通过道路流转,传递。 这个前景,若是真能实现,他的设想可是一下子通了一大步。 子柏风自己都为自己的设想所震惊了。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完全了解瓷片的运转机制,如果自己仅仅是掌握道路的一部分权力,结果瓷片不认呢? 但是还是要去尝试一下,大不了再想办法更改职权,运作起来或许比较难,但总也有机会。 如此一想,子柏风也不再犹豫,直奔九号牌而去。 便让大爷我,当个西京最大的路霸吧! 有朝一日,整个西京的人想要出门,都要向大爷我交钱! 第210章 一样举人两样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阴暗的一面,子柏风也一样。 其实,子柏风最初当村正的时候,还挺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欺男霸女,逍遥自在的狗官的,为官不能欺男霸女,不能让自己的私欲无限膨胀,那还算什么为官啊,多没意思。 怎奈何,这个世界太不争气,而且下燕村的那些人,也太经不起折腾,子柏风估计自己还没玩高兴呢,他们就都被玩死了,自己也只能当光杆司令,再说了,大家乡里乡亲的,欺负来欺负去,也不好意思。又或者,自己还没高兴呢,世界就枯竭了,自己一个人也没得玩。 所以,子柏风打算当个狗官,带着小石头当小狗腿子欺男霸女的理想,也就仅仅欺负了一个四狗,就因为当初的一纸文书催交税而破灭了,子柏风一直都很有怨言。 老子才不想当个什么青天大老爷,那有什么好的?老子好不容易来异世了,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自然要好好享受生活才是。 所以,子柏风一直都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终极梦想,就是把这个快要枯竭破灭的世界拨乱反正了,把所有敢给自己捣乱的人都哗啦啦关起来,咔嚓嚓杀掉,然后自己去当个狗官,当然,能当个暴君更好,没事就海选一下妃子啦,微服私防装装逼啦,让全世界都来学习自己的语录,用机关枪扫射自己的前女友啦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带感。对啦,还有什么初夜权,这个也要收起来,每天晚上翻翻牌子…… 可惜啊,一直都是正面形象,子柏风有点不好意思破坏自己的完美形象了,再说蒙城都快要被死亡沙漠吞没了,都那么可怜了,还折腾个啥? 现在看来,西京这地方富得流油,人也多,也抗折腾,也可以稍微释放一下自己的阴暗面了…… 子柏风嘿嘿笑了两声,站在他旁边的望兰京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左右看了看,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突然寒毛直竖,他当然不知道,子柏风内心深处,那被小天使压制了好久的小恶魔,终于化身丧尸,从土里钻出来,挥舞着小钢叉,把小天使暴力碾压了。 怕是从今天开始,蒙城那个宅心仁厚,忧国忧民的小府君,就要化身成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大路霸了。 “吸溜”一声,子柏风把傻笑出来的口水吸回来,点点头,道:“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于是,子柏风就晃晃荡荡地走了。 “不语公子慢走!认命的文书,稍后就会送到府上。”完全不知道子柏风已经黑化了的望兰京还在后面拱手相送,子柏风到了外面,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台,在下还有些许小事需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其他人都是拱手送行,此时日头还早,还能处理许多的事情。 迟烟白却是拉住了子柏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九。”子柏风笑着低声道,迟烟白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点点头。 反正他是第十名,几乎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也不在乎别人选什么。 “子兄,回头我去找你喝酒。”迟烟白道。 “你知道我住处。”子柏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子兄真是妙人,潇洒不羁,令人羡慕。”邢曲浪笑道。 “若是我有子兄的才情,我也能如此这般潇洒不羁。”齐寒山哈哈一笑,道。 子柏风心情愉快地从聚奎楼走出来,一路走到了明远楼前,看到明远楼前的人依然那么多,楼里面吵吵嚷嚷,似乎前几个就冲突了起来。 子柏风在那里稍站,何须卧就走了过来,拱手道:“子兄。” “怎么了?”子柏风讶然问道,“里面是谁?” “是金兄。”何须卧摇摇头。子柏风走个来回再加上选牌子的时间,此地已经进去了六个人了。 “金泰宇?”子柏风讶然,他不像是这般莽撞的人,“无妨吧。” 何须卧长得老成,年龄也比子柏风大几岁,又是西京本地人,倒是对这种事了解的多一些,道:“无妨,金兄西京乡试十六名,也算是前途无量,监礼司的人不会愿意得罪他,只是吵闹几句罢了,不过今日这么一来,却让人看了笑话,日后总是不好。” 子柏风就摇摇头,昨日在花园中饮酒时,金泰宇就百般旁敲侧击,而后他对迟烟白的曲意交好就在子柏风的门外,子柏风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才知道,原来金泰宇这般努力,多方打听,竟然还是没有拿到号牌背后的职位,竟然成了所有人中第一个没有得到官职的人,如是一来,若是想要当官就要多费许多周折了。 “我曾看他可怜,与他两个牌号,可惜都被前面的人取走了。”何须卧也不避讳子柏风,摇摇头。 子柏风却是苦笑摇头,金泰宇的出身,他前段时间时倒是听人说过。金泰宇是盐城出身,家族发迹大概和贩卖私盐有关,虽然富可敌国,却终究被盐城的官家卡住了脖子,平日里诸般顾忌,所以金泰宇的父亲才会全力支持自己的儿子来求官。当日在金泰宇来之前,他们几个人私下里曾经讨论过金泰宇是否找人替考,盖因为问及答题时,他神色略显慌张,经常驴唇不对马嘴。 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子,到了西京,却被人看做可怜人,“看他可怜”这种形容词都用上了。 回想他对迟烟白诸般奉承的样子,子柏风也只能摇头,他却是找错了人,迟烟白等人显然知道号牌背后的职位,不过只需要知道他们十个人的便可,恐怕不会费心去打听后面的号牌,目标太大太麻烦。而其他人,像排名靠前的何须卧,只需要背记两三个最优秀的牌号便可。 旁边一些人窃窃私语,传入了子柏风的耳中,子柏风便知道,原来金泰宇不是没拿到牌号,而是高价从黑市上买了一个有十个牌号的清单,据说足足花了十万两白银,不过这么多的银钱买来的号牌,竟然是假的。 也难怪他如此气急败坏,西京乡试虽然竞争激烈,却依然有空可钻,又有小会试之称,当官的几率比之会试还高。但是此次当不上官,日后会试若是想要替考,被抓到了恐怕要杀头乃至株连的,风险实在是太大。眼看,这就是断了他的为官之路。 若是别的也罢了,子柏风却是知道,此次西京乡试,替考的怕是不在少数,其中黑幕重重,看这些人都不避讳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事就知道其中漏洞有多少,再则金泰宇本身也确实是有着真才实学,是真正下过苦功的。 再则,这些西京本地的豪门,看金泰宇这样一个外地的富豪,却好像是看一只猴子一般,让子柏风略有些不爽,他也是外地人啊,而且还是外地来的穷人,和金泰宇一比,他就是穷光蛋一个了。 至于金泰宇之前的怠慢,子柏风反倒没怎么计较,人情如此,再则时间紧迫,金泰宇毕然要把时间花在刀刃上。 “子兄同情他?”看子柏风皱眉沉思,何须卧却是疑惑道。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子柏风道,他现在心中就只有一个词,兔死狐悲,若是自己没有先生的那封推荐信,若是自己背后没有府君,怕是现在自己也是这般抓瞎吧。 虽然他敢说自己有着真才实学,可是西京乡试却不是有才学就行的。 “子兄选的是哪个号牌?三号?七号?九号?”何须卧问道。 “九号。”子柏风道。 “子兄有眼光!”何须卧笑道,“实不相瞒,家父在工部任职,工部中的许多门道,外人岂会知道,倒是子兄您耳清目明,这三个职位中,实在是这个职位最好,最有发展前途。家父有次醉酒,倒是跟我说了一句话,说除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归工部管,谁也别想跑了,我一直深思至今。” 子柏风仔细一想,工部管交通,这句话倒是没错,哈哈一笑,道:“若是有机会,倒是想要见见伯父。” “定然是有机会的。”何须卧道,“这几日家父在外巡视,等到家父回来,我便去请子兄,相信家父定然会喜欢子兄。” “那就多谢了!”子柏风微笑,他不知道何须卧的父亲是何人,但想来也绝对是高官,他要在工部辖下任职,认识一下工部的高官,绝对是有好处,而更关键的是,他想要问问这位高官,有没有兴趣把天上飞的也纳入管辖之下。 两个人正在笑谈之间,金泰宇终于从明远楼里走了出来,脚步踉跄,低头看地,也不愿意抬头。只看到他面红耳赤,两手颤抖,也没看到子柏风和何须卧两人在旁边,更没有打招呼,就那么一路去了。 “唉……”子柏风叹口气。 “子兄若是同情他的话,我便命人去疏通一下。”何须卧回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笑道:“这位金兄,虽然运气不好,不过交个朋友倒是不错。” 何须卧说“朋友”两字的时候,语气轻得好像要飘起来,似乎这个朋友,并不是指的可以交心的朋友,而是其他的某种很好玩的随时可以从里面掏出东西来的玩具一般,一般这个玩具叫做钱包。 第211章 一个圈子聚贤才 和何须卧说了两句,里面第四名的齐寒山也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在这里,便走过来询问一下,听到子柏风和何须卧的交流,也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是感慨呢,还是无奈呢。 子柏风一看如此,也不急着走了,不一会儿,邢曲浪、迟烟紫、迟烟白也走了出来,对他们来说,这也只是走个过场,时间却大多耗在望兰京对他们的寒暄上了。 几个人又聚在一起,依然以子柏风为中心,却是多了迟烟紫,少了金泰宇,这个圈子,怕是日后已经永远对金泰宇封闭了。 “啊,早知道我就去邢叔书房里去偷看一眼了。”迟烟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的罪过。” 迟烟紫白了他一眼,迟烟白道:“不过,我不喜欢他,他对子兄那种态度……” 迟烟白也不掩饰自己的喜好,一则在西京之中,需要他掩饰自己喜好的人实在是不多,再则,他的年龄还未到这般心机深沉的时候。 其他几人虽然没说话,显然对迟烟白这句话也很是认同。他们本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背景而受益,而被别人高看一眼的人,但是他们又偏偏讨厌别人只看身份背景,这中间的微妙之处,难以述说。 “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懂。”子柏风笑着摇摇头,迟烟白明明年龄和他差不多,但他总觉得迟烟白也就和小石头差不多大小,他拍拍迟烟白的肩膀,道:“在外面挣扎求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些时候,总是会变得狭隘一些。” 迟烟白也摇摇头,道:“你说话和我老爹一个语气,真讨厌。” 子柏风不由莞尔,其他几个人也是笑了,在场诸人之中,齐寒山、何须卧一个年龄,大概都二十五六岁,邢曲浪稍小两岁,但也已经二十余岁,迟烟紫约是二九年华,子柏风和迟烟白年岁相当,不过两个人所经所历完全不同,看起来宛然两辈人,在这个圈子里,子柏风俨然被当做了“子兄”,而迟烟白却是小弟的角色。 他自己也不在意,或者被人这样对待习惯了,完全没啥感觉,瞪大眼睛道:“子兄,我听我老爹说,你之前做过蒙城的府君?蒙城大吗?” “不大,只是一个边陲小城而已。”子柏风道。 其他人却是不知道子柏风的过往,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子兄竟然做过一城的父母官,这当真不容易。”齐寒山正色道,所有官员之中,当父母官可以说是最难的,管理一城一池更不简单。 “我现在已经被迫卸任,而且是带罪之人……”子柏风苦笑。 其他人都露出了倾听之色,特别是迟烟紫,也是一脸讶然之色,上下打量着子柏风。 “我爹说你功劳盖世,吏部的那群人都是一群瞎子疯子……”迟烟白还没说完,就被迟烟紫捂住了嘴,迟烟白乌鲁乌鲁地说了些什么,众人却都是听不清了。 众人知道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都是打了一个哈哈过去了,谁也没再问,不过他们若是想要查子柏风的过往,却都有自己的门路,简单的很。 迟烟白好不容易挣脱了自家老姐的一只手,大口喘气道:“姐,你快把我憋死了……哎哟……”却是又被迟烟紫扭住了耳朵。 “姐你还装什么,子兄早就看穿你了,齐兄、邢兄、何兄也都知道你。”迟烟白无奈道。 这三人年岁比迟烟白大,迟烟白和他们玩不到一起,所以不太熟悉,不过当初他一报名,这几个人就知道他是何许人了,而同样如此,这三个人一报名,他也就知道这三人是哪个庙的神仙。 “才女烟紫,名不虚传。”齐寒山笑道,“为兄早闻烟紫小妹的大名,却是不曾得见……今日也只是见了烟紫兄。” 齐寒山年岁大了许多,说话也稳重,此时说起来,略带一丝调笑,就像是长兄调笑小妹妹,却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却又不显唐突,烟紫也落落大方一拱手,道:“小妹也早闻齐兄大名,奈何身为女儿身,诸多不便。” “出门在外,就只有烟紫兄,没有烟紫小妹,大家周知!”齐寒山对几人道。 众人都是笑着点头。 迟烟白却是对子柏风诸般好奇,又拉住他,道:“子兄,你一会去哪里?不如到我家去玩?我老爹整天说我交的都是我的狐朋狗友,我倒要让他看看!” 子柏风只觉自己身边又多了一个放大版的小石头,平日里没事就会烦人,顿时大感头痛,道:“我还要去买几处房产,再说,今日出来匆忙,没有带礼物,却是暂时没办法去府上拜访。” 能够去礼部尚书的府上闲坐,是多少人拼命想却得不到的好机会,子柏风却是轻飘飘放过了。 “买房产?”邢曲浪笑道:“子兄不是有房产吗?如果没有住的地方,我倒是有几处房产闲置。” “不是,我只是打算去投资几门地产生意,唉,我和你们不同,还是要养家的。”子柏风无奈摊摊手,露出一张苦脸。他倒是不避讳说自己的想法,早晚总要为人所知的。 同样是商人,而且子柏风这还只是一个小商人,众人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何须卧道:“子兄,如果有什么发财的途经,可别忘记我。” 他们一个个虽然贵为公子,钱财却总是不够花,像金泰宇这样的富户,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波,没有一个固定下来的。 而且,别人有钱,哪比得上自己有钱? “我也不懂投资,不过我觉着,西京的房价,总是一路走高的,买了房产,能够收取租金,更能够保值,总比存在银庄好。” “子兄高见。”邢曲浪伸出一根手指,抓抓下巴,道:“待我回去盘点盘点,也去买几间房屋,到时候子兄可要指点我一番。” “指点可不敢当,我现在也是在摸索,先拿点钱试探一下。”子柏风道。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出贡院,其他人的千人长队还在排,一路投来羡慕的目光。 出了门来,子柏风却看到自己寄放踏雪的地方,却多了一辆马车,正是望氏的马车,府君从窗口探出头来,对子柏风招了招手。 其他几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也都跟了上去。 “望伯伯!”还没到近前,迟烟白就赶忙大声打招呼。 “烟白,你个小猴子竟然也考了头十名,伯伯我可是大跌眼镜啊。”府君笑道,其他几人也都上前见礼,有的叫叔叔,有的叫伯伯,府君也和他们一一打招呼,讶然笑道:“你们竟然认识柏风?我倒是白担心了。” “子兄大才,能够认识子兄,是我等的荣幸。”齐寒山年岁最大,所以由他开口。 “柏风,你选的哪个?”府君开门见山问道,他向来不喜欢云里雾里。 “九号。”子柏风道。 府君一扬眉毛,道:“竟然是九号,我还以为你会来户部,罢了,你竟然去了工部……须卧,告诉你家老头子,我们之间的冲突,可不能欺负小辈。” 何须卧表情颇为精彩,只能点点头。 “你们小辈在一起,我也不多呆了,别去惹祸。”府君还像叮嘱小孩子一般,叮嘱了一番,上车走了。 这次赶车的是落千山,他咧着大嘴对子柏风笑了笑,没有留下,他一个大老粗,和这些文人也说不到一块去。 众人对望一眼,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各人马车都停在此处,互相告辞之后,子柏风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迟烟白的声音:“子兄!子兄!” 却看到迟烟白骑着一匹白马过来,到了子柏风的身边,道:“子兄,你要去买房子?我想要跟你去看看,我还没买过房子呢。” 子柏风无奈,也只能点头,迟烟白就欢天喜地地跟在子柏风身边。 不过,两个人一个人骑着毛驴,一个人骑着白马,看起来倒像是书童和他的主人。 踏雪是个坏脾气,看白马要跟上来,就踢了它一个蹶子,差点把迟烟白从马上踢下来。 子柏风拍了踏雪的脖子好几下,这才把它安抚下来,子柏风道歉道:“抱歉,踏雪脾气不好。” 迟烟白催促着白马再靠过来,谁想到白马竟然不敢上前,催得紧了,差点撂起蹶子来。迟烟白好生呵斥了一番,才让白马安静下来,一双眼睛就死劲盯着踏雪,仔细看去,踏雪的精气神比他那华而不实的白马强多了,他越看越是喜爱。 “子兄,你的驴子卖不卖……”话还没说完,踏雪原地一个跳跃,一双蹄子尥到了他的鼻尖上,吓得他一个后撤,差点真摔下来。 好在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有练气之术在身,不至于受伤,不过他也不敢上前了,一双眼睛却是瞪大了,一路没离开过踏雪的身上,后来就哀求道:“子兄,我跟你换换,让我骑骑你的驴子好不好?” “那要问踏雪愿不愿意。”子柏风道,踏雪却是听烦了,嘶叫一声,脚下一加力,忽然就化作了一道黑影。 “子兄!子兄!”迟烟白纵马狂奔,却是追之不上,眼看着子柏风消失了。 第212章 一骑横行纨绔子 “何人胆敢在闹市之中纵马狂奔!“这边迟烟白正在焦急,却听得一人大喝一声,几个身穿公服的人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西京与蒙城最大的不同,就是富有,蒙城各种小吏乃至乡正这一级别的官员,也大多穿自己的常服,只有到了府君这一级别,才每日身穿官袍。 但是到了蒙城这种地方,各色官员、胥吏都有自己的公服,其中大多样式相近,不过都有自己独有的色调和装饰,这几个从路边上冲出来的,穿着的就是藏青色的衣服,当先者是苍青色交领长袍,腰缠乌带,脚蹬皂靴,乌带之上,石銙宛然,显然是一个小吏。 而他的身后,跟着的虽然也是身穿藏青色公服的男人,却穿的却大多是短襦而非长袍,腰间的腰带虽然也是乌色的,却只是一条带子,显然这些人都只是差人。 他们突然跳出来,迟烟白的马匹受惊,希律律一声惊叫,人立起来,差点把迟烟白惊得掉下马去。 “混蛋!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挡本公子的去路!”迟烟白那个怒啊,眼看着都追不上子柏风了,这还被挡了道,怎么能不怒? 小吏许是喝了点小酒,刚才就听到外面蹄声隆隆,行人一阵喧哗,就知道有人纵马狂奔,谁想到他从楼上下来之后,前面纵马狂奔的子柏风早就跑远了,偏偏迟烟白正骑马而过,这一下子,就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上。 “拦的就是你!”小吏却也是不怕,他们隶属监工司,在西京真个是除了天上飞了,只要是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们都能管到,此地又已经临近码头区,不是什么上等人聚集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难缠的人? 等到迟烟白安抚住了马匹,手中的马鞭就劈头盖脸打过来时,这小吏才懵了。 一眼看过去,眼前的少年身穿锦袍,锦袍以檀为底,以金为线,那色泽,那亮度,毫无疑问,是纯金为线,编织在袍子里,这样一件金锦长袍,足以抵得过小吏的五年俸禄。 即便如此,那也算不得什么,少年的腰间一条白玉腰带才是真正晃眼,能以玉为銙,点缀在腰带上,已经不是非富即贵了,而是大富大贵之人。 西京此地,等级森严,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正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眼看着这样一身罗衣,再傻的人也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吏慌忙道歉,但是迟烟白马鞭出手,又快又狠,他身负练气之术,体力和速度都比这些只是仗着人多势众的小吏厉害得多,他胯下的白马,虽然追不上踏雪,却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此时被他控缰兜圈子,这一个小吏带五六个差役,竟然被他一个人打的满地乱转,想逃都逃不了,只能在原地兜圈子。 不多时,小吏等五六人已经在地上哭爹喊娘叫爷爷起来:“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哼!”迟烟白这才消了气,一抖马缰,转身就要走,却是一眼看到了旁边一个商人牵着一条毛驴,毛驴背上还背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药味。 “喂,你!”迟烟白伸手一指。 那商人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公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我刚才教训他们,是因为他们惊扰了我的马匹,哼,少爷我就算是纵马狂奔,也不会撞到人,反而是你们突然跳出来,想要害少爷我性命不是!”说着,迟烟白又生起气来,挥手一鞭子,一道气劲射出,抽在小吏小腿上,小吏顿时又惨嚎了一声。 “嚎什么嚎,这个银子拿去治伤!”迟烟白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丢了一锭银子过去,又转身看向那商人:“喂,你,我拿我的马换你的驴子!” 那商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愣住了。 “换还是不换!”迟烟白眼睛又瞪了起来。 他年岁不大,长得也清秀,瞪眼原本不怕人,不过刚才一番马鞭下来,早就把四周的人都吓怕了,此时那商人怎么敢说半个不字?连忙道:“换!换!” 迟烟白把手中白马的缰绳交给了那商人,然后上前牵了驴子,把驴子背上的东西纷纷丢掉,自己翻身骑了上去,用马鞭轻轻拍了一下驴子的屁股,驴子就嘚嘚的慢慢走远了。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迟烟白,只觉得见到了这世界上最奇特的事,真不知道这位少爷到底发了什么疯。 “晦气!”看迟烟白走远了,那小吏才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卷起衣服看了一眼,被马鞭抽中的地方都红肿了起来,不过迟烟白其实并未太过用力,否则此时早就皮开肉绽了。 “不过,赚了一锭银子……走,继续喝酒去,今天大哥我请客!”小吏转脸又忘记了被打的不愉快,在西京这种地方当小吏,随时都要做好阴沟里翻船的准备,一个个心理素质好到爆。 踏雪一路狂奔,化作一道黑色流光,不多时就到了子柏风选定的第一处房产处。 子柏风从踏雪身上翻身下来,回过头去,不曾看到迟烟白的白马,无奈摇摇头,耐心等待了片刻。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等待的时候,迟烟白已经完美演绎了一遍,什么才叫做纨绔,什么才叫做欺男霸女,让他失去了一个宝贵的观摩最顶级恶少威风的机会。 就在子柏风忍不住要回头去找人的时候,迟烟白才骑着小毛驴,嘚嘚的出现了。 子柏风目瞪口呆,这是变得什么戏法?一眨眼,大白马变小毛驴? “子兄!”看到子柏风,迟烟白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忘记了是跟子柏风来买房产的,翻身下驴,牵着小毛驴就来到了踏雪的身边,道:“踏雪,只要你让我骑,我就送你一个老婆。” 踏雪昂头喷了一口气,不屑地转过头去。 “踏雪,你看,这可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哦……”迟烟白连忙拽着那小毛驴到踏雪的面前乱晃,“只要让我骑一下,就骑一下,这个美人你就可以领回去了……” 踏雪向前踏了两步,似乎对子柏风脚边的一株小草发生了兴趣,拿鼻子去嗅那根草去了。 “子兄,你家的毛驴好奇怪,这毛驴长的那么好看,为什么它就是不动心呢?”迟烟白左右看着自己拿一批百里挑一的高头大马换来的小毛驴,“还亏我拿我的马换了它来。” “你死心吧,踏雪是不可能喜欢它的。”子柏风看迟烟白还不死心,无奈劝解道。 “为什么?难道踏雪不喜欢驴子?难道它喜欢马?可是它刚才还踢我的大白马。”迟烟白眨巴了一下眼睛。 “其实无关于马还是驴子……”子柏风叹了一口气,“你换来的这匹驴子,是公的……” “啊……”迟烟白蹲身向那驴子下面看了一眼,顿时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羞愧的还是无奈的。 那驴子噗一声喷了一口气,自己踱步走到一边去了。 “子兄,这就是你看中了的房子?”迟烟白发现自己竟然被两只驴同时鄙视了,赶快转移话题,走到了那房子前。 “应该就是这里。”子柏风左右看了看,此地确实是他在地图上标出来的那处房屋。 此处沿街,是一个小早点摊子,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官衙。 此时时间不早了,早过了早点摊的时间,店老板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还带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孙女,两个人正在收拾碗筷,似乎打算关门歇业了。 “掌柜的,你们房子卖不卖?”子柏风还没说话呢,迟烟白已经大摇大摆上去了。 子柏风翻了翻白眼,这也太唐突了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不是要黑化当路霸恶棍吗?要有点气势才行。 “这位公子爷,我们不卖呢……”那老头还没说完,迟烟白就已经啪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卖不卖!” 这下子,别说那老头了,就连子柏风都有点被吓住了,心中情不自禁地感慨,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若论霸道纨绔,自己拍马也比不上迟烟白,可要好好学学,观摩一下才行。 “卡扎扎扎……”一声响,迟烟白一巴掌,就已经把那桌子拍裂了,分成了两半,向两边倒去。 “公子……爷……”那老汉吞了吞口水,“非是小老儿不肯卖……实在是小老儿也是租来的……” “你的房东呢?把他叫来!”迟烟白眼睛一瞪,那老汉惊慌道:“铃儿,快去叫楚老爷!” “呸,狗屁老爷,在我面前,还有胆子自称老爷?看他来了,我不一巴掌拍死他!”迟烟白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上喷了两口吐沫。 不多时,那楚老爷来了。 所谓楚老爷,是一个横着比竖着宽的胖子,跑步过来,气喘吁吁,见到了迟烟白,立刻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爷,您要买小的的房子?” “嗯,没错。”迟烟白哼了一声,鼻孔朝天,问道:“出个价吧!” 那样子,似乎是“爷有的是钱”。 “公子爷,实不相瞒,此地地段极好,我当初从上代东家手里盘来时,足足花了500两银子……” “你这房子,都住了那么久,旧成这样了,二百五十两!”迟烟白挥手就砍了一半。 第213章 一手耍横强买卖 楚胖子都快哭出来了,道:“公子爷,没有您这么还价的啊,这房子才住了两年,刚刚散去了潮气,正是最结实的时候……” “我问你,你说我这件衣服,是新的比较贵,还是穿了两年的比较贵?”迟烟白一脸流氓相,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楚胖子。 “新……新的……”楚胖子不敢说假话,生怕眼前这个家伙把这件“穿了两年,贵重非常”的衣服强行推销给自己。 “为什么?可是旧衣服比较舒服啊!”迟烟白扯着楚胖子问。 子柏风感叹非常,连连点头,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师自通的,譬如高官子弟耍纨绔,玩强词夺理这一套,那就是娘胎里带来的天赋点。 看着纨绔属性点满了的迟烟白把这楚胖子给问住了,子柏风差点就要鼓掌了,这趟别开生面的教学课真是意外之喜,真是……让人黑化的欲望更强烈了,这样欺负人,才算是有快感嘛! “不……不行,我这里每月还有许多的租金,而且此地现在已经更加繁华了,价格不能低啊……” “繁华?”迟烟白呵了一声,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嗓子里面被痰堵住了,楚胖子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生怕迟烟白用痰吐自己,那不气死也恶心死,此时他的耐性已经磨没了,他楚胖子也不是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自称公子爷,就能把他唬住的,不过身在西京,又是生意人,习惯了和气生财,不愿意多费手脚罢了。 “我告诉你,繁华不繁华,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迟烟白冷哼一声,左右看了看,就对着一侧的阴影下面摆了摆手,道:“你们几个,给我死过来!” 那边阴影下面,几个身穿藏青色公服的男人对望一眼,有一个转身就想撒腿跑,被自己的同伴拉住了,几个人你拉我我推你,挤挤攘攘走过来。 但看这几个人,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但是楚胖子却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点头哈腰道:“葛头儿,您好,您老怎么来了?” 葛头儿就是那位刚刚被迟烟白抽打的小吏,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其实是被迟烟白气得,不过看起来就像是对楚胖子怒火冲天了。 “你们几个给我听着,以后把这条路封了,但凡有人经过,就让他们要么绕道,要么爬墙,反正不能让他们从路上走,听到没有?”迟烟白两眼一瞪,“如果有一个人能从这里过去,小爷我去打断你们的腿,发配充军!” 葛头儿是真被吓到了,颤声道:“是,小的听到了……” 这种说话的口气,似乎比自家顺天府监工司司监大人的公子说话还嚣张,这位至少也是顺天府头面人物的子弟,他一个小小的巡检可是得罪不起。 不过楚胖子他是能得罪得起的,所以他一瞪眼睛,道:“楚胖子,就别怪兄弟日后翻脸不认人了。” 他打算好好打听一下这位公子爷是何许人也,如果真的是哪里的大人物,就真个封路,如果只是哪里的小骗子,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楚胖子都呆住了,若是日后真个封路了,出门只准爬墙绕道,连正路都不给走,这里哪里还繁华的起来?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楚胖子立刻就软了,卑躬屈膝就矮了三分,本来就圆滚滚的身躯顿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胖球了,“只是……二百五十两,真的是太便宜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此次血本无归,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啊……” “楚胖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迟烟白一瞪眼,虚张声势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你再啰嗦一句,就减到二百两!” 楚胖子退缩了,哭哭啼啼地答应了下来。 “啪啪啪啪!”子柏风情不自禁地鼓掌,真是太精彩了,精彩到让人发指,迟烟白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看起来像是一个偷吃被发现了的纯良少年,谁知道他刚刚做了欺男霸女的恶霸之事。 子柏风向前走了两步,对楚胖子道:“我看你也挺可怜的,再说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不是?这样吧,我还是给你加价到五百……” “谢公子爷,谢公子爷!”那楚胖子连连感谢,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 “不过,你要把这边这进院子给我当个搭头。”子柏风伸手一指楚胖子刚才出来的那进院子。 楚胖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所居住的院子,比这边这所足足大了两三倍,这个搭头,还真是前所未见。 迟烟白对子柏风竖起了大拇指,这位果然是自家人,有风范,有气度,有前途! 子柏风把两套房屋的地契收入囊中时,心中那感觉,真是……又爽又刺激,仅有的良心从坟墓里刚刚爬出来两三分,就被虎视眈眈的丧尸恶魔拿小叉子戳成了肉泥。 勒令楚胖子三日之内搬家,倒是那父女还是爷孙俩的,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当然,他们的租金日后就要交给子柏风了。 “好好干,有前途。”走之前,子柏风伸手拍了拍葛头儿的肩膀,葛头儿一脸茫然,下意识道:“公子爷慢走……” 一起纨绔完之后,子柏风和迟烟白两个人骑上两只毛驴,转身嘚嘚地离开了小巷,一起做完坏事,两个人的关系立刻更亲密了许多。 走了几步,迟烟白忸怩着有话要说,子柏风假装没看到,过了许久,迟烟白才道:“子兄,那楚胖子,还有那爷孙俩都不是好人。” “嗯?”子柏风用了一个上扬的疑问语调。 “那楚胖子和爷孙俩都有修为在身,虽然不高,但是也逃不过我的眼睛。”迟烟白伸出两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们迟家,本来就以目力过人而闻名。” 子柏风点点头,他一见迟烟白,就看他双目明亮清澈,极为有神,让人一看之下就很是喜欢,迟烟紫也是如此,双目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只用眼神就可以传达出许多的信息。 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迟家所修习的法门有些特别之处。 “西京的修士门派,大多都认识我,刚才只需要自报家门,日后再登门道歉奉上礼金,我也不会非要为难他们。”迟烟白道。 “嗯。”子柏风这次是一声。 子柏风这是听明白了,原来是看到对方有修为,所以才上去欺负人家,仗的就是人家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和他为难。再说了,他身为礼部尚书之子,别人还犯不上为了一个小院和他为难,此地是码头工人和穷书生杂居之所,是西京房价最便宜的地方之一,但西京毕竟是西京,比蒙城的房价可是贵多了,此地的正常房价,大概在七百两银子左右,加上旁边那栋,至少两千两。 两千两银子,对蒙城的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而对西京的普通人来说,基本上也是半辈子的收入,但是对达官贵人来说,也不过是流连几趟酒楼的花销。 奉上一点礼金,至多几百两银子,这还是比较划算的,至少比院子被夺走好得多。 对方没有这么做,那就有蹊跷了,或许是有所图谋。 “我就是想要看看他们是什么人,说不定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坏人。”迟烟白道,“不行,我回去找刑部的朋友来查查。” “不用查了,他们是夏俊国的人。”子柏风道。 “夏俊国?”迟烟白愣了一下,他可没想到自己偶尔纨绔一次,竟然弄出来个敌对国家的热风,“难道是……奸细?” 子柏风点点头。 如果说来蒙城这段时间,除了准备赶考之外,他还做了什么,就是尽可能地调查与蒙城相关的事宜。 蒙城的谈判,现在还是西京的头等大事,一场瘟疫,让蒙城的谈判重启,夏俊国的使节也要换人或者补充。有人觉得子柏风碍眼,便动手脚让他离开蒙城。 只可惜,离开蒙城便再无影响蒙城的筹码了吗? 非也。 子柏风身在西京,却觉得从未有像现在这般靠近蒙城过,蒙城的夏书杰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真正的决策来自此地,真正的风谲云诡,也都在此处。 码头区和书生村算是整个西京外地人最多的地方,什么人住在这里,都不会让人感觉奇怪,子柏风把自己的书肆选在这里,原因也很多。 他拥有一双可以看穿灵气的慧眼,再一次进阶之后,他的双眼甚至可以看出对方的灵气运转方式,在蒙城,就把夏俊国的使团中人一个个都看了个遍,对他们的灵气运转方式就了然于心。 这边楚胖子和那爷孙三人,都并非颛而国的修士,而是和夏俊国使团中的数人一致。 夏俊国的修士,隐姓埋名在此地做什么?那总不能是喜欢上了当房东或者卖混沌面,只能是另有图谋。 地产要买,夏俊国的奸细,也要处理,如果能两者合一,何乐而不为? “我好像听我父亲说过蒙城的事。”迟烟白迟疑道,他每日寻欢作乐,能听到就不错了。 “最近直接将蒙城划归夏俊国的呼声很高。”子柏风勾起一丝微笑,“就是他们在从中作梗。” 这微笑之中,有着一丝淡然,有着一丝决然,但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冷冽。 就让我,以一己之力,把夏俊国的奸细,全部连根拔起吧! 那一瞬间,迟烟白看着子柏风,有些呆了。 这个少年,他敢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 “子兄,我来帮你!”迟烟白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热血涌了上来。 人生在世,当有所为! 第214章 一任八品知正院 葛头儿再看到子柏风的时候,真个呆住了。 此时的子柏风,已经不是一袭简单朴素的青衿,而是一身湖绿八品官袍,配上一条青莲九銙腰带,腰带上的九銙,色泽乳白,剔透晶莹,隐隐被青莲色的腰带映成了碧色。 那种色泽,便只有一种东西可以有,就是玉石。 君子佩玉,是因为玉有灵气,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玉都能够佩戴,这个世界的玉石质地脆硬,不适雕琢,而且灵气一旦被吸收殆尽,就会化作粉末消失,其实只能算是一种能源消耗品。 而只有高等的玉石,才能被在被吸光灵气之后,不会碎裂,而是自动吸附四周的灵气,慢慢恢复。这种玉石,再配以高超的雕工和精湛的阵法知识,在玉石内部或者表面雕刻上加速吸附灵气的阵法,才能成为随身物品。 而能够佩戴这种玉銙的,就只有一种人,修道中人。 普通人若是佩戴了这种玉石,怕是体内的灵气反而被玉石吸收走了,对身体百害而无利。 所以,昨日他看到迟烟白腰系玉带时,就知道自己还是乖点好。 他这辈子说过话的最大的大官,他心中大官的顶级存在,顺天府监工司东亭分司的司监大人身穿的是松绿色的官服,腰带上配的也只是银銙,此时他正站在子柏风的身边,笑得跟一朵花一般,看起来有点像子柏风才是上司。 西京被城墙和道路分成了九个部分,便以八卦为名,按照方位划分,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亭,加上内城,共计五区。 码头和贡院都在东亭,子柏风上任的地方,也是东亭监工司。 东亭监工司辖下,又有数个院。 “这就是我东亭监工司知正院的新任知正子不语大人。”对着下面有些茫然的几十号人,司监大人继续道:“子不语大人乃是此次顺天府乡试的头名解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子不语大人选择来我们监工司,可说是我们监工司的荣幸……” 后面司监大人还说了些什么,葛头儿都已经不知道了。 他却没想到,当初在外面纨绔横行的两人里,反而是那位看起来并不怎么难缠的家伙,竟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说是顶头上司还不太确切,葛头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巡检,在他们的头上面,还有巡副,巡正,然后才是知副,知正,中间还隔了四层呢。 知正算是整个监工司除了司监和几位副职之外,权力最大的职位,知正院是业务部门,辖下主要是两个职责,一个是建设,一个是巡查。而知正的下面,理论上来说,还有两个知副,不过现在两个知副就只有一个就位了,另外一名已经自己谋求到一个偏远地方当长官去了。 司监大人走了之后,知副就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子柏风的面前,哈着腰,道:“知正大人,下官卢家勇,乃是咱们知正院的知副。” 子柏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知副。 他在蒙城当府君习惯了,一把手的气度十足,知副心中却不这么觉得,他只当子柏风是读书读傻了,呆气十足,眼中也多了几分不以为然。 不过身在官场,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还没摸清子柏风的脾胃,他是不敢对子柏风不敬的,继续汇报道:“知正大人,现在我们知正院有三处空闲的书房,都是整个知正院里最好的房间,您想要选哪个做您的办公之所?” “那便带我去看看吧。”子柏风对书房还是非常关注的,这是他在西京的起始之地,岂能等闲? 其实知正院和当初的蒙城府差不多,身为知正的子柏风,便是这知正院的主人,不但在这里有书房,后面占地面积颇大的后花园就是他的居所,这满院子里的巡查,差役,也都任他差遣。而知副,虽然和知正只是正副职之差,但之间的地位却是天差地远,子柏风若是喜欢了,就把他当做一个同僚看待,若是不喜欢了,完全可以把他当做是自己的管家,呼来喝去,他也没什么脾气。 现在他就把知副当做了一个大管家,一如当初在蒙城对待主薄一样。知副看子柏风转身负手而去,暗地里咬了咬牙,却还是跟了上去。 子柏风选了一处坐北朝南,视野开阔的独立房间做了自己的书房,知副笑道:“那我便立刻命人把这里收拾出来,您是不是要去后院看看?” 知正院坐落在书生村的东南方,临近码头,此地较为偏僻,所以知正院的占地也就很是广阔,占地一百五十余亩,分前后两院,前院包括大殿、书房、演武场、营房等,大概占据了一百亩的地方,这些地方是整个知正院所有人所有。 而后院,则是独属于知正的,占地足有五十亩大小,简直就是一座公园了。 到了后院,只见荷风古亭,柳荫路曲,应有尽有。院中的那条活水似乎是从涂水的支流引来,窄处宽约三丈,中间形如圆潭,两座曲桥、一座拱桥横跨其上,在树荫掩映之中,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中央活水的一边,还耸立着怪石嶙峋,宛若缩小了的群山连绵起伏,假山倒映在水中,真有一种水中看山翠欲流的感觉。 知副带着子柏风在后院里转悠了一圈,足足花去了小半个时辰,子柏风这才走完了整个后院,如此漂亮的后院,实在是子柏风生平仅见,即便是前世游览过的那些园林、公园,也远没有此地如此漂亮,子柏风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真想立刻就搬进来。 随后,子柏风又指定了自己的文书、随从、卫兵等人选,至于后院,原本就有十多个仆人打理,人少了都不足以维持后院的景致。 到了下午,子柏风就把家人接了过来。 把所有人都屏退,仆人也都在仆人房,只剩下一家四口,站在曲桥边,看着眼前的景致,一家人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子坚有些难以置信。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西京的奢靡精致,却不是蒙城所能比的。 “比秋儿妹妹家还漂亮!”小石头也欢呼道,他撒欢儿一般跑了起来,啊啊大叫着。 “地方再大,你也只能住一间。”子吴氏捋了捋头发,抿嘴一笑,道:“我去做饭。” “娘,做饭有仆人呢,您就歇歇吧。”子柏风道。 “我这些天就快歇出病来了。”子吴氏却是不愿意闲着,这些天和在蒙城比起来,确实是闲了太多了。 子柏风无奈,也不管太多,老爹老娘都是闲不住的人,随他们做什么去吧。 子柏风进了自己的小书房,里面仆人已经收拾停当。子柏风在书桌后面坐下,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来。 打开锦盒,拳头大小的知正印信就在其中。 子柏风拿着印信端详了一番,再不犹豫,直接把印信放在了左手掌心。 印信渗入子柏风的左手掌心中,浮现出了“东亭知正”四个大字。 那一瞬间,子柏风似乎感觉到眉心猛然一颤。 他伸出手去,眼前鸟瞰图再次展开。 依然是无尽大地上渺小的东西两个光点,注意力集中到西部的光点之后,那图像瞬间放大,眼前的一切,早就已经改变了形状。 不再是孤零零的两个针尖大小的光点,而是如同蛛丝一般纤细的网线,覆盖在西京的东亭。 这代表着,西京东亭的路网,已经是他的“领地”。 看到这里,子柏风才长长嘘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仅仅是“路网”不能成为“领地”呢,现在看来,这瓷片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挑食。 再次放大,就会发现这路网的粗细不一,就像是树干和树枝,而在这枝杈一般的网络之上,此时已经有了枝叶果实。 书肆、船坞、霸占来的两个院子,像是刚刚绽开的小花骨朵,而知正院则大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这枝干上孤零零一片树叶。 就像是春天和秋天携手而来,绽放的花朵和凋零的树叶同台竟演。 只是,虽然这些地方都成了他的地盘,但是灵气却也只是比最初的蒙城浓厚一点而已,远远达不到能够让子柏风监控全城的地步。 既然“圈地盘”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下一步要做的,就还是“养妖怪”了。 可惜,青石叔的目标太大了,不能带到西京来,若是想要快速聚集灵气,还需要再培养一个和青石叔、丹木神树类似的妖怪才行。 若说青石叔和丹木神树有什么共同的相似点,那就是扎根大地,不动如山,只有长时间和这方天地保持紧密的联系,尽量减少自身的活动,才能够聚集和产生更多的灵气。 子柏风走出书房,书房之前,就是假山曲水,看着那潺潺流水,子柏风心中有了计较。 “便是你吧。”子柏风伸出一只手,一滴水从他的指尖浮现。 那一滴水从他的指尖滴入了水流之中,却像是把生石灰撒入了水中,水面突然沸腾了起来,水中的游鱼惊慌失措地躲避开来,那沸腾的水渐渐缩小,最终化作了碗口大小,却是滚动不息,永不停歇。 不知何时,那流水深潭之中,竟然多了一口泉眼,正向外汩汩地冒着泉水。 从那泉眼之中喷出来的,不只是水,还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喷涌而出。 第215章 一张地图知天下 子柏风曾经发现,灵气在水中的传递效率更高,相比于更加惰性的大地和更加多变的空气,河道的方向是固定的,传播方式是径向的,然后再通过大地与水辐射开来,会以更快的方式把圈子画出去。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子柏风这位知正,是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管,河道也在他的管辖范围里。 对河道的利用,显然已经有人走在了前面。 子柏风看到西京的地图时,就曾经发现,整个西京是八卦形状的,辐射出去的八条主干道用现在的话说,足有双向十车道。而除此之外,整个西京还开辟了四条大的环城河,依托涂水庞大的水流,再加上密如织网的小型河道,组成了难以计数的庞大水脉。 子柏风曾经熟读鸟鼠观的藏书,对修仙一道,已经有所了解,这巨大的八卦形状,引起了他的兴趣。 不过,当时子柏风所看的只是一处简单的地图,而此时此刻,子柏风已经拥有了监工司知正的身份,便有权力查阅官方的地图,官方的地图是三个巨大的卷轴,彼此拼连起来,才是一副西京水路交通图。 而此时一看,一切都已经一目了然。 西京的八卦形状,果然是一种复杂而玄妙的聚灵大阵,而且这种大阵,还有这无限的扩容性和包容性,真不知道当初是什么人设计了现在的西京,并将这庞大而神奇的规划从图纸变成了现实。 西京有许多的修士,也有许多的凡人,众所周知,修士会自动自发地从四周的环境中吸纳灵气,而若是修为深了,仅仅是他们身上的吸力,便足以让普通的凡人喘不过气来,若是相处时间长了,怕是会被直接吸成人干,当初的非间子便是如此把老鹤的灵力都吸走了而不自知。 改变这种现状的方法,就是把整个环境的浓度提高到比普通凡人的身体浓度高的程度,而这种程度,若是扩展到整个西京,所需要的灵气,实在是太庞大了。 这庞大的灵气,是从何而来? 须知,当初一个鸟鼠山就差点把整个蒙城抽成干。 子柏风的手指顺着地图捋着,然后找到了一切的源头。 涂水。 涂水是颛而国最大的河流,和颛而国境内的诸多河流连接起来,其水滔滔,其势汹汹。 而正如同前世的人会利用水力来发电,自己利用水力做磨坊一样,西京对涂水的利用也很完备,而且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 涂水之中夹杂着大量的灵气,流经西京之后,被这庞大的阵法所扯离,进入了水流组成的路网,输送到各个节点,然后辐射出去,这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电力网络,子柏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但是公路局局长、水利局局长,同时还是电力局局长。 娘咧,这下子发达了。 而后,子柏风就开始在地图上寻找这些重要的节点,起初还很麻烦,但是几次之后,他就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节点所在之地,都是官衙、豪宅。譬如自己的知正院,就在一处节点之上,自己门外的深潭,就是此处的节点。 而府君所居住的居所,也是一处节点。 子柏风记得自己的顶头上司东亭司监并非是修士,他伸手找了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东亭监工司占地面积比知正院大得多,但是整个监工司竟然都不在任何一个节点上,灵气的浓郁度,自然不可能和子柏风的知正院相比。 看到这一点,他终于看透了真相,发现了一条蒙城,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潜在规则。 修士想要不离群索居,而和普通人混居一起,其中的条件非常苛刻,特别是大规模的混居。这种混居可是比不同种族的人混居复杂多了。 而西京的官职,分为两种。 一种是专为修士服务的官职,这种官职表面上是在体系之中,实际上独立成体系,譬如知正院。而另外一种,则是为全部人服务的官职。子柏风刚来的时候就觉得知正院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一些,司监大人的态度也未免太低声下气了一些。 而且监工司辖下,还有另外几个院,知途院管陆路、知水院管水路、知建院管建设,其他三院和知正院加在一起,便是监工司四院,是四大业务部门。 名义上来说,四院平级,事实上其他三院加起来的职权,才能和知正院相当,而且重叠。子柏风本以为这是官员臃肿,又或者为了互相制衡,现在才明白,并非是如此。 什么四院平级,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子柏风在西京听到一句话,知山知水穷叫花,不如知正知天下。之前他还以为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谚语,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对整个西京的特殊政治环境的民间总结。 再仔细研究,子柏风就发现,整个西京,灵气节点大概可以分为三等,自己的知正院所在的地方,只能算是二等的节点。府君所居的居所,和子柏风在同一河道上,而府君所居,乃是一等节点。同样的距离,再向里走,应该还有一处比一等的节点还好的特等才是,不过那特等的节点,却已经掩盖在了内城里,地图上并未标出来,子柏风也就暂时没将其计算在其中。 整个西京,灵气充裕的节点是非常有限的资源,能够占据这些节点的,若非是豪门,便是高官,此外,就是实职,像子柏风这种实质权臣。 “原来如此!”子柏风第二次恍然大悟,这种安排,原来是在鼓励修士做官! 若是并非出身豪门,又或者并非实职官员,是不可能得到节点作为居所的,而修士们想要在闹市之中修行,需要庞大的灵气供应,就不得不去当官,为整个西京的权贵们服务。 难怪府君曾经说过,科举而来的那些官员,和豪门出身的官员,完全是两个体系,科举派的成就再高,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从一张地图上,研究出了如此多的发现,子柏风兴奋莫名,整个下午都在自己书房里研究地图,难怪前世古代把地图列为机密,就算是现代,私自勘测都会被当做间谍罪。 而这一世,地图也并非普通人所能持有之物。 原来地图之上,蕴含着这么多的讯息! 而子柏风他这个知正,真正管的不是什么修路巡检,而是整个东亭的灵气畅通,只要能够保证灵气畅通,权贵们自然什么权力都敢给,都愿意给。 子柏风在书房里忙到了傍晚时分,查阅了很多的资料,这才从地图中抬起头来,下一步,他打算去河道里巡检一下,真正亲眼看看这庞大而神奇的阵法是如何运转的。 一旦从沉浸中退出来,子柏风这才感到有些疲乏,他听到门外传来了笑闹声,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书房之外,小石头和秋儿正在和小鱼丸玩闹,显然小石头疯了一阵子,就跑去把秋儿接了过来,显摆一下自己的新家。 而小鱼丸,在水桶里睡醒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家突然变了样子,有了一条大河,而且它的朋友真水妖也变成了一眼泉眼,自然是喜不自胜,此时它正在泉眼里翻滚着。 小鱼丸长到现在,依然没有破卵而出的迹象,不过想来蠃鱼这种传说之物生长周期很长,也无须担心,等它长大了,自然会出来的。 三四个仆人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大约是身在西京,算是见多识广,倒没有对小鱼丸的出现有多少惊慌,只是提防着两个玩疯了,在假山上爬来爬去的小家伙跌下来或者掉进水里去。 子柏风也看到过西京有人养已然有了妖气的兽类,带着招摇过市,想来他们都把小鱼丸当做子柏风的宠物了。 书房不远处,一座类似画舫的建筑外,子坚和落千山正在坐着闲话,子坚手中还干着活儿,大概是在给小石头做玩具。 “千山,过来怎么不叫我一声?”子柏风责怪道。 “我和子叔聊聊天,许久没有聊过了。”落千山站起来,咧着嘴道:“柏风,你这个院子真不错。” “觉得不错,就搬过来住吧。”子柏风道,这里房间多的是,不愁没有地方住。 “不了,我自己也置办了一个院子。”落千山呲牙一笑,子柏风想起他在马车上帮人看分赚钱,也不禁笑了。 对落千山来说,灵气倒是无妨,他随身的那把飞剑,也已经成妖,一人一妖互相补充,修炼所需的灵气绰绰有余,当初与刀痴一战之后,落千山就不完全拘泥于霸刀诀,而开始尝试各种路数,现在子柏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研习什么。落千山是一个有天赋的人,他的道路他自己会选择。 “我来就是问你,你这边需要我做什么。”落千山正色道,他来西京,心中也想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在府君麾下,或者在子柏风身边,都比独自一个人好得多。 “暂且不用。”子柏风和落千山这种人,其实都算是独行侠类型的,独自一个人比两个人搭档能做的事多得多,只有在关键时刻,这俩人才组队干活。 “那我便去刑部了。”落千山道,“义父说想要让我先是去刑部锻炼一下,好像也在东亭,叫什么巡正。” 单章求月票! 今天第一更已经更新了,没看的可以回头去看。 分类月票功能已经开启了,前六名有奖励。 每月月票的数量,也计入作者经验值里,可以说,现在哈叔没有任何理由不争月票了。 看过哈叔之前的书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哈叔都不怎么求月票,因为哈叔是一个腼腆的人。 但凡书里面有什么哈叔觉得自己写的不够用心的地方,就会自己羞愧而难以启齿,觉得自己配不上月票。 现在网文圈里,其实像哈叔这样笨拙写书的老写手已经很少了。 商业化、小白化、简单粗暴狂洒狗血这种事情,哈叔做不到啊…… 有时候,也会不去思考,信马由缰,任由自己发展,虽然有时候有神来之笔,但是却难以稳定下来。 但是这本书不一样。 这本《养妖记》可以说是从灵感,到立意,到情节安排,到起承转合,到感情起伏,都是哈叔斟酌了无数次,才敢落笔,几千块钱的参考书,打印出来的好几个文件夹大纲、细纲,画满了白板的关系图,努力啃读各种大部头提升自己的基本功…… 这种努力,其实是没人能够看到,因为这只是网文而已,没人会细细品读,而我自己的笔力和掌控力,这些年也有些下降,想要恢复都很难,更何谈提升,不得不努力读书,而这些其实都是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做出来的。 我不知道这种努力能够得到多少认可,大家都知道,现在网文变得越来越小白化,老书友们也经常告诉我说,现在能看的书越来越少了,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触,我现在还在追的书,除了还在养肥的,就只有区区五本而已。 但是我相信这个趋势随着整体阅读水平的提升,会慢慢改变的,我相信书是可以做到又容易读,又发人深思的。 我不知道有多久才能改变,但是我会努力向这个方向发展,努力为这种转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其实,目前来说,这本《养妖记》还配不上我为自己定下的这个宏大的目标,但是它是一个台阶,我正在把我学习到的东西,一点点去实践,通过写出来,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把这本书写的越来越好。 自认已经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写这本书,我不想要这本书的成绩太差,这是对哈叔一直以来的坚持最大的打击。 所以,我在这里求月票,因为月票是最能表现一本书的竞争力的方式之一。 而另外,我需要大家的评论与反馈,哪里写得好,哪里写的不好,希望大家能够告诉我,让我们互动起来。 书评里的每一条书评我都有看,除了那些复制黏贴的书评…… 加精或许不及时,那是因为,哈叔实在太懒了……orz…… 工作、家庭之外再加上写书,实在是没太大精力管理书评。 嗯,这样吧,还是那句话,三十张月票一加更如何? 第216章 一人负鸡来请罪 “巡正,九品武官了。”子柏风点点头,不枉落千山千里迢迢而来,终于算是入了品级,而且是正九品。 他的麾下也有巡正,不过和刑部的巡正一比,他麾下的巡正也就是城管队长级别的,而刑部的巡正,更像是特警大队长,需要战斗力爆棚才可以。 “那日后该叫巡正老爷了。”子坚调笑落千山。 落千山顿时窘红了脸,讷讷难言。 “既然如此,那我便把事情跟你说一说。”有些事情,府君或许不会点的太透,而是想要让落千山自己去悟,但是子柏风却知道,落千山这家伙,在打架、打仗上,悟性是一等一的,若是说这些弯弯绕绕,门门道道,怕是憋死了也悟不出来,说不定反而吃了亏都不知道。 刚刚已经看过东亭地图,子柏风对重要机构的地址都了然于胸,他伸手沾了沾茶水,在面前石桌上画了起来,道:“东亭巡正,以你的身份,应当是在东亭监刑司知正院做巡正,便在此处……”子柏风画了一个梯形的形状,“此地应该是离三河,此处有一座桥,这里……巡正应该有四个,你是其中之一,也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那么你的管辖范围,应该在此处,到此处……” 天色渐渐暗下来,子坚也早就已经离开了,桌子上的水渍写了干了,干了又写。落千山知道这些东西若是让他自己去想,怕是想上十天半月也想不出个头绪,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在军队时接受任务时的专注力,认真听着。 虽然落千山没有明说,不过子柏风能够感觉到,落千山定然也在计划着什么,他的路数和方式和子柏风不同,子柏风也不去管他,两个人一文一武,各有所图,各有所思,唯一相同的就是,身在西京,心在蒙城。 不多时,就见流萤飞起,原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是子柏风和落千山两人的目力惊人,黑夜中视物,宛若白昼。 旁边火光亮起,原来是一名仆人引着烛火前来,把园子里的灯笼依次点燃,看到子柏风和落千山在这边谈事,在旁边逡巡着,不敢过来。 子柏风抬头看去,这么大的院子,到了晚上,顿时变得黑黢黢起来,灯笼的火光晃动之下,山石和树木的残影中似乎有野兽潜伏,秋儿似乎是有些害怕,拉着小石头的手,缩在屋檐下。 仔细看去,整个院子里的灯笼不是太多,若是家里没有小孩子倒是无妨,但是现在家里有小石头这个调皮鬼,若是晚上在院子里乱跑,不慎跌倒就不妙了。 子柏风站起来,信手一挥,养妖诀的力量发散出去,朗声吟道:“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 现在子柏风对养妖诀的力量,并不像之前那般讳莫如深,盖因为他看到过许多仙人的奇妙仙法,任谁看到了他这个,也只当他这是一种特殊的法术,而非是养妖诀这种奇特的东西。 养妖诀的力量散发出去,便如同薄雾初起,飞舞的流萤刹那间就化作了一盏盏小小的灯盏,拖拽着明亮的荧光,把子柏风的身边照得亮如白昼。 子柏风袍袖一展,把那些萤火虫赶开,萤火虫顿时变换着黄绿色的光芒,四下飞了出去。 顿时,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小石头和秋儿哇哇叫着从屋檐下冲出来,扑打着流萤,一只流萤差点被扑中,吓了一跳,黄绿色的光芒忽而变成了橘黄色,其他的流萤,就都远远躲开了小石头。 还是小丫头更有办法,进屋去拿了几块糖果放在手心里,引诱了一只莽撞的萤火虫,然后两只小手一合,把那萤火虫扣在了手里。 明亮的光芒在她的小手里闪烁,小石头连忙靠了过去,两个人又在一起玩闹起来。 相比之前在蒙城时,现在的小石头孤单了许多,往日里他一声招呼,能聚集起一个军队,现在能够有秋儿陪他,倒也是一种安慰。 现在已经安顿下来,过些日子,子柏风打算把小石头送往蒙学,不是想要让他学什么东西,单论才学,或者说教育小石头,子柏风自己就能胜任,只是想要让小石头多认识一些孩子,免得孤零零一个人在家。 “露水重了,快进来吧。”子吴氏从门口招呼道,“千山,我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一起吃完再走。” 落千山也不客气,反正秋儿来的时候,已经说好了是去找小石头玩,府君也不会担心。 子坚专门准备了一些小酒,三个男人喝了几杯,因为还要赶车回去,子柏风没让落千山多喝。 酒足饭饱,稍微歇息了一会儿,秋儿有些困了,子柏风送落千山从侧门出门,对落千山道:“千山,待过些日子,我去拜访一下你们知正。” “嗯,好。”落千山点点头,赶着马车去了。 子柏风回身,就看到在侧门的两只小石狮子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子柏风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谁?” 其实他已经看清楚,那人是葛头儿,手里还拎着一只蔫了吧唧的大公鸡,估计被拎得久了,都没力气挣扎了,脑袋都有些耷拉。 “知正老爷……”葛头儿哈了哈腰,道:“小人向您负鸡请罪来了……” “啥?负鸡请罪?”子柏风真个愣住了。 葛头儿茫然地提了提手中的鸡,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负鸡请罪啊…… “哈哈哈哈……”子柏风茫然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负“鸡”请罪,相同这一茬,他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葛头儿被子柏风笑的满脸茫然,继而又紧张起来,局促道:“大人,小人得罪了您的朋友,只是小人当时实在是不知道那是您的朋友,小人也不知道您是知正大人……小的……小的……” 子柏风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笑,摇头道:“好了,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没……没多久……”葛头儿连忙道,不过他肚子里的咕噜声出卖了他,其实从上午子柏风进了后院,他就拎着一只鸡在这里等着。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子柏风转身推开侧门,对葛头儿道:“还有些残羹冷饭,也别嫌弃,陪我喝一杯,给我讲讲知正院的事。” 子柏风初来乍到,对知正院一无所知,他想要凭借知正院的力量做出一番大事来,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恰好葛头儿送上门来。 子柏风心中并无太多的高低贵贱之分,在蒙城时,不论高低都能交朋友,进了后院,看葛头儿局促到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便请来子坚作陪。 确切来说,葛头儿三十出头,年龄和子坚差不多,谈论一下老婆孩子,很快就让葛头儿消除了紧张。 子柏风命人把那只受虐大半天的大公鸡送到厨房里,不多时,香喷喷的炖鸡味道就飘了过来,子柏风又命人上了几碟暂时垫肚子的点心小菜,就和葛头儿聊了起来。 葛头儿的祖父曾经是知正院的一个巡副,因为犯了错,被贬为小吏,葛头儿的爹和他自己,此生也就被定了调子,身为小吏,终身无望做官,也不能赶考,便安心在此厮混。到了葛头儿这一代,家里已经足足四代在知正院,对知正院里面上上下下可以说是门清,就算是整个东亭监工司,都极为了解,说起消息灵通来,比子柏风还灵通。 子柏风深感自己找对了人,和葛头儿一阵聊天,可以说省了他许多的麻烦。 葛头儿从未如此被上官重视过,那还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嘴唇发干舌头发胀,这才喝口水继续说。 “知正大人,听说明天还会来一名知副,也是这届举人出身,郭巡正前些日子还在到处走门路找关系,打算升知副呢,您看着吧,到时候肯定会冲突起来。” 子柏风倒是不知道这事,他刚刚到来,自然不会听到这流言蜚语,郭巡正他倒是见过,姓郭名邮局,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看起来一团和气,不知道还是一个火爆脾气。 不过这也说明,在知正院里,知副们单纯就是帮知正处理事务的副手而已,就连巡正都不把他们当做上官看待。 但是知副毕竟是从八品的官员,从正九品到从八品,许多人一辈子也迈不过这个坎儿。 待到一大盆炖鸡端上来,葛头儿才意识到自己肚子还饿着,告了声罪,大口吃起来。 虽然他从小就在知正院里面玩耍,但后院能进来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在后院吃饭,别说他了,就算是他们整个家族,这也是第一次。 回去可要好好跟老爹吹一吹。 子柏风也陪着吃了几块,还劝了几杯酒,葛头儿激动地眼睛里都闪着泪花了。 等到把葛头儿送走的时候,葛头儿已经打算为子柏风肝脑涂地了,子柏风送他到门外,葛头儿拍着自己的胸膛,道:“知正大人,您若是有什么吩咐,我老葛上刀山下油锅,眼睛不带眨一下的。” 子柏风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葛头儿这种数代在知正院工作的人,就住在知正院左近。得知葛头儿的儿子和小石头年岁差不多,子柏风叮嘱他明日把儿子送过来,给小石头做个玩伴,葛头儿自是满口答应。 子柏风关上门,便听到外面葛头儿唱起了小曲,破锣嗓子嗷嗷嚷嚷,却是高兴坏了。 第217章 一腔热血郭邮局 第二日,一打开窗户,子柏风就感觉到灵气扑面而来,仅仅是一夜,后院里的灵气已经充盈起来,让人闻之欲醉。 当然,这是子柏风把灵气都束缚在院子里的原因,现在他对灵气的控制力,已经大为增强,只要在他的领地范围之内,只要是通过他的养妖诀产生的灵气,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而若是他完全掌控了这片领地,就连天地自己滋生的灵气,他也可以操纵,便如同在蒙城一般。 几个仆人在外面忙碌着,秋风起,院子里多了许多的落叶,但是仔细看去,便可以看到,在落叶之下,竟然又有了新芽。在浓郁的灵气滋润之下,这些树木也违背了自然的规律,重发新芽。而那几个仆人,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的,自己还没觉得,这是灵气太过浓郁,醉了灵气了。 子柏风伸手点在眉心,通过瓷片把他们身边的灵气过滤去了大半部分,对各色生物来说,灵气浓郁了都是一件好事,但是对凡人来说,灵气的浓度频繁变幻,却没有什么好处,对这些仆人来说,把灵气保留在比门外稍稍强一些的程度,是最好的。 伸个懒腰,走向廊桥,水中深潭里,泉眼还在不停地冒出灵气,四周的灵气浓郁无比,整个水面都在冒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小鱼丸依然在泉眼里浮浮沉沉,肚皮翻上来。 一个中年仆人撑着比澡盆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小舟,毛手毛脚地想要靠近泉眼,却几次三番被一股力量推开,看到子柏风顿时惊慌失措地叫起来道:“知正大人,不好了,您养的鱼死了……” 这仆人是负责打理这条河道的,早上看到小鱼丸翻着肚皮在里面浮浮沉沉,差点吓死了。 他们这些仆人,都是以知正院的名义雇佣来的,上代的知正卸任,换了一名新的知正,他们都在担心会不会被换掉,毕竟仆人就生活在主人的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用顺手了的仆人。 “安心,小鱼丸只是睡着了。”子柏风笑道,“太阳照过来它就会醒的。” 子柏风抬起头,太阳已经从院墙上探出了半颗脑袋,此时已经照在了廊桥上,子柏风活动筋骨的时候,阳光就照到了小鱼丸的身上。 小鱼丸睡觉时喜欢阴凉的地方,太阳照到的时候,它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般,一骨碌翻了个身,向后躲了一下,又慢慢翻了过去。 但是太阳不依不挠地继续接近着小鱼丸,想要把自己的无限光辉与热力洒到他的身上,小鱼丸躲无可躲,终于晃晃脑袋,睁开了眼睛,摇头摆尾一番,然后瞪着大眼睛,看向了那仆人。 “噗!”一口水从小鱼丸的口中喷出,喷了那仆人满脸。 “哈哈哈哈……”小石头的笑声从一侧传来,他揉着眼睛,指着那仆人道:“伯伯,小鱼丸喜欢你!” 没错,小鱼丸确实挺喜欢这个人的,他躲到了那仆人的身后,躲在了船影里,又睡了过去。 随着太阳的升起,整个院子都变得生机勃**来,葛头儿带了自己的儿子早早赶来,那是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和小石头个头相当,两个人转脸就玩在一处。 子柏风收拾停当,就越过中门,到前院去上班,葛头儿陪在一旁,意气风发。 刚刚在书房里坐定,一名文书就送上了几份文书,这些都是子柏风不在时送来的。 子柏风随便翻看了一下,文书甚至没有经过预处理,显然这文书不知道子柏风的喜好,也不了解他。 在蒙城,子柏风最大的感受,就是无人可用。 不论是家里的仆人,还是身边的心腹,都没有可用者。 在蒙城时,子柏风极少在蒙城府居住,仆人是否合用省心就无所谓了,再则在蒙城也没有太过奢靡的条件。 而在这西京,子柏风却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家人。 而文书,则更加重要,他不想事有遗漏,也不想累坏了自己,那么找几个可靠有能力的文书,便显得格外重要。 其中一份放在最上面,用了醒目的朱漆标识,显然是非常重要的文件,子柏风便拿起来,却是哂笑起来。这文件,正是昨天葛头儿所说的新来的知副,而这个人,子柏风果然认识。 “这个何兄,做事果然迅速地道。”子柏风笑着摇摇头,他不知道何须卧的父亲到底在工部任何职,但是他却知道,这位何须卧看来在工部的影响力,便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大。 不过何须卧却是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他并没有非要和金泰宇一起工作的意思。 不过,一个熟悉的人,总比来个莫名其妙的知副好。 这般想着,子柏风便提高了声音,道:“金知副可已经到了?” “启禀大人,金知副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了,是否招他进来?”门外文书问道。 “让他进来吧。”子柏风道,谁想到门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守在门外的文书大声道:“你不能进去,知正大人在里面……” “我就是想要找知正大人!”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然后子柏风的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了,一个光头汉子闯了进来。 光头汉子身上穿着松绿色的官袍,来势汹汹,进门的时候,气势十足,那文书被他推搡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子柏风抬起头,一眼看了过去。 光头汉子本来就在嘴边的一句话,却被他整个噎了回去,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张口结舌站在那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在光头汉子背后不远的地方,金泰宇正踮着脚尖,从光头汉子的脑袋一侧向里张望,不过里面比较暗,外面比较亮,他又不是修士,却是什么也没看清。 子柏风淡淡道:“郭巡正,请坐吧。” 郭邮局这个名字,子柏风听了便觉得好笑,此时一见,更是觉得这名字绝了。 这个人个子不高,身宽体胖,身上一套松绿色的官袍,活脱脱一个耸立在邮局门口的邮筒,当即就觉得,这位郭邮局的老爹,绝对是穿越者,否则不会给他起这个名字。 看到郭巡正的时候,子柏风就知道他的底气来自哪里了,这位郭巡正也是一名修士,而且修为不弱。 昨天子柏风也看过了,他下属的四名巡正里,就只有一位是修士,就是眼前这位郭邮局。 想来,若不是自己空降过来,怕是这位郭邮局做知正的可能性都有,而不是像葛头儿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当知副。想来葛头儿虽然家里四代人在知正院,对真正内部的潜规则,却并不了解。 子柏风所想没差,郭巡正昨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他极力克制,心想不然的话,先弄个知副的职位,也勉强可以接受,反正子柏风是来年还要参加会试,届时说不定就走了,再等半年好了。 谁想到,就连知副他也没弄到,这么一来,他几乎气炸了,怎么可能还按捺得住?大早上就来堵子柏风了。 这位郭巡正之所以有底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乃是颛而国第一大派中山派的正式弟子。中山派号称颛而国第一大派,就是因为他们的弟子众多,而且许多都在颛而国体制内有官职,算是为颛而国输送人才的重要培训基地。因为和颛而国结合紧密,所以在中山派中,有三个阶层。 一个阶层就是外门弟子,这个和其他的外门弟子没什么不同。 再一个就是入门弟子,入门弟子是从外门弟子中选拔出的,修炼资质不是特别好,但还算是有天赋的,中山派对他们进行有针对性的培训,他们的修炼水平或许不会太高,但是大多有一技之长,有的擅长阵法,有的擅长勘探,有的擅长追踪,但凡能够得到入门弟子称谓的,至少都能够在颛而国谋到一个职位。这个入门弟子,就像是修道者中的职业中专,是比较功利性,实用性的修道。 最后一个就是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是资质最好的,却是专心修道,不在颛而国为官的。但内门弟子却是地位最高,承担着整个中山派传承的重任。 郭邮局就是一名入门弟子,若是细说一下西京的各大势力,“入门帮”绝对是整个西京最难缠的,他们虽然并非身居高位,却是把持了大量的事务性岗位,若是得罪了他们,就算是高官贵爵,也能够让你寸步难行。 在西京的中低层,他们可以说就是一霸,其他派系的人不喜欢他们,却也离不开他们,因为正是他们,才让整个西京真正运转了起来。 这位郭邮局,当初被选为入门弟子时,主修的是阵法,他对阵法算得上痴迷,平日里钻研不馁,在他们那一批人中,阵法造诣最高,所以才会被安排在东亭监工司知正院,当时只是一名巡副,上一任的知正并不了解阵法,对他颇多倚重,事事依顺,还把他提升为了巡正,把他的脾气养大了不说,还承诺一旦高升,就把他提升为知正。 谁想到,前任知正利用他的专业知识立下功劳,把自己高升走了没错,却压根就没有顾及他的意思,郭邮局顿时就把满腔的怒火,撒在了子柏风的身上。 第218章 一波三折两为难 但是,这一腔怒火,此时此刻,却被那一眼熄灭。 子柏风的“一眼如刀”,笔锋为刀,杀人无血。 眼前的郭邮局,若论灵气深厚程度,大概在十信道人的层次,若论战斗力,怕是连最初的非间子都不如,他乃是“文职修士”,现在的子柏风,养妖诀第四阶,灵气已然超越当初的刀痴。 子柏风在他身上甚至没有看到有飞剑之类的痕迹,反而有一个类似尺子的地方,在他的后腰插着。 “郭巡正,请坐。”子柏风把手中的书信放下,靠在椅背上,看着郭邮局,郭邮局下意识地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在放在子柏风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却一时不慎,碰到了放在桌子上的花瓶,花瓶啪一声碎裂在地。郭巡正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凳子桌子一阵吱吱呀呀乱响。 而从外面看起来,却像是郭邮局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书房里,把门关了起来,啪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然后似乎在书房里推搡起来。 至少在有心人的眼中,是这样子的。 看着这一点,金泰宇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不用忙,坐吧。”子柏风伸手一指角落,养妖诀的灵气溢出,角落里的扫把蹦蹦跳跳跑过来,把地上的瓷片扫了起来。 这会儿,郭邮局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气势再也不如当初那么足,不过像郭巡正这种“技术型”的官员,一大特点就是硬气固执,上官对他们的专业素养有所仰仗,所以也给了他们拍桌子的权力。 他粗声粗气道:“知正大人,我不服!” “你有什么地方不服?”子柏风微微一笑,问道。 郭邮局目光随着子柏风的身体旋转着,看起来子柏风只是一个清秀少年,但是修道人却是难以用外表来推测年龄,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一个什么老妖怪? “知正大人你身为修士,来当这个知正,我不介意。”郭邮局道,其实他是介意的,不过刚才被子柏风一眼瞪了过来,他现在有点不敢介意了。 “但是那个什么金泰宇,他何德何能来知副?我老郭在人品那么好,在知正院辛辛苦苦工作了二十年,为知正院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什么这个知副不是我的?” 子柏风有些无奈,这些事情来找他说做什么?他也只是昨天才来而已。 不过他此时却不能这样示弱,否则日后这位郭巡正定然看不起他。 他只能道:“上峰这样安排,定然有自己的全盘考虑,你若是如此意气用事,那日后上峰如何敢用你?” 郭邮局瞪着眼睛,又想要说什么,却是哼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身为下属,还真不敢和子柏风当面翻脸,怕是吃了眼前亏,若是子柏风真个把他暴打一顿,他可没处说理去。 纠结半晌,他猛然转身,摔门而去。 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金泰宇的声音传来,道:“知正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子柏风整理了一下情绪,上任第一天就被自己的下属狠狠顶撞了一下,他自然心情不好,不过他在蒙城时,下属的几个家伙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风平浪静,众人归心这种事情,他也没奢望过。 金泰宇推门而入,一脸的意气风发。 劫后余生、死而复生这俩词几乎就是为他造的。 两天前,他还以为自己的仕途之道已经终结,谁想到突然峰回路转,在礼部这里碰了鼻子,工部竟然派来了一名八品官员,亲自给他把任命委任状送了过来,还隐晦暗示他说,有一位大人物非常看好他,对他另眼相看,专门交代要让他来工部任职。 那八品官员言语之中的交好巴结之意,让金泰宇顿时飘飘然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之前拜访过的某个大人物突然想起了自己,心中还没盘算好到底是谁帮了自己,该不该去感谢一下人家,就发现原来报到的日子,竟然就在明日,慌忙准备一番,前来报名。 这样,他和子柏风前后脚来到了监工司,此时此刻,两个人又面对面地呆在了一个房子里。 “子兄,又见面了。”金泰宇进来之后,先是一个抱拳,完全没有下官见到上官的谦逊尊敬,而是拿出了当初身为考生时,平等论交的那种态度。 他刚才亲眼看到郭邮局摔门而去,对子柏风心中已经存了鄙薄之意,以为这位乡试头名不过是外强中干,纸上谈兵之辈。想子柏风衣着朴素,出行只是以毛驴代步,想来经济上也算不得富有,这种出身偏远,贫穷之辈,能够考上头名,怕是走了狗屎运了。 子柏风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他还没染上那种功利的习气,再则两人毕竟有所交情,现在他也没把金泰宇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当初拉了金泰宇一把,只是看这人还算有所才学,又有些许交情,却没想让金泰宇报答什么。 “日后我的工作,还要金兄你多多支持,多多帮助。”子柏风道。他这算是完完全全的客套话。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金泰宇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那我便告辞了,我还有许多事务要安排一下。” 说完,不等子柏风回答,就转身离去。 子柏风摇摇头,现在这些人啊,都怎么了? 这个金泰宇,怕是飘飘然到不知所以然了吧,希望他日后能够收敛一下才好。 子柏风继续低头处理文书,却是看到第二个文书,乃是一名巡正提交上来的,关于有水道损毁,是否进行修葺的请示,子柏风看了一下损毁的地点,略一思考,就批下了“转郭邮局巡正,限期修葺完毕回报与我。”的批示。 把工作都处理完毕之后,他叫来文书,把那些文件都拿出去,这些文件将会被誊写分发给不同的人,子柏风便趁这个机会,利用瓷片观察了一番蒙城的情况。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文书推门进来,期期艾艾道:“知正大人……” “说。”子柏风正把脚搭在书桌上,翻看着一本之前的事务记录,闻言问道。 “郭巡正他……说身体不适,抱病回家了。”子柏风看到文书身后不远处,一个柱子后面,葛头儿正探头探脑的,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让葛头儿进来。” 葛头儿就像是当贼一般从柱子后面溜进来,左右看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知正大人,大事不妙,郭巡正装病回家了。” “嗯?”子柏风看着葛头儿。 “大人您是让郭巡正修理贡院西头拐弯处的那处水脉吗?那是工部营缮所的所部,好像是正好通往所部的后院的,工部营缮所的人催过好几次了,不过前任知正调任了,所以文书就一直被压了下来……” “什么叫前任知正不在,文书就被压了下来?”子柏风顿时有些疑惑,这中间其实并无联系,所正在或者不在,工作该做的不还是要做?再则,所谓“工部营缮所”,事实上就是工部主管修理的部门,和监工司知正院算是同一系统,同一职责,彼此之间应该联系更紧密才是。 “其实……”葛头儿苦笑,其实这还是有历史原因的。 名义上来说,“工部营缮所”是“东亭知正院”的上级主管部门,但事实上,两者之间是平级的,营缮所的“所正”和知正院的“知正”都是“正八品”,知正院对这个所谓的上级主管部门就不怎么感冒了,彼此之间,都是阴奉阳违。而营缮所虽然主管全国的交通修缮事物,却连自己门口的路都管不到,心中也极为不爽。营缮所和知正院之间爆发过的冲突数不胜数,彼此之间的仇怨已经绵延了数百年,算是世仇。 “大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看子柏风在沉吟,葛头儿低声道。 “说吧。”子柏风笑道,“私下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大人,上次齐巡正在请兄弟们喝酒,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生生把齐巡正的腿打断了,让齐巡正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兄弟们都快气炸了,今年和他们打了好几次架,齐巡正在咱们知正院是老人了,特别照顾兄弟们,谁见了不树根大拇指,叫声齐大哥……大人您若是给他们修了,恐怕会寒了兄弟们的心啊。” 子柏风看着葛头儿眼巴巴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情况。” 说完,他站起来,亲自把葛头儿送出了门,葛头儿左右张望一下,小心翼翼溜走了。 但是葛头儿进入了子柏风的房间这种事,却瞒不过有心人。 关上门,子柏风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若是不去修,会让郭巡正看扁了,还真以为自己离了他就干不了。若是去修,没得丢了知正院的脸面,伤了知正院兄弟们的感情。 子柏风在蒙城主政一方,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瓷片可不是省油的灯,想要完全掌控知正院辖下的路网,除了灵气,他还需要人心。 他点开瓷片,知正院内密密麻麻全是白点,就只有一个黑点正在离开,那是葛头儿。 “咦?”他却看到,此时还有一个红点,从大门外走进来。 第219章 一根玉杖赐耆人 “张所副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这边子柏风并未出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寒暄的声音,正是知副卢家勇。听到他的称呼,子柏风便知道,这个人应该是营缮所的所副,卢家勇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这不是卢知副大人吗?”那张所副也不是省油的灯,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让人耳膜有些痛。 子柏风伸出手指,按在眉心之上,知正院前院的灵气虽然还不怎么浓厚,但是已经可以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张所副是一个干瘦的男人,尖嘴猴腮,让人一看生厌,真不知道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斗了几句,就听到张所副道:“我听闻知正院换了新的知正,恰巧路过这里,便来拜访一番。” “知正大人现在公务繁忙,没时间见客。”卢家勇冷笑一声,道:“张所副如此清闲,看来营缮所真的是养老之所啊,再过上二三十年,我也调去营缮所好了。” “欢迎欢迎,届时营缮所一定虚位以待……不过就怕卢大人您等不到那时候了。东亭知正院可是已经连续四年完修率不达标了,再过十天,今年的完修率就要停止上报了,不知道今年东亭知正院的完修率如何?若是今年也达不到完修标准,你们那位新人的知正估计不会受罚,前任知正也丢下烂摊子跑了,不过你这个主管修缮的知副,却怕是难逃一劫……嗯,到时候来我们营缮所当个笔头小吏,养老也是不错啊。” 子柏风皱起眉头,完修率……意思是修缮完毕的比率?子柏风觉得不妙,他起身翻找出前几年的文件,顿时眉头挤成了疙瘩。 颛而国地大物博,通讯不便,各种上报文书,都是从当年九月算起,像地处偏远的蒙城地界,快马加鞭送到西京,也到了年底了。而现在已经是九月末,马上就要十月份了。 而营缮所的完修率,却还是红彤彤一片。 这位张所副说的不错,自己刚上任,自然怪不到自己头上;前任已经调职,也不能拿前任开刀,唯一可能被拿来祭刀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副手了。 若是他被撤换下去,再换一个新人来,自己这个知正院三个头目就都变成了新人,如此一来,自己的官也别当了。 子柏风倒不是官迷,只是眼下这个官职,对他来说可以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张所副转身离开了,似乎他就是故意来看卢家勇的笑话来的。 卢家勇看他离开,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只是他总不能直接冲上去,猛揍他一顿,就算是猛揍他一顿,也不能改变完修率低的事实。 “卢知副。”子柏风站在书房门口,叫道。 卢家勇深吸了一口气,把面上的忧色收敛起来,这才抬步向子柏风走过来,面上又是那殷勤的笑容:“知正大人!” “你来一下。”子柏风招招手,然后自己转身进了房间。 卢家勇叹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子柏风的桌上,摊开了五年内的完修记录,卢家勇一看,就知道子柏风已经都知道了。 “坐。”子柏风亲手帮卢家勇倒了茶水,然后自己在一侧坐下来,道:“我刚才都听到了。” “让大人见笑了。”卢家勇叹了一口气,道:“大人请放心,大人刚刚来到知正院,上峰绝对不会怪罪大人您的,过去的事情,下官会一力承担。” “这本就是整个知正院的事,没有道理让你一个人承担。”子柏风摇头。 如果说子柏风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护短。 他的人,他的地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这中间许多事情,很明显是有猫腻。 “大人您想必也听到了,还有十天就要上报完修率了,现在报了修,我们这里还没有完成的还足有四十三处,就算是想要修,也来不及了,更何况郭巡正他抱病在家……”卢家勇已经认命了,“再说了,这其中有好几处,都是营缮所辖下的,我丢了官帽不要紧,关键是不能弱了我们知正院的名头……” “我听说你是老知正院出身?”子柏风问道。 “是的,我父亲就曾经在知正院履任,我就是在知正院长大的。”卢家勇道。 子柏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对修士来说,百年时间,也只是转瞬而已。因为修士是这个世界的主导,所以整个世界的节奏都被修士们拉长了,对普通人来说,三代、五代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生活,父子、祖孙拥有同样的同事、朋友,是非常正常的事。 这种感觉,在蒙城那种地方还不明显,但是在西京,却实在是难以忽略。 卢家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也都是知正院的官员,和葛头儿的情况有些类似。 这种几代、几百年生活在一个圈子里,对这个圈子的感情和归属感,是子柏风这种外来户所不能了解的。 虽然不能了解,却并非难以理解。 所以,齐巡正被打断了腿,会让葛头儿那么气愤,所以卢家勇宁愿自己丢官,也不愿意给营缮所修理东西。 “我会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子柏风道,“还有十天的时间,来得及。你现在去找人带队,把报修之后,能够修理的地方都去弄利索了,剩下的我来搞定。” 卢家勇张口想要说什么,子柏风挥手道:“去吧!” “是,那下官告退了!”卢家勇转身去了。 子柏风翻出了报修的记录,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水道、陆路、改线、修缮、开挖,各种各样的工作不一而足,这十天要全部忙起来才行…… 但是,最重要的问题却还是要解决…… 子柏风心中默默寻思了片刻,伸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似乎在模拟着什么,然后点点头,道:“这样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子柏风出了书房,向东边走去。 叫了葛头儿,子柏风道:“你带我去看看齐巡正。” 除了子柏风之外,其他几个巡正也各自有自己的书房,但是就没有这么敞亮了,齐巡正的书房,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房间,距离挺远,就看到有一个中年汉子在门外锯木头,墨绿色的官袍就系在腰间,上面沾满了木灰。 “齐大哥!”距离很远,葛头儿就喊了起来:“大人来看您了!” 齐巡正慌忙丢下手中的木头,站直了身子,突然觉得不对,又连忙放下官袍,对子柏风拱手问好。 “齐大哥,不必多礼。”子柏风伸手扶住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齐巡正大概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好像是有了五十岁,他个头不高,却挺壮实,头发有些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被子柏风握住了手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在口中嘟囔着:“嗨,这拐杖,这拐杖……” 子柏风低头看去,他刚才在锯的木头就是一个简易的拐杖,大概是不惯做木工活,拐杖极为粗糙,旁边还放着一根已经断成两截的,似乎也只是简易的,看起来很是丑陋。 “齐大哥每天都要走路把附近的线路巡视一遍,拐杖都拄断了好几根了……”葛头儿低声道。 “买来的拐杖都不顶事,只能自己做。”齐巡正小声解释道。 “齐大哥,我来吧。”子柏风笑了。 “大人,这怎么可以?”齐巡正惶恐不已,子柏风已经一伸手,把那粗糙的拐杖拿在了手中。 “不成……”子柏风看看那木头,摇摇头,对葛头儿道:“老葛,你去我院子里,找我爹要几根好点的木头来,就说要做拐杖。” 葛头儿转身飞奔而去,不多时就抱着几根木料来了。 子柏风拿着几根木料端详了一下,手掌一晃,束月化作了短短的刀刃,那刀刃极薄极利,看起来不像是一把刀,而像是薄薄的冰片。 三下五除二,几根木料就已经被切削成型,子柏风把它们简单拼合起来,做的是前世经常看到的残疾人专用的拐杖,一段顶在腋下,一段抓在手中,形制复杂,无胶无漆,却严丝合缝,丝毫没有晃动之感。 但是这却并没有结束,子柏风手指抖动,手中的束月幻起了炫目的光彩,惟妙惟肖的云气蒸腾,飞龙狂舞,子柏风的雕刻技艺,更行精湛。 须臾之间,一支堪称艺术品的镂刻拐杖就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 “齐大哥,把你撑拐的那只手伸出来。”子柏风道。 齐巡正伸出右手,掌心厚厚的全是茧子,子柏风伸出手去,和他比了比,点点头道:“那便差不多……” 说着,伸手在拐杖的抓握处轻轻一握,一捋,宛若雕刻出来的握纹就出现在了拐杖之上。 “天子刻玉杖,镂形赐耆人。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子柏风朗声吟道,然后一松手,拐杖自己蹦跳着,撑到了齐巡正的腋下。 “走,齐大哥你跟我走一趟。”子柏风微笑道。 第220章 一枚玉石断灵脉 自从被打断腿之后,齐巡正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这种健步如飞的感觉,支撑在肋下的拐杖,就像是长在了身上的另外一条腿,有些时候,齐巡正似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让葛头儿带上了几个兄弟,子柏风带着齐巡正、葛头儿等七八个人,一路向北走去。 此时正是码头繁忙时,路上人流如织,来往的车辆把一条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子柏风等人一路步行,倒是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子柏风负手而行,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初时齐巡正和葛头儿等人还是加快脚步,疑惑子柏风怎么走那么快,到了后来,几个人都不得不小跑起来,到后来,子柏风在前面信步而行,后面这些人则是一路狂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路来到了曲水桥前,子柏风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齐巡正一行人都气喘吁吁,汗出如浆,所有人里,反而是齐巡正看起来好一些,他的大部分压力,都被肋下的一根拐杖分担去了。 “如何?”子柏风问齐巡正。 “大人法术神奇!”齐巡正伸出一根大拇指,别说现在了,就算是在腿没断之前,他都跑不了这么快,这么久。此时此刻,他怎么一个佩服了得,这声赞叹,真的是有心而发,没有半点虚假。 “曲水桥……”齐巡正左右看看,便以为自己明白了子柏风的意思,道:“大人请放心,我老齐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大人不必因为我的原因而为难。” 这曲水桥,正是营缮所想要修理的地方,此地名为曲水桥,是以桥为名,不过前些日子这座桥因为年久失修,而垮塌了一些地方,导致整个水路被阻塞,而后经过了清淤、与邻近处临时假设了一处桥梁,但是此处却依然没有完全修复。 曲水桥下的河流,也被称为曲水,恰巧通往营缮所,子柏风从这里看过去,就能看到灵气在此处阻塞起来,有大约三四成的灵气就此消散了,如此一来,营缮所后院的灵气,怕是会降低一个档次,和更低级的三等节点相当。 也难怪营缮所一直催促知正院赶快修理此处,对修士来说,灵气就是根本之源,没有了灵气,就等于没有了修行的资本。辛辛苦苦在这个体制内升到了正八品,终于能够享受二等的灵气节点了,却又硬生生被降低到了三等,谁能不恼怒? 齐巡正当然认识这个地方,他还以为子柏风是为了帮营缮所修理水道才带他们来这里。齐巡正摸了摸肋下的拐杖,心中叹了口气,也罢,有了这个,日后自己也不会行动太过不方便。知正大人刚刚上任,新官上任,总要烧起来三把火,总不能一上来就被监工司的人举报不作为。 只是大人毕竟刚刚才来知正院,没有经验,他们这么几个人可修不了河道,得想个什么办法,小心提醒大人一声才行。 齐巡正在知正院里人缘好,可不是没有原因的,此时他心中,就是全盘为了子柏风考虑的。 “不,我们今天来这里,可不是来修理河道的。”子柏风笑了。 他走了两步,走到了断裂的桥头,低头看下去。 果不其然,在断裂的桥面里,能够看到埋藏的玉石,整个西京的地下,到处都是这样埋藏在建筑、道路之下的阵法,大大小小的阵法,彼此连接起来,便形成了庞大的阵法,形成了灵气充裕的西京。 子柏风回过头去,看向了断桥前面的道路,他眨眼,再睁开,刹那间,他的双眼之中,就像是亮起了一对小太阳。 往来的人群,几乎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双眼,而子柏风的眼前,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这是子柏风根据鸟鼠观所记载的一门观气法门修改之后,专门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一种法门,子柏风称其为“灵力视野”,此时,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已经掩去,只剩下了灵气在眼前。 天地之间,突然黑了下来,光线被过滤掉,世界变成了虚无的黑。而在这虚无的黑里,有一团团各种形状的灵力跳动着。 人类、树木、石头、水流…… 万物有灵,世间万物莫不蕴含着灵气。 那各色的灵气,就像是泼染在黑色画布上的各色燃料,比光线下的世界,更绚丽,更复杂,更多变,更美丽。 一时间,子柏风有些眩晕,这种“灵力视野”和大脑已经习惯了的画面完全不同,大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子柏风低下头去,地面之上,以玉石组成的法阵为节点,两个法阵之间,灵气以中间膨大,两端收束的束状传播着,就像是串在一起的香肠。通常法阵布在需要转弯的地方,但如果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远,还会加上一个法阵加以约束。 仅仅看水道图,子柏风还以为水道就是整个西京灵力的全部,现在看来,水道仅仅是主动脉,而这些布置在道路之下的法阵,则是起到了毛细血管的作用,把灵气从水道中抽取出来,辐射向更深的地方。 子柏风不自禁地又感叹了一番,西京的这个大阵之精妙,实非凡人之所能,真不知道当初设计出这庞大阵法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牛人。 即便子柏风熟读鸟鼠观关于阵法的书籍,对这整个大阵依然无法想象,不过眼下的一个角落,却难不倒他。 所谓阵法,就是灵气的回路,子柏风当初读阵法书籍时,就是把灵气当做电流,把阵法当做电路来理解的,不同的阵法,就是不同的电子元件,起到不同的作用,虽然整个大的电路图他看不懂,但是眼下的这一小段,却难不住他。 “葛头儿。”子柏风向前一步,用脚点了点地下,道:“把这块石板启开。” “是,大人。”葛头儿连忙招呼几个下属拉起帷帐,把中央围起来,然后亲自动手,把石板掀了起来。石板打开,露出了下面排列的玉石。 一块石板之上,纵横画着无数的格子,就像是一个棋盘,格子的交界处镂空出了一个个的孔洞,只要把玉石按照方位放进去,就可以利用这石板组成各种法阵。 “不错的模块化设计。”子柏风赞叹一声,他真想看看西京的设计者,这种聪明的模块化和大规模化应用的主意都能想出来,真不像是一个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修士,而像是自己前世的科学家。 “大人,您这是……”齐巡正搭了一把手,把石头搬开。 正如现代化的大都市里,绝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地下埋藏着什么仪器,什么线路一般,西京的大街小巷上行走的人,也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埋藏着玉石,更不知道玉石埋藏在哪一块石板之下,知道这些的,只有手持标示图的知正院而已。 对子柏风等人,他们也像是现代化都市看正在清理下水道的环卫工人一样,丝毫不曾着眼,匆匆而过。 但懂行的人,却知道这中间的许多问题,看子柏风伸手取出了几块玉石,然后更换了一下位置,齐巡正有些愕然,道:“大人,这些玉石不能乱动,若是引起灵气紊乱,上峰责罚……” “放心……”子柏风微微一笑,“这地方所能影响的,也就只有营缮所而已,三日之内,营缮所必来求我。”子柏风笑看了齐巡正一眼,道:“回去找了老卢,让他一起准备好了,好好难为一下营缮所的混蛋。” “真的?”齐巡正还在皱眉头,葛头儿等人就都瞪大眼睛,欢呼起来。 “当然是真的。”子柏风笑而不语,“走,我请你们喝酒!” “哪能,我请,我请……”齐巡正咧着嘴,“大人您也说了,私下里不论那么多,这里我年龄最大,理应我请……” 一行人撤了帷帐,说说笑笑离开了。 旁边墙角,郭邮局从阴影中转了出来。 他看着子柏风等人的背影,皱着眉头摇摇头,心中满是嘀咕: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难道他还懂阵法? 须知西京的阵法,和其他的各种传承体系都有所不同,可以说是自成一格。再则大阵埋藏在地下,没有经过专门的培训,怎么可能看懂?知正院唯一的一张阵图现在还在他的手中攥着呢。 大概是装模作样吧。 郭邮局这样告诉自己,他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却又顿住脚步。 来都来了,看都看了,再看最后一眼,又何妨?难道就就这样离开不成? 这么一想,郭邮局大步走到了那石板前,伸出手去,默默感应。 他没有子柏风那双敏锐到极点的双眼,却有着极为敏感的灵气感应能力,这种能力,正是他努力修习的立身根本。 灵气如微风,在指尖流过,他把手贴在地面,挪动了几下,就探出了灵气的流动方向。 原本直接向前方输送的灵气,竟然在此一个转折,转向了旁边曲水河的方向,就像是一道灵气的逆流,把曲水河的灵气,直接吹到了另外一条支脉去了。 而曲水河的下游,灵气几乎完全被断绝,营缮所的灵气,竟然被几块小小的玉石,直接扭转了。 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郭邮局心中闪过了荒谬绝伦的想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而且做到这点的,竟然还是子柏风? 难道子柏风其实是阵法大家?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揭开石板,但是手指落到石板上,却又犹豫了。 “干什么呢?”今天郭邮局穿了便服,不曾着官服,四周的行人都瞪过来,还以为他乱动地上的石板呢。 郭邮局微一皱眉,站起身来,转身消失掉了。 第221章 一朝扬眉又吐气 不到半天的时间,子柏风带着齐巡正等人出去转了一圈,放言营缮所三日内毕然求上门来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知正院。 对这个说法,就连跟着他去了的齐巡正和葛头儿,都不敢相信,他们俩把那几个跟着去的兄弟叫来训了一顿,问到底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消息,都说自己没有传出去。 但不论是谁走漏了消息,反正消息是传出去了。 知正院里,为子柏风担心的有之,齐巡正、葛头儿;将信将疑的有之,卢知副;等着看子柏风笑话的有之,金泰宇等人;莫名惶恐的有之,郭邮局。 但是更多的,却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都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把一件事情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子柏风完全没有自己被当做了谈资的觉悟,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到了晚上才回去后院,第二天也是如此,等到了第三天,早上子柏风刚刚从后院走出来,就听到一阵喧哗声,葛头儿就在一旁呆着,看到子柏风,悄悄对他摆摆手,蹑手蹑脚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张所副来了,现在正在前面装孙子呢。” “衣服脱下来给我。”子柏风勾勾手指,葛头儿茫然脱下身上的衣服,子柏风直接披在了官袍外面,略一整理,就看不出来身上的官服品级了。子柏风本来就年轻,现在一看,就是一个刚刚顶替了自家老人工作的普通巡查员。 子柏风大摇大摆走出去,抱着肩膀站在人群中,笑眯眯地看着,葛头儿也笑眯眯地凑过来。 卢家勇看到子柏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子柏风摆摆手指,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哎呦我的卢大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啊……”张所副正努力拍着自己的胸膛,似乎这样子就能够把之前说出来的话收回去一般,“我们同在西京,彼此都是兄弟,开个玩笑什么的,何必放在心上……” “装相,装傻,装孙子。”子柏风呲笑一声,“第二阶段了。” “可不是,刚才进来的时候,还人五人六的,呼喝着要见知正大人您呢。”葛头儿嘿嘿一笑,道:“大人您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我看啊,那就是猪鼻子插葱,装相!” “这会儿又开始装傻了。”齐巡正笑眯眯走过来,在子柏风身边,半边身子挡住他,有一种帮他打掩护的意味,袍袖下面一拱手,道:“大人神机妙算!” “看着吧。”子柏风微笑着继续看戏。 “不是我们不想去修,我们的郭巡正身体不适,抱病在家,确实没办法去修理,你们也知道,我们知正院就这么一个郭巡正,可是宝贝疙瘩,累到了怎么办?”卢知副打了个哈哈。 又纠缠了几句,张所副苦着脸道:“卢兄,卢大人,卢大爷哎呦喂,就算是兄弟求您了,不然您让让路,让我去见见知正大人?我家大人的脾气您也知道,现在我家大人震怒了,兄弟我别说官帽子了,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啊!” “不会吧,我怎么不信所正大人还能取了你的身家性命?大不了拿了你的官帽呗?没事,咱们兄弟啥关系,到时候来我们知正院,当个刀笔吏,又清闲又体面,养老多好啊,是不是?” 子柏风这会儿都快喷出来了,原来卢大人也是睚眦必报的家伙,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对啊,我们还缺少一个账房,张大人您笔头那么好,不如来我们这里当账房呗?”人群中有人起哄,但是人太多了,不知道是谁。 张所副暗地里牙齿都快咬碎了,他们这些底层官员,在这一个砖头能砸死杀三品大员的西京,还真没啥官威官体,但即便是如此,被人这样嘲讽,也是生平第一次。 不过想到早上所正暴跳如雷的样子,还有如果不能解决就不要回来的语气,说不定自己下辈子,真的要趋势干刀笔吏去了…… 任由张所副委曲求全,软磨硬泡,卢知副都不为所动,最终,张所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张老弟,慢走!”卢知副还在后面喊了一嗓子,顿时引起了一片哄笑。 等到张所副走出知正院的大门时,整个知正院都已经一片欢腾。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发饷的日子呢。 子柏风把身上的罩袍扯下来,对卢知副一竖大拇指,道:“卢大人好口才!” “哪里哪里,知正大人好算计!”两个人互相恭维一番,彼此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卢知副只觉得,自己这个上官,虽然刚刚上任,却好似已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当初的隔阂已经一扫而空。 门口人影一闪,金泰宇姗姗来迟,看到众人都在院子里,金泰宇呵呵笑道:“各位都是在送营缮所的张所副吧,我刚才在门口跟他聊了两句,来迟了,见谅见谅。” 看众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他却会错了意,得意洋洋道:“咱们知正院的完修率一直不太高,张所副就主管完修率考核,想来多和他交流交流,能让他在考核上稍微抬抬手也是好的。” “那就辛苦金大人了。”子柏风点点头,道。 “哪里,哪里,应该的。”金泰宇又呵呵笑了笑,不知道模仿的哪位大人物,本打算营造出云淡风轻气度非凡的感觉,谁想到反而像是圣诞老人。 子柏风转身翻了翻白眼,再英明神武的人,也有脑袋犯浑的时候,自己这么英明神武的聪明人,当初怎么就对这家伙生出了恻隐之心了呢? “知正大人,晚上下官做东,在清秋楼,不醉不休如何?”卢知副心中那个爽啊,只觉得自己多年的抑郁之气都已经一扫而空,他在这里当了五年的知副,就受了五年的气,今天可算是捞回来了。 “请客做东?”金泰宇提高了声音,道:“这种事情卢大人您可不能和我抢。清秋楼太偏了,咱们去锦华楼,各位都去,好酒管够!” 众人都看看他,然后转身散去了:“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搞不清状况的人,最无聊了。 “金知副,刚才监工司送来了几份文书,就在你的书桌上,需要你批阅。”卢知副给他解围,金泰宇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弄错了,闻言点点头,一步三晃,哼着小曲去了。 子柏风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无语,等到他走远了,子柏风才转过头来。 “那就清秋楼,我可以带家眷吗?”子柏风笑问。 “当然可以。”卢知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带多少都管够。” 今天真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估计晚上都要多吃几大碗饭。 “大人,咱们是不是去给他修了?”齐巡正压低了声音,道:“只要您一句话,我去把玉石改回来,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子柏风深深看了齐巡正一眼。 齐巡正并非是修士,不怎么可能明白阵法的奥妙,他却如此笃定可以把于是改回来,要么是他对阵法也有一定的造诣,要么是他对很多玉石的拜访都了然于心,死记硬背了下来,要么就是当初他仔细记住了子柏风的小动作。 这三点,不论是哪一点,都极为难得,很是值得培养。 齐巡正被子柏风一眼看的心里乱扑腾,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子柏风笑道:“不用,才来了一个小所副,正主还没求上门呢,就值得我知正大人亲自去修理?他们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顿了顿,拍了拍齐巡正的肩膀,道:“再说了,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齐巡正被说的莫名其妙,自家的这位知正,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子柏风丢下了卢知副和齐巡正,扯过葛头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葛头儿瞪大眼睛,问了几句,然后抓抓脑袋,转身跑掉了。 “回去干活了。”子柏风对齐巡正道:“齐大人,虽然曲水桥不能修,但是其他能修的地方,咱们都去修了去,你带队,我跟着,咱们一起忙活完了,别让卢大人真个来给我来当文书刀笔吏。” 若是平日里,别人这样揭卢知副的短,卢知副定然会恨上他,但是今天,他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阵快意,扬眉吐气,道:“真给大人当个刀笔吏,我也愿意,就怕大人看不上我。” “那不能!”齐巡正拍拍胸口:“老齐我现在跑得飞快,这十天我不睡觉,也把这些东西修完咯,两位大人请放心!” “同去同去,我也是巡正出身,这么久不干活,都生疏了。”卢知副今天真个好心情,竟然也要同去。 “那边同去。”子柏风哈哈一笑,伸手点在眉心。 昨天还白花花一片的执政府,今天已经灰扑扑了,代表各个人的黑点,黑白参半。 齐巡正、葛头儿几个人,现在都黑漆漆了,对子柏风是完全信服了,卢知副也是黑黝黝一片,差不多搞定了,不过还有一些顽固分子,依然是雪白雪白的。 譬如金泰宇,譬如郭邮局。 一行人点齐了人马,出去干活去了。 金泰宇好不容易忙活完了文书工作,从书房里出来,就听到整个知正院静悄悄的,似乎没几个人。 “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今天晚上锦华楼,有没有人去啊!” 回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三两个人不明意义的嗯声。 第222章 一脚踹断仇人腿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太阳刚刚下山,子柏风就带着人来到了清秋楼。 说带家眷,子柏风还真不客气,带着自己老爹,加上小石头这个小吃货,若非子吴氏被府君夫人叫去聊天去了,子柏风非要把一家人是带齐了,誓要让卢知副大出血才行。 卢知副却只是带了自己的儿子,比子柏风年岁还大些,清清秀秀,笑起来有些腼腆的青年书生。 “这是犬子卢生,再过两年,我也让他去参加西京乡试。”卢知副介绍道。 “这是我爹,这是我弟弟小石头。”子柏风摸摸小石头的脑袋介绍道:“你都认识了。” 不认识上官的家人,是不可能的。 “伯伯!”小石头很是乖巧地问好。 “这个……”卢知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咱们各论各的。”子坚笑着打招呼,道:“卢大哥便叫我子老弟吧。” “这怎么行……”卢知副有些局促,那不是成了知正大人的长辈? “我还叫了几名巡正过来。”子柏风道,“今天可要卢大人好生破费一番。” 卢知副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是自然。” 身为知副多年,即便是俸禄不高,但是知正院可是油水丰厚的衙门,怎么能够没有点家底?等闲人还是吃不穷他的。 不多时,齐巡正等三位巡正都到了,齐巡正道:“郭巡正还在家里养病,托我向知正大人告罪。” 说是告罪,估计也是齐巡正的委婉说法,郭巡正定然不会这么客气。 “无妨,来,大家都入座吧。”卢知副招呼着众人入座。 众人选的是一个靠窗的大桌,彼此推让了一番,让子坚坐了上首,其他人也不计较,彼此插空坐下来。 席间,子柏风的好酒量发挥了极大的功效,众人把酒言欢,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子柏风从窗口俯首看去,下面葛头儿穿了一身麻布衣服,看起来像是一个穷苦的码头苦力,正蹲在窗户外面,他看到子柏风看下来,就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酒楼。 子柏风抬头看去,对面的酒楼靠窗处,也坐了几个人,其中几个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显然是监工司的人,在座的还有两三人身着墨绿色官袍,是九品官。 葛头儿比划了一下胡子,子柏风看去,就看到果然有一人满脸横肉,留了胡子,看起来颇为凶恶。 难怪这人如此嚣张,原来也是修士,想来他的身份在营缮所和郭邮局地位相当,属于众星捧月的人物。 子柏风这边众人都是穿的便服,不怎么惹眼,对方并未发现这边他们这些人。 “齐巡正。”子柏风道。 “叫我老齐就好。”齐巡正乐呵呵道,他一只手抱着自己的拐杖,就算是吃饭都不舍得放开,小石头正偎在他的怀里,跟他说着自己在蒙城的趣事儿。 “那,老齐,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还有一件事没做吧。”子柏风道。 齐巡正瞪大眼睛,不知道子柏风在说什么。 子柏风把杯中酒一口饮下,然后手腕一甩,手中的酒杯宛若流星一般射出,直射对面的窗口。 “哎呦,谁拿酒杯砸老子!”那边胡子男痛呼一声,转过头来一看,顿时狞笑起来:“我说是谁,原来是齐瘸子,你竟然敢挑衅老子,是不是另外一条腿也想被打断了?” “他是三条腿都想断。”另外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男人也笑了起来。 这些对普通人来说,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私下里也不过是一群粗俗的男人罢了。 “你敢骂齐伯伯,你个坏人!”子柏风还没说话呢,小石头却是不乐意了,从后腰一抹,一只大弹弓已经落在手里,他抬手,一颗石子就嗖一声飞了出去。 “哎呦你个小杂种……”胡子男一时不查,直接被那石头砸中了鼻子,顿时鼻血长流,顿时张口就骂。小石头哪里能让他再骂下去,人家可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他那弹弓,在蒙城也是一绝,这不学无术的小家伙,偏偏跟子柏风学了点歪才,跟子坚学了点雕刻,在他的弹弓上雕刻了“白石起,飞剑落,弹弓扬,仙人绝。”十二个字,很是骚包。 胡子男骂声未歇,小石头又是一石子砸在了他的门牙上,这下子胡子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胡子男,虽然修为不错,但是也和郭邮局一样,属于文职修士,战斗力弱的跟渣一般,也就能欺负一下普通人,哪能和蒙城一霸的小石头的弹弓比。 “打。”子柏风微微一笑,冷声道。 “打!”下面葛头儿发一声喊,四周突然冲出来二三十号子人,一个个都穿着便服,拿着棍棒,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直扑对面的桌子而去,稀里哗啦,人还没打着,满桌子菜先被打碎了,飞溅出来的菜汁,格外凌厉绚烂。 而后者沾满了菜汁,油腻腻的棍棒,呼啦啦打在对方身上。 那些人也是奋力反抗,奈何知正院这次早有准备,准备好,埋伏多时,他们再怎么反抗,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个抱着脑袋,哭爹喊娘。 “照腿打,给我都打折了!”葛头儿自己也冲出去,加入了战团,兴奋的像个吃了春药的猴子,似乎眼前的营缮所的人都是母猴子一般。 “滚开,老虎不发猫,你把我当病猫不是?”对方毕竟有修士,再怎么没战斗力的修士,总也比普通人厉害,胡子男一把推开一个拦路的,再一脚踹出,一个倒霉的家伙,半晌站不起来。 “大人,快让他们回来,兄弟们要吃亏。”齐巡正找急忙慌地站起来。 “别急。”子柏风吹了一声口号,下方一条黑影突然从马厩里面冲出来,却是一头黑色的驴子。 这头驴子冲入了人群里,见脸踢脸,见腿踹腿,不消片刻,几个营缮所的家伙都抱着小腿嗷嗷叫起来,看其中几个人小腿的弧度,显然是被揣折了。 这还是踏雪踢下留情,否则他们现在就不是腿疼,而是蛋疼了。 “啪”一声,一个人从窗口飞进来,大字型趴在了桌子上,卢知副一个躲闪不及,被菜汁溅了一身,其他人却是闪得快,包括卢知副的儿子卢生,都早早站了起来。卢知副茫然地看了一圈,最终只找到了一个目标,他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飞过来的不是胡子男是谁?他在桌子上像是王八一般哗啦了一下,就想要爬起来,谁想到一股冷冽的杀意从脖颈后方传来,让他如坠冰窟,动也不敢动。 不知何时,一束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就照在了胡子男的脖子上。 “起来!”葛头儿从窗户翻进来,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看胡子男趴在桌子上,只当他已经摔晕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桌子上拎下来。 “老齐,是他吧。”子柏风问齐巡正。 齐巡正慢慢点了点头,一向平和的眼中,也泛起了难言的激动。 葛头儿又招手喊了俩人进来,三个人两个抱着胡子男的腰胸,一个拽着胡子男的大腿,拽直了。 胡子男想要挣扎,但是那一束冷硬如冰的月光,却始终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力还是有的,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动弹分毫,就会死去。 他的直觉没错,他不但会死去,而且会毫无痕迹的死去,保管最有名的名医,也查不出他的死因来。 束月杀人,向来云淡风轻,宛若月光过处,只留风情不留痕。 所以他没动,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齐巡正,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强奸的小媳妇一般,想要反抗,有无力反抗,让人充满了暴虐的快感。 “错了,那条腿。”子柏风瞪了葛头儿一眼。 “哪条都是腿,都一样,都一样。”葛头儿嘿嘿一笑,拽起了另外一条腿。 “老齐?”子柏风伸手一指外面,一群人哎哎呦呦的抱着腿呻吟。 “别的腿我都踹折了,这个留给你,可别丢了咱知正院的名头,踹的漂亮点。” 齐巡正喘了一口气,似乎吸进肺部的不是空气,而是辣椒,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火辣辣的痛了起来,就像是过去的那每一个日夜,每当想起自己被人打断腿却无处讨理时一般。 齐巡正转身,跑了几步,飞起一脚。 “嗷!”一声惨叫,响彻夜空。 “换酒席。”子柏风摆摆手,就像是做了一件什么再普通不过的事一般,连看都懒得看那胡子男一眼,葛头儿咧嘴一笑,把胡子男拖走了,然后他们把胡子男向外面一丢,一大堆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跑得一干二净,半个不剩。 “实不相瞒,我还没来西京之前,就想要当个惹是生非欺男霸女的狗官了,今天才终于如愿以偿,果然爽!”子柏风举起手中的酒杯:“当浮一大白!” “大人……”齐巡正绝对没想过,子柏风所说的还有一件事没做,是这件事。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 “自家兄弟,不用多言。”子柏风摆摆手,转头又对卢知副道:“卢大人,我说过了吧,今天你可要破费了,快快,换酒席!” 第223章 一场报应来得快 卢知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觉得今天真是畅快万分,哈哈大笑道:“好!换酒席,大人您海量,老卢我今天晚上也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本就该如此。”子柏风哈哈一笑,就卢知副这酒量,想要拼倒他,没戏。 众人干了一杯,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嚷嚷的声音:“什么人在此闹事?都抓起来,抓起来!” 卢知副还留着一点酒量,就是担心这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道:“知正大人,我和东亭监刑司知正院的知副有些交情,我出去处理一下。” “不用,坐下喝酒。”子柏风伸手虚虚一压,卢知副就噗通一声坐了下来,好像真的压倒了他一般,倒不是子柏风用了什么法术,而是他本来就站不稳了。 听到监刑司的人来了,那几个在外面抱着腿嗷嗷叫的家伙顿时叫得更大声了。 谁想到,还没被人同情,就先挨了几下。 “叫什么叫?你们这些祸乱西京安宁之徒,跟我回去好好交代!”一个声音粗声粗气道。 “大人,这几个都是九品的大人……” “我管他几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都不知道?带走!统统带走!”那粗鲁的声音说这话,就走到了窗前。 卢知副、齐巡正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很是紧张,这么一个野蛮粗鲁的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卢知副的面子,不知道管不管用。 有一个巡正甚至不敢正眼看过去,只觉得一个黑铁塔一般的影子挡在了窗口,极有压迫感。 “千山,进来喝一杯吧。”子坚笑道。 “不了,子叔您忙。”落千山抓了抓脑袋,顿时从穷凶极恶之徒变成了纯良憨厚青年,“我得先把那些人弄回去,先弄点口供再说。” 说完,还不忘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指着子柏风:“你小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我醉了。”子柏风吱溜一声喝光了杯中酒,瞪着俩清明无比的眼睛,装傻充愣。 “我跟你说,营缮所的所正可不好对付,你小心点,别阴沟里翻了船。”落千山压低声音叮嘱了子柏风一声。 子柏风点点头,落千山好心好意来提醒,他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对敌人的不重视,就是对自己的不重视,子柏风经历了那么多,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子柏风是在第二天早上见到的营缮所所正的。 营缮所所正姓古,名秋,听起来是一个挺文雅的人。 但其实不然,所谓古,十口为古。所谓秋,焚禾为秋,古秋这个人,其实是辖下各级主管修缮的部门闻之色变的人物。 十口,贪心不足满身口;焚禾,吃拿卡要不给留。这位古秋若是下去巡查一次,那非要把下面的人搜刮干净了才行,而且是个只吃不拉的性子,别人都是貔貅,这位是古秋。 这样一个人,已经在所正的位置上坐了三十年,也难怪知正院和营缮所关系如此之差,彼此之间冲突不断。想要养活这样一个贪心不足的家伙,营缮所的人不得不到处捞外快。 不过不论多少人想要搬倒他,这位古秋却一直在原来的位置上屹立不倒,想要高升或许没戏,但是想要原地霸占着那个职位,却没人能把他顶走。 “大人!”古秋站在门口,命人进来通报的时候,卢知副扯住了子柏风的袖子,苦口婆心叮嘱道:“大人,不论古秋说什么,大人您都要忍一时之气,千万不要和这个古秋正面冲突起来,上次工部的上官都被古秋打断了一根骨头!” 昨天晚上卢知副喝多了,此时说话还一股酒气,不过看他满脸惶急的样子,子柏风也点点头,道:“放心,是他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他。” “大人啊,您有所不知,这位古秋的背后是那位蛮牛元帅,最是蛮不讲理……”卢知副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中门咚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穿和子柏风同样款式的湖绿色官服的威猛壮汉从外面冲了进来。 “子不语小儿!你家爷爷来了!”进门就是一声吼,子柏风定睛看去,这位威猛壮汉怎么一个威猛了得? 狮鼻环眼阔口,头发根根如钢针直立,子柏风但觉得落千山这人已经是粗鲁的典型,此时一看,嚯,眼前这个人,那是塞张飞胜李逵,活脱脱一个黑铁塔,一张大手跟扑扇一般大,一把就向子柏风的肩膀抓了过来。 “你给我过来!” 那一瞬间,子柏风有一种错觉。 这错觉并不是说遇到了绝顶高手,那一张大手也不是看起来无法躲闪,实际上也无法躲闪,变幻莫测,神奇非凡。事实上子柏风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就躲开了对方的一只大手。 这错觉是——尼玛老子到底是在西京当官还是在西京混黑社会啊老子昨天刚刚把别人的腿打断了今天人家的老大就找上门来了老子今天到底是再把他的腿打断踢出去还是矜持文明一点像个书生而不是像个强盗啊! 好,今天难以善了了,子柏风算是看出来了,他一挥手,道:“让开!”把身边的卢知副推了出去,卢知副踉踉跄跄差点跌倒,好在一个差役伸手扶住了他。 “好小子,身子骨没有二两肉,还挺难对付,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打过你家爷爷我!”一把没抓到,古秋顿时大怒,一撩下摆,刷一声抽出了一把鬼头刀来。 这家伙竟然还在官袍之下藏了家伙,而且那刀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比一般的刀大了长了好几分,刀身上还纹着一个十口燃火的怪物,狰狞异常。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古秋一亮兵器,身上的灵气就鼓动起来,宛若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他的灵气是火属性的,和丹木宗差不多。不过丹木宗是木生火,暴烈中还带着一丝生机,但他的火焰,却好像是地狱绝火,焚烧一切。 这一下子,不用子柏风清场了,其他人都哗啦啦啦闪了开来,一个个都在那里看热闹。 “大人加油!”葛头儿在旁边还看的兴高采烈,大声喝彩叫好。 加油个你妹! 子柏风那个恼怒啊,老子又不是油灯,加什么油,亏我待你们那么好,关键时刻,连个舍身护主的都没有。就你齐大哥,昨天还感恩戴德的,今天怎么就假装找不到拐杖了呢?不就在柱子后面放着的吗? 奶奶的,连个关键时刻能够顶上去的保镖都没有,自己这知正当的太失败了。 果然还要培养几个打手才行啊。 不过此时子柏风也不能退缩,再说了,这时候就算是他想要退缩,也没人顶上啊,总不能弱了他们知正院的名头。 子柏风屏息静气,灵气溢满全身,瞪眼看过去。 他其实并不擅长和人正面对决,他更喜欢的还是偷袭或者暗算,不过事到临头,他也不惧。 只是,在抬头看过去的刹那,他却猛然吃了一惊,道:“咦,你……” “看刀!”在子柏风分心的刹那,古秋一刀劈下,直劈子柏风脑门。 “完了,我命休矣。”古秋的这一刀,出手刁钻,时机卡的非常准,恰好在子柏风分心时,子柏风压根就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格挡,甚至他的念头都没有转过来,刀已经临身。 “啪,噗,哎呦!”三声响。 第一声,是古秋一刀拍在了子柏风脸上,第二声,是子柏风口中喷出鲜血的声音,第三声,是子柏风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啪一声趴在地上,痛呼的声音。 子柏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自己背上猛然被人踏上了一只脚。 然后子柏风就像是一只被人踩在脚下的王八一样,在地上胡乱划拉起来,却是怎么也挣扎不开来。 “混蛋,放我起来!”子柏风在地上挣扎着,却听到呲的一声,一把刀从他的脖子旁插入了地下。 “说,求爷爷饶我不死!”古秋的声音从子柏风的背后传过来,通过踩在背上的脚和空气同时产生了共振,瓮声瓮气的。 “哎,乖孙子!”子柏风虽然武力上没占了便宜,口头上却绝对不肯吃亏。 “好你个小子,还给爷爷我耍猴戏,好,既然这样……”背上的声音接近,似乎古秋弯下腰来,抓住了子柏风的左手,一把扯了起来。 “好漂亮的手指,你若是不说,我说不定扭下两三个来。”子柏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掌一阵剧痛,手指真差点被扭下来。 “放开知正大人!”眼看着事情不妙,刚才逃到了一边的葛头儿和齐巡正都急了,冲了出来。 “站住,我的刀可不长眼。”古秋整个人都蹲到了子柏风的背上,压得子柏风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死沉死沉的。 自从来了蒙城之后,子柏风可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心里怎么能够甘心?好在古秋虽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子柏风也是修士,且有后台,他可以侮辱玩弄子柏风一番,却不能真的和子柏风背后的人结下死仇。 他看子柏风死不服软,只能从子柏风下来,踢了子柏风一脚,道:“算你小子硬气,今天我就先饶过你,不过今天晚上若是曲水河还没修复,我就一刀把你的胳膊砍下来!” 第224章 一个古秋不是人 古秋大步走了,卢知副等人连忙上来把子柏风扶起来,道:“大人……唉……大人……你们怎么也不保护大人!” 齐巡正苦笑着摇摇头,一直以来子柏风表现得太胸有成竹了,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误的估计。 奶奶的,这就是装逼遭的罪啊,若是昨天晚上不装得那么厉害,今天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子柏风苦笑。 “快把知正大人扶回去。”卢知副吩咐道,“去去,看热闹的,都给我散了!” 子柏风回到了后院,子坚等人连忙跟了过来。 “哥你又被人打巴掌了啊。”只有小石头,还咯咯笑着,不知道心疼。 一个又字,顿时唤起了子柏风的记忆,上次被人打巴掌,已经是好遥远的事了,那次是因为自己嘴欠,被柱子叔打了巴掌。 不过这次,却是被人用刀拍脸,对方不但不是自己的长辈,还是自己的仇敌,子柏风心中的憋屈,那就别说了。 等到人都走了,束月从子柏风的袖中幻化而出,怒瞪着子柏风。 她很不满,刚才子柏风遇到危险时,她想要出手,却被子柏风阻止了。 虽然子柏风没有遇到危险,但是她却依然非常愤怒。 “我知道你很生气,不过束月……”子柏风还没说完,啪一声,束月又给了他一巴掌,顿时另外一边脸也肿了起来。 然后束月掉头就走了。 落千山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子柏风两边脸上贴着两片膏药,膏药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消肿”。 当时落千山就笑cry了,差点直接趴地上爬不起来。 “笑么笑,没见过人挨打啊!”子柏风顿时不爽了,养妖诀的灵气滋润之下,他的脸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刚才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什么情况?很难缠?”落千山坐下来,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两口,然后噗一声全喷出来,“这什么鬼玩意儿?” “我娘煮的药茶……”子柏风笑的眼睛都弯了,“千山,谢谢你帮我喝了啊!” 谁想到旁边还有个小警报器,小石头刷一声跳起来,大叫着:“娘!哥把药茶倒掉了!” “小心你的屁股!”子柏风那个气啊,这小混蛋,就不该疼他! “小心你的脸吧!”落千山哈哈一笑,然后正色道:“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就是一时分心而已。” “骗人。”落千山嗤之以鼻。 “好吧,其实那个古秋,他不是人。”子柏风道,伸手把面前的一个杯子递给落千山,里面装的是清茶,子柏风拿来兑着药茶喝的。 “嗯,真不是人,竟然敢打你。”落千山道,“不如我去会会他。” “不是,我说的不是人,是真的不是人。”子柏风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看出来了,他是个妖怪。” “妖怪!” 噗一声,落千山又把口里的茶喷了出来。 “是呀,所以我很震惊。”子柏风摇摇头。 人与妖怪的对立,是现在环境逼迫下的产物,但是竟然有妖怪生活在人类的世界之中,还生活的那么好,成了八品官? 这事儿子柏风可不知道,不论是府君,还是其他人,都没给他这个讯息。 说出去,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你看错了吧。”落千山还是摇头。 “你觉得我可能看错吗?”子柏风指指自己的眼睛。 “总而言之,还要去会会他。”落千山站起来,道:“我去试试。” “别去,你打不过他。”子柏风道。 “你看不起我!”落千山愤然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肿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不是他对手。” 子柏风就噗一声笑了。 他对落千山太了解了,这家伙只有在拼命的时候,战斗力才爆棚,不拼命的时候,战斗力能有平时的三成就不错了。 这家伙就是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霸刀诀那种要伤人,先伤己的功夫,他都练,这样的人,和别人比试的时候,压根就兴奋不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落千山道,“我从前面过来,听到他们都议论纷纷呢。这回你人可是丢大了。” “丢人倒没关系。”子柏风看看自己的瓷片,众人的忠诚度不降反升,大概是觉得子柏风吃瘪了,反而距离更近了。 而且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子柏风知道落千山的脑子在这种时候向来就是摆设,压根就不会转,直接解释道:“我是在对他为什么能生活在人群中感兴趣。” “为什么?”落千山疑惑。 “白痴!”子柏风无语,他指了指旁边盘在树荫下的小青,道:“你说为什么?我现在都不敢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生怕他们哪天被人降妖伏魔了!” “哦,哦哦?哦哦哦!”落千山顿时恍然大悟,不,不是顿时,而是在哦了两三声之后,才恍然大悟的。 子柏风对这家伙的智商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 现在这些小妖怪们还不能化形,若非有心人,估计不会太注意。 但是日后,这些妖怪们成了气候了,那该怎么办?还把它们拴在身边?还是让他们过着被人追杀的日子?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们太残忍了。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一种是改变人和妖怪彼此之间的对立状况,譬如蒙城。 另外一种,就是让妖怪伪装成人。 后面一种办法,子柏风一直有一种朦胧的想法,却一直不成熟,现在却突然发现了竟然真的有人做到了。 “这么说,果然很重要。”落千山点了点头,“那我便再去会会他!” 落千山站起来,顺手把子柏风脸上的膏药揭下来一个,贴到了自己脸上,就又去了。 “喂……”子柏风一个没叫住,无奈叹口气,看来自己另外一边脸上的膏药也马上就要不属于自己了。 这家伙,找虐啊这是,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啊。 他有脑子吗? 揉揉脸,脸上的肿基本已经消了,养妖诀的效果还是很棒。 小石头拽着子吴氏来了,就看到子柏风正淡定地喝着药茶,子吴氏顿时把小石头的耳朵扭了三圈半:“让你撒谎!” 私下里,子柏风对小石头做了个小鬼脸。 …… 夜晚,子柏风来到了双井弄,他从那楚胖子手中强买来的两个院子,就在双井弄。 西京的大街小巷,多以水命名,不论是曲水桥,还是双井弄都是如此。 勒令楚胖子三天之内搬走,今天下午的时候,葛头儿来汇报说,楚胖子已经搬走了,还托他来汇报一声。 一边汇报还一边偷眼看子柏风的脸,心想知正大人不愧是知正大人,脸皮也这么厚,被人那么打了都没事。 而到了夜晚,子柏风便来到了这院子里,果不其然,整个院子都已经被搬空了,空空如也,一目了然。 葛头儿跟在子柏风身后,知道子柏风要来,他便自告奋勇跟上了,此时看到院子里的境况,顿时撇了撇嘴,道:“这个楚胖子,真小气,什么也没有留下。” “没留下更好,我恰好不用再整理了。”子柏风左右看了看,点点头,道:“嗯,这院子好生收拾一下,倒是一个不错的所在。老葛,你认识什么造园、装修的好手吗?” “大人您打算如何做什么?”葛头儿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处已经不错了。 “是不错,不过却还不能住人。”子柏风笑了。 在知正院住了几天,他的眼界也高了不少,不过这也暴露了他是土包子的事实。 “老葛,你拿个榔头过来,帮我挖几个坑。”子柏风道。 “好嘞!”葛头儿也不问为什么,直接从墙边拎了一个榔头,在子柏风指定的地方挖了起来,子柏风站在那里,略一琢磨,便丢下了一颗玉石,然后走了几步,又让葛头儿继续挖。 一个挖,一个丢石头,过了小半个时辰,子柏风就在院子里布下了一个简单的法阵。 看葛头儿都已经气喘吁吁了,子柏风笑道:“老葛,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样跟我干活,几天就累趴下了。” “没事儿,大人,我身体壮实着呢。”葛头儿抹抹汗,道。 “老葛,你愿意修仙吗?”子柏风突然问道。 “大人说啥?”葛头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跪倒在地。 “修仙,修真,当修士。”子柏风道。 “这……这……”葛头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整个西京,谁不想修仙?可是修仙哪里是那么好修的?天赋、悟性、机遇、才干缺一不可。 能够跨入这道门槛的,要么是天赋杰出,要么是大富大贵,须知西京的灵气虽然充裕澎湃,但一个修士所消耗的灵气,比之凡人多上千万倍,再多的灵气,也容纳不下许多的修士。 也就只有子柏风,不把修真当回事。 反正,他现在已经摸索出了养妖与修真的平衡之道。 再则,他现在深感身边无人可用,实在是不习惯。 “我除了是知正院的知正,还是鸟鼠观的掌门,我们鸟鼠观只是一个小门派,麾下就七八个人,你若是愿意,我便收你为记名弟子。”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葛头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别忙,记名弟子而已,就是外门弟子,还不一定能叫我师父呢。”子柏风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毕竟和葛头儿才认识了三四天,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第225章 一坛陈酿敲不开 碧水楼是东亭首屈一指的酒楼,和其他所有食客趋之若鹜的高档酒楼一样,这里的门口,每天排队等着预定的家丁和仆人,能够排到对街的桥边,还要拐个弯。 能够在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 碧水楼最高档的包间叫做云天阁,它处在酒楼的最顶部,打开窗户看过去,能够看到小半个西区,最近的地方是碧水街的繁忙街景,再远处依稀一个院落,那是府君的院子,再向前方不远处,就是贡院那鳞次栉比的房屋了。 更不用说各色的桥梁、河流,道路,路灯…… 西京繁华,而且充满了历史与异样的人文气息,让子柏风流连忘返。 在这里,子柏风几乎忘记了,天地将要枯竭,这个世界已经陷入后退不得的荒唐境地。 这栋包间不大,也就是能够坐七八个人,布置的却不显得局促,来此地的,人向来也不会太多。 这是子柏风乡试之后,众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子兄!”迟烟白最后一个进来,手中还拽着迟烟紫的袖子,道:“我把我阿姊也……哎哟!” “在外面只能称呼我为阿兄。”迟烟紫横了他一眼,抱拳行礼道:“各位兄台,久等了,这身装扮花了些时间。” “东亭竟然还有这等酒楼,和内城的欢沁楼相比也不遑多让,何兄选的好地方啊!”邢曲浪笑道。 “那是自然,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唯有一个喜好,那就是吃,整个西京,怕是都没有我没吃过的东西。”何须卧哈哈一笑,道。 “何兄真性情!”邢曲浪竖起一根手指,夸赞道。 “何兄,你这句话,之前可以说得,那是因为我没来西京。”子柏风笑了,从身边拎出来一个篮子,道:“而今我来了西京,这西京什么话都不能太绝对。今天我来之前,我娘知道我和几位好朋友见面,便让我带了一些点心来,这点心,你在西京是绝对吃不到的。” “莫非是蒙城的小吃?”何须卧顿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东部的小吃,我还真没有吃过。” “非也,这小吃,确实是我从蒙城带来的,但却并不是蒙城的小吃,这东西,全天下都有,但我这里这一份,却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便是料。” 顿了一顿,子柏风道:“独步天下,绝世无双,现存世间,屈指可数,绝对是吃一块就少一块的绝妙东西。” “不是吧,那么夸张?”迟烟白猴急地就想要伸手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却被迟烟紫一把拉住了,道:“猴急的你!别急!” “不信。”何须卧也是摇头,“这时间,有什么东西,是独步天下,绝世无双的?而且这种绝妙的东西,怎么能够做成小吃?怕不是被供起来?” “这东西之所以会做成小吃,还是有着特殊的原因的,但谁想到一试之下,竟然绝妙非常,非是亲自尝过,绝对不会知道。” 子柏风把篮子放在了桌子上,看看众人的表情。 齐寒山微笑不语,显然是不信的,只当子柏风拿来的是蒙城的特产,欺负他们没去过东部。 邢曲浪皱着眉头,似乎打算从布的形状上看出里面是什么来。 何须卧半信半疑,满脸期待之色,他确实是个吃货,整个西京,还真没他没吃过的东西。 迟烟紫则是矜持多了,只是左右看着众人的脸色。 那篮子,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手工编制的篮子,放在这精致素雅的桌子上,显得丑笨不堪。 但是子柏风刚才那句话一说,众人就好奇了,似乎想要看出来这篮子是不是什么绝世奇珍。 “我先说好,一会儿可千万不要打起架来。”子柏风笑道。 “子兄你太小看人了吧!”齐寒山哭笑不得,子柏风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他都有些不喜了。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什么人?”何须卧皱起眉头,自己已经吩咐过,不经召唤,不许打扰的。 店家点头哈腰出现在门外,若说这种级别的酒楼,身为东家,他在东亭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可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此事在房间里的这些人的身份。可以说,这个房间里的,便是整个西京最顶尖的衙内纨绔,哪一个伸出一根手指,都能摁死他的。 “几位公子爷。”店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把手中捧着的一个坛子举了起来,道:“这是一位姓金的公子命小人送来的。” “什么姓金的公子?不认识!”迟烟白不耐烦地挥挥手。 店家心中无奈,他其实也不愿意来触霉头,若是惹怒了几位公子爷,那他也就不要混了,但是这位姓金的公子,不但财大气粗,而且还能够断他的财路,再说了,这份礼物,也实在是算得上是重礼,拿它当敲门砖,怕是整个西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门,都会四敞大开。 “百年陈酿景园春?”这里有一个老饕,只是抽动了一下鼻子,就突然感觉到不对,连忙道:“拿过来我看看!” “是,公子爷!”店家把手中的酒送到了何须卧的手中,忙不迭地退下了,至于下面那位金公子让他带的话,却是忘记带了。 楼下,金泰宇拦住了店家,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店家心中一惊,却是来不及再问了,连忙道:“我说了,金公子您想要去拜访,但是他们却没说什么。” 金泰宇的一张脸就皱了起来。 他是最近才想通,自己到底怎么会被安排到了知正院的,毫无疑问,必然是这几位公子中的一个,看自己可怜,所以拉了自己一把。 但是之前他却已经退出了这个圈子,现在想要再进去,那可就难了。 本以为拿价值万金的百年陈能够敲开这个门,谁想到现在竟然还不得其门而入。 他可是多方打听,甚至贿赂了子柏风的文书,这才知道今天中午何须卧在这里请客,他连忙赶过来,把一切计划停当,最终却天不遂人愿。 可是他却又不甘心,干脆在下面楼梯口,搬了个小凳子等着,他在子柏风的面前,可没那么殷勤过。 “不错,有这酒,今天也不算怠慢了。”何须卧道,“姓金的公子,应该是金泰宇吧。” “理应是他,他竟然只是送了酒来,而没要求上来和我们一起,也算是有点傲骨,之前倒是看扁了他。”邢曲浪笑了。 “说不定是没胆上来。”迟烟白撇撇嘴,他反正不喜欢金泰宇。 “他还真有点好东西,这酒要有一百二十年了,我上次喝这种好酒,还是在蛮牛王的酒窖里……”何须卧一脸缅怀的神色,“子兄,你今天的风头,可是要被金泰宇抢了。” 有了这么一坛酒打底,何须卧对子柏风的所谓好东西,更没啥期待了。 “那可未必。”子柏风微微一笑,道:“这种酒,现在有,日后也有,永远都会有,但是我这东西,我也说过了,天下奇珍,绝非等闲。” 看众人的胃口又被吊了起来,子柏风道:“先说好,现在这里有六人,我、齐兄、何兄、邢兄、两位迟兄,我这里面准备了十块,今日每人一块,剩下的一块,便由齐兄、何兄、邢兄、两位迟兄带回家去,孝敬家中老人。两位迟兄只有一块,这点先说好,不然一会打起来,我双拳难敌四手。” “噗嗤。”迟烟紫笑了起来,道:“子小弟,你放心便是。” 她迟大小姐,什么东西没见过,还会稀罕一块糕点? “那就好。”子柏风点点头,伸手揭开了手中的布。 众人凝神看过去。 “是糕点?这个香味,是桂花糕?”何须卧抽动鼻子,嗅了嗅,顿时失望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我刚才也说了,这东西,全天下都有,但是我这个珍贵的地方,就在于料。” “桂花糕能有什么特殊的料?不过就是桂花而已。”何须卧伸手就拿了一个,道:“我先尝尝,若是骗我,下次你请客!” “慢点!”子柏风连忙拦住他,“先咬一小口!” “那么夸张?”何须卧有点不耐烦了,一口咬下去小半个,却是“咦”了一声,然后哇一声惊叫起来,一只手捂着嘴,似乎要把自己的嘴巴拔下来一般。 他瞪大眼睛,就像是一只突眼蛤蟆。 “喂,不会是有剧毒吧!”迟烟白拍拍胸口,“幸好我没吃!” “我说了吧,要小口一点。”子柏风幸灾乐祸道,“后悔了吧!” 何须卧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又猛然摇头,终于把捂着嘴的手放开,道:“不对,不对,完全不对,这东西一点也不好吃,你们还是别吃了,我带走处理掉……” 说着伸手就去抓剩下的桂花糕。 “休想!”众人都看出何须卧的言不由衷,但是都自持矜持,只有迟烟白猛然揽住了他,然后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然后迟烟白就怔住了。 过了半晌,迟烟白才疯了一般地跳了起来,他身为修士,力气何其大,整个云天阁都震颤起来,下面搬着一个小板凳正等着的金泰宇茫然抬起头来,上面,这是打起来了? 第226章 一块糕点结桂盟 待所有人都尝过一口,拿着桂花糕的那只手,变抽风一般动了起来。 欲望想要一口塞进嘴里,理智却让他们不要如此焦急。 如果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吃到肚子里连什么味道都不知道,那岂非太过可怜? 须知,此物是吃一块少一块,绝不夸张。 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似乎是很难吃的东西才有,但是现在,他们一个个的表情,却绝对不像是很难吃。 “这……这到底是什么?”还是何须卧这个老饕有决断,一口把剩下的吞进肚子里,然后就向子柏风扑了过来。 子柏风的手中,还剩下一只没吃呢。 “休想!”子柏风一个后退,就躲到了椅子后面。 “子兄你肯定还有!快点给我!”何须卧大叫道,哪还有之前的矜持,子柏风刚想摇头,就感觉身后风声袭来,迟烟白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两只手箍在了一起。 “停!”子柏风眼看混乱将生,连忙道:“等等,我把这些平均分成六块!” 一把剑,镶嵌着珠玉黄金,华贵异常,其薄如纸的刀刃划破桂花糕,就像是切入水中一般,甚至没有引起丝毫的晃动。 这样一把剑,若是在他处,价值连城,怕是会引起诸多修士的哄抢,但是在这云天阁里,却只是一把蛋糕刀,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切开那块小小的桂花糕而已。 操刀的是齐寒山,这位素来稳重大气的寒山公子,此时的动作,就像是挑起一根扎入指尖的刺一般轻柔。 盖因为,谁操刀,切出来最小的一块,便是他吃,这是六个人立下的规矩。 刀入水,刀出水,桂花糕纹丝不动,宛若完好如初。 细若发丝的纹路,却看的清清楚楚。 齐寒山绕了个角度,其他人也跟着绕了六十度,然后又是一刀切下。 如是三次,整个桂花糕,终于被分成了六份。 莹白若玉,用模子印出来的精致花纹,隐约可见的鹅黄花瓣,以及弥散开来的桂花清香。 齐寒山小心翼翼从上面挑起一块,先给了子柏风,这一块是他贡献出来的,理应给他。 秋水之剑,如映雪光,鹅黄桂花,飘然其上。 那一刻,齐寒山都生出了不舍得去吃的想法,但是这种荒唐的想法,瞬间湮灭。 第二块给了迟烟紫,小妹总是会受到优待,然后依次分给别人,最终剩下了一块,他拿在手中。 六个人,围在桌子的一边,迟烟白点点头,道:“不让金泰宇来是正确的。” “煞风景。”迟烟紫白他一眼。 六个人同时举起来,把桂花糕放在了嘴边。 子柏风是一口就吞下去了,其他人吃法各有不同。 或轻舔,或细抿,或囫囵。 这当是怎样的滋味,众人都只觉得,这一生中,都没吃到过如此的美味。 许久之后,齐寒山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算是明白,为何何兄你那么喜欢美食了。” “我反倒不明白了。”何须卧叹口气,他之前喜欢的东西,真的算是美食吗? 关键却不是这个,而是灵气。 桂花糕入口,便化作了活着的灵气,欢呼着,雀跃着,涌入了他们的身体中。 它没有经过食道和胃,而是直接进入了口腔的皮肤,进入了颅骨,进入了大脑,整个脑袋似乎都被冰块冰起来了,有一种不真实的清爽感。 那一瞬间的感觉,似乎要飘了起来。 “啊!”迟烟白突然惊呼一声。 他的身上,白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体内钻出来。 “小弟,快坐下!”迟烟紫一看大惊,连忙拉过椅子,让迟烟白坐下,迟烟白也不敢怠慢,连忙盘膝而坐,闭目内视。 片刻之后,迟烟白一跃而起,满脸喜色。 “恭喜迟小弟突破!”齐寒山等人都笑着祝贺。 “我突破啦,我突破啦!我定然要回去让爹看看,免得爹还说我不学无术!”迟烟白惊喜无比,兴奋更甚。 “这桂花糕,到底是何物?”齐寒山道,“我但觉体内的灵气,驳杂之物尽去,似乎把我的经脉都洗过一遍一般。” 其他人也都点头,天地灵气枯竭,灵气之中夹杂死气,除了现在的蒙城,其他任何地方都难以免俗,所以现在的人才不像上古时期的人,那般强大。 子柏风一笑,朗声吟道: “丹桂生瑶宝,千年会一时。 偏从天竺落,只向月宫知。 出海冰轮满,当轩玉树迟。 清晖含远峤,接影下空墀。 金气风初劲,银河露恐垂。 婵娟应怅望,果尔见蛾眉。” 众人皱眉一品,同时露出惊容。 大家都是乡试过来的,一个个都才高八斗,子柏风拽个文,也没人在意。若是落千山,此时怕是已经抓瞎了。 齐寒山指了指上方,道:“难道……” “正是。”子柏风笑了,道:“所以说,独步天下,绝世无双,现存世间,屈指可数。” 这桂花糕,珍贵的不在形式,而在于材料。 桂花,月宫之桂的桂花。 “我曾看书上说,月宫丹桂是是天地间至纯至柔的灵气之源,月宫的桂花从天上落下,便化作这无尽的月光,笼罩大地,把灵气传递到人间,上古之时,人类对日月修行,直接从日月之上吸取灵力,并不需要像现在一样,向天地求灵力,和万物抢生机。”齐寒山摇摇头,“可我却不知,这竟然是真的。” “若不是吃到这样的桂花糕,又有谁能相信?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迟烟紫双手捧心,满脸憧憬,陷入了遐思,“若是有一天,有人能够带我漫步瑶池,站在那桂花树下,任由桂花飘落我的肩膀……” “我便拿个箩筐都收起来做桂花糕吃!”迟烟白接上,然后就被迟烟紫打了脑袋。 “我便嫁给他,又何妨?”女暴龙和女文青模式瞬间转换,迟烟紫无缝切换回浪漫模式,斜斜倚在窗口,看向了窗外。 似乎窗外那艳阳当空,就是银盘高挂一般。 “嗯,你嫁给他,我便每天都有桂花糕吃。”迟烟白眉开眼笑,瞬间被打。 “这事成了!”子柏风心底下一拍巴掌,礼部尚书千金轻易到手! “你用这眼神看我干吗?”迟烟白转头一看,子柏风正微笑着看着他。 这就是未来的小舅子啊…… 子柏风心中这样感叹着,然后连忙把脑袋甩了甩,不行,不能这样想! 以老爹和老妈的想法,若是自己现在对哪个女生表露出了好感,怕是立马就会拎着聘礼去提亲,那自己就立马要成家立业要孩子…… 一想到这个,子柏风心中就充满了恐惧,他绝对不要这么快就成孩他爹! 众人又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就听到细细的敲门的声音,店主又悄悄探进头来,道:“公子爷,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对啊,上菜,上菜!”迟烟白顿时拍起了桌子,他刚才突破了,此时更觉得饥饿。 “子兄,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在蒙城的事?”席间,齐寒山问道。 “我在蒙城的事?”子柏风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都很好奇,我们谁都没有远离过西京,所以很想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好吧。”子柏风想了想,就从自己院试之后开始说起来。 隐去了养妖诀,只说自己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点,众人倒也没有质疑。 从做村正开始,一直说到离开蒙城赶来西京,众人听得都忘记了夹菜,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子柏风。 “子兄,让我们帮你吧!”迟烟白突然道。 看子柏风看过来,迟烟白缩了缩脑袋,道:“我已经把夏俊国奸细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你啊……”子柏风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很危险,颛而国和夏俊国是敌对双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们也不是想要闹着玩。”齐寒山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们也能够感觉到这些天来西京的气氛很奇怪,不要说我父亲他们了。” “正是如此,帮你对付夏俊国的奸细,也是为了西京的安全,是帮我们父辈分忧。”齐寒山道,“反正,这种事情,我们总是要做的。” 其他几人也都点点头。 事实上,这些人极有主人翁精神,盖因为这个国家归根结底会是他们的。他们其实不是在帮子柏风,而是在帮他们自己。 颛而国受到损失,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蒙受损失,因为他们终究会接过父辈的旗帜,扛起父辈的担子。 “对,我们并不是要帮子兄,只是子兄这边是一个突破口,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扫平西京的夏俊国奸细。”迟烟白说着,就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 从小就各种胡闹的他,到现在还一直玩心不减,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去做一些大事。 “虽然我们的父辈,在某些时候政见不同,但是对外敌的态度,却是一致的。”何须卧道,他父亲和府君之间便有些嫌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敌人。 “我们结成一个联盟,共享信息,共同出力,一起把夏俊国这些讨厌的家伙连根拔起!”迟烟紫巾帼不让须眉。 “今天分了子兄的一块桂花糕。” “我们又都是在桂榜时结识的。” “就叫丹桂联盟吧。” 六只手,搭在了一起。 以桂花糕的名义,盟誓。 第227章 一道原来是漂修 从云天阁出来时,已经是太阳西斜,今日一天,子柏风算是什么也没做,都把时间用在了云天阁里了。 不过他绝非没有收获,甚至可以说,收获极大。 在西京这么久,很多话,他即便是对府君也不曾说过,但是在这些志同道合的同龄人面前,他却都说了出来。 只是,当他说出他的最终目标是死亡沙漠时,众人却都沉默了。 “难,太难了。”齐寒山摇摇头,千年来,死亡沙漠就是西京那些大人物们的心头之患,它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就算是子柏风的目标是打算治理死亡沙漠,也不可能让这些人安心。 如果子柏风去了,这个定时炸弹,突然变成了手雷,马上就要爆炸呢? 对颛而国虎视眈眈,或者说对颛而国看不对眼人太多了,用四海之外皆仇人这句话来形容都不为过,颛而国和天朝上国的关系比较微妙而且敏感,一直以来,天朝上国都在想办法削弱颛而国的力量,从未间断过。 整个颛而国都被死亡沙漠吞没的话,说不定天朝上国会更开心。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的封地被封在死亡沙漠附近,在死亡沙漠外履任的官员,几乎都是皇家亲信和各大家族的嫡系,就连外姓王都不能染指。” “外姓王?”子柏风有些疑惑,“哪位外姓王?” “现在还有资格要新封地的外姓王还有哪些?当然是蛮牛王了,这位大帅百年前立下的一次军功,蛮牛王说想要一块死亡沙漠附近的封地,欣赏大漠风光,被陛下驳回了,还训斥了他一番。” 子柏风最近已经听过许多次的蛮牛王,当初府君大人给他介绍西京的势力时,便屡次提及他。这位蛮牛王是外姓王中最具实权的一个,据说年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一直屹立不倒。但凡颛而国有什么战乱,皆是这位蛮牛王率兵前往,立下的战功,已经算是功盖朝野。 但是这位蛮牛王没有功高震主,被削弱权力,其实也有原因,这位蛮牛王是有名的勇猛无双,惹祸不断却不屑阴谋诡计,他曾经以道心立下不会反叛的誓言,便一直遵守如今,数次救颛而国于危难,若是想要反叛,怕是早就已经反叛了。 整个颛而国,怕是只有几位监国大臣才可以和他分庭抗礼,而这位蛮牛王,不在战场上时,却是有名的豪爽好客,何须卧就美滋滋地回味了一番他年龄尚幼时,随父亲前往蛮牛王府拜访,却偷溜进蛮牛王的酒窖,把他的好酒祸害了一番。当时父亲又惊又怒,说要好生教训他一番,谁想蛮牛王却很是大度,日后但凡有好酒,都会邀请何须卧前去,算是一个忘年交。何须卧的这个老饕,就是被蛮牛王这位大肚汉培养出来的。 充分认识到自己任务的难度,子柏风也有些动摇了,但是出来之后冷风一吹,子柏风的心却又渐渐坚定起来。 身负养妖诀、瓷片两大利器,便必须能常人之不能,想常人之不想,总不能听了别人一番话,便就此退缩了,那不是他的风格。 在子柏风的挎着篮子,里面装着一坛酒,正是金泰宇送来当敲门砖的那坛。 吃了子柏风的桂花糕,众人又聊得非常投机,待到只剩下残羹剩饭时,才想起来还有一坛好酒没有喝。 “今天吃了子兄的桂花糕,这坛酒也就别喝了,不如子兄带回去。”何须卧把那坛酒递给了子柏风,“想要死亡沙漠,我觉得子兄你最好去蛮牛王府上探探口风,这位蛮牛王大人,是越做不到的事情就越想要做,这些年来,他不知道想了多少种办法,子兄和蛮牛王大人交流一下,绝对有所裨益。这坛酒当做敲门砖,想来蛮牛王大人不论何时,都愿意见你。” 众人也都点点头,好酒这东西,他们都喝过不少,他们谁家也不是缺少几坛酒的人家。好酒再好,也不过是凡间俗物,怎么比得上月宫丹桂,之间的价值,不用算也算得出来。 子柏风也不推辞,和他的那几块桂花糕比起来,这酒真的是不算什么。 子柏风刚刚拎着篮子走出了房门,就听到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还没近前,就已经喊道:“子大人,子大人!” …… 金泰宇有些郁闷地从楼上走下来,他在云天阁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楼上的那些人唤他上去,只得怏怏退下,叫了一桌子酒菜,自己胡吃海喝了一番,然后醉醺醺地走了下来。 刚刚走到门口,看到门外急匆匆闯进来了一位穿着道袍的青年,金泰宇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顿时白色露出了喜色,道:“曾仙师!” 被称作曾仙师的人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金泰宇。 “仙师!”金泰宇急忙向前两步,迎上前去,热情得好像看到了亲爹一般。 这人是盐城的一名修士,曾经作为他们的供奉,帮他们解决了许多的麻烦,只是前段时间,这位修士说自己想要出去闯荡一番,谁想到竟然到了西京。 金泰宇是亲眼看到过这些修士展示自己的能耐的,对金泰宇这种普通人来说,身为修士,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了,再展示一番花里胡哨的东西,自然奉为上宾,好吃好喝供养着。 这位修士离开盐城时,他们父子还专门设宴款待,并赠予盘缠,算是结善缘。 谁想到,竟然在西京又遇到了这人。 “别叫我仙师。”修士不自然地左右看了看,道:“便叫我的名字吧,曾贤。” 仅仅是两句仙师,便已经招来了好几个人的目光,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修士,而且似乎修为还不错,看他们坐的位置,应该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御者随从之类,这些人的修为,怕是都不比曾贤稍弱。 在盐城那种小地方,他自然可以横着走,为所欲为,但是在西京这种地方,他唯恐尾巴夹得不紧,露了出来。 金泰宇却不自知,只当曾贤让他这样称呼是因为亲厚,连连道:“那怎么敢,太冒犯了。” “让你叫你就叫!”看四周的人露出了玩味的神色,曾贤的面色通红,板起脸来。 “好吧,那……曾贤大人,您是来碧水楼用餐的?来来来,这边的包间,我们进去…… “便在此处吧,我等人。”曾贤左右看了看,找了一个靠近楼梯的地方坐下来,附近的修士目光友善了一些,看来也是某位大人的随从,前来接人的。 “这里怎么行?都是下人坐的地方……”金泰宇刚开口,曾贤就怒斥一声:“我说在这里就在这里!” 金泰宇讪讪笑道:“那便在此处,小二,好酒好菜都上来!” 金泰宇这么殷勤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他现在在西京势单力孤,总觉得没人撑腰,腰杆直不起来。若是自己身边的同僚们知道自己有一名修士当供奉,那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于是殷勤招待,口中露出了招揽之意。 曾贤就有些犹豫了,他来此处,是等人而来。身为一名云游各地的修士,他所经历的诸般苦处,是许多宗派和学院派出身的修士所不能理解的。仔细想来,在盐城的那段日子,几乎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安稳,最优渥的生活了。有时,他甚至想着是不是就此在盐城终老,但一颗向道之心终究不死,他还是来到了西京,希望能够有更广阔的的发展空间。 谁想到来到西京之后,到处碰壁,此处闲散的修士,暂居要有暂居证,居住要在指定地点,修炼要交灵气税,活动范围也受到严格限制,他们都自嘲自己不是散修,是漂修。 特别是最近监刑司刚来的那位巡正大人,那个凶神恶煞,杀气凌然的样子,之前总是各种方法逃税的几名漂修一个个被抓住,强制征稽了灵气税,赶出了西京,曾贤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自己这月的灵气税,当初离开盐城时,金泰宇父子赠予的玉石,就此消耗殆尽。 眼看别说修炼所需了,就连下个月的灵气税都成问题了,曾贤就更加急切地寻找落脚之地了。他刚来西京时,目标是进入体制;后来就变成了加入中山派,做个技术人员;再后来就变成了成为某个大人物的门客;再后来,就想着,不管是谁,能收留自己就行。 可是西京像他这样追梦而来,东飘西荡的漂修不知凡几,竞争之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好在他消息灵通,上次听到有人说东亭新来了一位大人物,或许有机会,他上门去打听,却是被告知,那人在海天阁。 便是此处。 就在曾贤快要被金泰宇说动之时,他突然看到一个人拎着一个篮子,从楼上走下来,哼着小曲就向门外走去。 曾贤连忙站起来,拔腿追了过去:“子大人,子大人!” 金泰宇茫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想要说一句,却又说不出口。 他就只听到旁边几个人低声道:“还以为是同行,原来是个漂。” “嗯,是个漂。” “你们这个下人懂个屁!”金泰宇回头怒骂一声,转身追了上去。 第228章 一身傲骨有傲气 子柏风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 来人脚步轻盈,行动速度极快,看得出来,应该是一名修士。 看他身上的打扮,一身道袍已经洗的发白,从蓝色变成了月白色,看起来料子却不错,但很多地方都已经磨得光滑。 “子大人!”看到子柏风停下来,曾贤连忙一拱手,道:“在下曾贤,见过子大人。” 子柏风身上没有穿官袍,他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刚来的知正算是街上的熟脸,显然这人来找自己是有所图谋的,便问道:“何事?” “大人,曾贤知道您刚刚接任知正院知正,曾贤想要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曾贤一躬到地,言辞恳切。 子柏风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修士。 顿时,曾贤产生了一种掩住自己下体的冲动,因为子柏风的双眼,似乎已经瞬间看穿了他。 他想的没错,在子柏风的灵气视野之下,眼前的曾贤就像是**光照射一般,说一丝不挂有些夸张,但是身体内外那是一眼看透。 嗯,这种修炼方式,不是夏俊国的奸细,应该是颛而国的修士。 但是,这纤细的灵气流动,这孱弱的小身板儿…… 然后子柏风摇摇头,道:“你太弱了。” 眼前的曾贤,大概和丹木宗的普通弟子差不多的水准,这种级别的修士,子柏风自己就能培养。譬如葛头儿,只要他的练气之术入了门,子柏风为他量身定做一个妖怪作为伴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和曾贤这种修士相提并论——当然,并非是本身的修为能够达到,而是各方面的综合能力,就能够达到。 这样的修士,跑去蒙城的话,自己说不定还乐意,但是在西京这种地方,满大街跑的狗都比他厉害,这种修士给自己,也只能当个随从用,派出去办事,譬如接送小石头上学,说不定都不放心。 子柏风转身就打算离开,谁想到曾贤竟然向前跑了两步,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曾贤是真的没办法了。 子柏风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难道真的给普通人当供奉?在西京这种地方,又哪里有供奉了?都只是门客而已。所谓门客,就是下人。 若是给一名普通人当门客,日后有什么发展前途?那又何必来西京?在盐城呆着,吃香喝辣不好吗? 子柏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今天他来碧水楼之前,先把小石头送到了府君那里,然后觉得让踏雪呆在酒楼的马厩里,太委屈了它,所以就把它直接留在了府君的府里,反正府君的园子距离这里非常近,走路几分钟就到。 没有带随从,没有骑坐骑,谁想到遇到了一个死缠烂打的曾贤,子柏风可不想和他拉拉扯扯。 又不是自家的乡亲们,也不是朋友,理他作甚? 子柏风摇摇头,绕路就打算走,曾贤膝行两步,想要扑上来抱住子柏风,但终究没敢,只是怔怔望着子柏风的背影。 子柏风又走了几步,终究是心中不忍,转回头来,道:“你现在无事?我要去买些东西,你给我当搬运工吧。” “啊,是!是!”曾贤连忙爬起来,扑打两下膝盖上的尘土,就快步追了上去。 不远处,追上来的金泰宇有些茫然,有些不解,有些难言的愤怒,站在那里,任冷风吹过。 “大人,我来帮您拎着篮子。”曾贤小心谨慎地接过了子柏风的篮子,看起来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反而像是个从小伺候人的小厮。 子柏风轻轻摇头,他不答应收下曾贤,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一眼便看出,这个人,他无傲骨。 人不可以有傲气,但不可以无傲骨。这句话子柏风是上一世听说的,子柏风对这句话,也不怎么苟同,认为说的太绝对。 但是把这句话放到修士身上,便合适了许多。 却也要稍作修改。 子柏风所认识的人中,但凡让他有些欣赏之意的人,大多是有傲骨的。 府君、先生、落千山、高仙人,无一不是傲骨铮铮。 当然,这些人不但有傲骨,而且有傲气。 而再向下,燕老五、柱子叔、自家老爹老娘,乃至小石头,那都是傲骨铮铮,个顶个的。 就算是他的敌人,也有许多颇为值得敬佩的,譬如非阳子,非间子。 傲骨、傲气,这是子柏风觉得现在的小妖们还缺少的。在这方面,青石叔和束月两个走在了前面——大概是这俩人话少的缘故? 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特别是这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才能活下来的末法之世。 没有傲骨,几乎不可能有太高的成就。 子柏风在知正院最欣赏的几个人,也一个个生具傲骨,卢知副宁肯自己被罢官,也不愿意屈服于营缮所,齐巡正被人打断腿,却依然以公事为重,葛头儿这个看起来像是市井小吏的家伙,也能够仗义执言,而不会因为惧怕自己而一味隐瞒,与营缮所的冲突,便是他告知子柏风的。 这些人,能够被子柏风欣赏,自然也能够被子柏风吸引,因为子柏风也有着自己的傲骨。 为人虽善,却有着一身硬骨头。 谁想要啃下这根骨头,都要付出代价。 或许还是太幼稚,又或者有些中二,子柏风总觉得,跪下求人,并非君子所为。 但是,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君子。 子柏风要采购的东西有许多,子吴氏在家里闲得慌,说想要做门生意,嘱咐子柏风买些东西回去。 一路走来,不远处就是书肆一条街,子柏风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店没有关门,就由一个老伙计看着。 看到子柏风过来,那伙计连忙打招呼,道:“老板!” “嗯,便来逛逛,近日生意如何?”子柏风问道。 “最近生意很好,因为都听说这里是老板您的产业,都想要来看看老板您到底看的什么书,又卖的什么书。” “卖得最好的,就是这几本了,《白蛇传》、《异侠传》,还有这本……”店小二介绍了一番,这位小二,也是一位落魄读书人,人称书痴,最爱看各种书,在看店之余,似乎自己也在写什么东西。 “等你的大作完成了,咱们也印成书,便在此店卖。”子柏风道。 那小二憨笑着摸摸脑袋,“在老板您面前,不敢提大作两字。” 子柏风向店里面看了一眼,有三四个人正在挑挑拣拣,子柏风问道:“你说,咱们兼具经营一些笔墨纸砚的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不过那边墨宝楼、铅华居、文房社距离不远,怕是生意不会太好。” “就是随便卖点。”子柏风点点头,这店小二说的也是。 不知道老妈怎么想的,竟然想要做制墨的生意,虽然子柏风听说老妈的娘家就是制墨的,不过他却从未去过,一开始自己那几个便宜舅舅还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等自己成了府君了,他们倒也消停了,不曾再来过。 又或者,来过但是自己不知道,老爹老娘自己把他们打发走了——想想老爹和老妈的人品,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墨宝楼、铅华居、文房社都是西京有名的大型笔墨纸砚专营店,而且也都有自己的品牌。在蒙城时,这三大品牌的文具,可是奇货可居,被视为上品。 到了西京,子柏风就知道了,原来这三家也只是大路货,就是因为路途遥远,被人神话了而已。 子柏风带着曾贤一路走过来,但凡见到有什么墨,就一样取一块,不多时,曾贤身上就挂满了大包小包。 子柏风背着双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带着家人出来买文具的普通士子,丝毫不显眼。 让子柏风比较惊讶的是,知道了子柏风的打算之后,每到一处,曾贤就上前询问、议价、问询,丝毫不像是一个修士,反而像是一个普通人。 而且看那砍价的功力,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子柏风就发现,自己倒没吃亏,现在自己手中就少这种人才啊。 就像是葛头儿,让他去欺男霸女当个狗腿子,他绝对胜任,但是若是让他去帮自己买栋房子,那……最终也非发展成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不可。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子柏风问道。 “回禀大人,在下在修仙之前,家里是开客栈的。”曾贤道。 “那你的家人呢?”子柏风又问。 曾贤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修仙路上,哪有同行之人。” “你修行了多少年了?”子柏风又问。 “回禀大人,已经四十年了。” 子柏风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自己没有养妖诀,总有一天,自己也必须眼睁睁看着父母们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再过几十年,就将孤独终生。 但是好在自己有养妖诀,灵气滋润,简单的入门修炼,已经让父母家人的寿命翻倍。 但是这世间,有谁能够像自己一样,庇佑家人? 子柏风点着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道:“那你便跟随于我吧。我这人比较霸道,你若是打算跟随我,便不能背叛,不能再跟随别人。” 子柏风顿了顿,道:“我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你能度过试用期,我便正式让你入我门下。” 曾贤喜出望外,那一刻,只觉得再也没有人的声音,比子柏风还要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