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崽子那些年》 第 1 章 给那段消散风中的岁月 ——题记 西环路上有个城中村,最近赶上棚户区改造,需要拆迁。 里面住着的那些钉子户是出了名的硬脑壳——软硬不吃,匪气十足。 可怜社区和街道办的专组人员为了让这帮硬脑壳开窍,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连里面有点口吃的居民代表都快磨成舌灿莲花的演讲专家了,却还是进展缓慢。 有好几次,里面那个虎背熊腰的山东大娘扯着一个100斤不到的社区小姑娘使劲摇,嘴里边嚎边叫,口水子弹糊了小姑娘一脸:“我就不搬,我就不搬,我住了一辈子,打算住到死,你们要拆就把我埋在里面,给你们当地基,我看谁敢往这里搬。” 小姑娘刚出社会没多久,可怜见的,硬是给摇成了拨浪鼓,还反抗不得,等老大娘摇过瘾了,才耐心把国家的好政策进行第五十次解释。 终于在一年过后,专组人员成功说服了所有人签字,挖掘机动工那天,好多棚户区老邻居都站在外面看,百感交集,好像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那些倒下的瓦片砖墙,不是什么冷冰冰的建材,而是承载着过往峥嵘岁月的老伙伴,它们见证了这些人大半生的喜怒哀乐,见证了这个国家由穷变富的血泪奋斗史,它们也和着那些记忆到了消散风中寿终正寝的时候。 山东大娘擦着眼泪,喃喃说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都没了。” 边上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擤了擤鼻涕,明白她那番话背后的隐晦心事。 “行啦。八十三,九十四,阎王不喊自己去。咱们还能住几年洋楼,享几年福,去给阎王爷报到之前也尝尝新鲜,我看那新修的小区附近有个小广场,好多老东西在那里跳广场舞,以后我们也去凑个热闹,赶赶时髦。” 山东大娘揩干眼泪,冲他喷道:“老不正经,你别是看上跳舞的哪个大姐,开始动歪心思了。对了,你看见……小言和小铮没有,他们回来签字了么,现在,怎么样了?” 老头瞥了他一眼:“哼,过的好着哩,前几天还见过一次,两个人一起的,都长得挺高,长得挺俊,我现在跟他们说话还得抬头看。” 山东大娘白了他一眼,就他那根号二的身高,能让他不抬头看的成年人,这世上不多。 一想起那两个孩子,山东大娘就心里不舒服,当年她看着他们从那么苦的状况里走过来,小言被人砍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还帮着擦过血,上过药……还以为两个人最后苦尽甘来,能过上平常人幸福圆满的生活,结果小铮突然做了那件事,让他和他姐都跌落到了无尽深渊。 那会儿很多人骂他们,山东大娘是带头骂的最凶的,两个人后来都走了,一去就是好多年,再也没回来。 拆迁前一个星期,山东大娘还去两人以前住的那间小平房里瞧了一下,捏着鼻子翻了翻,无意间从小铮的床铺下翻出些东西。 那是一本笔记本,破烂的皮壳子,泛黄的书页,清秀的字迹……她不识字,便将笔记本拿回家给离婚后伶仃一人的孙女看,让她给自己读一读,孙女一看脸都绿了,颤颤巍巍的读到: “我老觉得爱情奇怪,它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对我来说,它的内容就是‘碰上了,然后就爱上,然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王小波 姐,我总是拿着一把解剖刀剜着自己的心,希望能把这份无望的爱从我身体里剜出来,可是剜出来了,我也就空了,好像无根的树,只能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慢慢枯萎至死。 我对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大概到我死的那一天,这份爱才能和我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山东大娘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响,骂骂咧咧道:“真是恶心,忒恶心,这个许铮真不是东西,他姐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不是他姐,他早就恶死在街上了,婊/子生的,果然都是贱骨头。” 孙女有些尴尬,怯怯说道:“奶奶,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两个人相依为命走过来,那种感情很难见到。” 顿了一下,她没见山东大娘反驳,便补了一句,“再说小铮又不是小言的亲弟弟,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山东大娘粗暴的打断她:“闭嘴!既然领进家了,认了小言爸妈做父母,他们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亲姐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跟你那个三十岁还不结婚的废物哥一个样……” 孙女不说话了,把笔记本收了起来,希望哪天见着能还给许铮,或者托哥哥给他,毕竟当年这个棚户区里,她哥刘家豪和李晓言、许铮玩得最好,许多人还想着李晓言和刘家豪能成一对,结果两人谁也没瞧上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越走越远了。 而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中学里,银杏叶子随风飘洒,铺了满地金黄。在漫天飞叶当中,许铮正跟在李晓言后面缓缓走着,他的目光一直粘在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上,哪怕他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却依然觉得,他姐是一座高不可登的山峰,让他难以企及。 虽然难以企及,却给了他无穷无尽想要攀爬的念想,这念想从种子开始,经过这么多年的日照雨淋,已经成了一棵参天巨木,成了他纷繁人生中的力量之源和定海神针。 李晓言转过头,看见许铮的头上有片银杏叶,便走过去替他拿了下来,手刚落到一半,许铮就握住了她的手,他已经长大了,展开的手掌能把他姐的拳头包在里面,再不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掌只能堪堪勾住她的一两根手指。 李晓言:“干嘛呢,耍流氓呢!?” 许铮笑得明媚:“就是耍流氓,都三年没见了,想一次性把流氓都耍个够。” 李晓言紧绷着脸,眼中飘过一片乌云:“想挨揍是不是,三年没打皮就痒了?” 许铮:“姐,你现在揍不了我了,我刚拿到跆拳道黑带证书。” 李晓言:“……” 曾经的西环一姐晓言姐硬是愣在那里没敢吭声,怪不得这小子的手劲大了许多,原来这几年都在暗度陈仓想要犯上作乱。 李晓言急忙找补回他的家姐尊严:“我说你小子是去读书的,还是去不务正业的?” 许铮笑道:“姐,我这学期也拿到国家一级奖学金了。” 李晓言:“……” 她突然生出一两分心酸,以前随便骂的崽子好像已经在这几年里把自己锻炼的无坚不摧,她这个姐姐在如此优秀的弟弟面前有几分英雄落寞的惆怅。 许铮放开李晓言的手,自己偷摸摩裟了两下,好像刚才的触感还在手中逡巡不散,有点不真实。 “姐,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这话倒是把李晓言给问住了,她没有回答,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刚叼在嘴上准备点火,就被许铮以跆拳道黑带选手“稳准狠”的利落出手给抽了出去。 “姐,这是学校,注意影响。” 李晓言一下就上火了:“呦,装了点墨水就装高雅了,你不就比我多读三年大学吗,教训谁呢!” 许铮愣怔了一瞬,轻声一笑:“是六年,姐你忘了,你只读到高一,还没毕业,不算高中生。” “……”倘若手里面有板砖,李晓言真想给这个愈发没大没小的兔崽子脑袋开个瓢,让他知道这家里还是谁说了算。 许铮一看李晓言皱眉,立马认怂:“我开玩笑的,姐你别生气,生气了会长皱纹,毕竟快奔三了。” 李晓言飞起一脚就朝许铮拐了去,许铮看着无影腿的残影袭来,却岿然不动,膝弯处和李晓言的小腿碰了个正着。 李晓言瞬间就后悔了,一脚飞去,自己却被膈了个生疼。 “这兔崽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全身软软的小孩了……” 晓言姐心里蓦然升起一股老母亲般的的喜悦和惆怅,看着养的崽子长成了大人,光阴在刹那间呼啸成了一辆列车,在她面前疾驰而过,只留下列车烟囱里淌出的白烟霏微,承载着那段岁月最后的一点记忆。 “小铮,跟姐回去看看,顺便看看那个老不死的山东大娘,看看她还能不能骂的像以前那么溜。” 许铮抬眸,深深看着李晓言,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 我老觉得爱情奇怪,它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对我来说,它的内容就是‘碰上了,然后就爱上,然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王小波 感觉来了,就开文吧~~~ 第 2 章 这是个西南小城,常年阴沉沉的,就算太阳偶尔赏脸露个面,也露不利索,像个豆蔻少女那般羞羞答答。 小城的西环路又破又烂,整条路并不长,两边林立了十几个工厂,从皮革厂、制药厂、造纸厂、缫丝厂……再到煤场,一应俱全,全市和周围郊县居民的生活所需一小半都从这里出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厂子里面也囊集了这个城市的第一代农名工。 李晓言的妈在缫丝厂做工,她爸不喜束缚,有点生性不羁爱自由的调调,如果不是被现实一次次打脸,他老觉得他是个合该封狼居胥的人物,凡人堆里容不下他这条蛟龙。于是从煤厂到木板厂再到造纸厂换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他不那么厌恶的饭碗——沿街卖酒。 那时候的瓶装酒是上层的有钱人才喝的起的奢侈品,绝大多数贫下中农只喝得起散装酒,李晓言的爸每天一大早去酒厂批发两桶酒,再把酒桶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一个,中间有根木棍连着,架在后座上做支撑。随后便敲着那个绑在手龙头上的竹筒,拖长音喊道:打酒,打酒,刚出炉的蹦的儿酒,喝了蹦的高,喝了蹦的快。打酒,打酒…… 李晓言的爸是个喜怒完全形于色的人,要是今天生意好,酒都卖完了,他回来必是满脸春风得意的轻狂,架着二郎腿吆喝着李晓言妈赶紧做饭,顺便显摆自己今天的气运;要是今天生意不好,或者被同行抢去了老主顾,他回来必是一番山雨欲来的凝重,唇角绷紧的好似注了铅,一个人做完饭,然后默默坐在矮板凳上吸烟。 李晓言有点怕她爸,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快速扒完饭,然后脚底生风一般溜出去。她怕她妈的两句唠叨把这个□□桶点炸,紧接着就是一阵唇枪舌剑的交锋,这二位都是火爆脾气,要是嘴仗不解恨,两人是要动手的。不过二人动手还有点心照不宣的君子准则——只打东西不打人。倘若你摔凳子,我便摔桌子,你摔饭碗,我必定把放在桌子中间的大汤碗一并砸了…… 大多时候,都是李晓言放学回来打扫战场,扫地拖地,倒掉垃圾,再找个平整的地方写作业,心里一边打鼓一边祈祷,希望那二位都能齐齐整整回来,不要赶时髦来个抛妻(夫)弃子,一去不回了……毕竟这样的情况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李晓言有很多次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所以家里总是疾风骤雨的,如果没有她,这个家会不会更好? 因为每次吵完架,她妈总爱哭着对她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那个死鬼离婚了。” 她爸也总爱阴沉着脸色对她说:“我和那个批婆娘早就过不下去了,但是为了你,勉强在一起过活,跟你说这些话,是要你有个心理准备,要是哪天真过不下去了,大家就拆伙算球……” 那时候李晓言还在读小学,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好多次,因为是缫丝厂分给他们的宿舍,只是一个六平米的小间,中间挂了个帘子勉强被分成两间,她怕她爸妈听见,只能窝在被子里哑着嗓子哭,哭窒息了便伸出脑袋吸两口气,然后又躲进去接着哭,直到慢慢被睡魔占领昏沉沉睡过去。 有哪个小孩,是希望自己在风雨飘零,随时分崩离析的家里长大的呢,李晓言许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来还,不过这也意外锻炼了她忧患意识远远强于常人的那点苦涩本能,也是她日后心变得越来越硬的由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李晓言上初一,她在学习上是个瘸子,极其不对称那种,数学特好,语文特烂,英语上把“烂”这个字糊到她脑门上都是在侮辱“烂”的字典定义。 但好在入学分班考试不考英语,只考数学和语文。而天降大运,那语文试卷百分之八十的题都是她在五年级的一张试卷上做过的,因为那张试卷她轰轰烈烈拿了个十分,被老师当作典型案例进行全校广播,那个时候的师生关系不像日后那般客客气气的,老师们气炸了时候把学生从前门踹到后门,最后飞起一脚把人踹到垃圾簸箕里的事也是有的,过后家长知道了,通常会一个大耳巴子给自己娃娃扇过去,再按头给老师道歉……那个“十分”名扬全校过后,李晓言在讲台边上蹲着上课上了一整天,被她妈拎回家后,她妈一手握菜刀,一手按住李晓言的左手,磨着牙说道:“给我好好改,改不过来老子砍了你的手!” 这个地方的女人凶起来也会自称老子,李晓言在泪眼朦胧中改了一整夜,又把老师偷塞给她妈的标准答案抄了十来遍,终于大功告成,成功保住了她的一只爪子,没有变成独臂女侠。 不过多亏了那次刻骨铭心的失败,才迎来了李晓言同学入学考试的一战成名,数学100,语文92,李晓言同学以第二名的惊艳成绩进入了猪狗不如的初中生涯,因为小学时还得了华罗庚数学竞赛奖,学校给她免去了建校费,差不多有五千块,那个时候这五千块是小飞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天文数字。 这事儿,李晓言爸妈逢人便吹,几乎成了喜气洋洋版的祥林嫂,让四周的邻居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毕竟同是穷苦出身,进城务工的社会底层,凭什么你们家就有了能够窥见天光的升云梯,而自己家就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苦闷迷茫,看不见半点光。 大家都穷或者都富的时候,是最和谐融洽的时候,要是其中有人先富了,富的人还爱显摆,回头踩别人一脚,那是必然会招恨的。 这种道理李晓言爸妈自然是懂得的,但懂也阻挡不了他们想大张旗鼓显摆的心,活像被旁人断定老不中用该宰了,却突然下个蛋的老母鸡,势必要聒噪的人尽皆知。 直到一年后,李晓言同学拿着一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回家时,才让这两口子彻底闭了嘴。 语文历史地理英语全线阵亡,她又被塑造成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年度最佳典范,在全校师生的嘲水滔天中度日如年。 李晓言爸妈如遭雷劈,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然后她爸默不作声走出去抽烟了,她妈拧着她的耳朵说道:“别出去说你不会,就说你不想学,想学自然能考好,听到没有。” 李晓言赶紧点头,她妈又说了一句换他如遭雷劈的话:“那个,你老娘要下岗了,国企改革,所有人都要下岗,这个房子也要被厂子收回去,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暂时搬到附近那片平房去,再寻思着谋个生路。” 李晓言如坠云端,头重脚轻,然后余光瞥见锅台边的饭菜——只有掺和着玉米面的米饭,还有两块豆腐乳。她瞬间便懂得了生存压力这四个字的含义,在她十二岁的末梢,十三岁快来的时候。 搬家那天阴雨绵绵,整个城市都蒙上了一层灰,被迫进行生存竞争的人们焦躁压抑,开始思考着未来的路。 未来的路对这帮平均文凭为初小学的初代农名工来讲,无非是三条:回农村种田、拿出本钱做生意、下海碰运气。 哪条路都好像是活路,哪条路都好像是死路。 第 3 章 过了二十年后,人们常常会怀念那段岁月,称那个时代为大争之世,是个开仓抢钱的时代,只要敢想敢做,几乎干什么都能捞到钱。 但当时面对仓门初开的人们,却好像被炮烙一般,迷茫、焦虑、恐惧、无奈……间或夹杂着一两丝无来由的兴奋,好像未来的空气穿越时空拂到了他们脸上。 李晓言爸决定回家种地,她妈却打死不回家。她和她公婆,也就是李晓言的奶奶是一见面就炸毛厮杀的死仇敌,李晓言奶奶是出了名的恶婆婆,李晓言妈也被逼成了出了名的恶媳妇,二人隔着田火力全开的骂战在村子里是一道可口的下酒菜,喜闻乐见。 两人讨论到最后还是李晓言妈那句“别人都能活下去,我们怎么就活不下去?好狗不走回头路,我们热火朝天跑来闯天地,最后却灰溜溜的回去,丢死个人,人要活出点骨气。” 李晓言爸是个懒散懦弱却十分好面子的人,又正值壮年,听了这句话脸上挂不住,便同意留下来了,二人盘点了一下家当,决定在吃和住上尽量节省,其余的钱拿出来做点小本生意,看看行不行得通,若是行不通,便立马收拾包袱滚回老家。 李晓言一进那片歪歪扭扭的棚户区,便觉得浑身憋闷的慌,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也可能是棚户区里让人触目惊心的生存环境,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 这里只有一个大公厕,其实也就是两个大土坑,用草棚一盖,红砖一围,一到天气大的时候,从公厕传出的味道十里飘香,能去所有人家拜访一圈。 棚户区前有棵歪脖子树,上面耷拉着一排小孩的尿布,其中几条隐约还有些洗不掉的黄渍。 李晓言爸租的房子总共有两间屋子,不透光,昏黄的灯光一照,屋里莽苍苍一片甚是凄凉,床是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此外李晓言的屋里还有个像是从坟堆里挖出来的矮柜子,斑斑驳驳的印子像是浸染进去的血迹,有些瘆人。下面放东西,上面可以用来做作业。 凄凉是凄凉,但总归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李晓言父母都比较满足,花了半天时间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便开始安放三瓜两枣的家当,李晓言爸去买了两个一百瓦的灯泡回来换上,屋子瞬间明亮了许多,约莫有个家的味道。 当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让李晓言尴尬的事,她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忽然听到边上的喘/息声,不算大,但也绝对不是细弱蚊蝇。李晓言一家三口挤在那个六平的小宿舍里,她爸妈早就憋坏了,如今终于有了独自的空间,干材烈火一触即发,李晓言一声声听着,说不出的恶心发寒,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鸡皮疙瘩快掉了满床。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亮,李晓言赶紧洗漱好冲出门,赶去学校领暑假作业,在经过棚户区入口处的歪脖子树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一个穿着开裆裤,露出屁股蛋子的小男孩正在歪脖子树下掏泥巴。 光掏还不够,那软软的、细胳膊细腿的小兔崽子还要往嘴里送,李晓言迅速走上去,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上的泥,小兔崽子懵了一下,傻愣愣的看了李晓言一眼,随即,他“嗷”一嗓子嚎出来,扑到李晓言的腿上要咬她。 李晓言立马缩回腿,没想到那小孩扒在她腿上不下来,李晓言往后跳退了几步,小孩硬是让李晓言给带着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光屁股在沙石地上一磨,小兔崽子嚎的更厉害,一张嘴,便叼住了李晓言的腿。 很不幸,这是夏天;更不幸的是,李晓言今天穿的短裤只到膝盖的位置。 “啊——”李晓言凄厉叫喊一声,提起另一只脚往小兔崽子胸口踹过去,小兔崽子胸口吃痛,顿时松了两只爪子,四仰八叉往后一倒,滚了一圈后爬起来蹲在地上,双目放光,灼灼的像要烧人,手里攥着一颗尖利的石头。 李晓言一看不妙,这娃属狼的,便一溜烟赶紧跑了,她一路疾行,不时回头看看,还好那小家伙没跟上来。李晓言渐渐放慢了脚步,看了看腿上的牙印,红红的颗粒毕现,有点火燎燎的疼。 但她越想越不对劲,那小家伙看上去有四五岁大了,虽然脸被泥土糊住看不分明,但从他那胳膊腿的长度打量,好像和小学一年级的那帮小崽子们差不多高,但为什么还穿着开裆裤坐在外面玩泥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爸妈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李晓言蓦地停住了脚步,她心里倒灌了一口凉气,想着:那家伙不会是走丢了吧,还是被人贩子拐卖逃出来的,又或是脑子有问题被他爸妈给扔了? 李晓言正好处于家到学校的中间位置,她的脚尖往后转了九十度,又停住了。 “就算是又如何,关我什么事,我能干什么?” 李晓言经过几年家庭战争的洗礼,心已经比以往硬了许多,冷了许多,至少她再也不会躲在被子里哭了,她已经在长年风雨飘零中练出了一种初具模型的自我保护思维:随时准备好一个人往前走。 “一会儿天亮了,自然有人看见他,说不定会报警。” 想到这里,李晓言便决定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出脑外,不再理这茬,又转过脚尖往学校走。 时间尚早,李晓言在校门口等到大门打开,肚子咕咕咕响个不停。 她在操场上转悠了两圈,这操场四周有几棵上了年龄的老树,李晓言每次从这几棵老树边经过,都觉得好像那几棵老树长了眼睛,在盯着她。 李晓言脊梁骨发麻,嘴里啐了一口:“老不死的。” 她除了心变冷了,嘴也变狠了,这里面一半的功劳得归功于她出口成脏的父母,另一半得归功于李晓言自己的天赋异禀。 转了两圈,李晓言看见大门口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影,便慢慢踱步到教室,班主任和另一个同学在里面,同学叫李伟,这次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全校第三,班主任看着他,两眼笑成了一条细线。 “好好努力,下次争取拿个全校第一。” 李伟牛高马大,身材魁梧,变声也比别人明显,粗哑着嗓子说道:“好,我一定努力。” 李晓言被当做了空气,默默去后面的几堆不同科目的作业册中各拿出一本,抱在手里,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后门走出去了。 刚出后门,她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尖嗓子阴阳怪气声:“可别像某人一样,家里条件不好还一天天胡搞,一点也不为家里考虑,爹妈都穿得像捡垃圾似的,还不把学习当回事,日后,可是要后悔的。” 李伟瞬间就不吭声了,他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有些尴尬,还有害怕,他是好学生,不想惹流氓,李晓言虽然是个女生,但在初一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流氓气息,虽然没见她打过谁,但眉眼中流露出来的肃杀气已经很明显的告诉了所有人:别惹我。 李晓言果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扒在窗户上,目光像针一样钉在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有那么一刻,她想把手上的一堆书从窗口扔进去,最好把那个女人的脑袋砸开花,但她还是克制住了。 她提起嘴角,咧着嘴露出一个轻蔑又猖狷的笑容,然后做了一个脱帽致敬的动作,便绷着脸转身走了,越走越快,直到可以飞奔成风。 这个学校在当地算是贵族学校,因为那个贵的吓人的建校费,当初李晓言的妈也是让她来试试看,如果考不到前几名,就去便宜的公立学校读,结果李晓言考了个第二,也让鱼鳖溜进了蛟龙住的水潭子。 李晓言的衣服,多半来自于亲戚孩子的旧衣服,不太合身,看起来也旧,有些还有细长的补丁,如果不是靠她那张明艳过人的脸撑着,估计会被嘲成一滩烂泥。 因为那张脸,那些女生就算嘲李晓言,心里也没底气。贵族学校的学生没有那么大的生活压力,尽整些无聊没用的,过什么西方的情人节,李晓言在情人节那天收到了一整个抽屉的小礼物,有花,有巧克力,还有情书,抽屉里放不下,便堆到她的书桌上,让周围的女生眼红不已。 虽然那些礼物都被李晓言装进了箱,放到了学校的失物招领处,但还是挡不住大家对那张脸的热情。 情人节过后,便开了一场家长会,李晓言爸妈都是粗糙又大条的人,哪里想过去别处借一件好衣服穿上,给孩子长脸。他们就穿着他们那身又皱又灰的衣服去了,在光鲜亮丽的众人堆里,显得可怜又特别。 班主任看着这二位的衣着,原本想痛批李晓言招蜂引蝶的话都哽在嗓子里倒不出来了,立马改成了委婉劝导,让这二位回去从旁敲打,帮李晓言收心。 回家后,她爸看着李晓言忽然笑了:“你这个娃娃,有你爸当年的风采。” 李晓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懵。 她妈白了她爸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晓言我告诉你,你要敢耍朋友,老娘打不死你。” 李晓言:“……” 她妈嘴上说得狠,心里其实也乐,当年找对象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看上了她的勤劳和乐观,上门提亲。其中有家里条件好的二世祖,也有手艺好的工人,只有李晓言的爸啥也不会,家里也穷,但他有一样是别人都比不了的——长得太帅。 在那个普遍长得歪瓜裂枣或者平淡无奇的村上,李晓言爸帅的有些璀璨夺目,高鼻梁,深眼窝,薄嘴唇,小脸盘,整个看上去就像一个立体感十足的雕塑,一打篮球更是神采飞扬,把李晓言妈弄得五迷三道。 于是在财富和美貌之间,李晓言妈毅然决然选择了美貌,虽然苦了自己一辈子,但也为全人类颜值水平做了贡献。 李晓言完全继承了她爸立体的五官,但不像她爸那般棱角分明,她同时也继承了一些他母亲的清秀,最后调和出了一种既俊又秀还艳丽的美感,如果不是那从骨缝里就透出来的反社会流氓气息,她应该和戏文里的唱的绝代佳人差不多。 此时李晓言飞奔回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退学。 第 4 章 李晓言回家之前拐了个道,去城中心的云宾饭店看看她的发小,高凡。 高凡原名高不凡,从名字的变迁就可以看出他人生的变迁。他父母对他寄予了厚重希望,但是高凡同学越长越岔道,不通人情世故,不爱说话爱傻笑,见面也不会喊人,成绩差就不说了,那算是他所有缺点里面最不起眼的。 李晓言和他从幼儿园一直同班到小学毕业,知道这孙子是怎么混过来的,所以当他读完小学说自己不打算读书的时候,李晓言竟然偷偷为他松了一口气。 “猪果然还是适合活在猪圈里。” 高凡听了也不生气,仍旧嘿嘿傻笑,然后告诉李晓言一个特大喜讯:他爸要带他去改名了,从高不凡改成高凡。 高凡说这话的得意劲儿李晓言永远也忘不了,感觉那天简直是这家伙的人生巅峰,比什么登科及第、娶妻生子、升官发财还要开心十倍,他说了一句让李晓言记了一辈子的话:“不凡是别人想要的,我就想要平凡,他们想要让他们自己挣去,我就给自己挣个平凡。人得认清自个儿,爷爷我就是个凡夫俗子,还一天天顶着个‘不凡’招摇撞骗,我脸热!” 李晓言第一次拿看正常人的眼光看了高凡一眼,觉得这小子能把自己不思进取的本质说的如此有哲学意味,还是个人才! 不过这些话高凡只对李晓言说过,在别人面前他是不说的,还是傻愣愣的把自己当做大脑发育有缺陷的残次品,别人越说他傻,他越开心。 他就这样跟他爸学炒菜去了,他爸是云宾饭店主厨,托关系让他进来当个学徒,从洗菜刷碗做起,没有工资只管饭,高凡便开始了累成狗的学徒生涯。 李晓言蹩到后门廊下,朝后厨打望,这个时候还算清闲,后厨只有高凡和另一个人在准备配菜,经过一年的历练,他终于有资格拿菜刀切菜了。 高凡心有灵犀般抬头一看,便看见李晓言,他赶紧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揩了揩手,走出后门。 “丫头,你怎么有空来了?” 高凡很开心,眼睛亮亮的,和李晓言满脸的阴郁形成鲜明对比。 李晓言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都说当厨子是个好差事,果然一点没错,高凡这娃越来越往矮肥圆的方向发展了,十匹马都拉不住。他爸就是个五短身材,他完美继承了他爸的基因,一点也没浪费,而且私下里肯定偷吃过不少东西,胸前和肚子上的肥肉在走过来时震颤的很有节奏。 他如今的海拔高度和李晓言相比,也越拉越大了。 李晓言笑骂一声:“你是要把自己养肥了好宰杀吗?” 高凡笑呵呵的,捏了捏自己腰围上的肉:“大姑娘家说话注意着点。羡慕吧!这都是福气,你要羡慕哥匀二两给你。” 李晓言呵一声:“自己留着过冬吧,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要放暑假了。” 高凡看了她手里一摞作业册,得意洋洋说道:“哟,还写作业呢,宝贝儿加油,写完了哥给你买糖吃,呵呵。”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李晓言:“去你的,您老起驾回宫继续切菜去吧……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家挪地方了,我妈下岗了,我们在西环路的那片平房区重新租了屋子,你要来找我,就进去后直走,到第三个巷子左拐,里面的第四间屋子。记住了吗,猪!” 高凡点点头,神色暗沉了一些:“那下岗了以后咋办,叔和阿姨什么打算?” 李晓言:“不知道,可能要尝试做点小买卖,实在吃不上饭就回家种地。” 刚说完吃饭问题,李晓言的肚子就很应景的叫唤了出来,声还挺大,弄得她瞬间尴尬不已。 高凡一听,二话没说,转身回后厨,没过多久便端着一个大碗走了出来,是一碗粥,上面还放了根油条。 “快吃吧,一会儿其他人就来了,看见不好。” 高凡刚一说完,屋里那人便嚷了起来:“凡子,啥话要说那么久,你俩谈对象还是咋滴。” 高凡冲门内回道:“就是谈对象,我媳妇儿咋滴。” 李晓言刚要骂,高凡把碗塞她手里,便回去了,还不忘嘱咐道:“趁热快点喝。” 高凡继续切他的菜,李晓言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不知怎的,心里堵的慌,她的身体恨不得把那碗粥和油条吃干抹净,但是她的理智和情感却像是拉住她整个身体的缰绳,因为这碗粥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一件事:她是个穷的连早饭都买不起的废物。 中年女人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起来:“可别像某人一样,家里条件不好还一天天胡搞,一点也不为家里考虑,爹妈都穿得像捡垃圾似的,还不把学习当回事,日后,可是要后悔的。” 她看着那碗粥,对自己嘲讽道:“李晓言,你现在是在要饭吗?” 她把那碗粥放在门廊上,趁高凡转身洗菜的时候,便飞快逃走了。 如果她是个百万富翁,那碗粥她一定痛快喝完,还能调侃说自己终于沾了一下厨子的光。但如今贫穷是她心上的倒刺,碰不得,一碰就带血的疼,她还是个敏感热血的少女,不知道怎么和这个艰难的世界相处,只能任凭自己的怒火敲响战鼓,用自己的执拗来对抗这个操蛋的世界。 回到棚户区后,快中午了,那棵歪脖子树下已经看不见那个小崽子的人影,只有几个豁牙的老大娘在树下坐着剥豆子。其中一个比周围的几个都要庞大一些,那是李晓言家的房东,一位从山东远嫁过来的大娘。 棚户区的人都管她叫做山东大娘,至于她的真名,倒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她看着李晓言走过,笑眯眯说道:“长得真俊啊,长得真俊啊,比电视上的那些人还好看。” 其他人也附和着点头,小声说道:“跟她爸似的,不过比她爸还要精神,但是性格不咋地。” 李晓言不聋,山东大娘的嗓门有种天然扩音器效果,她的话当然钻进了李晓言的耳朵,不过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想:“长得好有屁用,又不能像其他女的一样去卖身。” 掉进钱眼里的李晓言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人走到绝路是会做出很多不得已的事,日后当她面对绝路时,也思考过这种应聘上岗的可能性。 李晓言打算一回家就跟她爸妈摊牌,说她要退学赚钱,但离她家几十步距离时,她就瞅见有一堆人挤在她家门口,好像都是女的,穿的衣服花花绿绿,有些堪堪只能遮住臀部。虽然都是女生,但感官刺激还是比较大,李晓言赶紧把目光往上放,略微有些不适。 她从这些花花绿绿中挤进去,听见“哐当”一声脆响,她妈正把一口锅砸到地上,指着她爸吼道:“是你们家家教不好,还是我家家教不好,你搞错没有,就你那个爹妈,你还有脸说别人。” 李晓言爸指着她,双眼鼓胀,额头上的青筋爆裂而出:“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嘴放干净点,我爹妈就算是人渣混蛋那也是我爹妈,轮不到你来说,你说你这几年尽到做媳妇儿的责任了吗,恶婆娘一个。” 晓言妈全身发抖,把声音又提高几个分贝:“牛日出的棒客,呸,锤子爹妈,你爹妈那么好你回去抱着你爹妈睡,抱着你爹妈死。” 李晓言爸飞起一脚就踹向了边上的桌子,那张桌子下面是木架,上面是石板,一下被踹倒以后,石板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块,声音震的在场所有人浑身一颤,脸色灰白。 又有更多人围过来看热闹。 李晓言进屋后,门内侧贴着一个女人,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不过看她穿的那身衣服,应该和外面的那些女人是一伙的。她一只手还牵着一个小孩,李晓言走进去后才看到,那小孩满脸泥浆,穿着开裆裤,可不就是早上那个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原本傻呆呆的咬着手指,他见到李晓言后,立刻将手指拿出来,做出炸毛的小样。 李晓言扑上前抓住她爸要砸凳子的手,冷冰冰说道:“有事就好好说清楚,打架好看是吗?” 她爸被她冰冷的声音激灵了一下,斜着眼瞧她,慢慢将手上的凳子放下来。 “妈,到底咋回事?” 李晓言妈也不说话,在那里站着直抽气,满脸的怨毒。 这时,从另一扇门后面传来一个冷静又稚气的声音:“我来说吧。” 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脚上穿着拖鞋,一眼看上去从上到下都是乱糟糟的观感。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踹了许铮一脚,我就告诉了许铮他妈,让他好好看住孩子,许铮他妈带他来讨说法,让你给许铮道歉,结果你爸妈听后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没把你教好,开始只是指责对方,后来开始指责对方爹妈,然后……” 小男孩没把话说完,他叫刘家豪,是山东大娘的孙儿,也算是李晓言家的小房东,虽然刚读完小学,但整个人有种异常冷静的气质和条理清晰的思维,他是棚户区人尽皆知的书呆子,李晓言家搬来时,他从窗户里偷偷看过李晓言,不过李晓言今天是第一次看见他。 李晓言:“你哪位?” 刘家豪:“我叫刘家豪,刘备的刘,家国的家,豪迈的豪。” 李晓言:“哦~~~你只看见我踹他,那我为什么踹他你看见没有?” 刘家豪扶了扶眼镜:“没有。所以我也跟许铮妈说过,先过来问清楚再说。”在李晓言锐利如刀的目光中,刘家豪全程端肃镇定,脸上没有半丝波澜,好像法庭上的辩护律师。 李晓言走到那高瘦女人身边,看了看她边上的炸毛小兽,冷笑道:“那四眼仔说的不错,你确实应该好好看住他。” 说完,她把自己的一只腿抬了起来,用手勾住脚踝,单腿跳着在那些女人面前晃了一圈:“看见这个牙印没有,就是他咬的,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他在吃泥巴,就好心把泥巴打掉,谁知道他扑上来就咬我,我扒不下来,只是轻轻踹了他一脚,谁该给谁道歉,你们说吧?” 众人一时语塞,那牙印看上去确实是小孩子的齿形,而且许铮的脑子有点问题是众所周知的事,吃泥巴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么一看,倒真有可能是许铮对不住别人在先。 有时候,刚想睡就有人递枕头。李晓言还在为自己洗刷冤屈,谁知道她那一跳一跳的动作不知道刺痛了许铮哪根神经,他又想起了早上李晓言后跳几步时他被拖着在地上磨,屁股蛋子被沙石刺痛的感觉。 他双眼炯炯,像是盯住了猎物的小豹,趁他妈一松手的间隙,他黑旋风一般窜出去,张开嘴就叼住了李晓言站地上的那只腿,李晓言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就叫嚷起来,过了两秒,李晓言凄厉的惨叫声就充斥了整个屋子,几乎要把屋顶冲翻。 “靠,你他娘的真属狗的?!”李晓言也顾不得在人前假装矜持了,直接骂了出声。 于是,两条腿都盖上了牙印,凑了个双喜临门,祸不单行。 第 5 章 看戏的渐渐散场了,那些来声援许铮妈的女人们也依次回到了自己的盘丝洞,开始编网捕虫、开门迎客。 许铮妈也要赶回去做生意,赶紧按着许铮的脑袋给李晓言道歉,但许铮梗着脖子就是不往下弯一点点。 李晓言看着他宁死不屈的小样,都把自己看笑了,她坐在凳上吹着自己的腿,疼痛感渐消。许铮第一次看见李晓言笑,却像被一道雷电从头劈到脚,棒槌似的杵在那里,鼓大眼睛看着李晓言。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他看过几种表情:愁苦的、悲痛的、狠毒的、迷醉的、衰老的……就算是笑,他也只记得两种,苦涩的笑和虚假的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种有别于之前所有表情的笑容,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露出的一丝天光,哪怕只出现几秒钟,又重新被阴云覆盖,但也足够让许铮幼小没见识的心灵发生一场大地震。 这时候的许铮还不知道如何描述,当他长大了能够熟练使用语言时,他觉得那天的几秒钟应该是他人生中初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还有“美好”二字的存在,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值得为之一活的存在。 李晓言自然读不懂小男孩的心思,她只是从许铮的表情上下了个断定:糟了,这狗崽子以后一定会死盯我了,我得躲远点。 许铮妈从衣兜里拿出十块钱,塞到吴贵芬手中:“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铮脑子有点问题,平时谁叫他都没反应,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先咬人,是我弄错了,这点钱给丫头买点膏药吧,不够我再补上。” 吴贵芬愣了一秒钟,迅速把钱塞到许铮妈的衣兜里:“行了,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不打架才不正常,也没咬出血,她过两天就好了,用膏药浪费了。钱你自己留着,这年头谁挣钱都不容易。” 这年头大家都穷,大部分都是从村里山上出来讨生活的,都明白对方的艰难,吴贵芬知道这女人干的是什么行当,儿子又是个傻子,更心酸,无论如何也收不下这个钱。 许铮妈轻轻点头,说道:“以后用的住的地方尽管说,我要先回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她便拉着许铮走出了门,拐出了巷子,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哎,造孽啊造孽。”吴贵芬一唱三叹,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又瞪了李长青一眼,吼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找块石板回来,不然中午就得蹲在地上吃。” 李长青悻悻而出,李晓言帮着他妈打扫,准备过两天再说退学的事,这个家如果一天之内要经历两次火山爆发,估计会崩塌。 许铮妈把许铮领回去后,火速给他喂了两口饭,又自己扒了两口,他怕许铮又像今天早上一样偷偷跑出去,便把他绑在一个逼仄的小灶间里。还好许铮傻,就算把他绑住,他也不吭声,脸上木木的。 这孩子,好像天生不知道哭,不知道笑,没有一点作为人类的情感,就算以前被他爸用皮带抽打时,他也不吭声,好像不知道痛。 以前山村里的道士先生说他是中邪了,后来许铮妈逃到城里来后,把许铮送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医生说他身体没毛病,可能是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建议带去省城找大医院看看,但许铮妈哪里来的钱去省城,她觉得自己儿子虽然是个傻子,但只要是个活物,她心里就是热乎的,有盼头,便仍旧带在身边养,没有把他扔了。 养活他并不难,给两口饭菜就行,唯一麻烦的是许铮学不会上厕所,每次都尿在床上和裤子里,许铮妈不可能一直看着他,所以就只能给他穿开裆裤,一直到现在五岁多了还没脱下来。 许铮妈给屋前的管仲像上了两炷香后,便打开门露出一个细缝,表示自己开门营业了。那管仲像是她刚做这行时一个小姐妹说的,说这个人就是这个行当的开山鼻祖,越拜生意越好。 她是个没读过两年书的山上女人,自然是相信鬼神的,便请了一座像回来,生意果然也越来越好。 那时候还没有严打,销金窟东一个西一个,也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自然是会所,中等的是各种“洗脚房”“按摩店”“理发店”,最下等的就是这种棚户区里的“红灯区”,服务对象为周边各种农民工。 有工厂工人,有车夫,有司机,有搬运工……时间大多很快,从几分钟到半个小时不等,费用也从五块到五十块不等,这些工人也忙着干活挣钱,只是憋得急的时候进去解决一下,事后也要着急忙慌出来抢活计。 许铮的妈是从山上逃下来的,她长得出挑,出嫁前不少人相中她,但她妈子女多,不怎么待见她,便从中选了一个彩礼钱给的最多的把她嫁出去了。出嫁那天她才知道,她被嫁到更偏远的深山老林子去了,那个地方娶媳妇儿难,这份还算丰厚的彩礼钱是那家人东拼西凑才有的。 许铮妈哭喊着要撞墙,但她娘家人已经扔下她走了,她给那家人捆在了床上,扒开了衣服,掰开了大腿……她至今不愿意回想那晚的光景,男人的父母在边上帮忙,其他人在外面透着窗户嬉笑着围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死。 此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有点记不大清,她被捆了一个多月,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某一日还来了那个男人的舅舅,他趁着这家人进城赶集,偷偷摸进来快速完事,做完了还甩了女人一巴掌,警告她别话多。 后来,许铮妈怀孕了,八个月后早产生下了许铮。村里唯一读过书的道士先生给他取了个“铮”字,寓意铮铮铁骨——骨头硬以后才能多干点活,多干活才能多挣钱,才能养活他全家。 一岁前的许铮也过过好日子,有糖吃,有衣穿,有人逗他玩,直到一岁以后,许铮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特质,他的好日子便从此划上了句号。 他成了除了他妈以外,那帮人的第二个发泄对象。不过他妈供他们发泄欲望,而他供他们发泄暴力。 扇耳光用皮带抽都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他那个爹有一天被伺候的不太舒服,便把一壶烧的滚烫的开水浇在许铮胳膊上,他妈赶紧从床上跳起来,从床下摸出一把她打算用来自杀的长尖刀,然后眼也不眨的刺中了那男人的肚子,紧接着又补了两刀。 还好那晚附近没人,她在长久的折磨练就了一种奇特的镇定,迅速将抽搐的男人拉到床板下,把那壶开水浇到他嘴里,看着他痛苦绝望的看着自己,直至昏迷。 许铮妈把血迹擦干净以后,拿了几件衣服和几块钱,便裹着许铮跑了,她一直跑一直跑,呼哧呼哧直喘气,许铮黑亮的眸子抬头盯着他母亲的俏丽的下巴,和天上的明月,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股莫名奇妙的宁静在心里流淌。 宁静至极,反而生出了一丝喜悦。 老天爷或许是见她太可怜了,女人刚跑到大路上没多久,就有一辆拉着满车猪的小货车路过,司机停了下来,女人急忙祈求:“我儿子病了,师傅能不能搭载我一程?” 司机打着手电筒,看了一眼许铮被烫伤的胳膊,又看见女人衣角的血迹,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挥挥手让女人去后面,女人便急忙抱着许铮和那些猪挤在了一起。 司机加快速度往城里去,此时是凌晨两点,他开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他在一个公共厕所处把许铮母子放下,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大妹子,你先去厕所里把衣服换了,别让别人看见,然后边上有个小诊所,换完衣服带娃去看看,这里十块钱,要是看完病还能剩下,就自己买点吃的。这个小城不太安全,你要是能找份活干存点钱,就尽量往省城去,他们找不到人也就算了,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许铮妈眼眶一热,膝盖一弯,顿然跪在了地上,给这个司机大哥结结实实磕了两下头,砰砰作响。 还好周围人少,司机立马拉起她:“别磕别磕,我可受不起,总之,你为了你娃,也想办法活下去吧。”说完,他便跳上了小货车,往猪肉加工厂去了。 后来,许铮妈发现要想在城里活下去也很难,尤其是她还带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娃,人生地不熟,也没人给她介绍合适的活计,她便捡起了垃圾。捡了没多久她就发现山上那群人下来了,他们也不傻,专找捡垃圾的人瞧,随行的还有几个警察。 许铮妈吓坏了,赶紧跑到一个犄角旮旯躲起来,躲了好几天,饿得奄奄一息时,才被一个棚户区的小姐妹发现,她听完原因后把她们藏在了棚户区的出租屋里,又过了足足一个月,确定大街上没人再找时,才把她放出来。 小姐妹问她:“姐,你要实在没法了,就做我们这行成吗,比打工挣得多,还有多余的时间带孩子,就是比正经人都要下贱些,这辈子怕是没人瞧得起。” 许铮妈哭笑着点头:“我早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在乎贱不贱的,能活下去就成,我想看着小铮长大。” 倘若自己也倒下了,小铮就会变成流浪娃,在某个角落饿死冻死,所以她怎样都要咬牙活下去,只要比小铮多活一天就成。 于是,许铮妈也入住了棚户区,成了这里的一只鸡。 这个棚户区住着三教九流各种人,平时也常有摩擦,但也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互相维护的义气,所以后来山上那帮人来这里打探时,碰了一鼻子灰,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没听过。” …… 小铮被绑在灶间,听着屋里翻云覆雨的喘息声,他对这种声音已经习惯了,他本能的知道这种声音是假装出来的,因为在山上,他从来没见他母亲这么哼哼唧唧过,都是咬着牙一脸行将就木的表情。 所有人都当他是傻子,所谓的傻子,就是对周围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能理解,也不能表达。 但他们不知道“傻”分很多种,许铮的“傻”更像是上帝给他建造了一个透明的城堡,他在城堡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了周围发生的一切,但他坐在城堡中央,感觉那些事和自己隔了一层很厚的玻璃,好像都与自己无关,就算强迫自己发生连接,也连接不到外界的喜怒哀乐。 直到今天早上,他手里的泥巴被那人打掉时,他才第一次有了关于外界的实感,好像有个人破门而入,刮进了外面世界的风,他第一次听见外界的喧嚣,第一次感受到身体的痛感,第一次体会到被雷电劈中的感觉。 他的玻璃城堡虽然还没倒,但也不像从前那么无坚不摧了。 第 6 章 草草吃完饭,李晓言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商量生计问题。 李长青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从来不肯像其他男人一样静下心来专研一门吃饭技能,喜欢到处溜达鬼混光阴,但在那些鬼混中,却意外拓宽了眼界,增长了见闻,知道了许多别的行业行情。 吴贵芬性格坚韧强势,好像狂风暴雨也折不断,但她这些年一门心思做缫丝女工,知道怎么灵巧快速的从蚕茧里抽出丝来,也知道怎么将一分钱掰成八瓣花,维持这个家的运转,却对她那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事所知甚少,心里免不了七上八下响鼓重锤。 那天掷地有声说绝不回去的是她,今天每隔几分钟打一次退堂鼓的也是她。 李长青:“卖酒赚不了多少钱,混我一个人的吃喝没问题,但要混全家的生计就算了,真要赚钱只能去勾兑假酒,但那是犯法要坐牢的,还是走正路来的踏实。” 吴贵芬赶紧点头:“对对,哪怕赚的少每天吃糠都没关系,咱不能走歪路。” 李长青思索一下:“开饭馆投资太大,要租铺子,要买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恐怕我们把所有钱砸进去都不够,而且我们做的饭也不怎么好。” 这一点李晓言倒是很有共鸣,他们一家三口好像在做饭上面都天生少根筋,也吃的糙,饿不死就行。 吴贵芬犯了难,愁眉紧锁,好像哪儿都没有路。 “卖菜呢?”她怯怯的问道。 李长青当即否定:“附近那么多有地的农民天天大清早三四点就来卖菜,你在附近又没地,回家种好再送来的话油费也摊多了,能跟谁竞争?” “总之,要想一个本钱小,又能长久的。” 三人沉默了下来,李长青脑子飞转,把这几年他见过的行业都过了一遍,一个个做筛选,最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场景——那是一个老头载着一筐桃,有许多赶车的人买来解渴,他那天也买了两个来解渴,然后多留了一会儿,只是短短一个多小时,那框桃就卖完了,老头哼着曲儿慢悠悠回山上了。 “啪”的一声响,李长青兴奋的拍了一下大腿:“我想到了,我们就卖水果。” 吴贵芬怔愣了一下,在她的观念里,她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吃水果,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她自己绝不会花钱买这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东西,因此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都和她一样,绝不会做这种把钱烧出去的傻事。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是每个穷人都会有的根深蒂固的偏见,在吴贵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能有几个人买,大家都吃不起饭了,还有人买水果?” 李长青白了她一眼:“我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嘴犟,你以为你穷别人都穷?你抠别人都抠?我跟你分析一下,这附近不是有个三岔路口么,还有那么多大巴车在那里停留等客,人流量大,总会有生意做,那么多人里面总有那么一些是在别处捞到钱的,我们要赚的就是他们的钱。” 吴贵芬还是有点犹豫不决,李晓言想了几秒钟,望着她爸:“我看行,而且本钱不大,先少进点货试试看。” 看着家里的两个人都拍板了,吴贵芬被架上了梁山,不得不跟着疯一回,她攥紧拳头绞着裤子,咬牙说道:“好,那就先试试,你看大概要多少钱,我数给你。” 李长青:“我看桃卖的不错,我去山上收一下桃,市价一块一斤,我去先买个一百斤回来,再加上路费和吃喝,你就拿一百五十块给我。” 吴贵芬站起身走回屋,从她一件破烂衣服的内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又从立柜上面的角落里摸出一个锈迹斑驳的铁桶,打开桶以后,从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摸出一把小钥匙,然后用这把小钥匙去开一个藏在床底的木柜…… 就算是李长青在这个屋檐下和她共同生活了许多年,也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把钱藏在了哪里。 吴贵芬把零零碎碎的一百五十块交给李长青,然后对李晓言说:“你跟你爸一起去,别让他喝酒,也别让他赌钱。” 得嘞,还要派个监军。 一心向钱看的李晓言同学乐得大跳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父女二人下午便出发了,他们先去租了个小货车,因为是同乡的熟人,没收押金,加满油以后便朝山上坎坎坷坷开去了。 这一去,就是满打满算的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李晓言父女俩终于回来了,因为没有电话,吴贵芬在家里担惊受怕的两天两夜,晚上一分钟都没敢合眼,当她看见两个人盯着鸡窝头,沾了满身灰出现在门口时,险些没飙出泪来。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我都快急疯了,还想着再不回来就报警了,怎么弄成这样……” 她妈絮絮叨叨个没完,李晓言直接捂住耳朵:“还让不让人活了,妈,背篼呢?” 吴贵芬赶紧把准备好的两个背篼拿出来,李晓言父女俩一人一个,去外面小货车上把那些桃给挪到背篼里。 因为小巷子窄的很,货车进不来,只能在那棵歪脖子树前面的平坝上停着,吴贵芬一看那些桃,顿时蔫了。桃长得不太好看,有点小,有点丑,跟那些店铺里摆卖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吴贵芬是个标准的颜值党,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所以心里凉凉的。 “咋买了这么丑的?” 李长青边装桃边说道:“别看它丑,味道甜的很。那些长得好看的都被搞批发的和有铺面的收走了,我们买的少,所以那些人就故意抬价,我们走了好几个村,才买到这个味道和价格都不错的,这点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斤。” 装完桃后,李晓言和她爸一人一背篼往家里背,她第一次干这种重活,有点找不到巧力,刚往肩上背时,起身猛了,踉跄了几步,几乎要往后面栽过去。她妈和她爸都离她一段距离,鞭长莫及,眼看着李晓言连人带桃都要洗白带甩干了,她妈“啊”的一声嚎出来,往李晓言冲去。 但是李晓言并没有倒地,有人在她背后撑住了框,又推了她屁股一把,把她的重心推到了前面。 李晓言稳住了身子,扭头看后面,有些不敢相信。 桃框下面有个小孩正举着双手,顶着脑袋,憋红了脸支撑着那个桃框。他的脸已经洗干净了,清秀可爱的很,眉是眉,眼是眼,鼻子是鼻子,如果不是那个露着小鸟的傻逼开裆裤,李晓言都一时没认出来他是谁。 “许铮?”愣了好几秒,李晓言终于认出来了。 许铮在桃框下面,露不出脸来,李晓言便往前走了两步,想把他从框下解放出来,谁知道那倒霉孩子竟然没有撒手,还是连手带头顶着框,跟着李晓言往前走。 李晓言傻了,吴贵芬也看傻了,竟然一时间忘了去把许铮扯出来。 这几天父女二人不在家,她一个人待着心里发慌,便天天溜达出来和山东大娘那帮人一起剥豆子,听了这棚户区的许多故事,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铮母子的。 她也曾经喊过许铮,尝试抱过许铮,想给他糖吃,但许铮整个人毫无反应,木木呆呆的,好像不知道他周围有人,每天固定不动的到歪脖子树下掏泥巴,他妈给他的嘴贴了胶布,以一种最拙劣的办法防止他吞泥巴。 她方才看明白了,许铮应该是躲在长草里,看见李晓言要栽倒后就飞快窜了出来,像兔子似的,伸手撑住了那个框。 吴贵芬蹲下去,欢天喜地道:“原来孩子你是知道事的。”她把许铮往外扯,许铮却懵懵的一动不动,她稍一使劲,还是把他扯出来了。 许铮缓缓的把头扭向李晓言,他嘴上还有胶布,双颊泛红,看上去有些喜感,只在看到李晓言时,无神的双眼才闪过一丝异常的光亮。 李晓言哈哈大笑两声,伸手从背篼里拿出一个桃,丢到许铮面前:“拿着,姐谢你的,洗过再吃,别粘满嘴毛。” 说完,她就背着框往家去了,吴贵芬捡起桃,擦了两下放到她手里,也赶紧跟回去了。 许铮的两只小手掌合在一起捧着桃,放在眼前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颠儿颠儿往家去。 第 7 章 许铮妈刚完事一个,这几天生意不太好,气有点不顺,就穿好衣服坐在屋里休息,当她看见许铮捧着桃走到她跟前,巴巴看着她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她这个傻儿子居然学会偷东西了。 她一下撕开许铮嘴上的胶布,扯着他质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快说,是不是去别人家偷的,你说不说?” 许铮哪里说的出来话,他只是木然的看着他母亲,眼神清冷似水。 许铮妈急哭了,把许铮打横过来放在在大腿上,挥着手就往他屁股上招呼:“好啊你,都学会偷鸡摸狗了,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等你以后坐牢了谁管你,脑子坏心也坏,我养你做什么,还不如养条狗,你跟你爸一个货色。” 许铮妈以为他听不懂,不知道痛,就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怒火焦虑都撒到她儿子身上,她也知道自己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大了,越来越容易陷入焦虑愤怒的情绪,她不知道为什么日子好过了自己还会这么难受,所以只能把气都出在这个傻儿子身上。 许铮一声不吭的听着那些骂他的脏话,那些话在他这里是断片的,连不成一个有逻辑意义的实体,但那个桃被他母亲使劲摔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他盯着那个歇菜的桃,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里,顶上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暗云汹涌。 …… 李长青还了小货车,付了租金之后,回到家和李晓言一起算成本,桃的进价是3毛5,把运费和损耗算上,差不多投6毛一斤。 “那就卖一块吧,如果都能卖完,能赚四五十呢,不少了。” 那时候吴贵芬在缫丝厂的工资是70块一个月,如果这些桃两三天内能卖完,那就相当于一个星期内赚了四五十。吴贵芬有些眩晕,仿佛看着大红的毛爷爷正在前方向她招手,有些不真实。 “走,现在就去,桃不禁留,要快点卖完才行。” 一家人赶紧整装出发,父女俩背桃,吴贵芬拿着口袋和杆秤,在经过一个巷口时,还隐约听见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哭喊声,听的人心寒。 吴贵芬侧耳一听:“好像是那个小傻子的妈,她在打他。” 李晓言眉头一凝,朝深巷里望去,长长的巷子幽深晦暗,有股难以言述的压抑。 “听起来打得还挺很,那傻逼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吭一声?”她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堵的慌,痛苦的事她见的多了,但面对痛苦这么逆来顺受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觉得许铮都快百忍成仙了。 李长青催促道:“别人家的事少管,快走快走。” 三人重新出发,急急忙忙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走着,还好那个三岔口离得近,只走了一条街便到了,有两辆大巴车停在那里等客人,车附近有卖玉米饼的,有卖面的,有卖烟的……也有一个卖水果的。 熟话说得好,卖石灰的讨厌卖面粉的,更何况是同行,那是一见面就自动结下了怨。那个卖水果的也是两口子,长得蛮横,女的长脸龅牙,眼角往下耷拉,男的宽皮大脸,堆满了横肉。两人都目中含刀射向了李晓言一家,带着几分警惕。 不过他们的生意排面明显要比李晓言家大一些,他们有两辆自行车,每个自行车上摆了两个筐,所以一共有四个筐,里面有四种不同的水果——苹果、梨、桃还有几个西瓜。 他们的桃比李晓言家要漂亮一些,也卖一块钱一斤。 最前面的位置已经被占了,所以他们只能在后面摆放两个筐。也有人来问,但一听说一块钱一斤就瘪瘪嘴走了,遇到个别脾气差的还嘟囔一句:“人家那个桃比你们好都才卖一块,你们这个哪里值得起。” 买水果的人确实不多,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在前面买了,李长青把价格降到八毛五分后才终于开张一个,而且煮熟的鸭子到嘴边还飞了,因为他们算的慢,上称后三斤四两,李长青还在算呢,那大巴车就发动引擎,轰轰作响,客人也不要桃了,拔腿就跑冲上了车。 他们凉飕飕的看着前面那两口子,不管几斤几两,卖多少钱一斤,几乎刚一过称,两人就把总价算出来了,又快又准。 李晓言觉得脸上红辣,她数学是出了名的好,结果连两个小商贩都算不过,她自己清楚速算不等于数学,但她爸妈却不清楚,开张生意黄了后忍不住埋怨她两句。 “你读那么多年书还算不出来,白读了。” “晓言,你不是数学还不错吗,怎么会考试却不会用,读傻了。” 李晓言听得芒刺在背,心情不好就开口回怼:“是,我读傻了,那我就不读了,放完假就退学,还省钱。” 她爸一听就炸了:“说了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做对什么了,当自己是皇帝的女儿,想干啥就干啥?” 李晓言面色如土,但她觉得在外面吵架很掉分,尤其是像现在这种状况,简直是在给别人演笑话,便生生吞了涌上喉咙的火气,走到后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双手托腮,瞅着前面。 少女在她十三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控制情绪,什么都往心里吞,原本俊俏的五官也不自主的染上几分严肃冷峻,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 一直到末班车开走,李晓言家一共做成了两笔生意,价格一降再降,最后降成了七毛五。 那两口子的四个筐几乎都见底了,便笑嘻嘻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走之前还不忘关照一下同行,特地过来跟李长青妈安慰道:“你们这桃没买好,不漂亮,下次别买这种了。” 李长青不理他,昂着头看着前方,还是吴贵芬不尴不尬应了一句:“刚做生意,不太懂。” “呵呵,都这样,都这样。一会儿这里就没人了,你们也快点收摊吧,晚上不安全。” 他说完便哼着小曲走了,喜悦的小曲和门庭冷落的凄凉形成了强烈反差,越发唱的人心寒。 吴贵芬看着那两筐丑桃,想着那一百五十块打了水漂,心里像挨了几刀那么疼,止不住抱怨:“说了让你买好看点的,你看你买的都是什么货色……” 李长青攥紧拳头,右脚使劲一跺地:“闭嘴!再说话我把这两筐桃都踹翻。” 吴贵芬双眼一瞪:“你跟谁发气?自己不动脑壳怪的住别人……” 李晓言坐在后面看着这场骂战,几乎心如止水,不仅如止水,甚至还有点想笑,她第一次意识到,其实成年人也不怎么样,遇见问题就被情绪牵着走,在情绪中沉沦,好像被命运提着一块葫芦卜,在前面引着团团转。 她刚一想到这里,就猛然想到自己那天在学校里被激发出来的情绪,不也是被命运耍弄的团团转? 在那一瞬间,她就像被尖石凿开了脑袋,窥见了那玄之又玄的命运天光。 不过别人窥见命运之光时生发的往往是敬畏和膜拜,而这一位,生发的是冷漠和挑衅:二逼崽子,你在上面玩游戏是吧,那我陪你玩到底,顶多不过一个死。 趁着李晓言父母还没踹翻两个筐时,李晓言上去把她爸拉开,她身子还没长熟,手劲却不小,她爸被抓着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住。 李长青:“反了你了。” 李晓言:“闭嘴!” 她端出一张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脸,让她爸妈瞬间哑了火。 这孩子虽然一直不大温顺,偶尔炸炸毛,但这一瞬间,几乎是让人不容置喙的坚硬如冰,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 她从她妈手里扯过杆秤:“妈,你回去做饭,做好了端来。桃不禁放,今晚我跟我爸在这里守夜,他不守我就自己守。对了,拿两把刀来,以防万一。” 这个时候晚上常有打架斗殴事件,大大小小的老板抢地盘,下面养的打手互相火拼,有许多社会闲散人员以此为生,有一些男孩和李晓言差不多大,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给逼的。 吴贵芬本想说“算了,还是命重要”,但看着女儿尖冷锋利的眼神,又呐口不言,迈着小碎步飞奔回去了。 其实李晓言心里是有算计的,晚上虽然危险,但晚上也有机会,那些歌舞厅就是晚上营业,大约三四点的时候那些醉鬼才从里面摇摇晃晃出来。能在那种地方醉生梦死的都不差钱,所以不会为了鸡零狗碎几毛钱去讲价,而且晚上黑,他们看不见桃长什么样。 这是在刀尖上求财,一般人不敢,但像李晓言这样要钱不要命的就敢。 天慢慢黑了,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们一个生意也没有,这个三岔路附近有五个歌舞厅,李晓言特地把筐挪到路口显眼的地方。她爸和她都坐在石头上守株待兔,她妈回家睡不着,心里发慌,便拿着一张席子,在父女二人背后的一个屋檐下铺开睡了,像个流浪汉那样,虽然睡不着,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一家人换着休息,差不多熬到晚上三点多,果然如李晓言所想,那些喝的面红耳赤的醉鬼们陆陆续续出来了,有的后面跟着小弟,有的左拥右抱搂着歌舞厅小姐。 他们看见了李晓言的摊,正好口渴了,便接二连三走过来买桃,这些人也不上称,就每个人拿两个,然后问李晓言多少钱,直接从兜里掏出碎钱扔给李晓言,哗啦啦从她身上滚落到地上。 他们笑哈哈走了,李晓言像被铁汁子从头淋到脚,呆立几秒,然后弯下身去捡那些碎钱,折好后放进兜里。 “这算啥!?”她冷笑着对自己说,“你不是要去卖身么,这还赶不上卖身的十分之一呢。” 看着有生意,连她妈也精神了,赶紧过来帮着一起卖,一直到凌晨四点多,一个歌舞厅的小妹把最后一点尾货都扫光,他们这第一笔买卖才算大功告成。 李长青妈背着框,喜气洋洋的在前面走,李晓言在后面跟着,手里拎着两把刀,有些虚脱,她神经紧张了一晚上,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便有些不由自主的飘浮。 回到家,在灯光下一数,抛去成本,这两筐桃净赚了九十五,这可把吴贵芬乐开了花,双眼笑成了月牙状,李长青也挺神气,洋洋自得开始往自己脸上抹金:“我说了吧,肯定行的,听我的错不了。” “呸,你想抢功劳也要看看正主在不在,这多亏了晓言,没想到晚上的生意这么好做。” 李晓言看着她爸妈笑意盎然的模样,突然有点慌,忍不住提醒:“晚上那个钱,挣得危险,以后要想办法在白天挣钱才是出路。” “对,对,晓言说的对。”晓言妈喜气洋洋的应和道,显然没有认认真真听进去她说的意思,李晓言有点无奈,就去洗漱睡觉了,她是真累了。 第 8 章 李晓言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走出房间时,外面的阳光已经从大门和墙壁的小细缝、小窟窿中钻了进来,照了个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晓言看这个陋室也觉得顺眼了些。 吴贵芬正好从房间里出来,脸上暖洋洋的,笑得欢喜:“晓言,我把饭菜给你放桌上了,你自己吃,我出去买点米和油,顺道看看你大舅,晚饭在你大舅家吃,你就自行解决吧。” 李晓言“嗯”了一声,问道:“我爸呢?” 吴贵芬:“他去山上收货了,他说他一个人能行,你暑假作业不少,还是先把作业写完再说。” 李晓言点点头,退学的事她昨天静坐在大石头上时就想明白了,她不能被情绪裹着走,老天爷让她遇到那么个老师,就是想玩她,李晓言不能被老天爷耍着玩,除非有一天她发现上学的经济效益不如退学赚钱,那那个时候她就会毅然决然离开学校。 但那种情况下,她就不是被情绪打败做出的弱智决定,而是在深思熟虑下的选择,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吴贵芬出门了,李晓言迅速吃完饭,洗了碗,便开始做作业,她先做最拿手的数学,有很多题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所以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写完了三分之一。 李晓言抬起头看着那些射进来的光柱,她觉得自己应该学学速算,速算这个东西不算难,但确实需要花点时间去捋一捋,也许一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就够了。 那些实实在在进入口袋的钱就是最好的鸡血,一针扎进去,就点燃了李晓言全身的血液。 不过学习之前,她要去解决一下内急的问题。 李晓言每次去那个公厕,都要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如果这个棚户区还有什么是她忍不了的,可能就是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公厕了。李晓言每去一次都要升起一番雄心壮志——一定要买个带厕所的房。 迅速上完厕所之后,李晓言几乎是以逃难的心情跑出来的,她回去的路上经过那天那条幽深晦暗的小巷,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见小巷的排水沟上面,坐着许铮。 许铮的嘴仍然被贴了胶布,他正专心致志玩着地上的石头,似乎在给那堆石头做排列组合,小巷的边上有一条排废水用的,细细的小沟,许铮坐在那各种颜色混杂的排水沟上,屁股泡在水里,却浑然不觉。 李晓言向他走过去,一直到他面前停下,许铮似有所感,抬起头懵懵的看着李晓言,他的双眼已经冰冷暗淡了许多,不像第一日那般灼灼燃烧。 李晓言不太明白许铮到底得了什么病,傻子她也见过,但大多都会做奇怪的表情,发出奇怪的声音,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对劲。但是许铮并不是,如果不和他交流逗玩,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就是一个挺漂亮可爱的孩子,招人喜欢。 但是李晓言总觉得,这小崽子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小铮,这孩子也不知道哪根筋在电光火石之间接通了,他忽然把双手慢慢往上举,动作迟缓僵硬,最后在空中定住了。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是想让李晓言抱。 “逼崽子!”李晓言嘴上有点嫌弃他裤子上沾的脏水,但还是躬下腰去,一手环住小铮的腰,一手环住他的屁股,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手臂瞬间被脏水湿了透彻。 许铮的那根筋不仅被接通了,还被接通个彻底,他被李晓言抱在怀里的一刹那,两只小胳膊自觉自主的环在了李晓言的脖颈上,下巴也顺势耷拉在少女有些纤细硌人的肩膀上。 如果李晓言知道这是许铮人生中第一次主动求抱,她可能就不会这么温柔耐心了,也许会直接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许多年后,当她回过头琢磨时,一直觉得坏就坏在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心软上。 李晓言抱着小铮往他家去,她不知道是哪个屋子,只能依循着那天听到的打骂声做出大致判断。 在走到一间供奉着管仲像的屋前时,李晓言止住了脚步,因为她认出了里面的声音,是许铮母亲的。 不过让她尴尬的是,许铮母亲正在生意进行当中,动静挺大,外面还站着两个抽烟闲聊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一看见李晓言,眼神瞬间就钉在了她身上。 还未长开的花,已然露出了几分别于常人的明艳,让人挪不开眼。 李晓言想也没想,便抱着许铮转头走了,一直走到自己家,她才把许铮放下来。 “站着别动,听得懂吗?”李晓言严肃认真的警告了小铮一句,便去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接了一大壶凉水,然后放在煤炉上,把下面的通风盖扭开。完事后又进房间去翻找衣服,她妈的人生哲理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李晓言小时候的衣服也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下面,需要翻一番。 许铮站在原地看着李晓言走来走去做着这一切,他能把李晓言这一系列动作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印刻在脑海里,清晰的很,但他无法理解这一系列动作的意义。 以前他坐在玻璃城堡里看着外界的一切,虽然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无法理解,也没有兴趣理解,他母亲曾经试图教他刷牙洗脸,但教了二十遍后许铮还是一无所知,他妈气急了,最后以一个耳光结束了教学过程,从此将许铮当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傻子,只要保证他活着就行。 而现在,她似乎连许铮是死是活都不那么在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怀孕了,这让她烦闷暴躁焦虑迷惘,也让她生出了一丝关于人生的希望。 她在那么多客人里看上了一个,居然隐隐动了情,没做安全防护,一来二去就怀上了。那个人家有妻儿,定然是不认的,许铮妈长年在对人生毫无希望的心境里苟活着,肚子里的孩子却让她重燃了对人生小心翼翼的期盼,那般微弱,那般珍贵,那般让她恐惧。 也许是个健康孩子呢,那他就可以去读书,上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自己也许还能做奶奶…… 她像个护灯人一样小心翼翼看着这道火苗,决定做完今天就闭门养胎,为自己的人生赌一个出路。 …… 水烧开了,呼呼作响,李晓言把洗衣服的大盆子刷吧刷吧,倒上开水,又调和上了凉水,直到水温合适时,她才招手让许铮过去。 但许铮脑子里的那根筋有点负荷过载,处理不了这个招手的讯息,李晓言叹了叹气,走过去把小崽子横腰搂起来,蛮横的扒掉了他那身脏兮兮散着味儿的衣服,把他扔进了水里。 一脱下小铮的衣服,李晓言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许铮身上青一道紫一道,有些地方还泛着黑,他妈也是个怕招闲话的,只打身上没露出来的地方,隔着衣服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原来打的这么狠。 李晓言忍着不适和心塞,给小铮擦洗身子,她发现许铮身上除了那些打出来的新伤,胳膊上还有一小块烫伤的疤痕,后背也有一道陈旧的鞭痕,虽然疤痕都淡了许多,但还是看得出痕迹。 “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李晓言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许铮,许铮正好也在低头看她,冰冷的双眼似乎被氤氲的水汽染上了一层暖意,不再那般冰寒。 其实小铮是舒适又快活的,他又一次被这个人从冰窟里捞起来,给扔进了温暖的阳光里。如果他有尾巴,那他现在肯定像个小猫小狗一样舒适慵懒的左右摇摆,来向这个人表示他是欢喜的,但他没有这种示好利器,也不知道示好为何物,所以只能呆呆的看着李晓言,看着这个世界上他觉得最神奇的生物。 李晓言给他洗完澡,换上衣服,看他脚趾甲里都是黑泥,便一并给他剪了,她刚把小铮收拾齐整,就听到门外忽然炸起的拍门声,砰砰重响,不仅把她吓一跳,也把他怀里的许铮吓得一颤。 李晓言走过去开门,看见一个两手提满各种葱姜蒜苗绿菜叶子的矮肥圆,正一脸乐呵呵的站门口傻笑,李晓言从上打下打量了一下高凡,觉出这孙子是用脚踢得门,怪不得那么响。 “傻愣着干啥,快搭把手,累死哥了。” 李晓言把他手上的东西一并扯过来,放进了灶间。 高凡关上门,把屋子左右瞧了瞧,想了半天,终于迸出两个他觉得妥帖的字眼:“还行。” 李晓言笑了一下:“行啦,比草棚子强点,好歹有砖有瓦不是?” 高凡:“叔和阿姨呢?” 李晓言:“都有事出去了,就我一个。” 高凡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个小崽子半探着身子从李晓言的房间往外望,高凡吓了一跳,声音都裂了:“哎呦,这啥玩意儿?” 许铮往后一缩,躲了回去。 李晓言皱着眉对高凡喝道:“能小点声吗,这孩子怕你。” 高凡:“为啥怕我?” 李晓言:“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你长得丑。” 高凡:“……这么小就开始以貌取人,这可不对,得好好教育。” 说完,高凡拿捏着让人恶心想吐的语调,向李晓言房间迈去:“小子,凡哥长得不丑,你多看两眼就知道我帅在哪里了,全校公认的,你晓言姐是校花,凡哥我就是校草。” 李晓言:“……” 许铮一个劲儿往回缩,在其他时候,他一般是对这些生人没有反应的,但今天可能是被热水泡的灵光了一些,居然意识到了高凡的存在,还对他的存在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高凡也不敢随便上手捏,从上到下瞅了一眼,做出了最直截了当的点评:“好看。” 他侧头问李晓言:“叔在外面的私生子?” 李晓言抬脚就往他身上踹过去,高凡脑子还没转过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跳开了。 他擦了擦额头:“好险好险,看来哥这幅身躯比哥的心还对你有感觉。” 李晓言:“快吐了,您老还是把嘴缝上比较好。” 她走上前两步,胡乱的摸了摸小铮的脑袋,淡淡说道:“邻居的孩子,这孩子可怜,他妈做那行的,这孩子好像脑子也不太好使,我看他坐在臭水沟里,就把他抱回来了,一会儿等他妈办完事再给抱回去。” 高凡有些唏嘘:“哦,原来这么回事。可怜哟,啧啧,我一会儿煮个汤锅,咱俩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你看看我手艺如何。还有这个小宝贝儿,吃完饭你就知道你凡哥有多帅了,下次见你凡哥就别躲了行不?” 高凡弯下腰,那张圆润硕大的脸盘定在许铮面前,圆溜溜的眼睛像两个大黑葡萄。许铮有点想笑,但他不知道怎么笑,只是怔怔的看着高凡,面无表情。 高凡等了半天没反应,叹道:“好吧,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当你答应了。” 第 9 章 高凡果然在他爸的折磨下练出了几分火候,一个汤锅煮的色香味俱全,哪怕里面没有肉。 两个人都穷,不舍得买肉,只能把豆腐干权且当肉吞了。小铮一开始被李晓言放在凳子上,但他坐不住,使劲摇动,焦虑不堪,甚至还有伸手弄翻汤锅的趋势。 李晓言和高凡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高凡一拍桌子:“是了,这孩子既然是个傻子,他妈平时应该是喂他吃饭的,多半还是抱着喂的,我看我们饭馆里那些带孩子来吃饭的女人都是这么干的,虽然那些孩子比咱小铮小得多。但傻子不就和婴儿差不多么?” 高凡就是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咱小铮咱小铮的喊得十分顺溜,让李晓言自叹弗如。 高凡伸手抱许铮,许铮就像一头炸毛小兽一样,嘴里咿咿呀呀喊了出来,摇晃的更厉害,高凡赶紧缩回手去。 “可能是我想错了。”高凡摸摸脑袋,“这可咋整,要不把他放床上,等我们吃完把他送回去,让他妈喂他。” 李晓言看着许铮焦虑暴躁的神色,心里一紧,这孩子什么都不会,长大了要咋整?他妈能养他一辈子吗?他妈要是出啥事走了,这孩子恐怕连从垃圾堆里翻食物都不会。 她突然有些上火,便不顾许铮的挣扎,一把将他抱过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拿筷子不轻不重的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给我老实点,这么大了还不会吃东西,还穿开裆裤,我都替你丢人。” 她一手紧搂住许铮的腰,一手握着许铮的右手,带着他转动手里的筷子,试图夹东西。 许铮又要嚎叫,李晓言直截了当的在他耳边吼起来:“闭嘴!闹锤子闹,别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不傻。” 许铮被耳边这道惊雷给镇住了,果然安生了许多,渐渐不摇不晃了,乖乖坐在李晓言的腿上,仍由她的手掌带着自己转动手里的两根棍子,然后夹起菜,李晓言凑上前给吹凉了,再送进他的嘴里。 他妈一直都是用勺给许铮喂饭,因为许铮连洗脸都学不会,所以他妈就直接放弃了教他用筷子吃饭这么复杂的工程。许铮第一次握着两根棍子夹菜,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神奇。 两根棍子,怎么就能夹起这么多东西呢?他看着面前的高凡一筷子能夹起一大堆,觉得神奇的不得了,他想自己试试,但被李晓言的手握着,又有点舍不得,李晓言的手掌比许铮要大得多,几乎能把许铮的小爪子完全包裹在里面。这让许铮觉得很心安,很宁静。 高凡一直觉得他这位朋友李晓言是阎罗王家哪位亲戚投生的,不管长得多美,脸上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现在看她坐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教个傻孩子用筷子吃饭,就觉得搞笑,场面有点滑稽,尤其李晓言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慈祥温柔的模样,还是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似乎下一秒就能把许铮连人带筷子一道扔出去。 而她怀里的那个小崽子,居然被骂了两句后就开始乖乖吃饭了,高凡觉得这个倒霉孩子可能真是看脸下菜碟,眼里只有美丑,不看内在品质。 高凡既心酸又乐颠颠的吃完这顿饭,他一看时间,快开晚饭了,就赶紧拔腿跑了,留下李晓言一个人刷锅洗碗。 李晓言干完活,就把许铮的脏衣服装口袋里,抱着许铮回家,他家的门大开着,他母亲已经忙完了事,坐在凳子上发呆,显得疲惫又哀婉。 她穿着低胸短裙,头发湿漉漉的耷拉在肩膀两侧,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珠,她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李晓言没有进门,她在门口把许铮放下,把脏衣服放在门边:“那个,阿姨,你家小铮刚才滚脏水了,我给弄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是他的脏衣服,给您搁门边了。” 许铮妈赶紧站起来,有些慌张,尴尬的笑了一下:“谢谢了,这孩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李晓言毕竟十三岁了,看着许铮妈穿的这么暴露很尴尬,赶紧转身要走,她只走一步,就被许铮一把抱住了大腿,李晓言低头看那孩子,虽然他脸上木木呆呆的,但李晓言好像能从他眼神里读出点讯息,那是一种恐惧。 许铮妈赶紧把他从李晓言腿上扯下来,抱在怀里:“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把衣服洗了再还给你,真是谢谢了。” 李晓言愣了一下:“不还也行。”她看了许铮一眼,就扭头走了,这孩子命苦,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人活在世上,有贵命,有贱命,得认。 她自己对命运下了战书,却依然觉得,那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强大到让人窒息。 这次过后,差不多一个月,李晓言都没有再见过许铮。他爸这次进了五百多的货回来,一家三口白天黑夜连轴转,本着只要钱不要命的精神开始了他们的小买卖。 白天,李晓言帮着她妈守摊,因为她能算清帐;晚上,李晓言帮着她爸守夜,怀里永远揣了一把刀,框下面还有长棍,她只能赶在几个空闲时间段抓紧睡觉,她爸妈虽然心疼,嘴上却不说,因为他们知道还非得这孩子在场不可。 就这样没日没夜忙了一个月,他们成功赚了六百多,吴贵芬终于去银行开了个账户,存进了第一笔款项。 李晓言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憔悴,但精神却很好,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赚钱,第一次堂堂正正面对社会,这些辛苦的经历让她原本暴躁愤怒的心变得踏实了一些,安抚了少年人焦虑敏感的神经。 暑假还剩半个月的时候,她被勒令在家里写作业,不再出去摆摊。她妈已经学会算帐了,晚上也是风平浪静的,没有出过岔子,她想着自己确实该写作业了,就留在家里。 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出了事,不过出事的不是他们家,而是许铮家。 当天晚上三点多的时候,她在街边的竹席上睡觉,虽然白天要在家里写作业,但到底不放心她父母守夜摊,就索性拿了竹席被子在街边的屋檐下安了窝。一阵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把李晓言从睡梦中惊醒,她一下跳起来,条件反射性的摸出枕头下的刀,却看见街上风平浪静,她父母也昂着头打望警车去的方向。 这个三岔路口离棚户区很近,他们看见警车拐进了棚户区入口,在那棵歪脖子树前停了下来。 吴贵芬:“出了啥事?” 李长青摇摇头,李晓言直觉有些不好,对她父母说道:“我去看看。” 吴贵芬:“别去,万一有坏人呢?” 李晓言心里跳的慌,没理会她妈,伸手一摇便跑了:“我就远远看一眼。” 她跑回棚户区时,已经有好几个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围在了巷子口,李晓言眼皮跳的厉害,要往巷子里面钻,山东大娘一把扯住她:“别去,太恐怖了,你一个小女娃别看。” 李晓言倒吸一口凉气,站在一旁的刘家豪一贯镇静的脸也变成了青白色。 “许铮妈被人杀了……很残忍……你还是别看了。” 李晓言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却已经开始往里面去了,她走到许铮家门口,门口被拉了警戒线,但里面的场景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许铮妈倒在地上,鼓着眼睛,满地都是血,她被人开肠破肚,脖颈上也被捅了几个血窟窿,死状极惨。 在她脚边,是坐在血泊中的许铮,他像从红染缸里刚被捞出来似的,身上穿的还是那天李晓言给他的衣服,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地上还未凝固的血液。 李晓言脑袋一热,提起警戒线大步走了进去,一个警察急忙拉住她:“干什么,出去!” 李晓言:“那孩子怎么样,还活着么?” 警察:“你认识他?” 李晓言:“邻居。” 警察伸出自己的手,上面有个沾了血的牙印:“那孩子咬的,他还活着,不过不让抱,你先出去,别妨碍我们查案。” 李晓言没搭理他,又朝许铮走了两步,她蹲下身,朝许铮轻声说道:“许铮,还认识我不,我是李晓言。” 警察要去把李晓言拉走,却被他上级挡下了:“先别管她,那孩子谁也认不出,让她试试,也许能让那孩子清醒过来……那孩子可能目睹了全过程,得让他开口才行。” 许铮仍旧呆呆的看着地面,没有动静,李晓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了碰许铮被血糊住的脸蛋,许铮猛地抬头,一口咬住了李晓言的手。 一阵剧痛从手掌直窜到心里。 李晓言闷哼一声,没有骂出来,她忍着痛没有去踹许铮,也没有一巴掌打崩他的牙,许铮好像着了魔一般,死死叼住李晓言的手,似乎要把她的肉撕咬下来。 李晓言都快疼哭了,她另一只手慢慢揉着许铮的后脖梗,努力让声音柔和一些:“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的说“没事了”,说了十几句后,许铮忽然松了口,呆呆的看着李晓言,像半夜里突然见到鬼一样。 然后,他伸出还在滴血的双臂,停滞在了半空中。 第 10 章 李晓言一句话也没说,沉默了几秒钟,她就像那天一样,一把抱起了许铮,许铮把双手环在她的脖颈上,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 满身的血腥味,熏得李晓言作呕想吐,但她此时此刻身心都像塌陷一般,空落落没个着落,怀里的小崽子把她搂的紧紧的,瑟瑟发抖,好像这个人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李晓言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需要和依靠过,心里好像被人狠狠抽出了一条根,紧紧的埋在了大地上。 医院救护车来了,医生想抱许铮,却拉扯不下来,李晓言抱着许铮一起上了救护车,李晓言爸妈背着背篓回来看情况,看着满身是血的许铮紧紧搂着李晓言,李晓言的脸颊脖颈也沾了许多血,顿时头皮发麻,吓得说不出话来。 救护车走了,许铮妈的尸首也被运走了,这场带血的噩梦笼罩在整个棚户区的上空,和着后半夜的雨水化作漫天血雨,浇出了满地腥臭。 许铮经过检查,没有发现伤口,显然罪犯没有杀他的打算,警察试图让许铮开口,却发现他连一句话也不会说,就放弃了从他这里寻找线索的打算。 不过就在案发的第三天,罪犯倒是自己来警察局自首了,是个瘦小佝偻的老头。他说他是被害人的公公,当年被害人杀了他儿子,他找了将近三年才找到这个女人,事先观察了半个多月,准备好了作案工具,一步到位结果了这个女人。 至于开肠破肚,是因为这个女人临死前还在求他放自己一年,让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她再去他儿子坟前自杀谢罪。 这个老头一下就气疯了,想着他儿子惨死在这个女人手上,她却在外面跟别人怀上了野种,就下了重手。 至于许铮,到底是他孙子,他下不去手。 他唯一的儿子死了,老伴年前也病死了,他已经生无可恋,拔掉心里面这根刺以后,他把女人的钱翻出来,好吃好喝了两天,就决定来自首了,只盼警察能给他个枪毙,让他能快点离开这个丝毫不值得留恋的世界。 他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警察:“这是没花完的,麻烦你们给我孙子,那孩子从小就傻,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这钱我没敢多花,麻烦你们交给他。” 这老头好像一夜之间也变傻了,许铮那孩子就算拿到钱,恐怕也会扔进火里当纸烧,但他实在无心再管其他人其他事。这世界的甜太少,苦太多,他当了一辈子农民,倾家荡产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儿,没想到儿子居然被这个女人杀了,老伴哭瞎了眼,身子彻底垮了,他拿了一辈子锄头,没想过要拿刀,但实在没办法,生活太苦了,太苦了,他不拿刀没办法,他只能这么做。 他希望孙子能有一点甜,但他已经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甜这个东西存在了。 结案以后,许铮被送去了福利院,他这种情况没有人愿意收养。他自己不会吃饭,而且似乎是为了绝食抗议,哪怕福利院的阿姨喂他吃饭,他也绝不张嘴。 最后实在没辙了,阿姨们把他的嘴掰开,硬把汤饭灌下去,才没让他绝食成功。 半个多月过去,棚户区的人虽然还在讨论这件血腥惨案,但也渐渐淡了下来。这个棚户区里有病死的,有烧炭自杀的,有吸毒得艾滋病死的……这里的居民已经见识过许多死法,一半心还是热的,另一半早已麻木。 学校开学后,李晓言又回到了早六晚十一的生活,她让她爸别摆夜摊了,但在利润的诱惑下,她爸哪舍得放弃。白天的生意不好做,还要和别人抢生意,李晓言他们守夜摊只遇到过一回小型斗殴事件,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就逐渐放开了胆子。 李长青:“他们打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他们也不会和我一个卖水果的纠缠,你顾好自己的成绩,少管这些事。” 李晓言爸二两白酒下肚,把李晓言的又一次劝说堵了回去。 李晓言无奈,只有放弃,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 她周末去福利院看过许铮,但她没进门,只在大门口站着,看着那群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许铮明显融不进去,他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他现在不掏泥巴了,只是发呆,从早上发呆到晚上,李晓言一共去过四次,前三次看许铮穿的还是正常裤子,第四次去的时候他们就给他换成了开裆裤。 李晓言暗暗叹一口气,走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进去,或许是不敢进去,她永远忘不了许铮那天浑身是血紧紧搂着她发抖的身子,她比谁都明白这孩子需要她,但她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负这个责任。 初二的课程繁重了许多,李晓言一旦决定好好学,就一直捏着鼻子忍着不适天天看那些语文英语,一个月后的月考,她成功把这两科拱上了及格线,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她那个班主任还是时不时拿眼睛斜视她,但李晓言岿然不动,全然当他不存在。这个暑假,李晓言睡了一个多月的大街,做了一个多月的生意,还目睹过一场杀人案,她的心好像一夜之间被催熟了一半,四周这些同学和老师,对她来说,好像只是纷繁世界的一粒尘芥,变得渺小了许多。 眼神也好,话语也好,她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转眼便是第二个月月考,李晓言的语文英语又进步了十几分,数学物理的成绩依旧是将近变态的满分,她还报名参加了省里的物理竞赛,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业上。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去看过许铮了,她除了打定主意要学好,同时也打定主意要把许铮从心里面抹去。既然负不起责任,那这种纠结就只能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李晓言的思维模式和数学公式一样,直接又干脆,要么好好照顾,要么彻底遗忘,纠结万分的情感模式不适合她。 就这样没日没夜熬到了期末,李晓言临门踩了一脚油,冲进了年级前十,物理竞赛经过初试复试的折磨,也获得了省里的二等奖。班主任对她的态度再次一百八十度转变,天天笑眯眯的,看她的眼神好似看一个金元宝,但李晓言不怎么搭理他,她拿了成绩后径直回家,把成绩单拍到了饭桌上。 李晓言妈欢喜的蹦跶起来:“还是我闺女聪明有本事,我早就知道你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学好。” 李晓言爸端着脸点点头:“不错,下次争取进前五。” 没过两天,李晓言和刘家豪的成绩就传遍了整个棚户区,成为了区里最热的新闻。 人人都说,棚户区出了两个金蛋。 刘家豪也考进了李晓言的那个学校,入学考年级第三,期末考年级第二,他比李晓言的成绩还要耀眼,但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更加乱糟糟了。 一般学生上了初中,男女性别意识越来越强,不管男生女生,都会越来越关注自己的穿着打扮,开始爱美了。但这个“一般”显然要把刘家豪排除在外,他整个人木讷沉静,一双眼深邃的像个山里的古潭,他那头堪比金毛狮王的头发就好像从来没有梳理过一样,鞋子也是脏脏的,指甲缝里经常有淤泥。 他有个妹妹叫刘宁,比他晚出生几个小时,但整个人的行径却和他完全不同。刘宁出门前总是要收拾齐整,头发要弄出几个花样比较一番,从中选择一个最美的,鞋子每天都擦洗的干干净净,书包上也挂了小女生最爱的那些装饰物。 单从五官上来说,这兄妹俩长得还挺像,唯一的不同就是刘家豪是内双眼皮,刘宁是外双眼皮,区别也不大,如果刘家豪好好捯饬捯饬,必然是个小帅哥。 刘宁每天差不多和刘家豪、李晓言同时出门,再和他们顺路一起去学校,在众人的侧目而视和交头接耳中,笑靥如花的和李晓言道别,各回各的教室。刘宁喜欢和李晓言走一道,虽然她打扮打扮也是个小美女,但和李晓言这种一站那儿就像吸铁石一样吸引所有目光的大美人没法比,和李晓言站一起时,她才能感受到被所有人瞩目的感觉。 李晓言和刘宁虽然常常一起走,但一路上两人几乎没什么话说,和刘家豪倒是能说一路。两人能从棚户区争论到学校,从棚户区的某人某事再到学校某个科目老师,刘家豪的思维模式也是条分缕析式的,而且涉猎极广,他似乎什么杂书都看,也总能从这些杂书中提炼出一些有价值的讯息。 期末考试前一天,他和李晓言碰到,说了一些让李晓言震惊的讯息。 “我最近看了一本医学杂志,上面看到一个病例和许铮很像,那本杂志上说这种病叫做自闭症,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患者的身体指标都正常,但就像住在一个孤独的城堡里,周围的讯息对他们来说是片段性的,很难形成连贯的逻辑。这种病,如果小时候没有好好引导,长大了病情会越来越重,而且这个病的表现形式纷繁复杂,在不同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不同阶段还会有不同的表现,有些还会自残。” 李晓言停下了脚步,低着头沉默不语。 刘家豪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但这些孩子里面,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治好的,他们会对某个东西,某件事情,某些人有感应,那就是治疗他们的突破口,可以借敏感点尝试着把他们从封闭的城堡里拉出来。我听许铮妈说过,许铮去检查的时候身体指标都很正常,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得了自闭症。” 李晓言听着“自闭症”三个字,实在有点接受无能,在她的认知里,人可以闭上嘴巴,闭上眼睛,也可以捏着鼻子,捂住耳朵。 但,人能关闭自己的脑袋和心吗? 李晓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出息大了,能自动关闭内脏器官了。” 刘家豪已经习惯李晓言这种混蛋式的说话方式,没搭理她,继续道:“我觉得小铮的敏感点就是你。” 李晓言转过头看刘家豪,双眼掠过一道利光。 刘家豪:“你来之前,小铮对谁都没反应,但他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对你的行为做出了反应,这实在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看的那本杂志上,那个孩子是对拼图有反应,他第一次拿到拼图,就能很快拼出复杂的图形,他父母和医生,就是根据这个对他进行训练的,现在他已经能勉强说话和自理了,还考进了大学。” 听到“考进大学”四个字,李晓言的目光陡然明亮了许多,她有些不敢相信,颤着声问道:“真的?……但,这也只是你的猜想。” 刘家豪:“不错,考上大学是杂志上写的,小铮得的是自闭症这一点的确是我的猜想,所以我也只是把这个讯息分享给你,讯息的正确与否,要经过验证。” 他看着李晓言不自在的表情,已经对李晓言的心思猜出了一些,他伸手在李晓言的肩膀上拍一下,像个老陈持重的大人那般说道:“你不要有压力,你不欠他的,没必要为他负责,你们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真不用在意。” 刘家豪说完就走了,留下李晓言一个人站在那里脑子发懵,刘家豪说的轻描淡写,但他就像举起一块千斤重石,往李晓言身上砸了下去,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 11 章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第一需求永远是谋生,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没有站在让人焦虑恐惧的悬崖边时,心里才能一点点榨出对周遭人的爱和关心。 李晓言是个站在悬崖边求生存的薄命人,不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即便她想伸出手把许铮从深渊里捞出来,也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何况,她不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还有她的父母。 李晓言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终于把两天的期末考给熬过去了,她看着外面越刮越狠的寒风,光秃秃的树枝,满眼望去的灰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许铮。 临近过年,李晓言没钱给许铮买礼物,便把自己以前穿过的小棉袄翻出来,总共只有两件,她一并塞进书包里,就跑去了福利院。 李晓言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知道她女儿去福利院看过小铮几回,也没说什么,还让她拿上几个苹果带给许铮。但李晓言觉得带去了也只是便宜其他人,便没有拿,只是背着小棉袄跑了。 因为天气太冷,福利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那些孩子都在空教室里玩,李晓言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便带她去找许铮。 许铮没有和那些小孩在一起,他被单独留在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屋子阴暗湿冷,只有两张小床,许铮躺在其中一张床上,手脚都被绳子绑住了。 工作人员有些无奈,她把许铮的袖子撩上去,许铮的手臂露出来后,上面全是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有新的,有旧的,鲜红和暗红交织,像个粗制滥造的蜘蛛网一样,有些触目惊心。 工作人员叹叹气:“腿上也有。这孩子最开始只是不说话,但半个月前突然有了自残行为,晚上偶尔会大喊大叫,我们院长想把他转到精神病院去,但精神病院的医生检查完说这孩子没问题,可能是让他母亲的事给刺激的,就不收他。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把他绑起来。” 李晓言眉头紧锁看着熟睡的许铮,小孩瘦了许多,脸上也开始爬上了阴郁之色,哪怕是在睡梦里,他的嘴唇还是紧绷着,好像在强忍着某种痛苦。 李晓言:“就没有什么亲人来问过?” 工作人员苦笑一下:“别说这孩子不正常,就是隔壁那些正常孩子也没亲人来领啊,只能寄希望于收养了,不过收养人几乎都要聪明机灵的,这孩子啊,没人要,命苦。” 李晓言沉默不语,工作人员拍拍她的肩:“我有事先走了,你就多陪他一会儿吧,这孩子自从进来后,只有一个叫刘家豪的小男生来看过他,他虽然不说话,但看得出来那一小会儿他的情绪是安稳的。” 李晓言点点头,等工作人员走了,她就把小棉袄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许铮的脑袋边上,然后站在原地像棒槌似的杵着,一言不发。 许铮在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揉他的脑袋,那人一点也不温柔,下手有些粗暴,隐隐带着怒火,许铮的记忆在顷刻之间云消雾散,重见天光。 他猛地睁开双眼,果然在阴暗的屋中看见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正在往外走,哪怕看不见正面,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许铮也知道她是谁。 他所有的本能都在顷刻间炸开,连通四肢百骸,这段日子被禁锢在心脏里面的热血霎时传至周身的每一条血管,他这几个月无日无夜的期待,终于在此刻有了个结果。 他知道她会来,哪怕他这几个月里面对的都是苍茫的天空和阴冷的屋子,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啊……啊……” 李晓言猛地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小东西在使劲挣脱着绳子,拼命抬头看向她,小嘴张着,艰难的说着话。 “啊……李……晓……李……李……” 李晓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啥时候把她名字给记下了,山东大娘说这孩子连声“妈”都不会喊,却记住了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邻居姐姐的名字。她突然想起刘家豪的话,这一切真的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被许铮艰难焦灼的喊着,李晓言一半身子想拔腿就跑,另一半身子却像被铁汁子浇在了原地,一步也无法挪动。 她就像闯进了一个古老的城堡中,发现一个躲在这里的钟楼怪人,钟楼怪人热切又痛苦的呼喊着她,她想逃却没法逃,绞痛和震恐像两条洪流,在心里交叉碰撞,滔天巨浪将她淹没其中,没了声息。 李晓言一直觉得,她这辈子总体上算是个心冷的人,唯有的几次情感激荡大部分都是许铮带给她的——在福利院的这次是第一次。 她在黑暗中足足站了一个小时,听着许铮艰难的喊了她一个小时,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默默走了。 在她关门的那一刻,许铮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小孩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明白,关门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李晓言很晚都没有回家,她找到高凡,两人等饭馆关门后就坐在后门的石梯上,她第一次尝试抽烟,第一次尝试白酒。 只是吸了一口,李晓言就咳个不停,高凡拿过来接着抽,只有一根烟,他在灶台上捡到的,出于好奇心就收起来了,没想到倒让李晓言这丫头给赶上了。 白酒也辣的让人想流泪,但喝下去之后,身子确实要暖和一些,李晓言勉强还能忍受这种辛辣的味道。 李晓言把许铮的事简单讲给高凡听,高凡没有当即发表意见,难得在说话前先过一遍脑子。 从某种意义上,他比李晓言要成熟一些,李晓言只是一只脚踏入社会,而他已经双脚踩进了谋生求食的红尘堆里,他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哪里。 作为朋友,他很想对李晓言说:你丫傻逼吧,那小傻子关你什么事,你世上可怜孩子多得是,观音菩萨都管不过来,你丫有什么力量去管。 但作为一个热血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少年,他又觉得这世上的苦难,能少一点就少一点,要是能搭把手减少一份苦难,这个世界也许会温暖美好一些。 “晓言,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是你爸妈,我觉得肯定没戏,虽然你家那个买卖目前看来能谋个温饱,但做生意总是没保障的,而且小铮那孩子不是给两口饭就行的,他那个情况你也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你又要上课,又要帮你家里做买卖,你有多少时间可以拿出来教他。” 高凡叹了叹气,拍了两下李晓言的肩膀:“听哥一句劝,现在光是想想就这么难,真要实行肯定更难,虽然这么说有点没人情味,但我看,还是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李晓言没有回应,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她还能说出更有道理的,但人的理智和情感有时候并不是统一的,理智告诉她要趋利避害,情感却在引诱着她往深渊下跳。 高凡理解不了她情感上的震动,所以只能将她往理智上劝。 李晓言和高凡把那根烟解决后,她便飞速跑回了家,在三岔路口,她爸一个人在那里守摊,摊前有两个歌舞厅的混混,正在和她爸争执着什么。 李晓言走进时,发现一个混混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李晓言大叫一声:“爸,小心!” 她爸往后退了两步,从框下摸出棍子,李晓言顺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其中一个砸了过去。 其中一个混混冲李晓言跑来,手里握着尖刀直直捅向李晓言的腹部,李晓言眼疾手快,迅速躲开那把刀,她眼也没眨就把手里的石头往那混混的脑袋上狠狠砸了上去,混混被砸的头晕,有些踉跄,李晓言抬起脚狠狠踹向了他的裆部,再反扣手腕,把那把刀从混混手里夺出来,又将刀扔进了边上的臭水沟里。 整个动作只有短短几十秒,迅猛利落,被打趴在地的混混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会拳脚功夫,而且下手真他妈又狠又准,他们也是倒霉,刚从里面出来想干一票,就遇到了这么个女中豪杰。 另一边她爸也把那个混混打趴在地,两个混混相视一眼,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走时还不忘威胁一句:“你等到,你们两个龟儿子死定了。” 李晓言爸捡起一块石头就冲两人扔去,两人受了惊吓,跑得更快。 李晓言家除了穷得到传承以外,还有另一个传承三代的家传绝学——战场格斗术。 李晓言的爷爷当过兵,打过仗,在战场上练出了一套野路子格斗术,真要上到擂台上自然是给人当笑话送人头的,但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小混混那是绰绰有余。 李晓言爸学了个六七成,李晓言自小被她爷爷当男孩训练,也学了个六七成,不过被女孩天生的身体结构所限,她的力量始终上不去,因此她爷爷叮嘱过,轻易不要展露拳脚,否则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好在如今的对手不是战场上那群受过训练的士兵,而是一些只会拿刀唬人,一出手就没个章法的小菜鸟,李晓言父女二人的那点野路子格斗术勉强也够自保了。 “你去哪里了,把你妈担心死了。”李晓言爸边捡散落地上的水果,边呵斥道。 “去看了看许铮,完了又去看看高凡,太久没说话,就一下忘了时间。” 李晓言爸“哦”了一声,好像察觉到什么,他停下手看着李晓言:“你抽烟了?” 李晓言没有否认,只淡淡“嗯”了一声。 “只抽了两口,觉得新鲜。” 李晓言爸真想拿块板砖糊到这混蛋女儿的脑门上,但一想到她刚刚才和自己并肩作战,帮自己打退敌人,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从暑假过后,他觉得这个女儿的气场陡然增加了十丈,连自己在她面前都拿不出个做老子的威严了。 “爸,跟你说件事。” “嗯,什么事,你说。” 李晓言没有抬头,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们能收养许铮吗,我想认他做弟弟。” 李晓言爸愣了两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收养谁?” 李晓言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回道:“许铮,就是他妈被他爷爷杀了的那个孩子,你忘了?” 李晓言爸:“我他妈忘什么了,老子是没听懂你的意思!收养他!我看你是疯求了,你也不看看我们家什么状况,何况那娃娃还是个傻子,你有本事养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晓言:“你就当养条猫狗,给他两口饭,行不?” 李晓言爸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瞥了她两眼,把筐背在背上往家去了,李晓言默不作声,也背起框跟在后面。一到家,她妈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又把李晓言训斥了一顿,李晓言爸没有说许铮的事,只说遇到混混所以收摊回来了,李晓言一时半会儿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第一次意识到,要是自己能赚钱,能撑起自己的一片天,情形或许就不会这么举步维艰了。 这种对外界环境的疲惫,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对上天命运的仇恨,贯穿了李晓言整个青春期。 她没有洗刷,就径直回床上躺着了,睁着眼熬到了半夜。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到房瓦上,闹得人更加心烦意乱,西南地区特有的湿冷钻进被子里,李晓言躺了三个小时全身上下还是冰的。 隔壁屋里,她爸妈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李晓言知道应该是跟许铮有关,她已经对这件事不抱指望了,毕竟她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买根葱都要讲半天价,更何况要拿出粮食养个绝对没有半点回报的傻孩子。 这件事上,好像的确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 但事情的发生永远都是出乎意料的,人们总想用逻辑解释一切,用逻辑框定一切,而重要的转折点却常常超出人类自以为是的逻辑。 命运接收到李晓言的挑战书,似乎是为了宣告这场挑战的开场,他给李晓言送了份大礼。 当天夜里快四点的时候,李晓言家的门被人拍响了,那拍门声很轻,有一下没一下的,李晓言和她爸以为是混混上门寻仇了,都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铁棍走到门口。 “是谁?” 门外没有声响,还是断断续续,微微弱弱的拍门声。 “你是哪个,快说,不说不开门。” 门外还是没有声响,那人依然轻轻拍着门,越拍越轻,有气无力。 两边足足坚持了十几分钟,李晓言才决定开门看看,她刚开一个小细缝,从小细缝里瞅了一眼外面,就瞬间像个冰柱子似的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她打开门,只穿了一件单薄小背心的许铮一头栽到了她的脚上,剧烈的喘/息着。 李晓言僵立片刻,慢慢蹲下身,连手里的铁棍都忘了扔。 她低头看着许铮,喉咙发紧,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发生什么事,这孩子她算是管定了。 第 12 章 从福利院走回棚户区,几乎要对穿全城,中间七弯八拐,有无人的公路,也有乱七八糟的小巷,李晓言跑着去也要一个多小时,她不知道许铮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 在大冬天的夜里,这小崽子连双鞋也没穿,就这么光着脚寻路回来了。 李晓言一家人除了震惊,就是心疼。 他们是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生活压力的穷人,但也是内心良善的好人,生活压力磨硬了他们的性子,但原始的柔软和义气却从来没有泯灭过。 李晓言妈关了门,轻轻捆了许铮的后背一下:“你这娃胆子也太肥了。” 李晓言爸:“我看他是偷跑回来的,现在都深更半夜了,明天再说吧,先给他洗洗。” 李晓言妈赶紧去烧水,李晓言把许铮抱起来,许铮口齿不清的念叨着:“李……李……李……” 他像个讨人嫌的复读机,口齿不清的重复着这一个字,李晓言的同情心还没落下,不耐烦的火气又陡然升起。 “傻子,是李晓言,麻烦你说话说完整,听得我难受。” 许铮听到了熟悉的骂声,心里暖暖的。少女进入变声期,声音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许铮很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变化,他虽然表达不出,但心里觉得很是神奇,怎么这个人的声音开始变了呢? 不仅声音变了,半年没见,李晓言脸上的轮廓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稚气蜕了一层,棱角更加秀丽,再配合上她那从一而终的淡漠流氓气,这个人,似乎更加让人挪不开眼了。 李晓言把小铮扔到热水里,李晓言妈也想帮着一起洗,谁知道她拿着湿漉漉的帕子刚刚碰到小铮的身子,小崽子就瑟缩着往李晓言那边躲。 李晓言妈傻眼了,她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便把帕子扔给李晓言:“嘿,跟条小狗似的,还认主人。” 她笑骂着去给许铮找衣服,许铮手臂和大腿的伤痕她看得有些心惊,但她不知道是许铮自残弄的,还以为是在福利院受了虐待,或者被其他小孩给抓伤的。 到底是母子连心,她突然有些明白李晓言为什么想收养这个傻子了。 她从来没听这孩子说过话,没想到今天却听他说了个“李”字,如果老天爷真有安排,大概这两个孩子在冥冥中真有什么缘分吧。 热水烫暖了许铮的身子,李晓言妈找出一套颜色极其不搭调的毛衣棉裤,把许铮给严严实实包起来。屋里只有两个房间两张床,许铮只能跟着李晓言睡,李晓言把他塞进被子里,被子的凉气让许铮哆嗦了几下,李晓言见他发抖,便侧转身子,像抱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抱进怀里,弓背曲腿,用自己的身子给小崽子做了一个窝。 其实李晓言的身子也没暖和到哪里去,但许铮还是很给面子的安生了,没有再哆嗦。他把头贴在了李晓言的心口上,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他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穿越黑黢黢冷冰冰的小城,回到这个人的身边,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实在是太满足了,所以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看见李晓言对他关上了门,以前他妈把他绑在灶间的时候也常常对他关门,关门对他来说意味着那个人有事,一会儿来接他。 所以许铮没有吭声,他一直等啊等,在暗夜里看着天花板默默等待着,可是没有等来李晓言,等来的却是强行喂他吃饭的工作人员。 有些火,一直点不燃那也就罢了,但长达半年的等待,那团火终于点燃了,许铮不能忍受它再次熄灭,那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人生的毁灭与倾覆。 所以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那个人不来,那他就回去找她。 他脑子里有一幅路线图,被福利院接来的那天他就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路线,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什么用,本能就已经帮他记住了,回来的时候因为夜里黑,他费了点功夫才辨识出跟他记忆吻合的路标,但终归没有找错路。 李晓言一直看着熟睡的许铮,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傻逼孩子是怎么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回棚户区的路的。这一路上有野狗,有混混,有流浪汉,有人贩子……这孩子居然完美的躲过了这一切,看来他就算生了一条贱命,也是一条安装了盔甲的贱命,没那么容易歇菜。 李晓言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整晚未睡,到早上起来的时候,李晓言把许铮弄醒,四个人围着桌子默默喝粥。 李晓言把许铮抱在大腿上,还是像上次一样边教边喂,许铮就像干瘪的八爪鱼泡足了水,变得异常活跃。 他吃一口说一句,说的人头疼。 “李……” “闭嘴!”李晓言脑袋顶上已经开始冒烟花了。 “李……” “张嘴吃饭。”李晓言被这个无限复读机弄得从头疼到牙疼,从牙疼到胃疼,现在连脚趾头都开始疼了。 她爸妈倒觉得有点好笑,她妈安慰她:“你往好的方面想,这孩子居然开口说话了,这就说明他有进步了。” 李晓言:“他要是只打算进这一步,这辈子只会无限重复这个李字,还不如不说话呢,当个哑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招人烦。” 她虽然这么说着骂着,但还是皱着眉,怒火冲天的把一小碗粥给许铮喂完了,喂完粥,她重重吐了口气。 李晓言爸:“晓言,一会儿你送他回福利院。” 李晓言一愣:“爸……” 李晓言爸瞥了她一眼:“老子让你送他回去,问问收养条件,这孩子的爷爷也不知道判的是死刑还是无期,要是他爷爷没死,那收养又要怎么弄。” 这惊喜来的有点大,李晓言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们怎么就……同意了?” 李晓言妈:“我们也是怕遭天打雷劈的,这傻孩子居然能自己找回来,肯定是天老爷帮的忙,我们要不收养他,估计天老爷也不会放过我们。就当养只猫狗吧,不过我可告诉你,猫抓耗子狗看家,多少也要发挥点作用,你最好教会这孩子干点家务,抵消一下伙食费。” 李晓言一下就乐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封建迷信也挺好的,她讲一百句道理也抵不上“老天爷”的一点暗示。 吃完饭,李晓言领着许铮回福利院,许铮认出了路,走半道上就一屁股蹲地不走了,李晓言二话没说,直接用暴力把许铮搂起来往前走。她突然发现,这半年不仅她长个了,这个小崽子也长高了一头,搂在手里的分量也足了许多。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听完李晓言的讲述很吃惊,许铮是昨晚趁所有人睡着时跑的,他自从李晓言离开后,表现绝佳,又乖又听话,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他原本就长得好,院长都觉得这么多年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就把他的绳子都给撤了,结果倒好,这小傻子给他们来了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计。 连他们都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本来收养的条件很苛刻,手续也十分麻烦,但许铮的爷爷并没有被判死刑,所以问题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只要许铮爷爷同意,鉴于许铮这种复杂特殊的情况,公安局和福利院都愿意协助办理这些繁复的手续。 所以没过多久,收养许铮这件事就尘埃落地了。他的户口还是跟着他爷爷,没有改姓,依然姓许,李晓言见到户口本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已经五岁多,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了。 这个冬天,许铮过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暖冬,李晓言也过了她人生中第一个猪狗不如的新年。 新年是很多家庭阖家团圆的日子,许多在大城市打工的人要回家探亲,李晓言爸就从里面看出了商机。这半年多来,除开吃的用的,他们一共赚了两千多,李晓言妈原本想着过年不摆摊,买点东西回老家过年,但李晓言爸去溜达时发现那些高档水果店开始卖箱货了,就是把某种水果装进一个好看的箱子里,上下两层,进价便宜的十几块,贵的七八十块,但卖出去一箱,净利润最少也有十块钱。 这些箱货是专门为这些过年回家探亲的人准备的,但凡有顾客,店里的人都会拼命推销这些箱货,而且效果还挺好。毕竟这个时候是大家兜里最富足的时候,也是最不计较划算不划算,只要面子好看的时候。 这可把李晓言爸羡慕坏了,他们卖散货的毛利很少,顾客也买的少,要一次性赚十来块并不容易,所以他当机立断,这个年不能回家过,全家要守在三岔路口卖箱货。 这个决定又让李晓言妈心里直打鼓,卖箱货是好,但风险也高。因为水果批发市场不会几箱几箱的批发,起步就是五十箱,李晓言家没有铺面,要想在路口抢生意,必须得有排面,所以差不多要有一百箱的准备,而且这一百箱也不能都是低档水果,还得中低档掺和着来,最好也有几箱高档的压场子,这么一算,恐怕要拿出两千块才行,这可是一家人辛苦半年多赚来的,李晓言妈不敢一下子全砸进去。 “我看还是别冒险了,就像之前一样也不错啊,一家人能有碗粥喝也行了。” 李晓言爸:“少废话,让你拿钱就拿钱,女人就是没用,平时吼的凶,真到关键时候比谁都胆小。” 李晓言妈吼道:“你胆子大那你一个人去,亏得倾家荡产的时候我看你是不是准备上街要饭。” 李晓言预感着两人又要开火,这半年多她爸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已经习惯了。做生意不稳定,今天生意好,明天生意差,还时不时和一些顾客闹口角,这些都是正常的,但对于这两个□□桶来说,这些不稳定也让他们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 李晓言急忙打住:“妈,我看行,可以试试。如果这个年我们赌成功了,明年一开年,我们就可以租下一间铺面了。” 李晓言爸妈愣了一瞬,被李晓言这句话瞬间浇灭了火焰。 在此之前,李晓言爸只觉得这个商机值得一试,李晓言妈只在乎卖不出去得亏多少,两人都从来没想过要租下一间铺面。一间城里的铺面对他们这两个从乡下来城里讨生活的社会最底层来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空中楼阁。 “租铺面,别做白日梦了,你知道多贵吗?” 李晓言笑了笑:“打听过,这附近好的铺面一年五千多,次一点的三千多,要是跟房东砍砍价,没准儿还能少点。” 李晓言爸妈这才发现这丫头原来是有备而来,不是信口开河溜火车玩。 李晓言继续说道:“我有个主意,我们还是先拿个五十箱,五十箱分成七列,每列只放七箱,但我们在每一列下面摞一些空框纸盒,然后用散货挡住这些空框纸盒,这样从远处看,我们的货看上去也很多,排面也大。” 李晓言爸妈瞬间懵住,他们也算是在社会这个油锅里炸了好几遍的油条,但他们忽然发现,混社会这件事,多少还是要看天分。有些人,真的是天生就比别人奸猾一些。 李晓言发完言,她爸妈也就无话可讲了,他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暗想,幸亏这孩子走的是正道,要是她走的是邪道,现在估计能当个混混头子。毕竟除了脑子,她还有几招三脚猫功夫,这样的装备对当个小地方的混混头子来说,已经是顶级配置了。 上午商量完,李晓言爸下午就去水果市场拿货,为了省车钱,他和李晓言又去老乡那里借了两辆人力三轮车,父女两人一人踩着一辆吱吱呀呀的三轮车,钻进了鸡飞狗跳的水果市场。 同去的还有许铮,他坐在三轮车的货板上,看着李晓言踩车奔驰的背影,觉得他姐简直是要去征战沙场的将军,威风的不得了,而不是去讨生活的小贩。在许铮自己建构的世界里面,他自己的逻辑便是世界的逻辑,至于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他是不管的。 第 13 章 那时候的货源不足,要买到价格合适质量又好的货,各路人马需要抢,一辆大货车运过来,批发老板一报价,各路人马就蜂拥而上抢个热火朝天。 李晓言眼明手快,一手按住车沿,借力翻身上车,她在车上占好一个角落,然后抱起箱子就往下扔,她爸在下面接着,转身放进了三轮车货板上。父女二人配合默契,以最快的速度抢到了五十箱货,然后李晓言跳下货车,和她爸一块儿去结账。 办好货后,李晓言把小铮放在了水果箱上,然后和她爸踩着车往家去,他们来的时候天还是白的,这会儿已经阴暗灰蒙了许多,做工的人在大街上奔驰着,宛若百鸟归巢。 街边卖夜宵的面摊也陆续支起来了,李晓言爸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骨头汤,有点馋,便回头对李晓言说:“闺女,我们吃碗面再回去。” 两人停下车,李晓言把许铮抱起来放在地上,十分认真的对他说:“以后你要学会自己下车,懂吗?” 李晓言刻意压低了声音,面色严肃,许铮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李晓言心里叹口气,无奈的拉着许铮的小手往面摊去了。 这些面摊的汤底是熬了一夜的猪骨汤,看上去雪白,喝起来很香,再配上红油辣椒腌制的鸡片,是当地人最大的享受之一。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李晓言妈一般不舍得吃,李晓言对吃的不挑剔,吃不吃都无所谓,就是李晓言爸偶尔会偷摸出来吃一顿,打打牙祭。 他叫了三碗面,还有十片红油鸡片,面端过来时,她爸率先开吃,呼哧呼哧的喝汤,吸溜着面条。 李晓言把筷子放到许铮手里,然后没搭理他,只顾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许铮看了李晓言一眼,又看了碗里的面条一眼,那面条的香味勾得他直流口水,他知道他的晓言姐姐应该没有耐心再教他用筷子了,便尝试着转动手里的筷子,伸进碗里夹面条。 他一旦开始做这件事,便完全沉浸在这件事里面,都不知道李晓言斜着眼睛在偷偷看他。看着他艰难的夹起一根面条,面条滑落下去,他又尝试着夹起第二根。 李晓言爸:“面都坨了,你还是喂他吧。” 李晓言:“你别管,我今天就跟他耗上了,我就不相信他连一根都夹不起来。” 李晓言爸吃完面,付完钱先走了,只剩李晓言和许铮。李晓言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许铮还在跟他的第一根面条较劲,有两次他差点成功了,结果面到嘴边又滑了下去,他没有向李晓言求助的意思,李晓言觉得这孩子有点死心眼,一旦跟某件事卯上,好像就要跟这件事纠结到天荒地老。 李晓言伸手去抓紧许铮握筷子的手,许铮抬头看她,李晓言的怒火在眉心处熊熊燃烧。 “真没用,过来,姐喂你。” 但是许铮没动,他呆呆地看着李晓言,脑袋在迅速分析着李晓言所传达的讯息。他理解不了李晓言的话,但他能从李晓言的表情中看出:他姐怒了。 李晓言想伸手抱他,许铮忽然打开了李晓言的手,面摊的水汽在二人中间弥散,昏黄的灯光下看不真切,但李晓言觉得,许铮正在用看待阶级敌人的目光盯着她。 李晓言把手缩回来,交叉着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藐视着许铮。 许铮呆看了她几秒,便埋头继续纠结那根面条,周围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二人还在暗暗较着劲,李晓言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看着许铮碗里的面条变成一坨凝固的面团,看着他把这个动作前后重复了五六十次,最后许铮忍不住要开始暴躁叫喊时,李晓言一把将许铮拉起来拽着衣领,然后扬长走了。 面摊老板止不住摇头叹息:“什么狗屁姐姐,真黑心,肯定是害怕她弟弟以后分家产。” 李晓言耳根发烫,以为是许铮在心里面骂她,便粗暴的把小崽子扔在水果箱上,而后踩着三轮车在黑夜中左突右进,像要穿透夜色的流星一般,踏着灯光回家了。 当天晚上,李晓言倒床就睡,而许铮因为肚子饿,左右翻转了好几遍也睡不着,他想叫喊,但看着李晓言安静平和的睡脸,又本能的觉着自己不能叫喊。李晓言在白天总是皱着眉,神色清冷锐利,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精神能得到片刻的放松,小铮还不知道这世上的规矩,但他已经从这些神色变化上知道他姐只有在夜里的几个小时能得安然。 他缩进了李晓言的怀里,像条小狗一样蜷缩着,李晓言的身子很暖和,散发着热气,许铮的饥饿感也渐渐消了,他满足的躲在他的小窝里,渐渐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尿床了。 然后,他就真的尿床了。 第二天清晨,把李晓言全家叫醒的不是鸡叫、不是闹铃、更不是劳什子梦想,而是李晓言同学的暴吼声,她好似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喉头上,一嗓子叫出来,连瓦片都在簌簌抖灰。 李晓言爸妈看见床单上一滩水印,一时间连该笑还是该骂都分不清先后次序。 李晓言妈:“正常的,小孩都这样,你那会儿也这样。” 李晓言爸:“吼什么吼,你自己要领养的,你就要负责,你今天把床单洗了再出来摆摊。” 两人笑着走了,李晓言握紧拳头盯着那摊糟心刺眼的水印,许铮坐在床脚边上,好像庙里的小佛像,呆萌的盯着李晓言看,一脸无辜又微显惶恐的神情。 李晓言闭着眼深深深深呼吸一口。 “滚开!”她把小崽子抱起来扔到地上,然后暴躁的卷起床单去水池边,把床单扔进了一个大盆里。 冬天的水太凉,李晓言来不及烧热水,只能在冰寒刺骨的凉水中使劲搓揉那个水印处,然后马马虎虎洗了一下别的地方,拧干后就将它挂在了那棵歪脖子树上。 此时是凌晨六点,棚户区里绝大多数都回家过年了,还剩一小部分人没有回家过年的仍在梦乡。李晓言老觉得那些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她以她扭曲的三观揣度着别人,觉得有些是犯了事外逃的,有些是瘾君子,有些没准儿是人贩子……总之,在她这些暗黑的揣测之中,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好人,所以她不放心把许铮一个人放在家,她家那破烂的门锁很容易就被撬开,要是许铮突然叫嚷起来,也许会被坏人给发现。 李晓言思前想后,还是迅速给小铮换上了干净的裤子,然后带着他去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果然有许多归家的行人,客流量大了许多,李晓言爸妈已经把摊子给支起来了,远远看去颇能入眼,那对“歪瓜”和“裂枣”夫妇并没有现身,想必也跟着回家过年了,没想过要做过年的生意。 李晓言爸妈一人守着一边,像两尊风中的石像,一动不动的蜷缩着看着大街,等鱼上钩。 李晓言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她只盼着自己将来能挣很多钱,可以让她的爸妈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窝在家里看电视,嗑瓜子,烤火炉。而不是在大街上吹着寒风等买卖。 小铮的肚子咕咕叫唤了两声,李晓言妈赶紧塞给晓言一块钱,让她去买几个馒头填肚子。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连平日里卖稀饭馒头的店也一连排全都关了,李晓言牵着小铮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卖馒头的,她给小铮买一个,自己买一个,然后蹲在地上,在小铮面前一口一口咬着手上的馒头。 许铮的脑袋左右晃动,他有些焦虑不安,脑袋里的信息处理器好像突然短路了一样,他无法处理李晓言传达给他的讯号。 李晓言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不顾许铮的焦虑,一点也不温柔的握住了许铮的下颌,将他的脸掰到正中间定住,然后在他眼前继续咬着馒头。 许铮使劲挣脱,却发现自己完全无力挣开李晓言的手掌,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李晓言神情冷峻的吞着馒头,好像她手里的馒头是个过期馒头,她是忍着呕吐给吞下的。 李晓言的心比绝大多数人冷,更比许铮的妈要冷得多,只是短短两天的相处,她就完全体会了许铮妈的心情,但她还是决定用她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既然这孩子的身体零件没问题,她就不相信还教不会他吃饭上厕所了。 李晓言的手暴露在寒风里,很快就冰了,许铮也感觉到从下巴到脖颈的一片凉意,他想往后退,却被李晓言钳住,后退不得。 李晓言把最后一口馒头送到嘴里时,许铮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他抬起拿馒头的手,但是没有送进嘴里,而是狠狠的把馒头砸到了李晓言脸上,馒头滚落在地,沾了许多灰。许铮的神情也透着几分凉意,好像要把自己沉回一个深潭里,正在慢慢下潜。 李晓言放开了许铮,她捡起地上的那个馒头,拍一拍,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拉着许铮的衣领走回水果摊。姐弟二人一路无言,但李晓言那张鬼见愁的脸还是让街上的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姐弟俩发生了什么。 第 14 章 水果摊前已经站了三四个顾客,李晓言爸妈一人对付一个,忙不过来,李晓言赶紧过去招呼着其他两个顾客,和他们介绍箱货,一毛一毛的讲着价。讲价这事也有许多门道,如果有好几个客人在场,那就说一个最低价,不能再讲,如果是一个接一个来的,那就看人下菜碟,而且不能看穿戴,得在对话中分析这人能接受的价位,争取着多赚一毛是一毛。 这个时期的生意几乎都是一锤子买卖,再见得是明年,所以李晓言家本着商人把利益当信仰的原则,从早上五点多摆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收摊,中间就用馒头和咸菜对付着,熬过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许铮终于吃饭了。这一整天不仅是早饭,还有中饭和晚饭,李晓言也没有喂他,也不让她爸妈喂他,许铮饿得胃反酸水,他脑子里的那根线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接通了,晚上到了家,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李晓言,李晓言把裤兜里的馒头拿出来,拔掉表面上那层皮,然后用锅给蒸热了。 她爸妈不想管这别扭的姐弟俩,就先去睡了。李晓言抬了两个小凳子放在火炉前,她和许铮紧挨着坐在火炉前取暖,等馒头蒸热了,李晓言把馒头拿出来吹气,等馒头稍微凉了些才递给许铮。 她摸了摸小铮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小铮,你必须学会吃饭,学会上厕所,学会生存,不然以后姐不在了,谁来照顾你,啊?!而且你个傻逼孩子,你知道赚钱多难吗,你居然敢把这馒头扔了,你下次再敢扔馒头,我就揍你,知道了吗!” 许铮在这些神奇的语言符号里面,只抓住了两个熟悉的字眼——傻逼。这是李晓言常常挂在嘴里的话,他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只对她说,还是对所有人都这么说,但他觉得也许他姐是喜欢这两个字吧,所以才经常说。 他捏着软软热热的馒头,双眼泛着水雾,然后一脸真诚的对李晓言说了两个字:“傻……逼……” 李晓言的脸刷的白了。 许铮咬了一口馒头,再次开启他那无与伦比的复读机功能。 “傻……逼……傻……李……晓……言……傻……逼……” 他的复读机功能不仅再次启动,还更新成了一个更高级的版本。 李晓言的脸由白变成了灰色。 “傻……李……晓……言……李……傻……逼……” 李晓言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吭回到房间,重重瘫倒在床上,双眼鼓得大大的,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许铮扭动着小身子跑了进来,半边身子探进了床上,缩到李晓言的胳肢窝下,用脸颊蹭了蹭李晓言的肋骨部位。 李晓言被这么一蹭,方才的滔天巨浪瞬间就萎了,她捂着眼一言不发,让许铮肆无忌惮的蹭着,许铮吃了馒头有了精神,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李晓言赶紧翻身坐起来,飞快脱掉了许铮的脏鞋和外衣,他看着缩进窝里的小崽子,心道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自己到底图什么。 “好好呆着,我给你弄碗热水,刚吞下一个馒头,你也不怕噎死。” 她骂了两声,就起床去给小铮倒开水,顺便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瑟瑟发抖的钻进了被窝。喂小崽子喝了半碗水后,两人便相安无事的睡着了。这一晚,许铮又做了一个温暖的美梦,他梦在自己在一个长满鲜花的道路上走着,头顶上是蓝天白云,他姐在前面走,却突然回过头牵着他的手,然后召唤了一朵白云,他姐把他抱上了白云,两人在天上慢慢悠悠的飘着,一切都是那么柔软又纯净。 他在梦里太舒服了,他在睡前又喝了半碗水,然后,身体发生了连锁反应,他再次悄无声息地尿床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敢向命运下战书的李晓言同学几乎是崩溃的,这两滩水印好像是命运送给她的见面礼,滑稽又讽刺,让李晓言同学一时间毫无招架之力。 她凌晨五点起了床,只是瞄了一眼,便轻车熟路的迅速把床单卷起来,而后一声不吭去水池边洗床单。 “不行,我必须要找个帮手。” 她看着哗啦啦的流水时忽然想起了刘家豪,在教小铮这件事上,似乎只有刘家豪能帮她出出主意,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没辙了。 但刘家豪一家子都回老家过年了,听说今年是回的山东,她要找刘家豪帮忙只能等到寒假结束。 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想过要给许铮换成开裆裤,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还每天穿着开裆裤当街遛鸟,这在李晓言的脑海里,是完全无法容忍的丢人现眼的事。而且穿着开裆裤容易感染细菌,她虽然觉得许铮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抵抗细菌的能力比别人强些,但她心中总有一种作为姐姐的责任感在作怪,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的照顾好弟弟,而不是让他像个低贱的垃圾一样被正常世界排斥在外,区别对待。 李晓言洗个床单也洗出了一分苦涩,但她很快就把这冒出来的一分苦涩和着唾沫给吞了,然后迅速调好热水,给小铮擦洗屁股,再给他换上干净的裤子,最后再把洗好的床单和裤子挂到歪脖子树上,又跑回家做早饭。 这些事一回生二回熟,她第二次做的时候已经利落了许多,她没有责骂许铮一句,甚至还夸了许铮两句,因为早上吃饭的时候,许铮已经开始转动勺子喝粥了,虽然只有三勺是自己舀的,其余都是李晓言带着他喝的。 这一点点的进步让李晓言心花怒放了一整天。 过年的生意比想象中还要好,买散货和箱货的都比预计的要多得多,箱货很快就走完了,但水果批发市场没有更多的货源,所以李晓言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挨家挨户去收空的包装箱。一开始给五毛钱,后来慢慢涨到七毛钱,最后涨成一块钱。她借了一辆三轮车,每天带着小铮去挨家挨户收空箱,因为她价格给的不错,长得好看嘴又甜,有些人家户还没吃完就把箱子腾空卖给她,这一来二去她就收了六七十个。 一回家,她就在家里把散货装进空箱里,装好后又迅速运到三岔路口去,然后又带着许铮去收空箱。 李晓言像个陀螺一样从早转到晚,几乎没有休息过,许铮也只能跟着他姐从早转到晚,虽然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大多时候都在边上当摆设。 他懵懂的看着李晓言做的所有事,试图分析个所以然来,但他目前的逻辑水平只限于“吃馒头喝粥”以及“傻逼李晓言”这两件事上,在其他方面还是完全没办法进行逻辑上的认知,所以也只能像花果山的猴一般,好奇又茫然的看着这个陌生且神奇的世界。 在李晓言领养他之前,这个世界宛若黑暗的深渊,没有光没有温度没有颜色。但最近这些日子,他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从黑色变成了黑白色,甚至偶尔还有一点别的颜色,他的表情仍然有些呆滞,但眼神却渐渐有了光芒。 这一切,李晓言自然是发现不了的,她满脑满心全是那几毛钱几块钱的事,为了装箱能快些,她都是直接跪在地上飞速装箱,一个寒假还没过完,她那条已经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的膝盖处,俨然出现了一个破洞,是跪在地上装箱给磨出来的。 她妈照例骂了她一顿,但又心疼的紧,所以等寒假快过完的时候,她就领着李晓言和许铮去了趟大市场,给这姐弟俩一人买了一套新衣裳,还给李晓言多买了一条牛仔裤。李晓言让她也给自己买一套,但她妈说自己衣服还没破,买多了浪费,李晓言知道她妈的脾气,多说没用,便把感动和苦涩一并埋进了肚子里,不再多言。 李晓言妈给许铮买了一套大红色的福娃装,穿上去从头到脚红彤彤的,看上去特喜庆,把李晓言给生生看笑了。她捏了捏许铮的脸,又捏了捏许铮的腿,觉得这孩子要是生的胖一点,估计能直接当个小佛像受人供拜了,他亲妈什么也没能给他,却给了他一副好底子,对他亲妈来说或许也算点安慰。 许铮看见李晓言展颜大笑,觉得心里的向阳花刹那间开了个漫山遍野光华灿灿,李晓言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棉大衣,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立体,许铮虽然不知道美丑的字面概念,但已经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坚固不可摧的认知——他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哪怕真实世界的李晓言是个穷的可以不要命,每天穿的破破烂烂,常常被同学老师和那些碎嘴子亲戚拿来踩压的社会渣滓。许铮也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姐,哪怕这个世上的所有人烟消云散,只要他姐还存在,那这个世界就存在。 一整个寒假的起早贪黑终于有了收获,年一过完,李晓言妈算了一下,大概卖出去一百五十箱,统共赚了一千九,再加上之前半年赚的,一共有了四千多的结余。 这四千多对于李晓言的大多数同学来说,都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小钱,但对李晓言来说,却是他们全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半年多,每天守在风里雨里才换回来的一点活命的积蓄,每一分钱都裹着十足的泪汗。 别的不说,就是她妈在大街上守了半年多,原先还算细嫩的脸变得干枯粗糙了许多,就让李晓言觉得扎心。 穷人的路,从来都是难的,拼尽全力才能在罅隙中找到一丝天光,李晓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穷人要走的路看得这么清楚过。 第 15 章 算完帐后,全家聚在一起开了个家庭讨论会,李晓言还是固执的认为必须要租一间铺面,才有可能卖出更多品种的货,才有可能在刮风下雨的时候有个遮挡,才有可能让别人知道这里有个长期稳定的水果店。李晓言的思路很清楚,理由也很充足,但这一切理由都没办法立刻打消她爸妈的疑虑,因为房租太贵了,一旦没有生意,这些钱会在一夜间打水漂。 她父母答应着先找找看,李晓言也得回学校报道,她去报道的当天就在校门口堵住了刘家豪,把他拉到操场上,向他寻求帮助。 刘家豪看她变得瘦削了一些,知道这个寒假她应该没少吃苦,心里还是相当佩服的。他从包里拉出几本杂志,交到李晓言手里:“拿着,我奶奶带我去了趟北京,我特地去书店里找的,都是和自闭症有关的,北京还有专门的医院和学校,不过……” 不过要花时间要花钱,这两个,都是李晓言家的稀缺品。 他万万没想到李晓言家会收养许铮,他原本打算把这些杂志交给福利院,看看能不能发挥点作用,虽然办法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但刘家豪明白,重要的不是办法,而是实行这些办法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估计那个人很快就会崩溃。 耐心和爱心,他从来不认为李晓言身上有这两种美好的人类品质,但那小崽子好像只对李晓言有反应,所以他也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李晓言咧着嘴笑了一下:“谢了,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 刘家豪还是那张镇定自若无波无澜的面孔,一本正经说道:“我比你先认识他,这孩子可怜,而且自闭症是个新奇的疾病,我也很好奇这到底是种什么病。” 李晓言止不住她的冷嘲热讽,回道:“所以好奇心才是你的第一驱动力对不对,刘家豪,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当医生或者某个科学研究员,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你就是天生该干那些事的。” 刘家豪丝毫不为所动,冷着声道:“现在能帮你的估计只有我了,你说话还是要客气点,不然我对你的忍耐可能会超过对自闭症的好奇,到那个时候,你恐怕就只能自己来了。” 李晓言被他这么有理有据的回怼着,绝不低头的晓言姐立马就认怂了,赶紧求饶。刘家豪已经摸清了李晓言的脾气,如果外界刺激她,她会立马穿上厚厚的盔甲来跟外界宣战,哪怕是无声无息的宣战,这人自尊心特别强,外冷内热,但不是对谁都热,一旦上心了就会生出要为那个人对抗全世界的责任感。所以她不会不管许铮,也一定会找自己帮忙。 两人去操场的看台上坐着,翻开那堆杂志,刘家豪拿出其中一本,对李晓言说:“如果像你说的,小铮是从福利院一路跑回来的,那他的记忆能力一定超出常人,这里有几个病例就是记忆超常的,你看看。” 李晓言翻着那几个病例,刘家豪继续解释:“并不是所有自闭症儿童都有某种天赋,但确实占了一定比例,我觉得人类的思维能量有限,平时我们需要处理太多讯息,所以思维能量被分作很多份,但自闭症儿童会把思维能力集中在较小的范围内,所以能量比一般人要大。” 李晓言一字一句读着,渐渐有了点眉目:“所以他们的思维是片段性的,不是逻辑性的。” 刘家豪点头:“对,这个才是重点,我们需要教小铮的,就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逻辑关系,这并不容易,可能每件事都需要重复成千上万遍。” 李晓言沉默了,她知道成千上万遍意味着什么。 刘家豪:“不过你不用灰心丧气,自闭症也有很多种,有一些程度轻微的,如果干涉时间早,能恢复到和正常人相差不多的程度,我昨天回来时看小铮的眼神都变了,我觉得他没准儿还有救。” “……变了吗?”李晓言有些困惑,眯着眼试图回想许铮的眼神,却没觉出什么变化。 刘家豪怒其不争的叹叹气,拍了拍李晓言的肩膀:“哎,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要不要去配个眼睛,我介绍我配眼镜的那家店给你。” 李晓言很想对他说句“滚蛋”,那是她和高凡经常说的话,但话到嘴边赶紧刹住了车,她信任刘家豪,觉得这小子靠谱,但两人好像没熟到可以随便说“滚蛋”的程度。 李晓言:“我晚上回去瞅瞅,一天到晚忙成狗,谁有闲工夫去看他眼神变没变。” 刘家豪无奈的笑了笑,他为许铮的前途哀婉,摊上这么个神经大条又没有耐心的姐姐,他实在想象不到李晓言会成千上万遍教许铮做一件事。 “走吧,他一个人在家该慌了。” 刘家豪和李晓言收拾好杂志,一同走回家,两人都没发现,有一帮闲的蛋疼的八卦男女正在体育馆边的小巷子躲着,静静观察着二人的一切互动。其中一个便是刘宁,她远远看见她哥和李晓言凑得很近同看一本杂志,一颗心开始揪起来了。 第 16 章 报完道一回家,李晓言就发现她爸妈喜气洋洋的坐在饭桌边上,许铮原本在床上蜷缩着,他一听到李晓言的声音就从床上蹦下来,像支离弦的箭矢一般射进了李晓言的怀抱里。 许铮整个寒假都和李晓言在一起,今天是自他被李晓言家收养后两人第一次分开,许铮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恐惧,好像没了魂魄。 他不肯吃饭,不肯跟着李晓言妈去三岔路口,只是在床上蜷缩着,浑身颤抖。 李晓言爸妈无可奈何,幸而寒假挣了一笔钱,他们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生计,所以李晓言妈就在家待了一天,李晓言爸也在附近四处逛逛找铺面。 李晓言看许铮光着脚,便把他抱起来,走回床边帮他把鞋穿上,再带他回饭桌边坐好。 许铮就像块狗皮膏药一般贴着李晓言不撒手,他太害怕了,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所以当李晓言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想死死拽着不松手,他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李晓言妈盛了两碗饭,把菜又热了一遍,端到饭桌上。 “他一天没吃过饭了,你喂他吧。” 李晓言把筷子放到许铮手里,轻轻箍了一下,摸了摸许铮的小脸蛋,然后自顾自的吃起来。她希望许铮可以学会用筷子,而不是离开她就活不下去,她的情感和这个小崽子黏在了一处,但在理智上她也知道,她必须狠得下心。 许铮看着李晓言的侧脸,他已经知道吃饭和筷子的关系了,但是要学会使用筷子夹饭夹菜,这对他来说还是隔着一座珠穆朗玛峰。 李晓言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许铮默默转过头,看着碗里的米饭,尝试着用筷子去挑起那些小饭团。 李晓言爸妈目光灼灼的看着小铮,神经紧张的看着他挑起那个小饭团,然后把脸凑上去闻了闻,谁知道许铮小手一抖,那个小饭团又落进了碗里。小铮呆呆的看着那个小饭团,好像不太明白这个小型的自由落地运动是什么含义。 李晓言爸妈“哎”了一声,不再看他。 李晓言爸想起了正事,便对李晓言说道:“周围的几间铺面都问过了,今年的房租比你去问时还要贵些,恐怕便宜的都要三千七,再加上水电,估计全年要有四千多,而且在铺子里需要的货比外面多,万一没有生意,我们好不容易赚的钱就全都砸进去了。所以我跟你妈商量的一下,还是不租铺面,先买两辆三轮货车,在三轮货车上摆货更保险一些。” 李晓言放下了碗筷:“可是城管越来越严了,而且这附近卖水果的越来越多,到时候一长串全是三轮车上摆货卖的,我们根本竞争不过别人。” 李晓言这话也有些道理,一条路走通了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原先三岔路口只有两家卖水果的,但到了年后,一下变成了五家,甚至连晚上守在歌舞厅外不收摊的也有三家,李晓言家瞬间没了优势。 要么停滞不前被淹没,要么孤注一掷做升级,在资源有限的状况下,这两条路都不好走。 李晓言爸妈经过的苦难要比李晓言多得多,所以趋向于保守的做法,他们觉得买两辆三轮车,上面可以摆上十种水果,两辆车并排着一起卖,总要比那些背着背篓的好些。就算生意不好,三轮车转手也能卖出去,但铺面却不一定能转租出去,所以这是一条折中的好办法。 李晓言听完后也妥协了,在外面赚钱不比在学校考试,挂科了还能补考,一旦赔的倾家荡产,一家人可能连个住的地方没有。原先没有小铮的时候,她总觉得一家人好手好脚,有什么可怕的,往前冲就对了,但自从有了这个小崽子在身边,她也开始知道怕了,做事情之前开始有了自保的意识。 她怕她走投无路时,这个小崽子无人可依。 “好,那就按你们说的办,我一会儿带小铮去刘家豪家,他有办法教小铮。” 在三个人你来我往的谈话中,谁也没注意到小铮已经把一块小饭团送进了嘴巴里,他饿昏了头,动作来的迅猛利落,刚送进嘴里就急忙去挑下一块,但下一块却没这么顺利,依旧是颤颤巍巍试了七八下还没成功。 李晓言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把小铮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吃饭,李晓言的手凉凉的,好似一块薄冰,许铮被激灵了一下,他抬头往后仰,想看一看李晓言,却只能看见少女瘦削的下巴,李晓言把小铮的脑袋按下去,调动着周身的耐心带着他把一碗饭都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后,李晓言带许铮去刘家豪家,刘家豪家算是这个棚户区里条件最好的,别的不说,他家除了自住的,还有两个小平房可以用来出租,这一点就比棚户区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强了。 而且还有一点更让人羡慕——他家有厕所。 李晓言带许铮上门时,山东大娘正在剥核桃,这是她从山东老家带回来的,刘宁正在边上帮她拨弄着,像个温顺的小猫咪。 她开门看见是李晓言,一下愣在门边,都忘了让客人进来。山东大娘一把推开她,携着许铮的小手,就把两人连扯带拉招呼了进去。 “愣着干啥,快倒水啊。”山东大娘对刘宁吼道。 李晓言有点不好意思,她摸了摸小铮的头,赶紧说道:“不用麻烦,我们是来找刘家豪的,之前跟他说好了的。” 山东大娘把两个核桃仁塞进许铮手里:“小豪在楼上,你们去吧。” 李晓言赶紧握着两杯水往楼上去,许铮颠颠儿的跟在她身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两个核桃仁。 山东大娘看着她的背影,止不住感叹:“真是好孩子啊。” 棚户区里藏不住秘密,李晓言收养许铮的事没过多久已经传遍了整个棚户区,有怀疑他们家别有用心的,也有说这一家子心善的,各有各的说法,山东大娘毫不怀疑的站了后边那一队,觉得李晓言这孩子仁义,她喜欢。 当然,她更喜欢这姑娘长得俊,刘家豪和李晓言走得近,山东大娘没读过书,十五岁就嫁人了,所以她不太管法定结婚年龄那一套,觉得自己的孙子要是喜欢,那再过几年,把这俩孩子撮合到一块儿也不错。 李晓言走到二楼,在四个房门外站住了,四个房门中有三个贴了挂画,只有一个没有贴,李晓言顺着直觉走到那个光秃秃没有挂画的房门外。由于手上握着两杯水,她只能用脚踢门,房门很快就打开了,刘家豪顶着鸡窝头从里面探出脑袋,看见是她和小铮,便让两人进去。 一进门李晓言就傻眼了。 刘家豪的房间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乱。 乱到让李晓言这个不算细致的女生都自叹弗如。 各种书籍乱七八糟散落四处,还有一大堆衣服,一堆杂物,李晓言实在理解不了这个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去的。 “随便坐,别客气。”刘家豪随便说道,但李晓言看了看四周,实在找不到可以随便坐的地方。 这个时候还没有地板砖,没有木地板,地上都是水泥面,还真没法盘着腿坐在地上,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凳子,是刘家豪写作业用的。 少年终于明白了李晓言的局促,他在一堆杂物里翻了一下,最后翻出一块大方巾,他把大方巾迅速铺好,放在地上,指着它说:“就凑合着坐吧。” 李晓言:“……” 她把水杯放在地上,然后把许铮拉过去一并坐了,刘家豪顺手拿过一本书,就放在地上当垫子跟着坐了。 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阿拉伯数字的模型,还有一些小棍子。他把1放在地上,然后对许铮说道:“许铮,这是1,你记住了吗?” 许铮看着地上那个模型,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愣样。 刘家豪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即刻拿出数字2放在地上:“这是2。” 刘家豪一直摆到10,等许铮看了几分钟后,他刻意将所有数字打乱,然后将顺序打乱重新摆放,看着许铮的反应。 他的推断没有错,许铮果然发现了那些数字的顺序不对,他慢慢凑上前去,伸出两只小爪子,挪动着那些数字模型,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他就把数字模型从一到十全排好了,一个不差。 李晓言眼神刷地亮了,刘家豪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李晓言,你弟弟是个小天才,看来还有的救。” 李晓言听了这话,唇角一扯,端出一副二五八万的得瑟样:“什么叫还有的救,人还活得好好的没断气呢,你该说这孩子会有出息。” 刘家豪白了她一眼,继续摆着模型,这一次他从1摆到50,依着上次的方法将顺序打乱,然后让小铮重新排序,小铮这一次错了三个,把他姐得瑟显摆的臭毛病直接打回了娘肚子里,李晓言的眼角从斜飞向上渐渐变成了斜飞向下。 小铮愣了几秒钟,发觉不对劲,又把顺序调整了一下,结果错的更多了。 刘家豪面无波澜,他再次把模型从1排到50,这一次让小铮多看了两分钟,又再次让他排序,小铮这一次没有出错,以极快的速度排好了顺序。 刘家豪又从1排到100,小铮一次性就把位置全排对了。 李晓言都看傻眼了。 刘家豪把模型收好:“他的记忆力超常,以前没人发现这一点,可惜了,不然能更早的进行干预,说不定能上幼儿园。” 这话说到了李晓言的心口上,她问刘家豪:“这孩子能上小学么,学校收吗?” 刘家豪点头回答:“自闭症儿童是可以上正常的学校的,而且他们很需要正常的学校环境来加以引导,但是如果是目前这种状况,估计他进了学校也听不懂,最好让他明白一些事后再送他去读书。” 刘家豪扶了扶眼睛:“还有更重要的,如果他不会说话,一旦进了学校被正常孩子欺负,他也不会为自己做辩护,甚至还会被那些孩子倒打一耙,那个时候他反而会更加畏惧外界群体。” 李晓言摸了摸小铮的脑袋:“连吃饭撒尿都学不会,记忆力好有什么用,他到目前为止只会说一句话。” 刘家豪:“什么话?” 李晓言:“……” 这让她如何开口呢? 李晓言:“谁知道呢,咿唔呀唔的,听不明白。” 刘家豪:“是不是你的口头语?” 李晓言摸了摸鼻子:“算是吧。” 刘家豪双眼发亮:“太好了,看来他的确对你的话有反应,你如果想要教他某句话,就一直重复这句话,然后指着某件东西,让他明白这个东西和这个发音有联系。” 刘家豪说完便指着李晓言的脸,看着小铮说道:“李晓言。” 许铮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来了精神,他即刻张口回应:“哈!李……晓言!” 李晓言松了一口气,看来在外人面前,这个孩子还是搂的住的,没有让她下不来台。 “再说一遍,李晓言。” “……”电光火石之间,许铮的脑袋接通了,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李晓言……傻逼。” 李晓言:“……” 刘家豪:“……” 噗嗤一声,刘家豪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倒,他很少笑,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着。所以这一笑就有点山洪暴发的趋势,无论李晓言喊多少次都收不住,最后李晓言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里都透着烈火岩浆般的灼热。 “刘家豪!别笑。 “刘家豪!再笑我要动手了。” “刘家豪!” …… 许铮猛地一颤,耳朵一竖,他姐在短短一分钟内重复了“刘家豪”这两个字足有五次,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讯息,然后装进了他脑子里面的存储器里。 “刘……家……” 许铮艰难的重复了一声,李晓言和刘家豪顿时停了下来,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许铮,许铮不负所望的再次开启复读机功能。 “刘……家……刘……家……李晓言……刘……傻逼……” 刘家豪的脸霎时白了,他轻轻扯住李晓言衣领,双眼鼓得老大:“警告你,以后别当他的面再说脏话了,听到没有,二百五。” 许铮见两人隔得近,一把扑上去扯开刘家豪的双手,让他和自己的姐姐分开,然后像个小武士一样护在他姐面前,双目似冰。 他不知道那个动作是威胁,他以为刘家豪要伸手搂他姐的脖子,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像个地盘意识超强的小狼狗一样,容不得任何人侵占属于他的领地。 小孩子不像大人那么会装,他还是属于小孩子里面特别不会装的那一卦。 刘家豪被他的目光震惊了一下,很快就坐好了,李晓言抱着他坐回原处,她心里也有些打鼓,这孩子最近的动作是越来越快了。 她不知道小男孩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只是担心他的这些动作会不会造成对自己和对别人无意识的伤害,毕竟这孩子曾经自残过。 第 17 章 在小学时她听过一个儿童故事,是说一对夫妻很贫困,但在圣诞节那一天为了能送给对方一份精美的礼物,都把自身最值钱的东西卖了……那会儿老师念完这个故事,班上那些小男孩小女孩都唏嘘感动的不行,李晓言却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两个傻逼,有毛病”,但到了今时今日,她才有点明白这种觉得对方很好,就该配上好东西的心情,虽然她只是给小铮买了个用来撒尿的新桶,格调上low逼的不行。 一回去她就灌了小铮两碗水,等到晚上七点多,李晓言察觉到小铮有了反应,她飞快把门锁了,然后把小铮领到黑桶边上,扒下他的裤子,然后强迫他对准了往桶里面撒尿。 李晓言板着脸做完这件事,然后冷冷对小铮说了一句:“看到没有,下次想尿尿了就这么办,别跟个野狗一样遍地撒尿。” 许铮懵懵懂懂的望着李晓言,他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熟悉,他一直都是就地解决,在床上、在地上、在吃饭的凳子上……他一时间不太明白李晓言的用意,只能懵懵懂懂的望着她。 李晓言心里哀叹一声,便打开门出去洗手了,她把木桶放在离床最远的位置,虽然觉得挺恶心的,但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这么对付着。 李晓言和许铮躺在床上时,李晓言不敢睡,她一边看书一边留只眼睛关注着许铮,好在许铮精神的很,也没有要睡的意思,李晓言胡乱给了他一本图案最多的生物学,许铮就那么傻呆呆的看着,以十秒翻一页的速度玩耍着那本书。 快八点的时候,许铮有有了尿裤子的苗头,李晓言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的抱着许铮去到木桶边,再次扒拉下他的裤子,让他对准了小桶往里面尿,连鞋都顾不上穿了。 许铮的双手被李晓言带着,他突然间就回想起来了,她妈曾经也这样对付过他,不过不是对着这个小黑桶,而是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公厕里面对着那个满是蛆虫的坑,他不会表达不代表他没有知觉,他恶心死了那个公厕,所以第二次刚走到门外就死也不肯往里走,他妈和他拉扯了半天就放弃了,然后就任由他像个小野狗一样随地乱来。 他还想起了他那个总是湿漉漉的床,他妈可没有耐心每天给他换洗床单,每次都让那床单湿上个十天半月,才会给他换成干的。 还有那个似曾相似的场景,他也渐渐回想起来了,是他妈的常客之一,曾经有一次不知道是喝醉了酒还是吃了药,往他脸上撒尿,她妈躲在门缝里看着,硬是等这个客人走了才敢出来,她一边哭一边给小铮擦洗着脸上的脏东西,最后哭着喊着打了小铮几耳光,又给了自己几耳光…… 一张张过往的画面在眼前流转,许铮愣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然转过身,没留意间,就对到了李晓言往她身上撒,李晓言赶紧用手挡着脸,幸好只是最后一秒钟的事,李晓言的身上粘上了一些,问题不大。 但晓言姐把手放下时,脖颈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她特别想给许铮一巴掌,但是手举到半空中又停住了,因为她被许铮冰冷深幽的眼光给吓住,她把手放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笑着对自己说:“我他妈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她把许铮的裤子拉上去,盖好了盖子,又拿拖把把地给拖干净了,才去换衣服洗澡。 李晓言换好衣服回来时,许铮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味道,才有点醒转过来,他好似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恬不知耻的往李晓言身上蹭,李晓言火烧的旺,按着他的头把他推开,许铮已经习惯李晓言的粗暴了,他再次凑上去蹭着李晓言的手臂,李晓言又一把将他推开,如此反复四五次,直到把李晓言蹭的没了脾气,他才转过身去背对着许铮睡了,许铮只好把小脸蛋贴到李晓言的背上,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但到了晚上一点多,许铮又被李晓言一把抱了起来,李晓言快速冲向木桶,再次把着许铮的手教他尿尿,许铮睡得迷糊,一时想不起那些往日片段,倒是乖乖的把尿撒完了。 到了四点多,又是如此折腾一番。 李晓言彻夜没睡,足足盯了这个小家伙一整夜,才攒够了三次教学经验,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她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一走路,好像两条腿都在发颤,要直直栽下去一样。 李晓言妈见她脸色不好:“要不给老师请个假,今天就别去了,反正刚开学,也教不了什么。” 李晓言灰着脸把课本装进包里,摇摇头:“国旗下演讲,该我们班了,我班主任让我去。” 李晓言妈“哦”了一声:“那你可得好好讲,稿子都写好了吗?” 李晓言笑了一下,好想听到了一件很逗的事:“妈,这种演讲还写啥稿,反正没人听,现场编呗。” 李晓言妈不太了解学校的情况,还以为大家都这样,仍旧“哦”了一声:“今天我跟你爸去买三轮车,还有进货,我就先把小铮放到山东大娘那里,你要是回来的早,就去山东大娘那里找他。” 李晓言嗯了一声,便抓起书包出门了,这学期她他来说比较轻松,至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竞赛,只需要专注课本就行。她不是一个全能型学霸,所以心里始终没底,也担心稍一懈怠就会掉下来,这和入学考试的飞来横福不一样,对于自己奋斗过才拥有的东西,她也不是那么舍得放弃的。 李晓言刚走到校门口,准备买豆浆油条,刘宁就窜到了她跟前,把一个煎饼和一杯豆浆递给她。 “李晓言,我给你买的,你别买了。” 李晓言有些奇怪,没接:“你为什么要跟我买?” 刘宁楞了一下,尴尬笑了笑:“这,这不邻居吗,我刚好买多了,吃不完。” 李晓言再傻也看得出这不可能是买多了,她没搭理刘宁,自己买了早饭,然后对刘宁说:“给你哥吧,要不晚上回家热一热也行。” 李晓言没等她开口,就大步走进了校门,李晓言腿长走得快,刘宁跟不上,只能委屈巴巴的把早饭塞包里,然后气鼓鼓的进教室。 她径直走到刘家豪面前,眼眶都快红了。 “哟,一大早的,你就吃到芥末啦。”刘家豪的同桌打趣道。 刘宁瞪着她哥,大声问道:“说吧,你和李晓言怎么回事,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这一声响亮的问话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所有眼睛都齐刷刷看向兄妹俩这边。 刘家豪对他妹妹真的很无语,他站起身:“出去说。” 刘宁嚷道:“就在这里说,做的出就别怕认。” 刘家豪只好坐下,四周的人都围观了过来,准备看这场好戏。 刘家豪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没有,你满意了?” 刘宁:“你少骗我,那她昨天还来家里找你,我听你们在里面笑得很大声,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周围的人一句句“我靠”“牛逼”“绝了”快把刘家豪淹没了,其实刘家豪不难看,甚至说的上小帅,但再帅也禁不住他那种乱糟糟的打扮,所以大家都没办法把他和李晓言扯到一起。 毕竟像李晓言这种要长相有长相,要脾气有脾气的小“女王”,在大家心中是注定要跟校霸级别的人走到一起的。 刘家豪叹一口气,他真的对自己这个妹妹有点没招,人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他的软肋好像一直都是他这个脑子里没点常识的现世宝妹妹。 但刘家豪也不能把小铮是自闭症的事实抖出来,因为许铮不是他弟弟,他并没有权利把这件事当众说出来。 “只是随便聊聊,说说学习上的事,我问问她学习上的事。” 刘宁听了不依不饶:“你还有问别人的时候?我可从来没见过你问别人,你别糊弄我,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毛病,总觉得自己最牛逼,最聪明,别人都傻,连说话都费劲。” “吁——”周围一片嘘声,虽然他们都知道刘家豪有点不爱搭理人,但背后原因被他妹妹这么直截了当捅出来,还是有些心酸。 刘家豪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你少胡说。” 刘宁也叉着腰吼道:“我才没有胡说。你敢说你不觉得别人傻,所以才不愿意理他们。” 刘家豪在心里面长长长长叹一口气——别人不傻,你傻。 就在大家又一次爆发出嘘声时,教室的门被人重重拍了几下,一帮人即刻转头看向前门,李晓言倚靠在门边,冷着脸旁观这幕闹剧。 第 18 章 本来她的突然出现应该是更大的戏剧高潮,周围观众也该爆发出更大的响动的,但李晓言那张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见鬼杀鬼见佛杀佛的冷酷感,除了一个胆大的“嗷”了一声哑火后,其他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个贵的要死的学校里,百分之九十都是温室里长大的好孩子,只有百分之十是像李晓言这样的恶霸,不分男女。但李晓言和其他恶霸不一样,她不打群架不整蛊老师不抱团,也不威胁什么胆小软弱的同学,但就连学校里最牛叉的那个二世祖吴天灏也没有招惹过她,所以所有人都把李晓言自动归于“极其不好惹”的那一栏。 吴天灏当然不敢惹李晓言,因为那天砸李晓言家货摊的那两个混混是他爸的打手,他正好坐在车上跟他爸谈完生意回家。所谓的谈生意无非是在牌桌上故意输钱,输掉十来万后终于把一个项目给拿到手了,他爸路过小摊时突然想吃果子,便让两个手下去买,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混混和李晓言爸争执起来了。 然后他亲眼看见李晓言抓起一块石头把那个混混的脑袋砸开了花,那种瞬间不要命的状态把这个二世祖看懵了,他在学校里就注意到了李晓言,一直想找个机会招惹她,但那晚过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爸了解了一下李晓言的情况,也没去找她麻烦,只让他儿子和她走近些,把关系弄好点。 不要命的他见得多,但是这种不要命成绩好,还能老老实实赚钱糊口,还是个女孩的,他见得不多,李晓言未来能不能有所长他不知道,但让儿子多个这样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所以李晓言一出现,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 李晓言:“刘家豪,你出来一下。” 刘家豪面无表情的从人堆里走出去,跟着李晓言到走廊上。 “什么事?” “这个周六你们班上不上课?” “应该不上。” “我们班也说了不上,那个,帮我个忙,我要补补觉,周六你教他学点东西。” 刘家豪看出了李晓言气色差,有些好奇:“你昨晚干什么了,脸色都灰了。” 李晓言:“教他撒尿,一晚上起来了三四次,一夜没睡。” “哦,”刘家豪忽然有点想笑,“我觉得吧,你这个姐当的,真比亲姐还亲。” 他使劲拍了一下李晓言的肩膀:“放心吧,我肯定会全力帮你。” 李晓言也毫不避讳的握着拳头在刘家豪胳膊上碰了一下,轻轻一笑:“谢了,我先走了。” 李晓言转身走后,班上那群人才重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刘宁的眼泪夺眶而出,直接跑出去了,还故意撞了刘家豪一下。刘家豪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有些不明白。 为一个李晓言哭成这样,值得么? 好歹是双胞胎,他妹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点。 虽然这人长得扎眼,成绩好,也讲情义,但她那张不苟言笑的冰川脸,还有那一心向钱看的人生理念,刘家豪实在看不出有哪点可以吸引到自己妹妹神魂颠倒的。 他一直觉得,李晓言身上唯一的那点温情,恐怕都用在小铮身上了,可能是因为小铮傻,所以她不能不把自己变成老母鸡。 国旗下演讲是项大家都知道没什么意义却理所应当觉得不能不做的事,李晓言在台上面无表情的瞎编着,众人在下面呵欠连天的听着,除了几个资深颜狗还能靠着台上那人的美貌抵挡睡意连天外,其他人基本上已经处于半云游状态。 “……在新的一年里,我们会更加努力,提升自我,弥补不足,为了理想而奋进……” 李晓言说完后鞠了一躬,赶紧跑下台去,她的班主任周君刚要伸手拍拍李晓言的肩膀,就被李晓言侧身一闪躲开了。 “你这孩子,”周君叹了口气,“快回队伍里去。” 李晓言一身不吭的走回班级队伍,她站在吴天灏后面,吴天灏转过半个身子瞧她。 “晓言,你昨晚干什么了,一个脸都快跟锅底一样黑了。” 李晓言站在原地都有要倒下去的趋势,只是“嗯”了一声,便站在那里半闭着眼睛。 吴天灏没看见,继续说着他的话:“晓言,三中有个特别欠的人,是个女的,自称是三中校霸,她下面的人打了我们一个小兄弟,我们放学后要去收拾她,你去不去。” 李晓言在云里雾里的听了个大概,轻声说:“是你们,不是我们,我从来没有加入过你们。” “哎,别这么见外嘛,我拿你当自己人。”吴天灏往后倾了一点,离李晓言更近一些,“以后你就叫我哥,让大家知道你是我的人,看谁敢欺负你。” 这话把李晓言都给说精神了,她半眯着眼,在吴天灏耳边悄声说:“你觉得谁敢欺负我?嗯?” 吴天灏转过头,看见李晓言暗沉的脸上挂着一双更暗沉的眼睛,好像那种凝固了很多时光的黑色金属,瞬间就不说话了,他百折不挠的拉拢了李晓言很多次,但李晓言从来没有松过口。 按他惯常的性子,这种人就该一次性打服了,让她不答应都得答应。 但他想起那天晚上李晓言抡着个板砖拍人的鬼样子,就觉得浑身发软。 这帮班霸校霸,遇到个社会混混都不一定能挺得直腰板,但李晓言遇到那帮社会打手却毫无顾忌的往前冲,这战斗力,他实在没法匹敌。 “不是,晓言,加入我们有什么不好,以后哥罩着你,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还是你嫌弃我是学渣,不配跟学霸做朋友,啊?” 李晓言瞟了他一眼,她实在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执着自己。吴天灏他爸是这城市里几大老板之一,有几个酒店和一个酒厂,对于这样的人,李晓言从来没有想过要巴结或者高攀,或许是因为自尊心作怪,她对这种人总是隔得远远的,不喜欢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哪怕她缺钱缺的要命,也只想靠自己一分一毛的去挣。 她会打架,打得还不错,但她从来没在学校里显露过,她不知道吴天灏是从何处看出她有帮着打群架这种潜质的,一直有些纳闷。 校长发完言后,大家一哄而散,迅速回自己教室,这个学校虽然贵,但确实贵的有道理,请的老师都是相当有水平的,管理上也非常严格,所以这帮孩子总体上还是非常紧张的,就连吴天灏这种人也不敢慢悠悠回教室,虽然总是最后一个压轴回归,但也跟前面那个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上课的时候,李晓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垃圾筐的位置,数学老师在上面口水四溅的讲着,她实在撑不住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困,暑假和寒假帮着守夜摊做买卖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疲惫过,大概是昨晚除了没睡以外,她还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状态,不知道许铮什么时候尿裤子,所以一直神经兮兮的注意着。 今天早上弦一松,她就垮了。 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等到了七八下后,她才渐渐清醒过来,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直直向她射过来,李晓言赶紧偏头,动作幅度太大,差点连人带桌都倒在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黑影碎成了玻璃片,里面的茶水四溅开来,溅到了后排那几个人的书页上。 “李晓言!没睡醒是不是!没睡醒就出去睡!在老子的课堂上就给老子好好听!不想听就滚!” 数学魏除了茶杯崩了,他连声音也崩了,虽然他一直是以狮子吼的绝活震慑学生的,但今天尤其惨烈,那声音在教室里回旋一圈,感觉要把墙都给震碎了。 李晓言啧啧哎哎了好几声,何必呢,为了把她弄醒居然连茶杯都不要了,那茶杯双层保温的,是个牌子货,贵的李晓言肉疼。 李晓言双手揣兜里,无所谓的从后排出去了,后排的那几个人赶紧给李晓言让出一条道,李晓言出去后去厕所洗了把脸,感觉清醒一些了,刚出来时就听到了下课铃的声音。 “靠,我居然睡了半节课。”她忽然觉得数学魏能等她睡完半节课才发作,要么就是数学魏今天眼花了,要么就是数学魏忍功长进了,不管是哪个,她都觉得挺神奇。 更神奇的是她居然能睡半节课,这简直是她上初中以来创造的记录,这个华丽的鬼学校,逼的所有人都跟上了发条一样,她原本的概念里面,考试只有期中考和期末考两种,但这个学校居然还有周考、月考和半期考,除了周考外都有正式的排名,周末经常上课,真他妈令人发指。 李晓言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逼疯人的节奏,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跑出来放风的学生,突然有点心慌,再过半年她就初三了,小铮也该到六岁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应该上小学了,小铮要怎么办? 她当初鬼使神差想要收养许铮的时候,根本没细想过这些问题,或者是想也想不出实感,如今看着这满学校的学生她才突然觉得,这么大的压力,许铮要如何去面对? 第 19 章 如果面对不了又如何,一辈子不上学么? 而她又能照顾许铮多久,如果将来她去读大学,离开这个城市的话,许铮要怎么办? 别说大学,就连近在咫尺的高中生活,她也有些迷茫了。初中不用住校,她还可以每天回去,但本市最好的高中是第一中学,是强制性住校,每周只放半天,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能教许铮,她妈么? 寒假期间她整个人都是收箱装箱卖货算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码事,但一开学看到这满校园的学生,才让她有些回过神来,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生活现实啊。 这些事都没办法细想,一想就慌,她一时找不到办法,只好强行掐断自己的思路,走回教室。 后面的课倒是一帆风顺的漂流完了,她属于觉少的,所以睡了半节课后就精神了一上午。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食堂排队等着,好多初一初二的小女生小男生看见她,叽叽咋咋议论个不停,那神情好像是在窃窃私语生怕她听到,但那声音却好像是生怕她听不到一样。 “你看见了吗,咋们学校的校花,李晓言。” “是啊,果然长得好看的人不挑发型。” “听说她跟刘家豪好上了。” “啥!?他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吧。” “不,听刘宁说是邻居,住在棚户区那边,家里不太好,沿街卖水果的。” “哎,说的我都心疼了,为啥是刘家豪啊,啧啧。” “听说啊,不仅男生喜欢她,还有女生也喜欢她,那个刘宁就是其中之一。” “长这么好看,家却这么穷,可惜了。” …… 开学回来,李晓言减了个利落清爽的短发,原本就高瘦的个子往人堆里一站,不想引人注意都不行,她已经习惯别人的目光,但依旧很讨厌这种关注和议论。 换成初一,她能当场黑脸走出去,不吃饭也可以。但这半年多的磨砺强行给她的心安装了一个抗压板,虽然抗压效果还不是太好,但她能把这些都给忍下去。 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她在一个普通的学校,周围都是跟她差不多一样的学生,她的人生会不会好过一点,心里会不会轻松一点,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学校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本性被四面八方的墙壁压迫着,想要吼都吼不出声,只能默默忍着,忍着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忍着让心上的抗压板再加厚几层。 她打完饭找一个角落的桌子走过去坐下,这个时间没有空桌,那个桌子已经坐了几个初三的学生,初三学生压力大,没那么多话,都一言不发的吃着饭,这种气氛正好是李晓言需要的。 但没想到她刚吃一筷子花菜,边上就投下一片阴影,她侧头一看,是刘家豪。 周围也很应景的想起一大片起哄声。 对面那个初三的男生很有眼力价,立马起身端着餐盘走了,刘家豪坐在李晓言对面,这两个人都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自行入定的本事,所以周围的沸反盈天都在他们耳朵里变成了轻飘飘的鸿毛,没有什么影响。 “李晓言,我奶奶今天上午给我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刘家豪挤挤眼睛。 “嗯,然后呢?”李晓言没明白山东大娘跟刘家豪班主任打电话跟她有什么关系,所以继续吃着她的花菜。 刘家豪看看旁边,旁边的男生也回看他一眼,乐呵呵笑道:“你们当我们是聋子,听不见,现在别的地儿也没座了,我们也不能站着吃吧。” 这帮初三学生是知道李晓言的,一般学校里出了风云人物都会传遍各个年级层,不管风云在什么地方,成绩逆天的、才艺出众的、长相扎眼的、体育特长的、还有爱打架生事的……其中长相扎眼的永远排第一,颜狗的战斗力放哪里都是所向披靡。 刘家豪想想也是,他看着李晓言,李晓言还浑然不觉的吃着饭,便尽量想个委婉的形容。 “那个李晓言,小铮……” 李晓言顿时抬起头。 “奶奶说叔叔阿姨不在家,她不知道怎么办。” 李晓言:“他怎么了?” 刘家豪:“在叫。” 李晓言站起身,她看了一眼食堂的时间,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她跑回家再跑回来的话,时间应该还够。 李晓言:“我回去一趟。” 刘家豪:“嗯,餐盘放这里吧,我帮你扔。” 李晓言看洗碗间那边,来得早的已经排长队倒餐盘了,便把餐盘搁桌上,快步往外走,一到外面的小路上,她就拔腿往家跑,天气很冷,割人的小风直往脸上扑,她越跑越快,心里算不上焦躁也算不上平静。 她从来没有听许铮尖叫过,哪怕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过他那段时间有自残行为和尖叫行为,但她自己却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李晓言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那些杂志上看到过,这种病会随着时间推移生发不同的症状,她不知道这种尖叫算不算一种新的症状。 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叫? 收养真的错了么? 自己真的给这个家带来了大负担?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飞掠而过,和着冷风一刀刀划破她的大脑,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太累了,李晓言第一次出现这种恐慌和愧疚感。 当她跑到山东大娘屋前时,才知道“尖叫”两个字是一个弱化了的表达,许铮简直是不打算要嗓子了一样,那声音几乎要刺穿李晓言的耳膜和心脏,让人压抑的发慌。 门没关实,虚虚掩着,李晓言推门而入,许铮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声尖叫,双眼睁得老大,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山东大娘一看李晓言进来,赶紧把耳朵里的纸团扯出来,拉着她的衣服:“你家可算来人了,你爸妈说出去买三轮车,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真不到怎么办了。” 李晓言大步走到许铮面前,蹲下来轻轻拍打他的脸:“小铮,小铮,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姐姐。” 许铮就像完全没看到她一样,还是声嘶力竭的尖叫着,他叫的久了,声音都有点哑,李晓言觉得他喉咙应该都快叫出血了。 她又打了他几下,加重了力度。 “别再叫了,信不信我抽你。” 许铮边叫边转动眼珠,斜着看了她一眼,但那阵势却丝毫没有减弱。 李晓言抬手在他后背抽了一下,力量不小,许铮懵了一瞬,却叫的更猛烈了。 山东大娘赶紧过来拉住她:“他姐,别打了,这孩子小,打不得。” 李晓言:“他怎么突然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一直很焦虑,我刚出去扯了点青菜,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他尿裤子了,我原本想拿家豪小时候的裤子给他换上,结果他就叫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给家豪班主任打个电话。” 李晓言捏了捏眉心,看着许铮湿漉漉的裤子,感觉自己昨晚一夜不睡的行为真的是太傻逼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冷着脸走了出去,大口呼吸了几下,待心绪平复之后,才走进来一把将许铮抡进了手里,使劲扯下了他的裤子。 许铮忽然不叫了,他提起拳头就朝李晓言打了过去,乱七八糟的拳头打在李晓言的肚子上,还有些力道,亏得李晓言是个皮糙肉厚的,她忍下这些拳头,把许铮的裤子扒拉下来,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原来不仅仅是尿裤子了。 山东大娘赶紧去厕所倒了一盆热水,再调和上凉水,李晓言一手握住许铮的两只手腕,一手扯着他的衣领,几乎是把他提到了厕所,许铮的脖子被衣领勒的紧紧的,有些喘不上气,他想挣脱开自己的双手,却发现李晓言的手力道太大,根本就挣脱不开。 李晓言囫囵的将许铮洗干净,又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裤子,许铮被放开双手后一直想抓李晓言的头发,但李晓言刚刚剪了短发,他抓不到东西。 “对不住了,给您添麻烦了。”李晓言看着山东大娘,有些愧疚。 “行了,晓言,这孩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但我没想到他还能叫唤,我以前都没听他出过声,还以为是哑巴。”山东大娘拍拍李晓言的肩膀,“你赶紧回学校吧,都一点多了,再晚就要迟到了。” 李晓言看了许铮一眼,许铮也瞅着她,李晓言站起身对山东大娘说:“他要还叫,就直接往他嘴里塞布团,或者把他绑起来。” “行了,快走吧,你爸妈应该要回来了,他见到他们应该就不会叫了。” “嗯。”李晓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很想来一只烟,哪怕她第一次抽那玩意儿时有点恶心想吐,这时候却特别想来一根。 第 20 章 李晓言出门后又快步跑回学校去了,这个学校就是这点最烦人,绝对不能够迟到,如果迟到了就会请家长,请够三次就直接记大过,就连吴天灏那种学渣表率也不敢迟到第三次,李晓言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个严苛的学校逼疯了。 她跑的大汗淋漓,坐回座位后才喘了两口气就听到了上课铃声,下午的课是两节英语,李晓言最烦的科目,她强撑着精神一分一秒的熬着,避免让自己因为饥饿寒冷疲惫而栽倒下去,脑子里还时不时想起许铮方才的那副神情,瞳孔放大了一圈,好像没认出她似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孩子在他妈被捅死那天都面无表情的看完了全程,怎么今天就被裤子弄脏这种事吓成了这样,他到底是进步了,还是越来越严重了? 李晓言爸妈差不多到夜里八点才回家,他们买了两个货三轮,也买了两车的货,全都归置好了放在货三轮上面,李晓言妈到家后匆匆吃了一碗冷饭,又拎着饭盒赶去三岔路口摆摊了。 三岔路口已经排了五家水果摊。 竞争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赚钱的渴望和敏感,不单单只是他们有,绝大多数人也有,而且这行业起步门槛低,要进来并不难。 一直到晚上李晓言上完晚自习回家,他们才卖了两斤梨,李晓言爸妈整个脸比一夜不睡的李晓言还黑。 李晓言看见情况,也不多问她爸妈,便去山东大娘那里把许铮抱出来,中午给他换好的裤子又湿了,许铮依旧不会脱裤子尿尿,但好在中午把嗓子叫哑了,估计他自己都觉得痛,所以下午就没叫了。 李晓言抱着他回家,把屋里的门打开,一进门就看见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家具,她第一次觉得这些简陋陈设这么刺眼,简直比她第一天搬来时还刺眼。 或许是今天食堂里那句“她家不太好,沿街卖水果的”扎住了她的心,也或许是被许铮今天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弄懵了,李晓言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且并不是一个神经过于大条的少女,她在强忍强撑,但并不表示这些事就完全不会影响到她。 李晓言把许铮放下来,她正眼也不瞅许铮一眼,便将他关在了房间里,自己走了出去。许铮听到锁门声后,便蹲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李晓言来把他领走。 他虽然不知道他姐今天是怎么了,但他能从她的情绪里感受到一点点,那是一种压抑和紧绷。 许铮其实很想对李晓言说,他已经知道尿尿不能尿在裤子里,要尿在那个小黑桶里,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哪怕他明白了,他也说不出自己的想法,也没办法去扒下自己的裤子,去找那个小黑桶。 所以他只能尖叫。 他只能用尖叫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李晓言回来以后,他的城堡好像出现了暂时性的封闭,他没有在李晓言出现的那一刻认出她,直到李晓言扒下他的裤子时,他才被这熟悉的动作唤醒了。 他想告诉他姐他裤子脏了,但他表达不出来,他不知道怎么跟李晓言交流,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动了起来,胡乱拍打,就跟他在福利院里自残一样,他想沟通,却不知道怎么沟通,巨大的情绪压力让身体产生了奇怪的反应,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动了起来。 许铮确实进步了,从封闭的城堡里渐渐往外走,试图去理解外面的一切,但这种变化所出现的挑战,不仅仅让李晓言懵了,连他自己也懵了。 李晓言在生气,在郁闷,在疲惫,他能感觉到,这让他恐惧。 李晓言慢慢走到三岔路口,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但那一排的水果摊都没有要收摊回家的意思,看来他们也有守夜的打算,晚上的生意恐怕更加难做了。 这就是做生意,永远没有定数,旱一年,涝一年,市场永远在变,裹在其中的人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这两个三轮车再加上满满两车的货,他们一共投入了两千多,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如果丢掉了,是足以让他们变得恐惧生存危机的一笔钱。 穷人亏不起,永远在害怕,害怕没有明天。 李晓言的爸妈又当街吵了起来,李晓言看见一个铁饭盒被摔倒了街中心,摔变了形,不用问她都知道这是她爸砸坏的,周围的人也没有劝架的,甚至还笑嘻嘻的看着,李晓言爸不打人,但他火气上来了就按捺不住,把那些苹果梨橘子一个个往地上砸,还有抱起整箱往地下砸的趋势。 李晓言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上前去阻止,这种场景她看习惯了,就有点淡漠了,除了抱怨压抑谩骂指摘,还能剩下什么?这世上还有没有另外一种活法?一种没有这种恐怖气氛的活法。 李晓言没有上前,她拐了个弯,找高凡去了。 市中心的饭馆还在营业,但已经过了高峰期,高凡在后厨收拾着酱料,李晓言站后门敲了敲门,高凡抬头看她,满头是汗。 高凡赶紧洗了手,走到后门外,往李晓言肩膀砸了一拳。 “闺女,你怎么来了,你们学校不是还要上早自习么,你怎么不早点睡。” “心里烦,来你这里说说话。”李晓言看他满头大汗,忽然有点羡慕,“我也想出来打工,不读书了。” “你说什么胡话?”高凡看着她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丫头或许不是在说胡话,他转回去拿了一瓶啤酒,把李晓言拉到边上角落里,两人蹲在一个石梯上瞅着前方的灰白墙壁,李晓言拐了他胳膊肘一下,“有烟么?” 高凡边咬瓶盖边摇头:“没,我上次和你抽完那根以后,就被我爸闻出来了,我爸拿个锅铲追着我满饭店打,脸都掉没了。” 李晓言忽然有点想笑,她没绷住就真笑了。 高凡瞥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啤酒:“我说晓言,你丫有点同情心行不行,我爸那可是真打,没做样子。你呢,你爸没发现?” “发现了。”李晓言也喝了满满一口啤酒,心里的郁闷压抑才终于缓解一些,“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高凡啧啧两声,李晓言家的情况他门儿清,他这位朋友的气场从小学就开始露出了端倪。那会儿他还奇怪这傻逼丫头片子怎么浑身都是刺儿,好像全世界都在跟她为敌一样,但后来亲眼目睹她爸妈的一场大战之后他才明白,李晓言的这身气场是怎么煅炼出来的。 从那时候起高凡就打心眼里服李晓言,因为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不止她一个,但绝大部分都被同化了,完全没有反抗和招架之力。但李晓言一直在忍,她没有被同化,也找不到冲破的办法,所以一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强忍在心里,一年两年三年……都是如此,这么一路走过来,李晓言身上的那股劲儿就更厚重了,连她爸都降不住她。 “你来找我什么事?”高凡知道李晓言肯定不是单纯来看看他,不然不会今天来,“你家?” 李晓言冷笑着摇摇头:“就那样吧,可能会有新麻烦,生意难做了,两个人正在街上打架,我不想去拉架,也不想回家看见那个小兔崽子,就只能来你这里了。” “哦。”高凡叹一口气,但他也不知道说啥好,一直以来他都对李晓言家的事毫无办法,因为他家还算和顺,他爸有技术,他妈没上班脾气也温顺,偶尔斗嘴也只是添添情趣。 “那小崽子怎么样了?” 高凡依旧觉得李晓言收养许铮这件事相当无敌极其巨傻逼,他就没见过这么中二的人。 “还活着。”李晓言勾起一抹笑,“快死的人是我。” “怎么!?”高凡睁大眼瞅着李晓言。 “收起你的同情心,老子没得绝症。” “靠——” 李晓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那孩子记忆力很好,比大多数人都好,但学东西太慢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教他。那天我叫了刘家豪几声,他就学会了喊刘家豪的名字,但他应该不知道这两三个字是名字,我晚上教他撒尿,教了好多次,但他还是尿在裤子里,而且今天上午他一直尖叫了一个多小时,把嗓子都给叫哑了。我有点担心……” 李晓言沉默不语,高凡在别的人事上迟钝,但对李晓言却十分了解。 “你着急对不对,你想他快点好起来,然后好去上学,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高凡又喝了一口酒,差不多把一瓶酒喝到见底了,“你寒假还能和他天天待一块儿,但开学了就没办法,学业重,叔和阿姨又那样,所以你一下站不稳了,有点慌了对不对,而且你还担心那小崽子会给你爸妈造成负担。” 李晓言猛地抬头看高凡,不知道说啥好。 “别那么含情脉脉看着我,我怕我心脏受不住,把你给扑倒了怎么办。”高凡贱兮兮笑了。 “……你他妈说话越来越油了。”李晓言也乐了。 “哈哈,你不知道么,不是流氓不进厨房,厨子不骚技术不高。”高凡说的挺得意。 “操,”李晓言看着他挑眉的得瑟劲儿,止不住笑了起来,“行啊,越长越出息了。” “姑娘家家的别嘴上操啊老子的,以后谁敢娶你。说正经的,不和你瞎扯淡,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他妈还不知道你,别人烦就单纯烦,你丫说自己烦的时候,半边脑子就已经开始琢磨路子了。”高凡说。 “三条路。”李晓言竖起三根手指,“一,我退学打工,跟你一样学个技艺,把小崽子带身边。二,我帮着我爸妈做买卖,我觉得水果生意还有出路,最好有一间铺面,最好可以亲自各地买货,要做一个与众不同,不容易被取代的水果店。三,就这么着,继续读书,能熬一天是一天,等读大学报个好专业,可以找份稳定的工作,那个时候再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小铮送到那些大城市里的大医院去看看。” 高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还以为这三条路里有一条,是要把许铮给送回去,退养。” 李晓言转过头看着高凡,眼神迷惑,有些恼怒:“我他妈是这样的人么?!” “丫头,”高凡拍拍李晓言的肩,长叹一口气,“我他妈真希望你是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三条路,都是牺牲自己为别人铺路,我拜托你了晓言,有时候为自己想想死不了。” 李晓言一抖肩,甩开高凡的手:“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也要吃饭生存,也是为自己想。” “丫头啊,丫头,”高凡摇摇头:“你这三条路吧,我觉得还是第三条最合适,你爸妈绝对不会让你退学,你成绩好,他们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所以你退学的想法趁早断了好。许铮那病吧,就算你天天教他也不能保证他能进步多少对不对,要是你退学了天天教他,他就只能多说几句话,勉强学会吃饭撒尿,但你却牺牲了你整个学业,不值当……还不如未来有份好工作,把他当小猫小狗一样养着合适,你别嫌哥哥说话难听,只是觉得这样最为稳妥。” “嗯。”李晓言点点头就不吭声了,高凡的话她知道,也赞同,只是心里有些不甘心罢了,杂志上说这种病越长大越难干预,只有小的时候尽早干预才有效果,如果是第三条路,或许许铮一辈子也没机会变成正常人了。 晚上回家,李晓言发现三岔路口的水果摊只剩下两家,她爸妈砸坏了一车的果子,满大街都滚的是,两人歇火休战,她妈在后面的街沿上抽抽搭搭哭泣着,她爸蹲三轮车旁抽着烟,地下的烟头密密麻麻,估计这一下就抽了两三包。 旁边的水果摊也是两口子,正笑嘻嘻招呼着顾客,顾客买的挺多,三大袋满满当当,几乎把他们三轮货车刨了个坑。 “真是讽刺。”李晓言走过去,默默把箱子整理好,把两车剩下的果子合成一车,然后拧着眉对她爸说道,“你跟我妈要么把街上那些果子清理干净,要么回家睡觉,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呸。”她爸站起身,把烟头扔地上用脚踩灭,然后转身就走了,她妈见她爸走了,才擦着泪走过来,期期艾艾说道:“晓言,你明天不上学么,你回去睡,我来守。” 李晓言觉得一腔怒火正在胸膛里爆燃,但她还是努力控制住了,冷着脸说:“我睡大街,你要真想帮忙就给我拿床席子和被子出来,还有小铮,他晚上可能会尖叫,你把他也弄出来,我不想他和你们待一块儿,他会怕。” 李晓言妈抬头看着她,哭着说:“你爸要逼死我,你也要逼死我对不对,你回去,让我来守,那个鬼日出来的最好明天就死,我怎么这么命苦。” “我说——”李晓言指着自己,“我来守,把小铮抱出来,你的命不苦,被你们生出来的我才苦,你能选老公,我却选不了爹妈,懂了吗?我睡大街也比睡那屋里踏实,你要真想帮忙就别废话了,我不想跟你在大街上吵。” “晓……”李晓言妈还想说,却被李晓言冷漠的眼神激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哭着往回走,喃喃说道,“你怎么这么冷,你简直没有温度,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李晓言听了简直想笑。 第 21 章 夜里没风,李晓言捡了些柴火在边上烧着,做了个小火堆。 她把席子铺在三轮车后面,垫了层薄薄的棉絮,许铮被抱出来时她妈没心情给他换裤子,便原封原样的扔给了她。李晓言没辙,只好让许铮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屁股朝着那堆火烤裤子。 李晓言妈也不想和她爸呆在一个屋檐下,便把前两天捡到的一个躺椅拿出来,在李晓言背后的屋檐下安了个窝,隔了一段距离,李晓言知道劝不动她妈,就不劝了。 她妈是真累了,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边上那两口子原本也打算守夜,但那个大买主扫了几大袋货后,整车货也没剩多少,他们觉得第二天肯定能卖完,就骑着车走了,不和李晓言玩命。 李晓言面无表情看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小铮,火堆的温暖让她前面的身子暖乎乎的,她把被子披在后背上,后背也渐渐暖了起来,温暖的火堆把她白天那些烦躁郁闷的心情也渐渐熔化了。 小铮的裤子慢慢变干,他也舒服了许多,像个吃撑了的小狗崽一样软绵绵的趴在李晓言的大腿上,他还是不能适应李晓言在白天的消失,他怕他姐突然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李晓言做作业很快,都在晚自习搞定才回家,但这会儿也没人说话,她也不敢睡,就把英语课本拿出来打发时间,她所有书都放在学校的抽屉里,除了这本英语课本,这是她命中的克星,她得时不时和它培养感情。 李晓言打开课本开始默读起来,她把书摊开在席子上,指着那一行行字母默默念叨,小铮的裤子烤干后,就缩进了李晓言披在肩上的被窝里,好像李晓言给他撑起了一个帐篷,他露出脑袋也瞅着书上的那一行行字母,和一幅幅图画。 李晓言一读英语总爱晃神,每次读完两段就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等反应过来时又得从头再来,一篇文章能让她重读个七八遍才能完事,每次读完,她都觉得不仅自己长叹一口气,连手上这本课本都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去他妈的中国人干嘛要学英语。”李晓言急了,把书一摔,扭头转向大街上。 大街上偶尔飘过几个人影,还有几只野猫野耗子。 那几个歌舞厅正是华灯初上歌舞喧嚣的时候,有两个背着背篓卖货的小商贩一人占了一家,李晓言现在的位置正好对准了其中两家较大的,所以她没打算挪。她琢磨着今天出现的那四家对手,其中一家就是歪瓜裂枣夫妇,他们也做了升级,有一家是之前在这里卖菜的,估计他是看出卖水果利润可观,比卖菜强,所以也转行了。 还有两家,她都不认识,但那两家人的脾气都不错,和和气气,甚至说的上嘴里含蜜,所以能留得住顾客。 这五家三轮车卖家里面,只有她家有两辆三轮车,架势最大,生意却最差,老人家常说和气生财,她觉得真的很有道理,就她爸妈那种一点就炸的臭脾气,不爽全写在脸上,自己是顾客也不愿意来。 但这事儿吧,无解。 就像她也改不了自己的脾气一样,更何况让她父母改。 以前竞争小的时候怎样都能喝点汤,偶尔还能吃块肉,如今竞争大了,也许会被彻底挤压出局。 李晓言想着这些,心情却并没有多暴躁慌乱,可能是白天喷发过了,全天的配额已经用完了,她如今倒有种空旷的平静。 许铮的身子暖暖的,在她的身子右侧贴着,跟个小热水袋一样,他还是像个小石墩一样杵在原地看着那本带图的英语书,那些不明觉厉的字母一个个在他脑海中坐着小马车哒哒哒溜过,他甚至都顾不得他姐转了一个方向面朝大街了。 他亲妈以前教他洗脸、教他刷牙、教他上厕所……但却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些书上带字的东西,因为他亲妈也不会。他亲妈也没有想过把他送去幼儿园,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许铮这样的,这辈子也就是个傻子了,上学也没用,别人也不会收。 但是他脑子里却异常清晰的刻录着这些符号,就像他被送去福利院时记下的那些路标一样,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就是能记得清清楚楚,好像脑子在不受控制的复制着这些奇怪的符号。 李晓言中途起身去捡过几个木板,一并扔进火堆里,火堆噼啪作响,吓了小铮一哆嗦。 李晓言见他对那堆火有了反应,便想起了刘家豪的话,指着那堆火说着:“火。” 小铮没看她,还是继续盯着那团火,愣愣的。 “火,”李晓言继续重复着,“火、火、火、火、火……” 重复了二十几遍后,许铮仍旧没有反应,他直接埋下头继续瞅那本英语书了。 “你脑袋堵住了?”李晓言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又伸出手指戳了戳许铮的脸蛋。 许铮没有感觉,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靠!”李晓言叹气道,“这病果然还带开倒车的。” 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笔,在那本英语书上写了个火字,然后用笔尖指了指面前的那团火,又重复了一遍:“火!” 许铮忽然抬头看她,双眼放光,然后两只手拍了一下席子,发出一个欢快的声音。 “哈——” “嗯?”李晓言侧耳倾听,以为自己耳背了。 “哈——”许铮又拍了一下,兴奋的说道。 “不是哈,是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哈——” “我去,”李晓言放弃了,指着自己说,“我是谁?嗯?” 许铮这下没“哈”了,他拧着眉看李晓言,两眼中的光渐渐变得黯淡了,从兴奋又变成了平静。 他在思考这个手势的含义。 “哎——”李晓言有些无奈,她不知道许铮的脑回路是怎么绕的,许铮知道“李晓言”“刘家豪”“傻逼”,哦,对了,还有个“哈”,但完全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会一个新词。 要是知道他的学习路径还好说,但偏偏连条路都没有,就像在大雾弥漫的深林里找路,不累死也得惆怅死。 李晓言想缓口气,便重新去读她的英语课本,她翻了一页后,默读一篇新的课文,许铮也安静下来,他呆呆着看着李晓言的手指在那一行行字母间游走,时不时还要从头再游,他记下了那手指游走的全过程,觉得好玩的不得了,好像那是个顶有趣的游戏。 “喂,小丫头,你这橘子怎么卖?”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一个穿着短夹克的男人站在了三轮车前面,嘴里还叼着咽,双手一直揣在兜里,好像特别冷似的。 “一块二,这是好货。”李晓言答。 “行,给我来五斤。”男人哆嗦着说道。 李晓言瞥了他的手一眼,面无表情的去扯袋子,把橘子装进袋中,他没有选择最方便的从前面捡的方式,而是站到三轮车旁侧,伸长手臂从侧边捡。 “你给我捡前面的,我要前面的。”男人有些不耐烦。 李晓言看了他一眼,挪到前面,男人站在她身后,她只能背对着他,但她一边捡一边留了个眼神到地上,地上的影子在火光的照射下十分清晰,能看的清那影子的一举一动。 “哈——”许铮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抓着笔大叫一声,李晓言把目光转向他,就在这刹那之间,后面那人从夹克里掏出一把刀,一下就抵到李晓言的腰上。 “小丫头,哥最近有点手紧,跟你借点。”后面的那个男人压低声音说。 “大意了……”李晓言心里叹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后面那人兜里揣着刀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被许铮的一声叫喊给分了心,可能是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她都想给自己搬个中国好姐姐奖项了。 “大哥,我就是个沿街讨饭的,我要有钱,还这个点摆摊吗?”李晓言说道。 “得了,别瞎废话,”后面的男人有些恼火起来,“你们做买卖的总有现金零钱带在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交出来,不然我让你今天脑袋开花,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下不去手。” “行,在车缝里,我给你拿。”李晓言一脸不屑的回答着,她一看这男人的脸色气质,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赌鬼,连打手混混都算不上,也就是穷途末路的赌鬼才会拿出一把小刀戳着一个穿着厚棉衣的少女的后背,威胁她拿钱。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混混,一定是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或者直接用绳子套了人,然后自己翻。 李晓言没有多紧张,但也不想被这个走投无路的赌鬼给胡乱划一刀。 她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在那堆乱七八糟的箱子里翻着,赌鬼把视线转向那堆箱子,又转身看看四周,焦急的催促着。 李晓言拿出一把零钱,交给男人,男人接过钱后激动的把拿小刀的手缩了回去,就在这一秒钟的时间,李晓言握紧拳头就朝男人的脖子砍了过去,“咯咯”两声响,男人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一股强力撞飞到三轮货车上,脖子有些扭不过来,耳朵也嗡嗡直响。 男人倒在车上,顺势拿起刀,李晓言又是一个掌刀砍到他的手臂上,男人手掌发麻,小刀脱手掉进了货车里,李晓言迅速伸手从里面捡起刀,另一只手将男人按在了货车上,三轮车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暴力给晃荡了好几下,发出吱吱的声音。 李晓言把刀尖对准男人的脖颈,男人吓得脸都抽筋了,口齿不清的喊道:“丫……头……姑……娘……美女饶命,我……我……我……” 男人“我”半天没我出什么来,李晓言绷着脸对他说道:“你他妈再来捣乱,我就废了你,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男人看起来真的被吓得不轻,一句话也说不囫囵,李晓言使劲一甩手,小刀落进了不远处的护城河里,李晓言拍了拍男人的脸,“好手好脚不知道干活,啊,做他妈这种勾当,你要是敢来找我麻烦,我捅死你丫的,我说到做到。” “不敢……不……不来……绝对不来。” 李晓言把男人放开,男人的牙齿还在打颤,他一瘸一拐的赶紧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瘦削的小姑娘手劲这么大,一胳膊拐子下来,就跟一条钢筋砸下来一样,明明看上去是个清秀的小美女,身形也不魁梧。 “操,真他奶奶的背,走夜路还他妈撞见鬼!” 男人走远了,李晓言弯腰把车里面那些压坏的橘子捡出来扔了,她整理完零钱和货物后才转身看向许铮,许铮正直勾勾的看着她,半张着嘴,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李晓言刚才的那些动作他全看见了,不仅是李晓言的,还有那个男人的,许铮的记忆连不成线,一直是以点状的方式存在着,如果没有刺激他都没办法自行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方才那些刺激就足够了,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在此刻开闸而出,全都像洪水一般奔腾到他的面前。 那些在山上的记忆,他每天晚上被一个男人抽打的记忆,他妈每天反抗却被打得满身是血的记忆…… 李晓言走过来,想伸手摸他脑袋时,许铮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脑袋和身子都在微微抽搐着。 李晓言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着许铮脑袋上的璇儿,虽然她无法从许铮那里求证,但她在潜意识中却有一种直觉,明白许铮为什么会这样。 李晓言缩回手,往那堆火里加了点木材,刻意离许铮远一些,然后把英语书拿过来继续念,这一架把她所有的困意都给打没了,脑子清楚的不得了,好像那本英语书上的课文都自带翻译在她眼皮底下蹦跶。 李晓言决定从前一页重新读,她翻到前一页,看见书页上的字,忽然就懵了。 在她那个很丑的火字下面,有一个更丑的火字,像骨折了的木条被强行搭建到了一块儿。 丑的十分糟心。 李晓言猛地抬头看许铮,许铮还在那里颤抖着,呆呆看着前方,李晓言忽然明白刚才他在“哈”什么,那会儿目光扫过去时,她确实看见许铮手里拿着那根笔。 ※※※※※※※※※※※※※※※※※※※※ 崽子居然有营养液了,感谢小天使(*^_^*)好嗨森…… 第 22 章 李晓言爸喝了半瓶酒后裹着衣服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洗把脸走出门,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耷拉着脸去三岔路口瞅瞅情况。毕竟他要吸烟、要喝酒、要时不时吃顿好的,这些钱都得从李晓言妈那里来,他是个直男癌,却直不利索,心里面觉得女的就该洗衣做饭养娃挣钱,一切以男的为上,要把男的伺候的好好的,但遇到李晓言妈那样的悍妇,他也没办法翘着腿做天王老子。 李晓言妈一直睡到早上五点才起来,浑身发酸,双腿都麻了。她睁眼就看见李晓言在那里整理着箱子,街面上连个鬼影都没有,空荡荡萧条的厉害。 火堆已经熄灭了,小铮蒙着头缩在被子里睡觉,李晓言把他裹得很严实,只在头顶留点空隙让这孩子呼吸。 李晓言妈忽然就鼻子发酸,她一个女人大晚上却要睡在大街上,家不像家,她很委屈。 她没嫁之前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姑娘,性格温和,但嫁给李晓言爸之后,却发现这个男人顶不住头上的那片穹顶,所以只能换她自己来顶,全家就这么一片天,不顶不行,她就在日复一日的顶天立地中,渐渐从小女人变成了一个悍妇,脊梁骨都加了一层钢筋铁铸。 绝望的枝条偶尔会疯狂蔓延,从心脏瞬间延伸至四肢百骸,她此时此刻就是这般心境。 李晓言爸冷着脸走到三轮货车前面,看见那些货没少多少,便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守个夜能卖多少,还不是只卖一点,还敢跟老子顶嘴。” 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爸,李晓言真想抡着拳头往她脸上招呼,她一声不吭,去被窝里推了推许铮,许铮睡得正熟,没有被她推醒,李晓言便将她连被子一起拉扯了起来,另一只手卷起席子抓在手里,朝出租屋走回去。 李晓言妈也起来收拾,李晓言爸点了支烟走到她面前:“你再给我点钱,我去买点货把另一个三轮车装满。” “买什么买,”李晓言妈瞪了他一眼,“这车货都没卖完。” 李晓言爸加大了声量:“别他妈一大早就跟我甩脸子,见到你这张脸就想吐,什么运气都被你弄没了,我装满货自己上街上去卖,你就在这里卖你的,别他娘的一天天怨这个怨那个,一张怨妇脸。” 李晓言妈眼眶发红,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胡乱抹了一下,狰狞着说道:“你这是要分家的意思啊,好,我就给你钱,我就看你能卖多少,妈的批见到我想吐,老娘见到你更想吐,逑本事没有,人家男人当老师做公务员,要技术有技术,你呢,啥都不会,就知道管你那张嘴,嫁给你都是倒八辈子大霉。” “骂,你继续骂,”李晓言爸握紧了拳头,快速走到三轮货车边,一拳头就把两大箱苹果打飞在地,“老子让你骂个够,信不信老子把一车货全都掀翻。” “掀!掀不翻老娘跟着你姓!”李晓言妈也尖身吼起来,李晓言刚走到歪脖子树那里,就被这尖吼声震的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看向三岔路口时,她爸两只手抡起了三轮货车,整车货都一并散落在地,三轮车倒向地面的猛烈撞击声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把她吓得踉跄了一下。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回来了,小学时那个只能躲在被子里哭的李晓言又一次回来了,那段关于暴力的回忆,那段关于风雨飘摇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她爸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妈扑上去就开始扯打,李晓言看见她爸从地上捡起了饭盒里的筷子,眨眼间就朝她妈的大腿上扎了进去。 李晓言把还没睡醒的许铮放下,转身就朝三岔路口冲回去,她飞速拿起她妈睡的那个躺椅就朝她爸砸过去,她爸赶紧用手臂挡住,但李晓言的手劲和冲力都不算小,她爸还是被这一下给砸到了地上,他身后的橘子被压的稀烂,汁水糊了他一身。 “你他妈吃撑了,敢打你老子,”李晓言爸一抬脚就踹进了李晓言的心窝子里,李晓言往后退几步稳住了,她妈尖叫哭嚎起来,李晓言爸一把弹起来,扑上前扯住了李晓言的衣领,一巴掌就扇在了李晓言的脸颊上。 “啊——”李晓言妈尖锐的叫声几乎要贯穿整条街道。 李晓言想挣脱她爸的手掌,却发现她爸的手劲一如既往的强劲,几年前她曾经看她爸一巴掌就把一个男人打在地上起不来,这几年李晓言爸动手少了,整天抽烟喝酒,连李晓言都怀疑他干不动架了,没想到自己还是反抗不过他。 “你这几招都是老子教给你的,好的很啊,教会儿子打老子,”李晓言爸往李晓言脸上拍了几巴掌,“继续来,一会儿让所有人看看你这个混账该不该天打雷劈,啊!” 李晓言妈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她一方面很想拉开李晓言爸,但另一方面她又被李晓言给吓住了,这是李晓言第一次朝她爸动手,这个女人无论多恨她男人,遇到事却还是要站在她男人那一边,所以她也觉得李晓言应该长长教训。 她还在犹豫之时,却瞥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刮了过去,许铮像个发疯的小老虎一样扑上去抓住了李长青的大腿,然后张大嘴冲着李长青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仿佛非撕下一块肉不可。 李长青叫喊一声,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冲许铮头顶砸下一拳头,许铮完全没理会那一拳头,依旧死命咬着那条大腿,李长青没有穿棉裤,所以痛感很强烈,他转身就一巴掌拍到许铮的脑袋上,把许铮拍倒在地上。 许铮爬起来时,鼻孔里流下两行血,他双眼鼓得老大,目眦欲裂,目光的焦点全在李晓言爸的大腿上,他刚站好就要扑上去,李晓言爸正要给他一脚,却被李晓言从后面抱住了。 “你他妈给老子放手,”李长青拼命挣扎着,胳膊拐子撞了李晓言三四下,“老子今天不打醒你们,你们就他妈不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李晓言被她爸暴力撞击了好几下,周围渐渐有人围了过来,不过大多都是看热闹的,没人打算上前帮手,李晓言妈觉得不好看,赶紧把许铮抱起来,又顺势拍了他脑袋两下:“你这个龟儿子,吃我家的米还居然敢咬人,长大了也是个狼心狗肺的。” “你别碰他!”李晓言暴吼一声,把她妈吓住了,李晓言把她爸放开,朝其他人挥挥手,“快滚,看什么看,看你妈逼看!” 周围看热闹的一哄而散,嘴里啧啧啧,脑袋摇的好像李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恶臭的女孩,一副居高临下的道德家模样,李晓言真想把这些人都给宰了,她憎恶这个世界的原因,一半起源于她父母,另一半就起源于这些哪怕是凶杀现场,也要笑嘻嘻观摩品评,顺便啧啧感叹,居高临下踩别人一脚的路人。 “哇——啊——”小孩的哭声传到了她耳朵里,李晓言回过头,看见许铮在她妈怀里汪汪大哭起来,他哭的很伤心,两行泪就跟趵突泉似的止不住往外喷涌,李晓言愣住了,李晓言父母也愣了一下,他们都转头看着许铮,一时间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李晓言方才还想抡起刀宰了所有人的罪恶冲动也被许铮这一声哭给彻底融化了。 她走到她妈面前,从她手里抱过许铮,李晓言妈也有点懵,轻声说:“我听说他以前从来没哭过。” “嗯。”李晓言淡淡应一声,她想伸手擦掉许铮的眼泪,但又觉得这孩子终于哭了一回,不如就让他痛痛快快哭个尽兴,她方才心里的苦和恨,好像都被许铮给感应到了,李晓言想哭却没法哭,生活不允许她哭,她有些恍惚,好像许铮是替她哭出来一样。 “我要去学校,”李晓言瞅了她妈一眼,“你们要怎么闹就随便吧,我不想管了,如果你们活不下去了,那我就不读书了,我出来打工养活我自己,就这样。” 李晓言冷着脸抱着许铮走回去,她听着许铮在她耳朵边喘/息哭泣,心里既难过又欣慰,不知道怎的,这孩子好像成了她的镇定剂,让她在面对这个随时让她想要疯狂嘶吼自我毁灭的世界时,能稍微回过点神来。 许铮好像给了她一片软绵绵的草地,让她可以暂时躺在上面呼吸一下。 李晓言回出租屋后,烧好热水洗了脸,也把热帕子放在许铮脸上搓揉着,要把他脸上的泥都给搓下来。许铮还不会刷牙,李晓言就让许铮拿着牙刷等她刷完,然后手把手带着许铮刷,昨晚许铮想撒尿时,李晓言又把他逮住教了一回,所以裤子到今天早上还是干的。 做完这一切,李晓言带小铮去附近的油条摊吃了早饭,一人一大碗豆浆,还有油条,李晓言喜欢把油条泡在豆浆里,等油条软一些再吃,小铮看着李晓言的动作,十分生涩的转动着手里的筷子,然后去夹李晓言泡在他碗里的油条。 李晓言看着他一身不吭的转动着筷子,忽然有点羡慕,许铮的思维方式很特别,具体怎么特别她也不知道,但这孩子好像能专注于一件事很长很长时间,对于外界不怎么关注,哪怕他刚才哭得肝肠寸断,现在一关注到油条上,那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油条。 李晓言用手蘸了一点豆浆,在桌上写了个“火”字,许铮没有关注她,还是纠结着自己的筷子。 李晓言把他的头抬了一下,让他把视线转向那个“火”字,许铮一看见图形,就双眼放光,然后拍了桌子一下,高兴的喊了出来。 “哈——” 李晓言忍不住笑了,她故意张大嘴,对着许铮说:“火!火!火!火!火!火!” 周围人都扭头看向她,许铮愣了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回了一句:“呵——” 李晓言:“……” “再来一遍,火!”李晓言就跟第一次听到儿子喊妈的大姑娘一样激动,“小铮,火!” 许铮的脑子终于接通了:“哈!火……” 李晓言拍了他脑袋一样:“我他妈都快落泪了。快吃吧,豆浆该凉了。” 许铮不明白,李晓言便坐到他那边,带着他一块儿吃那泡软了的油条。 她心里突然有了个怀疑,也许许铮记东西是从图形上去记的,这个讯息她必须要跟刘家豪说,也许刘家豪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教许铮。 她看着许铮的脑袋,想起他刚才扑过来咬她爸的时候,虽然这么说有点大逆不道,但她还是觉得暖暖的,在当下这一刻她只觉得,她父母都从来没给过她的温暖和安心,却让这个小崽子给了她一回。 那颗全世界和你为敌,我也要站在你这一边的心,她活了这么大,终于在一个“傻子”身上体会到了。 也或许,只有傻子才会这样一往无前,全心全意吧。 “你这孩子,”李晓言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露出了老母亲般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揉了揉许铮的头发,“还知道胳膊肘往内拐了,没白疼你。” 临出门时,李晓言把小黑桶刷洗干净,一并交给了山东大娘,请她帮忙看着许铮什么时候尿裤子,教教他怎么撒尿。 山东大娘虽然头疼,但还是欣然接受了,一来她孙儿喜欢李晓言,她要帮衬一下;二来她自己也闲的没事干,她老伴去的早,她儿子儿媳都在藏区做生意,低价收购这边的淘汰家具,然后运到藏区高价卖,一来一去能赚不少钱,但也得常年忍受高海拔的压力,他家有一儿一女,在家里赚不了多少钱,只能跟着一帮人去藏区找机会。 山东大娘在家照顾两孙儿,算的上是棚户区里时间最多的人,所以她也图个乐,给自己找个伴。 而且小铮还长得乖巧清秀,这对老一代颜值党党代表山东大娘来说,简直不给她任何拒绝的理由。 小铮今天倒是没有太焦虑,好像已经有点习惯这个模式了,李晓言慢悠悠晃去学校,她一夜没睡,但精神却不错,可能是连续打了两架把她的神经系统都给激活了,总之她还是神清气爽的听了一天课。 第 23 章 她父母此后几天都没有作妖,两人果然分开卖水果了。 她妈守在三岔路口,生意还是没什么起色,但每天也有十几块的盈利,够全家人吃糠咽菜了。 她爸踩着三轮车满城跑,偶尔回来笑嘻嘻的,偶尔灰着个脸,愁眉紧锁着不说话,但看的出来精神好了许多。 唯一有一点让人奇怪的是,他货车上的货没少多少,他自己说是卖完了所以去补上了,但李晓言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她爸每天回来交个五块十块的,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种不对劲也没持续多久,因为她的功课越来越多,而小铮的状况也发生了变化,她不得不把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课程和小铮的恢复上。 她把那天的讯息告诉刘家豪之后,刘家豪很激动,他第二天就把自己的零花钱全掏了出来,去给小铮买了一些画纸和画笔,还翻出了自己一年级时候的语文课本,教小铮读写那些字。 但许铮并不搭理刘家豪,他很喜欢画纸和画笔,在上面乱写乱画着什么,因为字太丑了有些内容让人看不懂,刘家豪周六等李晓言上完课回来就把许铮画的东西给她。 李晓言当场就沙雕了。 可能她的字也丑破天际,所以她对丑字很有辨识力。 许铮画了许多东西。 第一张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她认出那个是英文字母,而且是她那天晚上在火堆边看的那篇,许铮不仅把那篇文章写出来了,而且是按李晓言回过去重读的顺序写的。第二篇是张画,很难辨认的画,李晓言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张细菌分裂图。 “你什么时候给他看过细菌分裂图?”刘家豪都快激动疯了,好像这孩子是他儿子一样。 “什么时候?”李晓言捏了捏眉心,她努力回忆了快十分钟,才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对,某一天无聊的时候,我把生物书给他看,他胡乱翻着,还翻得挺快。我天,这小子看一下就记住了?” 李晓言同学此时是凌乱风中的,她除了数学物理以外,凡是跟背诵沾点边的科目都学的要吐血,但这孩子居然看一下就记住了,还能画下来,这简直是对李晓言同学的努力进行□□裸的鄙视。 刘家豪尖叫一声跳起来,差点扑在李晓言身上,李晓言赶紧躲开,虽然刘家豪目前看来还没什么性别意识,把自己活得比老爷们儿还糙,但李晓言却很清晰,再糙对方也是男生,搂搂抱抱不合适。 “你快看最后一张,保管你哭出来。”刘家豪眼中的光芒都快把他的眼镜片给刺穿了。 李晓言不急不慢翻到最后一张,想着这崽子还要如何碾压自己的智商,但翻到最后一张时,她愣住了,像个木桩子一样被一榔头嵌进了大地上。 最后一张是她的画像。 哪怕有点抽象,有点意识流,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画上那个微微昂着头,冷着脸俯视向下的人就是李晓言。 许铮把李晓言那副不屑冷傲阴郁的气质给呈现的栩栩如生。 “哦,我懂了,”李晓言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头疼,纠结两秒她还是笑了,“这就是他视线里的我对吧?” “哈哈,”刘家豪都快乐疯了,“你弟弟简直是天才,一下就画出了你的神形,搁别人还真不一定能画出来。” “什么神形,他半边脸都给画歪了好吗,”李晓言对这张画把她的脸画歪还是有些不满的,“虽然我不在乎脸,但我也知道我长相还算对得起市容市貌。” “是是是,你美的人神共愤,天怒人怨。”刘家豪被她的厚脸皮惊住了。 “什么破形容词。”李晓言瞪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那张画,越看心里越乐,这还是她的第一幅画像,她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给她画像,这跟拍照片的感觉很不相同,就像画画的人什么形貌也不在乎,只抓住她内在最显著的本质,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呈现在那张画纸上。 很奇妙的感觉。 “感动吧,想哭吧,”刘家豪低着头瞅着她的眼睛,“你现在能体会当妈的心情了吧。” “靠——”李晓言笑骂一声,“我现在能体会当祖宗的心情。” 许铮还在地上画着,他自从有了手上的这些新欢,连对李晓言也不像以前那么注意了,但他知道,他姐在乐,他姐就在他身边,他不是一个人,这就足够了。 刘家豪让李晓言对许铮进行分组语言训练,把日常称呼先学一学,先学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奶奶”这几个词,毕竟这几个词代表了许铮目前所涉及的人物关系。 李晓言拿着那些画,才突然有些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没有让小铮自闭到完全无法可救的程度,感谢让她认识刘家豪这么个邻居,或者说朋友……只要有路,哪怕再难心里也是有干劲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中的那么一点甜。 李晓言晚上回去就开始教许铮写姐姐两个字,许铮学的很快,几乎一遍过,但让他发出姐姐两个音,就跟重爬了一次珠穆朗玛峰一样,教了几十遍也不会。 李晓言筋疲力竭的躺下了,她把“姐姐”两个字写成字条,贴在自己的脑门上,然后面朝着许铮睡觉,让他一闭眼一睁眼就能看见,他面前这两个字跟他面前这个大活人是连在一起的。 但有一点还是让李晓言感到崩溃,第二天一早起来,李晓言发现床单又湿了,许铮正要尖叫时就被李晓言按住了嘴,飞速将他的湿裤子扒拉下来。 她很早爬起来洗床单和裤子,然后她听见钥匙击打的叮当声,回头一看,发现她爸刚从外面回来,一脸灰黑,嘴里叼着烟,不停咳嗽。 “你怎么?”李晓言扭过头有些惊讶,她的作息时间和她爸妈不同,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爸妈的情况,“你昨晚没回来?” 李晓言爸也惊了一下,她没想到李晓言这么早起来,把烟头扔在了外面。 “我昨晚在另外一条街守夜,我跟你妈说过。” “哦。”李晓言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接着问下去,她爸从来没有一个人守过夜,就算是刚做生意那阵,也是她跟她妈轮流陪着守,因为她爸没生意就心慌,困了也心慌,一慌就想收摊,没有耐心一个人守下去。 “那小子又尿床了?”李晓言爸往水池里一看,拧着眉,“怎么还是学不会撒尿啊,你不是教过他很多次了吗?” “我都没烦你烦什么?”李晓言转过头去不再管他,自从她跟她爸干了一架后,两人虽然没变成仇人,但互相之间还是有点不对付,就像玻璃有了裂痕,拼凑的再好也有痕迹。 “是,他吃老子的米,住老子的房子,结果还护着你,你当然不烦。”李晓言爸又咳嗽了几声,便往房间去了,“养了条白眼狼。” 李晓言转眼看了一下掩住的房门,每次她父母一出现,她就觉得四周的气压骤然变低,低到让人呼吸不过来,人人都说爸妈为孩子挡风遮雨,但李晓言只盼望自己能赶紧长大,离开这个随时带来狂风暴雨的家,能自己安一个能让她顺畅呼吸的小窝,再把许铮接过去好好教他,这便是李晓言此时此刻心里唯一憧憬的未来。 李晓言把床单挂到歪脖子树后便走了回来,许铮已经醒了,怎么都睡不着,时间还早,凌晨五点多,李晓言便打开灯教许铮那几个词。 “小铮,你跟我念,”李晓言重新把字条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姐,姐,姐……” 李晓言一边念一边打呵欠。 小铮看着那个字条,眼神随着那两个字移转。 “姐!姐!”李晓言继续加大口型,说的夸张一些。 小铮听了李晓言重复了将近二十遍后,才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李晓言是要他念那两个字。但他的身体器官并不是很受他的头脑控制,有些事他哪怕有点明白了,身体却偶尔会失灵,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怎么学这两个字就这么难呢?”李晓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搞不明白,“之前学其他词也没这么难啊。” 李晓言靠在墙壁上瘫着,这些日子她睡的很少,哪怕她是个觉少的,今天也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小铮赶紧凑上去,双手拉着李晓言的手臂,往她肚子上蹭。 李晓言哼笑一声:“你这家伙以前也这么黏人的吗?” 小铮又蹭了两下,他能感受到李晓言的疲惫情绪,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正常人的安慰方式,以前他疲惫的时候只要蹭着他姐睡一会儿,就能沉入梦乡,所以他以为只要这么蹭一会儿,李晓言也能精神起来。 小铮这段时间接收的讯息量太大了,大到有些让他失控,他以前觉得自己这个身体也好,外界的一切人和事也好,都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没有想过要和外界发生连接,也没有想过要操纵这个身体,但这段时间李晓言有意无意做的所有事,都在逼着他与这个世界、与他自己的身体发生连接,有些他能做到,有些他做不到。 “什么时候,你才能跟姐说说话啊,”李晓言闭着眼摸了摸他的头,疲惫的张着嘴,“我也不求你舌灿莲花,出口成章的,就盼着你能和我进行简单的交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晓言确实累了,不知不觉连话也变多了,唠叨个没完。 她看那些杂志上写过,有些自闭症孩子长大了也没法说话,有些能重复别人的话,有些倒来倒去就是那孩子感兴趣的内容,还有一些高功能自闭症的孩子,能像正常人一样沟通,虽然还是会有跟正常人不同的地方,但大体上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其实也不是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我大体能猜到一些,猜不到的我也不感兴趣,但是我会有离开的那一天,要是姐比你先走,你得跟别人说你在想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和耐心去了解你,他们甚至会害怕你,会误解你,会揍你,你要是能解释能说话,至少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李晓言云里雾里的说着,许铮失灵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却渐渐接通了,他在李晓言的话里听到的最敏感的字眼只有一个。 许铮抬起头,瓮声瓮气说了声:“姐……” “你啊,”李晓言没反应过来,继续她村头大娘式的唠叨,“将来还要读书,还要上大学,还要娶媳妇儿,还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点真正舒心的日子……” “姐……”许铮再一次打断她,声音颤颤巍巍的。 李晓言骤然哑口,她睁开眼俯下头看着许铮,许铮又重复道:“姐,姐,姐……” 李晓言瞳孔扩大了一圈,指着自己:“我是谁?你再说一遍!” “姐,姐,姐,姐,姐,姐,姐……” 李晓言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找许铮画的那张自己的人像画,然后在那张人像上写了个大大的“姐”字,这是刘家豪告诉她的,一定要用各种办法让他明白这些语言指代的意义,而不仅仅是模仿语音。 “姐是指我,也是指她,懂吗?”李晓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画像上那个人,许铮看着她的脸,响亮的喊了一声:“姐!” 李晓言真想蒙着被子哭会儿,这声“姐”她教了快一百遍了,这孩子才终于学会了,而且他好像比以前更加理解了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李晓言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她的屋门就被拍响了,李晓言打开门,她妈一脸震惊走了进来,盯着许铮。 “他刚喊了什么?” 李晓言笑着指自己:“我是谁?” 许铮很给面子的嚎了一声:“姐!” 李晓言妈吓的跳了一下:“哎呦,这孩子居然会叫姐了,我的天啦,真是菩萨显灵了,老天爷开眼了,你抽个空去山上拜一拜,给菩萨扔个钱去。” “为啥要给菩萨扔?”李晓言十分无语的斜看了她一眼,“明明是我教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别说这么不敬的话,我过年去许过愿,希望这孩子能进步,变成正常人,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没想到菩萨真的显灵了,你一定要去还愿不可,把许铮带着一起去。”李晓言妈说。 “……行吧。”李晓言答道。 可能是害怕空欢喜一场,李晓言妈试探性的指了指李晓言,对许铮问道:“她是谁?” 许铮:“……” 他的雷达接收器暂时还接收不到李晓言妈的讯息,完全没有反应,好像当她不存在一样。 李晓言妈的心又沉了下去。 “你别瞎操心,交给我就行,”李晓言此时信心大涨,她有点明白许铮的学习方式了,虽然小铮目前只对她一个人有反应,但她相信经过学习,小铮一定会越来越好,会对周边更多人有反应,“我弟弟我来负责。” 第 24 章 此后两个月,李晓言一直过着超人一般的生活。 她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晚上一点多睡,作业全在课间和自习课上解决,除了上厕所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课外活动,班级文艺活动和体育比赛,班长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参加。 在外人看来,李晓言简直过着疯魔又无趣的生活,但李晓言心里面却觉得对生活充满了干劲。 她每天放学都快步跑回家,然后一回家就教小铮学习那些常用词,许铮的学习速度是滚雪球式的越来越快,刚开始那几个称呼,李晓言几乎教了他一个月才让他完全记住,后来开始学习日常用品的名称时,许铮却以两三天一个的速度记住了,所以第二个月间,他就学会了十几个日常用品的名称。 他画的画也从意识流慢慢靠近写实流,只要没有生物课,李晓言就把生物书扔在家让他翻着玩,只是两个月的时间,许铮就无师自通的画下了生物书上所有的图形,而且越来越逼真。 刘家豪给他买了几只素描铅笔,又给他找了本图案说明较多的透视图画法大全,不过许铮翻了两页就没兴趣了,他还是不太能明白书上那些透视图的说明。 无奈之下,刘家豪只好自己上手学,李晓言毫无文艺细胞,典型理科生思维,刘家豪虽然也没多少天分,但比李晓言要全能的多,所以他只好每晚回来学一点,然后手把手教许铮画画。还好许铮并不十分排斥别人的触碰,他只是对别人的触碰无感,刘家豪手把手教了他两个月后,他对刘家豪也渐渐习惯了,还偶尔开个尊口,叫他一声:“哥哥。” 但是像上厕所、刷牙洗脸、用筷子吃饭这三样生活的根本,许铮还是力有不及,他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行动中明白了这些行为是需要做的,但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做这些行为。 当然,他也不苦恼,苦恼的是李晓言,李晓言在这点上几乎都快绝望了。 五一节那天,李晓言终于在她妈的念叨当中去山上烧香还愿,同行的还有刘家两兄妹和高凡,李晓言原本不打算带许铮去,但刘家豪觉得让他离开棚户区,接触一下人多的环境也许有好处,于是李晓言便大手牵小手,拉着许铮一块儿坐公交车去山上。 车上人很多,挤来挤去,许铮死死抓着李晓言的手指头,都把李晓言捏痛了。 高凡和刘家豪挡在许铮另一侧,不让其他人挤到许铮,许铮很少见他凡哥,但他知道每次见到他都会有好吃的,李晓言全家人的厨艺都一言难尽,经过惨烈的对比,许铮心里觉得他这个圆脸哥哥还是挺不错的。 看来要征服一个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的胃,这道理适用于全人类。 高凡不见长高,和他与日俱增的厨艺想比,他的个头和李晓言差距又拉大了一些,两人小学毕业时还能堪堪平视对方,如今李晓言还得把视角往下耷拉40°,才能和高凡两两相望。 “你丫吃激素了吧,”高凡对此很有意见,车上也有不少同龄人,李晓言瘦了一些,脸上挂着疲色,和四周白白胖胖,满脸粉嫩的女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但就是这样,也有许多男生偷偷摸摸往她这边看,和边上的同伴扭捏的笑着。 “啧啧,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高凡自言自语道。 老天爷的不公平何止体现在贫富上啊,更体现在美丑上。 李晓言冷酷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一会儿你给菩萨扔点钱,让她把咱俩换换?我还宁愿我是你呢。” 她羡慕高凡是真的,家里的生意这几个月都没有任何盈利,只够活命,许铮的学习用品一直都是刘家豪买的,她一直希望能给小铮买套新衣服,平时在棚户区没啥大感觉,今天一出来,看见四周其他小孩都穿得光鲜亮丽的,而小铮还穿着李晓言小时候从别人那儿捡来的衣服,寒碜的没眼看。 她想要自食其力的愿景和她的现实状况之间一直在打架,时不时冒出来折磨李晓言一下,尤其是在今天这样公开处刑的日子。 高凡秒懂李晓言的心情,没说话,刘宁一直在李晓言边上挤着,十分缺心眼的问道:“李晓言,为啥你想变成高凡啊,你这么好看,成绩又好,你看大家都在看你。” 李晓言和高凡互看一眼,都没说话。 到了山下,络绎不绝的游客纷纷提着香烛上山,还有不少在山门口拍照的,这山不大,但有个年代悠久的古庙,庙被扩建了几次,面积也不小,所以香火一直很旺盛。 几人各自买了自家敬菩萨的香烛,便往山上走,一进门就是个几百米大长梯,许铮抬头看了看那长龙一样往上涌动的人群,忽然就停下了。 “怎么了?”李晓言蹲下来看着许铮,许铮把目光从那长龙转向李晓言,弱弱说了声,“姐……” “嗯,怎么了?”李晓言尽量柔和的问道,摸了摸他的头。 “是不是咱弟弟害怕?”高凡也瞅着许铮,但没看出他特别害怕的表情。 “姐……”许铮还不会说完整的话,只能重复着这一个字。 “要不把他背上去。”刘宁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 “不行,要让他自己上去,适应这个环境。”刘家豪说。 “你真是够心狠啊,他是孩子。”刘宁白了她哥一眼。 “他需要学习。”刘家豪平静应对。 “学习也要一步步来的,没学会走就要学会跑?!”刘宁毫不示弱的回道。 高凡捏了捏眉心:“两位,让晓言安静会儿吧,给咱弟弟一点时间,您二位要不先上去?” “不要!” “我不急,我要看看小铮的情况。” 于是,两兄妹暂时性偃旗息鼓,安安静静等待着李晓言劝小铮。 但李晓言没有多说什么,她冷着脸站起身,径直往上走,其他三人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个意思?”高凡喊道。 “你们别帮他。”李晓言就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往上走了。 “我们别动,在小铮后面跟着。”最后还是刘家豪开口解答了李晓言的哑谜,他跟李晓言合作久了,有一种别人比不了的默契。 许铮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李晓言往上走,在游龙般的人流当中,他的目光一直追寻着李晓言的后背往上移动,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吓到了,他不想往上走,他要躲回自己的安全区域去…… 但是,这世上再大的恐惧都比不了他会失去他姐的恐惧。 大概一分多钟的僵立后,许铮拔开腿就往石梯上冲,他在第一个石梯上就被绊倒了,刘宁和高凡想要伸手捞他一把,被刘家豪一手一个给拦住了。 许铮没有哭,他原本就不太会哭,他立马站起来,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四周的人群这下才觉出这孩子有点不正常,他嘴里止不住的喊着:“姐……姐……”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到他冲上去抱住李晓言的双腿,四周人都把目光放在他二人身上。 李晓言原本就走的慢,她转过身,依旧是那副冷脸,她一只手就把许铮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衣服上的灰,就停在原地等刘家豪他们赶上来。 四周人以为是两姐弟怄气,也就没再关注了。 等刘家豪他们上来一起往上走时,许铮再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他一直贴着李晓言往上走,生怕他姐消失在人群中。 这段时间李晓言很少对他冷脸,他都差点产生了他姐温柔可亲的幻觉,忘了他姐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大冰川,还是全身带刺儿的大冰川。 不过这倒让许铮觉得心安起来。 庙里的大佛像被刷了一层新漆,挺鲜艳,李晓言不咸不淡敬了香火,就去扔还愿钱了。 她跟菩萨确实没有啥好说的,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您这新刷的色儿不错。” 高凡和刘家两兄妹倒是虔诚的拜完了,扔钱的地方原本是个浅浅的窑洞,庙里主持在窑洞里放了几尊小佛像,围了一圈很稀疏的栅栏,人们站在栅栏外往里面扔钱。 李晓言扔了四块钱,取个“四季发财”的意思。 看着钢镚纸币纷纷往窑洞里飞去,许铮的眼睛豁然就明亮了,好像漫天繁星都在他眼中游荡,亮的晶光灿灿。 这一点没人注意到。 人太多,李晓言遇到好些同学,她又刚好和刘家豪在一起,止不住又是被别人一番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李晓言和高凡要去厕所,刘家豪、刘宁就带着许铮站在原地等。 李晓言他们前脚刚走,刘家豪遇到他的小学老师,便把许铮交给刘宁,自己上前去和小学老师攀谈起来,小学老师一直把刘家豪视为她教学生涯的巅峰之作,一时间连菩萨都顾不上了,拉着刘家豪的手问长问短,差不多要把他学校每科老师都问全了。 而刘宁不想看她哥师徒情深的模样,便拉着许铮去边上卖小食儿的地方买东西吃。有油豆腐、荞麦饼、烤馒头、豆腐脑……山东大娘最疼她,给了她额外的零花钱,刘宁很想和许铮搞好关系,借此吸引他姐的注意,便想出了这个最古老也最有效的办法。 “小铮,你乖乖等着,我去排队,我每样都给你买一个好不好。”刘宁见许铮没反应,便摸摸他的头,转身去排队了。 等她终于满载而归挤出人群时,许铮却不见了。 刘宁四处打望,也没看见小铮的身影,她往刘家豪处看过去,刘家豪还在和他老师交谈,许铮也不在他身边。 刘宁手上的豆腐脑荞麦饼瞬间落到了地上,她慌了。 “哥,哥,”刘宁赶紧过去扯了扯她哥的衣裳,在她耳边悄声说,“糟了,小铮不见了,李晓言会不会凶我?” 刘家豪的脸一下就凝固了。 老师很识时务的笑着道别:“我去上香了,你们有事先去忙。” 刘家豪把刘宁拉到一边,声音依旧平静:“你先去山门口挡着……”还未说完,李晓言和高凡就回来了。 刘宁赶紧躲到刘家豪身后,埋着头不敢说话。 “你快去山门,”刘家豪拉着她的手臂,“要是被人抱走了,肯定往山门去。” “我操,怎么了?咱弟弟呢?”高凡一下就明白了,李晓言刹那间脸都灰了。 “好,我马上去。”刘宁往山门方向跑去,李晓言赶紧跟高凡说:“你也去,要是……她打不过。” “好!”高凡说完就奔走了。 李晓言四处打望一眼:“不确定在庙里还是在后山,我们一人去一边,我去后山。” “好。”刘家豪一说完,两人就分头行动,李晓言往后山方向极速狂奔,好在后山只有一条单行道,李晓言一路跑一路问,跑的满身是汗,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湿了个透,但比起这个,她更多的是焦急,小铮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跑,她如果不是自己跑,那多半就是被人抱走了。 如果不跟许铮接触,光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这孩子有什么毛病,而且是个打眼一瞧就觉得很好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是人贩子最爱的目标。 李晓言越想越急,她急的不仅仅是许铮也许是被人贩子抱走这件事,而是更多一步,人贩子要是发现这孩子有毛病,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把小铮扔了,如果那混蛋把小铮给扔在某个她找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小铮会怎样……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焦急的狂奔着,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被她二十分钟就跑完了,还加上一路问人的时间,但后山的游客都没见过她说的那个孩子,主要是孩子太多,而她也没有照片。 她跑了一圈后回到庙里找刘家豪,如果刘家豪这边也没发现,就只能报警了。 但她一到庙里,就听到边上的人说:“呀,那边打人啦,打得还挺凶的,也没人报个警啊。” “快去看看,为啥打起来啊。” “好像是个孩子偷了钱,他哥也挺凶的,态度特别横。” 李晓言立马朝他们指的方向跑去,一去就看见围了几层的人群,还听到里面传来刘家豪的骂声:“你个老杂种,这么大岁数打孩子,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你他妈再说一句,”一个粗暴低沉的男声吼道,“老子今天就打到你妈都不认识你。” “哎,算啦算啦,别打啦,人家一个小孩。” “他他妈都咒我死全家了,哎呦,我操,你个小兔崽子。” 接着就是几声闷响,拳头砸背的声音,李晓言很熟悉。 她拔开人群使劲挤进去,就看见一个男人握紧拳头故意凸出中指关节,往许铮后背一拳拳砸过去,他边上还有两个男人按住疯狂挣扎的刘家豪,刘家豪的衣服都被扯坏了,眼镜也落在了地上,被踩成了碎片。 李晓言二话没说,冲上去飞起一脚就踹到了那个男人后背上,男人往前踉跄了几步,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个狗吃屎。 “我□□大爷!”男人转过身看见李晓言,站起身飞扑过来,李晓言跑了二十分钟刚好做了热身,动作比平时迅捷的多,男人一扑过来,李晓言就抱住了他的脑袋,抬起大腿,使劲往自己膝盖上一磕。 “嘭”的一声响,男人脑袋发晕,晃晃悠悠摔倒在地上,在地上挣扎两下硬是没挣扎起来。 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出手这么猛,一时间瞠目结舌,没人说话。 另外两个见情况不对,赶紧放开刘家豪,去扶起那个男人。 “你个龟婆娘,你他妈到底是谁,你他妈打我做什么,老子惹到你了?” 李晓言看也不看他,去把许铮一把手抱起来,再去刘家豪边上把他拉了起来,还好刘家豪没有受伤,只是腰间有个脚印。 许铮就比较惨了,半边脸都肿了,衣服也被扯个稀烂,但他硬是没有吭一声,默默无言看着李晓言,然后把头埋进了李晓言的肩窝里。 他想哭,却不知道怎么哭,只能瑟瑟发抖,紧紧抓着李晓言的衣裳。 “原来她跟这小偷是一路的,怪不得,啧啧。”周围一片喧哗,李晓言瞪着他们,侧头问刘家豪:“怎么回事?” 刘家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在打小铮了,不过,不过小铮那时候手里确实拽着一把钱。” 李晓言倒抽了一口凉气,猛然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第 25 章 她扭头看许铮一眼,许铮还是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不敢把脸露出来。 “他偷了你们哪位的钱,我是他姐,要怎么办你们说了算。”李晓言从左到右看了一圈,地上那个男人站起来擦了一下鼻血,呸了一声,往李晓言脚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他妈的偷菩萨的钱,老子前脚刚把钱扔进去,他就从栅栏里挤进去捡那些钱,还他妈专挑大钞捡,不仅是老子的,还有别人的,我们让他出来,这小兔崽子就压根没理我们,最后出来了,我们想把钱要回来,这小子就可劲儿咬老子……看,看这儿!”男人把腰上的衣服拉开,果然有排血红的牙印。 “老子当然要给他点教训,谁知道这个臭小子就冲上来了,连骂带打的。” “你们几个人对他拳打脚踢的,这叫给点教训?”刘家豪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唾沫四溅的回吼道。 “钱呢?”李晓言问。 “他们从他手里拉出来了,又给扔进去了。”刘家豪答。 “哦,”李晓言此刻只觉得一块巨石堵在心口,心里抽的疼,“他都咬了谁?” “就他一个,其他两个是跟他一路来的。”刘家豪狠狠盯着那三个人,他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讲道理并不管用,他自然知道小铮有错在先,但三个成年男人居然会群殴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戾气为什么会这么浓。 “我懂了。”李晓言一手抱着许铮,慢慢朝那三个人走过去,三人还没明白李晓言要做什么,李晓言就抬腿往其中一人的腰间踹了过去,一脚就把那人踹翻在地,捂着肚子直冒汗。 李晓言出手向来是有数的,什么时候是自保,什么时候是玩玩,什么时候是下重手。 这些都是她爷爷教给她爸,她爸教给她的。 她没想要这人的命,但刚才那一下也足够让这人起不来。 “你们三个打我弟弟,算三下,我弟弟咬你一口算一下,我刚才踢过你算一下,这是最后一下,三下对三下清了,你怎么说?”李晓言问那个还在流鼻血的男人。 “我靠,你他妈……唉唉唉。”男人刚伸出手指指着李晓言,就被李晓言掰住了手指。 “别指我!你要想去警察那里说也行,要重新约个时间地点说也行,我都认。”李晓言此时比她平日里气焰嚣张的模样多了几分冷静自持,她甚至都想这男人真的约个什么时间地点,狠狠打一架才好。 当然,男人也不傻,他从那几招就开始臆测李晓言是在道上混的,虽然气质不太像,但再浑也不要惹道上的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算了,当我倒霉。”两个男人过去把地上的那个扶起来,一人给了一肩膀,“什么家教,呸!” 三个男人骂骂咧咧走了,四周人不敢惹李晓言,也做鸟兽散,只有几个同学站在边上,畏畏缩缩看了李晓言一眼,心里却沸腾至极。他们第一次看见李晓言出手,虽然这个人一直从气势上就显出了她的不好惹,但直到今天他们总算知道她是如何不好惹了。 只不过,也挺飒的。 几个人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刘宁躲在刘家豪后面,连眼睛都不敢抬,刘家豪看李晓言那张阎王脸,也很识相的闭口不言,高凡已经两年多没看过李晓言打架了,今天再一次看见,总觉得这丫头的暴力程度又加深了一级,毕竟小学那会也没见她一脚就把人踹地上起不来的。 他知道他朋友是真急了,都急出了杀心。 许铮依旧把脸埋在李晓言的肩窝里,他不明白今天那几个人为什么会打他,就像他不明白他那个混蛋父亲为什么会打他一样,在他眼里,那些钢镚纸币是可以让他姐开心的东西,他跟着他姐收纸箱的那个寒假,他好多次看见他姐盯着那些钢镚纸币展颜欢笑,他喜欢那个笑容,所以他就钻进去捡了。 “那个,晓言,”快到家时,高凡率先开了口,“要不去我家吃点东西,我爸妈都不在家,就我一人,我给你们做点吃的。” 李晓言没开口,她现在这种状况,确实不太想回家。 “我们就不去了,奶奶在家里等我们。”刘家豪估摸着刘宁不敢和李晓言待一块儿,便随便扯了个慌。 “那行吧,下次有机会再来尝尝哥哥的手艺。”高凡秒懂刘家豪的意思,点点头。 高凡、李晓言和许铮先下车,高凡爸妈在城里有一个六十平的小房子,虽然外观破了点,但里面被他妈布置的很温馨,高凡爸妈东借西凑花了两万多买的,虽然高凡家算不上富裕,但却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凡哥心大脾气也温和,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跟李晓言成朋友,或许差距才能产生美吧。 李晓言进门后把许铮放下来,她坐在小沙发往后仰,把双手支在后脑勺上,看着天花板,许铮站在她面前,直直看着她。 “真愁人,”高凡瞥了两姐弟一眼,知道他该回避,便贤惠的围上围腰,自觉自主去了厨房,“这孙子不会动手吧。” 厨房里传来洗菜烧水的声音,许铮不知道他姐要做什么,只是焦虑的站着,看看他姐,又看看别处,再看看他姐,又看看别处。 李晓言埋下头看了许铮好几分钟,才从包里摸出她唯一仅剩的两块钱,然后从沙发边摸出高凡爸的打火机,当着许铮的面把那两块钱点燃了。 跳动的火苗在许铮面前闪烁着,李晓言的手指夹着那两块钱,一直到火焰烧到最后一角时,李晓言才松开手,让那最后的余烬洒落地上,她摸了摸许铮肿起的那半边脸,叹了口气:“小铮,姐是爱钱,但姐不爱偷来的钱,我知道你没有偷的概念,但你记住,如果你以后再做这种事,有多少我烧多少,说到做到。” 高凡偷摸躲在厨房门后面听墙角,听到李晓言这番话,在心里为她的二缺病竖了个中指。 饭菜做好以后,高凡还进去翻箱倒柜,才翻出了一件他小时候的衣服,给许铮换好以后,三个人才安安稳稳坐在一起吃饭。 李晓言正要喂许铮,却被许铮躲开了,他使出有史以来最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手里的筷子,然后哆哆嗦嗦挑起一块饭,又哆哆嗦嗦的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倔强的咬了几下,便一口吞了。 李晓言和高凡瞬间变成了活化石,僵立在风中。 许铮没有看见他们的神情,再次哆哆嗦嗦挑起饭,又哆哆嗦嗦送进了嘴里…… 他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操纵自己的身体,这几个月间李晓言不停的教他用筷子,他在脑海中已经相当明白这件事了,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今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想做的动作,身体竟然能够跟着想法同步做到。 高凡赶紧夹了一块儿红萝卜到他碗里,许铮没有抬头,他直接将筷子转向那块红萝卜,然后低下头,让自己跟红萝卜隔得近一些,将红萝卜挑进了嘴里。 李晓言手一软,饭碗砸到了桌子上,差点翻过去。 “晓言,”高凡双眼泛着波光,抬头看李晓言,“我觉得咱弟弟是被今天那顿打给打开窍了。” 李晓言不吭声,她也在怀疑是不是这个原因,在她印象中,许铮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但今天他被围殴时,明显挣扎的很厉害,所以衣服才会破成那样。 李晓言端起碗,喉咙里紧的发苦,她慢吞吞嚼着饭,连菜也忘记夹了。 一分钟后,李晓言冲进了厕所里,把厕所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孙子。”高凡叹了口气,摸了摸许铮的小脑袋,又把一颗青菜,一片豆腐干夹进许铮的碗里,他瞧了瞧紧闭的厕所门,心酸的想要发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从李晓言疲惫阴郁的气色中就能猜出这其中到底费了多少功夫,经历过多少失望和无助。 过了十来分钟,李晓言才从厕所里出来,眼圈微微泛红,许铮已经把一碗饭都吃光了,他看着空碗,双手往桌上一拍,激动的叫起来:“哈——” “哈——”高凡也学着叫了一声,然后朝许铮伸出大拇指,“干得漂亮,弟弟,改明儿等凡哥发达了,给你买肉吃。” 李晓言坐回座位,快速扒完碗里的饭,高凡故意无视她的红眼眶,意味深长的对她说道:“飞,我觉得这事儿得琢磨琢磨,这孩子像是忽然就开窍了,难道揍他一顿就能让他多开窍一分?” “闭上你的香肠嘴!”李晓言又恢复她那种嚣张猖狂的本色,“我看你更欠揍,要不要我揍你一顿帮你开开窍。” “靠——”高凡指了指她,“你丫就是个混球,吃我的饭还这么嘴欠,得亏是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才容的下你这个白眼狼。 李晓言扬了扬眉毛,不说话,她帮高凡洗完碗以后,就带着小铮回家了,天色还亮,她跟小铮慢悠悠走着,沐浴着难得一见的阳光。 小铮是不是开窍这一点,她没法像高凡那么乐观,因为只有她才清楚,这孩子有时候会开倒车,她必须要完全确定小铮进步了,才敢让自己撒野欢笑。 但是高凡的话确实给了她一点启示,她听刘家豪说过,很多自闭症的家长都会教孩子一两项体育运动,借此来训练他们的大脑运行能力,因为身体的运动是受大脑管控,一个简单的体育项目所牵涉的大脑运行十分复杂,所以体育运动会是个很好的训练办法。 但条件有限,李晓言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足球篮球羽毛球这些恐怕是不行的,时间场地钱都是问题,李晓言思考着有没有哪项运动是不受场地限制,也不那么费钱的。 “揍他一顿……”李晓言思索着高凡的话,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她停下脚步侧转头,看许铮的脑袋顶一眼,“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个现成的家传绝学可以教啊。” 她蹲下身,把许铮的两只胳膊抬起来,捏了捏,许铮的体格随他母亲,长胳膊长腿,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身高体型,但从他的脚就可以看出,这孩子的骨架绝对不小。 “嗯,咱家传了三代的格斗术,看来又要开枝散叶了。”李晓言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她爷爷的那张枯黄的笑脸,顿时打了个激灵,她爷爷有多凶,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没事儿,也就摔几下,挨几下,习惯了就好。”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在发虚,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爷爷逼她在一棵树上吊着练臂力一吊就是一小时的事,那会儿她差点和她爷爷干起来,但被她爷爷两招就给放倒了。 那个老东西到了五十多岁,一双手臂还跟钢筋铁骨似的,李晓言那几年真的是边哭边喊挺过来的,在今天之前,她完全没想过要把那套东西教给许铮。 小铮往前走了两步,缩进她怀里,声音软糯糯的:“姐,尿尿。” “……” 李晓言赶紧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就把小铮拉到边上的几棵树后面就地解决了,等把许铮的裤子拉上去,她才来得及高兴,“看来你真的不会尿裤子了,对,就是这样,你得说出口,姐才能懂。 ※※※※※※※※※※※※※※※※※※※※ 大姨妈痛到怀疑人生,抱歉,更新晚啦。 现在的李晓言是比较厉害啦,不过长大了会慢慢改变的,小铮也会慢慢变的…… 第 26 章 她揉了揉小铮的头发,姐弟二人慢慢往回走,李晓言想从一个小街巷穿近道,她拐进小街巷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她爸的水果车停在街边,但水果车边上没人,车也被锁上了,车上面胡乱搭了层油布。 她之所以认出那辆车,是因为许铮曾经在车上画了一幅水果全家福,她一看就认出来了。 她四处看了看,这小街人来人往,但铺面却很少,很多都是关着门的人家户,李晓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种长久以来关于她爸的不好的预感终于要验证的感觉。 她在附近几个地方都看了两眼,终于看见两个拉货的男人从一个黑黢黢的铁门口走出来,李晓言把小铮抱在手里,进入那道门,门里是个往下的楼梯,一进门就能闻到很浓的烟味和说不清的臭味,李晓言顺着楼梯往下走,拐了几个弯,遇见一个从里面往上走的男人,男人疑惑的看了她两眼,没说话就走了。 李晓言差不多走到地下二层,才找到了这帮人聚集的地方,很吵闹的声音从一个防盗门里传出来,有几个人刚出来,李晓言便趁机走了进去,一进去她的眼睛就大了好几圈,这是一个地下牌场,面积不小,围了二三十桌,有正在牌桌上赌的,有站在边上买马的,烟雾缭绕,几乎让人窒息的想吐。 许铮今天比往常敏感了几十倍,他把周围的场景看在眼里,也觉得有股浓浓的窒息感,他攥紧了李晓言的衣领,给她攥出了几层皱。 周围也有些人转过头看李晓言,她第一次来这里,而且一看上去就不像是来赌钱的,长得眉清目秀,怀里还有个孩子,她这样子,十有八九是来找人的。 不过牌桌上战况激烈,他们也只是看了两眼就转过头去继续观战了,就连老板也不怎么在乎她,来这里逮人的家里人多了去了,他早就见惯不怪了,他更关心的是那些他安插了自己人的牌桌上,今天又赚了多少钱,又有几个冤大头赌红了眼,来他这里向他借债。 李晓言在一张张牌桌上寻找着她爸的身影,这些人看上去都一个样,满脸焦黄,双目发红,身边有数不尽的烟头,还有吃了一半的盒饭,地上吐了很多痰,恶心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李晓言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快步寻了二十几桌后,便走了出去。 她走了一分多钟,躲在老板柜台后面的李长青才畏畏缩缩的钻了出来,长叹一口气,得意洋洋的对老板说:“这丫头还敢来逮老子,多吃几年盐再说。” 老板哼笑一声,敲了敲手里的账本:“你大闺女长得还挺好看的,小儿子也可爱,你可真有福气。” “那是,”李晓言爸眉毛都快扬到额头上了,“随了我的基因能长差?” 老板看了李晓言爸一眼,心里冷笑数声,长的再好的人一旦精气神垮了,整个人的面相也就垮了,如果李晓言爸每天出门前照照镜子,就不会这么大言不惭了。 “那个,老板,再跟我支两百,今天手紧。”李晓言爸搓着手说道。 老板打开账本,看了上面李长青那一栏:“你到目前已经借了三千九了,你确定要再借?” “借啊,手气好几天就翻回来了,”李长青点燃一根烟,“我之前一天就赢了一千多,而且我回家要交点钱,没钱不行。” 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两百,写上新的借据,然后让李长青按了一下手印,李长青拿着钱赶忙又回到他原来那一桌,一个人给他让了位,他一坐下就开始血液沸腾起来。 他埋头盯着自己的牌,完全没有意识到牌桌上其他三个人偶尔会互相使眼色,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虽然他很快赢了五十多,但以更快的速度又输了七十多。 “哎呀——”他刚拍桌子砸牌的时候,手臂就被人猛地一带,将他整个人给带了起来,他的眼睛骤然大了,“晓……晓言……” 李晓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她这几个月一直觉得不对劲,一直在怀疑哪里有问题,但当她亲眼看她爹坐在这个赌场里,出手就是几十几十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被愤怒给炸爆了。 她无法想象她妈每天为了省钱啃馒头,她和小铮都不舍得买一件好衣裳的时候,她爸在这里十分阔绰的赌着钱。 “你先跟我出来。”李晓言说。 “老子这把还没完,”李长青打开了她的手,“你先回家,别在这里现眼。” “你走还是不走!”李晓言提高了声量,冷冷的盯着她爸,许铮也扭过头看着李长青。 李长青指着门口:“老子叫你滚,你没长耳朵?” 李长青说完又坐下了,李晓言把许铮放下,转身走向柜台,拿起一瓶啤酒就往牌桌走回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时,李晓言就把一瓶酒砸碎在了牌桌上,玻璃渣和啤酒泡沫四处溅开,周围的人赶紧往后躲开。 “要不,你就先跟你闺女回家。”周围有人开了口。 “对对,回家吵完了再说,别妨碍我们。” “这什么闺女,老爸打点牌怎么了,真是没教养。” …… 李长青脸都气绿了,他推了挡在他面前的许铮一把,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李晓言把许铮抱起来赶紧跟上去,老板见机拦住了她。 “那个,晓言是吧,”老板拿着账本挡在她面前,“这是你爸欠下的帐,都四千多了,你跟你妈说,明后几天帮他还上一点,不然这利息可是越滚越多,这钱不是我的,要是利息太多,我怕你家有麻烦。” “什……什么?”李晓言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呆呆立在那里。 “你爸欠了四千一,我估摸着这利息都快有一千了,这钱是别人放这里借的,你们最好快点帮他还上,不然那些人没准儿会来找你们家的麻烦。”老板又笑嘻嘻解释了一遍。 “他,他什么时候,借了这么多?”李晓言倒抽一口凉气。 “这两个多月借的,刚开始他手气不错,这里属他赢得最多,但最近好像手气越来越差了,不过打牌嘛就是这样,不可能永远都赢嘛。”老板说。 李晓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烟雾熏了太久,只觉得一阵阵窒息,双眼发黑,想要栽倒下去,她把小铮放下,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好像脚都不是自己的。 一走出铁门,她看见她爸蹲在路边吸烟,李晓言想也没想,冲上去就给他一拳头,李长青足足打了两天一夜的牌,脑子有点不清醒,一时间竟然拦不住李晓言,被她狠狠揍了一拳。 不过李晓言脚步虚浮,这一拳也没有多少力量,她揍了一拳后差点连自己都摔在地上。 “好啊,闺女打老子,让大家都来看看,闺女打老子啦,快看看这个混账娃要杀她老子啦……”李长青扯着嗓子吼起来,成功把周围的人家户都喊开了门,纷纷露出一张脸来。 李晓言站起身倒了会儿气,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许铮赶紧跟在她后面。 她明白如今就算杀了她爸也没用,那四千多的欠债狠狠压在了她的心口上,她不知道回家后要怎么跟她妈开口。 就算把家里所有钱拿出来,也没有四千多,更何况还有利息,她眼前好像豁开了一个口子,路口的尽头只有深渊。 第 27 章 回到三岔路口时,李晓言妈在三轮车旁坐着,眼巴巴看着街面,她被太阳晒了一天,脸庞略微有些焦黄。 李晓言走到她妈面前:“妈,我回来了。” “呀,回来啦,”李晓言妈看了两孩子一眼,“今天去庙里的人多吗?啊!小铮怎么了,怎么脸都肿了?” 李晓言妈摸了小铮一下,小铮往后瑟缩。 “没事,人挤人,他不小心被人给挤下去摔了一跤。” “怎么摔一跤能摔成这样,我怎么看着像被人打的。” “就是摔的,没多大事,别管了。” 李晓言看了一眼这一排的三轮车水果摊,“今天生意怎么样?” “比昨天好点,毕竟是放假嘛。”李晓言妈想挤出笑容,却挤不出来,越来越多的水果摊稀释了客流量,他们现在能保证每天买米买萝卜青菜的钱就不错了。 “那个,妈……”李晓言尝试着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晓言妈看着她:“怎么了?” 李晓言:“你吃饭没有?” 李晓言妈:“吃了,买了一个馒头,早上出门也带了一块豆腐乳。” 李晓言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李晓言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想怎样就说啊,别要说要不说的,我看着烦人。” 李晓言:“晚上回去再说吧,你回去睡一觉,我来守。” 李晓言妈早上六点多就出门守到现在,确实有点困了,她把零钱给李晓言,想抱许铮一起回去,许铮往李晓言大腿上又贴紧了些,李晓言妈笑了笑便走了。 李晓言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面,整个人是懵的,好像整件事都不是真实的,像一场幻觉。 许铮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街面上转动的车轮胎,有自行车,有摩托车,偶尔也会有四轮车,他对旋转的东西很着迷,能一直盯着那些转动的轮子看好几个小时都不带烦的。 李晓言坐了两个小时后,才渐渐从“她爸欠了四千多”这件事转向“如果还不上,那些人会怎样”这个具体问题。 她没见过暴力催债的人,说来也奇怪,照理说棚户区应该住着靠借债为生的人,但她真是把各种底层角色都看尽了,就是没见过暴力催债的人。 唯有一次见过,有两个男人来打听一个姓胡的老头,但那老头跑了,那两个男人来了几次没找到人也就撤了,并没有为难胡老头家的老婆子。 李晓言不是个怕事的,但也是个绝对不想惹事的,她只想本本分分赚钱,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有个带厕所的房子,逢年过节吃点肉,让小铮学会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知足了,如果惹到那些人,只会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根本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李晓言使劲揉了揉脸,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脑门,企图让自己烦躁的心冷静下来。 她刚冷静没多久,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暴吼声:“城管来了!快跑!” 只在一两秒之间,一排摊主就刷刷的飞身上车,闪电般踩着车跑了,李晓言也在听到喊声时飞身蹦上了三轮车,她想拉许铮,许铮却蹲在原地不想动,无奈之间,李晓言只好踩着车先跑了。 城管是开着四轮货车来的,这些摊主的三轮车根本就跑不赢,所以大家一般不跑直线,而是见巷子就钻,巷子里的地面不平,每次都要散落好几斤货物满地打滚,但就算这样,也有个别来不及钻巷子的漏网之鱼,城管的目标一般是这些踩车太慢的倒霉蛋。 老人和女人一般都是最容易被截下来的,李晓言跑得快,她踩着三轮车进巷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敢停下来休息,她把车锁了往外走,想要去找许铮,却在巷口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 “哇——别收我的货……我求求你们了……我是卖来交学费的……哇……妈……”女孩哭得很凄厉,李晓言躲在拐角处往外看,那个女孩她知道,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岁,她爸妈都有病,所以她经常来守摊。 截下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很生涩,像是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城管的老三样:砸秤,锁车,缴货。两个人互盯了半天,都没办法当着这姑娘的面把她的秤给当场砸断,他们叹了口气,就走了,姑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李晓言蹲下身捡地上的橘子,差不多把橘子都捡起来放到她车上后,才往三岔路口跑去。 回去之后,却只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小板凳,许铮不见了。 李晓言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种筋疲力竭到了极点,除了哭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的感受兜头就给她浇了下来。 她大口喘着气,往四处大声喊着:“许铮!许铮你在哪里?” 三岔路口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一个孩子,更可况这里是长途汽车停靠地,人来人往的,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那些知道这孩子的水果摊主,都已经鸡飞狗跳逃跑了。 李晓言再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而且是比之前还强烈的恐惧,因为这里是汽车集散地,如果有人抱着小铮上了车,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晓言问了周围一大圈,也没人注意到小铮,她满身疲惫的往巷子里走,城管已经开车回去了,无论如何她要先把三轮车骑回家再说。 走到巷子口时,她才发现刚才那个姑娘正站在巷子口,她手里抱着许铮,许铮在她手里焦虑的晃动着,想要挣脱开。 李晓言冲上前就对许铮大吼道:“你他妈瞎跑什么!没告诉过你走丢了就在原地等吗!啊!” 许铮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然后出其不意的大声尖叫起来,李晓言满心的怒火和疲惫瞬间达到了沸点,她扬起手就给了许铮一巴掌,一声闷响,许铮停止了尖叫,整个人都懵了。 除了许铮,连那个姑娘也懵了。 “这,这小弟弟应该是来找你的,我看他在街上跑,就拦住了他,我猜你会回来……” 李晓言转过身平息了一下怒火,深呼吸好几口,才转过去把许铮从姑娘手里抱出来。 “谢谢。”李晓言抱着许铮往巷子里走去,姑娘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世上苦的人真的不只她一个,在烂泥里讨生活的人多如鱼虾,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倔强。 李晓言把车骑回三岔路口,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她妈也没跟她送饭来,但此刻生意正好,李晓言来不及回家看情况,一直到十点半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她才踩着三轮车回家,肚子响成了一首交响曲。 到家后房门是开着的,李晓言心里一跳,赶紧推门进去,屋里乱七八糟被砸的稀烂,李晓言去推她妈的房门,发现房门从里面锁上了,她敲了好几下也没动静,李晓言便一脚踹开了那道门,原本就钉的不稳的门锁从墙上直接凸了出来。 李晓言妈躺在床上,双眼鼓胀看着天花板,额头上有块红色的痕迹,大腿上插着一根筷子,那根筷子是之前故意削尖用来给泡萝卜插孔用的,房间里的柜子已经被菜刀砍得坑坑洼洼,没一处是好的。 李晓言爸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周围人都习惯了,所以哪怕他们听见了动静,也没想着过来劝一下,更没想着去给李晓言报个信,他们以为这二位又是日常操作。 李晓言轻轻拍了一下她妈的脸,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淌:“妈,妈,我送你去医院,你忍忍。” 李晓言看了一眼四周,她妈藏得钱应该都被李长青拿走了,她只有兜里的那几十块零钱,不知道够不够,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刘家豪,便赶紧跑去山东大娘家,使劲拍打着房门。 一家人都已经睡了,刘家豪睡眼惺忪打开房门,看见李晓言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刘家豪,借我点钱,我要送我妈去医院。”李晓言双目充血,额头青筋暴露,拳头在她不知觉的情况下攥的死死的。 刘家豪赶紧去床底下拿出山东大娘刚给他的两百块,下楼的时候刘宁从房间里冲出来,把手里的五百块给刘家豪。 “哥,还有我的。”刘宁怯怯的说道。 刘家豪接过她的钱,心里一片怆然:呵,居然比我多三百,这心快偏到西伯利亚去了。 “好。”刘家豪拿了钱跑下楼,李晓言已经不在了,他胡乱裹了一件外套,便朝李晓言家跑去,刚走几步,就看见李晓言背着她妈从里面走出来,刘家豪呼吸一滞,一时间连嘴都不知道怎么张了。 他和李晓言没说任何话,李晓言在前面飞快走着,刘家豪把小铮背在背上,在后面追赶着,两人穿过一条条寂静的大街,终于把李晓言妈送到了医院。 李晓言妈受伤挺重,除了那根插进大腿的筷子,胯骨处也有骨折现象,喉咙里卡着血,医生怀疑是有内出血,不过比起身体上,她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更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鼓大眼睛看着屋顶。 李晓言把那支带血的筷子用个袋子包起来,塞进了裤兜里,刘家豪看着她这个举动的时候,就预感到不妙。 果然,等他上个厕所出来,李晓言就不见了,在长板凳上坐着的只有许铮。 “你姐呢?”刘家豪摇了摇许铮,他想了想,赶紧向前台护士借支笔,在手上画了李晓言的速画像,许铮看了看那个图,朝门口指了指。 刘家豪灵机一动,拿了张纸画李长青的画像,许铮看着那张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跳下凳子,拉着刘家豪的手,带他往外走。 刘家豪跟着许铮在大街上一路狂奔,许铮的记忆是以家为出发点的,所以他带着刘家豪先跑回了棚户区,再从棚户区出发去那个地下牌场,刘家豪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他自从亲眼见过李晓言打人后,就觉得这家伙一怒之下就算杀人也不奇怪。 另一边,李晓言穿了一件黑外套走到地下牌场时,好多人都侧头看她,老板赶紧笑嘻嘻指着一个角落:“你爸在那里,他今天带了不少钱出来,说是翻几番一块儿还,还说是你妈给他的钱,你妈脾气真是好,温柔啊,好女人啊,啧啧。” 李晓言走到那个角落里,李长青面前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还有七八百的样子,李长青抬眼觑了李晓言一眼,又专注在他手里的牌上。 李晓言特地回家换了身宽松的黑外套,就是为了藏住她胸膛前那半米多长的西瓜刀,她一把拉起衣服,从裤腰里抽出西瓜刀,周围的人勃然变色,尖叫声像惊雷一般炸响,李晓言像个杀人狂魔一样直接朝李长青砍过去。 “我□□妈!”李晓言就像疯魔了一般,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她此时此刻只想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这世界于她恍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地狱,她唯一所想就是拉着这个男人同她一起沉沦。 “啊——” “我操,报警啊,杀人啦。” “不能报警,咱们这里见不得光。” “快打电话给大哥,让他叫人来。” …… 李晓言爸躲了好几下,找到一个空际,他假意摔倒在地,李晓言的刀插下去时,李长青顺势滚开,他一把钳住李晓言的手腕,一抬脚就往李晓言的下巴上狠狠踹了一脚,李晓言紧抓着西瓜刀不撒手,她爸另一只手做成砍式,如刀劈一般砍向李晓言的肘弯,李晓言手上脱力,被李长青夺去了长刀。 但她还有第二手准备,她装进裤兜里的那根筷子眨眼间就插进了李长青的大腿根上,把李长青痛的五官错位,李长青惨痛的大叫一声,握着那把西瓜刀就朝李晓言砍过去,李晓言没来得及撤回手,肩膀挨了一刀,她跌跌撞撞往后退,抡起一把凳子就朝李长青砸过去。 李长青大腿痛到无法动弹的地步,李晓言砸了好几下,一直把他砸到无力挥刀之时,李晓言才跌倒在地上,肩膀上的血汩汩而出,染透了半边衣裳。 那位大哥的手下到现场时,发现两人都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了,就坐在边上看热闹,老板也不慌不忙点燃一根烟,想看看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他看过老婆大着肚子来闹的,也看过儿子哭哭啼啼来求的,但像这样拎把西瓜刀来砍人的,他还是头回见,而且这位砍人都不眨眼的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连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看懵了。 赌钱的和吸/毒的到了最后都会丧失人性,他见的多了,早就麻木了。 第 28 章 老板把人都遣散了,那几个打手气势汹汹的来,发现已经没架打了,便给老板搭把手开始收拾牌场,老板把一瓶止血药扔给李晓言,走到她父女二人中间蹲下,点燃两支烟,递给李长青一支。 “你们怎么说,去医院还是回家?”老板知道这些穷鬼把钱看得比命重,不到捅心窝子的程度还真不一定去医院。 父女二人谁也没说话,李长青的大腿根已经痛木了,现下只有筋疲力竭的感觉。 倒是李晓言,她刚开始挨刀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缓和下来痛感才一点点汩汩而来,嘴唇发白。 “家和万事兴嘛,有什么事回去后一家人坐下来商商量量的来,哪有一出事就动刀动枪的,小女娃,你再怎么说也不该对你亲爸动刀啊,哪有你这样的,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没有他就没有你。”老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害得这家变成了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还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喋喋不休,做着调停。 李晓言确实想回怼一句,但她越来越虚弱无力,实在没办法和这个老板再起冲突。 “至于这钱嘛,”老板终于说到了正题,“我跟上面说说,你们慢慢还,只要人还在,这帐哪有还不清的对不对,也就五千多而已,辛苦一两年总能还上的。” 李长青铁黑着脸瞪着李晓言,他此刻心里是一万个后悔当初教李晓言那几招拳脚功夫,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老婆孩子都是任打任骂,连个声都不敢吭一下,他不就是打点牌吗,他老婆孩子就要轮番跟他恶斗一场,差点要他的命。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打老婆,他觉得骂随便骂,但是不能打,出去会让人笑话。但他今天真急了,他回去坦白的时候,李晓言妈居然要和他离婚,而且一分钱都不给他,甚至于两人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以后,李晓言妈要回老家去找李长青的爹娘,跟他们说她要和李长青离婚的事。 李长青哪怕在城里混的跟条滚地虫一样,也绝对不能在老家失去颜面,他无论在城里待多少年,骨子里也是农村人,那些乡土思维和情怀是他这辈子唯一守护的底线,在这点上,他倒颇有阿q精神,哪怕城里人都朝他身上吐口唾沫,他换身干净衣裳回农村时,也觉得自己是荣归故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父老乡亲的吹捧和奉承。 如今李晓言妈要撕下他这层遮羞布,把真相曝露于他唯一在乎的底线面前,这让李长青绝对无法接受,于是他采用了这个国家的许多男人最爱用的那一套办法,握紧拳头把人揍得无法动弹,无法开口,他的恐惧感和烦躁感才能得到片刻消停。 李晓言把止血药一股脑洒在肩上,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却发现刘家豪和小铮站在门边上,刘家豪紧紧抓着小铮的衣服,小铮看着李晓言被血染红的双手,两只眼睛蓦然怔愣了,刘家豪见那几个打手没有动手的打算,这才放开了小铮的衣裳,小铮像兔子一样冲进了李晓言的怀抱中,差点把李晓言撞倒。 “姐,姐,不要打了。”小铮这句话一出口,李晓言前一刻还被囚禁在地狱深渊里的那颗心,瞬间变成了一团轻絮,软软的,毛茸茸的。 “不要打了”这四个字是刘家豪攥着他站在门口时叫喊了无数次的,但没人在意他喊的什么,他不敢让小铮过去,只能站在门口抓着小铮的衣服,声音嘶哑的叫喊着。 李晓言摸了摸小铮的脸颊,手上的血把小铮的脸颊也沾红了,小铮闻到那股血腥味,久违的记忆再次舒醒,他想起了他妈断气前跟他重复的一句话,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明了。 “姐,活下去,会好的。”许铮稚嫩的声音撞进了李晓言的心里,一滴带着咸味的水珠滴在了许铮的脸上,李晓言把脸抹了一下,抹出了一道血痕:“对不起,姐吓着你了。” 老板笑嘻嘻走过来:“你们爸怎么办,如果你们不管,我这里只能把他扔到大街上,他这个样子要是让警察看到,估计你也会有麻烦,你不是学生吗,麻烦事还是能少就少,上次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最后被送进了工读学校,那可不是好地方。” “我干脆把他宰了进少管所更好。”李晓言瞪他一眼,但小铮的话已经让她恢复了理智,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走过去,连扯带拖的把李长青从地下牌场弄走了。 还好那个装水果的三轮车在附近,货被路过的人拿了个七七八八,倒给她腾了空间,李晓言让三个人都上车,她踩着三轮车往医院奔去。 刘家豪本来想踩三轮车,但他为了找李晓言跑了老远的路,而且被刚才那场面吓得双腿发软,连上个三轮车都是李晓言推上去的,更别提踩车拉人了,所以最后还是李晓言自己来踩。 “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刘家豪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衣服,手上立刻沾上血痕。 “死不了,”李晓言淡淡回应一句,“刘家豪,谢谢你。” “行了,你跟我说谢谢,我还挺别扭的,死不了就好。”刘家豪看着暮色中李晓言踩着自行车飞驰的身影,心里百般滋味飞掠而过,他在理智上明白这世上比李晓言还惨的人多如牛毛,但情感上这是他用自己的双眼目睹过的惨,还是觉得难受的不行。 “哈哈,”李晓言却被刘家豪这句话给疏通了经络,“对,死不了就好,只要不死总有出路的。” “姐……”许铮站起来,抓着李晓言的衣服,把脸搭在了她的背上。 “嗯,怎么了?别贴着我,我身上有血,你衣服弄脏了还不是我来洗。”李晓言觉得许铮这种黏糊劲儿怪愁人的,她不知道别的孩子会不会这样,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不这样啊,看见她爸妈躲都来不赢,才不会一天天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往他们身上贴。 “姐……” “有话说有屁放。” “姐!” “……” “姐——” “操!” “别说脏话,警告你!”刘家豪指着李晓言大吼起来,在这无人的静夜里显得尤其响亮。 医院的医生护士看着这一家三口也挺无语的,李长青和李晓言都是半个练家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受的这点伤问题不大,李长青等医生帮他把筷子□□后,要了点药就趁机溜走了,也没去看他老婆一眼,他还有七百块在牌桌上,他得要回来。 李晓言肩上的刀伤看上去挺吓人,但她自己完全不当回事,反倒把帮她消毒缝针的医生弄得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忒丢人。 医药费统共花了一千多,李晓言回去后把家里的那两辆三轮货车都给卖了,好在老板是熟人,听了她家的情况,没怎么压价,李晓言把钱还给刘家豪过后,还剩的钱能够她家三口人喝两月稀粥。 棚户区的人知道她家的情况后,便形成了一种默契,许多人家买菜时会多买那么半斤几两的,然后跟李晓言说家里买菜买多了,放着会坏,就给他们算了。 尤其是棚户区里有一家在屠宰场杀猪的,会时不时拿一袋猪骨头回来给李晓言,让她敲碎了给她妈熬汤喝,说这样才恢复得快。 李晓言把这些情义都记在心里,她一直搞不明白这帮人,他们常常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互相问候生/殖/器,甚至大打出手干上一架,相互踩压,背后碎嘴,但如果真遇到有人倒霉到活不下去,这些人或多或少又会搭把手,光和影在别处是怎样的她不知道,但在这个棚户区里,就是这么和谐的共存着。 李长青中途回来过两次,一次收拾衣服,一次想回来蹭饭,但他看见家里的伙食之后,就放弃了。李晓言不想跟他吵架或是打架,就完全当他不存在,她妈能下地走动了,偶尔会闷坐着哭一下,但她看见李晓言每天忙着读书做饭教许铮说话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消沉,得快点好起来把这个家盘活了,不然他们仨可能真的连生存都困难。 李晓言就这样精疲力竭的熬到了期末考试,她没有退步,反而进步了一名,这得多亏了那要人命的数学试卷,自从进入函数和各种相似全等图形复合考阶段,成绩榜上的阶级划分就立马清晰起来,贫下中农要得90分都得突破智力上的那层壁,而前面的那些变态考个140都要鬼哭狼嚎的说自己考差了,恨不得把卷子撕成碎片。 李晓言同学再次华丽丽拿了个150的满分,弥补了她在语文英语上的短板,又刷了一波新的仇恨。 李晓言拿到成绩单就想跑回家,却被她的班主任给拦下了。 “李晓言,跟我去趟办公室,有事要跟你说。”班主任一脸同情的看着李晓言,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什么事?”李晓言对她还是没有半分为人学子的谦恭。 “你妈前几天来找过我,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班主任扶着眼睛,脸上的同情更加泛滥,也没注意到李晓言瞬间拉下来的脸庞,“你暑假是不是要去工地捡钢筋?” “我妈告诉你的?”李晓言有些震惊她妈会想到来她班主任这里求助,这不是往一个一直瞧不起她家的人面前送脸给她踩吗? “嗯,你妈说你跟一个在工地捡钢筋的收荒匠打听过,让他暑假带你一起去,你妈挺心疼你的,就来问问我有没有办法,给你申请点补助什么的,”班主任看着她,叹了叹气,“李晓言我告诉你,穷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志气,我们要有面对挫折的勇气和决心……” “你他妈都知道什么。”李晓言心里嘀咕一句,不过没有说出口。 “补助的事儿我会跟校长说,不过现在要放暑假了,这事儿恐怕要开学才能办,你回去跟你妈说一声,让她别担心,肯定能下来,啊。” 李晓言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走吧,你可别去捡钢筋,要加油学习,以后才能挣大钱,不要因小失大……”还没等她说完,李晓言就挥挥手跑出去了,她其实心里挺火大的,少年人的傲气让她接受不了向别人求救济,尤其是向她班主任这种人,但她还是把火气给压住了,她觉得跟她妈瞎吼一顿也没意义,而且更关键的是暑假终于来了,她终于可以摆脱束缚去挣钱了,这让她无比兴奋。 还有小铮,小铮的学习状况在加速往上走,她已经计划好了暑假要教小铮说多少话,学多少格斗招式,她希望能赶在小铮七岁前送他去读小学,这样小铮才有成为正常人的希望。 生活对于李晓言来讲,从来都不是爬满虱子的华丽袍子,而是鲜血和眼泪汇成的大河流,她在其中泅渡着,固执的要去河对岸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繁花盛景,天宽海阔。 这是她生而为人的希冀和倔强。 第 29 章 暑假天亮得早,李晓言早上五点就起床了,抓把米扔锅里,然后快速洗漱。 李晓言妈虽然还在恢复期,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她心中惴惴,总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闲人,所以也跟在李晓言之后起来,洗衣服扫地煮粥,把今天要教许铮的字从头到尾看一遍,手上有活干,心里头才踏实。 李晓言洗漱完之后,又去帮小铮穿衣服,许铮被他姐折腾了半年,也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他如今对李晓言妈、山东大娘和刘家豪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感应,能大概明白和应对他们的语言和行为,这一点进步让李晓言轻松了不少。 她和刘家豪商量过了,白天刘家豪负责教许铮说话写字和画画。刘家豪不习惯早起,所以大清早那段时间,就由李晓言妈负责让许铮复习前一天学过的字,帮他加深印象,晚上李晓言回家后,就由她教小铮几招家传格斗术。 母女二人原本都以为他们会抱怨收养这个累赘,甚至会产生要把他退养回去的念头,但事实上一点也没有,就像一个流浪汉再穷再苦,也要把捡到的食物分给他的狗一样,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可以很冷,也可以很灼热。 李晓言吃完饭后看了看时间,刚好六点,就背着背篓出门了,背篓里有一个斧头,有一个锤子,还有一双手套,李晓言妈虽然不愿意让她去干这个活,但李晓言性子倔,而且家里确实快揭不开锅了,差不多走到了绝路,不赚钱不行。 李晓言妈也决定等刘家豪接走许铮后,她就去街上捡瓶子纸壳,这事儿她准备悄悄干,不跟李晓言说,隔这里一条街的地方有个河边小公园,人们喝完水常常就地扔,所以有许多空瓶子。 她甚至想过要去垃圾处理厂拾荒,但那地儿离这里有点远,她不想让李晓言发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长青第二次回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心里面还是担心牵挂,怕他死在外面,甚至想过要去寻找,但她看到晓言背着背篓往外走的一刹那,又想给自己一巴掌,对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两分钟,便毅然决然打消了去寻找的念头。 赚钱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女人依赖惯了,那根脊梁骨就直不起来了,不过一旦被生活掰直了,要弯下去也不可能了。 李晓言妈把小铮交给刘家豪后,就从床底拿出蛇皮口袋塞进怀里,走出棚户区后才从怀里扯出来,径直往河边公园走去。 而另一边,渐渐毒辣的阳光下面,李晓言和十几个男男女女一道,在某个刚拆迁的工地上敲打着那些断壁残垣,带她来的收荒匠姓黄,李晓言管他叫黄叔。 黄叔提醒李晓言一定要注意钉子,最好带上手套作业,那些钉子一旦刺进身体,说不定会感染破伤风。 李晓言手劲不弱,又来的早,所以她很快就集满了一背篓,收荒匠知道她家困难,也没有太压价,按一分利的差价给收了,李晓言看着手里拿到的两块六毛钱,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从心上往下滚的感觉,舒畅了许多。 她喝了半瓶水又开干了,她的时间有限,所以她得拼命,而且她仗着自己年轻体强精力旺,一斧头下去,那墙块儿准开裂,不像其他人那样要挥个三四下才能见到缝,李晓言第一次在心里为她爷爷献上孝子贤孙的膝盖骨,还想抱着她爷爷亲一口。 如果不是她爷爷那么折磨她,现在恐怕连这个体力活也捞不到。 收荒匠见她完全不带停的,便把自己脖颈上的帕子扯下来,用凉水浸湿后,扔给了李晓言。 “把它放在后脖颈上,”他看着李晓言满头大汗,脸被晒成了黄色,便想起自己那个差不多同岁的孩子,现在应该还在床上养肥膘,“晓言,你这么干要不得,容易中暑,你明天也带条毛巾来,还有帽子,别干两天就倒下了,那就亏了。” “好,”李晓言笑了笑,用帕子擦擦汗,便将它放在后脖颈上,顿时凉快了许多,“谢谢黄叔,没你带我来,我家真快饿死了。” “行啦,什么饿死不饿死的,那些啥事儿都不干靠借钱偷盗为生的也没见饿死啊,你们母子就是老实人,不愿做那种事,我屋里那个龟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尸呢,半点不知道生活的苦啊。”黄叔有些悲凉的说道。 “叔,不知道才好呢,那都是有福分的人,像我这种命贱的,只要能活下去就成。”李晓言笑着说。 黄叔拍拍她的肩,看见有人送钢筋过去,便赶紧回去了,李晓言继续挥动着斧头砍砸那些大墙块儿,她自己都觉得挺神奇的,曾经“贫穷”二字是她身上的倒刺,一拔就带血的疼,但现在她都能坦然对别人说“我很穷,得活下去”这种话了,而且心里很平静,她知道自己可能在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了,不再有少年心性,这倒没让她觉得悲凉,反而觉得挺好的。 人人都在赞美少年的纯真时代,但她却迫不及待想要长大,想要自己变得老成,想要自己变得肩宽体阔,直到能扛起一家三口的未来。 而长大的第一标志不就是能忍受别人的踩踏,或者这个社会的踩踏,心里明白要去的方向,闷着声往前走吗? 李晓言想着这些飘忽的心事,手上动作却一点也没见停,她很快又集了一背篓钢筋,去黄叔那里称量,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李晓言共卖了十一块三毛,她想着还要教小铮学东西,便跟黄叔说一声,自己先跑回家了,回家途中还买了一包米和一点猪皮。 李晓言妈也挺精明,她捡了不少瓶子,卖了一块二毛钱,琢磨着李晓言会早点回家,便在三点前结束战斗,赶紧回家待着了,脸上嘻笑盈盈的,心里却一直抱怨这小丫头片子回来的太早,耽误她赚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在河岸捡瓶子的对家在那里继续发家致富。 李晓言把剩下的钱给她妈,就去接小铮去了,刘家豪在看书,许铮在画画,他学画画的速度跟他学语言的速度相比,简直宇宙飞船对阵千年王八,他在刘家豪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一点透视”,刘家豪都画得歪歪扭扭的,小铮却好像天生就能掌握那些透视比例,开始画屋子里的各种角落。 李晓言进门时,许铮专注在他的画上,把李晓言屏蔽了,李晓言蹲在他身边看他画的那些画,觉得挺神奇的,尤其是对她这种毫无艺术天分的理科生来说,这些会画画会吹拉弹唱的都是神人,她理解不了。 李晓言穿了件白背心,刘家豪看她的色度从白净变成了焦黄,肩上的衣料还被钢筋磨破了线,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吃饭了吗,要不就在我家吃。”刘家豪难得温柔体贴了一回。 “不了,我妈正在做,”李晓言摸了摸许铮的脑袋,“他今天学的怎么样?” 刘家豪:“还行,我在教他学前班的课本,不过我一直觉得,我教他的方式和他学习的方式其实是两套系统,他得努力翻译成他的系统才能掌握那些东西,感觉就像一个外星人来地球一样,傻不愣登的,正在试图理解这个星球上的一切。” 李晓言:“什么外星人地球人,有胳膊有腿的,脑袋上挂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下面长得也跟别的娃一个样,你别跟他找借口,别的娃都能学会他也得给我学会。” “哎,”刘家豪耷拉着双眼看着她,“你就是个封建暴君,我跟你说无法沟通。” 两人互相嫌弃的时候,许铮已经把手里的画画好了,是一个窗景图,他还是没有察觉李晓言来了,直接把画给了刘家豪:“哥,画,好了。” 刘家豪拿过画,面无表情搓了搓他的脑袋:“很好,真乖。” 然后指了指李晓言。 许铮扭过头看见他姐,先是吓了一跳,他明明记得他姐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这个色儿啊,怎么晚上一回来就变色儿了。 李晓言冷笑一声:“才一天你就认不出你姐了?你是不是眼睛坏了,改明儿带你去治治。” 听见熟悉的骂声,许铮终于回过神来,他钻进了李晓言的怀里,声音软萌的恰到好处:“姐,抱抱。” 李晓言:“……” 方才还钢筋铁骨的身子瞬间酥软了半边,连想好的骂词都忘了。 刘家豪心里是无比震惊的,因为小铮在他面前跟在李晓言面前完全是两个人,在他面前规矩谨慎的许铮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软娇萌的小狗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比李晓言严苛在哪儿了,能把这孩子吓成了另一个人。 李晓言拉着许铮的手回家去了,她妈做了凉拌猪皮,一家人很久没见荤,许铮吃了满满两碗饭才肯放筷子,李晓言把他拎着往歪脖子树下走,那里宽敞,适合练拳脚。 李晓言给了许铮一根木棍,自己也抓着一根,她爷爷讲究实战出真知,所以只是教了她几十式基本攻防,除此以外让她把胳膊腿练硬朗,其他的都得自己在实战中琢磨。 所以李晓言也依样画葫芦,一上来就开打,不练那些枯燥乏味的基本功。 许铮抓着木棍,不知道该干什么,李晓言先是出手砍向他的脖子,动作很轻,许铮抓着木棍傻站着,挨了李晓言这一棍。 李晓言出同样的招数,对准同样的地方,一次次加重力度,许铮被打了四下后才把“那棍子打过来脖子会痛”这件事输入脑海中,刘家豪刚好吃完饭出来,李晓言演示一遍给他看,让他依样打许铮的脖子,自己则站到许铮身后,等刘家豪攻过来时,她握着许铮的手伸出棍子挡住了这个攻击。 “这是第一式,要知道护住自己的脖子,这是大命脉。”李晓言示意刘家豪继续,刘家豪足足挥了十几下,李晓言也带着许铮足足挡了十几下,但许铮对动作的理解显然要比画画或者学语言都要迟缓,等李晓言撒开手,他依然不能做出反应。 一个学了半年都学不会自己尿尿的人,要学这种成体系的动作是何等困难,李晓言和刘家豪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累。 差不多挥了五十多下,刘家豪实在没力气了,山东大娘要上街买东西,让刘家豪跟着,李晓言只得一个人继续教许铮。 李晓言足足挥舞了两百多下,差不多要把许铮的脖子打出淤青时,许铮才做出了一点反应,他把棍子往脖子边慢慢伸过去,虽然慢了李晓言一步,但总算有了反馈。 李晓言看着他的脖子,心里骤然冷硬下来,她往歪脖子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许铮也坐在她边上,轻轻贴着她。 他理解不了他姐今晚的行为,但他知道他姐没有坏意,所以也没有常人惯有的愤怒埋怨,但是他没有不代表李晓言没有,她明明白白提醒自己要耐心要耐心,但是一个最简单的动作教了两百多下还不会的失落,还是狠狠砸向她。 她得丧一会儿,才能重新鼓起干劲。 刘家豪和山东大娘回来时都快九点了,天色已黑,但是歪脖子树边上有路灯,虽然被附近居民乱牵线变得有些昏黄,但微光之下,姐弟俩的身影还是清清楚楚印入了刘家豪和山东大娘眼里。 李晓言还在傻傻的重复那个动作,她做的很规范,没有因为气力不继就丢了每一招的架势,这还得多亏她爷爷的残暴训练,小铮没有管李晓言的动作,他慢悠悠的把棍子伸过去,又慢悠悠的拉回来,如此循环往复着,好像他不是在接招,而是在和李晓言做广播体操。 “他俩在干嘛?”山东大娘很不解的问刘家豪。 “谁知道呢,”刘家豪冷眼看了李晓言和许铮一眼,心里只有一句话送给自己,“得亏我不会武功,不然会疯。” 第 30 章 夜里回屋后,许铮很快就忘记了他姐方才的“残忍冷酷”,一进被窝就钻进了李晓言的怀里,正值大夏天,李晓言嫌热,便把许铮往外推。 她把床头的药酒拿出来,倒在手上,一把抹在了许铮的脖子上,使劲儿搓了搓,许铮吃痛,往外缩着,李晓言对他一瞪眼,就把许铮给瞪的定住了。 许铮目前对人类喜怒哀乐各种表情还不能准确理解,但对瞪眼这个表情却相当明白,这是李晓言面对他时最常用的表情,只这一下,便能让许铮像个棒槌一样稳如大山。 “别怪我心狠,”李晓言一边搓着一边说,“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被我爷爷追着满地跑,身上经常有伤,我爸,不对,李长青就跟我说打着打着就习惯了,以后就不怕痛了,我也想让你去学篮球足球那些,但一是没钱,二是我觉得不如学几招拳脚实际,以后你走到别的地方,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不怕被坏人欺负。” “姐,痛……”许铮听着李晓言唠叨一大堆,他听不懂,便直接简明扼要的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吹吹……” “……”李晓言愕然了,她不知道这话是谁教许铮的,但她估计她妈居功至伟,“一天到晚瞎教什么。” “吹吹就不痛了。”许铮攥着李晓言的背心,抬起那张愈发清秀可爱的脸盯着李晓言,露出十分渴望的眼神, “哎……”李晓言捏了捏眉心,弯下背去,对着许铮脖子上的淤青吹了几口气,心里忍不住发牢骚,“这小兔崽子真能撒娇,长大了还这么撒娇,我非抽死他。” 李晓言同学打小就没有撒娇的天赋,或许是她刚站稳当时她爷爷就开始对她进行武装改造,她妈那时候还在农村,每天忙着和她婆婆恶斗,整个人像个摔地炮一样,也顾不上对她闺女进行亲子教育,一来二去,就把李晓言同学温柔撒娇的那一面给耽搁了,她便越发往冷酷严肃的方向狂奔而去。 李晓言妈这两个月在家养伤,实在闲的无聊,每天白天都跟小铮待在一块儿,便想找补回当年失去的亲子温情,小铮看着她往伤口上抹药时,她就对着自己的伤口吹几口气,十分耐心地对小铮解释道:“痛,但是吹吹就不痛了。” 重复次数多了,许铮就记下了。 李晓言吹了几口气,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冷着脸对许铮说:“还痛不痛?啊!” 小铮听出了语气的变化,缓缓摇摇头,李晓言便把酒瓶放下,把薄被拉过来盖上,小铮还要往她怀里钻,李晓言知道这孩子轴,就不跟他多费劲了,任由他肆意妄为地挤进自己的手臂里,李晓言轻轻拍了他的后背几下,许铮才渐渐有了睡意。 “等攒够了钱,我就再给他弄张床来。”李晓言看了看许铮的脑袋顶,心里这么计划着,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晚上三点多,许铮拉了拉李晓言的背心:“姐,尿尿。” 往常李晓言都是迷迷瞪瞪起床,抱着许铮去小黑桶边,给他拉下裤头,教他尿尿。 但今天,李晓言完全睡死过去了,繁重的体力活完全吞噬了她的意志,她丝毫没有听到许铮的话。 “姐,尿尿,”许铮又使劲拉了拉李晓言的背心,但完全没用,李晓言不动如山,而且以前从来不打呼噜的李晓言今天还打了轻微的呼噜,“姐,尿尿,尿尿,尿尿,姐……” 许铮越来越急,几乎想要尖叫起来,他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旦生成了要去黑桶边尿尿的程序,便不做任何改动,一旦行动不能按既定程序走,小铮就要焦虑崩溃。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尖叫,因为李晓言不许他尖叫,他每次一尖叫,李晓言那张脸就跟要杀人似的,久而久之,他明白那个行为不应该做。 “姐!”小铮使劲摇了摇李晓言,但李晓言纹丝不动,许铮陷入了这段日子以来最矛盾混乱无助的境地。 —晚上想尿尿就必须要去黑桶边上。 —去不了黑桶边上就只能尿在床上。 —但是绝对不能尿在床上,所以还是要去黑桶边上。 —但是他姐没动静,没法抱他去黑桶边上。 —他想尖叫喊他姐,但是他姐不让他尖叫。 小铮的脑袋里各种小程序打成了一锅粥,他不安的左右翻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往运行畅通的程序因为“李晓言没醒”这个bug陷入了全面瘫痪的境地,他左翻翻不是,右翻翻不是,最后实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直接坐在了床上。 —去黑桶边上,去黑桶边上,去黑桶边上 小铮穿上鞋,自己跑去了黑桶边上。 —扒下裤头,扒下裤头,扒下裤头 他照着李晓言教他的动作,自己抓着大腿上的布往下扯。 只是做到这两步,就已经让许铮满头大汗,这全是被脑海里的程序更新给焦虑出来的。 —然后尿尿 小铮自己对准黑桶往里面尿,一股畅快感瞬间压过了焦虑感,让他心满意足极了。 但他尿完以后,就傻了,因为“憋急了”的身体本能一消失,他的脑子就陷入了消极怠工阶段,没办法进行新的程序编程,他没有拉上自己的裤子,就光着屁股跑回了床上,缩回了被窝里,钻进了李晓言的怀里。 第二天李晓言睁开眼,手上摸到那滑溜溜的光屁股时,第一反应是惊恐的。 她赶紧掀开被子,把小铮捞到自己身上,然后仔仔细细看了看床单,又不敢相信的探出手去摸了一通,确定床单上没有水印,确确实实是干爽的以后,才把一双惊恐的眼睛转向趴在她身上睡得一脸懵逼的小铮。 静默半分钟后,李晓言把许铮的裤子拉上去穿好,自己爬起来洗漱。 洗漱之前,她还特地去小黑桶那里查证一番,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后,饶是李晓言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都是一张冷脸的人,此刻也止不住的唇角上扬,险些绷不住。 许铮昨晚用脑过度,今天没起得来,所以直到李晓言洗簌完吃好饭,再背着背篓走出去,许铮都毫无察觉。 一直到快八点半的时候,刘家豪来接他了,才把许铮从睡梦中唤醒。 李晓言妈等刘家豪和小铮一走,就喜气洋洋的收拾好,把蛇皮口袋贴肚子藏好,装作散步锻炼的样子离开了棚户区,她被昨天那一块多的收入刺激到了,整个人都跟重新活过来一样,连走路也比平时迈的开些,生怕她的对家比她先到。 因为放暑假的关系,河边多了许多人,小孩子爱喝饮料,瓶子满地扔,倒给了她们这些人一笔意外活命的钱。 李晓言妈走到河边开始搜寻瓶子时,却看见了河岸边茅草丛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比之前瘦了很多,只是从背影看,就觉得形销骨立。 李晓言妈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走到他边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侧转头,两人都吃了一惊。 果然是李长青,不过是完全变了样子的李长青。 李长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脸部肌肉垮了许多,看上去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你这个死鬼,”李晓言妈又气又心疼,“我还以为你离开我会过得多好,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李长青目光晦暗呆滞,看了她两眼,想要张口,但他张一半就闭上了,没发出半个音。 李晓言妈还是瞅见了,门牙全落了,应该是被人给打掉的。 李长青手臂上还有好些针眼,李晓言妈浑身发抖,不敢相信地问了他一嘴:“你的手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去……吸,吸/毒,了吧?” 李长青白了她一眼,嘴里漏风,发音含混:“爬你妈的,老子吃饭都吃不上了,还吸/毒。” “那你手上那些眼子是咋回事?” “卖血留下的……”李长青看了看她手里的蛇皮口袋,知道这女人如今也过得艰难,想要开口要钱的话说到嘴里就说不出口了。 “那,那你住哪儿?”李晓言妈越发哆嗦起来,想把李长青喊回去。 “朋友那儿,老子有的是朋友,”李长青想起李晓言那天砍他的模样,哪怕有一丝想回去的念想也瞬间凉了,“反正我现在没负担,一个人活得好多了。” “你为什么要卖血,你带走的那些钱怎么也够活一两年了,省着点花的话。”李晓言妈问道。 “老子喜欢,那些钱都输没了,那些人追债追的紧,就卖血先还上一点。”李晓言爸摸出了一包烟,里面有许多吸了一半的半截子烟头,他抽出一根点上。 “要不,先回家吧,”李晓言妈终于把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只要齐齐整整的,还怕吃不上饭?” 李晓言爸吸着烟不说话,他心里苦极了,好几天没吃上饭,刚被一个群租房的房东给赶出来,他从昨晚就坐在这里思考一件事,要不要跳进这条河一了百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冷血的坏人,在这点上他那个混蛋女儿恐怕都比他要得道一些,他那会儿在赌桌上失了心,做了那些事后,自己在群租房里经常偷摸藏在被窝里哭,群租房里各种人都有,他还剩下的那点钱被他输的一干二净后,追债人天天堵他,他无可奈何只能跟着群租房里其他人去卖血,能还一点是一点,直到身体虚弱到再也卖不了血了,就被赶了出来。 “李晓言呢?”李晓言爸又抽了一口烟,看着平静的河面。 “她去工地捡钢筋卖钱,家里快没米了,开学也要交钱,她还打算送小铮去读小学,”李晓言妈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让她做这些,但不做不行了。” 李晓言爸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开口说道:“我想想,考虑一下。” 他说完便走了,李晓言妈没拦他,该说的她都说了,她还要捡瓶子,耽搁不得。 这次见面过后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李晓言妈都没有再见过李长青,李长青也没回来,直到八月初的时候警察来她家里通知她们去认尸,李晓言母子才再次见到李长青。 李长青是跳河淹死的,他跳河的时候有人看见,身边没有别人,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李长青的身体里少了一个肾,也少了一只眼睛,警察怀疑他被人强制性挖去了身体器官,又或者参与了地下器官非法买卖,想从李晓言母女这里找线索,李晓言从她妈的讲述中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她妈瞒着她天天去捡空瓶。 两人回家后都瘫了,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李晓言妈默不作声的哭着,心里到了极苦的时候居然哭不出声来,她好像又回到了哑巴状态。 李晓言没有哭,她整个人是懵的,浑身上下都不得力,像被人抽去了骨头。 这人,怎么就没了,这么突然,这么简单,就没了。 她瞧不上她爸,对她爸有气,但归根到底却没有多恨她爸,李晓言只觉得懵,还有想吐。 她跑到门外的臭水沟边吐了好几次,一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吐干净了,才扶着墙回来,狠狠灌了一碗水,腿一软,连人带碗都摔倒在地上。 “晓言,晓言,”她妈赶紧把她拉起来,却发现根本拉不动,李晓言几乎使不上一点力,“你咋了,你别吓妈妈。” 拉了好几下才把李晓言拉到靠墙的地上坐好,李晓言直直伸着两条腿,觉得自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曾经一只手就能把她掀翻在地的男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没了。 她还不到十六岁,怎么就没爸了。 李晓言的脖子好像消失了一样,她整个脑袋都耷拉在肩上,怎么都缓不过劲儿来,这世上的生离死别本属常事,人人都要经历,她明白这个道理,但真的掉进了这个经历的深渊中,她连怎么伸手浮水都忘了。 “妈,”李晓言看着她妈哭肿的双眼,“你说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李晓言妈哭着说不出话,泪珠越落越大,李晓言使劲喘了几口气,头皮发麻:“为什么别人都能活下去,他就活不下去,啊?” 李晓言妈把头埋进了她怀里,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晓言……” “是不是我害了他?” 这个念头在李晓言的心里悄然播下了种子,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如果她不打她爸,如果她态度好点,她爸也许就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 31 章 丧事是李长青的爹妈和两个兄弟帮着办的,李长青属于三兄弟中最不受爹妈待见的,他和他两位兄弟间的关系也谈不上好坏,平时各忙各的,没怎么联系。 李晓言抱着骨灰盒,跟着这一大家子回乡下,她妈在旁边抽噎着,眼睛都快哭到看不见路了。 许铮跟在李晓言身边,时不时抬头打量李晓言,时不时往四处张望,这是他继寺庙之行后第二次走出棚户区,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李晓言还是有些懵,脑袋空白的像雪后的山野,寂静空茫,萧瑟冰凉,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李长青要走这条路,要走这条最伤人的路。 在李晓言的脑海里,人无非有四种死法:病死、老死、意外死、自杀。每个人总要从里面挑出一样死法,但最后那一种是她最唾弃的,那是对命运的屈服,也是对周围人的伤害,伤害那些关心他在乎他的人,在他们的心上永远刻上了“愧疚”和“无法挽回”这六个字,永远也抹灭不了。 葬礼办的很简陋,李晓言家没有钱,李长青的父母兄弟自然也不会多给,他们对外说是病死的,快速而简陋的把这件事了解了。 葬礼办完以后,一家人坐在中堂休憩时,李长青的两位兄弟便开始数落李晓言妈。 “都是你害的,不是你,我兄弟不会走上这条路。” “以前妈说你你还嘴犟,不听,现在好了吧,落得这么个结果。” “你就该跟我兄弟跪一夜赔罪。” 李晓言奶奶从板凳上蹦起来,扑向李晓言妈,抓着她的头发就使劲扯。 “都是你,你这个黑心烂肺的,你害死我儿子,你赔给我,你以后会死的比这个还惨。” 李晓言妈没有反抗,她这几天都是处于虚脱状态,一推就倒,李晓言赶紧上前推开她奶奶,谁知她爷爷也蹦了起来,一个大耳光子呼过来,李晓言耳朵顿时发出一阵嗡鸣声,随即跪在地上。 “姐!”许铮刚还在跟一条小土狗玩耍,看见这一幕,立马跑过去,支撑着他姐,“姐,痛?” 李晓言苦笑着摇摇头,看着他说:“不痛。” 许铮往她脸上吹了两口气:“吹吹就不痛了。” “嗯。”李晓言借着小铮的肩膀站起来,把她妈也拉起来,“妈,我们走吧,该回去了,我明天还得去捡钢筋。” 李晓言妈望着她,点点头,便跟着李晓言走了,那四个人看着他们离开,互相望了望,也就算了。农村的房子虽然不像城里那样挨得紧,但附近也有五六户人,真打起来闹起来,说不定李长青的死因就瞒不住了,家里有人自杀这件事在农村算是顶级丢人现眼的事,会被嘲讽许多年,他们不敢让别人知道。 李晓言一家三口坐着末班车往城里去,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声,李晓言帮她妈把头发弄好,然后望着窗外的田野飞驰,心里压抑的说不出一句话。 许铮开窍了许多,很有眼力价的看出了他姐和阿姨都不开心,所以也不开口了,但他此刻心里面是五彩斑斓的,开心的不得了。 因为这次去农村,他见到了摸到了好多小家伙,小狗、小猫、小鸡、小鸭、小羊、还有一只大水牛。 在等待工匠挖坑砌墓的时候,李晓言把他抱到一只大水牛的背上,还牵着大水牛的绳子拉着他走了一段路,许铮睁着两只眼睛,看着□□这只神奇的生物,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李晓言还用杂草在田里围了一个圈,把许铮放在里面,告诉他这是他的王国,许铮不懂,只是觉得很神奇,一切都很神奇,天宽地阔,白云满天,他姐抱着他躺在茅草圈里,边上还有水牛甩动着尾巴,泥土的特殊香味灌入鼻中,让人安宁放松。 这短暂的乡野之旅在许铮心里留下了一段宁静又美好的回忆,他并不知道在这段回忆中的李晓言其实很压抑,很难受。 回到城里,日子还是像之前那么过,李晓言还是每天大清早就出门去捡钢筋。李晓言妈彻底暴露了行踪,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开始从地下转为地上,经常比李晓言回来的还晚,喜笑颜开的告诉李晓言她今天捡了多少瓶子,卖了多少钱。 小铮是三人当中最忙的,他每天从早学到晚,从八月份开始,刘家豪就增加了他的学习强度,开始教他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他学得相当之快,刘家豪只是让他看了一天那些加法运算表,他就能迅速准确的回答刘家豪的抽考提问。只不过,刘家豪认为他是靠记忆力把那个加法表印在了脑海里,而不是逻辑思维,这一点依旧让他头疼。 李长青带给他们的痛苦也在一天天的忙碌和劳作中渐渐止息,警察那边也没有更多的进展,李晓言去过地下牌场一次,牌场老板说李长青已经把帐还请了,对于别的事,他也一无所知。李晓言琢磨着他的表情,在得知李长青自杀时这个人并没有多惊讶,或许他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或许李长青的死和他有关,李晓言做了多种推测,但并没有再进一步求证。 查案子是警察该干的事,她就算想知道真相,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查明,死去的人不用再面对这个泥泞颠簸的世界,但活着的人还得咬紧牙关一天天过下去。 开学之前,李晓言找到高凡,让他帮忙问问许铮入学的事。 高凡他爹手艺好,交际活泛,人脉广,这个小城也就五所小学,他爹就认识其中四所小学的校长和老师,李晓言还是想把许铮的问题坦白交代,看看有哪所小学愿意收他。 不到一个星期,高凡就跑过来找李晓言,手里还拿了一袋黄瓜。 “晓言,西街小学的校长说让你后天带许铮去她办公室一趟,”高凡扯过李晓言的帕子把满脑袋的汗水擦干,兴奋的很,“那位校长是我爹的本家,也姓高,她说只要这孩子跟得上,没有暴力行为,就没问题。” 李晓言再也绷不住上扬的嘴唇,露出整个夏天以来最明媚的笑容。 “几点钟?”李晓言虽然想给高凡一个拥抱,但还是很嫌弃的把帕子放水下冲洗一遍。 “上午十点,怎么样,丫头,这下你怎么谢我?”高凡看她冲洗帕子,啧啧两声,“哥哥我昨晚洗过澡,还是香的,用你的帕子我心里还发痒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是什么色儿,快赶上挖煤炭的了。” “这是最近正流行的美黑,你懂个屁!”李晓言笑骂他一句,许铮尿完尿,打开门从屋里跑出来,他被李晓言训练了两个月,身子没以前软乎乎的劲儿,李晓言天天看不觉得,高凡一看就看出了不同。 “哎呦,我的弟弟,”高凡一把将他抱起来,险些闪着他的水桶腰,“弟弟你咋一下子窜高了这么多,连胳膊上的肥肉都快没了,这么着急就脱离了肥肉大军,这可不好,得批评。” 李晓言咧着嘴笑了一下,看着桌上的黄瓜:“你给我黄瓜做什么,你知道我最讨厌吃这个。” “那是给你吃的吗?”高凡把许铮放下,白了她一眼,“给你敷脸美白用的,都快开学了,你就打算以这种尊荣回学校报道,那得让多少喜欢你的少年幻想破灭,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他们。” 李晓言哭笑不得,她感觉高凡做厨子两年,都快骚气爆表了。 李晓言走过去按住许铮的头,蹲下来,指了指高凡:“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 许铮盯着高凡,想了一会儿,清脆的喊道:“高凡哥哥。” “哎呦,我的弟弟!”高凡没想到许铮进步这么快,惊喜程度堪比平地摔大街上,却发现脸正贴着一张大红毛爷爷,“这小嘴儿甜的,以后肯定比你姐有出息,也比你姐高,还比你姐好看……” “够了,有你这么踩一捧一的吗!”李晓言耷拉下眼角,高凡立马就闭嘴了。 “一会儿先去那个学校看看,”李晓言还是有些担心,“我想让小铮先看看那个环境,不然后天去他可能会怕。” 怕就会影响第一印象,李晓言还从来没有对学校这么患得患失过。 “嗯,一会儿我陪你,”高凡拍拍她的肩,“我爸给我放了一天假,我先给你姐弟俩做饭,阿姨呢?” “她去河边捡瓶子了,一般不回来吃,我最近也得把暑假作业赶完,不能出去捡钢筋。”李晓言说道。 “哦,那个,丫头,你帮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哪家种了蒜苗,扯两根回来。” “行,我知道有一家人种了,我去问问。”李晓言说完就往外走,高凡探出脑袋见她走出了巷子,赶紧把兜里的一个信封拿出来,塞到李晓言的枕头底下,压了几压,摸着胸口吐了口长气。 许铮看着他做贼似的举动,无法理解。 高凡捏捏他粉嘟嘟的小脸:“弟,嘘!等凡哥走了再告诉你姐,不然那棒槌准跟我急。” 许铮不明白,木楞楞站着,高凡瞧了他几秒,不满的说道:“啧啧,怎么越长越好看了,等你上学,没准儿收到的情书比你姐还多,哎,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桃花怎么都往你家墙头上开了。” 许铮更不明白了,只知道他凡哥努着嘴,应该在表达某种心灵深处的情感,但他的脑海里还没法分析出这种情感。 等李晓言回来,高凡做饭的架势一拉开,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三个菜,三人快速吃完饭,就往西小去了,许铮果然没有给高凡露底,高凡对小铮的喜爱又增加了十米厚。 西街小学算是所有小学中硬件设施最差的,连体育场都还是泥巴石子儿地,小的可怜,只有一个单杠。要说软件,倒不是倒数第一,而是常年倒数第二,偶尔得个倒数第一。 李晓言知道西小的条件,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要有学校肯收小铮就好,而她以前在最好的南街小学读书时,就听说过西小是所有学校里作业最少,管的最松的,她对这一点尤其满意,觉得很适合小铮。 李晓言特地给小铮换了身最好的衣裳,她跟高凡这两个左右护法把小铮送到西小时,两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活像孩子得了零分,被喊去学校沟通交流的学生家长。 要是小铮不喜欢怎么办? 要是小铮尖叫抗拒怎么办? 要是这孩子哪根筋不对突然显出暴力行为怎么办? “丫头,我紧张。”高凡看了看李晓言。 “紧张个屁,今天是来踩点的,又不是来面试的。”李晓言白了他一眼,偷摸在裤子上摩挲着自己被汗水浸湿的手掌心。 西小离这里不算远,三人没坐公交车,穿了三条街后就到西小了。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不过学校里已经有小孩聚在一起玩了,西小在暑假也不锁大门,这里有几棵老树,老树下有些石凳石桌,现在聚过来的孩子要么就是来对答案的,要么就是来抄作业的,这样宽松祥和的环境让李晓言和高凡羡慕不已。 “要是以前咱俩在西小读,那我现在没准儿就去读初中了,就不会因为对学校产生无法自制的恐惧情绪而中止学业了。”高凡唏嘘两声,感叹逝去的青春。 “呵呵,”李晓言看也不看他,“您老恐惧?我是没看出来。” 那堆孩子有大有小,最小的看上去比小铮还矮点,许铮没有往前走,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那堆孩子,牵着李晓言手指的小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被李晓言察觉到。 李晓言看了看高凡,高凡使使眼色,三人朝那堆孩子走过去,小铮的手越收越紧,表示他很紧张。 不过这倒让李晓言有些高兴,他对这些人紧张,就证明他对这些人有反应,李晓言最怕的就是他当这些人不存在,自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写作业呢,”高凡也不过十五岁,瞧着这帮崽子写作业,却像个大人一样得瑟,“还没开学就这么努力呀。” 一帮孩子看着他们,莫名其妙,不过或许是因为同类相吸的宇宙真理,那帮孩子还是对小铮产生了兴趣。 “你叫什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径直跳过高凡,走到许铮面前。 许铮骤然捏紧了李晓言的手,望了望她:“姐……” “我是问你呢,”羊角辫小姑娘伸手摸了一下许铮的肩膀,险些把李晓言的眼睛都给吓直溜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围三个小不点儿立马围上来,嘻嘻哈哈看着许铮。 “跟他们说你叫什么?”李晓言摇了摇许铮的手,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啊!” “许,许铮。”许铮一见他姐皱紧眉头,立马就通透了。 “哦,我叫王婷婷。” “我叫孙宇” “我叫陈爽。” …… 小孩儿们很自来熟的介绍了自己,那个羊角辫姑娘抬头看了一眼李晓言:“你们是来干嘛的。” 李晓言:“这是我弟弟,他可能会来这里读小学,我送他过来先看看。” “哦,那你们跟我走吧,”王婷婷就像个大姐大一样,带着这三个人就围着学校逛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跟在后面,嬉笑蹦跳,一会儿看看许铮,一会儿看看李晓言,一会儿瞧瞧高凡,“这是升旗台,我们每个星期一都要在这里升国旗,那里是学前班的教室,读完学前班才能读一年级,不读学前班就上不了一年级……” 李晓言:“……” 高凡:“……” 二人心里都生起了同一个念头:我小时候也这么幼稚可爱么? 许铮倒是没有尖叫,除了紧紧捏着他姐外,并没有产生强烈的排斥行为,王婷婷他们偶尔会来拉许铮一下,李晓言把许铮的小手扒拉下来,刚开始许铮不愿意,但扒拉次数多了,许铮就明白了。 然后王婷婷那几个就赶紧拉着小铮跑了:“走,带你去看我们的操场,在升旗台后面,还有音乐教室,里面在闹鬼。” 李晓言和高凡的脸皮不约而同抽搐了一下,他们也不过刚刚脱离“小学生”的身份两年,却好像已然变成了和小学生完全不同的物种,互相都理解不了对方的大千世界。 第 32 章 王婷婷一帮人拉着许铮跑了一圈,李晓言和高凡在后面不慌不忙的跟着。 那个音乐教室确实比想象中要恐怖得多,那个教室处于升旗台的后面,还是很久以前的木式结构,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光线十分晦暗,只有屋顶边角处漏光,就连窗户也不是安的透光玻璃,而是老电影里面的那种十分模糊的花玻璃。 别说这些孩子害怕,就李晓言和高凡第一次踏进去也感觉凉飕飕的,好像到了鬼片片场。 体育场在这个音乐教室后面,虽然早就听说过很简陋,但真见了现场,还是震碎了三观。 这操场是个挺规矩的长方形,四面都是砖墙,器材果然只有一个快锈到面目全非的单杠,而且那个地面,怎么说,李晓言之前还想着泥巴石子儿路应该是平平整整的,但这个地面完全是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中间有一个地方还长着一丛丛杂草,应该是趁着暑假没人践踏时烂漫茁壮地长起来的,中央和四周都矗立着几棵高壮的老树,给这里添了几分诡异的祥和感。 “都说西小穷,”高凡连眼角都开始抽搐抖动了,“真没冤枉它。” “噗!”李晓言止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还行,亲近自然。” “靠——以后咱弟弟真要在这里上学,我就来给他们免费除草。”高凡也乐了,笑得眼睛都快失踪了。 许铮每跑几步都要回头看看李晓言,见他姐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才能稍微安下心来,前些日子刘家豪给他画过几幅画,是校园的景象,又画了一张李晓言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场景,让他明白他姐暑假之前白天失踪的那段时间就是在学校里学习课本,许铮才对校园产生了亲近感。 今天见到真正校园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紧张,但心里却已经提前打了底,没有恐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转完校园后,李晓言向王婷婷询问校长办公室,记住了位置,三人才慢悠悠的离开校园,临走时王婷婷还拍胸脯承诺道:“我在三年二班,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三年二班找我,我来帮你。” 许铮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勾着李晓言的手指头就走了,那些孩子又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讨论作业大计。 “晓言,我觉得咱弟弟未来的桃花肯定开得比你旺盛,”高凡半酸半得意的说道,“就你那张冷脸,都能蒙骗一群光看脸的肤浅小男生,可咱弟弟天生就有股亲切感,我妈说的那什么,有观众缘,一看就善良,你以后可得好好为弟弟掌舵掌舵。” “去你大爷的,”李晓言斜过眼瞪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得亏他听不懂,他才多大,你一天天脑子里尽想些什么鬼东西。” “不是我瞎怀疑,”高凡乐呵呵的瞅着她,“你丫有些不正常,我跟周围小哥们儿小姐妹聊这些的时候,他们可乐的颠颠儿的,还让我帮忙介绍对象。就你丫,你自己死活开不了窍,还想扼杀咱弟弟的未来,我告诉你,没门儿,有他凡哥在,铮儿将来的情感生活肯定过得特滋润。” “哎,”李晓言长长吸了口气,又迅速吐出来,“我怎么瞅你这德行,再过几年你就想着要娶媳妇儿了是吧,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吧,你还得忍个几年。” “没情趣啊没情趣,”高凡恨铁不成钢的吧唧一声,“要么就完全不在乎,要么就直接想到结婚那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中间还有个重要的环节,叫做耍朋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 “滚!”李晓言被他油腻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言简意赅的将话题打住。 高凡真就滚了,他没把李晓言姐弟俩送回去,就坐一辆公交车走了,主要是怕回去后,要是小铮突然给他漏了底,他那一百二十块的工钱就送不出去了。 李晓言回去后,一直到晚上给小铮洗完澡,姐弟俩上床睡觉时,李晓言才发现枕头下的那个信封,她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大红毛爷爷,还有一张二十块零钱,还有张字条,是高凡那字如其人的肥肉字体。 ——这是哥给小铮读书用的,不是给你的,别会错意,以后小铮出息了,让他别忘了回报他凡哥,记住喽,这钱是投资,哥是冲着回报去的。 李晓言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被高凡给“蠢”笑了。 “小铮,”李晓言面对面看着许铮,“你喜不喜欢你凡哥?” 许铮听得懂这句话,点点头:“喜,喜,喜欢。” “嗯,这钱是凡哥给你的读书用的,你后天表现好点,争取进西小,咱必须把凡哥的好意给领了,好不好?”李晓言说。 许铮自然听不懂,只能辨认出里面几个词,但看李晓言说的严肃,就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响亮的回应道:“好!” “这才像话,睡吧。”李晓言把薄被盖上,小铮还是往她手里挤,李晓言已经对他这个陋习忍无可忍了,就换到另一头去睡,但小铮不像正常孩子那样能感受到这个举动所隐含的“深深恶意”,还是像个被设定了睡觉仪式的机器人,立马也换到另一头,恬不知耻的钻进了李晓言的怀里,把脑门贴在李晓言灼热的胸口上,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然后,留下李晓言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那里唏嘘感叹:“这么黏人可怎么办,都快七岁了,哎……” 都快七岁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小铮的生日,李晓言家从来不过生日,但绝大多数人家是要过的,尤其是有小孩的家庭,她看着怀里的小崽子,思考着是不是要给小铮过个生日。 面试当天,李晓言不但把小铮打扮齐整了,连自己也把唯一一套压箱底的好衣服拿出来换上,还去理了个发,把原本已经支楞八叉的头发给修理整齐了些,理发店的老板是棚户区里一个姓孙的阿姨,她瞧着理好发的李晓言,直接竖了个大拇指:“太漂亮了!晓言,你干脆留长头发烫个大波浪,准适合你。” “是您手艺好,我还是初中生,烫头发不合适。”李晓言还是谦虚了一把。 “哈哈,也是。你别谦虚,阿姨我还不知道,发型重要,脸更重要,”孙阿姨笑眯眯的拍了拍桌椅,“小铮,来,阿姨给你剪个日系头,最近正流行。” 李晓言指了指座位,小铮明白意思后,自己跑过去坐下,他的头发平日里都是李晓言给他剪的,李晓言是个没耐心的主,一大剪子下去,管它齐不齐,只要头发掉了就行,于是小铮常年顶着一头狗啃的头发活在这个人世间,而他最亲近的李晓言和刘家豪,都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孙阿姨给小铮剪了个超级可爱的日系头,小铮的眼睛有点像樱花眼,脸型秀气,像那些杂志封面上的日韩小少年,孙阿姨最近正在学这些“非主流洗剪吹”,小铮简直是她最完美的练习对象。 李晓言看着小铮,这才明白高凡经常说的那句话:“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阿姨,多少钱?”李晓言问。 “今天免费,”孙阿姨看着小铮,笑得合不拢嘴,“不是要去见校长吗,今天就免费,下回来就不给你免费了,你们回来后能不能让我带小铮去隔壁照个照片,我想贴在门窗上做宣传。” 李晓言看了看小铮,已经掏出钱的手停了几秒,便缩了回去:“好,谢谢阿姨,回来我带他来您这里。” “嗳,”孙阿姨握起拳头对小铮说道,“要加油哦,小铮!” “说谢谢阿姨。”李晓言对许铮说道。 小铮跳下座椅,恭恭敬敬对孙阿姨说道:“谢谢阿姨。” “不谢,谢啥,快去吧。” 李晓言带着小铮走出理发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酸有苦,更多的是暖……这位孙阿姨平时和她没太多交集,但她居然知道小铮要去面试的事,这一定是刘家豪告诉山东大娘,山东大娘又把消息传开的。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湛蓝晴空,心里明白,这些事都是要记一辈子的。 姐弟二人到学校后,之前见过的那些孩子也在校园里,他们领着二人去校长办公室,姐弟二人进去后,他们也不离开,扒在门外看。 高校长是个挺年轻的女校长,看上去很精干,听说是教数学的,现在也负责五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程。 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但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就是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偏向理智冷静那一卦。 “高校长您好,”李晓言恭恭敬敬说道,又摸着许铮的头,“叫高校长。” 许铮已经接受过一整天的练习了,立马训练有素的应道:“高校长好。” 高校长微笑着看了看许铮:“你们坐,别客气。” 李晓言先坐下,然后瞪着另一张椅子,许铮才坐了上去。 高校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许铮刚才和她打招呼时并没有目视她的眼睛,只是在听他姐的指令,还有坐椅子也是,许铮并没有听懂或者说在意她的话。 “他的情况你朋友跟我说过一些,”高校长看着李晓言,“说实话,就连我这个教育工作者也不太了解自闭症是怎么回事,你带他确诊过了吗?” “没有,要去省城,”李晓言本来想说自己没钱,但想着一帮孩子在门外,得考虑到小铮以后的处境,便改了个含混的说法,“现阶段还没法去。” “哦,”高校长大概明白了一些,“那你们怎么确定他是自闭症的?” “其实也没有确定,我有一个邻居叫刘家豪,他去北京买了很多相关的医学杂志,发现他的情况跟杂志上说的很像,而且这半年多我跟他一直在训练许铮,他进步很快,他应该算是程度很轻的那种,杂志上说要是自闭症孩子能在正常环境中成长,会对他们有很大帮助。”李晓言热切的回道,双眼都快冒出火花了。 高校长静默一会儿,许铮坐在椅子上一直左右看着,从来没有直视过高校长,这让李晓言很着急。 “他不太能感应到陌生人的存在,只有熟悉了才能感应到,以前他谁也不搭理,这半年多,我,我妈,刘家豪,还有刘家豪的奶奶一直在教他,他已经能感应到我们四个人了,而且他学习理解能力也在加速进步。”李晓言急忙补充道。 “他有没有暴力或者自残行为?”高校长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原本还算温水的脸现在完全变成了凉水,“你得跟我说实话,我要面对的是全校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 “有,”李晓言点点头,“那会儿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有过自残行为,但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偶尔会尖叫,但最近两个月都没有尖叫行为。” “他会上厕所,会自己拉上裤子吗?”高校长问道,“之前有个孩子坐在座位上就拉屎撒尿,而且完全不会自己脱裤子,后来家长们联合起来向前任校长施压,还是把那个孩子赶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闭症,所以要向你问清楚。” “啊?”李晓言有些震惊,她不知道原来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心里凉了一大半,“他刚刚学会上厕所,不过到了新环境应该还是要重新学习一段时间,他还不会自己拉裤子,穿衣服。” 高校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蔼声说道:“教他很难吧,听说想学个东西也要重复几百次,而且你都不是他的亲姐姐。” 李晓言看出了她的同情和敷衍,便说道:“再难也不能让他随便就毁了,这世上给这些人的活路本来就不多,他们被看作没用的人,不该出生的人,我也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但我既然认他当弟弟,这辈子肯定都要护他周全,想办法给他挣条活路,您的难处我能理解,如果学校不收,我就在家里自己教。” 李晓言鼻头有点发酸,想在自己的面子掉光之前赶紧逃走,便直接将许铮扯了起来,欲往外走。 “站住!”高校长的声音突然凌厉了许多,“我问你教他难不难,你给我理解到哪里去了,听高凡说你还是实验中学的尖子生,怎么理解能力这么差,你语文及不及格?” 李晓言愣住了,她倒不怕别人说她,就怕别人假惺惺的,但这位高校长说的话可是一点遮掩都没有,一下就点出了她的死穴。 “坐下!老师都没把话说完,你就想走了,你把我的脸当球踢了?”高校长冷着脸说完,李晓言僵硬的坐下了,许铮不明白情况,见他姐坐下,立马也坐了回去。 “一开始很难,教了很久都不会,但这两个月好像找到了点窍门,他在加速吸收。”李晓言乖乖回答。 “嗯,是不是记忆力特别好。”高校长问。 “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看几遍就记住了,抽问也绝不出错,但感觉是靠记忆力背下的,他没办法理解里面的逻辑。”李晓言答。 “哦,这倒是个问题,”高校长笑道,“不过比起那些做一百道计算题,有五十道都是错的,我还更喜欢这种。” 李晓言苦笑一下。 “这样吧,你先送他来读一年级,不过上厕所这件事是个问题,你家最好来个人陪读一段时间,让他知道上厕所,习惯新环境了再离开,你看如何?” 李晓言猛地抬起头:“真的,您愿意让他来这里读书。” “哈哈,你跟他非亲非故的都愿意养他教他,我还是个教育工作者呢,”高校长笑了一会儿,扬起眉毛,“不过学校多个不太正常的学生,那些学生家长可能会有意见,而且你应该明白,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在学校里可能会被欺负,很多时候连我们老师都不知道,这里面会引起一些说不清的争端,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是,我明白,”李晓言站起身,身子崩的板直,给高校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高老师,我,我真不知道说啥才好。” 许铮也站起身,依样画葫芦的给高校长鞠了一躬,门外的那些小孩嘻嘻哈哈的笑着,高校长眼角一下拉,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啥都不用说,回去准备准备,哦,你最好一会儿带他去厕所看看,今天要是不忙,就教他一会儿,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晓言喜笑颜开,又说了好几声谢,才带着小铮走了,她看着这个古朴简陋的校园,心里异常舒畅,都快开出迎春花了。 第 33 章 许铮进学校的第一天,是李晓言妈领着他去的,交完学杂费后,每个家长都带着自家孩子找座位,有些把孩子抱在大腿上,有些直接把孩子扔在座位上,然后站在后面听老师的学前动员。 许铮的年龄比班上其他同学大一些,而且长得抽条,所以李晓言妈直接带他去后面坐下,许铮的手在微微颤动着,感觉周遭都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那些人影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色,像星空一般旋转着。 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老教师,姓王,教语文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第一眼瞧上去还算温和。 “各位同学,现在我先点一下名,点到名字的就答声到,听懂了吗?” “听懂了——”小家伙们齐声声响应着。 “陆帅。” “到!” “张宇。” “到!” “许铮。” “……” “许铮?” “……” 李晓言妈着急忙慌的摇着许铮的手:“小铮,老师叫你呢?” “许铮?” 李晓言妈急忙举起手:“老师,到!” 周围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王老师抬了抬眼镜片,看着最后面坐着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他正在焦虑地四处打望,并没有注意到老师在喊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孩子。”王老师已经从高校长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心里叫苦不迭,任何一个常规学校的老师都不想摊到这样的学生,那得多出不少力,还没有丝毫回报。 “许铮,老师在叫你,你没听到吗?”王老师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吓了李晓言妈一跟头。 “铮儿,快说到!到!到!”李晓言妈做出夸张的口型,十分焦急地拉着许铮的手腕,“到!说到——” 许铮忽然厉声尖叫起来:“到——我,我,我到……” 四周又是一片哄笑声,王老师没辙,只好继续点下去:“刘家豪。” 许铮的耳朵一竖,往王老师那里一看,大声喊道:“哥!” 王老师顿住。 四下的哄笑声也不像之前那么大了,许铮从座位上站起来,很久没有启动的复读机功能再次上线,喃喃说道:“哥、哥、刘家豪,哥哥,刘家豪……” 大家这才发现,这孩子并不是因为紧张才这样,而是有些问题。 李晓言妈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使劲儿扯着许铮的胳膊,低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快住口,那个不是咱们的邻居,只是同名同姓。” “老师,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家长径直说出了口。 “对啊,老师,这孩子有点不正常。”另一个急忙应和。 “老师,你们怎么能收不正常的孩子呀?” “是啊,别是有神经病吧?” “什么!神经病,那可不能要他在这里读书,应该去特殊学校。” “对啊,家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送到这里来,实在是太自私了,要是她孩子打人怎么办?” …… 吵闹声越来越大,王老师表面上一直在喊“安静安静”,但心里却希望这些家长能再闹大点,最好能把这孩子请出自己这个班,她还要力冲高级职称,必须要教出一两个拿得出台面的尖子生才行,不能在这个傻子身上分散精力,更不能留他在这里拖全班的平均分。 家长们互相帮腔,越闹越凶,从用嘴说发展到用手指了,李晓言妈自从遭遇李长青的变故以后,以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少了一大半,而且事关小铮的未来,她心里面哪怕有一丝硬气在此刻也提不起来了,李晓言妈心里憋屈又害怕,她直接站起来跪在了后面那堆家长的面前。 “各位听我说,小铮绝对不是神经病,他只是,只是和普通孩子有点不一样,他不会伤害别人的,我求你们了,就给我们一条活路行不行。”李晓言妈越说越难受,眼眶瞬间发红。 见她突然跪下,后面那堆人群的气焰倒是消减了一点。 “就算他不是神经病,但他那个样子肯定会影响课堂的,大姐,你不如送他去特殊学校,他在这里肯定也跟不上。”一个见她可怜的女人蔼声说道。 “他一定能跟上的,我会看着他,不让他影响课堂,我就求大家给他一次机会,他检查过,身体没毛病,特殊学校不会收,如果这里不收他,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读书了,我求求大家了,就当给他一次做人的机会……我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了。”李晓言妈边说边磕头,磕得砰砰响,许铮看到她这样,虽然不知何意,但心里像被人捏了一把,紧的发苦,便也跟着跪了下来,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 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给自己磕头,就算再不讲道理的社会人也会稍微红下脸,这帮家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要把许铮赶走的话了,都有些脸热,还是王老师有眼力价,一看这次势头散了,便见好就收,等待下次机会。 “我继续点名,”王老师提高声量,“邓旭。” “到!” …… 家长和学生领完书,抄完课排表以后,就陆陆续续散了,李晓言妈和许铮坐在教室里,静默发呆。 李晓言妈这辈子都没对谁弯过腰,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脑海里除了下跪哀求,就没有别的想法,不过她以前也没想过她会去捡垃圾,更没想过她老公会这么早就没了,一次又一次的“没想过”,生生折弯了她的腰,也让她心里的韧劲更大了。 人走到没有别的杂念,只想着“活下去”的时候,其实也是涅槃重生,最强大的时候,只要熬过去,就会一马平川。 这一点,她明白,李晓言也明白。 她看着小铮,也想过“值不值”这个问题,但她想到李晓言和刘家豪为小铮做的那些事,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可笑,小铮早就成为他们的一家人了,一家人风雨同舟,就是要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上护着对方,一起去寻找生命中的那点甜,不管那点甜在哪里,能不能寻到。 小铮翻着课本,语文课本前三分之一的内容刘家豪在暑假已经教过他了,他能记住那些字的写法,但发音和意思还比较模糊,数学课本上的那些20以内的加减法他都能背住,但一旦计算超纲,脱离了那张表,他就彻底傻了。 不过他并没有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动坐不住,排斥学习的特性,一来他知道这是李晓言和刘家豪都想让他做到的事,二来他一旦沉迷于某件事,就能全然屏蔽外界干扰,完全沉浸在那件事中,这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天赋。 两人一直留到十一点,小铮说他想尿尿,李晓言妈才带他去厕所,她在门口喊了好几声,确定没人,才带小铮进去,快速给他扒下裤子,又赶紧跑到门边守着,这个厕所是个大通厕,她怕有男生进来看见会说她。 两人回去吃完午饭,下午又来教室里坐了一下午,今天不上课,高校长把教室的钥匙留了一把给李晓言妈,让她带着小铮在里面多待会儿,适应新环境。 一个下午的时间,小铮就将语文课本看到了三分之二处,然后记了个七七八八。 晚上李晓言和刘家豪是一起回来的,刘家豪连家门都没进,就跑到李晓言家找小铮,看见小铮在画画,画上面是今天见到的校园景象,李晓言妈忙着做饭,没理会他在画什么。 “画画呢,今天开不开心呀?”刘家豪摸摸他的头,不过小铮沉迷画画,并没有抬头看他。 刘家豪一张张翻着,忽然从那堆纸里抽出一张,有些哽住,李晓言看他脸色不好,一把将画纸拿过去,一看见上面画的东西,她的脸也霎时僵了。 那是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对一帮唾沫四溅的男女磕头的画。 李晓言将画纸揉成了一团,刘家豪天生不会安慰人,就赶紧找个借口扭头便走了,李晓言走到她妈边上,按住她的锅铲。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李晓言直勾勾看着她妈,两只眼睛好像在燃火,跳出了小火苗,“是不是其他家长攻击你们?你跪什么跪!” “哪有,”李晓言妈扯出锅铲,去拿调料,“饿了吧,你先去洗洗,洗完出来正好。” “妈!”李晓言吼道,把小铮都震了一下,她把画纸捋开,举到她妈面前。 “行了!”李晓言妈没好气的回道,“你知道又能怎样,去打他们一顿?反正现在小铮能在那里读书了,这比什么都强,跪一下又怎样,求一下又怎样,能屈就能伸,以后小铮有出息了,就能狠狠打那帮人的脸,那才叫痛快,光打嘴仗算什么本事。” 这一番话出口,李晓言再也没话说了,她愣了有一分钟,才去浴室里冲澡,李晓言在浴室里待的时间比之前长些,一直到小铮来敲门,她才擦干身子换好衣服走出来。 “你初三了,最关键的一年,多吃点,”虽然只有一个土豆丝,但李晓言妈还是不停往她碗里夹菜,“我算了一下钱,吃的简单点,应该能撑到十二月,等铮儿适应学校后,我就去寻个事情做,这段时间我和铮儿放学后就去捡捡空瓶纸壳,我发现学校里的空瓶还真比外面多,废纸也多。” 李晓言不说话,只顾着扒饭。 “你也不要觉得我丢小铮的面子,”李晓言妈看着姐弟俩,“眼下这个难关,只要我们齐心合力走过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 “行了,妈,”李晓言扒完饭,拿着碗去水池边,“我懂……” 小铮赶紧跟上去,站边上看着他姐洗碗,又把手伸过去放在水下冲着。 “姐……” “嗯,怎么啦?”李晓言瞅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手里的碗。 “我想你。”小铮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李晓言愣了一瞬,手上的动作也凝滞了,她低头看着小铮盛满星空的双眼,在这一刻,她都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不仅小铮坐在教室里想了她一天,李晓言也坐在教室里担心了他一天,但是李晓言同学的情商有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如此富含感情的话语。 “想个毛线!”李棒槌露出她一贯的冷傲脸,“半期考试要是考砸了,我扒了你的皮!” 李晓言洗完碗把手甩干,按着小铮的脑袋往浴室里走:“还有,半期考试之前要是还学不会洗澡穿衣服,我也扒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李晓言妈以一种看戏的心情看完了姐弟二人的表演,乐呵呵的回房间去睡了,她坐在床沿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寒的慌,赶紧从床下的柜子里翻出那零零碎碎的钱,数了两遍,心里才慢慢回温。 “不行,我得想办法多挣点钱,他们姐弟俩都太瘦了,得买点肉,”她喃喃自语,眼睛忽然亮了,“对啊,还能去卖血啊,卖一两次应该不会有妨害的。” 李长青的针眼子给了她赚钱的灵感,她既恐惧又兴奋,李晓言和许铮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孩子瘦一些,特别是李晓言,肩胛骨和锁骨因为全身劲瘦的原因而显得异常突出,姐弟二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她这个做妈的看得很难受。 第 34 章 初三的压力陡然加大,学校规定周六要上到下午五点,周天也要上到中午十二点,所以留给李晓言的课余时间并不多,完全掐灭了她利用课余时间挣钱的希望。 班主任倒是真给她申请了一个贫困学生资助,但要办的手续,要开的证明太多,李晓言的户口在农村,她和她妈都没时间回乡下开证明,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了,直到班主任在教室里公开催促李晓言回老家开贫困证明,李晓言才请了一个周天的假,带着许铮回老家去了。 从村委会办完证明出来,时间还早,许铮一回农村就跟那些脱缰的小狗一样,整个人都是兴奋的,李晓言看着他乐颠颠儿的模样,关于贫困证明所引发的一切不适都在瞬息之间消散了。 她看着许铮蹲地上看蚯蚓的小模样,觉得自己不仅捡了个拖油瓶,还捡了个灭火器,不管经历多少委屈难过的事,只要跟这个小家伙待一会儿,心境就会自动平和下来,或许许铮的自闭能力也渐渐感染到了她吧。 李晓言坐在田埂上,看着小铮在田里撬石头和泥巴,周围的田种满了稻谷,长得高高的,金黄黄一大片,田间风一刮,麦浪此起彼伏,美的纯粹。 小铮玩耍的这块地是用来种菜的,他掏蚯蚓还不够,还直接将一棵菜给挖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那颗菜的根部,李晓言赶紧从地上摸块石头朝小铮丢过去,刚好丢到他的脑袋上,小石头在脑袋上一弹,就蹦进了他的后背里,钻进了衣服里。小铮被小石头膈应的很不爽,双手反伸到背部,胡乱的抓着。 而罪魁祸首李晓言,却伸长两腿,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悠哉悠哉地半躺在田边,看着小铮抓狂。 小铮迈着两腿跑过来,扯了扯李晓言的衣裳:“姐,姐……” 李晓言一挑眉:“嗯?” 小铮把背转向她,手摸着那块石头:“姐,石头,痛。” “没瞅见,”李晓言半眯着眼睛,嘴里含的小草一转一转的,“你想我干什么?” “石头,痛!”小铮有些生气了,他两条眉毛微微往中间聚拢,原本清亮的眼睛隐隐间生起了一团黑雾,“姐是个坏蛋!” 李晓言把草吐出来:“谁他妈教你的?!” 小铮入学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把词汇量的版图扩展到李晓言鞭长莫及的地方,李晓言心中有股这孩子渐渐失控的不爽感暗暗袭来。 “那些小混蛋还教过你什么?”李晓言喝道。 “姐,石头……”小铮见李晓言气焰盛,立马改变了策略,瞬间走起了甜软糯的路线,声音放低,脑袋微垂,双肩微耸,还把后背贴着李晓言的手臂左右扭动起来,企图让李晓言知道他背上的那块石头。 李晓言看着他这种典型的奴颜婢膝样,心里啧啧两声,觉得这孩子现在居然开始走攻心计路线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晓言把他里面那件短袖从裤腰里扯出来,往外拉了两下,那颗恶意满满的石头从里面滚落下来,李晓言本想把衣服给他塞回去,但手伸到一半就缩回来了,她想看看小铮能不能自己给弄回去。 小铮果然发觉了异样,这种异样引发了他的极度不适,他回头看他姐,发现他姐双目紧闭,好像已经在阳光的沐浴下进入了入定状态,无论他怎么扯怎么拉,李晓言都岿然不动。 “姐,姐,姐,衣服,穿衣服……”小铮在她耳边嘀咕着,李晓言被他弄得耳朵痒,但她还是硬憋着把自己给稳住了,生生忍受了小崽子二十几分钟的变调式呼唤,直到痒痒的气息离开她的耳畔。 李晓言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咪咪睁开一条缝,看见小铮坐她边上,正在扯着里面的那件短袖,不仅没把方才扯出来的那一角给塞回去,还把整件短袖都一块儿全扯了出来,他抓着衣服,都快在衣服表面揉出了千丘万壑。 “哎,”李晓言叹了口气,坐起身,双臂从小铮前面环到后面,将他后面的衣服塞回去,小铮直接将脑袋耷拉在李晓言的肩上,把自己那条隐形的尾巴左右摇摆起来,李晓言把他脑袋顶了起来,骂道,“没长骨头?” 说完又把前面的衣服给拉直了,塞进了裤腰中。 “小铮,我明年就要去读高中了,到时候就要住校了,一个星期只能回来半天,”李晓言站起来,小铮也跟着站起来,学着李晓言的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要是还学不会这些生活技能,我在学校里就会每天担心你,你少让我操点心好吗?” 许铮很严肃地点点头:“好。” 至少“好吗?”两个字他是听懂了。 “走,回家,今天还要教你一招祖传格斗术。”李晓言把小铮架到自己的肩上,像她小时候她爸架她那样架着小铮在田间走,小铮的海拔高度陡然增加了一米六五,瞬间觉得世界广阔了好多。 “原来,这就是我姐看到的世界!” 然后,他就生出了一个他还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梦想,未来一定高过他姐,然后低着头得瑟地跟他姐说,他看到了更远的远方,他要带着她一块儿去…… 李晓言妈趁着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便启动了她卖血计划,她一路走一路打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位于小城东南方的采血站。 采血站修的挺大挺阔气,李晓言妈以前一直觉得,谁会那么想不开要靠卖血为生,但真到了采血站,她才知道这世上想不开的人简直是排排站,她连挤都挤不进去。 采血站里面挤满了人,有许多从周围村子来的农民,这些人通常都是几十个扎堆一起来的,他们听从指挥,排队等着,李晓言妈本想挤进去,却被那些人给推了出来。 “你哪里来的,我们这儿可都是葫芦村的人,你去其他地方排。” 一个村民冲她吼道。 嗨,还真是卖血都得认个团。 李晓言妈来之前的矫情忐忑一扫而空,鸡血上涌,原来卖血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活法,是这么多人争着抢着,甚至要抱团才能有的活法,她瞬间便来了干劲。 不过干劲归干劲,任何营生都有自己的门道和规矩,李晓言妈在每个队伍中都挤了挤,但都被别人推了出来,她去问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些人也不搭理她,只让她去找带她的人。 “可我是自己来的,没人带我啊。”李晓言妈说道。 “哦,那就找个人带,不是想卖就能卖的。”白大褂说完就走了,迫不及待想甩开这个愣头愣脑的女人。 李晓言妈吃了闭门羹,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儿坐,但这里的座位太少人太多,李晓言妈就找个犄角旮旯席地而坐,她旁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嘴唇发白,在闭着眼休息。 李晓言妈犹豫了好几回,还是小心翼翼地戳了女人几下,女人睁开眼看着她:“你干啥戳我?” “大姐,”李晓言妈问道,“我第一次来啥也不懂,不知道怎么卖血的,好像得找人带对不对?” “嗯,对头,你哪个村的?咋一个人来?我们都是一个村一块儿来的。”女人回道。 “我是战斗村的,但我现在在城里租房子住,所以就一个人来了。”李晓言妈温言细语的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女人摇摇头,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大声喊道“葫芦村集合”,便颤颤巍巍站起来,“我们每次来都是我们村的王大姐带的,城里面该找谁我实在不清楚,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大姐,”李晓言妈抓住她的手,“再多问一嘴,这卖回血能得多少啊。” “哦,这要看你是卖大血还是刮血浆了,卖大血能拿100,刮血浆能拿60,我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女人赶紧撑着浑身无力的身子走了,李晓言妈惊得合不上嘴。 “原来能挣这么多,”她很快算出了一笔账,“要是一个月卖四次,那也能挣个小几百了,比干其他事强多了,怪不得这么多人来卖血。” 李晓言妈正在发愣,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把李晓言妈吓了一激灵。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个子矮小,满口枯牙的男人冲她笑道:“我以为我看错了,还真是你啊,李晓言妈妈。” 李晓言妈立刻就认出了他,是住在棚户区的单身汉老全,老全并不老,只有三十多岁,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偏方糟蹋自己,硬生生让自己活出了六十多岁的观感。 他一直没娶老婆也不干活,但生活的滋润程度堪称棚户区最高,每天早上一两奶汤面十片麻辣鸡片是标配,外带一两小酒,每两天都要见回肉,别人要给他说老婆,他都说麻烦,娶来讨气又要上供,还不如自己活滋润了才叫实在,所以三十多了也没娶妻。 虽然这个国家的不少男性继承了男尊女卑的思想传统,但西南地区总体来说比较独树一帜,一直走在男女平等的最前沿,特产就是闻名全国的耙耳朵,所以这位老全的生活方式也得了许多人的认可和羡慕。 “老全,你……”李晓言妈看见了他手臂上的针眼,“你来卖血?” “对啊,”老全笑了笑,露出他那口好像在火山岩浆里洗刷过的两排牙,“你也想卖血?” “对啊,但是好像还得找人带,”李晓言妈赶紧拉着他,“你可有人带?” 老全把李晓言妈拉到边上:“这事儿,晓言和小铮知不知道?” “不知道,”李晓言妈摇摇头,“我趁他们回老家偷偷来的,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姐弟俩太瘦了,想给他们改善一下生活,还要准备点未来的学费。” “哦,那你就来对了,”老全低声道,“这卖血说出去不好听,但能挣不少钱,还不用干活,别人都说有危害,但你看我卖了那么多次,还不是身强体健的,能有啥危害,你第一次可能会害怕,但习惯了就不怕了,这也是个谋生的途径,不比哪行差。” “哦,那我该找谁啊?”李晓言妈越来越放心,赶紧问道。 “找血头,”老全指着一个手里拿着名册的男人说道,“那是我的血头老栓,这里这么多人要卖血,你以为人人都有机会卖?得先找个血头,然后血头会在你卖血的钱中抽出一部分,他们也要拿去打点上面,然后你才有机会通过体检,有卖血资格。” “原来这么麻烦。”李晓言妈心里有点堵,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卖个血也有这么多人事关系。 “不麻烦,一回生二回熟,我带你去跟他说说,你走一遍过程就简单了。”老全说完,便带着李晓言妈去那个拿名册的老栓面前,跟他嘀咕几句。 老栓瞅瞅李晓言妈,对她低声说:“卖一次全血大概是一百四,我这边要抽四十,你看你能不能接受,接受不了就算了,可以找别人。” “能接受能接受,”李晓言妈赶忙说,“那我是不是今天就能抽啊。” “嗯,你是要抽全血,还是刮血浆,”血头看见李晓言妈懵懂的样子,飞快解释道,“就是抽全血会晕些,失血多些,刮血浆会把里面那个红血胞还给你,不那么晕。” “那,那就刮血浆吧,”李晓言妈第一次进入这个行当,还是选了个稳妥的做法,“我第一次,有点怕。” 老栓很快就给李晓言妈做好了登记,带她做了个快速体检,然后给她喝了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李晓言妈看见针管的那一刹那,还是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针管有晾衣服的铁丝那么粗,抽血的护士旁边是一个大铁盆,里面堆满了血袋,满盆血污,腥味扑鼻。 在一旁还有个煮沸的铁锅,铁锅里面是抽血用过的针头,这个时候还没有一次性注射器,只能用这种粗陋的方法消毒,再循环使用。 李晓言妈把头转向一边,咬着牙等护士把血抽完,她站起来的一刹那,不知道是给吓得,还是因为失血引发的头晕,两腿发软,险些栽下去。 幸亏老全将她扶住了,带她找了个地方休息。 老栓把六十块钱塞到李晓言妈手里就走了,李晓言妈浑身冒虚汗,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从全身绵软无力中回过神来。 “李晓言妈,你感觉咋样,能走了吗?”老全问道。 “嗯,好点了,我试试,”李晓言妈扶着墙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还成,能走回去。” “我看还是坐车吧,也就一块钱的事,我来付。”老全很慷慨的说。 “不了,老全,”李晓言妈确定完全缓过劲来后,很感激地说道,“我还要去买点肉,你晚上也来我家吃饭,但别说我来卖血,就说我捡瓶子遇到小混混,你帮了我打跑了。” 老全还想着要去打麻将,就没有多纠缠了,又多嘱咐了几句便脚底生烟的跑了,李晓言妈兜里装着沉甸甸的六十块,别提有多开心。 “早知道,我就卖全血好了,反正都要挨回针头。”李晓言妈还颇为遗憾,一看时间都快三点了,便赶紧离开了采血站。 第 35 章 李晓言姐弟俩回来时,看见桌案上那一条五花肉,都鼓大了眼睛。 “妈,啥情况?”李晓言检查了一遍菜筐,除了五花肉,还有蒜苗豆豉,和一颗大白菜,“你今天捡到钱了?” “可不是,”李晓言妈没想到她闺女把她的台词给抢了,立马修改了原定台词,“老天爷终于开回眼了,让老娘也捡了回钱。” “真的假的?”李晓言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让你给财神爷上供是开玩笑的,这都是有缘由的,你还不信,”李晓言妈尴尬地表演着,幸亏她此刻在洗米,背对着李晓言,不然以她那蹩脚的演技,肯定没两下就穿帮了,“你证明开了没有?” “开了,我明天交学校。” “哦,那学校能给多少啊?” “不知道,估计很少,能免点学费就不错了。” “哦,管它呢,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 李晓言估摸着饭做好还得半个多小时,便领着许铮往外走:“我去教小铮练两招,一会儿回来。” 李晓言把小铮带到歪脖子树下,经过这段时间的艰难困苦,小铮成功学会了两招,知道怎么护住自己的脖子和腰部,但他的进展速度依旧让李晓言蛋疼,教的十分窝火。 小铮的身体很不受控制,哪怕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做某个动作的思维,但身体依旧像个接触不良的机器人,常常接收不到大脑传达下来的指令。 李晓言自然不知道小铮的感受,她在外面火冒三丈地教着,小铮在里面火冒三丈地和自己进行内斗。原先许铮的世界完全封闭时,他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做不到就做不到吧,他从来就不会强迫自己去和外界发生连接,去做自己觉得困难的事,甚至他对外界的情绪和想法都很稀薄,但如今他越来越想和外界发生连接,就容易对自己的无能生气。 他姐在外面,他很好奇,他想出去看看,或者说让自己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身子在外面就好。 李晓言今天把前两招连贯起来,先是攻击许铮的脖颈,许铮挡住这招后,再迅速变换位置攻击腰部。小铮对脖颈的攻击已经能应付自如了,对单独的腰部攻击也能反应过来,但两个动作一连贯,小铮就傻了,被李晓言在他腰间狠狠抽了一棍子。 “……痛,”小铮叫道,“姐是坏蛋!” 李晓言眉梢微抖,回吼道:“是你太笨!” “姐是个大坏蛋!”小铮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立场。 “靠——”李晓言这下急了,一棍子朝小铮的腰部抽过去,小铮急忙抵棍挡住,李晓言棍尖一变道,就打向小铮的脖颈,小铮双目一定,眼看着一道残影往上飞扬,他手上的棍子刚往上挪了寸许,那残影已经撞在了他的脖颈上,还发出一声闷响。 “啊!”小铮痛的尖叫一声,他还没叫完,李晓言就来了个回马棍,又攻向了他的腰部,小铮瞬间敏锐了起来,他使出全力握着手中的棍子迎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李晓言的棍子有些发颤,但她没有片刻滞凝,提棍便往上,小铮嚎了一声,将棍子抡着转了半个圈,往上一提,顷刻间便挡住了攻向他脖颈的黑影……李女侠终于在长达三个月的武术教学中,体会了一把惊颤。 小铮这两下的速度来的太快,力道也来的太猛,好像突破了他原本的极限,李晓言出招时并没有什么期待,也没使出多少力,所以被小铮这两下震的手腕有点抖,她顿时呆立如鸡,连招式都忘收回去了。 小铮依旧怒目环视,他这身斗气与其说是对李晓言的,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李晓言掌力很大,所以哪怕她没使多大力,打到小铮还不算硬实的身体上,也够小铮痛一会儿,小铮的脖颈和腰部在这三个月间几乎日日受创,他再也不想任由他姐欺负□□,在方才那一瞬间斗气汹涌,将大脑和四肢百骸连通了起来,也对他姐雄起了一回。 “好小子,”李晓言收回棍子,看着小铮典型的捕猎神情,握棍的手掌刹那间便缩紧了些,斗气昂扬,“你哪天干过我,我请你吃炸鸡腿。” 李晓言再一次进攻,小铮此次是做好了防备,两招都接个正着,把脖颈和腰部护得好好的,李晓言来来回回变换了十回,小铮都一回不错地接全了。 然后在准备发起第十一次进攻时,李晓言刚缩回棍,却不想眼角一道黑影闪过,她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就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棍,痛的她想骂娘,李晓言第一反应是抵棍挡住腰部,没成想她的棍子刚走到半路,小铮的出招却出人意料的又往上走,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同样的力道,李晓言的耳畔滑过一声闷响,又体会了一把酸胀的痛感。 “你大爷的!”李晓言十分输不起地骂了起来,“你丫还会出虚招了!” 这他妈简直是直接从蚯蚓进化成了龙,要么完全不开窍,要开窍就直接欺师灭祖了。 “姐,”小铮目光锐利,眉头微皱,十分严肃地说道,“你死定了。” “……”李晓言瞳孔骤缩,心中响过十万惊雷,一道破天的闪电径直从天而降,将她劈了个七窍生烟。 “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死定了。”李女侠行走江湖数年,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小破孩折辱成这样,身为武者的荣耀和尊严在此刻渐渐升腾,她眼角一垂,腰板一直,在夜风中散发着孤傲凛然的风姿,手中棍顿时化作了一条游龙,眨眼间便蹿到了小铮面前。 小铮定眼一瞧,那木棍冲他喉间袭来,他往后一倒,跌坐在地,手中棍顺势往下按,李晓言袭来的木棍已然被他压到地上。谁知李晓言使出了大力,竟然轻易抽出了木棍,双手举棍直直往下,带出阵阵风声,小铮横棍在前,堪堪接住李晓言这一棍,但双手手腕酸麻发胀,手中棍应声滑落在地,李晓言全然没有穷寇莫追的大将风度,趁着小铮手中无棍,又是一棍破风袭来,小铮赶紧翻过身,面朝黄土背朝天,用全身上下最厚实的肉墩抵住了这一棍。 “啊——————” 小铮叫的凄厉,声音都喊劈了。 李女侠蹲在他边上,发出阴森森的笑意:“你才哪儿跟哪儿,就敢跟我叫板,再练个十年再说。” 而不远处的一个阳台上,刘家豪正抓着瓜子边磕边看戏,看完后拍拍身上的瓜子壳,抬着板凳进门了,还不忘送李晓言一句:“什么狗屁姐姐,真不要脸。” 李晓言暗爽完后,才找回了做家姐的良知,把小铮拉起来,眉眼都笑弯了:“你终于开窍了,姐很高兴,姐为你骄傲,继续努力,争取将来打过我,嗯?” “……”小铮似乎越来越懂得人类的口是心非和精分切片属性了,没有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回答“是”,而是冷漠地看着他姐,想着总有一天一定会干掉她。 “小铮,你现在渐渐学会了几招,也上学了,我一定要交代你几句,”李晓言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如果在学校里,别人欺负你打你,那你就直接揍回去,别怂,但是不能戳眼睛,不能动刀子,还有踢下面的小鸡鸡。如果是女孩欺负你,那就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这些丫头片子就这样,过几年就学乖了,而且女生再凶,力气也小的可怜,做男生就要大度点。” 小铮半懂半不懂,只是深深凝望着李晓言。 “这些呢算是江湖规矩,越厉害的人越讲江湖规矩,你还记得以前在寺庙里欺负你的那三个男人吗,这些龟孙子不收拾不成规矩,但往死里收拾更不成规矩,我教你这些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欺负别人的,懂吗?” 小铮点点头,至少“懂吗”两个字他听懂了,李晓言也知道他不懂,但这些话她又不能不交代,每个学武的人都要学的规矩和尺度,她必须得跟小铮讲明白。 夜里,小铮吃了两碗饭,李晓言吃了三碗饭,李晓言妈看着两姐弟狼吞虎咽地把满满一大碗回锅肉吃个精光,乐得不行,老全打麻将忘了时间,也没有来她家吃晚饭,李晓言妈就装了一铲子肉在塑料袋里,挂在了老全的门把上。 吃完饭后,李晓言和小铮一块儿洗的澡,李晓言想看看他会不会自己搓澡,但小铮还是像以前一样,呆呆坐在小板凳上,等着李晓言来给他搓。 “你自己不会洗!?”李晓言火气又旺盛了起来。 小铮抬头看着水汽迷蒙中的李晓言,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帕子,其实他懂了,但是他不想自己洗,嫌累。 这跟对打不一样,对打不积极会受痛,但是洗澡不积极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他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洗澡,要洗头,要刷牙,要穿衣服……这一系列行为又累又耗时,他还是舒舒服服等着他姐来给他弄就好。 李晓言刷洗完自己,憋着火气开始刷洗小铮,她实在理解不了这孩子,为什么这些简单的事情他学了这么久都还是学不会,明明方才使的那几招更复杂啊。 这孩子,是故意的么? 第 36 章 李晓言妈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虽然抽完血身体发虚,但心情却越来越好。 她一直骗李晓言是西小的校长允许她在校园里捡废纸空瓶,所以比以前在河边捡东西的收入要好得多。李晓言被初三的压力搞得焦头烂额,也没有怀疑什么,还暗自放松了一些,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也许从今往后,日子会好过一些。 与此同时,小铮的学习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前迈进。 凡是跟记忆有关的内容,他能做到完美无瑕,但一旦涉及到逻辑认知和发音,老师就算重复三四遍,他也一概不知。 李晓言妈并不清楚怎么教小铮,她按着老师说的方式,在课间又给小铮重复了好多次,但小铮还是吸收不了,甚至逼得急了,小铮就直接跑出教室,去操场的大树下蹲着,默默掏泥巴,不理会周围的人。 全校学生都把他当傻子看,但因为李晓言妈一直跟在他身边陪读,所以那些惯常欺软怕硬的校园小霸王们也没有对小铮下过手,只是言语上讽刺几句,小铮反正也不理会他们,所以“人言可畏”这件杀人无数的软兵器在小铮这里发挥不了作用。 校园小霸王们很寂寞,一直等着李晓言妈的陪读结束,不过他们不知道李晓言妈找到了一条轻松的生存之道,打算一直陪读到小铮不需要她在身边。 每天夜里回去,小铮做完作业,就画着画等李晓言,李晓言还是习惯于在学校里解决完所有作业,不带任何负担回家。一回家,她就逼着小铮把已经学过的语文课文挨个读一遍,小铮读的相当艰难,常常一句话要重头读好几遍才能勉强顺下来,李晓言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能不能够,她才不信快乐教育那一套,想学点东西没有不苦的,小铮的不开心在她这里毫无意义。 直到某一天,凌晨一点,小铮还是没办法把一篇课文顺完,李晓言的那张脸越绷越紧,抹层釉都能当雕塑了,小铮被逼的狠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连李晓言妈都吓得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活像见了鬼一般。 “这孩子怎么哭了,”李晓言妈又激动又震惊,“不是,这娃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连被他亲妈亲爸捆绑打骂的时候,这孩子都没流过半滴泪,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没灵魂,不会哭不会笑,没有人类情感,没成想却被一篇小小的课文给折磨到灵魂受创的地步,李晓言妈都想去找个玻璃瓶把他的眼泪接起来留个纪念。 李晓言看着他那张哭脸,本来想继续走冷酷无情的路线,却没绷住,捂着脸转过头笑了起来。 小铮盯着她哭得更厉害了,樱花眼上生生添了一抹鱼尾红,哭出让人心碎的神态。 李晓言笑得止不住,她转过身面对墙壁,硬是在小铮的哭声中笑了好几分钟,才稳住情绪转过身来,指着课本:“继续!少给我来这套!老子不吃苦肉计。” “哇——”小铮看见她指着课本,又一次卷旗重来,声势浩大,李晓言妈都被他哭动容了,“他姐,今天就算了吧,都一点多了,明天再说。” “妈,你少管,你去睡觉,”李晓言不耐烦地说道,然后又敲了小铮的脑袋一下,“哭锤子哭,再哭把你从脑壳顶撕到屁股眼,水不要钱的,用来给你哭的?” “……”李晓言妈脸色一僵,顷刻间石化在风中,她不知道她的那一套方言脏话录已经被她女儿给继承了下来,顿时有些尴尬,“别讲脏话,别教坏你弟弟!” 说完,她默默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李晓言冷眼冷心地看着小铮一边哭一边读,两姐弟一直熬到凌晨三点,小铮才终于把这篇文章给从头到尾读顺了,李晓言才终于放过了他。 上床睡觉时,小铮难得没有挨过来,而是靠着床沿睡,和李晓言隔了一条楚河汉界,李晓言困得难受,却十分诡异的睡不着,往日里贴在她后背或者胸口上的“暖水袋”今天突然就没了,李晓言从身到心都有种空荡荡的不适感。 “看把我贱的。”李晓言自我腹诽了一句,就闭着眼进行眼观鼻鼻观心大法,直到十来分钟过后,那个暖水袋又鬼鬼祟祟地贴了上来,这套流传千古的催眠大法才真正发挥了作用,李晓言又好气又好笑地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她妈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响,她才知道她把早自习给完美睡完了。 从这晚过后,小铮的学习又多了一种诡异路数,他怕他姐继续这样折磨他,所以上课时一直逼着自己专注于发音,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状况,就算老师不讲发音了,他还是坐在座位上我行我素地读着正在讲的课文,严重妨碍了课堂秩序,最后被王老师请到国旗台下进行独自朗诵,一直到他能把整篇课文读顺了,才敢回教室继续学习。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期末,李晓言期末退步了七名,因为数学物理和化学都像商量好似的集体降低了难度,语文和英语又翻身农奴把歌唱,集体增加了难度,这对瘸脚偏科生李晓言同学来说相当不友好,她把试卷往桌子里囫囵一塞,就跑回家了。 小铮的期末成绩倒比她料想中好一些,两科都上了九十,而且那字儿,真是把李晓言这个准初三学生按地上摩擦,或许画画好的人字都差不了吧,都有一种美学建构在背后做支撑,李晓言同学身上从来没有过的对美的追求和敏感全在他弟弟许铮同学身上填补回来了。 刘家豪上了初二也学得吃力,他在数学函数上摔了一个大跟头,从年级第一跌落到年级第二,山东大娘就跟家门招难一样大呼小叫,刘家豪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分平静,因为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应对办法。 放假第二天,他就把笔本子拿上往李晓言家一杵,强令李晓言给他补课。 李晓言想出去挣钱,但寒假放的天数太少,作业却堆积如山,甚至连收荒匠黄叔都回老家过年了,李晓言只能放弃她的生财大计,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写作业。 于是每天从清早八点到下午五点,李晓言家的那个石板桌边,李晓言、许铮、刘家豪三人各占一个方位,都悄无声息地学习着。 许铮已经从“一点透视”进行到“两点透视”,画面立体感越来越强,刘家豪琢磨着等他画的再好些,就可以学习色彩了。不过小铮画的内容倒让他有些涩涩的不爽,虽然小铮在人像画上还是不太好,但他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李晓言,各个角度的李晓言,各种表情的李晓言,只有一张里面有他,还是李晓言给他讲题时他埋着头的,整幅画的构造也只是为了突出李晓言…… 作为许铮的绘画启蒙老师,刘家豪如果心里没有半点酸,那他差不多可以改行传播无我无执的无边佛法了。 李晓言也觉得不合适,她趁刘家豪走时,悄悄对小铮说:“你也得多画画刘家豪,你别忘了你豪哥为你出了多少力。” “姐,”小铮抬头微微一笑,“我就喜欢画你。” “……”李晓言同学再次体会到情商感人的恶果,又一次不知道怎么去接这小子的话,“那个,画画别人,也有助于你提高。” “就不!”小铮不理会她,继续转动着铅笔进行着笔下的线条勾勒,别人体会不了他对于绘画的那股热爱,好像只要有铅笔,有白纸,他就能将世间万物呈现在那一张张白纸上,绘画里有一个神奇、广博、宁静、绝美的世界。 晚饭过后,李晓言就拽着小铮去歪脖子树下继续练习格斗术,小铮自从上次绝地反击过后,在学武上瞬间开窍了许多,之后的招式都学的比之前快多了,虽然还是比正常小孩慢,但李晓言已经相当知足了。 小铮越打越有气势,好几次出招前都要先吼一嗓子来壮壮声势,那些老太太吃完饭要是没事做,也会搬个小板凳来围观二人打斗,还做着实时讲解,李晓言一边忍受着她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边还要防备着小铮的突然袭击,心累的不行。 跨年那天,高凡突然提了几大包菜来,李晓言把刘家豪也叫来,他们一家三口连带刘家豪一家三口,外加高凡这个大厨,聚在李晓言家这个破陋的小出租房里,一起涮着火锅过了个年。 “来,新年快乐,干!”高凡举起饮料杯吼着,大家也纷纷举起饮料碰了杯,“新年快乐!” 刘家豪父母没买到票,所以这个年就不回来了,李晓言妈原本也想回娘家过年,但她最近身体发虚,从城里回老家,下了大巴车还要走两个多小时的田间小路,她怕她撑不住,还是决定留在城里过年。 至于高凡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跟他父母一块儿过年,李晓言倒是有点费解,高凡只说他爸妈去应酬了,他不喜欢应酬就没去,但李晓言直觉这孙子在说谎。 高凡除了不停让别人吃菜,就没有再说别的,连他以往那点漫天扯淡的小爱好都抛开了,他把里面那些火腿肠五花肉一个劲儿地往小铮碗里夹,直到小铮的碗装不下。 “你想撑死他!”李晓言觉得有点不对劲,语气比以前缓和些,不敢说重话。 “你就闭嘴吧,”高凡指着她,“你说我弟弟跟着你哪点好,你把他养的这么瘦,还把他打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身上没块好地方,你小心哪天管儿童虐待的部门找你喝茶谈心。” 李晓言本想骂回去,却发现高凡眼里有股阴云,说这话也全然不见往日的油滑嘴脸,便吃了一口豆腐皮,把想骂出口的话一起给吞没了。 一伙人吃完饭,刘宁提议去大桥边看烟花,大家都没意见,便一起往大桥走。 大桥两边的河岸上三三两两站满了人,到处都是放烟花和孔明灯的,因为刘家豪父母没回来,所以这伙人里最有钱的山东大娘也有些捉衿见肘,没有给两孙女买烟花,一大伙人只能站在河边看着别人放。 但就算是这样,小铮也快乐极了,他看着那一个个往上升起的孔明灯,在静空中缓缓流转,好像要去往一个幽玄的世界,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美感。 还有那些绚烂的烟花,不过吸引小铮的不是那些烟花,而是被那一丛丛绚烂烟花所割裂的幽寂空间,仿佛那些幽不可测的空间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在吸引着他往里面沉溺。 他回头看他姐,李晓言的脸部轮廓被烟花和静空勾勒出了另一番美感,明暗交替的光影在她脸上闪过,四周的喧嚣沸腾在此刻都仿佛退到了很远的地方,苍穹之下,河岸之上,江水之滨,唯有这个仰望烟花的女孩存在着,茕茕孑立于天地间。 “姐,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小铮呆呆目视着,心里对着那漫天孔明灯,许下他人生第一个愿望。 第 37 章 李晓言看了会儿烟花,觉得挺美,但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了李长青的身影,而且一进入,就很难请出去。 要是李长青也在,一家人一块儿看看烟花,该是怎样的场面。 不过李长青已经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不知道那个世界兴不兴过年这一套,李长青此刻在哪里,是已经轮回往生了,还是化成灰烬重归大地了。 没了,到底是真没了,还是开始了另一段开始。 李晓言不是菩提树下觉悟的佛祖,也不是创造一切的耶和华上帝,她只是一个凡人,看不透生死,放不下有无,在她促狭的人生观里,她觉得还是生好,还是有好,还是和无常的命运继续斗下去比较有意思,老天爷最大的法宝不就是个“死”字,李长青为什么要认输? 李晓言越想越不是滋味,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李晓言侧过头,高凡那张满月脸被夜色投下了一片晦暗的阴影。 “晓言,跟我去边上说说话。”高凡往前面走,李晓言默不作声跟着,小铮被李晓言妈拉在身边,她指了指炸得最骚包的一丛烟花,小铮果然被那簇堪比孔雀开屏的烟花给震住了,忘了去撵路。 “晓言。”高凡走到人少的地方,蹲在水边,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扔,都没听见声响,石子就没了。 “嗯。”李晓言也捡起一块石头,使劲往河里扔,依旧被天上的炮声淹没了声响,只能见到隐约的水花。 “晓言……” “嗯……” 李晓言并不着急问他,她了解凡子,一般事他都不会过心,要是过心了,那就不是一般事。 “我……”高凡低垂着脑袋,声音暗哑,李晓言大概懂了,凡子在哭,便没有吭声,等着高凡自己说。 “我妈跟人跑了。” 高凡沉默了好几分钟,终于把话给吐了出来。 李晓言全身瞬时僵住,没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个星期前跑的,说回老家看我外婆,结果跟我爸的徒弟跑了……” “……那……”李晓言努力找到自己的舌头,试图说出两句能说的话,“你,不,叔呢?” “他喝醉了,睡了,”高凡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这几天他一醒过来就把自己灌醉,好像不醉就活不下去,今天也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过年,就来找你了。” 李晓言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堵住喉咙里翻滚的苦涩,低声道:“找过了吗,知道去哪里了吗?” “嗯,”高凡点点头,摸出裤兜里的烟,点燃后放到嘴边,却没有抽,“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我妈把大部分存款都拿走了,那狗日的小三还偷了店里一万块钱,老板已经报警了,不过天大地大的,他们真想躲,恐怕不好找。” 李晓言词穷,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凡子有多难受憋屈,有多愤怒无助,还有多恐惧,这些她能感应到,所以她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切语言在此刻都是徒劳的。 所以她只能和高凡一起,默不作声地看着黑黢黢的湖面,陷入沉寂。 “给我烟,”李晓言把他那根烟夺过来,猛吸了两口,有点窒息,便把烟给灭了,“这玩意儿还是中华?假的吧,这么难抽,呸!” “靠——”高凡刚铺好两道泪痕的脸突然就陷入又气又笑的分裂阶段,“你丫有没有同情心,哥们儿这儿还哭呢。” 李晓言又挥了挥手,把烟味给弄散了,才盯着高凡瞧:“你把你爸看好了,我怕他会做傻事,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尤其是像你爸那样交游广阔的大厨,是活生生把他脸上的皮给剥下来。而且……” 李晓言拍了拍他的肩:“你妈一直没上班,你爸一个人养着全家,他心里肯定会想不通,现在这种情况,他比你难受……至于你,我就一句话,要实在忍受不了了,就跳这河里一了百了,要是不甘心,就再给我多活一天试试看。” “不多,就一天!”李晓言伸出一根手指,眼神凌厉的看着高凡。 高凡愣了好一会儿,足足有三四分钟,才握起拳头冲李晓言肩膀砸了一拳:“你他妈以后千万别安慰别人,你丫就不是安慰人的那块儿料。” 他把泪水抹干了,站起身看着莽苍苍的湖面,扬起嘴角:“你说的不错,多活一天试试看,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这路没准儿就改道了,比起你家那出“壮烈投河”,我家这出“红杏出墙”又算的了什么。不对,要说最惨烈的,还是咱弟弟,他家的那些事,我想起来都浑身发冷……” 解决痛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发现别人比你更痛苦。 根植于人类基因组的这点流传千古的小心理,在此刻又一次发挥了它的神奇作用。 “呵,”李晓言被他给气笑了,“行啊,比惨大会,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这张贱嘴……啧啧。”高凡一唱三叹地摇摇头,“我看看以后哪个小伙忍得了你。” “会说这档子事了,”李晓言挑起眉,“看来恢复正常了,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管姻缘不是月老的活儿吗,怎么,您想应聘上岗?” “我还真就想应聘上岗,给你牵个武大郎,看看能不能把你剁碎了做烧饼。”高凡气焰陡涨,还真开始琢磨什么样的小伙子能制住这个混蛋发小了,他的目光越过李晓言,看见小铮支楞八叉地跑过来,样子挺逗,漫天的烟花在他背后炸裂,不经意看,这小子好像是从烟花中走出来的小精灵。 小铮跑的急,边上又有两孩子在玩射子箭,他没留神撞到了一个身上,另一个转过身看,手上的射子箭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也顺势转向了小铮。 “糟了,不好!”高凡一喊出声,李晓言就转过去看,她想也没想,就飞身扑了过去,孩子手中的射子箭一声尖哨,火炮在李晓言的背上炸响,立马给她衣服炸出了一个洞,洞边还跳跃着火苗,高凡赶紧脱下外套扑灭李晓言背上的火焰,小铮在李晓言的怀里被箍得紧紧的,几乎窒息。 “姐,”小铮使劲掰开李晓言的手臂,“我难受……” 李晓言松了口气,这才把手放开,李晓言妈和刘家豪他们也跑了过来,还好只是烧破了一个洞,里面的肉有点发红,但并没有烧伤,不过这件棉衣是彻底毁了。 这还是去年卖水果赚钱后,李晓言妈给她买的新衣服,李晓言挺心疼的。 “姐……”小铮昂着脑袋看李晓言,“你,怎么了?” “……”李晓言把衣服脱下来,让许小少爷亲眼看看他闯的祸,“咱商量一下,是打手心,还是打屁股,别说我封建□□,我今天就跟你民主民主。” 小铮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晓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听得懂吗?”高凡赶紧护着小崽子,“而且这不能怪弟弟,要怪那个二逼崽子,那兔崽子倒是跑的快,都没影了。” 山东大娘也想劝,刘家豪拦住她摇摇头,他太了解这位李阎王了,她但凡说出口的,就是一定要执行的,“说到做到”这四个字在李晓言身上还真不是给自己装逼贴金用的。 “说,手心还是屁股?”李晓言很确定这句话他听得懂,就像小铮总是能莫名其妙懂李晓言一样,李晓言也能靠着毫无根据的直觉来连接这个小子。 高凡也不开口了,心里默默帮这孩子念诵“阿弥陀佛”,小铮愣了半分钟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脱离高凡的手臂,往前走到李晓言的两膝间,然后伸开两臂圈住李晓言的胳膊,把脑袋耷拉在李晓言的肩膀上,脸颊贴着脸颊,十分严肃地说道:“姐,抱抱,就不冷了,我来抱你,你就不冷了,以后我长大了,就去挣钱给你买衣服,呼呼……” 小铮的送温暖大礼包还附赠了两口热气,专门对着李晓言的耳朵吹。 高凡真想手里有个照相机,能把李阎王此刻的表情照下来。惊诧又木然,两种表情神奇地拧在了一起,把周围的人都给看笑了。 然后,她默默站起身,默默穿好衣服,默默容忍了小铮扯着她的棉衣,使劲把手往她兜里伸,一行人中前面的五人说说笑笑,后面的两人寂静无声。 大家在诡异的氛围中看完了烟花,又各回各家。 小铮的撒娇功力真是随着他语言和行动上的进步而一日千里了,李晓言又愁又无奈,但她不能否认的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全都变成了棉花絮,轻飘飘,软绵绵,连打人的意念也集体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哎,愁人啊愁人,”李晓言躺在床上搓着小铮那软软的头发,“长成这样,还这么会说话,以后早恋可怎么办?” 晓言姐越想越愁,眉毛都快黏到一处了,她已经幻想出小铮上了中学,然后牵着一个女同学的手,和她誓死对抗的场面,她这个做家姐的,在自己的幻想中提前遭遇了每个父母都会遇到的一道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纵容也不是,简直愁得焦头烂额。 …… 开学过后没多久,高凡就来了,他看上去好了许多,他特地来跟李晓言说一声,他爸又开始上班了,周围的人很照顾他的情绪,没提这茬,那对男女应该是往江浙一带跑的,暂时找不到……还有高凡满十六岁了,正式从学徒转为炒菜师傅,可以领工资了,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自从李晓言跟他说“活一天试试看”后,他回去试了一个星期,效果奇好,还给延伸了一下,从“活一天试试看”变成了“活一年试试看”,这个观念的转变让他开始做起了长远打算,计划给自己存钱,留作未来的发展基金。 当然,他也给小铮的学费做好了安排,他知道李晓言家的情况,小铮目前又费不了多少钱,他得给他朋友兜着,扶她一把。 李晓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一直悬着高凡的事,又不敢直接上门问,今天听到高凡的“进展汇报”,才终于安下心来。 “行啊,多赚点钱,”李晓言扬起嘴角,“以后争取超过你爸,开个饭店显摆一下他,这样我也有个吃白食的地儿。”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告诉你,你要是考不到全市前十,你看看你能不能从我这儿喝到一杯水。”高凡从背包里拿出一袋排骨和火腿肠,还有个信封,一股脑塞给李晓言,李晓言立马看见了那个信封,坚决不收,硬要给高凡塞回去。 “靠——”虽然高凡的横切面是李晓言的一点五倍,但他的力气还真干不过这个被老兵训练过少女兵,“你他妈有资格拒绝吗,老子是给小铮的,你只是代收,以后小铮出息了,自然会回报他凡哥,老子这叫买股票,我就看中了这支潜力股怎么了!” “少跟我贫,他是我弟弟,应该我负责!”李晓言还是把信封给高凡塞了回去。 “呵,这么快就宣示主权啦,哦,你养的狗还不准别人摸了是不是,这狗又不是你生的,他自己,他亲妈都没说话呢,你这个临时监护人无权拒绝来自社会对他的关爱。”高凡打不过,就开嚎起来,颇有点要撒泼打诨的架势。 “你这个傻逼说的什么破比喻,他是人,不是狗!” “你这是物种歧视,狗怎么啦,狗就低人一等?我告诉你,在我们厨子眼里,一切生物都是平等的。” “靠——”李晓言简直对他无语了,高凡趁她停手顺气的当口,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就踩着风火轮跑了,还给李晓言送了两个飞吻,把李晓言气得对他竖了个十分耀眼的中指。 第 38 章 两孩子一开学,李晓言妈就重新捡起了她的卖血大业,高凡有了稳定工资后,每个月都会匀出一点给小铮,他特地趁李晓言上晚自习的时间来她家,把钱交给李晓言妈,千叮万嘱让她别告诉李晓言,不然那丫头肯定要跟他急。 日子陡然过得松快了许多,李晓言妈虽然觉得身子虚弱了不少,但精神上却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想着只要再熬三年,熬到李晓言考上大学,命运就能发生逆转。 心里有希望,眼里就神采奕奕的,能盖住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子,所以李晓言一直没有怀疑,还以为是正常的疲惫。 开学两个月后,小铮学会了上厕所和穿衣服,这两件事是同一天发生的,李晓言妈去上厕所,让小铮在外面等着,出来后却见不到人,她大声喊了一会儿,小铮才从男厕所里面走出来,跟她打过招呼后还自行洗了手。 同在男厕所里的同班同学很笃定地对李晓言妈说:“他是自己尿的,我在边上从头看到尾,也是自己穿上裤子的!” 小铮笑着说:“我会了,阿姨。” 李晓言妈没有李晓言的定力,当即哭红了眼眶,就连上课铃响后,她也偷偷掉了一节课的眼泪。 老师没有说她,老师自己都能猜到几分,正常孩子一学就会的事情放在小铮这里,差不多花了两年时间,这里面的辛苦希望和绝望,放在任何一个家长身上,都是能把人压垮的。 李晓言知道后只是淡淡笑了笑,她此后偷摸观察了一个星期,发现小铮撒完尿后真的自行拉上了裤子,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放肆乐了一整夜,连第二天看见自己刚过120的英语试卷时,都是神采飞扬的。 “李晓言,”吴天灏在她后面戳戳她,“李晓言,跟你说件事。” 李晓言扭过头,脸上的笑意把吴天灏吓了一哆嗦:“什么事?如果还是打架就算了,我跟你说过几百次我不打架,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瞧你说的,”吴天灏偷摸把一封粉色的信塞到李晓言手里,“我小弟给你的。” “你小弟?”李晓言皱着眉,硬是没想起来。 “吴天航,初一五班那个,挺高的,跟你一起守过大门。” 李晓言努力想了一会儿,终于回忆起来了,因为晚上要逼小铮读课文,她早自习经常迟到,最后被班主任喊去站校门站了一个星期,同站的还有六个人,来自各个年级,其中有一个高瘦的美少年,没少被进校门的女生献殷勤。 “他是你小弟?你家二胎?”李晓言有点吃惊。 “嗯,不过他是我后妈生的,我后妈以前是个跳舞的,所以我小弟随她,你觉得怎么样?”吴天灏笑嘻嘻地问道,有一种拉皮条的贱味,“我小弟很高冷的,以前谁也瞧不上。” “不是,”李晓言今天心情好,所以听到吴天灏的话都觉得搞笑,“你跟你小弟关系不错啊,而且你家这个观念也挺先进啊,我多大,你小弟多大,你不阻止反而在中间牵线,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我妈死得早,我后妈待我好,我跟我弟关系好怎么了,”吴天灏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而且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古董,真是白瞎了你这张脸,暴殄天物。我告诉你啊,我爸以前在农村,十七岁就结婚了,我小弟喜欢你的事他知道,他还挺赞成的,还跟我小弟说男生要主动,别以后被别人叼走了才后悔,让他主动出击!” 李晓言:“……” 一时间她连词儿都找不到了。 “我小弟可是在最新的校草评选中暂列第一,你觉得咋样,看看这封信然后跟我回个话啊。”吴天灏直接把信塞到她的衣兜里。 “我爸还说了,以后我家就是你的依靠,你家什么情况他全知道,还说你不容易,以后想读书也好,想做生意也好,他全都管了。”吴天灏跟着他爸浸润久了,立马抛出了利诱这个杀手锏,这招百试九十九灵,最后那个不灵也是因为没给够,给够也就灵了。 “……”李晓言捂着眼笑了起来,她此刻真希望自己是个语文尖子生,能想出点一针见血的词汇来表达内心的感受,但她不是,只能笑。 “你笑啥,”吴天灏开始莫名其妙起来,“给句话啊,要不先看看信,我瞧我小弟折腾了一晚上才写出来的。” “好。”李晓言终于止住了笑,把信给拿出来,她以前收的情书不少,看过的却寥寥,她也很好奇什么情书能写一晚上。 ——李晓言你好, 我纠结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给你写信,这封信改过很多次,最后还是写不出自己满意的,希望你不要笑我。 在你之前,我遇到过很多说喜欢我的女生,可是我都没有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受。第一次看见你,我觉得你这个人挺不好相处的,可是后来在学校里见到你的身影,我总是不自觉的被你吸引,也总是想在人堆里去寻找你…… 李晓言原本是带着轻松有趣的心情看的,但越看越不轻松,信很长,看得出来很真诚,真诚到李晓言都无法取笑的地步,但是随着心里压力越来越大,李晓言全身紧锁发冷,开始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把信往吴天灏那里一塞,就跑出了后门,一口气冲到没人的阳台上,扒着护栏大口呼吸起来,身上一紧一缩。 李晓言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离开阳台,此时是午间休息,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李晓言走到操场的大树底下,跳上双杠,一个人在上面默默发呆。 为什么排斥反应会这么大?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和吴天航都没说过两句话,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而且吴天航举止文雅,高挑帅气,就算没有喜欢的感觉,也绝对谈不上厌恶啊,可是刚才那种感觉……分明就是强烈的排斥和抵触啊。 李晓言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紧张感太强烈,就算现在心里也像注入了水银,压得她难受。 她想起刘家豪,她对刘家豪并没有排斥感,相处很舒服,就跟兄弟一样,可是她对刘宁呢,虽然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的反应,但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戒备。 刘家豪长相中规中矩,举止也不粗鲁,他的思维模式几乎是直男的思维方式,李晓言感觉的出来,两个人相处这么久,刘家豪对她从来没有生发过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的那种暧昧心思,所以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很轻松。 可是刘宁也好,吴天航也好,其他人也好,他们对李晓言表示好感后,李晓言都会生出紧张和排斥感……李晓言今天才第一次正视高凡说的那句话——你丫有点不正常。 李晓言发呆了一个小时,上课铃响了,她跑回教室,和数学魏一前一后同入教室门,数学魏看见睡倒的一大片,脸色一沉,把教材往讲台上狠狠一摔,一声闷响震醒了众人。 “上课!谁要想睡就回家睡!睡饱了再来!” 众人赶紧打开书,艰难地听着那些变态函数题,自从进入二次函数阶段,数学就被正式看作物种分化线,以60分,90分,120分和140为分化界,简单粗暴地把人类又分成了四个物种。 好在第一节是数学课,李晓言可以腾出一大半脑子思考她中午没想明白的问题。 吴天灏偷摸给她塞了一张纸条:“你想的的如何了?” 李晓言直接写了个“no”在后面,从桌下还给了吴天灏。 谁知吴天灏不依不饶,又写了一张:“为啥?是我小弟不行还是我爸给的条件不行。” 李晓言又给他弄笑了,她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想个最简单粗暴的理由把这事中止的好:“我有了,是刘家豪,你应该认识。” 吴天灏在她后面轻声说了句:“靠——我就知道。”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筐,怨念满满地盯着李晓言的后脑勺,其实他这么做的原因也不仅仅是为了他小弟,还为了刘宁,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那个小作精女生给吸引了,但刘宁暗恋李晓言的谣言从初二传到初三,吴天灏心里很不对味。 李晓言终于落得了片刻的清静,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小城市在基本生活上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知识”和“眼界”,和借此而衍生的人群多样化。这里的人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人生模式总体上都是一样的,大家不知道,也不理解还有别的模式存在。 李晓言把两节数学课都想完了,还是想不出什么原因,只好先把这件事抛在一边,她妈捡瓶子供她读书,她可没有太多心思分给这些无聊的事,她只想尽快长大,能接过她妈的担子,撑起这个家。 不过她想清净,别人却不一定给她清净,到了第二天,刘家豪和李晓言的事就从谣言变成了板上钉钉的现实,吴天灏扔的那几张纸条都是无足轻重的,独独留下了最后一张,然后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上,还特地在前面注明了“李晓言:”。 校长从人群里挤进去,把字条撕下来,气急败坏的把两班班主任叫来,然后第二天就把两位当事人和李晓言妈、山东大娘一块儿叫来了。 刘家豪是懵的,他认识李晓言的字,知道是李晓言写的,他第一直觉不是脸红害羞,而是觉得李晓言有病,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山东大娘表面唯唯诺诺的接受校长的批评教育,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以前她只是猜测,这下由本人坐实了,山东大娘一边听着校长的教诲,一边盘算着要准备多少礼钱。 倒是李晓言妈很平静,她一直把这两孩子的事看在眼里,刘家豪为了小铮付出太多,她觉得她女儿喜欢刘家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校长气了一天,火没那么旺了,看着两人:“听说你们上次考试都退步了,你们以为退的不多,但我告诉你们,只要退一步就是一个警惕,这就证明你们没努力,被别的事分了心,而你们的对手正在努力。耍朋友不是你们这个阶段该做的事,以后读大学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耍,你们要为你们自己的前程负责!” 校长狠狠地盯着李晓言:“特别是你李晓言,你班主任说你家条件很不好,学校给你补助不是让你耍朋友的,你要是不想读书就别领补助啊,你上学期退步了7名,再这么退下去,你高中能去火箭班吗,你看看你妈,都被你磨成什么样了,你但凡有点良心,都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耍朋友是你能耍的吗,我告诉你,穷人没有资格谈梦想,也没有资格谈爱情!” 陡然听到这些话,李晓言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感觉了,内心翻江倒海,岩石尽皆破裂,掩藏在岩石之下的岩浆猛烈喷发,将她的内心浇成了一片血海。 她脸色煞白地站着,鼓着眼睛看着校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家豪率先发了火,冲校长说道:“校长您是老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校长拍了一下桌子:“我要是对着别人,还能说说假话,但是李晓言,我对着你就必须要说真话,不然就是害了你,这个社会,穷人是没有选择的,只能一条路挤出去,你要是成绩不好,我就劝你退学找别的活路,但你是学的好的,你的数学物理都得过省级奖,你在读书这条路上是有未来的,所以我才跟你说实话,在学校里你还觉得自己算个什么人物,一旦离开学校,你就知道你连个屁都不是,就算跪着求生存,也不见得有人愿意给你跪的机会。” 李晓言转身冲出了校长门,其他人的呼喊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不是愤怒,也不太像羞愤,她全身自上而下都是懵的,好像神经末梢都罢了工,没有一点感受能力。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下就被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晓言漫无目的地往前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跑而跑,为了让风吹拂她的脸而跑,她一直都知道“贫穷”意味着什么,但当一个人在她面前把“贫穷”的真相血淋淋的揭露出来时,她还是被兜头砸得头昏眼花。 别说出社会了,就算在学校里,贫穷也意味着低人一等,也意味着领补助就是跪着求嗟来之食,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脚,谁让你穷呢,谁让你去“跪”着求补助了呢。 所谓的好意,不过是傲慢的伪装。 这世上的人,有几个是真正友善的。 李晓言的思路一股子全钻进了牛角尖里,越想越偏激,越想越昏暗,天地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在她面前失了色彩。 她不知跑了几条街,一直跑到一条荒凉的河道边,终于跑不动了,跌倒在地,剧烈的喘息着。 第 39 章 小铮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还不见李晓言妈来接他,便自己走了回去,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他走回家后,却看见大门紧锁着,他没有钥匙,只能站在原地焦虑地四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山东大娘过来了,直接将他领回了家。 又过了几个小时,李晓言妈和刘家豪也回来了,李晓言妈哭红了眼,边哭边叫喊,刘家豪带着小铮,搀扶着李晓言妈回了家。 刘家豪在,姐却不在? 小铮的印象里,刘家豪和李晓言几乎是每天晚上一同回来的,他看见李晓言妈红肿的眼眶,心里忽的一跳,这才明白也许是他姐出事了。 他并不是很能体会别人的情绪,虽然这段日子能看懂了一些,但要把人们的情绪和某个事实连接起来,还需要更多的训练。 “我姐呢?”小铮拉拉刘家豪的手。 刘家豪还没开口,李晓言妈就哭着喊道:“她能去哪里啊,她爸就是这么突然走的,她那个白眼狼难道也想学她爸,抛下我们不管了?父女俩都心硬!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李晓言妈和刘家豪追了两条街,李晓言妈在背后一边跑一边哭喊,但李晓言却连身子都没转过来一次,直到他们看不见人影。 久违的恐惧顷刻间就打垮了李晓言妈,李长青突然就走了,突然就死了,突然就和她们再没有瓜葛了,这种突然失去的经历让她瞬间发疯,在大街上凄声狂喊,好像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李晓言。 刘家豪算是个顶平静的人,今天也平静不下来了,心里七上八下跳的慌,但他就是不相信李晓言会从此失踪,或者做什么傻事,他了解李晓言,这家伙无论看上去多冷酷无情,其实内在里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她就算背上扛着一座大山也会继续走下去。 今天可能真的是蒙圈了吧。 他第一次听到学校老师说这样的话。 无论是不是真话,他也觉得过分了。 就算李晓言以后要在社会上跪着讨生活,那也是为了她在乎的人,她心甘情愿,还轮不到一个无关的人仗着“老师”的身份在那里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并宣之于众。 这帮人总教育学生要尊重别人,但他们自己都没学会尊重。 刘家豪越想越冒火,恨不得回学校去和那个校长吵一架,心里憋的慌,就连小铮一直掐他的手指都感觉不到了。 “家豪哥哥,我姐呢,怎么了?”小铮的语言能力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除了在陌生人那里依旧是个哑巴,在这几个他熟悉的人面前,差不多能和普通小孩一样说话了。 刘家豪埋下头,揉揉他的脑袋:“没事,你姐会回来的,相信我。”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小铮一下扑过去抱住她,李晓言铁青着脸,把小铮从身上扒拉开。 李晓言妈蹦了起来,上去就是给李晓言两巴掌,啪啪两声响,吓了小铮一哆嗦。 “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要急死你妈,别人说你两句怎么了,人一校长还说不得你了,人家说的都是实话,你就这么脆弱,这点真话都承受不住!?” 李晓言不说话,默默站立着。 刘家豪简直无语了,凭什么那个校长说什么就是对的,凭什么这种明显不尊重的打压也要承受。 但李晓言妈不是他妈,他没法回嘴,为了让心里的炸弹延缓些爆炸,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还把门给他们带上。 刘家豪一走,李晓言妈就再也没有顾忌,一个个巴掌往她脸上扇:“你跪下,给我跪一夜,好好反省,你要是以后还这么干,那我就抱着许铮去跳河,反正这个家早就散了,你爸一走,家不成家,彻底散了也行。” 李晓言听了这些话,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爸妈虽然天天吵,恶语相向,但她妈还是把她爸看成了人生的唯一支柱,现在这根支柱没了,她妈对这个家早就心灰意冷了。 “妈,你是不是怪我?”李晓言跪了下来,抬头看着她母亲,“我爸是因为我才……” “我怪你,我当然怪你,”李晓言妈止不住又大哭起来,泪水不停往下淌,双目殷红,“哪家孩子像你这么心冷的,父母吵架打架都是正常的,你不劝,反而去打你爸,把他打到不敢回家,就走上了绝路,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爸的死你要负全部的责任。” 李晓言的眼眶霎时就红了,她仰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指甲使劲掐着自己的指腹,想把心里的痛苦转移到手上,不让自己崩溃。 “你还要收养这个傻子,我以前不说,今天刚好摊开把所有事都说了,”李晓言妈指着许铮,“这世上有钱人那么多,他们怎么不去收养这个傻子,你一个穷人逞什么能,你倒是痛快了,心里好受了,但你把压力都给你爹妈了,那警察说你爸非法买卖器官,难道你没有想过,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之前,他为什么要去赌博,以前日子再难过的时候他也没去赌博,为什么你把这傻子领回来后他就去赌博了,啊?!” 李晓言彻底懵了,怔怔地看着她母亲,身子瘫了一半。 李长青为什么要去赌博? 难道是因为小铮? 小铮给他压力了,他想赚快钱,所以才去赌博的? 原来她妈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李晓言的错。 李晓言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学校里受的气在此刻都不算什么了,她浑身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冰寒之中,好像浸入了一个冰川,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堪堪吊着一口气。 为什么人活着这么艰难! 李晓言跪到夜里三点都没回过神来,小铮在她边上蹲着,蹲的累了就盘腿坐在地上,坐的累了就伸长腿靠着李晓言休息,他姐全身发冷,还时不时颤抖,小铮摩擦着他姐的手,一直给她呵气。 直到李晓言把他推开。 力气很大,很粗暴,小铮默默缩到墙角,抱着自己的双膝,怯怯地看着李晓言的侧影。 他明白事了,就知道怕了,患得患失这个人类专属情感终于进入了他的王国。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自然也不会害怕失去什么,但时至今日,一切都不一样的,他怕失去,怕被人嫌弃,怕再次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钟楼之中,当那个躲藏在暗影之中的钟楼怪人。 为什么人的情感会改变呢,为什么喜欢会变成讨厌,温柔会变成冷漠呢? 许铮越想越恐惧,恐惧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到几乎要把嗓子震碎,李晓言还没有反应,李晓言妈就飞快从房里冲出来,重重一巴掌打在了许铮的脸上。 “再叫老子明天就把你送走!” 许铮浑身剧烈颤抖,泪珠从眼眶滚落出来,不过他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抱着双膝,一边哭一边抽搐,连人都不敢看了,只敢把眼睛盯着膝头上,震恐地看着。 李晓言站起身,走到许铮面前蹲下,将她妈轻轻推开,李晓言手掌贴着小铮的脸,轻声说道:“小铮,看着我。” 小铮没有回应,他正在慢慢地缩回他的壳中,借此抵御外界的冰冷凄寒,他再也不想出来,无论是谁喊他,他再也不想从那个城堡里出来,虽然那里没有光,没有色彩,但那里不会让人承受这么强烈的恐惧和自我厌弃。 “小铮,看着我!”李晓言加大了声量,但小铮还是没有回应,他好像听不懂李晓言说的话一样,就像以前他听不懂所有人说的话。 “许铮,你怎么了?”李晓言慌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不过是怒气憋得难受下的一个无意识行为,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烦躁难受,但那个举动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姐错了,小铮,是姐错了,你跟我说说话行吗?”不仅是李晓言,连李晓言妈也有些慌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 小铮的手越来越冷,李晓言握着他的手,凑上前去,嘴唇贴在小铮的脑门上,然后用自己的脑门去暖着小铮的脑门,一只手兜着他的脖颈。 “姐错了,我既然带你回来了,就会照顾你一辈子,不会抛下你……除非我死了,如果我死的那一天,还没有愿意照顾你,我就带你一起走。”李晓言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红着眼眶看着小铮的双眼,严肃地问道,“好不好?” 小铮双眼炯炯地看着李晓言,方才脑门上那个温润的触感像一道电流滑过他的全身,虽然很短暂,一触即消,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被人温润地护着的感觉,有些茫然。 李晓言的话他听懂了一个“死”字,这是伴随他一路行来的字,他的生命好像总是和这个字脱不开关系,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了,普通人一辈子没经历过几次死亡,所以害怕恐惧抵触,但是他呢,这个嵌入了他半条生命的老朋友,他已经习惯了。 “姐,”小铮瑟瑟地说道,“我,不怕,死……我,只怕,你,讨厌,我,你,会不会,讨厌我?” 李晓言喉咙苦得说不出半个字,她再次在小铮的脑门上亲了一下,把他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人的心总变,但遇到了想要用生命捍卫的人和事,就算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那颗愿意祭奠上整个人生的心是变无可变的。 她直到今天才懂这个道理,但她不想说出口,这些话是没法说出口的,恐惧和压抑瞬间消散,剩下的只有沉默如山的宁静,和悄无声息的一夜长大。 第二天一下课,刘宁就把几个姐妹召集起来,把吴天灏堵在了男厕所里。 姐妹们在外把守,吴天灏和刘宁在厕所里鼓着眼对峙着。 吴天灏有些怵,他面对刘宁总是有些怵,这个校霸当的很不走心。 “你干嘛?你要再这样我就脱裤子尿尿了。”吴天灏强硬不起来,就干脆走起了不要脸路线。 “脱!大胆脱!”刘宁喊道,“正好生物课上那张图看不明白,让我观摩观摩实物!” “操——”吴天灏语塞了,刘宁锐利的目光射到他脸上,好像火星子一般烫的他脸疼,“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刘宁指了指自己,又转过方向指着吴天灏,“想让你离李晓言远点,不要再骚扰她,不然我跟你没完。” “哟,原来是给自己的嫂子打抱不平来了,”吴天灏冷笑一声,“我偏不,你跟我没完我才开心呢,我以前送你的东西你都扔垃圾桶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刘宁努力咽下正在不断上涌的火气,咬咬牙说道:“我哥跟李晓言没什么。” “嗯?”吴天灏抬头看她,眼里有些疑惑。 刘宁昨晚想了很久,她唯一确定的是李晓言不可能喜欢她哥,那她为什么要写那张纸条?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吴天灏知道她喜欢李晓言的事了,所以骚扰李晓言,李晓言只能借她哥脱困。 正事不得分,歪事一百分的刘宁依靠她神奇的直觉很快就把这件事想通了。 “我不喜欢你,我烦死你了,你比我想象中还不要脸,不要再骚扰李晓言,否则我阉了你。”刘宁毫不留情的脱口而出,但这句话对吴天灏毫无杀伤力。 吴天灏邪笑道:“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的好,反正你拒绝你的,我追我的,你读高中我也就跟着你读高中,你以后考大学我也追到你在的那个城市,看咱们谁耗的过谁。还有李晓言,你俩走得近我就不乐意,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怎么着吧,你还能整天盯着我不让我动她?” “而且,你现在这个年龄,喜欢长得好看的我明白,但这些都是错觉,就是闺蜜感情,等过了几年你就知道,男女是不同的,只有男女在一起才是正理。” 啧啧。 不要脸年度典范。 刘宁的脑海里忽然飘过了她曾经在刘家豪房间里看过的一篇医学报告,那是她在看小铮类似案例时偶尔看到的,当时挺震惊的,后来渐渐不那么震惊了,但那个杀伤力对于这个小城市的老老少少来说,都够强悍的了。 “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刘宁勾起嘴角,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那个,我对她应该不是闺蜜情。有一种人,天生喜欢的是同性,不是异性,到死都不会变,我很确定我喜欢的是女生,就算不是李晓言,也有可能是别人,你懂了吗,别这么没有见识,回去多读点书。” 吴天灏的脸顿时僵成了一个模具,嘴哆嗦如筛糠:“什,什,什么,么?” “我,我,我,”刘宁特别想大笑,但还是尽力绷住了嘴唇,“我喜欢女生,对男生没兴趣,你要追我,可能要回炉重造一下,把性别改改才行。” “你,你,你,说的是,真的?”吴天灏开始上牙打下牙了。 “你要不相信就上网查查,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应该安了电脑吧,查查看我这种人叫什么,”刘宁拍拍吴天灏的肩,吴天灏哆嗦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恶心,特别变态,现在都没法喜欢了?哈哈,这是好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浪费时间的,你要是想说出去我也不所谓,不过从此以后你在我这里就要划到贱人这一栏了,你自己选择吧。” 刘宁说完,就潇洒的走了,留下校霸一人在那里抖出了满身鸡皮疙瘩。 懵! 大写的懵! 脑子都是空的,不敢相信。 这个小城市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但他跟着他爸四处见人,曾经见过一对,真是两女的,他爸说还有两男的在一块儿的,他那会儿只是旁观看戏没觉得怎样,万万没想到他喜欢的女生居然…… 天要亡楚,真是一点招都没有。 毕竟他也不能把自己给阉了,再造个胸出来…… 学校里喜欢李晓言的女生不少,吴天灏只是把这些归结于人类对美貌的天生喜爱,他从来没有认定刘宁就真的是同。 如今刘宁亲自说出了口,还说得这么清楚明白,无疑给吴天灏劈了一道雷。 刘宁回家路上一路狂笑,刘家豪在一旁瞥她,莫名其妙。 刘宁白了他一眼,想着如果按那本医学杂志给刘家豪的性向下个定义,估计只有“无性恋水仙”最适合他。 一个谁也不爱的人,一个只有理智和大爱的人。 不忍直视啊,比同性恋还糟糕,啧。 刘宁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 40 章 夜晚,皓月当空,刘家豪拎着两瓶啤酒来到李晓言家,她正在逼着许铮读课本,李晓言抬眼看见他,刘家豪没说话,举起手中的啤酒晃了晃,抬起下巴转向外面,李晓言点点头,便朝他走过去。 许铮赶紧跟着,悄么声的,等李晓言关门时看见他跟在后面,还微微吃了一惊。 “走吧。”李晓言默许小铮跟着,三人一块儿来到棚户区后面的一处断墙上,刘家豪把两瓶啤酒盖咬开,递给李晓言一瓶。 月光给原本萧索颓废的断墙铺上一层银光,把三人都裹在了里面。 “你今天没去上学?”刘家豪问道。 “嗯,缓两天再去。”李晓言喝了一口酒,她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不过人在丧气的时候总需要来点酒,这是国际惯例。 “你怎么打算的,退学还是继续读下去?”刘家豪的情商和李晓言差不多一个level,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就把想问的说出来。 李晓言笑了笑:“继续读,我要退学我妈得崩溃,而且我以后要照顾我妈,也要照顾小铮,我想过了,还是考大学靠谱。” “哦,”刘家豪沉默几秒,喝了一口酒,“我送你一句话,不是我说的,鲁迅说的。” “什么话?”李晓言一听鲁迅就头疼,不过刘家豪的好意还是要领一下。 “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都不转过去。”刘家豪面朝前方,用他惯常平静如水的声音说道。 李晓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笑了笑。 “我还一直以为鲁大爷是专门写文章来折磨祖国未来花朵的,没想到他还真是战斗先驱。”李晓言说。 “嗯,怼天怼地怼苍生,我偶像。”刘家豪也笑了笑。 小铮听着他姐和刘家豪你来我往,一句一句的,心里像被猫爪子挠来挠去,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能说会道,知道许多东西,能跟他姐一来一往的,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眼巴巴望着他姐,希望他姐能在百忙之中把注意力分散在他身上一秒钟。 “那个,刘家豪,字条的事,我很抱歉,”李晓言看着他,“其实不是那样的,吴天灏想撮合我和他弟弟,所以想着这样可以彻底摆脱他,谁知道……” “我早就猜到了,”刘家豪笑了,“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没想到还跟他小弟有关。放心吧,那家伙以后都不会再搅合了,我估计你能安安心心读完初中。” 李晓言看着他:“为啥?你做了什么?” 刘家豪冲她招招手,李晓言凑上去,刘家豪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晓言的脸色霎时白了。 “不是,那,要是他乱说,不,还有,难道你妹妹真的,”李晓言的世界乱成了一锅粥,“去他妈的我在说什么,操。” “哈哈,”刘家豪瞬间就乐了,“放心吧,他不要面子的啊,他好意思跟别人说他追了这么久的女生结果喜欢的是女生,那他会被笑话成什么样,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乱说什么。” “不,那刘宁真的喜欢女生?”李晓言有些愕然,新世界的大门在这个没有智能手机,电脑还不普及,网络大染缸还没有发挥作用的年代有些不那么好开。 “谁知道呢,这世上有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无性恋,泛性恋,她是什么都无所谓。况且我才多大,瞎琢磨这些干嘛,”刘家豪无所谓的看着前方,再转眼看看小铮,“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小铮了,又聪明又乖巧,还能让我进行长期实验观察,谁也没有我们铮儿讨喜。” 李晓言把瓶子凑过去,强行给刘家豪碰了一下:“你有时候挺让我吃惊的,好像一个小人的身体里装了一个老灵魂,而且有一种洒脱的感觉,我挺佩服你的。” 刘家豪给她还碰了一个:“要说佩服,我还佩服你呢。说实话,如果我在你的处境里,可能每天都要发疯崩溃几百次,你能一直扛着,不容易。” “——”李晓言笑了笑,“咱就别互吹了,总之一句话,谢谢。” 小铮立马捕捉到这两个字,也跟着他姐对刘家豪说了声:“谢谢!” 刘家豪把小铮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头发:“真像一条又乖又漂亮的小狗,说,你们学校有没有女生给你写情书,有的话哥去揍她。” “你瞎说啥呢!”李晓言挑起眉,愠怒瞬间充斥在眉眼间,刘家豪“啧啧”两声,笑道:“李晓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相信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李晓言确实有些好奇。 “你要是把对你弟弟一半的紧张放在哪个人身上,我都信你早恋成功了,”刘家豪嫌弃的看了李晓言一眼,“我还挺想看你以后跟谁谈恋爱的,看谁能打动你这个冷血阎王。” 李晓言很无语的把剩下的酒一口干了,她之前想过的事在刘家豪的这番话下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催化反应。她之前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排斥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是不是在亲密情感上有什么障碍,但刘家豪在感情问题上的坦然和无所谓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觉得自己是钻牛角尖了,也许未来会有那么个人出现,让她不排斥,让她像紧张小铮一样紧张他,那今天的一切疑惑就会自动消解了。 李晓言返回学校之后,果然对敌人投以最高的轻蔑——彻底无视。 她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在学海里使劲扑腾着,小铮的进步给了她更多的自由时间。 自从那晚在断墙上聊完天回去后,小铮突然开始自行读课本了,不需要李晓言守着他,逼着他,他开始进行有意识的自我训练,李晓言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小铮的每一次转折和进步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只当老天爷又显灵了,提醒她该去庙里多上点香了。 她和她妈两厢沉默,有些话说出口,就等于把一直暗藏于心的裂痕暴露在两人面前,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李晓言还学不会成人的圆滑和犬儒,李晓言妈还放不下她丈夫死亡的事实,两人都无意去修复那道裂痕,就索性让它那么晾着,平静无声的相处着。 不过,在为人母的本性,还有生存惰性的两面夹击之下,她还是继续卖着她的血,而且频率越来越高,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天气转热以后也穿着长袖,经常躲在房间里。 还好她和李晓言有嫌隙,两人都刻意错开对方的时间,很少碰面,小铮也不需要她去陪读了,所以她的秘密一直没让人发现。 中考那天,李晓言十分平静的考完了整场考试,比起那些被父母时刻关注叮嘱的同学,她的外界压力几乎趋向于零,李晓言妈压根都没问过她中考的事,只是在这两天给她做了一顿回锅肉,一顿烧牛肉,还只是把菜放在桌案上,她自己连房间门都没出过。 中考一结束,李晓言都来不及跟同学吃散伙饭,直接就去找到黄叔,让他带自己去捡钢筋,中考成绩下来当天,李晓言都还在太阳底下暴晒着,一锤一锤敲打着那些嵌着钢筋的墙块。 老师的电话是打到山东大娘家的,李晓言家没电话,班主任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捏着鼻子忍了刘家豪和李晓言的关系。李晓言考了全校第二,全市第三,本地最好的一中要开设一个火箭班,把全市前五十都收罗进去,为了防止这些学生被省城的高中截胡,一中校长赶紧给各个班主任进行夺命连环call,能捞到一个是一个。 刘家豪赶紧踩着自行车去找李晓言,小铮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兴奋的吹着宛如热浪的风,他期末考试得了一个双百分,但这不是重点,因为班上九十五分以下的都要请家长,他这个双百分按名字首字母排序都要排到二十号去,含金量极低。 他兴奋的是他终于能够明白,李晓言考了全市第三这件事是个极大的荣耀,好像整个棚户区都沸腾了,连李晓言妈耷拉了很久的脸都绽开了花,热情的招呼着前来道喜送水果送菜的邻居,他对于外面的世界终于有了更强烈的认知。 关于荣耀,关于喜悦。 两人在一个拆迁工地找到了李晓言,她被夏天的太阳晒成了刚出炉的鸭子,焦黄松脆,美貌程度连下六成,不过也止不住小铮那双加了全球第一厚滤镜的眼睛,哪怕焦黄松脆,那也是最美的烤人,小铮伸开双臂就抱住了李晓言的腰,在她小腹上蹭了几蹭。 “滚!”李晓言扒拉下小铮的手,“我告诉你,最多再忍你一个暑假,你明年还这么撒娇,老子剁了你的爪子!” 刘家豪对天翻了个白眼:“哪个小孩不撒娇,你有毛病!那个,你班主任刚打电话,你中考成绩下来了,全市第三名,学校排第二,你那个班主任让你明天早上去趟学校,问问你高中志愿。” 李晓言愣了一会儿,倒也没有特别惊讶,这次中考的数学相当难,尤其是最后两道大题,李晓言估计大部分人都只能回答第一问,但她之前做竞赛题的时候看过类似的,所以回答的很顺畅,还有作为数学的好基友物理,自然也不甘掉链子,难度堪比五年之最,这两科成功让李晓言再次翻身农奴把歌唱,山丹丹那个红太阳。 李晓言让刘家豪带着许铮先回去,她还要再敲会儿钢筋,小铮坚决不回去,刘家豪只好一个人先走,在心里对这个视财如命的少女献上最虔诚的鄙视。 小铮坐在边上,双手撑在大腿上,托着脸蛋看着他姐。 李晓言把毛巾取下来,搭在小铮的头上,免得太阳把他晒伤,小铮看着他姐举起钉锤,一下下敲击的姿势,陷入了长长的静默。 汗水从头顶流到颈侧,再从颈侧流到胸膛,又从胸膛流到腰腹,李晓言掀起衣袖擦汗的瞬间,平坦紧实的腰腹在夕阳的衬托下镶了一道红色的边,虽然他每晚都躲在李晓言的怀里睡觉,但今天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到他姐的腰腹长啥样。 画者之魂熊熊燃烧,帮他永远定格了这一幕,让他经年不忘的这一幕。 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李晓言给他买了一根冰棍,他时不时抬头看他姐,虽然黑了黄了,但他姐的眉眼五官都长开了一些,如果以前算的上稚嫩的好看,那现在又混杂了一些独特的锋芒,这让小铮很好奇,也很沉迷。 第二天,李晓言回学校填志愿,她很快就填好了一中,去外地读书这件事她压根就没想过,小铮虽然进步了很多,但还是比正常孩子差了几条街,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一中强制性住校这件事也让她很头疼,她跟班主任说了家里的情况,班主任承诺会给一中校长打电话沟通,她就没想这茬了,赶紧回家操起了赚钱大业,这可直接关系到她高一的学费生活费。 李晓言受了一回辱,决定不再领补助,于是干起活来更不要命,每天回家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手上磨开了好几个血口子,粗粝不堪。 于是小铮在暑假里默默学会了洗衣服扫地这两项技能。 李晓言妈最近一个月都觉得不对劲,稍微走两步就累了,夜里盗汗严重,也吃不下东西,她觉得可能是血液供不上,就暂停了卖血,每天还是去河边捡瓶子,趁着暑假赚点小钱。 她没力气照顾姐弟俩,李晓言又累的回来就瘫倒在床,半天动弹不了,所以小铮就逼着自己学习洗衣服,他姐把脏衣服一脱,他就立马拿过去抹上肥皂揉洗起来,等他姐缓过气从床上爬起来,他就已经开始晾衣服了。 第一次着实把李晓言惊到了,她还特地去检查了几遍,发现衣服洗得很干净,才从愣怔中缓过神,摸了摸小铮的脸,小铮立马上去蹭了蹭,虽然李晓言的手被磨得很粗粝,刮的他不舒服,但他还是要蹭。 后来天天如此,李晓言也就习惯了,她懒洋洋的看着小铮洗衣服,觉得这个小崽子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少,变得不一样了。 从被动了解这个世界,到主动参与这个世界,看似简单,其实要费很大的力气,看似复杂,又往往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李晓言试图回过头想想小铮是如何改变到这一步的,但她不是个喜欢记事的人,而且往事又牵扯到她最不想回忆的李长青,所以发生了就发生了吧,反正都是好事。 ※※※※※※※※※※※※※※※※※※※※ “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都不转过去。”——by 鲁迅 第 41 章 一中位置比较偏远,入学报道那天,高凡和小铮一起送李晓言去学校,经过初中班主任的沟通请求,李晓言可以每隔两天回去一次,所以还是要把住校的家当都搬过来放学校。 李晓言交完费后,就去宿舍铺床,高凡抱着小铮坐在旁边看她,一中的住宿条件还凑合,比想象中的特别差要强点,光是每个宿舍有独立卫生间这一点,就让李晓言大大松了口气,虽然那个床吱吱呀呀叫个不停,让人十分疑心它的安全性能。 宿舍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齐了,有很多是从周围乡镇过来的,大包小包带了许多东西,她们看见小铮都忍不住想去逗逗他,小铮一脸迷茫的看着这些大姐姐,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直到脸蛋被摸得想造反宣告独立了,他才扭过头把脸埋进高凡的肩窝里。 高凡身上有股油盐酱醋混杂而成的特殊味道,小铮深吸一口气发现这味儿刺激性太强,又把脸□□,长长吐了一口气。 李晓言铺完被子,小铮立马跑过去讨嫌,勾着李晓言的手指摇了摇,眼角微弯望着李晓言。 “弟弟,咱不带这么歧视人的。”高凡的心被小铮撒了一把盐,快脱水干瘪了,捂住胸口拧着眉。 “走,吃饭。”李晓言没搭理高凡的西子捧心,想到自己要住校了,也容忍了许铮的起腻,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三人在附近的一个小吃店吃了三碗酸辣粉,这是小铮第一次吃酸辣粉,他脑门全是汗,嘴里哧溜哧溜的没停下过,李晓言看着他的吃相,把自己碗里的粉夹了一小半到小铮碗里,揉了揉他的脑袋。 高凡心满意足的吃完粉,看小铮把肚子都吃圆了,嘴边一圈红油,顿时就乐了,李晓言付完钱后三人便往回走,从这里走回棚户区得要一个多小时,不过高凡和小铮吃的很饱,所以没有选择坐公交。 “晓言,你住校的话小铮会不会不习惯?”高凡没话找话的问道,“毕竟你俩天天晚上都挤一块儿睡。” “不习惯也得习惯,不然我还要抱着他睡一辈子不成!”李晓言没好气的回道。 “瞧你那样,”高凡瞥了她两眼,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丫心里想什么,哥还不知道?” 不仅仅是小铮不习惯,李晓言恐怕更不习惯,而且这家伙心思重,没准儿在宿舍里还会烦躁的担心着家里,眼下也是憋着这些恐慌,强迫自己接受改变。 “对了,叔最近怎么样,你妈有消息了吗?”李晓言急忙转开话题。 “没有,我爸也不想管了,最近在相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有后妈了。”高凡神色淡淡的回道。 何止李晓言在强迫自己接受转变,高凡也是。任谁都想人生的美满亘古不变,但事实上一条河总得往前流,两岸的风景总得在变,要么沉浸在对往日的思恋和折磨中,要么坦然接受两岸的新风景,李晓言和高凡瞬间就沉默了,默默无声的走着。 小铮终于从那碗酸辣粉的幸福感中走了出来,感受到两人的低气压,他轻轻的对李晓言说:“姐,你以后回来还要抽背吗?” 哦,对了,李晓言只交代了她要住校的事,没交代小铮的课业问题,她在折磨小铮这件事上已经升了级,从强制读课本升级到了强制背课文,小铮原本不太利索的身体机器都快给李晓言折磨的自动重组了。 “许铮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一句多废的话,”李晓言皱着眉觑他,被夏天烈日烤黄的脸颊好像更加凶悍可怖,“我每隔两天回去一次,你要是背不下来,我……” “就把你龟儿子娃娃剁成渣渣喂狗吃……嘻嘻。”许铮笑了笑,高凡顿时就乐了,使劲拍了拍小铮的肩膀:“接得好弟弟,以后就这么接,看你姐还敢怎么横。” 李晓言刷了层黄釉的脸看不出表情,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削到了小铮的后脑勺上:“好得很啊,好得很……” 刚把话说利索就已经这样了,以后还不成精! 但是她不能打击孩子学习语言的积极性,所以除了“好得很”就漏不出更多的字,两条眉毛横陈在脸上俯看小铮,把高凡憋的肚子疼。 三人又走了十来分钟,路过一个挺气派的建筑,大楼外人山人海的,各种大小面包车进进出出。 李晓言看了一眼,是采血站。 “这么多人卖血啊?”李晓言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第一次看到采血站,挺惊讶的。 “嗯,”高凡在饭店里听过四方消息,知道这个采血站,“那当然,听说卖一次血差不多能有六七十,好多乡下的村民都是一个村一个村组团来卖的,家里留男的干重活,女的卖血,好多人家修房子供儿女读书结婚,都靠它成全。” “哦,”李晓言对采血站没概念,不过这种活路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可能是从小贱惯了,周围的也是各种被视为低贱蝇虫的那类人,所以她心里没有太多尊卑贵贱,“那改明儿我也去卖,反正离得近,比卖钢筋好多了。” “……”高凡以为她说的是真的,赶紧扯住她的衣袖,“丫头,你可千万别。” “怎么?我卖身都行,别说卖血了。”李晓言笑了笑。 高凡:“……” 这孙子想卖身想了多少年了。 “那你给我留着,等哥哥赚了钱就包养你这个小……不对,现在是小黑炭了,”高凡冷笑一下,又指了指血站,“但那里你可千万别去,有个血头经常来我们店吃饭,说最近其他地方的血站出事了,好像是什么传染病,通过里面的针头传播的,叫什么艾滋病,还有什么丙肝,一得病就没得治,他都担心这里的血站开不长了,每天愁的。” “哦。”李晓言淡淡的点点头,没再说话,用命换钱的除了毒贩□□打手外,没想到还有这帮老实巴交的村民,她握着小铮的手紧了紧,继续往前走。 夜晚,高凡再次在李晓言家掌勺,山东大娘领着两个外孙过来打秋风,李晓言妈这段时间和李晓言各忙各的,也没太说话,正好借着这次聚餐重新建交,各自心照不宣的变得柔和了许多。 吃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到警车响了,一屋子人莫名其妙的走出去看情况,棚户区里谈不上隔音效果,没过几分钟,几乎家家户户都凑过来看热闹。 出事的是老全。 李晓言妈看见警察围在老全家门口,心里咯噔一跳。 老全住在棚户区的断墙边上,位置比较偏,周围的人家户离他有一段距离,而且门也不朝他家开,所以直到老全的尸体腐烂开始散发臭味时,才被人发现不对劲,那人赶紧告诉了房东,房东一开门就吓软了腿,急忙报了警。 老全的尸体瘦的厉害,好像一个骨架上挂了一层皮,尸体腐烂情况严重,警察在他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瓶百草枯,屋里堆满了吃过的泡面盒子,苍蝇成群结队在上面狂欢,警察一走近,就“轰”的一声四下炸开,这场面活生生把一个刚入职的小辅警恶心的翻江倒海,推开人群就跑到臭水沟边吐了起来。 老全是单身汉,爹妈也不知道在哪个山坳里,不知道是活是死,委实联系不到什么家人,警察把他的尸体收走了,这件事也没个后续,就这么草草了结了。 他为什么而死,是自杀的还是被人谋杀的,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瘦,以前潇洒度日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草草结束了乏善可言的人生……没人去问,自然就没人知道答案,他和上个月因为吸毒而死的□□,上上个月烧炭自杀的搬运工一样,就这么轻易的被人遗忘在风中,好像这场人生从来没有过一样。 不过,这件事却在李晓言妈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去采血站了,也没见过老全,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全的身体会变化那么大。这两个月间她一直盗汗严重,吃不下什么东西,在老全尸体被运走的第二天,她就到常买米的那家店称了一下重量,一看数字就吓的手脚发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瘦了五斤。 李晓言妈神魂不在位晃荡了一天,只捡了两个瓶子,她回到家后僵硬的坐在板凳上,直到许铮放学回家,才把她从梦魇一般的状态中唤醒。 “阿姨,你怎么了?”小铮摸了摸李晓言妈的手心,有点烫,“你在发烧?” “没,没有。”李晓言妈赶紧抽回手,“你做作业,我给你做饭。” 李晓言妈努力支使着自己木雕泥塑般的躯体,走到灶台边,机械地开始洗米煮饭流程,小铮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对别的人不敏感,但对身边这些人的敏锐度却在日益增大,李晓言之前每天忙着捡钢筋,可能都没注意到她妈的变化,但小铮却隐隐觉得,阿姨好像瘦了。 方才握她手腕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阿姨的手腕比以前硌人,腕骨比以往突出许多。 夜晚,小铮留了个心眼,他没有立即睡着,而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李晓言妈的门边听墙角,屋里传来极轻的哀叹和呜咽声,偶尔声音大些,也被屋里人强制性阻断,声音瞬间弱了下来,小铮在外面听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声音消了,才钻回被窝。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敲门进去问问情况,可是小铮却没法在当下进行思维和行为的顺畅连接,他知道阿姨瘦了,知道阿姨哭了,知道哭了和痛苦有关,但这三者间的关系,他连不起来,只能期待他姐快回来,他好告诉她。 一想到他姐,小铮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明明天气还热,但这个床却凉飕飕的,两个人睡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挤着,如今少了一个人,却没有觉得多舒适,反而更加辗转难眠。 李晓言在学校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上铺那位女孩睡不踏实,左翻右翻好多次,整个床都吱吱呀呀的响,弄得李晓言特想一棍子给她敲晕了,她最后被整的有点神经衰弱,就干脆起床去窗台边站着。 窗户外面就是大路,偶尔有货车经过,李晓言朝棚户区方向望去,黑压压的天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变得苍茫厚重,她惯常紧绷的神经也在此刻无着无落的松了下来,只是离开家一天,却好像和家隔了万里河山,她特别想眼前出现一面魔镜,让她看看她妈在干嘛,小铮在干嘛,还有山东大娘那一家子在干嘛。 以前觉得平淡无奇的人,在此刻都变得温柔可亲,好像被月亮镀了一层光。 老全的死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住在棚户区里的人大多无依无靠,活过一天算一天,有很多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这一场,他们就像这个人类发展中的残次品,被扫帚扫到一处,要么挣扎着出来,要么就溺死在里面。 李晓言和小铮一样,过早见过死亡后,早已没有热血中二的少年情怀,有的只有关于生存和死亡的真实考量。 她眼下最希望的,就是能在高一学完高一高二的内容,然后申请跳级,只有快点读大学,在时间和行动上获得自由,她才有和命运公平博弈的机会。 但是她没想到,命运不会轻易让她上赌桌——命运选中了它想亲吻的孩子,也选中了它想踩踏取乐的孩子,李晓言很不幸的属于后者。更不幸的是,她还拥有一颗想要造反的心,这一切都被上面那位看得一清二楚,或许是想看看这个人类还要怎样蹦跶,就在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给她下了设了更难过的坎。 第 42 章 李晓言军训完,就立马飞奔回家,她开门进去就感觉屋里有股压抑腐败感,在她心上不轻不重按了一下。 “妈,我回来了,”李晓言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咳嗽声,去轻轻敲了下门,想开门进去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上了,“你怎么了,感冒了?” “……咳咳……”房间里传来一连串咳嗽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李晓言妈有些沙哑的嗓音,“嗯,感冒,不碍事,你吃饭没有,自己先弄点吃的。” 李晓言又拍了拍门:“吃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买药?” “不用,吃过药了,让我睡会儿,晚饭再叫我。”李晓言妈支撑着提高了声量。 “好。”李晓言应了一声,便去洗米做饭了,连带把家里大扫除一遍,她看着家里那些肉眼可见的灰尘,有些讶异。 小铮虽然会扫地了,但还没有学会打扫地面以上的外表层,李晓言妈是个挺爱干净的人,以前总是见不得这些灰尘,就连角落里都要擦得锃亮整洁,如果小铮没有打扫到这些地方,照理说她妈一定会打扫,但是看这些灰尘的密集度,估计积攒了好几天了。 等到她把卫生打扫完,门外就传来“咔哒”一声响,小铮拧开锁走进来,他一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拿个拖把立在屋中,顿时就呆住了,站在门边没动静,连钥匙都忘了抽出来。 “不认识了?”李晓言指了指自己,“才半个月而已,你这个小白眼狼,养条狗都比你会认主人。” “姐!”小铮一把扑了上去,力量大的让李晓言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没直接仰着栽过去。 他把头埋在李晓言的胸前好半天,等李晓言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扒拉时才肯松开,一双明若晨星的眼兀地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殷红。 “哭……”李晓言看见那双眼,把后面的“锤子哭”咬在了牙缝里,使劲咽下,她不喜欢太腻歪的人类生物,但她也半个月没见过这孩子了,虽然是个捡来的弟弟,但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她和这孩子之间的连接恐怕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一些,说是亲姐弟那种感情也谈不上,更像是风雨中相依为命的两个孤魂野鬼吧。 “好了,洗手吃饭,晚上我还要给你抽背。”李晓言捏了捏他的下巴,又褥了一把他的头发,头发有点长了,都能扎小角了,确实该剪了。 小铮把书包放下,飞快洗好手,李晓言去敲她妈的屋门,可是屋子里没回应,李晓言敲了两声就没敲了,她估计她妈睡着了,不敢打扰。 姐弟俩默默守在一起吃饭。 小铮虽然在进行吃饭的系列动作,但眼神却没从李晓言的脸上挪开过,都快给李晓言看发毛了,小铮不像普通小孩那样懂得察言观色和适量伪装,他的关注点在哪儿,就会一直盯着哪儿,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盯什么。 李晓言拧着眉看他:“怎么,我脸上长痔了?你要数数多少颗?” 小铮听不懂什么“痔”,他放下碗筷,跑去房间,往书包了搜索了一下,就拿出一张画纸跑了出来,恭恭敬敬递到李晓言面前。 “姐,礼物。”小铮笑了一下,眼角微弯,原本不算小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一道月牙,甜出了一种“人畜无害”感。 李晓言叼着筷子接过画,那张冷冰冰的酷脸在看见画面的瞬间,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李晓言瞪大眼睛,脸部肌肉的微微转动,就将她原本的冷酷一扫而尽,仿佛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震惊的模样好像自己来到了一个另一个奇妙世界。 画面上的人是个从脸颊到胳膊都微微发黄,可是腹部却白白的少女,她正撩起袖子擦头上的汗水,衣角和胳膊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小块额头和一点眼睛的尾角,另一只手支在长锤上,汗珠颗粒毕现,浸湿了她身上那件黑白不明的衣裳,衣裳的袖子处破了三个洞,被撩起来搽汗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那些洞射过来,交汇在看画人的视角里。 李晓言的嘴半张半闭,哆嗦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五感消失的入定状态中走出来。 “……这画,不是,你什么时候会用颜色了?”李晓言看着这张比照相机还“写实”的画,蓦然反应过来她整个暑假都累的像条狗,完全没搭理小铮在做什么,这小崽子每天见她回来,就赶紧做好饭,洗衣服,然后出去练几招拳脚,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是白天呢? 白天他在做什么,李晓言完全没理会。 “姐,家豪哥哥暑假,就教我用颜色了,其实,他也不太会,我自己琢磨的,”小铮在换牙,说话漏风,句子一说长听起来就有点喜感,“我,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 李晓言心里一跳,这小家伙居然还会使心计了。 不过这画画得确实好,也许在专业人士看来会有另一番点评,但在李晓言这个完全没有审美品味的人眼里,这画已经是她十几年生命里见过的最高水准了。 “小铮,你以后想干嘛,是不是想当画家?”李晓言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端出了一副大人的模样。 小铮摇摇头,很严肃的说:“不要。” “嗯?那你想做什么,有理想吗,学校老师不是最爱教人树立理想吗?你的理想呢?”这话一说出口,连李晓言自己都觉得牙酸,她一方面觉得学校里那些不实际,没啥用,另一面却还是要用学校那套教育小铮,可见一个人在某种规则中长大,无论她喜不喜欢,认不认可,她也只能是规则中的一员,除非她某一天有能量踏出规则,找到更广阔更坚实的真相。 小铮这次没有不灵光,在李晓言问完这番话后,他就不过脑的脱口而出:“挣大钱,买车买房,还要养你。” “……”李阎王仿佛意识到什么,眼角一跳,“是高凡教你的?” “嗯!凡哥说你要卖身养我,我不要你卖身养我,我要挣大钱,才能保护你。”小铮的眼神越来越沉,好像月色散尽后的深幽寒潭,让人微微发颤。 李晓言此刻简直想把高凡削成生肉片,但眼下不能发作,只能小心翼翼的套小铮的话:“你知道卖身,咳,是什么?凡哥跟你说过?” 按他的经验,高凡应该是嘴漏随口说的,小铮一定会问“卖身”是什么,按照高凡的德行,他也许会顺口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说出口了才知道掩住自己的嘴巴。 果然,小铮点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妈以前做的就是……。” 李晓言浑身一激灵,后背泛起了白毛汗。 对于普通人来说,血腥的记忆最好不要一次次想起,免得沉沦其中走不出来。 但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呢?李晓言不确定,所以她一直以来都从不谈论许铮的母亲和爷爷,免得让小铮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小孩子忘性大,能忘干净最好忘干净,不要被带血的毒蛇咬住,一次次拖回那个潮湿阴冷的穴洞。 “小铮……”李晓言开了头,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其实她也很想问,血案发生那天,你看见了什么,你对此有什么想法,你为什么不哭不闹,你害怕吗,你想念你母亲吗…… 可是…… 李晓言伸出一只手环到小铮的腰上,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过去,俯下身在他脑门上轻轻亲了一口:“跟我说说,你那天害怕吗?” 小铮以前的记忆其实是断片的,连不起来,除非再次看见同样的场景,否则他很难从脑袋里拉出那天的回忆。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他原本不太灵光的身体机器已经被修复了很多,那些片段被努力拉扯时,竟然能一点点露出它原本的颜色,再加上共情能力的提升,一些原本没有那么大震动的事情竟然开始慢慢发散出它迟到的威力。 在高凡说漏嘴的当天晚上,小铮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不停出现曾经发生过的场面,他妈是怎么被一刀刀捅断气的,他那个爷爷是怎样一副扭曲的凶相,还有那蔓延四处的血流,他自己坐在边上呆呆看着…… 恐惧和愧疚,这两个原本和他毫无关系的情感像龙卷风一样掀翻了他的堡垒,把他吓得无处躲藏,只能死死咬着棉被,在噩梦中陷入一场崩溃。 “姐,我不后悔,”小铮似乎没听懂李晓言的问话,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你在外面,我就在外面。” 李晓言有些听不明白:“什么?” “姐,以后我赚钱养你。”小铮似乎忘了方才的谈话内容,微微一笑,又把对话拐回了最初。 李晓言倒抽一口气,更加糊涂了,但她情商再低也能感觉到,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真的变了。她想起刘家豪曾经说过的话,这些孩子就像是外星球来的,不懂地球的规矩和语言,如今看来,就像是这小崽子已经有了连接这个世界的途径,开始掌握这个世界的规矩,甚至开始努力去获取这里面的规矩了。 “吃饭,我给你记住了,以后你不养我我就……”她还真没想出就这么着来,在她的思维里面,一直想的是自己要怎样赚钱养别人,如今有人说要挣钱养她,这位长久以来甘为人梯的晓言姐一时半会儿还真适应不了从农奴到地主的思维转换。 好在小铮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立马颠颠儿的坐回座位,开始扒碗里的饭,李晓言把手里的画拿回房间,放在她搁冬衣的箱子里,确认不会被压皱以后,才默不作声的走出来接着吃自己的饭。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李晓言教完小铮几个新招式,两人才前脚贴后脚走回家,李晓言看见留下的饭菜少了一些,知道她妈已经起床吃过了,又去敲了敲房门。 李晓言妈像木雕一样在床沿边呆坐着,她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向女儿开口。 她怕医院贵,所以一直没去医院检查,她去过采血站一次,那里已经被关了,门口卖面的人说好像是发现一个村的人都感染了什么病,不仅仅是这里,全国的采血站都在关停,他自己租了一整年的铺子,盘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熬下去。 李晓言妈当时就吓软了腿,回来后在途中休息了四次,才勉强撑着走回了家,身体的感觉在惊恐中被无限放大,原本她认为的小毛病也好像瞬间爆发了威力,立马将她折腾到卧床不起。 告诉李晓言,李晓言一定会拖着她去医院,小病固然好,要是大病呢?她第一反应都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这件事,而是得花多少钱。 这家人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全力,不能再被看不见底的医药费拖垮。 可是不告诉李晓言,她又害怕自己会像老全那样一天天被病魔吞噬,直到不得不像他那样走出最后一步。 问亲戚借钱是不现实的,救急不救穷,救穷不救长期不见底的病,何况亲戚又有几个容易的。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李晓言,自己悄悄去检查一下,如果真是治不好的绝症,那就只能接受这场命运。 李晓言妈打开门,瞪着李晓言:“敲什么敲,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不是,妈,”李晓言看见她脸色苍白,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好像精气神都被吸走了一样,“你去医院看过吗,什么问题?” “就是普通感冒,”李晓言妈捻好头发,努力挤出一丝笑,“你回来正好,赶紧给那个倒霉孩子把毛给剃了,他那头发再长长一点,人家都要把他当姑娘了。” “你去医院看过,医生开的药呢?”李晓言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她印象里,她妈一直都是精神百倍,可以舌战整条街的孙二娘,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妈这么颓唐的状态。 “哎呀,就是普通感冒,过两天就好了,我去诊所买药了,去医院那不是劫贫济富,检查一大堆最后还不是开点感冒药,老娘又不傻。”李晓言妈边说边去烧开水,从杂物盒里拿出一把剪子,小铮的头发一般都是李晓言剪的,不让她碰。 李晓言听了这话,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慢悠悠给小铮洗头,又给他把长毛削短一些,小铮像个小狗一样享受着他姐给他做造型,李晓言妈在旁边看着,眉眼微弯。 她膈应小铮是真的,但她打心眼里疼小铮也是真的,这两种矛盾的情感一直在她心里纠缠着,就看什么时候适合释放其中一种。 在眼下这个环境里,温和的情感显然占了上风。 “比你小时候还好看,你小时候其实挺丑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长变了,你弟弟比你乖多了,以后肯定是个大帅哥。”李晓言妈倚靠在门边点评着,无论何时也改不了她颜值党的本质。 “说不定现在好看,长大就变丑了呢。”李晓言边剪毛边说道。 “呸,就你还分得出美丑?”李晓言妈说到这里都想笑,“我一直以为你连美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傻愣子一个,你看他的骨架子就知道,以后一定长不歪,那些长歪了的本身骨架子就不过关,只是靠小孩的稚气撑着,才勉强算好看。” “哟,您不去相面简直屈才了。”李晓言听乐了,她自己确实对美丑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理解不了颜值党的狂热。 “不过光看脸也不行,你看我就是因为脸选了你爸,结果呢……”李晓言妈两手一摊,“过成今天这样,那些选个丑的有本事的女人,到现在都比我过得好。” 李晓言手里的剪子停顿了一下,她苦笑着回道:“后悔吗?” 李晓言妈冷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后悔,长得太丑我恐怕每天对着他连饭都吃不下去,虽然穷了一辈子,但没亏着我这双眼睛啊,不仅是你爸,还有你,如今还有你弟弟,算起来我足足看了好看的脸几十年,赚了。” 李晓言轻轻笑了下,继续捻着头发剪,她的剪发技术在这两年间有了很大进步,虽然比不上理发店员工,但给小铮剪平整了还是轻而易举的。 “好了,人模狗样的,明天再抽背,滚去睡觉。”李晓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许铮立刻去挤牙膏刷牙洗脸,飞快钻进了被窝,率先当起了今日的暖床奴。 第 43 章 夜里三点,李晓言觉得有人在戳她的腰,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小铮睁着大眼睛看她。 李晓言刚要说话,小铮就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他翻身下床,拉着他姐的手臂往门口去。 李晓言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小铮像个偷鸡贼一样打开门,然后轻手轻脚走到李晓言妈的房门外,放低身子贴着地面,把耳朵对着门缝,李晓言看了十秒钟,决定照做。 她刚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就听见里面低沉的呜咽声,还有竭力压抑的痛苦□□,李晓言心头紧拧,当即就想拍门,但手距离门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李晓言就停住了。 ——我没事。 ——上什么医院,去给那帮骗子送钱? ——生死有命,老娘认! 李晓言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她妈要怎么回她,她悄悄走回屋,等小铮进房间后把门关上,盘腿坐在床上想办法。 那种久违的慌乱再次席卷而来,李长青出事前几个月,她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但她没有深究,直到最后事情越来越糟无法挽回时,她才发现真相。 这份阴影就像咬了她一口的蛇,足以让她见到绳影就开始怕。 她得想个办法让她妈去医院。 李晓言一夜未眠,小铮抱着她一只手臂睡到了大天亮,第二天一大早,李晓言就起来煮粥,等煮好粥后叫她妈出来吃饭,李晓言妈稍微整理一下就出来了,黑眼圈十分明显。 李晓言假装没注意,她把小铮叫醒,三个人就着咸菜喝粥,吃到一半李晓言忽然说:“妈,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觉得你可能是传染病。” 李晓言妈正要发火,听到这句话就瞬间愣住了。 李晓言皱着眉说:“我听我同学说过,最近好多人都是你这种情况,看起来像是感冒,但其实还挺严重的,我有个同学已经被他妈传染了,连军训都没去。” 李晓言妈眼睛瞪大了两圈,她记得那个面摊老板说过,有个村子都染上了什么病,看来这种病真的会传染,但到底是怎么传染开的,她自己并不知道。 如果拖延下去,她把病传染给晓言和小铮,这就不是开玩笑了。 “妈,现在去看说不准吃点药就好了,要是拖成大病,再传染给我们,到时候一家人可能只能等死了。”李晓言冷淡的说道,掀起眼皮看了她妈一眼。 李晓言妈果然被她的眼神镇住了,这孩子心冷她知道,但就算李晓言的心是用南极的寒冰雕成了,那也是她女儿,她还得护着她。 “我肯定没事,那我周一去瞧瞧,放心,死也只死我一个,不会拖累你的。”李晓言妈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冷淡的回道。 “嗯,早知道早安心。”李晓言不咸不淡应了句,默默喝着她的粥。 整整两天时间,李晓言都在抽背小铮的课本,小铮的进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学过的课文几乎都能一字不落背下来,显然下了大功夫。不过数学方面要差强人意一些,他的逻辑思维依旧很差,做算术题全凭记忆,一旦跳跃到要依靠逻辑思维来解决的题,就双眼抓瞎了。 李晓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自己擅长数学,哪怕是普通孩子理解不了在她看来完全白送分的题,她也会抓狂,更别说小铮这种连逻辑之门都还进不去的,她简直绝望。 “不是,那你上期数学怎么考的100分,你不会是抄的吧?”李晓言气狠了,开始做起最坏的猜想。 小铮赶紧摇头:“是,是,老师讲过,我记住了。” 哦,原来还是背的。 李晓言长吐一口气,继续把书扯过来:“看着,小明今年7岁,他妈比他大21岁,那他妈今年几岁?” 小铮皱着眉,神色凝重的看着那道题,好一会儿没吭声,又非常有原则的坚决不乱说,直到李晓言再次忍不住擦枪走火:“7加21是多少?” “28!”小铮双眼倏然亮了。 李晓言:“那小明7岁,他妈比他大21岁,他妈多少岁?” 小铮皱眉:“……” 李晓言:“……” 这个问题很难吗?这两个问题之间的直系亲属关系有那么隐晦吗? 李晓言抓了抓头发,捏了捏小铮的后脖子,强忍住自己想把他拎起来一把扔出门的恶意,继续沉下声问:“假设你今年7岁,姐比你大21岁,那姐今年多少岁?” 小铮瞪着前面的虚空好几秒,忽然拍了下桌子:“28!” “唉,”李晓言都给他气笑了,“你以后干脆把所有应用题的主角都换成我和你得了。” “那假设你今年7岁,姐大你8岁呢?” “15!” “聪明,那姐今年20,你比我小10岁呢?” “……”小铮看了姐好一会儿,不那么确定的说,“10?” 李晓言举重若轻的拍了拍小铮的脑袋:“答对喽,就是10。” 整整两天时间,李晓言觉得过的比她中考还心累,晚上几乎是瘫倒在床一步也不想动,那个小破孩还好不知趣的硬要往她怀里凑,弄得李晓言都想管铁扇公主接把芭蕉扇,一扇子给他吹没了最好。 李晓言妈起床后往李晓言房间偷偷打望,发现姐弟俩都不在里面,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应该都去上学了。 她简单梳洗一下,也没吃早饭,从箱子里摸出一百块钱,便十分不情愿的往医院去。 医院离得不算太远,但因为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关系,偶尔又扭头往回走几步,所以不算太远的路程硬是让她走出了唐僧西天取经的磨蹭,差不多走了一个钟头,才终于踏进了医院的大门。 她在门口站了差不多五分钟,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李晓言妈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依然摸不到脉络,足足问了四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才终于挂上号,找到门诊室,在外面的小板凳上别扭的等待着。 而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拐角,李晓言锐利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防备她中途逃离。 她今早一出门,就跑到离得近的同学家让他帮自己请一天假,然后坐在棚户区附近的一个巷口油条店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她妈犹犹豫豫的走出来,这一路上并不好伪装,不过也许是她天生有当混混的潜力,她妈硬是没有半点察觉。 该李晓言妈进去了,她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手里拿个单子四处询问,直到她找到缴费和抽血的地方。 抽血的地方倒是没多少人,李晓言站得比较远,看不清她胳膊上有什么,但能看见抽血的护士看见她的手臂时,很明显的吓了一跳,急忙带上了手套。 李晓言妈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两块小血斑,又看见护士的神情,才觉得可能真的比较严重,她一直以为手臂上的小血斑是抽血弄得,类似于淤血之类的东西,一直没大在意。 “姑娘,我得的是什么病啊,严重吗,会传染吗?”李晓言妈急忙问道。 护士瞪着眼珠直冒冷汗,这个病她最近见过好几例了,但她不能断定一定就是,十分生硬的回答:“要验过血才知道是什么病,这要问医生。” “哦,”李晓言妈一生要强,凡事都习惯性分个高低贵贱,听见护士这么说,心里免不了感叹一番,“果然学习好才能当医生啊,学习不好的只能当护士,啥也看不出来,啧。” 她又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虽然那小混蛋和可爱二字完全沾不上边,但脑子是够用的,将来就算学医也一定是当医生的料,想到这里她连手臂上的血斑都不那么在意了。 “您家里没有电话吗?”护士抽完血问道。 “没有,我什么时候来取呀。”李晓言妈看着她。 “您要不就在这里等吧,今天就能出结果,别走太远。”护士皱着眉说道。 “哦,那也行。”李晓言妈仅用斜眼一瞥,就看见医院里那些往垃圾箱和过道上飞出的空瓶,眼睛唰地亮了。 李晓言妈一走开,就开始顺着过道拿空瓶,每个垃圾箱都躲不过她的搜索,她就这样开始旁若无人的操持起了今天的营生。 李晓言长长叹口气,往医院门口方向走去。 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口边的长廊上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医院恐怕是这个世界最没有遮挡和粉饰的地方,生门和死门无障碍互通,往哪里走都好像在进来人的一念之间。 氛围压抑,却也平静,好像行到水穷处,才能坦然坐看云起时。 李晓言愣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的哭声,不知道何时有个男人坐到了她身后的长板凳上,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裤腿被磨得变成了一绺绺须,他双手捂住脸抽噎着,手里还夹着烟,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呜咽。 “呜——呜——”男人边哭边搓揉脸上的泪水,原本微黄暗沉的脸在他的搓揉下渐渐变红,李晓言看了两秒,脑子决定立马离开,但她好像被小铮传染了,身体变成了失灵的机器人,鬼使神差的坐在了那个男人的边上。 “哎。”李晓言也对自己无语了。 “大哥,为啥哭啊?”李晓言淡淡问了句,不过男人在悲情的催化作用下没有觉出她冷淡,反而认为她和自己同病相怜,走到了绝路。 “我——呜——我老爹——快没了——肺——肺癌——”男人边说边哭,声音抖的不成样,李晓言心下一沉,感觉到一股浓的化不开的窒息感。 “我老娘早没了——如今老爹也走了——我——没根了——”男人有了倾诉对象,越发悲恫,差不多要进入嚎啕大哭模式。 “大哥,我也没爸。”李晓言真怕他哭到收不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自行揭开了这道一直不想碰的伤疤。 “啊?”男人哭声一滞,他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女孩,估摸她最多十七岁,“咋,咋没的?” “谁知道呢?”李晓言的眼眸黯然清冷,望着上面灰扑扑的天空,“也许是自杀吧,有人说他跳河死的,不过……” 不过少了一些身体器官,到底是怎么没的,李长青到底遇到了什么? “不过什么?”男人被李晓言周身散发出的森冷气息包裹着,无意间连自己的伤痛都淡化了一点,在这种时刻,那些家庭完整的亲朋好友居高临下劝他节哀,远比不上一个和他有共同经历的人告诉他生死之门朝所有人打开管用。 李晓言苦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摊开手:“大哥,能给我一支烟吗?” 男人看她年龄小,本来不想给,但进了医院这种地方,谁他妈还在乎那么多。 他摸出一支烟递给李晓言,给她点上:“烟不好,凑合一下。” “谢谢大哥,大哥,叔是怎么得的肺癌?”李晓言问道。 “累的,”男人猛抽一大口,一想到自己的爹,眼眶霎时发红,泪水又一次卷土重来,“妈没得早,为了养活我们兄妹几个,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还做了很多有毒有害的活,身体不舒服也不愿意治,一直拖着拖着,就拖成了晚期。” 李晓言默默听着,没吭声,男人也沉默了,两人一直吸完一根烟都没再说话,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 “对了,你刚才说的不过什么?”男人扭头看着她。 李晓言愣了一秒回道:“不过真正的原因是穷,家里太穷了,我跟他的关系也不好,他承受不住就逃了。” 男人听了这话,仔细打量李晓言,这孩子长得真是好,几乎能看出出未来的俏丽模子,但她眉心间的阴郁气相当浓郁,都快把她的少女气给蚕食殆尽了。 “你恨他吗?”男人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晓言冷笑一下:“恨什么,死有何难,活着才难,他要逃就逃吧,但愿他下辈子投个好胎,过点好日子。” 男人听完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他没读过几年书,实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但他听完李晓言的话,好像觉出那么点无可奈何的通透。 李晓言站起身拍拍男人的肩膀:“大哥,看得出来你们父子关系很好,他快走了,你就心平气和送他最后一程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以后再哭也不迟。” 李晓言扔了烟头,站起身慢慢走进医院大楼,男人静默了好几秒,将烟头扔进垃圾箱,赶紧跑回了住院部。 第 44 章 小铮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比平日迟了两个钟头,但家里人好像都没发觉他回来的比平时晚,进门之后,就看见他姐坐在板凳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将脸埋在膝盖间的缝隙里。 而贵芬阿姨则坐在边上愣神,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完没多久,一脸灰败。 小铮被老师选为黑板报负责人,所以他放学后单独留在教室里画黑板报的背景图,一直到天色渐暗,他才发现自己超时太久,赶紧收拾了往回跑,却没有等到原本料想中的责骂。 屋里很静很静,李晓言和她妈两个人都没有声响,好像连呼吸声都没了,小铮把书包放下,站在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共情能力的提升有利也有弊,以前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倒还松快些,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而他的生活向来苦多乐少,周围的人总是轻易间就陷入愤怒沮丧焦虑的情绪中,所以他也只能接受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李晓言的脑袋是眩晕的,她从一回来就试图让自己理清这件事,或者说接受这件事。 事情并不复杂,她妈瞒着她卖了半年的血,然后卖血的人当中有人携带艾滋病毒,所以最近有不少人被感染了,她妈很背运,成了其中一个。 而且,这种以前听都没怎么听过的病,是无药可救的,换句话说,只能在家等死。 李晓言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玄幻故事,从她在医院看到验血报告,听那医生的解释和建议开始,她的大脑就不受控制的飞旋着,把脑浆搅和得稀里糊涂,完全隔绝了她接受外界讯息的能力。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妈在前面边哭边跑,她在后面默默追着,然后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 吴贵芬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宣传册子,是医生给她的艾滋病人注意手册,这病没得治,却可以尽量延缓,医生说情况好的再多活20年也没问题,但尽量不要去干重活,不要受伤,要在家养着,还要防止传染给家人。 李晓言妈被这个结果兜头砸了个天昏地暗,她这辈子,没向贫穷认输过,没向她那个恶婆婆认输过,没向失去丈夫的现实认输过,每一次她都绷紧神经咬牙撑过去,可是这个“无药可治”的病,却让她连反抗的阵脚都找不到,只能曝露荒野任其宰割。 “为什么?”她心里一万句疑问排着队往前走,却没有一个拐回来告诉她答案。 小铮朝她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胳膊:“阿姨?” 李晓言妈回过神,浑身一震,赶紧扯出自己的手臂:“别挨我,躲远一点。”说完她自己就要往房间里躲。 “等等!”李晓言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她静默了好几个小时,嗓子都像被胶水糊住了。 李晓言妈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她,脸上满是悲戚和愧疚。 李晓言看她的模样,就算有冲天的怒火也在顷刻间哑了,她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能运转下去,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李晓言想说的话霎时长了脚,全都一哄而散跑没了。 “算了,没什么,我,我做饭,你睡会儿。”李晓言木然的说着,站起身缓缓朝灶台移动,她僵坐了几个小时,连身子都动不利索了。 李晓言妈什么也没说,走进房间锁上门。 小铮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重氛围,没有开口,李晓言淘米煮饭的时候他就默默无言的站在边上削菜皮、洗菜,再把菜递给李晓言切,他记忆超常,这些做饭顺序看一遍就能记住,甚至比他姐还要清楚。 “姐?”许铮看他姐僵冷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平静。 李晓言正在切菜,从脑子到耳朵都好像被人蒙上了一层牛皮,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她蓦然听到这脆生生的一声“姐”,突然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量,菜刀应声而落,李晓言双脚一软瘫倒下去,小铮赶紧扑上去撑住她,才没有让她直直砸到地上。 小铮紧紧抱住李晓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眼下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姐知道还有他在身边。 李晓言足足僵立五分钟,突然举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小铮觉得头上有湿哒哒的水滴掉落,抬头一看,一滴水珠正好掉入他的嘴角,小铮伸出舌头舔了舔,很咸,咸的发苦,苦的让他想哭。 在他的记忆里,他没见他姐哭过,这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就让他知道,心被圈了十条线,线头被人捏着紧紧一拉是种什么滋味。 李晓言无声的哭了许久,直到锅里传出糊味,她才扒开小铮的手,把锅端起来,又拧开水龙头,径直把头伸到冷水下冲着,直到冷水流过她整个脸颊。 第二天,李晓言就回学校了,她此后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家,小铮开始学着自己煮饭,煮完饭后敲李晓言妈的房门,让她出来吃两口。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日常必须做的事,无论开心还是难过,日常必需做的事还得继续做下去,所以他没有太受家庭氛围的影响,在所有人都丧到动不了时,他默不作声担起了这些日常生活的责任。 到第二个星期,李晓言终于回家了,同时来的还有高凡,两人手里拿着脸盆被子,还有装衣服的蛇皮口袋,高凡脸上时常挂着的喜色在今天也去了西天云外,变得和李晓言一样冰冷严肃。 李晓言退学了。 这事儿在学校老师和高凡那里都引起了大震荡,高凡二话不说直接上拳头,但是李晓言已经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她妈的病需要人看着,不仅仅是生活上,还有心理上,李晓言怕她想不开,会走上李长青的老路。 许铮还小,一家人的生活开销是个大问题,李晓言作为这个家唯一的“壮力”,毫无疑问要挑起这个家的担子。 吴贵芬听到这个消息,好像被一道天雷从头劈到脚,又要发作一番,寻死觅活的非要去跳河,高凡赶紧把门堵住,李晓言坐在板凳上双手撑着腿,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说三点:第一,要上学以后也有机会,等把眼下的难关过了,以后条件好了我一定回去,我发誓。第二,那医生不是说你的病如果控制的好,活二十年也有可能吗,那你就给我努力活久一点,别一天到晚苦着脸给我添堵。第三,这个家需要有人担起来才能过下去,你和李长青都失败了,就让我试试看,我们这个家不仅我一个孩子,还有许铮,他是我弟弟。” 李晓言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心里的委屈难过一口气全哭完,李晓言的话何尝不明白,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被绝望的魔鬼拉扯着走向深渊,她以前一直埋怨李晓言心硬,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只有心硬的人才挡得住绝望。 高凡看得很不是滋味,鼻子发酸,心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老天爷怎么就他妈不给人活路啊。” 他之前揍了李晓言两拳头,但是他发小的心情他明白,打完两拳后,他也只能帮着她收拾行李,送她离开学校。 他走了一路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不上就不上了吧,有手有脚还活不下去咋的。 李晓言找他是管他借钱的,她妈卖血的她不想碰,捡钢筋只能赚点饭钱,李晓言在办理退学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为下一步做起打算,她决定还是做回卖水果的行当,毕竟她熟悉里面的门路,她管高凡借了七百块,给他写了个借条。 高凡拧着眉看这混蛋写完借据,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晓言非要写个借据,但这混蛋说如今算是社会人了,就得按规矩来办事,她要给自己一个压力。 一直到李晓言妈哭不动,高凡才过去扶她,但李晓言妈坚决不让人碰到她,赶紧躲开了,又想缩回房间,李晓言抢在她前头把门关上,指着她大声吼道:“一天天躲什么躲,你看看自己这个样,别人还没怎么着,就自己先不拿自己当人看……你给我收拾好,等小铮回来吃完饭,晚上我们一起去河边跑步,那个医生不是说让你加强锻炼增加免疫力吗?他怎么说你就给我怎么做,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李晓言妈无言以对,定定看着她,片刻过后方才点头:“……好。” 高凡看了一下时间:“哟,都六点了,怎么铮儿还没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李晓言往门口走,像个纨绔王爷一样对小凡子下王令:“做好饭等着,我去找找。” “好嘞,喳!您留神脚下——”高凡提高了声量,强行喊出了太监的声调。 “靠——”李晓言听见背后这声喊,都忍不住给他弄笑了,这两人都能在对方最倒霉的时候拿对方消遣,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友情。 而此时的西小校园,小铮正专心致志的和黑板报较劲,黑板报的主题是家园,小铮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所以一直没有给老师打完工报告。 李晓言走到前门时,小铮都没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他就是有这种自带的本事,只要不是熟悉的人和事,他能做到完全屏蔽在外。 李晓言倚靠在前门,隔了一段距离看那个黑板报,说实话,猛然一瞬间看到还是挺心动的。 小铮在左边沿画了一棵随风飘散的桃花树,一朵朵花瓣随着微风飘散到右下角的家园处,虽然没办法画出无形的风,但那柔软飞旋的桃花好像乘着风流向远方,有股说不出的灵动感;而右下角的家园,一个大点的女孩正抱着一个小男孩坐在台阶上看着那漫天的花雨,一个笑盈盈的女人正在后面的屋里忙活着炒菜煮饭,炊烟从屋缝里往外冒,散到途中被微风吹着拐了个弯。 李晓言一路走过来也瞥见别班几个黑板报,大多是各种线条组合,偶尔来只动物水果,甭说立体不立体了,就连平面图也看出了画者努力找鼻子找眼的痛苦,如今看到小铮的画,对比来得太猛烈,让李晓言突然感觉到一阵幸福的眩晕。 她们初中有个毕业汇演,那些家长看着自家孩子在舞台上弹琴跳舞,都哭得眼泪汪汪的,李晓言那个时候特别不能理解,到了今时今日她才知道这其中的幸福和骄傲,还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勾起了往日教小铮的辛酸回忆,想不哭都难。 不过晓言姐属于泪水稀缺动物,她看了十分钟,小铮还是拿着粉笔勾画着一个模糊的线条,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李晓言耐心告罄,直接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脑袋:“别画了宝贝儿,这样就行了,你再画下去别班那些画黑板报的同学该羞愧的打地洞了。” 小铮的注意力全在黑板报上,他随意的瞥了李晓言一眼,又把眼神注意到他一直在勾画的线条上。 李晓言:“……” 敢情现如今画画比她这位姐姐还重要? 新欢旧宠狭路相逢,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初次对决,还没比就已经知道谁输了。 李晓言怅然若失,拉了把凳子坐在边上,一脸幽怨的看着那团模糊的线条。 直到半个小时候后,她才看出了框架,是一个胖子和矮子正在往姐弟俩这边走,李晓言的审美基因终于诈尸了一回,明白了小铮想画的人是谁——高凡和刘家豪。 画完了框架,小铮才松了口气,微微勾起嘴角,他扔下粉笔,转过身看着李晓言:“姐,我饿了。” 小声儿又软又糯,就像是故意调整好的,李晓言“欺硬怕软惯了,瞬间就没了脾气,还顺手拿过小铮的书包挂到自己的胳膊上:“回家就吃饭,凡哥来了。” 小铮一听到凡哥,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瞬时亮的堪比夜空中最骚包的那颗星,看来要征服一个人的心,得先征服他/她/它的胃,这话适用于整个生物体系。 李晓言又一次感觉到失宠的落寞,一天两次,她也该请人写篇长门赋了。 “小铮,以后姐每天都在家了。”李晓言对着空气怅然若失的说道,她初中一直想退学赚钱,没想到却忍到了最后,高中想好好念书考大学,没想到却不得不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学校,但生活就是这样,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才有在绝境中突围的可能。 李晓言同学死了,晓言姐才能诞生,稚嫩的肩骨承受住狂风暴雨的洗礼,才有背负山河的可能,这个理从古到今都没变过。 不过晓言姐现如今还看不到前程,只看到迷茫,以及她从此消散风中的青春年少。 ※※※※※※※※※※※※※※※※※※※※ 现在终于可以回答关于妈妈的问题啦,是艾滋,不过最苦的已经到头了,要开始往上走了 第 45 章 小铮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面,他姐每天披着漫天的星光回家,满面疲倦地坐在他身边,让他把今天的课本读完背完,还强迫他做十道数学课外题。 他姐忙活了好几天,把家里所有带角的东西都用胶布和废纸包裹了起来,除了菜刀锅铲之外,看不到任何锐利的物件。 每天清晨,他姐会把他阿姨喊起来,去外面跑步做运动,偶尔也会把小铮从被窝里拎起来,强迫他加入晨练小分队。 没过多久,那记忆中满是水果的货三轮又出现了,货三轮进不去小巷,许铮妈的某个姐妹刚好有个面朝歪脖子树的空屋子,就给李晓言使了,李晓言摆弄那些水果的时候,小铮就在边上看着,时不时给李晓言提建议,让她摆得好看一点。 大概过了一个月,小铮才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纸里包不住火,再加上李晓言母子都不是那种藏着掖着会说谎的人,索性掐头去尾说了个大概,但还是隐瞒了一件事——艾滋病。 她们只说李晓言妈生了病,身子弱,干不了活,所以李晓言不得不退学,李晓言并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因为艾滋病排挤她们,所以干脆把这件事隐藏了。 小铮从刘家豪的耐心讲解中才明白了这个转变——阿姨病了,没钱了,姐不读书了,要挣钱养活全家。 他蓦然觉得被人往心里塞了个大石头,掉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沉重的要命。 他不知道李晓言爱不爱读书,但他自己是很爱读书的,因为读书过后他才能学会更多语言,才能朝他曾经向往过的方向前进,能越来越自如地和李晓言沟通;他的绘画能力因为老师的表扬和指导而一日千里;还有身边的同学,大多数都没有嫌弃他,反而耐心地跟他讲解那些他不懂的题目。 少部分跟他过不去,趁着老师同学不在场,把他堵在操场扔垃圾的小混蛋们,也被他那些野路子三脚猫功夫收拾了,因为他姐交代过,如果被人欺负,就直接揍回去,只要不踢小鸡鸡,不戳眼睛,不打女生。 他谨遵“圣旨”,毫不犹豫的揍了回去,事后那几个人看见他就立马绕道走,实在绕不了了就直接贴着墙朝里挡着脸,好像许铮多在意他们似的。 这个时候的家长们大多忙着生计,对孩子的教育要求也没那么矜娇,学校里闹点别扭打点架都是正常的,回家告状的孩子往往会落得一句“你龟儿子超锤子超,打不赢还跑不赢,只晓得回来告状,老子跟你说,拳头上赢不了就成绩上碾压,两个都赢不了你就自己打个洞跳进去,别跟人说你跟着老子姓。” 总之,在这样粗放的大环境和有爱的小环境下,许铮在学校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要是他姐不逼他背书做题就更好了,当然他也心甘情愿吃这种苦,因为他明白这是靠近他姐的唯一途径。 而现在,他姐为了养活他跟阿姨,就这么退学了,他心疼的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赚钱,可是要怎样赚钱? 他还不到八岁,就开始操心起了孔方兄,急得他都长出了痘痘。 吴贵芬的精神倒是好了一些,不得不承认,人是一种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的生物,明明知道那些情绪没有实际用处,只会消弱行动力和生存意志,被一种名为“恐惧”的幻术带着走,却还是没有半点反抗余地。 但李晓言回来后,却把围绕她的“恐惧”和“消沉”驱走了一大半,这个天生冷血冷脸的活阎王,百毒不侵,完全不受情绪控制,她十分理智的分析出了每天该做的事,然后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按着分析出来的日程单行事——陪吴贵芬晨练,去市场取货,去哪些地方摆摊,辅导许铮的功课,按时按点回来做饭。 吴贵芬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李晓言带着转了十来天,就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连带着情绪也适应了这种新的能量源——冷漠,却坚硬的像块铁板。让“恐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暂时偃旗息鼓,选择战略性后撤。 这三个人中忙成陀螺的李晓言是无暇询问二位的心路历程的,除了那些家里的工作,她每天还得想着怎么去赚更多的钱,随着市场经济越来越活跃,有点小钱和有点大钱的人越来越多,随之应运而生的销金窟也越来越多。 那些客车停靠的路口早就被各种“背篼客”占据,每个人只能分散着赚点勉强糊口的小钱,路口歌舞厅也被有铺面的人垄断了,因为有铺面就意味着可以守通宵,以往李晓言家三口人可以轮流守夜睡在大路上,现如今只有她一人,守夜这条路算是断了。 所以唯一可行的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销金窟,能进这些销金窟的人多少都有点小钱,而且不太惜钱,愿意花。李晓言剑走偏锋,直接踩着三轮车往这些龙蛇混杂的地方钻,试了好几个地方后看出各个销金窟里面的经济流通状况,最后在一个叫做“灯笼区”的地方找到了据点。 灯笼区里有六家大小不一的歌舞厅,里面那些女人看她一个少女出来赚钱养家,又长得俏丽,都不免生出点同情心,挺照顾她的,李晓言也适当调整了她的处事风格,变得温润了些。 这样一变就更讨人喜欢了,她不仅卖东西,还时不时帮这些女人跑跑腿,办点小事,办事也利索,很快就有了点小名声。 而灯笼区里更深的黑窟李晓言是不敢去的,水太深,几乎都跟毒品有关。这些毒贩子没几个惜命的,早把头挂在了裤腰上,李晓言如果是孑然一身,自然不怕跟他们周旋,但问题她不是,她拖家带口的,不敢去淌里面的浑水,哪怕里面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李晓言仗着李长青给的这张脸,还有几年学霸经历熏陶出来的和别的小混混截然不同的气质,意外受了许多关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早就料到自己一定会惹上麻烦,但事实上还行,她一共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才惹上第一桩麻烦。 灯笼区里有个莲姐一直特别照顾她,平时在她这里买东西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买,从不还价,在发现李晓言还会点拳脚功夫后,就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些跑腿赚小钱的活,李晓言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莲姐给了她一部用过的小灵通,如果遇到有人捣乱,莲姐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李晓言帮莲姐解过几次围,今天也比较轻车熟路,她钻进歌舞厅后边的杂物间里,两巴掌把纠缠莲姐的人拍的晕头转向,正要撵出去,莲姐却拉住她:“那个,晓言,帮姐一个忙,这个混蛋手里有我的照片,你帮我翻出来烧掉。” 话音刚落,莲姐就从身上摸出一把钱,强硬的塞到李晓言裤兜里,晃眼一看至少五百。 李晓言瞪大眼,赶忙要还,却被莲姐死死捏住手腕:“你要不收,就是不愿帮我,以后也别认我了。” 李晓言对这个浓妆艳抹的大姐姐还是有些感情的,她刚来时被好几个人找麻烦,全是莲姐打发的,可以说没有她,李晓言也不能在这里安生做生意,她性格冷硬,却又十分诡异的看重情义,也是个矛盾纠结体。 “什么照片?”李晓言问道。 “裸/照。”莲姐笑了一下,看着地上被李晓言踩着的男人,“这混蛋是我前男友,说要娶我,结果都他妈扯淡,还威胁我要把那些照片寄给我爸妈,怎么,靠点照片就想威胁我养着你这个小白脸啦?” 莲姐朝他吐了口唾沫:“你他妈算老几?” 莲姐去柜子里翻出纸笔,在上面写上那男人的地址,递给李晓言:“给,这是地址,你好好把这位爷送回去,看看照片到底藏哪儿了?” “嗯。”李晓言接过纸片的时候还挺吃惊的,她第一次看见莲姐写的字,很好看很端庄,感觉像是练过的。 “张莲,你这个婊/子,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他妈养着我是应该的……咳……”他还没说完,就被李晓言拎起来一脚踹在了后背上,往前猛冲了出去,李晓言跟着他出门,回过头对莲姐笑了一下:“姐,帮我看着点水果车,一会儿就回来。” 张莲点点头,挥手示意她放心去。 莲姐天不怕地不怕,但确实怕这几张照片,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连她这位久经淤泥的老江湖也着了道,被那个小白脸一哄就拍了几张艳/照,而且她刚出来混的时候还比较青涩,不知道隐瞒自己的出身来处,不少人都知道她老家在山里的哪个旮沓。 她不怕被其他人看到,但如果被她父母看到,那两位估计会羞愧的上吊自尽。 她这位小白脸男友其实才十九岁,就是长得着急了些,看上去快三十了,她今年二十五,比那个小白脸大六岁,想想还真不是滋味,居然被个兔崽子耍得团团转。 她第一次看到李晓言的时候,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一无所有跑到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讨生活,可怜巴巴的,不过后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孩子和当年的她很不同,看着单薄可怜的,但其实内心有个谱,有自己的底线,绝不越过去半步,虽然在这个诱惑满满的销金窟里求生存,却一直老老实实做着她的水果生意,绝不去踩那些表面铺着黄金的坑。 因为那种长相,在这个地方还是很容易被带偏的,惦记的人太多,心怀不轨的虎狼也太多。 像李晓言这样守得住的人有,却很少很少,大多数或主动或被动的都沉沦了,有些捞到钱后及时逃离了,但逃出去发现外面的世界更不好过,又折返回来,这样的,几乎一辈子也不可能出去了。 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李晓言此刻使劲捏着那“小白脸”的手腕,到了他的出租屋,一进门就把门锁上了,抬个凳子坐在门边,盯着这家伙翻箱倒柜。 小白脸时不时瞥一眼李晓言,他被那几下打怕了,痛得哭爹喊娘,所以连正眼也不敢瞧她。 他很快就把照片找了出来,有十来张,李晓言迅速检查一遍。 啧。 简直不敢睁眼看。 莲姐真是…… 李晓言面红耳赤的把照片装进一个黑袋里,装进裤兜,又看见那个摆在床头的照相机。 “拿过来。”李晓言指了指照相机。 小白脸还以为她在觊觎自己最值价的私有财产,立马慌了:“晓言妹子,这玩意儿倒过几次手,已经值不上价了,您高抬贵手……” “我说过我想要吗,”李晓言厉声打断他,“给我看看怎么玩的。” 小白脸:“……” 然后,他半怀疑半相信的把照相机递给了李晓言,并示意她怎么玩。 这种传统相机本来也不复杂,一学就会,李晓言学会后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小白脸:“脱衣服。” “……!!!???”小白脸瞬间就懵了,没明白这怎么个意思。 “脱啊,难道想要我帮忙?”李晓言狰狞地喝道,又故意攥紧了拳头。 小白脸边脱边发抖:“妹子,不,晓言姐,你要做什么?” 李晓言摆弄着相机对着他:“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所有的照片,你还有没有别的藏起来的,保险起见。” 小白脸慌了片刻后瞬间就冷静了,裸/照而已,就算他父母看见也不会怎么样,还会说他本事,能骗到女人。 所以小白脸十分配合李晓言的要求,李晓言让他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爱拍几张拍几张。 李晓言取下胶卷之后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递到对方嘴里:“哥哥辛苦了,要是还有别的照片,我就把这些照片加洗出来,寄到你的工作单位,还有你未来的女朋友手里,就说是你为我拍的。” 李晓言说完,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把凳子踹飞,拉开门就走了,也不怕小白脸光溜溜的正对大门,被过路人围观。 李晓言叼着烟在巷子里走着,这里的路像蜘蛛网一样,七拐八弯的,进来时有小白脸带路还算明白,出去时简直能把人绕晕。 而且这里住的人很乱,有许多是李晓言不敢碰的那个黑窟里的人,警察来过很多次,但狡兔三窟,这里住的人比狡兔还爱打窟,很难清理干净,每次警察一走,这里就春风吹又生的活泛过来,像个遭瘟的村庄。 李晓言刚走到一个无人的分岔口时,就感到有人从左侧冲了出来,她顺势一避开,狠狠钳住那人握着小钢刀的手臂,谁知后脑勺却被人偷袭了一棍,李晓言脑袋“嗡”的一声响,站立不住,前面那人就掐着她的脖颈把她擎在空中,手中刀迅疾出手,往李晓言腰腹间直直刺去。 第 46 章 李晓言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泡在一个臭水沟里,臭水沟里浮着菜叶,还有呕吐物,李晓言的背黏糊糊的,反手一摸,发现是粪便,应该是附近小菜园主人沤好的肥,还有股刺鼻的氨水味。 她挣扎着爬出来,翻过身以背抵地,像条蜈蚣一样扭曲着摆动几下,再缓缓坐起身,检查自己的伤口。 那人没想杀她,刺过来的刀并没有捅到内脏,而是贴着腰滑过去,给她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附近的衣裳被染红了一大片,再加上臭水沟里那些天然染料,将她原本的白衫染成了姹紫嫣红花开烂漫。 李晓言坐了一分多钟,才突然着急起来,她看着那个臭水沟,不知道多少人在里面献过一分力,这附近的毒贩子那么多,保不齐有个感染的,而自己又见了血…… 她自从读了那个艾滋病宣传册,对这个病的传播途径有了一定了解,就开始杯弓蛇影起来,她并不怕死,但她死了过后家里那两个要怎么办呢,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张莲见到李晓言一片狼藉的模样都惊呆了,她想上前扶住她,李晓言却往后躲。 李晓言:“别过来,脏,我没事,小伤而已。” 说完便把照片和胶卷从裤兜里拿出来放到地上。 莲姐:“哪个王八羔子伤的你,不会是我那个前男友吧,按理说不会啊,那货见了大狗都要躲我后面,让我保护他。” 李晓言都让她说乐了:“姐,不是他,有三个人,但那三个人都戴着口罩,我认不出来,他们没下重手,也没抢东西,估计就是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挡道了,所以给我个警醒。” 莲姐立马就火大了:“一帮自己没用又见不得人好的废物。” 她在这里久了,什么人都见过,有太多十几岁不读书就出来鬼混的小混蛋们,这帮小混蛋还处于青春期,嫉妒谁就想弄死谁,恶毒都裹着荷尔蒙的味道,来的生猛。 “你先回去吧。”莲姐琢磨明白这件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这里面的导火绳多半还是她,毕竟她给李晓言的关照是明目张胆的,她得负责到底。 张莲伸手去摸自己的内衣,从里面摸出了客人刚塞给她的钱,径直走过去放在李晓言手里:“你休息两天,两天后再来。” 李晓言死活不要钱,莲姐便冷着脸说道:“怎么,嫌脏?” 这话一出口,李晓言瞬间陷入了两难,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把钱塞进裤兜里,对莲姐说:“从今以后,只要不是违法的事,莲姐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说到做到。” 莲姐扬起嘴角:“到我这儿来的都说只要能赚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呀你,说你什么好,快滚吧,我讨厌看到血。” 李晓言点点头便走了,踩在她的三轮车踏板上,活像要蹦上天的美猴王,哪里像个伤员。 莲姐叹叹气,继续进去给两个小老板陪酒。 李晓言回家时,李晓言妈吓得面如土色,想要过来帮忙又害怕传染,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李晓言慢慢褪下衣服,那伤口已经和衣裳粘在一起,扯下去的时候痛得李晓言直想哭,小铮给她擦完身子以后,李晓言就把一大瓶消毒酒精泼在了伤口上,痛的龇牙咧嘴的,五官都错位了。 小铮一直默默无言的帮着她,给她烧水,给她擦背,给她洗脚,李晓言坐在矮板凳上,酒精从身上流到板凳上,最后又汇聚在地上,小铮看着地上那摊酒精,眼眶渐渐发红。 李晓言褥了一把他的头发:“低着头看啥,把洗脚水倒了啊,难道还要我这个伤员去?” 其实她不是不能倒水,她那个伤也就看着吓人,其实没啥大伤害,但小铮需要更多的日常活动来训练他的大脑和身体,所以李晓言在他面前,总爱端着一副讨打的模样,一开始是装的,后来装着装着就习惯了。 小铮没有动,他慢慢抬起头,李晓言心里狂跳一下。 这小兔崽子的模样,就跟要咬人的吸血鬼似的,眼眶发红,双眼幽寒,那张小脸说不出的愤怒和难受,让人心疼的紧。 “咋了,嗨!”李晓言轻轻掴了他的脸蛋一下,生怕他又像之前那样魔怔了。 谁知道她的巴掌刚要凯旋而归,却被对方来了个背后偷袭。 小铮死命抓住李晓言的手,紧紧拉扯了一把,李晓言没料到他突然抽疯,整个身子往前倾,小铮借机扑到了李晓言怀里,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李晓言:“……” 得,除了撒娇,还进化出哭包功能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铮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他排山倒海的伤心,被李晓言扒拉下来,他往自己的裤兜里摸了好一会儿,然后摸出了零零碎碎的钢镚和五角纸币,哗啦啦的往地下洒。 李晓言和李晓言妈都看懵了,脸上全是大写的问号。 小铮抽噎着把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捧到李晓言面前:“姐,以后我,赚钱养你,你,你,别去了,我能,挣钱,姐……” 李晓言伸出两指夹起小铮手里的五块钱,有些担忧:“铮儿,跟姐说实话,这些钱哪来的,不会……” 李晓言妈使劲跺脚,李晓言立马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寒着脸深深看着小铮。 小铮吸了吸快流下来的鼻涕,眼睛都快哭花了,看不清李晓言的五官:“姐,这是我给同学抄作业赚的,一道题一毛,一本题五毛,还有,还有按月算的,就五块……” 得,还有包月服务。 李晓言和李晓言妈当场变成被人点了穴的鸡,感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变成了僵硬的冰雕。 李晓言足足反应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李晓言妈又想骂又想笑,最后还是觉得搞笑占了上风,就捂着脸抽笑起来。 小铮还没有汇报完毕,又把书包拿了出来,拉开拉链,把里面藏的钱都翻了出来:“姐,这是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我没动,我想多点再给你。” 李晓言听着钢镚砸地的声音,心里五味杂成,十分复杂,复杂到她这个语文废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的地步,她使劲搓了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疯,才站起身,直接拖起了小兔崽子,将他拎进了屋,又把门狠狠踹上。 紧接着,李晓言妈站在外面,就听到了巴掌拍到屁股上的闷响声,和李晓言的暴吼声,方才还哭的山河崩溃的小铮这会儿反而哑火了,咬着牙承受李晓言的“暴行”,丝毫不肯让步。 直到李晓言把伤口拉扯开,又开始淌血,小铮才违心说了句“我错了”,李晓言喘了几大口气才把这气给倒过来,直接躺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小铮送去学校读书后,就转身去了疾控中心,疾控中心已经有两人在等待抽血化验了,一个一脸惨白,另一个好像明天就要进棺入土,木然的没有半点生气。 李晓言神色严峻,嘴唇绷出了几分刚毅,整个抽血和等待时期,表情都没有垮下来,坐她旁边的哥们儿看她好几眼,才问道:“你怕不怕?” “怕什么怕。”李晓言抬眼瞥了他一眼,“怕就不会死了?” 那人原先还木然的脸瞬间灰了一半,都不知道怎么把这天聊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这哥们可能真需要有人说话,也不管边上这人是棒槌还是钢槌了,又问道:“你第几次检查?” “第一次。”李晓言也木然的回应着。 “你是因为什么?也是因为没戴那什么?”哥们斟酌着询问。 “?”李晓言有点没明白,扭过头看那小哥,虽然他一脸行将就木的表情严重拔高了他的年龄感,但真要仔细看,这小哥应该就二十出头,“没戴什么?我不明白。” 小哥上下打量李晓言,越看越觉得她已经有过那方面的经历了,可能只是年龄小所以才不懂那些,说道:“你也是吧,感觉你是,看起来很成熟。就是那什么,哎,你男朋友多大?你这么小,他要比你大却没告诉你,那也挺缺德的,我就是被一个黑心烂肺的传染的,哎……今天是来复查的,要是确诊了,我就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等死好了。” 李晓言:“???”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接受无能。 小哥看李晓言一脸愕然,还以为她是和自己同病相怜,被自己给说中了心事,继续低声说道:“你说天老爷怎么就这么操蛋,让我喜欢上男的不喜欢女的,我也没干过啥坏事啊,可是对着女的就是没反应啊,我也想早点结婚生孩子,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可是老天爷就是这么捉弄人,还让我遇到个人渣……他干那事儿都不戴套,说不舒服,我就由着他,结果那混蛋干完就消失了,他肯定是知道自己有病,故意的。” 李晓言:“!!!” 这已经不是接受无能了,而是三观尽碎。 “不是,兄弟,”李晓言立马打断他继续往下说的欲望,“我那个,是我妈感染了,卖血感染的,我就来检查检查,以防万一,我没有做过那种事儿。” 小哥立马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己倾述对象选错了,他属于藏在深柜里的人,一般不和外面的人说这些,怕被鄙视。他直觉李晓言也是被男朋友欺骗传染的,而且在亲密关系中,他的心理偏向于女性,他觉得李晓言能明白他,才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 李晓言逻辑能力原本就不弱,迅速就从这小哥透露的讯息里拼凑出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她以前很不理解如今活生生就坐在边上的世界。 “那什么,你多大知道的,就没交往过女朋友?”李晓言看他捏着手,全身紧绷的看着地面,样子实在可怜,便试着让他放松下来。 小哥以为她会直接骂“恶心”,然后坐到其他地方去,没想到李晓言却温言细语的和他搭话,虽然李晓言的表情依旧严峻,但绝对不是鄙视。 “十八岁吧,交往过,以前在农村没事干,干完农活就耍朋友打发时间,但是没做过那事儿,”他笑了笑,有些羞涩,“没反应,没冲动。” “哦,后来呢?”李晓言淡淡的问道,虽然她离开学校算是混社会的一员了,但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太过成人的话题。 “后来,后来就到城里来打工了,在工厂里,有个人挺照顾我的,长得也很帅,就慢慢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小哥说到这里,眼神都变温柔了许多,“没想到有一天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是,然后他说他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李晓言听到这里,原先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倒是消弭了一些,可能真诚的感情大抵都是动人的,无关性别,无关年龄。 李晓言:“是他传染你的?” 小哥摇摇头:“不是,是他的话我死也心甘情愿。” 李晓言:“……” 小哥:“后来我叔让我跟着他学装修,不让我在工厂里待了,他也觉得学门手艺更好,就让我跟着我叔出来学,你知道的,有时候装修并不都在本地,也有许多乡下的有钱人修小洋楼,我们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有一回我在乡下待了三个多月才回去,去工厂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辞职走人了,我们之前租的房子也乱七八糟的,他的东西全没了,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了。” 李晓言这才明白这哥们儿为什么要逮着自己说话的,确实是太他娘的憋屈了。 “他后来就没回来了?”李晓言问道。 “嗯,没有,消失四年多了,我原先还抱着希望一直在等,能打听的也都打听了,但还是没有什么线索,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小哥惆怅的说道,“真窝火对不对,一方面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一方面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被他彻彻底底的耍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我就干了一件蠢事。” 李晓言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 小哥:“我等了一年多,越想越恨,越恨就越空虚,我就去找别的人,然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区域有个圈子,圈子里的人还挺多的,不过也挺乱的……频繁换伴侣,一/夜/情那些,也有好的,不过很难辨认。” 李晓言:“你后来换了几个?” 哥子:“七八个吧,然后就被最后这个感染了,他可能也是被别人感染的,故意报复社会。” 李晓言长长叹口气,心道:“真他妈乱。” 小哥也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这就是命吧,我大概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歇菜,谁也拉不住。” 李晓言拍拍他的肩:“医生跟我妈说,只要注意着增强体质,保持心情愉快,不受伤,坚持吃药,也有活二十来年的,别这么快就放弃希望,还有那个谁,怎么说呢,我觉得是另有隐情,你再等等。” 小哥若有所失的点点头。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晓言初检是阴性,基本可以安心了,而那个小哥的复查结果依然是阳性,他努力拖着两条腿往外走,好像那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李晓言赶紧跑出去,给他叫了辆三轮车,把钱付了,又把兜里还剩下的半包烟给他,李晓言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拍拍他的肩,让三轮车把他拉走了。 出门时天气就阴沉沉的,这会儿又下起了毛毛雨,李晓言在雨中慢慢走着,想着那哥们儿说的话,想着她妈的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李长青了,一会儿是他往日里青春飞扬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沉迷赌博后满脸颓靡的模样。 李晓言一个人在静静的雨幕下走着,思绪也变得清楚了许多,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李长青的死一直都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刺尖上还淬了一层名为“愧疚”的毒。 她以为她忘了,其实她一直都没过这道坎。 第 47 章 李晓言只休息了一天,便重回灯笼区,她刚把摊位弄好,莲姐便打电话让她去夜总会一趟。 李晓言把车锁了,油布一盖,便轻车熟路的从后面的小门溜进去,跑到二楼的一间棋牌室。 她还以为莲姐又让她跑腿办事,没想到一进门,却发现棋牌室里坐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四十来岁,头发已经岌岌可危了,开始依靠四周支援中央,可是整个人有股久经江湖的老道和淡定感。 李晓言见过这里面的好几个小老板,却从来没见过这位,他穿的衣服样式简洁,但看得出来价格不菲,手腕脖颈上也没挂着那些装逼专用的大金链子,而是挂着佛珠。 纵然李晓言涉世不深,但也感觉得到,这位才是真大佬。 男人从上往下把李晓言看了个全,嘴角微微一勾,莲姐赶紧说道:“晓言,快叫吴总。” 李晓言赶紧点头:“吴总好。” “嗯,果然不错。”吴总端起面前的茶,吹了吹浮叶,“我几年前见过你一面,那会儿你还小,没想到一晃就变成大姑娘了,张莲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没想到是你。” 李晓言抬眼打量这位吴总,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吴总,您见过我?”李晓言问道,就连张莲也好奇的很,没想到她搭的线之前就有了连接,而且这位吴总贵人事多,想见他的人也多,他能记住李晓言,这就说明他之前就已经留意这个少女了。 吴总抽出一根雪茄,莲姐立马给他点火,吴总吸了两口,抬起下巴示意李晓言坐,李晓言也没有半点扭捏的坐在了旁边。 吴总:“好多年前了,那会儿你初一还是初二,还是半夜,我见你打过两个小兄弟,那两个小兄弟是我的人。呵呵,那会儿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会打架,出手又利落又狠,一点也不含糊。” 李晓言:“……” 糟了,原来是有梁子。 李晓言瞬间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不是,吴总,您怎么会知道我那会儿初一初二的?” 一般情况不是说年龄么? 吴总:“哦,我忘了先说,我儿子是你同学,叫吴天灏。” 李晓言:“……” 这梁子结得还不是一般的大。 吴总笑道:“别紧张,是那两个小兄弟不懂事,为难你爸。我看你拳脚功夫是真材实料的,练过?” 李晓言点点头:“野路子罢了,小时候爷爷教的,他当年上过战场。” 吴总打趣道:“原来是老革命的后代,怪不得。” 李晓言苦笑:“让吴总见笑了。” 吴总摇摇头,把烟灰抖在烟缸里:“没有他们,哪儿来的我们对吧,我是真心敬佩。你的事我大概听张莲说了,她很喜欢你,她看上的人我就看得上,她能让我见你,就证明你确实不错,我吴光乾绝不会亏待人才,你说吧,你想做哪个业务?” 李晓言看了一眼莲姐,莲姐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晓言,吴总手下除了这些夜总会,还有房地产,酒厂……你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进去后再慢慢学。” 这几个听起来倒都和黑窟没关系,李晓言略微放心了些,不过她早有自己的打算,便掀起眼皮看着吴总,淡定的说道:“吴总,可不可以把这些夜总会的水果供应交给我来做?” 吴总拿烟的手停顿了片刻,他定定看着李晓言,这孩子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做水果供应不一定有当他的手下小混混赚得多,但有一样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就是独立运营的经验。 李晓言没有选择大树底下好乘凉,而是想从这棵大树下拿到一抔土,再去别处另辟山头。 吴总心道:“呵,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吴总吐了口烟雾:“水果供应是另一个老哥负责的,你做了,他就不能做,总要给我个理由吧,毕竟那个老哥跟了我好多年,而我跟你正式认识还不到一天。” 李晓言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她不愿意当吴光乾的手下,吴光乾也在掂量她对自己的价值,这本身和水果供应这点小利益无关,如果吴光乾真的觉得她有用,自然会给她做,然后从别处找点东西填补那个人。 李晓言没有直接回答,她微微往后仰,半靠在皮沙发的靠背上,两手交叉,大拇指互相绕着慢悠悠打转,双腿分开,坐出了一副大喇喇的姿态。 她不急,倒把张莲看急了,女人可没有男人那么理性,她想对谁好便对谁好,这种感情无关利益,就是一种萍水相逢的江湖情义。 “吴总,”莲姐轻轻摇了一下他的胳膊,“这可是我干妹妹,难道我的分量还比不上那个赵三哥,而且赵三哥应该也不在乎……” 她还没说完,吴光乾就瞪了她一眼,张莲立马很识相的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果然,只是在试探。”李晓言听了张莲的只言片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停下转动的大拇指,站起身往吴光乾面前走,把桌上摆好的一瓶洋酒倒上两杯,一杯递到吴光乾面前,另一杯自己先干了,笑道:“吴总,我是个一穷二白的滚地虫,能给你的只有这条命。可是我妈得了治不好的病,捡着日子在活,我弟弟脑子有问题,需要一点点矫正,我不能死,也不能进去里面……但是,只要我能守着他们两人到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吴总您想要我以命相抵,我双手奉上。” 少女灼灼燃烧的双目穿透力十足,一瞬间便抵到吴光乾的心里,李晓言不知道,当年吴光乾初入社会闯荡,在他大哥面前说的,也是相差不多的话。 吴光乾伸出手,端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拍拍李晓言的肩,一句话不说就走出了门,门外的保镖立马护着他离开了。 莲姐送走吴光乾,赶紧快步走回来,把门关上,长长吁了口气,笑骂道:“小兔崽子还挺爱冲本事,你说你那几个烂果子能赚多少钱,怎么就这么舍不下?” 李晓言笑的明媚如春:“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是果子精投胎转世的,谢谢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别谢,听着牙酸,”莲姐挥挥手,“你哪天请我去你家吃顿火锅就算完,我还从没听你说过你弟弟有问题,问题大吗?” “在慢慢好转了,过两天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请你去,姐别嫌弃就行。”李晓言犹豫要不要说艾滋病的事,但又想张莲也许是说客气话,不一定真想去,就暂且按下不表。 莲姐漫不经心点点头:“我今天就跟赵三哥联系一下,让他跟你交代清楚要用的水果,你等我电话。” “嗯。”李晓言点点头,便走出了包间。 走到楼道里晦暗不明的区域,李晓言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笑意,她摸出一根烟点燃,抬头看见楼道上那副旧式美人图,恍若回到久远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房屋还是木式结构,她奶奶喜欢在屋里挂这些旧式美人图,屋子幽静的很,她总是在睡梦中被她爷爷拎起来扔到外面的院子,然后被逼着学那些遭瘟的格斗术。 她还记得她爷爷说过:“如果遇到多面攻击,就尽量贴紧其中一人的身子,这样其他人在攻击时就会有所顾忌,而且一定要注意后面会有人攻击你的后脑勺,要时时刻刻注意后方,这是敌军最爱用的组织进攻方式。” 虽然那天攻击李晓言的人都带了口罩,但从眼睛就能辨认出来谁是谁,李晓言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只是想警告她,不会杀她,更不会在这个被警方高度关注的地方杀她。 李晓言在灯笼区几个月,早就看出了莲姐举足轻重的地位,她能说几句话就把找麻烦的小混混打发了,从来不陪任何男人出去,见过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李晓言从一开始就觉得,莲姐绝对不只有几个小老板当靠山。 她在等待,等待莲姐领她去见背后真正的靠山,但是这需要完全的信任,这种信任需要时间的累积,又或者需要一场意外的催化,这种催化最好能见血,最好和莲姐有关。 所以,她“意外忘记”了她爷爷让她练过几百上千次的突围方法,选择了见血。 这笔买卖太划算,李晓言在赌,然后她赌赢了。背靠大树确实好乘凉,但靠得久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会成为大树的一块皮,哪怕这棵大树的根,是靠吸人血供奉养分的,李晓言只希望从虎皮上拔根毛就跑,从没打算过要做它的爪牙。 她安安分分做完今天的买卖,踩着水果车直接去了西小校门,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个小崽子狂奔出来,飞扑到门口等待的大人怀里。 这个时候人贩子还不多,孩子也没那么精贵,除了学前班和一二年级的个别家长,其他年级的父母几乎不怎么管孩子,那些熊孩子一出校门就挤到附近的小食摊,开始餐前小点。 李晓言看着他们油淋淋的手和沾满辣椒面的嘴,突然有点难受,在她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给过小铮零花钱,也没问过她喜欢吃什么,她的弟弟会不会眼巴巴看着他的同学吃零食,只能在一边偷偷咽口水呢。 小铮还没走出校门,就看见大树底下的那个人影,她坐在水果车的坐凳上,正在点烟。 天气冷了,李晓言穿的却不多,方便干活,她在一帮臃肿的发胀面包的衬托下,简直精致的有点过分。 小铮连跑带跳扑倒他姐身上,李晓言坐在凳子上,小铮只能抓着她的腿,但这突如其来的冲力直接把晓言姐手里的烟吓飞了出去,李晓言一摆腿甩开小铮,想下去把烟捡起来继续抽,却被另外几个狂奔的小崽子踩成了碎渣。 啧—— 老子的中华—— 那是夜总会的一个领班塞给她的,只有一根,李晓言叹了口气。 李晓言黑着脸看着许铮,很混蛋的说:“跑你个鬼,赶着去投胎!?我一脚踹飞你,信不信?” 小铮立马退后了两步,懵懵的看着李晓言。 李晓言捂着半边脸,叹叹气,跳下来把小铮抱到三轮车前面的横梁上,又坐了回去,低头看着被她圈在手臂里的兔崽子:“你想不想吃那些东西,我给你买,只限今天。” 小铮没明白,李晓言指了指那些小食摊,以一种威胁敌人的语气问道:“吃,还是不吃!” 小铮这下明白了,眼里下起了雪花,乱琼碎玉一片纯净。 “姐,那个。”小铮指着一个炸面包的摊位,李晓言踩着车过去,跳下车钻进了一堆小孩子的队伍里,鹤立鸡群地杵在里面,耐心的等待着那个双手哆嗦不停的老头炸面包。 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晓言买了两个,刚炸出来的面包香味扑鼻,只是闻到就忍不住口水直下,小铮和李晓言同时咬了一口,然后小铮很诡异的发现了不同,把自己的面包放到李晓言面前。 李晓言咬出的口子刚好把小铮咬出的口子包围在里面,大小对比十分明显。 “姐,你的嘴为什么这么大?”小铮天真的问道。 李晓言被问住了,很想以头撞墙,她思考了几秒钟后便想出了最佳答案:“闭嘴!吃你的面包!” 小铮瞬间领会了精神,把面包缩回来,继续美滋滋的咬着,晓言姐一手扶着手把,一手拿着面包啃,慢悠悠踩着车往家跑,这几天的万般心绪都在这面包的香味里暂时平复,只剩下蓝天白云,拿着面包的姐弟俩,和一辆嘎吱吱的三轮车。 ※※※※※※※※※※※※※※※※※※※※ 其实受伤是故意哒~~~明天应该更新不了了,请假一天,周一继续 第 48 章 高凡接到李晓言的电话,说认了个干姐姐,要来家里吃饭,请他过去掌厨。 高凡立马来了精气神,他如今也升级到炒菜师傅了,工资涨了不少,立马给自己配了一部小灵通,能时不时和李晓言唠唠嗑。 他之前就听李晓言说过,有个莲姐挺照顾她的,但没说还认了什么干姐姐,他琢磨着那个时常活在小灵通通话中的大美女莲姐,就是李晓言新认的干姐姐。 高凡一过十七,原本就不安分的春心更加萌动的快迎风招展了,可惜饭店在他家老爷子的掌控范围之内,他家老爷子心里有阴影,坚决不让他找服务员做媳妇儿,因为高凡他妈当初就是服务员里的一枝花,老爷子被蛇咬了一次,就十分武断的掐灭了小凡子的所有机会,让高凡一腔热情无处宣泄。 他立马给太上皇请好假,拿出小半个月的工资买好了材料,什么牛肉活虾肥肠,买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足足装满两大口袋之后,才满意地往李晓言家去。 李晓言妈正看着小铮做作业,今天周六,不用上学,小铮乖乖的坐在板凳上写着小作文,他在学习上倒不怎么让人操心,少年儿童最缺乏的专注力对他来说是产能过剩,周围人都害怕他太过沉迷,又开始走起了不理人的高贵冷艳路线。 高凡哼着小曲儿,洗菜腌肉,心情好的快爆棚了,他在脑海里一直构造着那个莲姐的轮廓形貌,想着要有多美才算得上李晓言口中的大美女,毕竟那棒槌眼瞎,很少看得出美丑。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好像天上心,是最亮的一颗!” “钻石钻石亮晶晶,好像天上摘下的星,天上的星儿摘不着,不如钻石值万金。钻石钻石亮光光,好似彩虹一模样,彩虹只在刹那间,不如钻石长光芒……” …… 等高凡的绕梁魔音在这个破屋里无孔不入之时,李晓言终于领着张莲回来了。 李晓言妈轻轻叹口气,她不好驳高凡的面子,所以一直忍着,小铮的屏蔽功能一启动,就算高凡唱的能把天上的鸟吓下来,他也没感觉,他正在他的文字海洋里徜徉,试图用文字来表达内心的感受,不过他的文字能力和数学逻辑能力有的一拼,李晓言妈在他边上坐了一个多钟头,才看他憋出了五行字,每行字算上标点符号最多十个。 高凡抬头看见张莲的瞬间,立马止住了他的“哭丧”,他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莲藕,震惊的连话也说不出了,手足无措的傻站着,连想好的自我介绍台词都忘了。 这位莲姐何止是大美女,简直是勾人魂魄的狐狸精转世,她已经穿得稍微低调了,但抬眼的一瞬间,一股电流就哧哧哧地钻进了高凡的五脏六腑,好像整个魂都跟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飘走了,天生的媚态再加上窈窕生姿的身形,长而微卷的头发,精致艳丽的港式妆容,高凡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比她更美的女人。 张莲冲高凡微笑着点头,然后又朝李晓言妈走过去,伸手右手:“阿姨好,我是张莲,晓言认我做干姐姐,您就把我当做干女儿吧。” 李晓言妈想伸手又不敢,微微抬起后,还是选择放回去。 张莲温和地笑了笑:“干妈,没事儿,我知道您的病,我以前有个好姐妹得过,一般握手吃饭拥抱都没事儿。” 还没等李晓言妈下定决心,张莲就主动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李晓言妈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心里暖暖的,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亲近过了,李晓言不管她生不生病都不会有什么亲密动作,小铮是只要她不主动,小铮也绝不会主动往她身上贴,李晓言妈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另一个人类的温度了,心酸的有点想哭。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晓言,”李晓言妈赶紧克制住了情绪,“她经常说起你,说你很照顾她,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快别这么说,干妈,晓言也挺照顾我的,出门在外还不是看个投缘。”张莲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瞥向埋首知识海洋的许铮,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张莲的存在,依然在和他的小论文进行艰难困苦的搏斗。 李晓言走过去,直接伸手兜起了小铮的脸,给转向了张莲:“叫莲姐。” 小铮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大脑分析器有些迟钝,盯了半天也没开口说出半个字,张莲看着小铮讨人怜爱的模样,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 “真是长得太好了,”张莲又侧头看了看李晓言,“不过你们两姐弟不太像,你长得比较立体,棱角分明的,而你弟弟长得怎么说,比较清秀,还比较……” 张莲很想说出“勾人”二字,但许铮太小,这么说不适合,他的眼睛偏细长,像一泓泉水那般清澈,从中透着幽深的寂寥之美,很像一树深山里的樱花,孤寂地绽放,孤寂地凋谢。 李晓言不想在小铮面前提他父母的事,这孩子已经懂了不少东西,李晓言不想挖他的伤疤,便敷衍着说道:“是啊,长相不随我,性格也不随我,爱撒娇,我还发愁他长大要怎么办呢。” “呵,像你这个冰山有什么好!咸吃萝卜淡操心。”高凡放下莲藕走出来,微斜身子靠着墙壁,冲张莲笑道,“姐,你说对不对,都像她那么硬邦邦的不解风情,未来有男孩喜欢他才怪,像我们铮儿才好,有异性缘。” “做你的菜去,哪那么多废话。”李晓言抬起眼眸,觑了他一眼。 高凡:“……” 这个没眼力价的蠢货! 李晓言确实没看出来高凡正在隐隐散发着骚气的气场,不过张莲是个人精,一眼就看穿了,赶紧和颜悦色的说道:“各有各的好,有些男生就喜欢晓言这样的,还有女生肯定喜欢小凡你这样的。” 高凡心里的花霎时间一簇簇竞相开放,他又害羞又奔放的回道:“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都还没向你正式介绍我自己。” 李晓言就算再眼瞎,这会儿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散的骚气,高凡状似随意的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道:“晓莲姐,初次见面,我叫高凡,很高兴认识你。” 张莲:“……” 少年装成熟的模样真是可爱又可笑啊。 李晓言妈冲李晓言使了使眼色,两人就一同去灶前准备烫火锅的材料,李晓言妈给张莲和高凡各泡了一杯茶,两人就坐在小铮边上开始聊了起来,高凡差不多要把他们饭店锅碗瓢盆的事都给抖完了,张莲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听着。 李晓言冷笑一声,心里默念:“这孙子得亏不是搞情报工作的,不然敌方派个美女间谍就能让他主动倒戈。” 火锅材料准备好后,李晓言支了个炉子,高凡早就把料炒好了,水一烧开,又麻又辣的香味就汹涌而出,高凡很殷勤的给张莲烫了片牛肉,夹到了她的碗里,把他一向疼爱的铮儿都给忘了。 不过还好铮儿有他姐疼他,李晓言烫了片牛肉给小铮,又烫了只活虾,剥开之后夹给她妈,吴贵芬不敢把筷子伸到锅里,所以一般都是放个大盘子在面前,李晓言把菜夹给到她盘子里。 吃到一半中场休息时,李晓言把小铮写的作文拿过来看,题目是“我的周末”,她百无聊赖地往下瞄,小铮的字写得真是好,好到光看字就能看到最后的程度,都能让人忽略他的内容。 “我的周末很开心,我姐给我买了个文具盒,新的,很好看,我每天看着它很开心,就好像我姐就在我面前,我爱我姐,想她。” 李晓言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孩子没有错别字,虽然小铮在组织语言上比较困难,但只要他想写的字,都能写对,这倒让李晓言挺欣慰的。 她把作文本放回桌上,又开始涮起了肉片,看着那滚烫的火锅,某种滋味才慢慢浮了出来。 很久以前,她听语文老师讲过,说文字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事物,那时候她还觉得语文老师是自己给自己的科目贴金,现在觉得,未必没有道理。 小铮通过图画,语言,动作来表达过他的感情,但都没有这五十个字来的后劲大,李晓言初读时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倒觉得那些字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占据了她整个思绪。 就在李晓言愣神的时候,小铮却眼鼓鼓地盯着高凡扔下去的五花肉,肉切的很薄,一烫就卷了起来,小铮等到肉一变色就果断出手,一筷子夹起一连串,全都夹进了李晓言的碗里。 高凡:“……” 李晓言反应过来,扒拉一半给小铮,又扒拉剩下的一半到她妈的盘子里,一家三口就这么美滋滋吃了起来。 “铮儿,不带你这样的,这么多年除了你姐,凡哥也没少疼你,你就这么对你凡哥?”高凡半委屈半玩笑地说道,“小白眼狼。” 许铮想了想,停下筷子,看了看碗里,严肃地夹起剩下的肉,往高凡碗里夹。 高凡居然就接了,然后一大口解决了所有肉。 李晓言哼笑一声,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啥好。 张莲:“小铮以前什么样,这么多年带过来一定很辛苦吧?” 高凡抢着回答:“那是相当辛苦,还特别心酸,刚开始这孩子连穿衣洗脸上厕所都不会,也不开口说话,对外人完全没反应,要教会他一点东西都要按百次千次来计,换我早崩溃了,不过晓言和四眼仔还真坚持了下来,硬把小铮弄上了正轨。” “四眼仔是?”张莲问道。 “哦,我邻居,本来也想叫他来,不过他初三,学校周末不放假,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李晓言说。 “刘家豪可真是个好小子,除了比较邋遢,没别的毛病,晓言你可要抓住了,”高凡贱兮兮地看着李晓言,对张莲解释道,“他俩的绯闻传了好几年了,全校皆知那种。” 张莲转眼看着李晓言,李晓言都给高凡气笑了,说道:“都是瞎传的,就是邻居,你这家伙不是知道吗,乱说什么!” 张莲“哦”一声,噗嗤笑道:“我还说认识晓言几个月,也没见她和哪个男生走得近的,还想着原来是已经有人了,不是么?” 李晓言苦笑着说:“真不是,我跟刘家豪经常一起上下学,原先是一个学校的,又常常一起讨论小铮的事,就让别人误会了,越描越黑,后来索性就不解释了。” 小铮看着他姐和张莲你来我往,这才渐渐把张莲纳入他的感知范围,张莲很美,特别是对于小铮这种以视觉为主的生物,他很快就把张莲的五官轮廓在心里勾勒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她。 小铮突然开口说:“你,很美。” 李晓言:“……” 高凡:“……” 李晓言妈:“……” 张莲愣了片刻后笑得灿烂,给小铮夹了一片土豆:“谢谢,小帅哥。” 小铮也笑了起来,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夹起土豆开始咬,又乖又萌又纯的小模样,让张莲都想把他抱怀里好好揉揉,这小崽子虽然话不多,但一举一动都太到点了,无一不瘙到痒处。 “我觉小凡说得对,”莲姐笑得温柔极了,“铮儿以后的异性缘一定特别好,太撩人了。” 李晓言冷笑一声:“十八岁以后我不管,十八岁以前要是敢早恋,我一定让他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小铮耳朵微颤,立马会意,把一片毛肚夹给李晓言:“姐,你说了算。” 高凡、莲姐,还有李晓言妈全都大笑起来,李晓言百感交集地吞下毛肚,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崽子真的……太到点了。 张莲看着这两姐弟之间的“姐友弟恭”,突然心里发酸,她默默看着氤氲的水汽,想起了某个人。 一个她至今不愿和任何人提起,却被吴光乾调查得清清楚楚的人,也是她离不开灯笼区的真正原因。 他今年应该上高一了,和李晓言差不多一样大,可是他至今不愿意叫自己一声姐,张莲也不知道这辈子走到头,能不能得他叫自己一声姐,那便是死也满足了。 ※※※※※※※※※※※※※※※※※※※※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好像天上心,是最亮的一颗!”《冬天里的一把火》 “钻石钻石亮晶晶,好像天上摘下的星,天上的星儿摘不着,不如钻石值万金。钻石钻石亮光光,好似彩虹一模样,彩虹只在刹那间,不如钻石长光芒……”《钻石》 第 49 章 吃完火锅的第二天,赵三哥终于现身了,他之前一直推脱说在外地忙项目脱不开身,其实是让自己人赶紧处理好账本,等账本处理的差不多了,才不慌不急地来到了夜总会和李晓言交接。 与其说是和李晓言交接,不如说是和张莲交接。 赵三哥是跟了吴光乾二十多年的老人,当年一起打天下时,龙潭虎穴都去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还是当年倒货时被土匪砍出来的“烙印”,记录了那段“光辉岁月”。他和吴光乾的第一桶金也来得相当凶险,做的是走私,当年的走私帮几乎被一网打尽,几个走私头子全都判了死刑,他和吴光乾算是逃出来的小虾小鱼,十分凶险的捡回了一条性命。 有了第一桶金,接下来的事情就顺遂多了,这二人荤素不忌,黑白两道都沾了些,只要能赚钱,就可劲儿往里钻,他们有资金,有人脉,有冲劲,还足够心狠,二十年间就做成了一个支系庞大的大集团,除了几个核心人员,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集团的根到底有多广多深。 不过江山打下来后,从古到今的狗血剧情再次发挥了它经久不衰的威力——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何况赵三哥不算良弓,也不认为自己是走狗。 整个集团渐渐分为吴派和赵派,赵三哥不算贪财的人,但是个贪权的人。他不愿处处受制于吴光乾,而他那种老派江湖作风却越来越不适用于新的市场发展,他依旧想走以往的旧路,赚那种见效快,利润高的黑钱,但吴光乾却想渐渐洗白,彻底转型为一个伟光正的民营企业家。 二人的矛盾不可避免的越积越深,吴光乾想让赵三哥渐渐退出集团事务,可赵三哥却认为吴光乾的王位都是他帮着打下来了,最苦的日子都一起过了,如今刚尝到甜头就让他滚,这世上怕是没这个道理。 于是他的人开始想方设法挖空集团的财富基石,凡是赵三哥手下人负责的事情,无不造假做虚账,能垄断当地市场的就往高价抬,不能垄断的就编造借口说货物质量不一样,所以要比市场价贵一些。 吴光乾了解一些,但了解的不全,他忙着进军房地产市场,无暇顾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后方这些事逐渐交给了张莲来负责。张莲懂交际,够聪明,明里暗里帮过的人不少,集团服她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最难得的是,张莲还读过不少书,她受过的教育和正规学校不太一样,更像老式私塾再加目标明确的自我教育,那些物理化她一概不知,但对人事人情,社会规矩,市场变化,却都有着一定的了解,是吴光乾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 吴光乾想用张莲来架空赵三哥,这一点,他们三人心里都门儿清,虽然表面上还是十分亲热的以兄妹相称。 水果不过是蝇头小利,赵三哥愿意舍,只要张莲不触及他的黑窟,表面和平还是要做的,原本他不必亲自过来,派个助手来也一样,但他听闻张莲又收了一名得力干将,是个还不满十八岁的丫头,他想见见张莲底下都是些什么货色,以便日后公开宣战时心里也有个谱。 李晓言和张莲在那个接待吴光乾的屋里坐着,差不多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赵三哥的“大驾”,这人的气场也是没谁了,人还没亮相,六个保镖就齐刷刷的走进来排好队,赵三哥走在最后隆重登场,一身黑色大衣,戴着墨镜,光看嘴就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感,他身材高大,虽然老了萎缩了些,但能想象他年轻时是个相当健硕能打的汉子。 张莲笑靥如花,赶紧迎上去,声音甜的好似抹了蜜:“哎呦,我的三哥,可把你想来了,你这么久没来,都快把妹妹我忘了吧。” 赵三哥扯了扯嘴角,摘下墨镜,那道疤痕还挺明显的,从额头一路划到下颌,虽然时光流转这么多年,却依稀能从中看出当年的惨烈搏杀。 “哪能呢,我幺妹儿这么漂亮,我想忘也不敢忘啊。”赵三哥不自然的笑了几声,他不怎么笑,所以一笑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看的李晓言都别扭起来。 不过李晓言倒是从这个出场就看出了一点她之前不了解的情况:这个赵三哥恐怕不是小人物,就算不如吴光乾地位高,也应该坐的是前三把交椅中的一把,水果生意就算是他负责的,他也犯不着亲自过来一趟啊,那点利益对李晓言来说是巨额,但对这种人物来说不过是牙缝里的残渣。 如果不是为自己来的,那又是为谁来的? 赵三哥坐在主位上,张莲赶紧在边上陪坐,要给他倒酒,却被赵三哥按住了瓶嘴。 “哟,三哥,是嫌我这酒不好呢,还是觉得倒酒的人不好?”张莲笑吟吟问道。 “酒好,人更好,只是我家小优最近不让我喝酒,她的性子你知道的,真发火哄也哄不好,”赵三哥苦笑着摇头,“要说耙耳朵,我赵老三真排的上本地前三。” 张莲大笑起来,把酒收了回去,又朝服务员招招手:“去泡壶茶来,刚到的那批竹叶青。” 服务员立马去了,赵三哥这才把目光慢悠悠的转到了李晓言身上,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不过很快被他控制住了,又恢复了平常的深沉和狠厉,这转瞬之间的变化,恐怕除了张莲,谁也没看见。 张莲把手搁在鼻下,有点想笑,这赵老三爱好比较广泛,年轻时偏爱丰/乳/肥/臀的性感美女,可是上了年纪后逐渐变了口味,爱好清秀可人的少女,在这个西南地区,清秀可人的少女在人群中的比例还是挺大的,赵老三玩了不少年,最后却栽在这个小优手里,有点要和她白头到老的意思。 小优长得美,五官深邃,是那种温润的深邃,而不是外国人那种凌厉的深邃。更可贵的是,当赵老三跟她聊天时,小优总能和她聊到一处去,而不像之前那些女的,除了皮相好,其他真是乏味无趣的很,玩过几次就腻了,他今天见到李晓言时,好似当初见到小优那般心颤,虽然李晓言的气质偏冷,并不像小优那般温润可心。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老吴跟我说接手的人才十七岁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确实是个人才。”赵三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李晓言过来,李晓言看了一眼,假装自己眼瞎,“人才怎么敢当,那些研究飞机航母为国为民做贡献的才是人才,我就是混口饭吃的小混混。” 李晓言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卑不亢,眼神却显出几分凌厉。 赵老三看见她这个样子,方才的心颤顷刻就凉了,他爱知情识趣的,李晓言这样一看就没有半点情趣的类型简直是他的雷点。 赵老三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打个响指示意他的助手进来,把一堆账本扔到李晓言怀里,赵老三径直站了起来,对张莲说道:“我还有事要忙,里面那些东西你可能比我还熟,你来给她交代吧,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直接走了,张莲赶紧拉着李晓言送他下楼,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大奔,保镖给他开车门,赵老三坐进去后,李晓言才看见他旁边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她皮肤很白,留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山口百惠头,眼睛大,鼻梁高,眼神深邃,她朝月姐和李晓言笑了一下,便摇上窗户走了。 李晓言余光瞥向月姐,见她的笑眼渐渐往下拉,极轻的叹了口气,又对李晓言说:“走吧,我们去瞧瞧账本。” 李晓言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生就是小优?” “嗯。”张莲点点头,却不愿意多谈。 李晓言了然,并不多言,默默跟着月姐回去,开始翻查账本。 可是账本被改得乱七八糟,这二位都不是专业会计,实在算不出个所以然,张莲直接把账本扔地上,骂道:“老王八蛋,这段时间躲着我就是为了改这个吧。” 李晓言不说话,依旧慢慢翻看,除了账本,还有一个果盘规格和四季供应品种的记录本,李晓言需要记住这里面的东西,以便迅速开展工作。 张莲点了根烟,看着蹲在地上翻看的李晓言,问道:“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李晓言头也不抬地回道。 “……”张莲想了想,说道,“关于赵老三,我刚骂他了,你不好奇我们的关系?还有小优。” 李晓言抬起头看着张莲的双眼,思考了十来秒,扬起嘴角:“小优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别人的生活我不关心,还有赵三哥,我觉得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不过……” 李晓言整理好账本站起身,走到张莲面前,露出清澈的笑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还是知道少点比较好。但是我说过,只要不是犯法的事,姐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李晓言绝无二话,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张莲凝滞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神情虽然僵硬,但眼里的光却变了几变,末了,她拍拍李晓言的肩膀,便走了。 李晓言听到门关上的咔哒声,才慢慢收敛起笑颜,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冰冷状态。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张莲和这个赵三哥在争权夺位,那她李晓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又或者,她这个莲姐想让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猜不到,但直觉已经在警告她了,她原本只想通过张莲进来拔根毛,却没想到这里面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这根毛只怕还没拔到,就被里面的风吹个支离破碎。 李晓言深吸一口气,既然走到这里,无论如何也只有往下走了,别的不说,她方才看过这几个夜总会的供货量,只要能坚持一两年,她人生的第一个目标就有实现的可能。 她要买一间铺面,不是租,而是买,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基石,这样才能修筑她想要的家园,为她妈,为小铮,搭起一座能遮风避雨的城堡。 有了那块基石,她妈吃药的钱,小铮读大学的钱,才有实现的可能。 李晓言走到这里,已经避无可避。 第 50 章 李晓言接手供应工作后,就开始了她没日没夜的小供应商生活,连对许铮的作业辅导都给取消了,全靠小铮自力更生。 原本这条线上赵三哥的手下时不时给李晓言找麻烦,李晓言一边奔波在水果市场,一边还要在各个夜总会间处理突发问题,耐着性子和那帮故意和她过不去的人沟通交流,最忙的时候每隔几分钟就会来个催促或者责问电话,李晓言本着夹着尾巴赚钱的原则,硬是没和那帮孙子计较,直到所有人都把她当成莲姐手下一条好脾气的狗,才渐渐消停了那股戾气。 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李晓言的贿赂,别的不说,至少中华烟要搭上好几条,大部分穷人都抠门,这是与生俱来的恐惧所带来的局限,但李晓言明白,最开始赚钱不是主要的,赚人心才是。 而人心,是最容易被收买的,几句温言善语,几次觥筹交错,就能让原本的隔膜消融一半。 张莲看得出来这孩子忙得心力交瘁,但她也在观察,看李晓言能不能经受住这些繁琐又糟心的考验,承受住了,这孩子可堪一用,承受不住,估计就算她有心相助,吴光乾也会把水果供应权收回来,交给他真正的座下走狗。 她以为李晓言会来求助于她,但是李晓言没有,她硬生生扛了半年,居然靠着自己的那张日渐厚实的二皮脸,随口就来的恭维话,恰到好处的小恩惠,就把自己从最初的困局中解救了出来,虽然说不上把敌人赤化,但那些人也不怎么好意思再给她制造麻烦了。 张莲倚门观望,笑眯眯看着李晓言的光速成长,虽然那些青春文学里常说长大就意味着油滑,把最珍贵的东西丢在岁月中,但张莲和李晓言都爱死了这股红尘锅里炼出来的油滑,因为这才是活下去的第一武器。 度过了前两个月入不敷出的艰难期,李晓言在第三个月开始进账,一直到六月底,她大致算了算,统共赚了一万三。 这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额,李晓言极力压抑住自己要蹦起来的心,去二手摩托市场弄了一辆八成新的摩托车,然后在车老板的快速讲解中明白了操作原理,试跑了两圈便直接上路了。 车老板急忙提醒她当心,李晓言直接给他来了个最佳作死动作——一只手松开手把,背对着老板做了个ok,老板在心里给她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算是对得起她二人这些年的交情。 晓言姐在炎炎烈日下,吹着迎面热风,衣角飘飞,十分潇洒的奔驰在去市体育馆的路上,她妈跟她说了,今天是几所小学联合才艺秀,小铮的绘画作品被选为西小的代表作品之一,李晓言足足有半年时间没有理会小铮的学习和成长生活了,今天是她重新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李晓言来到市体育馆时,体育馆外面已经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她把摩托车锁好,又拍了两拍,听听响声,才心满意足的走了进去。 体育馆中间是个大坝子,看台上坐着市教育局领导和主持人,周围是环形看台,李晓言走上看台,找了半天,才跟一个胖乎乎的妇女同志挤在一起凑合着坐。 四周的汗味、呼喊、鼓掌声凑成了一锅冒着热气的大杂烩,蒸腾得人莫名鼓噪。 在场中表演的是南小,清一色的海魂衫,领队的小姑娘全都又高又瘦,笔杆条直,声乐队跟在两侧和后方,乐器相当完善,让全场观众都跟着沸腾起来。 南小完美的队形表演结束以后,紧接着就轮到西小出场了,李晓言在等待空隙环视了一圈,没能看见刘家豪,她妈告诉她是刘家豪作为家长代表来参加的,可是现场人太多,她很难找到。 西小终于出场了,李晓言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了,西小的出场真是不走寻常路,全员穿着纯白色的紧身连体衣,然后腰间围了一圈裙裾,刚好把屁股遮住,这衣服不分男女,全都一个样式,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太丑了。” “这是丧服吧。” “西小的老师脑子咋想的。” “都说西小穷,可能买不起。” …… 李晓言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看台是分区域坐的,她现在坐的是南小的区域,所以这些家长都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西小的“震撼”出场。 对阵排好之后,声乐队也出场了,李晓言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声乐队的乐器单调的可以,就三样:小鼓、小号、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要出现在里面的唢呐。 小号生了锈,吹出一股奇怪的声响,全场随着那奇怪的小号声爆笑,不过这都丝毫不影响孩子们激情四射的演出。 李晓言的目光浚巡了几圈,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搓了搓,确认自己没眼花。 这个队伍居然有领队,领队是一男一女,那个男孩长得比平均值高些,是小铮。 李晓言平时没注意,这会儿有了对比,才看得出来,她的弟弟确实长得比绝大多数孩子好看些,是眼睛一扫会在他那里定住的那种好。她忙得日夜不分,已经很久没给小铮剪过头发了,刚好给学校老师留了发挥的余地,她们把小铮的头发敛了一些扎在后面,留了一些在耳侧和颈侧,配上他那双有着幽玄之美的樱花眼,倒像个古代画册里走出来的绝世小公子。 如果不是那身白色连体衣破坏美感…… 话说是谁挑了这么丑的衣服? 李晓言一边感叹,一边吐槽,又听见四周排山倒海而来的哄笑和议论,瞬间就有点火大了。 不过旁边那位胖妇女用一句话消了她的火,她说:“哎,那个领头的小男孩长得太好看了,你们快看,像个女娃娃似的。” 妇女同志的号召力是地表最强的,她刚说出口,一连串应和声就接踵而来。 “是哟,咋长得啷个好看哟,肯定妈老汉长得好看。” “哎呦喂,这个娃儿以后要当明星的哟。” “我打听打听哪个屋头的。” “你打听来做啥子,未必然还定娃娃亲嗖。” “说些啥子哦,你爬哟。” …… 李晓言嘴角飞扬,都快给她们说得想站起来鞠个躬,得意洋洋告诉她们是自己家的,不过她天生不爱出风头,所以就在心里偷摸乐。 等西小把一整套完全对不齐的方阵表演结束后,教育局领导开始进行点评,照例把几大小学都夸奖了一通,鼓励这些祖国的花朵继续努力,最后宣告自由才艺展示开始。 四所小学各站一块地,开始进行才艺展示,家长们从看台上下去,走马观花地看着。 李晓言也跟着大部队去展示区观望,北小和南小有弹乐器的,有写毛笔字的,有跳舞的,处处体现了这两所小学的逼格。 东小门口是个鸡飞狗跳的超大型菜市场,所以他们的才艺展示挺新奇,是用各种菜做雕花,李晓言在东小这里停留了不少时间。 看够了萝卜雕刻,李晓言才挪到最后面的西小阵地。 人比她想象中多,差点挤不过去。 李晓言还纳闷西小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有人在她背后狠狠捶了一拳。 李晓言转头,看见是笑得灿烂的刘家豪,他眼镜片好像又加厚了一些,穿着一身和他风格完全不搭的连体背带裤,而且还长胖了一些。 “好久不见。”李晓言笑着打量他,“你怎么不往上长,尽往横着长了。” 刘家豪毫无犹豫地白了她一眼:“初三从早学到晚,哪有时间运动,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李晓言笑着摇摇头,她真的很久没见过刘家豪的感觉了,这一年不仅她过着披星戴月的生活,刘家豪也差不多。不过仅仅是一年的时间,她身上的学生气息已经消融的连渣都不剩,而刘家豪还是那种稚嫩又青春的学生样,这让李晓言有些感慨,又莫名的因为刘家豪身上的学生气息而开心。 “你刚才看见小铮表演了吗?”刘家豪激动地问道。 “看到了,”李晓言看着地点下头,使劲把膈她脚的石头从泥土里踢出来,心里才舒坦些,“就是走了个队形,那叫什么表演?” “那也是方阵表演啊,对了,他在画画,我们快去看看。”刘家豪拉着李晓言的胳膊,直接拽着她往人群里挤,别人说他,他就大声喊道:“麻烦各位叔叔阿姨让个道,我要给我家弟弟拍照留念,拜托了。” 人群里没有让出一条道,不过也没人因为他们硬挤而怒目相视了,两人挤进去,李晓言看见小铮正在一个木桌前画画,身后挂着两排绘画作品。而他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孩正在表演川剧变脸,但是他没能把面皮扯下来,扯了一半卡壳了,面皮挂在脸上,人群都快笑疯了。 李晓言:“……” 西小果然人才辈出,从老师到学生就没有几个脑回路正常的。 小铮安安静静地画着画,他附近围了不少人,不过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绘画里,不受外界干扰。 那身白色的紧身衣已经换下来了,小铮穿着一件他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黑袍,活像个从古代穿越来的小道童。李晓言这才注意到,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拉着大人手的小姑娘,都在笑嘻嘻地看着小铮作画,她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挤不进来了。 李晓言叹了口气,跟刘家豪走到小铮边上,看他画些什么。 画面还处于轮廓阶段,李晓言看不出来,刘家豪从他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看起来挺新的,应该是他爸妈预祝他中考顺利给他买的。 李晓言对照相没兴趣,便溜达着去看小铮展出的作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晓言姐忙于生计的这半年里,都不知道她弟弟在画技上取得了这么大进步。 色彩的应用尤其独特,像是在压抑的黑暗中降临绚烂的光彩,既让人痛苦,又让人振奋。 这十来张画里没有一张有李晓言,全是这个城市的风景画,在李晓言的记忆里,小铮以前很爱画她,她不知道这是老师故意选了风景画,还是小铮真的已经不再画她了。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李晓言的心猛地一凉,连大腿都好像失力了,有些飘。 她确实忽视她的弟弟太久了,每晚回家,小铮都已经睡着了,她只能洗漱完悄悄爬上床,睡到早上五点多,李晓言就得去市场选货,这个时候小铮基本上还在睡。 夜总会全年无休,就意味着她全年无休,脑子被乱七八糟的事占据,就没有那么多精力管家里的事,她只知道她妈的精神还算好,药没断,小铮还在老老实实上学,就万事大吉。 就在李晓言心情飘忽时,高校长看见了她,走到她身边,确定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是小铮的姐姐?” 李晓言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说:“高校长,好久不见了,谢谢您对小铮的照顾,我都没想到他会成长得这么快,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高校长看看那些画:“这是他的天赋,不是我的功劳。” 高校长见李晓言又要说客套话,立马打断她:“你真是变了好多,成熟了不少。” 李晓言微微勾起嘴角,略带苦涩的笑道:“是,讨生活嘛。” 高校长听小铮轻描淡写说过一回,说他姐退学了,要赚钱养家,只是没想到生活会把人改变得如此快,如此彻底。 “晓言,”高校长温柔又冷静地说道,“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再回学校吧,你先别找话敷衍我,等物质到了你满意的程度,如果没有精神上的追求,最后剩下的还是空虚痛苦,你错过的这些年,是可以弥补回来的,只要你心里面有清醒的认知。” 李晓言顿了一下,点头答道:“好,但愿吧。”沉默几秒后,她朝高校长笑了笑:“谢谢高老师。” 高校长欣慰地点点头,李晓言是个聪明孩子,她知道她一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高校长见过太多孩子被逼着去红尘堆里打滚,但时间久了,都忘了当初来这些泥堆里打滚的目的,再也没有回去的勇气和自信。 作为老师,她不得不提醒这个原本可以走另一条路的孩子,莫忘归途。 高校长:“小铮在绘画上很有天赋,我有个认识的老画家在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老先生很喜欢他,不收钱,但是你做为他姐,礼数还是要周全,空了就买点水果上门,当面给人家道个谢。” 李晓言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赶紧说道:“我的错,我这半年太忙了,完全没跟他沟通过,都不知道这事儿,高老师您把地址给我,我今天就去。” 高校长从兜里掏出一根笔,直接写在李晓言手上,敲敲她脑门:“你啊你,别哪天你弟弟上初中了你都还以为他在读小学。” 李晓言羞涩地笑了笑,在这位高老师面前,她好像又找回了一点青春年少的感觉,青涩又飞扬。 小铮画完后,被小姑娘们塞了许多糖,刘家豪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李晓言见他画完了,二话不说就按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推出了人群,刘家豪赶紧收好相机跟在后面,三人走出了体育中心,来到一辆摩托车前。 李晓言还没说话,小铮却一下打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地看着前面,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李晓言:“……” 嗨,这狗东西居然有小脾气了。 李晓言骂道:“你居然没跟我说乔老师的事,走,现在就去乔老师家。” 小铮站着不动,怔怔地看着前面。 李晓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哑巴了还是傻了。” 刘家豪见状不好,立马后退五步远离火力圈。 小铮被他姐粗暴的一拍,昂起头就瞪着她,都瞪出了火花星子,随后,他一字一句说道:“不要你管,我要,自己,独立!” 李晓言呆立风中,没回过味来,机械地说了一句:“啥?” 小铮指着自己,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我要,自己,独立!” 李晓言愣了十来秒,终于明白了这是小铮的“独立宣言”,就跟小朋友总要来一次离家出走一样,小铮终于到了想要反抗上位者,自己翻身做主人的阶段。 李晓言卷起拇指和食指,在小铮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给他弹出了红印子,然后十分大尾巴狼地说道:“老子告诉你,做梦!” 李晓言长腿一迈,骑上了摩托车,然后对刘家豪说道:“把他抱上来。” 第 51 章 刘家豪看了小铮一眼,又看了李晓言一眼,感觉这两姐弟开始集体犯病了,但自己又不会隐身术,只好朝小铮走过去。 小铮深深看着他姐,眼神执拗凌厉,像是展开了宣战的军旗,只等李晓言擂鼓响应。 “咋回事啊,小铮,你不是挺想见你姐的吗?”刘家豪摸摸他的头,“怎么今天见了反而闹别扭了?” 小铮的眼神压根就没从李晓言身上移开,他不知道怎样用流利丰富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感受,所以只能用别扭的神情。 他太想李晓言了,想的深入骨髓,但是失望太多,就渐渐变成了隔阂。 这半年时间,他有一次发烧到39°,吴贵芬给李晓言打了很多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最后还是他凡哥从饭店赶来,把他抱去医院输水,过后他姐连问都没问一句。 学校开家长会,吴贵芬不敢去,李晓言随口答应了,第二天却不知忙什么,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全班只有小铮的位置是空的,有许多人笑话他,若是以前他对外界无知无觉时,这种嘲笑算不了什么,但到今日,他再也不能把这些事看得轻若鸿毛。 他不开心,他很失望,这些才是他最真实的感受。 这半年多,他姐几乎没过问过他一句,最多检查检查吴贵芬的药瓶,看看她有没有按量吃药,要求她必须每天锻炼,注意预防感冒,对于小铮,她好像当他不存在,连眼珠都不往他身上转。 小铮明白,李晓言是为了赚钱才这么忙,小孩子本来就一根筋,小铮比别的小孩还要一根筋,他固执的认为是因为自己无能,不能赚钱,成长的太慢,才让李晓言这么辛苦。所以他跟着乔老师学画画时,学得无比刻苦,压力大到让他险些崩溃,他晚上回来偷摸藏在断墙那里哭,等哭够了才敢回去,不敢让吴贵芬看见。 稚嫩的雏鹰疯狂的想要成长,可是它的翅膀还弱得拖不起身体,雏鹰只能一次次往悬崖外扑腾,摔下去一次又一次,渴望着身体能超越极限,迅速强壮起来。 他疯狂地背课文,疯狂地练拳脚,疯狂地学习绘画技能,只盼着有一天他能跟李晓言说出这句话——我要独立! 还有更重要的没能说出口的话:我不要你这么辛苦,不要你忽视我的存在,不要你觉得我弱小的不堪一击…… 只是这些心思只有他才懂,外面的人包括李晓言,也猜不透他的孩童心思,只当他到了要玩离家出走的年龄。 李晓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小铮这么□□裸地向她挑衅,李晓言果然接受了战书,她冷声说道:“刘家豪上来,他有种就自己走回去,我看他能反了天。” 刘家豪心里长叹一口气,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家里的二位祖宗都不是好对付的,特别是铮儿,刘家豪这一年都忙于中考,很久没管小铮,这次暑假再次见到,觉得这位小家伙简直像换了个人,以前觉得他是把生锈的钝刀,现在才知道,这把钝刀磨掉了锈,竟然锋利的让人胆寒。 刘家豪跨上摩托车,摩托车后面没有挡板,刘家豪担心,就扶住了李晓言的腰。 李晓言浑身激灵了一下,虽然她和刘家豪就像兄弟姐妹,但这么近的接触还是头一次,还好是刘家豪,如果是其他男生,估计李晓言得膈应完整个路程。 摩托车轰鸣声响起,车尾气一放,李晓言载着刘家豪扬长而去,小铮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直目送他们消失。 体育中心离家不算远,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小铮便沿着路默默往家走。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烤得肉疼,小铮额头上的汗水汩汩而下,他方才那股委屈和拧巴被阳光蒸发了大半,剩下的更多是蔫儿气,还有汹涌澎湃的伤心。 他那个混蛋姐姐都不安慰他一下,就这么走了,还是骑着摩托车走的…… 话说他混蛋姐姐什么时候买的摩托车…… 他也想坐坐摩托车…… 骑摩托车好帅…… 还是怪那个混蛋姐姐,他怎么就一句好话也不会说,一点自己的心思都猜不到…… 啊,好热,好累…… 小铮顶着一脑门汗走回了家,吴贵芬给他做了一大碗红糖凉糕,询问着今天才艺展示的情况。 这半年由于李晓言的缺席,这对临时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日益深厚,小铮见到吴贵芬,还有那碗红糖凉糕,心情才略微好些。 虽然还是伤心。 李晓言没有回来,她去了哪儿?难道又去忙着挣钱了? 小铮一口气吃完整碗凉糕,才平复下心情跟吴贵芬说了今天的情况。 “阿姨,以后我能,开个人画展的时候,我就提前,带你去看,没有别人,你可以随意看。”小铮努力挤出笑容,对吴贵芬说道。 “好。我们铮儿一定能开个人画展,阿姨等着那一天。”吴贵芬笑得开怀,摸摸小铮的头,自从她闺女辍学回家挑起整个家庭的担子以后,吴贵芬虽然心里惭愧,但身体和精神上确实轻松了不少,慢慢恢复了健康,艾滋病一旦进入潜伏期,几乎没有任何症状,只要好好调理,能活十几二十年,吴贵芬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能看着这两孩子长大,能看到小铮开画展,也能看到晓言重返校园。 她怀着美好的期望,心平气和地过着每一天。 …… 李晓言去市场挑了两箱最好的水果,绑在摩托车最后面,跟刘家豪一块儿去到那个乔老师家。 乔老师家是个两层楼的小院,看得出来生活过得很滋润,在绝大多数人都在奔生存的时代,乔老师家的小院就已经养起了盆栽和鹦鹉,还放了一些画作。 就算李晓言再没有艺术细胞,也看得出来这位老师水平相当高,只不过人看起来比较江湖,没有传说中的艺术家范儿。 他的孙子孙女很快瓜分了李晓言送来的水果。 乔老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左左右右把李晓言看了个透,才眯着眼笑道:“原来那娃儿画得人就是你嗖。” 李晓言听到这句话,就愣住了。 乔老师走到柜子边蹲下去,从里面拿出一卷画纸,递给李晓言:“他刚来的时候总画你,我就跟那个小娃儿说,如果要提高画技,必须得练习练习别的题材,我就强迫他画风景,把这些画收起来了。你来了正好,拿回去收藏好,这也算是娃儿的成长记忆塞。” 李晓言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原本不是她地弟弟不关注她了,只是被迫的。 “那孩子,有天赋,”乔老师伸出食指和中指,互相摩擦一下,李晓言立马懂了,赶紧把烟递上去,再给他点燃了,“不过他一门心思都想靠画画赚钱,你屋头到底是有多穷?” 此话一出,李晓言和刘家豪都呆若木鸡,虽然江湖传言搞艺术的都比较直,但素不相识却这么直截了当戳人伤疤的,两人都是第一次见。 李晓言尴尬地摸摸头:“以前特穷,现在很穷,正在朝着穷的方向努力。” 乔大画家被她这话说乐了,吐了口烟雾,笑道:“铮儿那孩子听了我的发家致富史,就跟着了魔一样学画画,我都怕他哪天学疯魔了。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啊,靠艺术挣钱,喝口粥不难,大富要看命,他一开始就是奔着钱去的,以后要是赚不了钱,可别怨我啊。” 李晓言也笑了起来,感觉这位老师真是挺直接的,便代表小铮说道:“老师您别管他怎么想,他和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最先开始我觉得他能生活自理就行,现在除了生活自理,他还能学会一门技能,这已经完全超过我的期望了,至于日后的路,看老天爷怎么安排吧,不过我觉得他的命应该挺不错的。” 虽然原生家庭挺一言难尽的,但许铮的成长道路上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帮他的人,和李晓言的苦逼成长史一对比,小铮也算是被上帝亲吻的孩子。 乔老师:“那行,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乔老师话说到一半,李晓言那个催命的小灵通又响了,是水果市场的老汪打来的。 “晓言,你预定的榴莲到了,你现在过来还是?” “我现在就过去。” 李晓言挂了电话,和乔大画家又道了回谢,便和刘家豪离开了。 李晓言先把刘家豪载回去,只把人放在歪脖子树那里,没有回家,便急匆匆地往水果市场赶,刘家豪看着李晓言奔驰而去的背影,都替她觉得累。 相比之下,自己的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些,除了他那个妹妹让他头疼,好像生活中却没有什么需要烦恼的。 刘宁也不知道在外面教了什么朋友,天天不着家。 刘家豪也没有立刻回家,他去了李晓言家找许铮,他计划着暑假带小铮出去采采风,也算弥补他缺席的这一年。 小铮听到拍门声,身子微微一震,扭过脑袋看着门,吴贵芬开门后,小铮看到只有他家豪哥一个人,而没有那个混蛋姐姐李晓言,期待的火花又被浇了个彻底,心里凉风习习。 不过小铮已经长大了不少,知道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所以没有流露出很明显的失望,还是规规矩矩和刘家豪打了招呼,再默默转过头画他的大白菜。 这棵大白菜他变化着方位已经画了快一百遍了,吴贵芬就在边上看他一遍遍画,画不出来的时候小铮也会生气的扔笔揉纸,不过总体上还是相当有耐心,只是对自己要求高了,所以心里着急。 刘家豪摸摸小铮的头,看着他那头微长的头发皱眉,然后把笔从他手里抽走:“走,哥带你剪头发,剪完去吃烤土豆,要劳逸结合知不知道。” 许铮对刘家豪还是比较敬重的,一般不会违背他,所以只好乖乖跳下板凳,跟刘家豪出门了,临走还不忘告诉吴贵芬自己很快回来。 相比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晓言,小铮简直熨帖的像个暖心小棉袄,吴贵芬摆摆手,让他好好玩。 而另一边,李晓言到达水果市场后,已经有一堆人围着那十个榴莲观望了。 这种水果在这个年代还不像日后那般广为人知,特别是对于这个西南小城的老百姓,很少人见过,也很少人吃过,就算吃过也极少有人能接受它的味道。 李晓言也是第一次见。 不过夜总会有贵宾要过生,点名要吃榴莲,所以李晓言托老汪从外地带回来。 “这玩意儿怎么开的?”李晓言看着榴莲,皱着眉道。 “简单,”老汪拿出一个比划着,“拿刀顺着这些凹边划,掰开之后里面的果肉大概是这个形状,把果肉取出来放盘里就行。” 李晓言点点头,找了一个货三轮,把货搬上去。 “你要不会就跟我打电话,我去夜总会帮你弄。”老汪补充道。 “好,弄不好就叫你,我先走了。”李晓言说完,便骑着摩托车走了,经过一家批发门市时,看见那家的男主人刚从外地买货回来,晒得黝黑,李晓言心里挺羡慕的,什么时候她也能走南闯北四处买货,虽然不知道能挣多少,但心里一定痛快敞亮的多。 她如今靠着别人吃饭,却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会一脚踹开她,心里时时刻刻都有危机感,没一天过得舒心,真怕脑子里的这根弦什么时候会绷断。 第 52 章 生日聚会定在第二天晚上七点,这十箱榴莲被紧赶慢赶送回来,刚好赶在了生日宴前一天,李晓言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聚会开始前一个小时,李晓言照着老汪说的,把榴莲一个个破开,取出里面的果肉,装好盘放进保鲜柜里,李晓言算是对水果爱好广泛的一个人,但闻到榴莲那股奇特的味道,也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聚会开始以后,榴莲被服务员小哥们端了进去,李晓言看了眼时间,从后厨小门走出去,蹲在后面那个巷子边上吸烟。 她整个人都紧绷着,心绪不宁,每次只要有贵宾聚会,所有伺候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像打仗一样,这很正常。 但今天这种格外焦虑的心情又是怎么回事…… 李晓言一连抽了三根烟,心情才稳当一些,她站直了身子等脚上的麻劲过了,才重新走进去。 小灵通响了,是另一个歌舞厅的领班。 “喂,晓言姐,你那边还能运几箱水果过来吗,这边突然来了一大帮外地耍客,还贼他妈爱吃果盘,这边库存不够了,起码每样得再来五箱。” “嗯,我马上问问。” 电话挂了,李晓言赶紧给水果市场的几个批发商打电话,如果是一般的水果,水果市场倒是能找到,但这几个歌舞厅用的水果都是质量很高的,对产地有要求,所以只能由几个常年全国各地四处买货的批发商提供。 其他水果都搞定了,唯有芒果供不上,这种水果矫情,特容易长黑点,所以进货不多。 李晓言只能去其他歌舞厅问问,看能不能调运几箱过去。 邻班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忙,而且为了保证自己地盘上的供应,一般不会让货,李晓言还得亲自去求人,她给现在这家夜总会的领班小秦留了个字条,就骑着摩托车奔走了。 等她求爹爹告奶奶忙活了一圈回来,都快八点了。 李晓言一进去,就看见小秦焦急忙慌地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晓言姐,你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怎么关机的啊。” 李晓言掏出手机,手机已经被成功分尸成了两半。 李晓言眼角微垂:“意外。” 这是她第一部手机,还是张莲送的,虽然是旧的,但她很珍惜。 小秦一言难尽地看着李晓言,说:“那个,客人要见你,说是榴莲有问题,等你等了半天了,现在里面的气氛有点恼火,你态度好点认个错算球。” 小秦看了看四周,把嘴贴到李晓言耳朵边,悄声说:“这个客人是莲姐吩咐招待的,年龄不大,脾气却挺暴躁,你也知道莲姐上面还有人,我估计这位是上面的哪家公子哥。” 李晓言的心像跳漏了一拍,有股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赵老三和吴光乾是这个区所有夜总会的幕后掌舵人,但只有极少人知道,小秦在这里时间久了,虽然没见过背后大佬,但大概能猜出来张莲背后有人。 但是李晓言不一样,她见过,所以她能猜到里面那位公子哥可能是谁。 李晓言跟着小秦穿过弯弯绕绕的过道,走到一个隐形门面前,小秦打开隐形门,里面有几个装修极为华丽的包间,小秦带着李晓言走到最大的那个包间,敲了三声,扭开了门把,让李晓言进去。 李晓言一进门,抬头看见坐在大沙发正中间的那个人,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冤家永远路窄,她又见到了这位故人。 吴天灏坐在正上首,看见李晓言进来的时候,也呆愣了瞬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还是那么个人,可是气质已经完全变了,所以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他的嘴半张着,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吴天灏边上的女孩浑身颤抖,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被李晓言看到。 不过李晓言已经看见了,瞥了她一眼,眼神冷酷的像割风的冰刀。 小秦:“您好。人到了,这就是负责水果供应的人,叫李晓言。” 李晓言拍拍他的肩:“你出去吧,我和他认识,同学,前后座。” 小秦本来想露出“太巧了居然是同学那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的表情,可是看见李晓言眼里的寒光,又瞬间秒懂,这二位恐怕不仅仅是老同学,还是结过梁子的老同学,立马向吴天灏微微欠身,快步走了出去。 包间里的人挺多的,大多数看起来就是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也有两三个染着黄毛的超社会混混,还有十个陪酒的姑娘。 吴天灏边上坐着的是刘宁,她剪了个齐刘海,留着长长的披肩发,身上穿着一套紧身连体裙,还打了耳洞。 李晓言看见她的第一眼是怒火攻心的,虽然她和刘宁不熟,但是她把刘家豪当家人,而且这两兄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连带着也把刘宁当妹妹,她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和吴天灏混在一起了。 吴天灏拍拍手,声音浮夸地说:“哟呵,搞半天是你啊,唉唉唉,大家快来看,我们初中时候的校花,我前桌,人长得好看就算了,人家还是个学霸,中考都能考全市第二,跟她一比我们其他人都算个屁。” 吴天灏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摊开双手靠着沙发靠背,人五人六地看着李晓言:“李晓言,咋呢,现在来卖水果啦,学霸怎么也混到这个地步了。你卖水果就卖水果嘛,还卖烂货,这就有点不对哦。” 李晓言轻哼了一声,不过听这家伙的意思还有看他的表情,好像他之前并不知道供货的人是李晓言。 如果吴光乾并没有告诉他,他这种位置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个小供货商的麻烦,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榴莲真有问题。 李晓言上前几步,端起盘子里的榴莲看了看,用牙签挑起一块干净的果肉,送到嘴里尝了尝。 其实,吃起来感觉还可以,至少比闻起来强多了。 不过李晓言之前没吃过,不知道“好货”是什么味道。 “什么问题?”李晓言耐心询问他,“我也是托人从外地带回来的,如果有问题,我立马去找他,我之前没吃过榴莲,真是抱歉,没看出来这货的好坏。” 吴天灏嘴角飞扬,眼角眉梢都是得色,他上了高中,好像更加混蛋了,以前还是玩校霸游戏的小孩,现在越发朝着社会大流氓的方向努力,什么事都想玩玩真格,才觉得自己的江湖经验落到了实处,能在他爸那里抬头做人。 “不是吧,李晓言,你一个卖水果的居然没吃过榴莲,而且这家夜总会这么有名,你可是这里的水果供应商,要是你连水果的好坏都不晓得,恐怕你担不起这个位置哟。”吴天灏眼角微弯,冷笑着说。 他早就知道李晓言因为她妈得病的事退学了,不过他爸贵人事多,没跟他说他老同学在这里讨生活,今天真是刚好撞上了,给他送了个生日惊喜。 李晓言知道自己躲不过了,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不说这榴莲是不是真有问题,就算这榴莲刚从树上摘来下送到这家伙嘴里,估计他也会说是地里挖出来的百年僵尸货。 李晓言顿了片刻,抬起眼皮瞅着吴天灏,努力挤出笑意:“吴少爷,这种水果我这种人哪里吃得起,别说吃,如果不是你的生日,我连看的机会都没有,这还不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幸看见……我真不知道原来它的质量不过关,要不这样,我打电话给买货的人,让他过来给你道个歉,我们再去采购一批回来,到时候亲自送到你家里。” 吴天灏扬起的嘴角缓缓落下,往前躬身,盯着李晓言:“你是供货商,我只找你,你倒是挺会推脱,想让别人来道歉,那还要你做什么,换成他来做供货商不是更好?” 李晓言的喉咙像被一块石头严丝合缝的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吴少爷觉得怎样解决才合适?”李晓言径直问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失去供货商的资格,但是她是张莲推荐给吴光乾的,吴光乾连李晓言在这里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他这位太子,这位太子是不是真有权利赶她走,李晓言还在琢磨。 吴天灏把二郎腿换了个边,微微抬起面前装榴莲的盘子,又松开手,盘子砸在玻璃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今天是我生日,你坏了我的心情,你只要把我重新逗开心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怎么样,老同学?”吴天灏笑眯眯看着李晓言,“我知道你养着个生病的妈,还有个傻弟弟,日子过得艰难,这样吧,要么你把这些榴莲都给吃了,要么这瓶酒一口气干完,我就算这事儿完了,我够意思吧。” 李晓言很想握起拳头往这孙子脸上砸过去,但她对生活有所求,自然有所惧,没有说“不”的资格,所以还是在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表情中拿起了那瓶白酒。 五十度,一口气喝完,李晓言没试过。 她拧开瓶盖,直接往嘴里灌,辛辣的火焰从喉咙一路烧到小腹,李晓言觉得自己快被点着了,但瓶里的酒还剩三分之一,就在她撑不住想把酒瓶拿下来时,吴天灏目视了那三个黄毛一眼,黄毛们即刻冲了上去,两人按住李晓言,一人强硬地把酒瓶扶住,直到把最后那点酒灌进李晓言的嘴里。 李晓言倒在地上,有一股强烈想吐的冲动,那两个黄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胶条,迅速扯下来贴住了李晓言的嘴。 他们本来是想在宴会上玩的,结果先用在李晓言这个“意外”的身上。 李晓言想吐吐不出来,感觉五脏六腑全在烧灼,头也开始发昏发沉,两眼渐渐失焦,只是隐隐约约看见那些人的笑脸,还有刘宁焦急慌乱的神色。 吴天灏不想就这么放过李晓言,但也不想她倒死不活的在这里碍眼,便让两个黄毛把李晓言“送”回家,确保她中途没有吐,也没有改道去医院。 两个黄毛立马架着李晓言走了,走出门时,小秦在门外站着,吓得脸都白了。他见过的事不算少,被打得满脸血的也有,但他和李晓言相处的挺好的,看她被这么折磨,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紧。 李晓言被拖着经过了走廊,有许多人看见这一幕,都吓得不轻,一直到李晓言被拖着离开夜总会,这些人才开始窃窃讨论起来,不知道她到底惹到了哪位真神。 两个黄毛从刘宁那里得知位置,一路拽着李晓言往家走,走到中途实在不想拖了,才叫了辆三轮车,他们把李晓言扔在她家门口就走了,李晓言满头冷汗按住自己的胃,使劲伸脚蹬了一下门。 小铮在里面做作业,听见门响声,浑身莫名的绷紧了。 他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顿时呆若木雕泥塑。 小铮推开门走出来,李晓言躺在地上,嘴上还沾着胶条,身上的棉质短袖已经湿了大半。 “姐,姐你怎么了,阿姨,快来,姐,姐……”小铮急红了眼,想撕开胶条,但胶条黏的紧,他怕伤到李晓言,又不敢动。 吴贵芬出来看到,更是吓得浑身哆嗦,她经历过李长青的事,对这些意外的接受力越来越小,生怕家里人再出什么事,那她可能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她和小铮一起把李晓言扶进去,李晓言想把胶条扯开,但胃里抽的疼,好像被人拿着刀在捅,李晓言手上使不上劲,脑袋晕乎乎,十分虚弱。 吴贵芬看见胶条,立马把热水壶里的水倒在毛巾上,再把帕子塞到小铮手里。 “快,弄湿了再扯,一点点来。” 小铮照着吴贵芬说的,捂湿了胶条,正一点点扯开的时候,李晓言的身体好像习惯了这种强烈的痛楚,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抬手一把扯下了那该死的胶条,然后跌跌撞撞跑到放煤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黑桶,是曾经教小铮撒尿用的,李晓言跪在地上扶住桶边,吐得天昏地暗。 吐了一会儿带出了血,小铮立马跑回吴贵芬的房间,找到小灵通后就给高凡打电话,打了差不多八个电话,高凡才接。 “凡哥,你快来,我姐吐血了,要怎么办?我,我好怕……”小铮哆嗦着说道,他脑子很热,身子却像被冻在冰水里,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无用,除了慌乱,什么也做不了。 电话另一头果断地说道:“铮儿你别慌,打120,然后告诉凡哥医院的名字,凡哥直接去医院。” “好,”小铮挂断电话,打了120,说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跪在李晓言身边扶住她。 还好小铮这段时间把自己锻炼的不错,能支撑住李晓言,李晓言感觉自己都快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了,她身上脱力,也不知道旁边的是小铮还是吴贵芬,便瘫倒在那人身上,闭上了眼睛。 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 是小铮…… 这是李晓言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 抱歉今天更新晚啦,每月一次的姨妈痛要人命,明天要上全天班,没办法更新,后天晚上更新哈(*^▽^*) 第 53 章 李晓言睁开眼时,感觉一张大饼样的东西正贴上来,吓了一哆嗦。那张大饼晃动了一下,才渐渐拉远距离,李晓言这才发现大饼上有鼻子有眼,是个活生生的人脸。 “靠!”李晓言倒过气,骂道,“求求你了大孙子,快减减肥吧,我他妈都快认不出你是谁了。” “呵!好家伙,会骂人就说明没事了。”高凡手里端着米粥,一勺勺往自己嘴里喂,边吃边说,喷了李晓言一脸粥水口水混合物,“我都以为你丫这回要翘辫子了!” 李晓言瞪大眼睛:“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滚,回家读两篇语文再来!” “呵,你这火冲谁发啊,爷爷我哪里说错了,你知道你丫是为啥躺着这里吗?啊!是他娘的酒精中毒,我勒个去,你丫长本事了啊,都他妈会玩酒精中毒了,你才离开学校多久啊,再过两天你龟儿子是不是要把吃喝嫖赌都玩个遍啊,啊!”高凡越说越火大,都快指着李晓言的脸直接骂娘了,就跟轰炮似的,路过的人纷纷往这边看,李晓言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的床位好像在过道里,没有在病房里。 李晓言:“???” 难道是高凡这家伙为了省钱故意的! 可是往四处一看,好像安排在过道里的床位也不少。 李晓言把心里的疑虑强行按下,拉开被子,瞅着贴着她睡的一团热乎乎的活物。 活物睡得挺死的,高凡那大鼓声都没能震醒他。 “我妈呢?”李晓言抢过高凡的那碗粥,一口喝了。 “今早回家的,把她给吓得,我说你这家伙有谱没谱,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难道还分不清?”高凡恨铁不成钢地瞅着李晓言。 李晓言重重吐了口气,吴天灏的事她不是很想告诉高凡,免得他担心,尤其是这种担心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的时候,只会让她更心烦。 “行了,应酬嘛,夜总会那种地方你不了解。”李晓言轻描淡写的说。 “哟呵……”高凡来劲了,“李总。晓言姐。是。您那个销金窟确实不是一般人进的去的,我这种小土鳖没见识过,但是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要是你昨晚真的翘辫子了,你想你妈和小铮怎么过,你说!” 李晓言无言以对,她不是没想过会出事,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更怕失去收入来源。 她仗着自己身强体壮,逞了一回强,没想到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三个黄毛按住她的时候,她原本可以反抗,但对钱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她顺从了对方,借他们的力来逼自己灌下那瓶酒。 至于她妈和小铮在没有她的情况下要怎么过?她真没仔细考虑过。 “没话说了吧!”高凡指着李晓言上下抖了三次,“你呀你……真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你想过没有,你要是出事,你妈和小铮要靠什么活下去,就说最简单的,你家房子都还是租的,连个真正的窝都没有,要是你完蛋了,他们付不起房租,可能过不完今年就被赶出去,到时候你要他们怎么办,流落街头捡垃圾吃?还是跪街上做乞丐” 李晓言正要辩解,高凡不由分说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房东不会赶他们走,是,也许一年不会,难道两年三年也不会?这世上的事救急不救穷,不要太高估别人的善良,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 这下倒是让李晓言真正安静了下来,别的那些都不说,高凡有句话说得对,她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见意外先走一步,小铮还没办法独立生存,那她妈和小铮两个人可能真的只有流落街头捡垃圾吃这一个活法。 她见过水果市场后面破烂的大楼里,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娘在楼道里搭了一个床和一个锅灶,捡了许多破烂堆在边上,那个大娘经常笑,但身体已经老得没了力气,连下楼梯都要费半天劲,李晓言去进货时会时不时买个馒头包子给她。 李晓言想到那个画面就浑身冰寒,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她妈和铮儿落入那般境地。 小铮贴着李晓言睡,手还轻轻抓着李晓言的衣角,他睡出一脸憨样,都快流口水了,李晓言嫌弃地看他一眼,又把被子蒙上了。 “这小家伙昨晚都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都怕他又让你这个王八蛋给吓回以前的状况,你妈哭得厉害,他反而不敢哭,活生生把眼睛憋的跟红墨水似的,看起来就像要咬人……”高凡叹了口气,减缓了声量,慢悠悠说道,“你这家伙,要么别捡人孩子,既然捡回来,就对人家负责到底,你知不知道最伤人的不是从来没有过,而是得到又失去,那就跟拿把刀直接剜心一样。” 李晓言看着高凡出神静默的模样,知道他想起了他那个音讯全无的妈,便也跟着静默了。 不过这份静默没维持多久,就被过道里陡然出现的一道风光给驱散的烟消云散。 张莲捧着一束花从过道那头走了过来,这个时候探望病人还不时兴送花,红艳艳的玫瑰再加上张莲颇为惊艳的面容,瞬间便吸引了过道上所有人的注意。 尤其是高凡,转头回看的那一刹那,方才还浮着地沟油的心湖霎时被一泓泉水冲洗涤荡,湖面上桃花灼灼,花瓣随风翩跹,铺就一湖花床。 高凡直愣愣地站起来,赶紧给张莲让座,连招呼都忘了打。 李晓言心里啧啧两声。 这孙子的油滑劲在莲姐面前真是毫无战斗力,瞬间丢盔弃甲,连舌头都打不直了。 “莲姐,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大事。”李晓言笑笑,接过花,递给高凡,“发什么呆啊,赶紧找个瓶子帮我插起来。” 高凡接过花一溜烟跑了,跑到拐角处直喘气,上次在李晓言家见到张莲时,她还打扮的比较低调,这次才真正恢复她惯常的装扮,浓郁的女性美和勾魂的妩媚劲都让高凡这个刚满十八的小年轻震颤了一把,如果不是李晓言支走他,他不知道还要丢什么样的脸。 想到李晓言天天都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而自己只能和厨房那群骚厨子大眼瞪小眼,高凡又为自己心酸一场,赶紧跑进厕所,熄灭正在哧哧燃烧的火焰。 张莲看李晓言边上拱起来的一团,李晓言轻轻拉开被子,张莲才发现原来是小铮团在里面,这孩子已经睡出了口水,还打着微弱的小呼噜,可见昨晚把他累成了什么样。 “你弟弟一定吓坏了,”张莲轻轻抚摸小铮的脑袋,眼光柔和的宛若一片涟漪,“大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你跟那位太子爷还有梁子啊。” 李晓言自嘲般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喜欢一姑娘,但那姑娘以前和我走得近,就是刘家豪的妹妹,上次提到过的那个邻居,他心里膈应而已,我估计这次让他发泄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张莲虽然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也没有想深究的兴趣。 “对了莲姐,”李晓言想了想,“能不能给我半个月假期,这段时间的水果供应我会交给老汪,他是批发市场的一个小老板,挺了解我的工作内容的,应该能行。” 莲姐立马会意,李晓言是想让夜总会的人都知道,她因为这件事住了半个月的院,从鬼门关里堪堪捡回一条命,这样那位陈少爷才能善罢甘休。 “好,那你就休息半个月,我会告诉夜总会的人,让他们引以为戒,绝对不能得罪贵宾。”张莲严肃的说道。 “最好不过。”李晓言眼角微弯,很感激地看着张莲,这位姐姐真的是让她又喜欢,又防备…… 老汪买的货从来没出过错,在水果市场李晓言检查过外观,没有损伤,没有捂坏的症状。 而吴天灏不是那种会演的人,那天的言语和神情已经说明他此前并不知道李晓言在这里,如果榴莲真有问题,那只能是从厨房装盘到送进包间的那段路被人做了手脚。 想做手脚的人是谁?能做手脚的人又是谁? 挑起李晓言和吴天灏的矛盾,对谁会有好处? 李晓言想过几种可能,但潜意识总是指引着她的内心天平往她最不想猜测的方向去。 她突然想起小优,那个坐在赵老三身边的美貌女孩,李晓言后来找小秦打听过,听说之前小优是被莲姐收留在夜总会做服务员的,后来小优被夜总会里嫉妒她的那些服务员群殴,是赵老三碰巧看见救了她,还把她带在身边,慢慢从赵老三的相好之一逐渐变成了唯一。 张莲走后,李晓言捻着小铮的头发,琢磨着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暗藏什么玄机,她感觉自己被安排进了一张大网,但那张网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她很茫然。 高凡终于在瓷器店里挑出了他觉得最美最优雅的花瓶,细心地把花插上,视若珍宝的捧了回来,但床位边已经人去楼空,只剩李晓言在床上发呆,手还很欠的褥着小铮的头发。 “咱姐呢?”高凡四处看看,把花瓶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李晓言瞥了他一眼:“咱姐?呵,喊得还挺亲热,我可告诉你啊,对莲姐那种女人,欣赏远观就行了,可别真正上心啊,不然……” 不然会怎样?李晓言也不知道。 “关你屁事!”高凡斩钉截铁回应她,“哥哥我喜欢谁就是谁,在这件事上,你还真没资格指导我,就你这种活到现在连男生手也没拉过的小处女,一边凉快去。” 李晓言笑骂道:“谁说我没拉过,幼儿园谁没玩过拉手游戏?” “啧啧……”高凡简直不想说她,便直接戳她的脑袋,“你这家伙真该去检查检查,你说我没外界条件也就罢了,你天天活在一群年轻猛男堆里,怎么没见找一个?你不找,撩着玩总行吧,咋就是不开窍呢,哎,愁人啊……” 小地方的人结婚早,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早早辍学打工的小年轻,就算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三天两头谈场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出于精神需求还是生理需求,很少有人喜欢单身,如果有人做相关数据统计,估计平均空窗期不会超过一个月。 所以像李晓言这种长得这么招人,居然没谈过一场恋爱的,简直称得上有毛病。 李晓言倒是不以为意,她的人生目前只有钱钱钱,在别的事情上真的全无兴趣,她琢磨着等未来把钱赚够了,估计对男人的兴趣就来了。 “好饭不怕晚,急什么,或许我对象还在读小学呢!”李晓言很混蛋的说道,“你以为我是种狗,见谁都想配种?我也有追求的好吗。” “靠——”高凡都被她说无语了,“是是是,您高贵冷艳,非要高富帅才看得上,我是种狗行了吧。话说高贵女士,中午吃啥,您呢只能喝粥,重点是我和铮儿该吃啥,给点意见,土豆烧肥肠,还是麻辣牛肚?” 想吃又吃不到的李晓言只能愤怒的瞪他一眼,然后缩进被窝,一手圈着小铮的背,一手枕在脑袋下,眼观鼻鼻观心的进入入定状态。 高凡笑呵呵的走了。 小铮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做梦,在梦里,一会儿是他妈满脸血的看着他,一会儿是李晓言脸色阴沉的看着他,渐渐消融于黑暗中,小铮想追却追不了,两只脚像被焊进了土地里,一步也动弹不得,他使劲想要挣脱,却越陷越深,直到快淹没到脖子上…… 突然—— 他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满身是毛的猴子,猴子头上还有紧箍咒,李晓言棒子一抡,就把他从地里挑了起来,小铮哭着抱住她,要跟她一起走,但李晓言要和唐僧去西天取经,所以扔下他跟她师父走了…… 小铮一边哭,一边追赶寻找着猴姐的踪影,他来到了一片被滚滚热浪包裹的戈壁,热风烈烈,掀飞他的身上的长袍和头发,泪水滑落下来,立马被蒸腾成了水汽,他心痛的要命,焦灼地喊着,却听不到一点回应…… 然后,有人从后面踹了他一腿,小铮在地上滚了一圈,醒了。 第 54 章 “嗨,梦到鬼了?” 一个笑中带怒的声音钻进了小铮的耳朵,小铮立刻抬头,就看见李晓言也在看他,眼里明暗夹杂,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很嫌弃。 “姐——” 小铮轻轻喊道,像小微风似的。 “你小子是梦到啥了,又哭又喊的,还踢我,要不是我一巴掌拍醒你,指不定要给你踢残了。”李晓言抽出一张纸给小铮,“擦擦你的口水,恶不恶心。” 小铮擦干净口水,才慢慢回过神来,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姐没有变成猴姐,也没有跟唐僧去西天取经,而是好好地待在他身边,暖暖的抱着他。 小铮大大松了口气,往上拱了拱,把头枕在李晓言的胳肢窝上,一只手环住她。 “姐,我做噩梦了,梦到你走了,不要我了,我到处找你,哭着喊你,但就是找不到你。”小铮轻缓的说完这段话,倒让李晓言吃惊不小,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话趋向于正常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断断续续,时不时还重复倒带的。 “姐,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小铮又是连贯的把话说完了,但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正常了,可能他以前说话不正常他也没意识到。 李晓言愣了一会儿,才接了他的话:“我能走哪儿去?别瞎想。” 而后,她想起高凡问过她的话,便对小铮试探性地说道:“铮儿,要是某天,姐突然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小铮抬头看她,却只能看见她的脸颊和眼角,看不到李晓言的神情。 小铮在梦里已经把这个问题想过一遍了,当时怎么做的,现在依旧会怎么做。 “那,我就去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李晓言皱眉:“要是找不到呢,永远找不到?” 小铮淡定的说道:“那就永远找下去,直到我没有走路的力气为止。” 然后静静等待这场生命的结束,期待下一场轮回里的重逢。 小铮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的话,全都藏在了他的眼神里,可惜李晓言望着天花板,看不到。 李晓言沉默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铮太小了,她不想把这么沉重的问题抛给他,告诉他就算没有自己也要想办法活下去,要照顾吴贵芬,要照顾自己。 就连她李晓言自己都累的喘不过气来的生存问题,小铮又要如何面对,更别提吴贵芬,她这半辈子都过得太苦,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苦了。 李晓言想完这一连串问题,就做了一个此前完全没想过的决定。 买房! 她的存款,要买铺子估计还要好几年,但如果买个便宜房子,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别的不说,就他们现在住的那套破棚屋,没准儿一万块钱就能买下来,再修补修补,添些家具,应该约莫能像个家。 她得给小铮和吴贵芬留个家,这样哪怕她走了,这两人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哪怕他们没办法生存,至少死的时候也是死在屋里,而不是冻死饿死在大街上。 李晓言的思维模式永远都是预先想到最坏的,然后在最坏的情况下去建构,只要做出的决定能让最坏情况改善一点点,那她也觉得这事值得一做。 打定了主意,李晓言紧绷的脸才松缓一些,她捏了捏小铮的脸,大声骂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又不是为我活的,你是为你自己活的,给我把画画好了,以后考大学挣大钱,我还指望你养呢。” 小铮听到骂声,笑了起来,很奴颜婢膝的说道:“好,我养你,说到做到!” 李晓言听着很受用,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间都要进行这种对话,哪怕明知道这事儿就跟镜花水月一样,远远观望,乐呵乐呵就行了,但心里还是像吃了蜂蜜一样,齁甜齁甜的。 “你要不养我,雷公会劈你……” “雷公怎么知道我养不养你?” “废话,雷公在天上,地上的事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是这样,那如果被他劈到,会怎么样?” “会全身变成焦炭……不对,重点不是被雷公劈到会怎样,而是你这家伙以后养不养我的问题,这他妈都扯哪儿去了。” “姐,不许说脏话,阿姨说的。” “……” 好吧,看来“被包养”这个镜花水月的梦都等不到以后破灭了,现在就被这小兔崽子给岔开了,这兔崽子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缺席了半年多的晓言姐,这才发现她和小铮之间隔开的一条小鸿沟。 …… 李晓言出院后又回家呆了半个月,才算着时间重回夜总会,老汪打电话告诉过她,进货的时候因为他老婆爱吃,所以多进了一箱,榴莲的味道绝对没问题,他老婆这个老食客都赞不绝口。 同一批货,前面都是坏的,其中一箱是好的,这个概率几乎为零。 李晓言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做了手脚。 只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是什么 是有人看不惯她,还是张莲故意安排的? 夜总会的人从她一进门就把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李晓言就跟没事人似的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出来混最不能要的就是脸,李晓言早就把脸皮扔进了李长青的棺材里,没脸没皮的一心只往钱看。 小秦趁李晓言检查库存的时候,溜进去把门关上,轻轻锤了李晓言一拳。 “没事了吧,听说你酒精中毒,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你知不知道莲姐把我们教育了一个星期,把你当典型案例来说,让我们绝对不能得罪贵宾,都把两个小姑娘吓跑了。” 李晓言一边查货,一边轻淡地说:“哦,没事了,莲姐说得对,你们以后注意着点。” 查完货后,她递给小秦一根烟,给他点上:“那个少爷后来派人问过我没有?” “问了,”小秦抬眼瞥了她一下,“亲自来的,听说你死里逃生,好像挺满意的,估计这事儿就算过了。” “嗯。”李晓言点点头,拿了货单,“我去市场进货,先走了。” “好。”小秦挥挥手,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李晓言走出夜总会,骑着摩托车往市场跑,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辆小货车在她后面跟着她。 等李晓言在水果市场买完货,走出来时,便看见自己的摩托车后轮被一条很粗的铁链绑着,铁链上有把大锁,锁眼里有张纸条。 李晓言抽出来一看,只是简单的三个箭头,箭头末端画了一把钥匙。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李晓言照着箭头指引,去到水果市场后面的那栋废弃大楼底下,一辆小货车正停在不起眼的阴影处,李晓言一出现,小货车上跑下来三个人,把李晓言围在了中间。 李晓言笑了笑:“这么大阵仗,吴天灏派你们来的?” “别废话,跟我们走就知道。” “见了我们老大,钥匙就会还你。” 李晓言点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李晓言很顺从的跟三人上了车,一路上都很放松,倒让其他三个人紧张起来。 车从城里开到郊外,往山区走,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一个从外面看毫不起眼的大铁门前,铁门一开,车开进去后,李晓言才明白什么叫“别有洞天”。 车开进去走了一段山林小道,又拐了几个弯,才来到一栋楼前。 楼修的就跟旧社会大地主家的老公馆似的,透着气派庄严,两只麒麟镇守大门,宣示着住房屋主人的阶级地位。 李晓言还是很小的时候被李长青带着去看过以前的大地主老公馆,真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喜欢住这种屋子,看来这人脑子里的旧社会等级观念很坚固啊。 李晓言被另外一个人带进去,小楼里面装修的很豪华,各种古玩摆设,红木家具,高级地毯,让李晓言有种穿越旧时空的感觉,华丽又诡异。 最后那人打开三楼的一扇门,让李晓言进去。 李晓言走进去后,那人直接关上门,李晓言往前一看,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张镶嵌着黄金玛瑙的木椅上,四周除了象牙瓷瓶的陈设外,还有几幅古代美人图。 李晓言打了一个寒颤,明白眼前坐着的人是谁。 “三哥,您要见我,一个电话我就直接来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李晓言警惕又谦恭的说道。 赵老三转过身,衬衣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里面凹凸不平的几道疤痕,李晓言的身子顿时从脖颈紧崩到脚踝。 赵老三旁边的小桌上放了茶壶,他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递给李晓言:“手下人办事毛毛躁躁的,你别见怪。” “哪里的话,”李晓言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了那杯茶,看着赵老三,“三哥,我只是个混饭吃的小角色,不知道哪里得罪三哥了,还望三哥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赵老三从李晓言手里拿回茶杯,手指故意从李晓言的手指缝勾到指尖,扯起嘴角,说:“哪里,不过是听了一些流言,说你被人欺负了,所以问问你怎么回事?” 李晓言看着他不说话。 赵老三把杯子放回去,重新添满茶水,转了转,嘴唇正好对着李晓言喝过的地方,把茶水一饮而尽。 “听说是吴少爷故意弄你,那位可是吴光乾的亲儿子,三哥知道你依靠张莲讨生活不容易,所以反抗不了,但是你只要愿意来我这边,三哥可以给你保证,除了我以外,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如何?” 这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赵老三恐怕不是让她过来当助手,而是让她过来当第二个小优的。 李晓言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在榴莲上做手脚的,会不会不是张莲,而是赵老三? 为什么? 因为赵老三“看上”她了,所以来这招? 所以事情比她想的要简单得多,只是这个老家伙的色心作怪? 李晓言倒是希望如此,她并不想把张莲当做防备对象,这位在她绝路之时拉她一把的姐姐,李晓言的感激之情永远大于其他。 屋里有面长立镜,李晓言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她平时没有照镜子的习惯,这会儿仔仔细细看着自己,冷冽立体的面容,颀长紧实的身形,不分性别的宽松衣服,支楞八叉的短发…… 李晓言实在没从镜子里这个人身上看出半点“美色”,和那个小优简直差了半个地球,她不明白这个赵老三是怎么看上自己这一款的。 “三哥,”李晓言转过身看着一直盯着她后背的赵老三,笑道,“直说了吧,我跟小优不一样,您看得起我,我很感激。不过我李晓言不求富贵,只求一碗粥水钱,那天是我出错才得罪吴少爷,我该受罚。莲姐对我有恩,我如果因为更大的利益背叛她,我估计你打心眼里也不会看得起我。” 李晓言态度恭谦,又有些拘谨,这两点恰好搔到了赵老三的痒处,他喜欢住在这种地方,证明他从心里把自己当成了旧社会的土皇帝,如果李晓言誓死抵抗,他也许真的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但是李晓言没有,李晓言的言行举止都很有分寸,谦恭却不卑微,让赵老三舒适度极高。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来硬的,霸王硬上弓,似乎也没多大意思。 赵老三不缺床伴,活到这个岁数,缺的是能把他的精神世界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人,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 从他第一次在张莲那里见到李晓言,就知道这孩子骨头很硬,脑子很清醒,和别的小混混都不一样,哪怕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混生存,内在的光芒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他就像发现一块宝一样,瞬间就上了心。 虽然她把自己打扮得男女不分,显得很粗糙,但也掩藏不了她是块未经侵染的真正美玉这个事实。 于是他在等待机会,等待着李晓言和张莲产生矛盾,这孩子能心甘情愿到自己身边来。 他要的,就是一个“心甘情愿”。 赵老三布满风霜的脸似乎已经学不会开怀大笑了,他努力扬起一抹笑容,拍了拍李晓言的肩膀,温和的说道:“好,不过你要记得,三哥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三哥也不会把你当第二个小优,你要在那边不开心,随时都可以过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赵老三叫司机送走了李晓言,他透过窗户看小货车扬长而去,心里既满足又失落。 满足的是活到如今这个地步,该有的都有了,很少有东西能触动他沉稳又死寂的心,而这个女人的出现,让他沉寂已久的灵魂又开始涌动起青春时期特有的悸动。 这一点,相当要命,老房着火,却又让人心甘情愿的想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失落的是,为什么又是张莲在她困难时拉她一把,而不是自己……当年的小优,如今的李晓言,都是先认识张莲,再通过张莲认识自己,只是那时候的张莲还是个八面玲珑没有野心的豪气姑娘,那时候他和陈光乾还是目标一致的好兄弟。 如今什么都变了,张莲变了,吴光乾也变了,只有他没变,他还在继续着曾经的江湖,却没有了那个和他一同创造“光辉岁月”的身边人。 赵老三想要那么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和他一道延续往日的江湖豪情,并肩而立,如果吴光乾和张莲离开了,那他就再创造一个,一个由他亲手打造,更加贴心的身边人。 而这个人,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 第 55 章 李晓言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车行到水果市场,司机把钥匙扔给李晓言,就掉头走了。 李晓言淡定地接过钥匙,又慢悠悠地走到摩托车边上,一手拉起铁链,一手对准钥匙孔,只不过她对了好多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去。 手抖的太厉害了。 全身一阵阵寒气上涌,冷汗一茬接一茬往外冒,方才耗尽全力才伪装出来的淡定在此刻全然瓦解,李晓言实在没料到她居然入了赵老三的眼。 这可如何是好? 张莲、吴光乾和赵老三的争斗她能猜到一些,但只是很浅的层面,她并不想和他们有更深的交集,小地方关系网太大,李晓言想全身而退,就不能得罪他们任何一方。 在此之前,还要想办法赚到一笔买铺子的钱,和第一年的起步资金,这都在李晓言的计划当中,她并不打算因为任何变动而改变她一直以来的计划。所以她只能前行,不能后退。 哆嗦了十几秒后,李晓言终于把钥匙眼对准了,打开了锁,她原本应该骑着摩托车回夜总会,但不知为何,摩托车鬼使神差地转向了西街小学。 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学校放学,李晓言刚把车停稳,准备去买两个炸面包,后面的衬衣就被人扯了一下。 李晓言转过身,就看见小铮背着画板,抬着头酷酷地看着她。 “你小子怎么都不吭声,跟黄鼠狼似的。”李晓言想揉他的脑袋,却被小铮打开了手。 “你是不是又回去了?”小铮也渐渐感染了晓言姐的冷酷气场,他的眼睛比李晓言要细长深邃一些,所以冷酷效果也比晓言姐要强的多。 “废什么话,小孩子别管那么多,读你的书,别给老子考倒数第一我就算谢谢你了。”李晓言冷笑一声,双手环在胸前,拗出几分酷拽的气场。 小铮深深看着她,过了片刻,转身就走了。 李晓言立刻拉住他,喝道:“呵,你还学会作眉作色了?我不回去我们一家吃什么,我告诉你啊,你一个鬼大点的东西,别跟我扭扭捏捏的,信不信我抽你。” 小铮冷冷的盯了她一眼,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小铮不想被围观,便顺着李晓言的手劲,被她拽上了摩托车。 这个时候市场经济开始变得活跃,不仅是男人,女人骑摩托车的也渐渐增多了,小铮第一次坐摩托车,车手还是他姐,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幸福,可是他现在感觉到的只有情绪低落。 他太恨自己的无能无力了,画画没办法进步神速,想长大又长不大,他听凡哥说过,高凡是小学毕业就去做了学徒,小铮也想快点毕业,那样他就可以去挣钱帮他姐补贴家用,他姐就不用再去那个他很害怕的地方,被人欺负的满嘴吐血。 小铮对血的恐惧越来越强烈,连用色都不敢用红色,他梦见他妈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连带着那个印象模糊的爸,他隐约记得是在一间很破的木屋里,他爸一拳头打在了他的下颌上,还把一壶刚烧开的水往他身上浇,他妈好像拿起了刀,直接捅穿了他爸…… 小铮没有跟李晓言说过这些,他不想让李晓言再为他的事烦恼,他只想快点长大,快点挣钱,那样就能摆脱这所有的恐惧和危险。 李晓言载着小铮先去乔老师家,她坐在小院里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出神,夜总会不忙,她请了一晚上的假,张莲也没问为什么,直接就同意了。 这么干脆的同意倒让李晓言觉得,她好像知道她今天被赵老三带走的事。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李晓言走出门,蹲在路边沉默的抽着烟,她不算嗜烟如命的人,但遇到心烦意乱的事总需要抽烟来平复,今日更加失控,不一会儿就抽完了半包。 小铮出来后,左右望了望,看见蹲在路口的李晓言和地上散落的烟头,心里一沉,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他最近的情绪也很奇怪,担忧、恐惧、害怕、焦虑、自我厌弃全都像洪水般奔涌而上,让他感到窒息。 他忽然觉得没了力气,就在原地蹲了下去,双手环住膝盖,把下巴耷拉在大腿上,露出眼睛看着他姐的背影。 今天天气晴朗,天蓝风软,路前方能看见原处山脉巍峨的形貌。 四处长的小野花在微风中簌簌颤动,野猫在小花中打转,翻滚,晒肚子……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是为什么—— 心里就是那么难受。 难受的想哭。 这些美好的景象都像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影,幽暗在寂静里悄然生长。 小铮再也忍受不住,他站起来直接朝李晓言冲了过去,扑倒她身上,把脑袋搭在她肩上,哇哇大哭起来。 李晓言差点被扑得直接撞倒地上,她正要骂出口,却听到小铮的哭声,骂人的话被哽在喉咙里,又苦又紧。 姐弟俩就这么沉默着,一人直直看着前方,一人哭得泪眼迷蒙。 幸好这个地方比较偏僻,没人经过。 李晓言也没问小铮为什么哭,她等他哭声小了些,便直接把他背了起来,往摩托车走。 小铮长高了,也长重了,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背了。 李晓言踩踏板,轰油门,风驰电掣地回了家。 她把小铮领回家,让他自己做作业,便走了出去,差不多三个小时过后,她才走回来,手里还拿了一个牛皮口袋。 吴贵芬好奇问她:“你手里的是什么?” 李晓言把牛皮口袋扔到桌上:“我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了,以后咱们也算有个正儿八经的家了。” 吴贵芬一怔,赶紧打开牛皮口袋,里面是山东大娘和李晓言签的购房合同。 “哎呀,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商量商量。”吴贵芬看见金额是一万二,觉得有些不值当。 “我前阵子在家休息的时候已经跟山东大娘谈过几次价了,本来还想再等等,看她能不能降到一万……”李晓言看了小铮一眼,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想还是算了,有个家比较重要。” 冲动是魔鬼啊,这倒霉孩子一顿哭,就哭走了李晓言原本想砍下来的两千块。 说不惆怅那是假的。 吴贵芬其实不知道李晓言到底赚了多少钱,以前她尝试问过,但李晓言不说,让她少操心钱的事,所以以后她就不问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存到了一万多,能给他们安个家了。 虽然这屋挺破的,下雨天都需要把锅碗瓢盆全拿出来接雨水,但有个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吴贵芬又心痛,又欢喜,都顾不上先体会哪个,赶紧对着老天爷作揖叩头起来。 小铮看了羊皮口袋一眼,又转眼过去瞧着李晓言。 自从跟着乔老头正式学画之后,小铮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可谓一日千里,从画面上接受到的讯息让他明白了很多事,虽然语言方面暂时还跟不上,但小心脏已经朝着七窍玲珑心进化了。 他本能的感觉到,是因为他那顿莫名其妙的哭,李晓言才下定决心买了这个破屋子。 小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在琢磨语言,李晓言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晚饭回来再吃,妈,我们去家具市场看看,今天我刚好有时间,我们去把家具选了,我明天让高凡帮我联系翻瓦和刷墙的工人,我们这个屋子修补修补,再添点家具,应该差不了。” 吴贵芬在家待了一年多,已经没了脾气,李晓言说什么她几乎都没意见,而且按她女儿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就算她有意见也是白费口水。 吴贵芬欣然同意,特意挑了件漂亮衣裳换上,就跟着李晓言出门了。 小铮坐前面,吴贵芬坐后面,她还是带了一双手套,才敢拉着李晓言的衣裳。 呼啦啦的风刮在小铮的脸上,他心里方才百感交集的郁结才慢慢有了松动的迹象。 吹风实在太爽了。 尤其是坐着摩托车兜风。 白天的热气还没散,风里还带着点热浪,小铮觉得自己都快变身超级英雄飞起来了。 他有限的见识里面,超级英雄只有孙猴子一个,他幻想着自己正在腾云驾雾,飞驰在夜风中。 湿热的空气中时不时参杂着火锅和烤串的辣味,街头摆放的大音响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港台音乐,beyond的歌成了绝大多数中二少年的最爱,热血和柔情交织融合,点燃了整个大陆的青春斗志。 前几年国企改革,千万工人被迫下岗的颓败灰暗已经被市场经济的欣欣火焰烧灼的荡然无存,市场逼着人们去找钱,整个社会被钱钱钱的燥热激发的活力四射,原本猫嫌狗不理的小街道也迅速开起了夜市一条街,每次走到这里都是一场喧嚣的人间烟火。 李晓言心里哼着她最近最爱的歌,在夜总会里被嚎得最多的,那首《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那会看清楚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仲夏夜的风吹在脸上,裹挟着弥散四处铜臭的味道,李晓言觉得这种感觉简直爽炸天,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发,一切都是那么斗志昂扬,好像摩托车要去的不是家具市场,而是这些出人头地的明天。 她和小铮虽然爽/点不太一样,但两人的爽度倒是鬼使神差契合到了一起。 三人中唯一不太爽的只有吴贵芬,因为她想起了她那个孤零零被埋在坟园的死鬼老公。 要是他还活着,也和他们一起骑着摩托兜着风,该多好。 越是喜悦的氛围,越能触动内心那根悲伤的弦,古往今来,逃不掉的怪圈。 家具批发市场也是一条街,从头拉到尾,这时候的商人都是彻夜通宵拼着干,看谁熬得过谁,所以李晓言一家来时,整条街都还是灯火通明的。 李晓言对家具这些不是很挑剔,觉得能用就行,但吴贵芬比较挑,一定要找出性价比最高的。 所以一家人几乎从第一家比到了最后一家,才找出了质量还行,造型不丑,价格也公道的家具。 李晓言都被她妈的讲价能力震动了,没想到在家里待了一年多,当年的刀锋依旧出窍即见血,她都不敢看店家了,生怕店家一发火,拿把扫帚就把她们赶出去。 吃辣椒长大的地区,“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在这里并不成立,“爱买买不买滚”更贴合这里的风格。 李晓言找了个货车,把两张床、一个沙发、一个衣柜、一个书桌搬了上去,又到边上回收旧家电的地方淘了一台电视机和影碟机。 小铮最近迷上了西游记,每天回家都要去山东大娘家看完才回去写作业,李晓言挺开心的,这表示这倒霉孩子对外界的事情越来越有兴趣了,只要他不自闭,一切都好说。 小铮看见电视机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山东大娘家没有影碟机,小铮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李晓言想试试看影碟机的效果,谁知店主忘了把自己的珍藏退出来,李晓言看到画面的一刹那,本能地抬脚踹向靠在她身边的小铮,小铮正好奇地观看画面,李晓言气急败坏的让这个傻逼孩子滚去外面等着。 受了无妄之灾的小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姐,他乖乖在门口等着,看他姐慌不迭地把碟子退出来,又放了一张进去,手抖的差点拿不住那张小碟盘。 他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他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乔老头已经让他看了不少西方人体油画,也准备让他学习画人体,他实在理解不了李晓言为什么能慌成那样。 李晓言看着电视屏幕,这一次放的是火爆鬼片圈的《僵尸先生》,李晓言其实不怎么看这些,但只要不是那种教坏小孩的片子,她都觉得是好片。 老板把这张盗版碟送给了李晓言,李晓言把电视和影碟机抬上货车后,便载着小铮和吴贵芬回去了。 李晓言和货车司机折腾了差不多半小时,才把东西归置好,两间房都换上了新的床,还买了席慕思床垫,李晓言在上面跳了跳,弹性确实不错。 李晓言考虑到小铮年龄变大,和自己睡终归不太合适,应该彻底分床睡,但无奈卧室太小,放不下两张床,所以只能先这样凑合,等买了铺面再做打算。 沙发放在了进门处的小饭厅里,电视放在了饭桌后面,李晓言特意给小铮买的书桌也安在了卧室里,以前小铮都在吃饭的桌子上画画写作业,衣袖和书皮经常油淋淋的,李晓言再眼瞎也注意到了,今天总算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她和小铮也有了独立衣柜,虽然他俩衣服就那么几套,基本都是穿破了才扔,但拥有一个独立衣柜的幸福感还是很奇妙的,有一种莫名被自己宠着的感觉。 其实家里还差个东西,这种棚户区除了人类,第二大原住民就是耗哥,李晓言经常看它们在屋里排队□□,子子孙孙繁衍了一窝又一窝。她早就想弄只猫回来了,只不过吴贵芬不能受伤,李晓言怕吴贵芬被猫抓伤,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耗哥嚣张跋扈地在她眼皮底下窜伏,从儿子升级到曾老太爷,五世同堂的在李晓言家住着。 安排完了这一切,一家三口才坐在沙发上,吃着饭,看着电视里放的《僵尸道长》。 吴贵芬吓得频频捂眼睛,李晓言冷着眼看里面的僵尸和女鬼,不明白吓点在哪里,唯一的感想就是林正英大叔好帅,气场两米八。 小铮完全看懵了,他第一次看恐怖片,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吓得全身颤抖,看见里面那个色/鬼表哥从钉子床上飞起来的时候,小铮也不受控制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直直站着。 他这一站,倒是把晓言姐吓出了一层白毛汗。 ※※※※※※※※※※※※※※※※※※※※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那会看清楚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红日》 第 56 章 小铮站在原地,像个棺材板子一样,阴森森的。 李晓言看着他愣住了,吴贵芬捂着眼睛看不见小铮的举动。 小铮直勾勾地看着电视里面那个刚尸变的老僵尸,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像要把老僵尸的每个毛孔都看进眼里。 李晓言不相信什么中邪撞鬼那些事,但她还是被小铮给吓到了,她试探性的伸出手,拉了小铮一下。 李晓言没出声,小铮也没回应。 吴贵芬听到电视里越来越恐怖的bgm,直接捂着眼回房间了,把房门重重关上。 这一声关门响动倒是把小铮拉回了现实,他半魔怔半醒转的侧过头看他姐,李晓言的面容在黑夜里晦暗不明,小铮想也没想,直接扑在了李晓言怀里,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 李晓言这才发现,原来小铮身子在发凉,她赶紧关上电视,想站起来去开灯,小铮却不让她站起来,牢牢地将她按在原地。 这孩子,八成是把电视里的当真了。 李晓言不自然地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小铮的后脑勺,蔼声说道:“憨子,里面那些是假的,故意拍来吓人的,不是真的。” 小铮却没理会李晓言在说什么,他还是浑身冰凉,一茬茬冒冷汗,身子断断续续的颤抖着,一直把脸埋在李晓言的肩窝里,两只手死死抓着袖子。 李晓言这才发觉小铮这孩子还挺容易魔怔的,对什么事都容易当真,这可不是什么好品质,容易活成疯魔样。 李晓言依旧轻轻拍着小铮的脑袋,她没有站起来,耐心等待着小铮这股劲儿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小铮才慢慢从她身上往回缩,但也只是脸离开了,两只手还在。 李晓言站起来,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平淡地说了一句:“那些都是假的,有姐在呢,怕啥?” 小铮抬头看着姐,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他还是觉得他姐的神态像座大山一样沉稳有力,能镇住他心里的妖魔鬼怪,只是李晓言这么一句话,方才被吓得要死的心绪就瞬间变成了春日暖阳,草长莺飞。 “姐……”小铮沉默了一下,而后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爱你。” 李晓言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变作木雕泥塑,连眼皮都好像被超强粘合剂粘在了脸上,愣是一点也动不了。 她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舌头:“别肉麻,小心我抽你。” 小铮笑了一下,放开李晓言,然后欢快地跑去打开灯。 这灯不开还好,一开才发现不得了。 晓言姐的脸蛋已经红成了猴屁股,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朵尖,除了那双眼睛还是锋利如常,其他地方都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强硬冷酷的晓言姐彻底冬眠了,眼前这位活脱脱就是个青涩害羞的邻家女孩。 “我爱你”三个字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特别的,李晓言虽然没怎么特别期待过,但偶尔也会好奇她这辈子听到的第一句“我爱你”,会出自谁的口? 她父母也许说过,但她不记得了,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父母都是争吵打闹,谁也没那个温柔的情感说出这样的话。 她今天终于听到了,来自她这个便宜弟弟的,感觉真的是—— 人生中第一句“我爱你”—— 果然很奇妙。 哪怕这是出自亲情,也足够把人的心变得很软很软,软得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好像以前都不是“活着”,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才真体验了一次“活着”的状态。 李晓言默默走到水池边,刷牙、倒热水洗澡,小铮也没多说话,他等李晓言进浴室后就开始烧下一壶水,这半年多的成长,已经让他独立了许多,爱虽然是爱,但他现在已经不习惯和他姐挤浴室一起洗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床比原先宽了许多,李晓言和小铮自动隔开了距离。 “这小子长大了。”李晓言忽然有些感叹,她听那些夜总会的女人说过,孩子到一定年纪就开始想有自己的独处空间,不愿意再跟大人挤着睡,也不愿意让大人给他们洗澡了。 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都没给她一点准备时间。 再这么长下去,也许过两年,她都需要再隔出一间屋子,让小铮去另一个房间睡,才能给他创造一点独处空间了。 李晓言今晚的心情真的是又甜又酸,百感交集,活生生体会了一把老母亲育儿的独特柠檬味。 而另一边,小铮已经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又看到了最近时常梦到的血腥现场。 …… 夜总会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李晓言没过多久就从早出晚归升级到三天两头不回家,直接睡在夜总会休息室。 张莲长袖善舞,李晓言和她接触多了,才发现她比想象中要人精的多,眼睛贼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突发问题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吴光乾自从和李晓言的第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在夜总会出现过。 倒是赵老三,开始时不时出现在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 凡是长心眼的都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 他倒没有强迫过李晓言什么,只是看着她做事,偶尔给她提点意见,就像个耐心教妹妹的大哥,他的那些朋友也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大家心照不宣,绝不拿李晓言开玩笑,都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只是来这里寻常消遣。 李晓言如履薄冰的过着每一天。 房子的事搞定后,她的存款也基本掏空了,心里虽然踏实了许多,但离开夜总会的计划也只能往后延期。 这时候还没有网购,商铺等同于黄金,比住房贵多了,李晓言琢磨着买个店铺再加第一年的起步资金,至少需要十五万,这简直是个难以企及的空中阁楼,李晓言并不想在这里留太久,所以计划着赚到够租三年店铺的钱,就立马撤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预感这里面会刮起一场风暴,只是什么时候来,怎么来,她还看不明白,有限的社会经验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和推断力,只能凭借本能直觉做决定。 “灯笼区”的各项业务在接下来的一年中进入爆发时期,夜总会开遍全城,“黑窟”也随着夜总会流向全城。 赵老三和吴光乾的斗争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吴光乾好像突然一下就退出了战线,但他并没有向赵老三俯首称臣,而是开始点兵招将,各自为阵。 吴光乾逐渐退出“黑窟”的业务,好像很“吃亏”的把最赚钱的业务交给了赵老三,他自己开始做起了外人看不懂的生意——高薪招聘大学生,做些什么完全看不出有啥用的“项目策划书”,四处走动拉拢关系,参与招标投标。 这些事情一开始并不顺利,看着就像赔本买卖,但吴光乾却乐此不疲,把精力都投入到他的新行当中,把以往的一切都切除的干干净净。 赵老三也弄不懂他,在他心里,最赚钱的生意从古到今就那么几个——黄、赌、毒、造假、走私。 他们哥俩当年闯荡江湖时,流了多少血汗才从别人那里夺过来这些盘子,现在可好,吴光乾要从良了,赵老三一直以为他是被他身边的“文化人”给忽悠洗脑了,才忘了自己的根本。 所以他二话不说的把这个“黑窟”全权接过来,想逐步和吴光乾做个了断。 这二人从争吵不休到两厢沉默,仅仅发生在一年之间,好像门派就和平友好的划分成了剑宗和气宗,准备各行其道了。 李晓言作为赵老三的“新宠”,作为被吴少爷羞辱过的人,不管她自己怎么想的,她也自然而然被视为赵派中的一员。 李晓言一直小心翼翼和赵老三周旋,但是时间久了,她的防备也变弱了,赵老三对她很关照,教了她许多行走江湖的做事手段,也没有做过什么过界的举动,来了也只是在包间坐着,让李晓言进来聊聊天,或者直接载着李晓言去水果市场,看她怎么挑选果子。 李晓言除了在灯笼区混了个“晓言姐”的称号,在水果市场也混了个“一指弹”的头衔。 所谓一指弹,就是指选西瓜的时候,只要用手指头弹一下,听响动,就能判断瓜是脆的还是沙的,甜的还是水的。 赵老三全程围观了水果市场的“一指弹”争霸赛,李晓言和老汪两个人,一起弹一个瓜,把脆度沙度甜度水度都写在字条上,然后切开瓜验明答案。 两人在众人的喧哗声中一直比到第十一个瓜,才分出胜负。 那些被破开的瓜,都分给围观群众吃了,赵老三也分到一块,他和其他人一样,蹲在石头上吃瓜,看着李晓言得瑟的向众人招手,张狂又冷傲,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在此时全然绽放,因为动作幅度大而若隐若现的小腹紧实细嫩,顿时把他看得百爪挠心。 李晓言这孩子每一年的成长都是迅猛的,如果一年前还有点青涩发酸,那这一年的成长来的刚刚好,她把自己的酿的像刚刚好的葡萄酒,既有葡萄的果酸,也有美酒的香醇。 如果说在此之前赵老三对她更多是精神上的需求,那过了这天,他便开始考虑起了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必要。 更进一步的阻碍除了李晓言愿不愿意这一点,还有另外一个,就是小优。 小优对李晓言的事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赵老三知道,这也是因为他并没有过界的原因,一旦过界,小优会怎样,他还是能猜出一些的。 在遇到小优之前,他赵老三情人无数,遇到小优以后,除了因为他自己宠爱偏心气走了一些人,另外那些气不走的不是突然消失就是莫名遇害。 赵老三不是不知道小优的善妒和心狠,但他并没有深究,尤其是在小优本身算个极品,能在生理上极大满足他的情况下,赵老三干脆玩起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装了几年专一的情圣。 赵老三自从“一指弹”争霸赛结束后,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往夜总会来一次,张莲冷眼旁观这一切,躲在暗处冷冷发笑。 她在等,等一个人出手,那这几年铺下的所有网就可以收了。 只有收网,她才能获得自由。 赵老三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野心才跟着吴光乾,其实她的三哥想错了,她从头到尾都是生不由己的奴隶,只是吴光乾的一枚棋子,只有除掉赵老三,她这颗棋子才会被抛弃。 张莲确实利用了李晓言,从她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开始拨起了她的算盘。 只是她并不觉得愧疚,李晓言这家伙,比她想象中要清醒的多,她不慌不乱的和赵老三周旋,没进一步,也没退一步,暗暗填满自己的口袋。 张莲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么清醒的小年轻了,她在利用李晓言,李晓言何尝不是清醒的被她利用着。 在这场计划里,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只有小优一人而已。 第 57 章 秋老虎一过,天气陡然变凉。 这年秋风银杏,铺落满城金黄的时候,李晓言迎来她十八岁的生日。 李晓言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这么多年的生日,也就是吃碗长寿面,最多加一个肉菜,含含糊糊就过到了今天。 但十八岁的生日还是有些不一样,毕竟按大众的习俗,十八岁意味着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开始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谋生存,需要靠自己的双脚去走自己的路了。 虽然李晓言的现实状况和这个习俗不太符合,但李晓言妈还是准备给她好好庆祝一次,庆祝她家闺女终于长大成人了。 她和小铮早早去市场买了菜,打电话给高凡,高凡还很洋气的给李晓言订做了一个小蛋糕,贵的他心肝疼。 刘家豪终于学着拾掇了自己一回,还询问学校好友的意见,给李晓言买了一个音乐盒,虽然他觉得按李阎王那个性子,这玩意儿八成就是个没用的废品,只能换来她一点礼貌的嘲笑,但刘家豪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礼物好送。 他们想给李晓言一个惊喜,所以都没有提前给李晓言说,只让她晚上早点回来,说高凡要来煮火锅。 而晓言姐忙得日夜颠倒,早就忘了哪天是她的生日。 不过夜场开始的时候,李晓言才渐渐发觉有点不对劲,原本人来人往的夜总会今天居然没人来。 她从别的歌舞厅查看一圈回来,一进门就觉得周围的人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 歌舞厅灯光很暗,她刚想找小秦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被人轻轻蒙住了眼睛,那人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担心,有惊喜给你。” 是小秦的声音。 李晓言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就顺着他往前走,他们上了最高的楼顶,小秦才把蒙着眼睛的黑布取下来。 眼前是莽苍苍的夜空。 灯笼区原本旖旎绚烂的灯光全被关了,眼前只有一片静默的黑。 突然,四周传来众人的歌唱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李晓言转头看四周,四周的那些人面容模糊,不过借着不太皎洁的月光能看出来,人数很多。 紧接着他们又换了首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一毕,站她边上的小秦吹了声口哨,随即万千烟火从前方黑暗的大地中腾然直上,在空中绽放出万千风姿。 李晓言震惊了。 看着一圈圈烟花在她面前炸开,将漫天夜空装点的万紫千红,似乎要席卷着她融入这壮美的天空,李晓言内心一片空茫,嘴半张着,说不出一句话。 焰火之中,赵老三来了,他特地穿了一身很正式的白西装,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走到李晓言面前。 李晓言全身发凉,表面却强作镇定,笑道:“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让三哥费心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老三的眼神阴鸷,像一头苍老的雄鹰,但此时此刻,老鹰也唤醒了他毕生的温柔,像个初次表白的男生,又忐忑又霸道的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李晓言手里。 “给,十八岁生日礼物。”赵老三淡淡的说道,漫天烟火掩盖了他的红晕,还有和这个年龄不当出现的局促不安。 赵老三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他老爸的一顿暴打,那年他已经混出了点名堂,背着一口袋钱回家,想和家人好好过一回生日,但迎接他的,却是他父亲的藤条和句句剜心的辱骂。 他遇到小优时,小优已经十九岁了。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遗憾,想在这个女孩,现在应该称为女人的身上弥补,他按他的方式给了她一次绚丽的生日,想把他所认为最好的都给她。 “打开看看。”赵老三指了指盒子。 李晓言被众人起哄围观,无论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她所做的事也只能是一个。 李晓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车钥匙,看商标,应该是虎头奔。 这个年代所有穷人的顶级梦想,就是一辆大奔。 李晓言心下一沉,脸变得僵硬,晦暗不明的光影中,脸部轮廓越发俊秀,她今天穿了一身时下正流行的皮衣皮裤,俊秀中又透着某种诱惑,赵老三的喉咙动了动,有些口干舌燥。 李晓言很想推开人群,快速逃走,但她逃不了。 她预想过很多次,赵老三再进一步时会采取什么方式,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这一种,一时之间大脑细胞全部阵亡,完全想不出给自己解困的办法。 她就这么僵直的站立着,听着众人的起哄,一直到焰火结束,一个三层的大蛋糕被推出来,她不得不把戏唱到底,僵硬地切着蛋糕。 赵老三没让开灯,他让人布置了一百八十只蜡烛,把气氛衬托得特别缱绻暧昧。 而边上的一个小阁楼里,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张莲,举起手里的酒杯,跟旁边站着的小优碰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做?”张莲问道。 小优全程都像被人拿着一条挂满倒刺的线,一圈圈缠绕着她的心,狠狠捏着两端往外拉,血从心间奔涌四溢,好几次都差点站立不住。 小优看着她:“她不是你的人吗,所以来问问你,你想我怎么做?毕竟我容忍她这么久,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张莲沉默一下,说道:“……别太过分,我拿她当半个妹妹,你别伤她的命。” 小优冷笑:“曾经你也拿我当半个妹妹……” 张莲叹叹气:“我也没料到赵老三会看上她,这可真让我为难,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算半个亲人,你若想让她离开赵老三,只要给她点厉害就行,让她知道知难而退,明白不是什么大树都可以乘凉的,她会懂的。” 小优喝了口红酒,点头道:“好。我的命是你救的,你不让我伤她性命,我答应你,不过听说她拳脚功夫很厉害,恐怕我要从她弟弟下手才行。” 张莲的眼神中冷光乍现,曾经的小优,现在的小优…… 真是同一张皮下,换了另一个灵魂。 “你刚跟着赵老三时还不情不愿的,这才几年啊?”张莲掏出一根烟点上,用烟头点燃另外一根,递给小优,“怎么就陷得这么深了。” 小优自嘲似的笑了笑,昂着头,呼出烟雾,“你不会懂的,我早就不算个人了,这世上只有他拿我当人看,要是没有他,我可能连垃圾还不如,所以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他眼里有别人。” 张莲听得心里发酸,猛吸两口烟压住心里的酸痛,当年的场景又一次在她脑海里铺陈开来,刺得她双手发颤。 “姐,我先走了。”小优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我爱你,姐。” 小优转身离开,纤细修长的背影在半明半暗的过道里渐行渐远,张莲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灰色的地砖上,从指尖一路凉到脚尖。 李晓言云里雾里的庆祝完生日,赵老三让人端来两杯酒,他自己先端起一杯,让李晓言端起另一杯,可是李晓言端起的瞬间,分明看见小秦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两人共事快两年了,默契十足,李晓言瞬间就明白,这酒里恐怕被赵老三下了药。 她突然又紧张,又好笑,原来这赵老三还挺讲究,迟迟不下手的原因是在等她十八岁的生日,这家伙什么毛病,身为销金窟大佬之一,居然这么有道德底线。 李晓言和赵老三碰了杯,酒杯刚沾到嘴边,喝了一口,她就被酒呛得剧烈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手上的酒杯也顺势掉在了地上,碎落成渣。 等李晓言平复了呼吸,赶紧摆手拒绝了赵老三的第二杯酒,用手指着喉咙,示意自己咳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他妈能装!”小秦在人堆里冷眼看着,觉得这家伙不去当演员简直可惜了。 赵老三无奈,原本想在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里,进行更有纪念意义的仪式,但现在看李晓言这样,估计这酒是喝不了了。 既然不能糊涂着来,那就清醒着来吧。 李晓言对着小秦揉了揉脑门,小秦转身离开,李晓言继续装着平复呼吸的模样,让大家自便吃蛋糕,不用管她。 张莲倒并不是很在乎李晓言的贞洁问题,她在乎的只是这女孩的生命安全,至于她今晚能不能脱困,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所以张莲隔空敬了李晓言一杯酒,说了句“生日快乐”,便转身离开了阁楼,随即悄没声地从后门离开了夜总会。 在不远的暗处,一辆车已经等待多时,张莲上了车,关上车门,司机平稳无波的将车开走,一直到更偏僻的河边。 坐在张莲边上的人带着个赌神装逼专用帽,他长得矮小,大衣一裹,几乎看不出骨架,全缩在了里面。 “莲姐,你想我怎么做?”小个子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才从衣兜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张莲,“这是最新到的货,赵老三这次玩大了,用了几百个药人,除了本地,周围县市都有网。” 张莲拿过药,装进包里,平静的说道:“这次过后,所有事应该都能了结了,你听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只要盯着张小优就行,她应该会对李晓言下手,你只需要趁机点把火,把火烧的越大越好,只要能把警察和记者吸引过来,我们这件事就算成功了一半。” 小个子点点头:“明白!” 张莲从包里摸出一张卡塞到小个子手里:“完事之后马上走,越远越好,最好找机会去国外,别让任何人找到你,记住了,是任何人!” 小个子心里咯噔一跳,虽然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但他做间谍这么久,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事成之后,他的正主真的会放过他,甚至给他升迁? 毕竟吴光乾是连他当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要下死手的人。 谋划多年,一朝收网,吴光乾的阴毒比之赵老三的狠厉,实在更让人胆寒。 小个子:“那些交易记录和知情人都处理完了?” 张莲:“差不多吧,现在时机正好,上面要严打,需要找个目标,李晓言那家伙正好出现……正是收网的好时候。” 张莲拍拍他的手,柔声说道:“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你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风头过了就做个小买卖,娶个好女人,生几个孩子,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别去贪求那些海市蜃楼,整天提心吊胆不说,搞不好连命也要搭进去……老何,咱俩合作这么多年,这几句都是我张莲掏心窝子的话,你肯定明白。” 老何沉默了片刻,也轻轻拍拍张莲的手,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我还能不懂吗?张莲,你也是,能走就赶紧走,咱们,后会有期吧……” 湖面寒风乍起,老何裹着风衣走了,湖边大树上树叶飒飒,张莲靠在车边吹了会儿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悲哀。 她盼了这么久的日子终于要到了,只是太阳升起之时,一切是否如她所愿,她并不知道,太久没体会过自由的人,对自由,既盼望又畏惧。 ※※※※※※※※※※※※※※※※※※※※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 58 章 夜总会的生日宴还在继续,赵老三包了整晚的酒水,这些工作人员平时忙着伺候别人,就算酒水也只能偷摸着喝,今天倒是沾了李晓言的光,全都敞开喝了。 李晓言坐了一会儿,赵老三陪在她边上,半个小时之间差不多问了四次“走吗?送你回家。” 李晓言估算着时间,也估算着赵老三的耐心,问到第四次的时候这老家伙终于有些耐不住了,眉头紧皱着。 当时那杯酒里下的药不是让人昏迷的,而是催情的,李晓言喝了一口,赵老三却喝了整杯。 第四次问完,赵老三直接让人架着李晓言走了,走到门口,赵老三和手下换了位置,把李晓言架到了自己肩上,另一只手从后背环过去,揽住了李晓言的腰。 李晓言的内心万马嘶鸣,长得太好也是个麻烦,干脆直接给自己来两刀,毁容算了。 车就停在门口,赵老三手指又糙又硬,掌劲不小,再加上周围那几个专业打手,李晓言觉得自己没多大胜算。 赵老三被药劲折磨的浑身发烫,一团火烧遍全身,却无处发泄,五脏六腑都在一寸寸化为灰烬,难受到了极点。 李晓言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按上车了,这时候,一辆风驰电掣的三轮车终于出现在前面的路口处。 吴贵芬接到小秦的电话后,就立马告诉了高凡,高凡把李晓言以前的三轮车翻出来,打满了气,然后载着小铮风似的奔了过来。 不过二人到路口时,就看见李晓言正被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按头推上车,高凡大喊一声:“晓言!” 李晓言没听到,就已经被推上了车,赵老三紧随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汽车发动,往路口直冲过来。 赵老三一上车,司机就锁上了窗户,赵老三控制不住,开始对李晓言上下其手,李晓言轰然炸毛,攥紧拳头想和赵老三鱼死网破。 “晓言啊,你该知道三哥的心。”赵老三撩开李晓言的腰间衣角,正想伸手往上,李晓言拳头往上一提。 却听见“嗤”的一长声,二人猛地撞到了前面,赵老三没摸进去,李晓言的拳头也没有砸上去。 一个身影突然闪电般窜出来,挡在了汽车前面,司机紧急刹车,待看清楚时,那身影举起一只手往后扬,又猛地往前甩,一块板砖飞扑过来,“哐当”一声巨响,砸碎了司机前面的玻璃。 高凡看得两眼发直,从后脖颈瞬间凉到脚后跟,都忘了自己有脚,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那瞬间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一个黑影从三轮车上跳下来,顺手操起了车上准备好的板砖,飞扑到车前,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这他妈可是虎头奔啊,几十上百万一辆的虎头奔,在“万元户”就是富人的年代,这意味着什么!!?? 高凡还没想好当下该怎么办,就已经做好了未来跑路的准备。 这个软萌的小娃娃,啥时候这么狠了? 可见,两姐弟都不是善茬。 在高凡在“跑路”和“交友不慎”的洪水里扑腾的时候,小铮已经展开了他第二步行动。 他直接跳到车上,一拳头砸向碎成蜘蛛网状的玻璃。 “这他妈哪来的疯子!”司机操起了家伙,开车门走出去,一棍子打向了小铮,小铮一侧身避开,跳下了车。 司机一把兜住他,后面那辆车的打手们也跑了过来,从衣兜里掏出折叠刀。 李晓言挣脱开赵老三,开锁后一脚踹开车门,站门边的打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弹飞到一边,李晓言迅疾出手,将最近的一人制服在地,夺走了他手里的一把长刀。 小铮跑到李晓言身边,和她组成了犄角之势。 李晓言看着车里,喊道:“三哥,这是我弟弟,他不懂事,如果您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放了他。” 赵老三□□攻心,却被活生生掐断,愤怒地拍了一掌车前座。 司机和打手都看向赵老三。 赵老三深深吸了口气,走下车,脸烧的通红。 “你弟弟?”赵老三倒是知道她有个弟弟,但从未见过,今天才算见到了这小子,果然和打探消息的人描述的挺像,从外表看这孩子不太像李晓言,但也属于人堆里一眼望去就会注意的长相。 “小铮吧,”赵老三冷着眼看许铮,“你为什么要砸我的车啊?” 小铮倒也没犹豫,直接说道:“我要带我姐回家过生日。” 李晓言:“……” 少年,能不能说个成年人容易接受的理由。 赵老三懵了一下,随即,他扬起手,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 众人接收到讯号,都纷纷收起刀,撤了回去。 赵老三什么也没说,嘴角微弯,而后上了后面那辆车,司机赶紧跟了过去。 车子发动以后,赵老三经过李晓言身边时,让司机停了一下,他对李晓言说道:“晓言啊,三哥以前跟你说过,做什么事都要有代价的,今天的账三哥就先给你记下了,等你过完生日再算。” 他说得柔和,但眼神又恢复他原本的淡漠阴鸷,说完后便关窗走了。 李晓言丢了手里的刀,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找她算账她是不怕的,她没想到小铮会玩得这么猛,刚才那一刹那,她都觉得今日要血溅当场了,没想到赵老三居然留了他们一条命,只要高凡和小铮没事,无论赵老三要和她怎么算,她都能接受。 高凡这才找回了脚,走到二人面前,李晓言拍拍他的肩,冷冷淡淡说了句:“辛苦了,差点连累你,抱歉。” 高凡揉揉脸,才找到了语言:“我操,李晓言,你这孙子居然每天和这些带刀的人打交道,你他妈是不是嫌命太长。” 李晓言不知怎的,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哈哈大笑几声,才一把搂住小铮的腰,将他攥到了身边,看他手上的伤,还好,问题不大。 “走,回家,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 几乎没过过生日的晓言姐,在她十八岁这天居然过了两回,也算挺有分量的成人礼了。 “晓言……”高凡踩着三轮车,载着姐弟俩回家,回头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嘴,“那男的咋回事啊,你怎么得罪他了?” “小秦跟你说了什么?”李晓言摸了摸趴在她大腿上小铮的脸蛋,心里咯噔一跳。 “说你被客人刁难,让我们来给你解围。” 李晓言这才松口气,还好小秦没乱说。 “也没怎么得罪,小事而已。” “可今天铮儿砸了他的车,恐怕小事也要变成大事了。” “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带他来了,你自己一个人不能来?” “呦呵,还他妈怪起我来了,就你弟弟那两下子,你觉得我拦得住他吗,我不是找死吗?” 李晓言低着头看小铮,小铮仰面看天,听到二人的交谈,才把关注点从星星转向李晓言。 他弯起了眉眼,架着二郎腿,朝李晓言说道:“姐,不怕,我帮你揍他们。” 李晓言心道:“还嫌不够添乱的……这小兔崽子都快基因突变加入狼圈了。” 不过,她没说出口,而是俯下身,在小狼崽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一触即离,拍了拍他的脸,千言万语都尽在无声之中。 …… 另一边。 赵老三的车在山道里飞驰,他这段时间都围着李晓言打转,已经很少回他的“皇宫”,也选择性忘记了那每日在山里冷宫等他的人。 只有在今天憋了一肚子火的时候才想起她。 车行疾驰,很快就停在了公馆外。 赵老三快步上楼,扭开卧室的门,小优刚洗完澡,纤瘦的身子在宽大浴袍的包裹下,宛若弱柳扶风。 小优正站在镜前,用毛巾擦着头,刚转头看见来人是谁,就被他拦腰抱起,扔到了床上,擦头的毛巾半干半湿,被小优遗落在地。 小优背抵床柱,咬着牙,欢喜又悲哀的承受着眼下的一切。 战栗感席卷全身,她紧紧抓着背后的柱子,被赵老三绑在床柱上的手腕已经因为挣扎勒出了红痕,雕刻精致的红木床吱吱作响,赵老三忍了一晚的□□和怒火,在此刻倾巢而出,将二人烧了个灰飞烟灭…… 小优的眼角滑下泪珠,赵老三为她舔干眼泪,无比温柔的把她圈在怀里,小优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久违的场景。 那是一个破烂的山间砖房,砖头是房屋的主人张老头去别的地方捡的,所以许多砖头不齐整,会漏光。 张老汉太穷,身有残疾,爹妈没得早,所以娶不到老婆。 他原本想买个残疾女人回来,只要能生孩子就行,但在贫穷的山坳里,女人是最贵的资源,就算是残疾女人,那也是他张老汉买不起的,就算买回来,也会被其他人抢走。 所以他买了个小女孩。 小女孩是赶集时被她爹抱到土地庙前卖的,孩子长得太瘦小,脸上又长满了蚯蚓似的皮疹,所有人都害怕这孩子得了什么传染病,没人敢要,最后张老汉来了,他说他要。 小女孩的爹也是穷疯了,他知道张老汉没钱后,只要了他几件衣裳,就把这个病秧子拖油瓶送给了张老汉,然后从此消失,再也没来过这个村子。 这个村叫张家村,里面大半人姓张,所以张老汉特地去请教村里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张子昂,给孩子弄了一个名字,叫张小优。 张先生取名的时候,估计这孩子活不长,所以加了个“小”字,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一拖一拉的活到了十五六岁。 外人都说张老汉好福气,终于有了个养女,虽然养女长得吓人,但总算有个人给他敛尸安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外人也对张老汉这个“爹”夸赞不已,自从把小优领回来后,张老汉勤快了许多,连种地也种得麻溜了许多,给小优买好吃的好穿的,至少不比其他人家孩子差,而且也很少看见小优下地干活。 可是只有小优知道,当夜幕降临,黑暗覆盖天地之时,隐藏在这个破砖房里的,是怎样的肮脏。 不是她不想下地干活,而是她根本下不了地。 剧烈的痛感迫使她长年累月只能瘫倒在床,形如废人。 她木然的活过一天又一天,直到某天夜里,隐藏的肮脏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撞见,那个慌不择路的偷鸡贼还以为屋里没人,闯进了屋里的地下室,看见了不堪入目的画面。 断断续续的梦里,小优只记得有一群村民打着手电筒,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张老汉喝醉了酒,想穿衣服却穿不上,小优被绑在木桌上无法动弹,所有的肮脏都见了光,村民中有人尖叫了起来…… 小优浑身颤抖了一下,而后醒了,赵老三还在沉睡,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后走到了窗边。 皎洁的月亮高悬空中,无比温柔的将万物笼罩在它的微光之中。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月色…… 小优眼底浮出一抹忧伤,叹叹气,倚靠在窗边看着月光发愣。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好像故意抹去了那一段,只记得那天月色皎洁的夜里,张老汉上吊了,尸体直直挂在正对大门的屋梁上,面容狰狞。 小优被村里人打骂追赶,让她滚出这个村,说她是变态,让人恶心。 最后在张家村通往外界的山道上,她遇见了张莲,张莲是给她取名的那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因为长得太漂亮,在村里的口碑也不太好,说她在外面赚脏钱。 张莲也没多问什么,直接让小优跟着自己走,她骑着自行车载着小优往山外去,那是小优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第一次知道哪怕生而为人,也有着天差地别的活法。 她的莲姐那时候境况也不太好,但还是拿出了大部分积蓄帮她治病,带她去省城去掉了脸上的皮疹,帮她在夜总会找了份工作,逼她半工半读,认识了许多字…… 莲姐真好啊,小优吐了口烟,要是当年就那么相依为命下去就好了,为什么偏偏又发生了转折。 当年安排夜总会的人欺负她,把她推到赵老三身边的人,到底是吴光乾还是张莲? 她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问,怕最后对于人间的美好幻想也破碎的彻彻底底,那样人活一场,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老三醒了,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了小优的腰,在灭火这件事上,小优确实是个极品。 赵老三亲亲她的耳朵,把脸紧贴上去。 “在想什么?怎么,睡不着?”赵老三翁声问道。 小优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陪我一起去死。” 赵老三浑身发寒,把手圈的更紧了:“想这些做什么,现在我们有最好的一切,未来还会有更多,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许想这些莫名其妙的,晦气。” 小优淡然的扬了扬唇角,把烟雾含在嘴里,侧头贴上赵老三的嘴,渡了过去。 赵老三又开始浑身发麻,张小优这个妖精,简直想要他的命。 赵老三随即把小优按在墙上,小优仰着头又看见了那轮圆月,那般温柔,那般美好,为什么世上的人却要活得这么脏呢? 为什么莲姐要安排她到赵老三身边,让她帮着消除吴光乾的一切交易记录,让她挑拨离间离间除掉赵老三的左膀右臂,让她把赵老三逼上疯狂的道路? 为什么赵老三要对她这么好,既然对她好了,为什么不能从头好到尾,要中途变心,要朝三暮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优的五脏六腑像淬了毒,每一口呼吸都是苦的。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如月光般的美好,只不过这世上寻不到。 第 59 章 此后一周,李晓言还是相对谨慎的。 她每天接小铮上学放学,去乔大爷家学画,回家后嘱咐他把门关好,从里面用大铁链拴住门把,别出门。 赵老三再狠,应该也不会拿孩子下手,只会直接冲着她来,她明白,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不安。 过了一周,听小秦说赵老三去别的郊县谈生意,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李晓言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恢复到之前的生活轨道。 她自己已经有了打算,结完最后一笔三万块的尾款,年后选个机会向张莲摊牌,不再做夜总会的生意,去外面寻个好铺面,重头再来。 可是就在她忙着核对账本,做完最后收尾工作之时,小铮还是出事了。 她接到吴贵芬的电话就急急忙忙往家赶,和吴贵芬分头去找,山东大娘碰巧看见她们焦虑的往外走,也不吃瓜子胡豆了,拍拍衣服上的瓜子壳,也跟着她们去寻。 但是徒劳无功,哪里都没有,老师说他一放学就走了,乔老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人,才给她妈打了电话。 吴贵芬想报警,李晓言拦住她,她直觉这件事和赵老三有关,恐怕不是人贩子拐卖。 果然,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声音清柔,温和,是一个女声,和李晓言想象的绑匪完全不同。 “李晓言,你弟弟在我这里,他很安全,你放心吧。” “你是谁?想做什么?说!”李晓言努力压制心头的怒火,尽量淡定的回应她。 “我是谁,你明晚见了就知道,我给你说个地址,明晚十点,不见不散。”那人说完地址,李晓言默默记住了,是一片废旧厂房,在灯笼区后面,李晓言从未去过的地方。 “还有,别报警,你懂的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把你弟弟怎么样,毕竟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不太让人喜欢。” “我不报警,但是你们要是伤他一根头发,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话就放在这里,我说到做到。” “呵,还威胁我……”那女人好像觉得挺有意思的,以一种调侃的语气温和的说,“我已经有很久没听到过这种威胁了,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怪想念的。” 李晓言:“……” 这玩意儿都能做劫匪?钱没给够吧! 李晓言:“少跟我扯犊子,你想要什么,直说了吧,免得浪费你我时间。” 李晓言本想问‘要钱还是要身’,但赵老三又不在这里,要个鬼的身,而且赵老三又不缺钱,怎么看的上她兜里的三瓜两枣,所以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问。 电话那头隔着几千米的距离都能听到一股冷笑,那人不急不缓,悠然说道:“见了就知道了,拜,晚安,李晓言。” 电话挂了,李晓言扬起电话想往下砸,幸好吴贵芬眼明手快拦住了她。 “急毛线急,砸了手机那些龟儿子就能放人?”吴贵芬温顺了很久,在关键时候又爆发出了她当年的风范,“肯定是你在外头惹事了,他们想用你弟弟把你引过去,你现在该跟高凡打个电话,想下怎么办。” 李晓言一口气还没提起,就被吴贵芬一顿吼给按了下去。 她妈说的没错,现在应该冷静,给高凡打电话商量个对策。 李晓言给吴贵芬叫了辆三轮车,自己径直去了高凡工作的餐馆。 …… 张小优挂了电话,冰冷的双眸颜色单薄,她瞅着眼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冷了。 张小优看着他说道:“何必反抗呢,你要不反抗,姐姐就给你糖吃,弄成现在这样,怪可怜见的。” 站在许铮身旁的两个高个男的面色狰狞,仿佛方才的痛苦还在体内萦绕不去。 他们没想到这孩子会几招野路子拳脚功夫,而且出手还贼他妈狠,小崽子被迷药迷晕了,醒过来后二话不说,就给两人来了两脚下三滥,把这两人疼的差点滚地不起,幸亏他们人多,才把这又阴又狠的臭小子又给绑了起来。 “我只有一个姐姐,”小铮被绑着跪在地上,仰起头双目似火,直勾勾盯着张小优,“不是你!” 也不知这话怎么就刺中了张小优敏感的神经,她接过打手递给她的鞭子,往小铮身上甩了两鞭,小铮的脸当即被鞭子划破,出现一道带血的红痕。 他低头闷哼了两声,咬着牙把后面的□□吞了进去。 他姐教过他,遇到坏人打不过的时候,就要适当装弱,打你一鞭子,你要叫出两鞭子的惨烈。 不过铮儿长大了,在这一点上他无法苟同他姐的观念,他觉得遇到坏人,就要和他刚到底,手劈不动就用脚踢,脚踢不动就用眼神杀死他。 总之,不能认怂。 小铮双目如勾,反射出冷冽的锋芒,刀刀割得张小优很不爽。 前些日子,她还在想着这世上怎么没有纯粹美好的人。 而如今,这孩子就像看一个魔鬼一样看着她。 在这个孩子的心里,她和让她心寒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渴望天使,憎恶魔鬼,那她自己呢? 又何尝不是她所憎恶的魔鬼中的一员。 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张小优强硬掐断了,她以前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无论是赵老三的情人,还是赵老三的左膀右臂,都被她变着花样一一消灭,只是以前从未碰到过孩子,都是一群被欲望怨毒所污浊的大人,她没有过质疑和动摇。 “先把他带下去吧,绑在那个传送车间里。”张小优吩咐下去,男人立马把小铮拖走了,张小优瘫坐在躺椅上,捏了捏眉心。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希望这是赵老三最后看上的一个人。 莲姐不让她伤害李晓言,那让李晓言离开赵老三,又不容易被赵老三发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她送到国外去。 张小优已经计划好了,明天等李晓言一到,就想办法制住她,然后把两姐弟送到东南亚去,至于李晓言的那个老娘,还是由自己来照顾比较好,以免李晓言中途反悔,又跑回来。 一切都计划好了,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比着还毒辣的事,张小优心里没有半点焦虑,平静的躺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等赵老三从外地回来,一切都解决了,一切又能恢复到从前,他们只有彼此,没有别人,哪怕这段感情是带刺的花,那也是这世上张小优唯一够得着的芬芳,她不能丢,如果真的丢了,那她宁愿带着这朵花一起跳进火海,烧得灰飞烟灭。 …… 李晓言和高凡商量好了一切,便一个人只身前往那个厂房。 厂房是一座废弃的缫丝厂,挺大的,青砖房,已经没人了。 空荡荡的大厂荡起悠悠凉风,李晓言穿了一件厚外套,围了一条大围巾,她把围巾扯了扯,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 她一进来,躲在楼里的眼线便发现了她,立刻通知给了头子。 李晓言见门口没人,也慢悠悠往里走,走到中间时,工厂里的探照灯一下就打开了,将李晓言整个人裹在了光圈里。 李晓言停下脚步,遮着脸,有个人走了过来,往左歪头,示意李晓言往左走。 李晓言跟在他后面,走入了一个车间,车间安了一条很长的传送带,传送带一侧的矮台上,站着六个牛高马大身形壮硕的打手,而在他们中间,坐在天鹅绒躺椅上的,是一个长相秀美的女人。 她长得秀美,身材纤瘦,都让李晓言看不出她的年龄,像少女又不是少女,好像一个苍白的老灵魂,躲在一副年轻的躯壳里。 这人叫什么她倒是还记得——小优,张小优,赵老三的相好。 “我应你的要求来了,我弟弟呢,他在哪儿?”李晓言冷着眼盯着小优,小优哂笑一声,这姐弟俩模样不像,眼神还挺像。 小优站起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李晓言,越看心里越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赵老三会对这一穷二白的女生这么上心,如果只是长得好看,这大街上就能找出不少。 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李晓言神色阴郁,好像谁都欠着她的钱,但她那种全身上下散发出的“认命不认输”的酷跩,还有几年学霸生涯浸润出来的气韵和清醒,矛盾又和谐的在她身上并存着。 这样的人,很难不会吸引周围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因为赵老三,就连小优也愿意像张莲一样,和她交个朋友。 小优打量完了,向身边人抬抬下巴,那人点头便跑,几分钟过后,小铮才被三个人拖着从一个乌漆抹黑的楼梯口里走出来。 李晓言看见许铮的时候就炸了,小铮一只眼肿的跟大馒头似的,脸上的血痕已经结痂变黑,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还有那头头发,就跟被电击过一样,大半支棱起立了。 “你们他妈打孩子,我操了,还他妈是不是人。”李晓言提起拳头冲向小优,几个壮汉立马挡在小优面前,小优往后退两步,险些被躺椅绊倒。 几个壮汉和李晓言互相拉扯,李晓言冲不过去,小优冷冷一笑,说道:“是你弟弟先动的手,他先打伤我们的人,我打回去,也不算过分吧。” “我呸,老娘日你仙人板板……”晓言姐已经全然忘了她平日酷拽冷艳的气质,开始表演起吴贵芬撒泼打诨那一套,“老子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还跟你好好说话,搞半天你他妈是个黑心烂肺的,他才多大点,打人能打多凶,你们就这样搞他,我跟你说,今天我不把你打到屁股开花,老子不姓李!” 张小优愣了。 小铮也懵了。 四周壮汉好像被雷劈中一样,从他们开始伺候赵老三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骂张小优,包括赵老三以前的那些情妇,哪个不是怕的浑身发抖,赶紧磕头求饶。 张小优愣过神来,有点想笑,她使劲憋住,却还是憋不住,嘴角咧开了,赶紧用手捂住。 李晓言怕是也不爱说这些狠话,说出来别有一番……萌感。 小铮很想跟他姐说别说脏话,但连他也感觉到了,他姐说脏话真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就给他姐留点面子,不给她添堵了。 眼看着火拼现场跑偏了方向,张小优赶紧收回笑容,耷拉下眼角。 “我就一个条件,离开三哥。我会送你和你弟弟去东南亚,那边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工作也帮你安排好了,当然你要继续读书也行,我会出钱给你姐弟俩读书。另外,你妈就留在这里,我会送她去私人疗养院,请专业护理照顾她。如果日后你们想去更远的地方,美国也好,英国也好,地方任你选,我来出钱。” 李晓言听完了,才明白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您这还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李晓言挑衅似的笑了笑,“直接做了我不是更好?要是我在东南亚呆不住,偷摸跑回来了怎么办,我要跟三哥说是你干得好事,你猜他会怎么着?” 张小优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处理掉各路妖精,还从来没遇到过像李晓言这么不知好歹的,当即暗火丛生,咬紧了牙关。 “李晓言,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小优很后宫正主的说道,“这里么多年,像你这样故意接近他的人不少,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时间长了,就腻了……而且,你以为我在叫你过来的时候,就能放过你妈?毕竟听说你是因为她退学的,是个大大的孝子。” “李晓言,我不会伤你,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她说她拿你当半个妹妹,所以我不会动你。你年纪这么小,读书又好,何必在这个泥坑里扑腾,我送你出国,对你来说才是更好的未来。”小优言语温和,目光如水,倒有股说不出的真诚。 诚然,这对李晓言来说是个更好的未来,有金主“包养”,管吃管住管读书,还管她妈的养老,没有比这更划算的吧,哪怕是赵老三也不一定会做的比这更好。 李晓言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是笔好买卖,我答应了。” 然后,她转身走向小铮,边走边说:“你们这些有钱人一天天的,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知道穷人的苦,你说你要好好跟我说不也一样,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绑我弟弟,你以为我就那么不开窍……” 小铮都有些无奈了,他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话唠了,叨叨个不停,完全不像她一贯的作风啊。 等李晓言蹲下身,和小铮面对面时,小铮才发现,他姐眼里的利光。 李晓言给小铮解绳子,不过她并没有多使劲儿,而是迅速将藏在手里的小刀塞给了小铮。 她还没有使力解死结,就听到小铮大吼一声:“姐!” 早就知道了,这帮孙子,当我第一天出来混! 李晓言的拳头应声飞旋出去,刚好砸在后面那人脸上,那人的手上拿着一个麻袋,正试图从后面套住李晓言。 李晓言没再管小铮,站起身就是一记飞腿,那人胸腹交界处吃了一记狠踹,往后踉跄了两步,就跌在地上吐酸水。 其他壮汉愣了一下,李晓言一脚就把一个彪形大汉踹在地上吐酸水,这腿的威力得有多猛。 这些人都是练过的,立马就看出了李晓言的水平,不敢轻易上前,都站在原地摆架势。 趁着这片刻的空隙,小铮很麻利的割断了绳子,蹦起来站在他姐身边,握紧双拳盯着前面那些人,像一头舒醒的小野兽。 “滚一边去,趁机就溜。”李晓言轻轻说完这一句,先发制人的扑了上前。 第 60 章 几个打手迅速将李晓言围在中间,离小铮最近的打手直奔小铮而去。 李晓言扯着一人的领子,一拳头就斜飞上去,直接砸到了他的下巴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下巴往后缩。 嘴里传来短促又剧烈的痛感,那人用舌头舔了舔,一颗门牙已经松动活泛了,血腥味顿时充溢舌尖和喉头,那人吐了口唾沫,全是鲜血。 “我操——”那人又扑打上来,和其他人一起加入混战,但李晓言滑溜的像条鱼似的,虽然以一敌多,但在几人中削砍劈拨,闪转如电,出手如刀,一击即中,小优怕这些人伤到李晓言,所以不允许这些人带刀,没料想李晓言的拳脚功夫这么厉害,一时之间竟让她得了上风。 对付小铮的男人也没讨到好,小铮没有和他正面对抗,而是在车间里钻来钻去,那男人身形魁梧,不及小铮灵活,所以逮了半天也没抓到他一条裤脚。 小优见状,不急不缓的打了个电话,而后坐在躺椅上,将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兴味盎然的看着。 她派去盯李晓言的眼线说,很少看见李晓言在夜总会打架,除了骚扰莲姐的客人,李晓言一般也不爱管闲事。 所以小优以为她只是路边那些普通混混的水平,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懂得藏锋,只显露她想显露的部分。 没过多久,车间大门被人拉开了,十几个拿着铁棍的打手冲了进来,李晓言晃了一下神,被人往鼻梁上揍了一拳,鼻血顺着流到了嘴边,小铮一看,即刻蹿回了他姐身边,蹦起来就踹了那人心窝子一脚。 小优:“李晓言,别怪我,是你自己选的。” 她勾了一下手指,那十几个打手握紧铁棍一拥而上,但还没来得及跑到李晓言跟前,就一个个脸色煞白的刹住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李晓言旁边的混混也渐渐往后退回,一个个都警惕又恐惧地看着她。 李晓言脱掉了外套,扯掉了围巾,露出了绑在身上的□□,一只手捻住了引线,另一只手摸出了打火机。 小优的脸色渐渐凝固,方才还轻松怡然的神情此刻一扫而空,她脑子发翁,怎么也想不到李晓言还留了玉石俱焚这一手。 “姐们儿,”李晓言朝张小优抬抬下巴,“也别怪我,都是让你给逼的。” 小铮站在李晓言边侧,竖着拳头看着外围,李晓言渐渐往大门口挪,小铮也跟着她一起挪动。 张小优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办法,张莲不让她伤害李晓言,但李晓言这混蛋居然想出了这么个阴招,张小优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李晓言渐渐退到了门边,混混们时不时扭转头看小优,但小优没有下达任何指示,等小铮的身子退到门外,李晓言才勾起嘴角,对张小优说:“谢了,你放心吧,我只是把三哥当做我的大哥和老师,对他没别的意思。” 李晓言说完便转身闪出了大门,然后对小铮简短的说道:“出门左手边第二个小巷,凡哥在那里,快去!” 小铮很听话的往外跑,李晓言也快速后退,两人跑出了大门,找到了高凡,高凡借了一辆小面包车,装上姐弟俩就赶紧溜了。 而车间里面,张小优终于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看来要做成事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才行啊,今天稍微心软了些,就让人在她眼皮底下全须全尾的逃跑了。 下一次,恐怕更难抓了,张小优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找莲姐聊一聊。 而在她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李晓言身上时,却不知道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已经收拾好了照相机,嘴角浮起一抹笑,转身走了。 这里的火没点燃,另一处的火却已经准备全备。 当天夜里九点半,住在厂房附近的人被一声强烈的爆炸声惊醒,大家推窗探望,只见汹涌的火舌直冲霄汉,浓烟滚滚,难闻的汽油味随着夜风四下弥散。 消防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终于控制了火情。 在废墟之中,有两具尸体被刨了出来,紧跟在尸体之后,是一箱放了防火层,没来得及在大火中消失殆尽的白色药瓶。 短短一夜之间,火灾演变成了毒品买卖,惊动了市局和各大嗅觉灵敏的新闻媒体。 …… 而另一边,李晓言和小铮躲在高凡家里,吴贵芬早就被高凡接到了此处,李晓言还不知道厂房失火,她往裤腰上别了一把长刀,用外套盖住长刀,立刻往门外走。 “你干嘛去?”高凡拦住她,“火车票是明天六点,我们现在就该离开这儿。” 李晓言瞟了一眼小铮和吴贵芬,说道:“你们等我到十二点,如果我十二点前没回来,你们就先走。” “不是,你丫到底要干嘛?”高凡伸开膀子扣住门沿,不让李晓言出门。 “……”李晓言无奈叹口气,“夜总会还欠我一万八,我必须拿到钱才走。” “我靠——”高凡简直气得恨铁不成钢了,“你现在去夜总会,不是白白送人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李晓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扭头看小铮,说道:“照顾好你阿姨,懂吗?” 小铮此刻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他往日的黏糊劲,他直视着李晓言的双眼,郑重的点了下头。 高凡觉得这世界简直日了狗了,人家弟弟都表态了,自己还在这里挡什么路,所以李晓言一推就把他推到了一边,那不要命的狗东西就这么冲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他们关上。 李晓言一路从高凡家跑到夜总会,额头上的汗水滴滴落下,浸湿了眼眶,她在夜总会门口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预备着里面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但她还没来来得及进去,就看见有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张莲率先走出来,后面一连串的夜总会服务员也跟在后面鱼贯而出,李晓言不明所以,赶紧退到边上,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夜总会,夜总会的门口也被拉上了警戒线。 李晓言站了片刻,往回走的路上,听到大家都在讨论老工厂爆炸着火的事,还有人说从里面发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还有人说里面藏了几十箱毒品,现在警察正在到处逮人。 …… 赵老三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他听见电话里助手的描述,双手不自觉的颤抖,那张饱经风浪的脸也禁不住开始微微抽搐。 那个废厂是他的“据点”之一,为了安全起见,几个“据点”常常更换,除了几个核心成员,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这批货的“据点”在这里。 为什么…… 是有人故意的,还是意外? 自从他和吴光乾分道扬镳之后,吴光乾早就退出了毒品业务,他不可能知道据点在哪里,跟着自己的那些人都是利益相关者,没道理出卖自己…… 赵老三越想越乱,如果是五年前他遇到这件事,一定是面不改色,但如今不一样了,全国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严打,他所依傍的大树也卷入了一桩命案,正被警察揪着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出了一连串事。 这个时候出事,不就是往枪口上撞? 赵老三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多年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让司机径直去山里的公馆,不用去其他地方,他此时应该做的不是查明真相,而是带着财产和张小优一起逃跑。 赵老三回到公馆,立马让小优收拾东西,小优收到了厂房爆炸的消息后一直焦虑难安,她并不清楚那里是本次的“据点”,直到有消息说在里面陆续挖出了尸首和毒品,她才知道自己完了,居然莫名其妙选在了“据点”。 不,不是莫名其妙,是老何选的! 老何是她一直以来最得力的助手,专门帮她清理赵老三身边的那些狐狸精,是他把小铮送到了厂房,说那里最合适。 张小优赶紧派人去找老何,但老何早就消失无踪,她还没问明白真相,就等来了一脸阴翳的赵老三。 “快收拾东西!”赵老三直接命令道,而后他走回自己的书房,打开了暗门,翻出了藏在里面的十几个保险箱,打开保险箱后拿出了里面的美金、存折和金条,装满了几个行李箱,此外还有一把袖珍□□。 他收拾完便走到卧室,小优没什么东西,她跟着赵老三离开了公馆,二人迅速上车,司机猛踩油门,载着两人飞快的溜走了。 …… 市局内。很快,尸检报告出来了。 那两具烧焦尸体的体内,藏有一种新型毒品,这二人并非死于火灾,而是死于吸毒过量。 有人掐准了时间,在爆炸没多久,就将一堆照片寄到了警方手里。 有张小优带着打手在厂房内打人的,有张小优和赵老三出双入对的,有赵老三在夜总会指导李晓言的。 凡此种种,可不就是刚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警察将夜总会里带回来的人问了个全,发现这位赵三哥确实在纠缠一个叫李晓言的女人,也确实有个叫张小优的相好。 事情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明了了。 因为感情纠缠,所以张小优和李晓言发生冲突,在争斗中李晓言点燃了汽油桶,才造成了这一局面。 警察立马展开了行动,全力搜捕赵老三、张小优和李晓言。 第 61 章 李晓言完全茫然了。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离开之后,厂房为什么会爆炸,厂房那里为什么会有毒品和尸体。 张小优为什么选在那里,总不能是她自己点的那把火吧。 李晓言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张莲当面问问,如果有谁知道点内情,恐怕就只有张莲了。 李晓言让小铮和吴贵芬先坐火车去外地,她还是躲在高凡家里,过了两天,她让高凡给张莲打电话,电话被接通了,传来张莲疲惫的声音。 张莲听见李晓言说话,倒也没有太惊讶,她约李晓言出来,地点是一个郊外的工读学校。 李晓言不知道警察在寻找自己,但她防着赵老三的手下找她麻烦,所以还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后,才骑着摩托车去找张莲。 寒风料峭,空气中弥散着薄霜,越往郊外走,霜气越浓,李晓言在约定地点转了三圈,才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张莲隐约的身体。 李晓言停下摩托车,走过去,张莲用围巾裹着头,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再也没有任何伪装来遮掩她从内散发的疲惫,好像一夜间老了几岁。 李晓言喉咙一紧,突然之间好像得了失语症,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莲看着她,眼神平静,又有些淡薄。 “警察在找你,你知道吗?” 李晓言愣住了,卡顿的摇摇头。 “这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就主动去警察局澄清吧,把事实说出来。” 李晓言低了低头,问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张莲眨了下眼睛,苦笑一声:“你没必要知道,从头到尾你都是局外人,也没做错任何事,真相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李晓言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也想给张莲点上,张莲却摆摆手,指了指后面的学校围墙。 “这是学校外面,还是要注意点形象。”她微微一笑,笑出了几分明媚清澈。 李晓言听了这话,也把自己的烟掐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张莲会来这里,但她又不是爱打听别人私事的性格,所以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李晓言才问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把我安排进你的计划里了,从你见我第一面开始?” 张莲眼神温柔,望着雾气缭绕的远方,摇头说道:“不是,一开始拿你当妹妹,后来也是……如果说从什么时候,大概是从赵老三第一次见到你吧,我看出了他的心思。” 李晓言:“不是,张小优也是你的人吧,厂房里的那把火是张小优点燃的吧,既然都有她了,还要我做什么?” 张莲笑笑:“小优啊,一开始她确实是我的人,可惜后来不是了,她真的爱上了赵老三,就不肯再为我多做事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一个可以威胁她,刺激她的人,小优是个疯子,经不住刺激,她哪怕和赵老三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他怀里抱着别人。” 李晓言听了这话,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颤,以前听那些街头故事,大佬的垮台往往都是被情妇出卖的,而情妇出卖的源头大多来自于争宠和嫉妒。 李晓言在她自己浑然不觉之间,居然充当了一回这样的角色。 “赵老三和张小优都被抓了?”李晓言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寒意,还是点燃了烟头,猛吸了一大口。 “没有,三哥不愧是江湖里拼杀出来的,他没有去调查原因,直接带着张小优逃跑了,警察还在搜捕当中。” 张莲说这话的语气,感觉好像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激烈的痛苦的快乐的,都随着这最后这场戏的落幕而彻底消散于霏微晨雾,永远成为了故去的传说。 “你们不可能放赵老三远走高飞吧,兜了这么大一圈,难道只是为了把人逼走?”李晓言心中的困惑还是萦绕不散,如果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刺激小优,那最后送赵老三下黄泉的那个人一定是张小优,如今两人都跑了…… 还有,张莲背后的人难道和赵老三没有往来记录?他不怕赵老三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把他拖下水?如果张小优临到最后还是选择了他的相好,把张莲和吴光乾都供出来呢? 李晓言觉得这个计划千疮百孔,完全就像在赌博,可是江湖上出生入死,刀尖舔血的人哪个不是在赌博,赌赢了坐拥天下,赌输了坠入深渊,什么时候又有过一条确定好走的康庄大道。 工读学校刺耳的铃声响起来了,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冲到操场上,张莲走到铁门外看着里面,李晓言跟在她身后,也不明所以的看里面,直到她的目光随着张莲定在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从身高到长相都挺鹤立鸡群的,在操场上的吊杆边倚靠着,周围歪歪斜斜站了四五个高矮胖瘦的男生。 男孩剪了寸头,脖子上挂了一条系着石头的黑绳,整个人气焰嚣张,有些反社会的阴郁,腿长得很长,那套统一的校服对他来说并不合身,脚踝全露在了外面。 男孩方才还在和边上人扯淡,目光扫过校门时,神情立马就不好了,其他男生也朝校门口看,男孩吐了口唾沫,往校门走来。 等他走进了,李晓言才看出来,这男孩和张莲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和鼻梁,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孩瞥了一眼李晓言,不屑的笑道:“哟,换跟班啦,这回倒是找了个不错的,不过是不是太嫩了点。” 李晓言听着他的调侃,如果不是想着他跟张莲有关,一定翻进去揍他一顿。 男孩把目光转向张莲:“你来做什么,给我送钱来的?” 张莲眼光闪烁,她努力咽下心里的酸楚,轻轻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你读完这学期,就能转到普通高中了,功课别落下,普通高中的同学成绩很好,别到时候跟不上……这是一点生活费,够你花到期末。” 男孩接过钱,塞进了裤兜,转身就要走,张莲叫住他。 “阿牧……叫我一声姐姐……很难吗?” 男孩转过头,眼中的波光一闪而过,很快又淹没在黑寂的双瞳里,他扭头走了,留个张莲一个冷酷的背影。 张莲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刹那崩碎的彻彻底底,再也修补不回来,也许一开始做错了,后面就全错了,人生没有后悔药,走过一次才明白,这条路的孤寂和冷清都是自己选择的。 …… 李晓言回来以后,直接去了警察局,警察还挺惊讶,到处都找不到,这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工作瞬间取得了极大的推进。 李晓言把和自己有关的情况都交代清楚了,张小优绑架了她弟弟,她去厂房救她弟弟,但那把火绝对不是她放的,她救了小铮之后就离开了废厂,不知道在此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晓言说的情况和夜总会里的人交代的情况基本吻合,警察问完话就把李晓言放了,让她随时和警方保持联系。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李晓言才接到警方的电话,让她去认人。 李晓言去警察局见到那个人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人显然受了很残忍的虐待,一只眼蒙了白纱布,整个人已经被打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直到她说话,李晓言才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张小优。 张小优看上去很绝望,整个人想被吸走了活气,没有一点生机,警察问什么她就说什么,除了和张莲有关的,其余事她都交代的干干净净。 她是被赵老三亲手打成这样的,那天他们离开后没几天,赵老三也收到了一份包着照片的包裹,里面是厂房里张小优指使人打李晓言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赵老三想也没想,就认定这一切都是张小优搞出来的。 他想联系吴光乾,吴光乾没接他电话,赵老三本来想把曾经和吴光乾的交易记录调出来,借此威胁他帮自己逃往海外,却发现那些交易记录全都销毁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切的,除了他的枕边人还能有谁。 赵老三毫不留情的将张小优打了个半死不活,一句解释也不听,张小优从那个时候才认识到,原来所谓的情啊爱啊都是假的,像虚妄迷幻的泡沫,泡沫一碎,露出□□裸的真容,其实所有人爱的只有自己。 赵老三最终没下狠手杀了小优,把她关在一个废铁屋中任其自生自灭,在张小优被警方找到的时候,赵老三已经坐上了去缅甸的货船。 张小优把这些年所知道的毒品交易一一交代给警方,就像张莲所认为的那样,小优是个疯子,如果不能拥有,那就玉石俱焚,她这辈子算是毁了,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唯一还有的执念,便是希望能和赵老三同归于尽。 就算是带着荆棘虚假的花,那也是她唯一拥有过的东西,她要抱着他归于灰烬。 张小优落网半月后,缅甸那边有了进展,有个男人被枪杀在租借的公寓里,身形样貌和赵老三十分相似…… 尸体被运回来以后,经过检验,认定死者就是赵老三,自此,这场由意外火灾所带出的毒品买卖团伙被警方一举端掉,这座南方小城的天空都仿佛清透了许多。 张小优被关进了监狱,可是没过多久,她就病故了。无人收殓的尸首被火化后,也不知埋到了何处,没人问,也没人关心,被无常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坟头长出的杂草和野花,陪伴她等待着下一场轮回。 只是如果真有下一场轮回,她还愿意再走一遍吗? 第 62 章 李晓言等风波过了,才把小铮和吴贵芬接了回来,准备重头开始。 大概小半年之后,就在她忙着新铺子买卖的时候,一个男孩走到了她面前。 李晓言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孩会来找自己,张莲的弟弟张牧换了一套装束,显得良善了许多,他还是带着那块石头项链,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低沉。 张牧双手插在兜里,神色淡淡的看着李晓言,几个月不见,他觉得姐姐这位小跟班好像长成熟了不少,整个人完全就是大人的气场。 正值夏天,李晓言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卷着袖子在搬货,她看见张牧后便把手上的货卸下来,带他到铺子后面喝冷饮。 这件铺面挺小的,除了前面摆货的空间,后面只能安下一张床和一个吃饭的饭桌,还有一个大冰柜。 李晓言从大冰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咬掉瓶盖后递给张牧,招呼他坐下。 张牧整个过程都保持了他的高冷和沉默,但是李晓言很自然地做了这一切,仿佛他是李晓言的弟弟,李晓言应该照顾他。 张牧喝了两口可乐,冰镇过的喝起来格外好喝,不过他的心情不好,所以可乐喝下去也减了几分滋味。 “你来找我,我还挺意外的。”李晓言看着他,猜测他来的目的应该和他姐有关。 半年前,张莲把最后一笔尾账结给李晓言之后,让李晓言不要再联系她,说缘合则聚,缘灭则散,她俩的缘分到了该散的时候。 李晓言那时候觉得自己被张莲利用了一场,差点把小铮卷入危险当中,对张莲不能说没有一点埋怨,所以她就答应了。 过了两月,赵老三死讯传遍全城,公安趁机把灯笼区清了个底朝天,那些夜总会也被关停整顿。 然后直到今天也再没开过。 李晓言后来担心过张莲,给她打了电话,不过电话没人接,后来再打,就直接停机了。 再这之后,李晓言忙着自己的生意,就将这事暂且放到了一边。 张牧喝了小半瓶可乐,手指在玻璃瓶上划着,看了看李晓言,欲言又止。 李晓言笑道:“有事就说,我还挺忙的,你要是没想好,就等我忙完再说,我弟弟快放学了,你一会儿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张牧抬眸看她,这才支支吾吾开了口:“那个,你和我姐什么关系?” 李晓言站起身揉揉他的脑袋,初次见时脑袋还是板寸,现在已经长长了许多,摸上去毛茸茸的。 “什么关系?”李晓言冷清的笑了一下,“我跟你姐,嗯,怎么说,算半个朋友,半个姐妹吧。” 说完,她看了下时间,去冰柜里又拿了一瓶可乐,没有咬开,直接放在了小桌上。 “我不喝了。”张牧说。 “不是给你的,我弟弟快放学回来了,小孩喝凉的容易肚子疼,我给他放热一些。” 张牧听了这话,心里的某根弦绷紧了,眼神也变了。 “你到底为啥来,你姐现在怎么样,我给她打电话打不通。”李晓言并不确定张牧知道他姐多少事,所以只能装作随意的说道。 张牧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交给李晓言:“你看吧,看了就明白了。” 李晓言皱起眉头,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看,果然是张莲的笔迹。 “阿牧,姐姐要出去一段时间,你上高中和大学的钱都在这张卡里,如果姐姐没回来,就去找李晓言,就是上次和姐姐一块儿来的女生,她家在西环路三岔口的棚户区。记住,行正路,做好人,别走歪了。” 李晓言看了这信,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张莲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信,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还把她弟弟托付给自己? “你最后见你姐是什么时候,还有,这信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张牧:“两个月前,她到学校把信和银行卡交给我就走了,还提着一个行李箱,我问她去哪里,她说不一定,四处走走看看。” 李晓言脑袋哄的一声炸了,但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和张牧解释,也许莲姐并不想让她弟弟知道哪些泥潭深渊里的脏事。 李晓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的说道:“我会问问看,你现在什么打算,你应该快上高中了吧,学校弄好了吗?” 张牧点头:“我姐都安排好了,在一中,九月去报道。” “一中?”李晓言还挺惊讶的,一中算是本地最好的学校,虽然有好班和不好的班,但像张牧这样的工读生能进一中,这里面肯定走了不少关系。 “那你住哪儿?”李晓言看他头上的长毛,估计他已经离开工读学校一段时间了。 “自己租了个房子,不贵,就在一中边上。”张牧说这话的语气就感觉高中生在外租房很平常一样,这让李晓言开始好奇他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活得这么“独立”。 就在李晓言犹豫着问还是不问的时候,小铮背着画板回来了,他一头汗水,一进来就掀开冰柜。 李晓言喝住他:“可乐在这里,你敢拿里面的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小铮乖乖的把冰柜门放好,然后走到桌边拿起那瓶热过的可乐,侧着头看了眼张牧。 他这半年就跟吃了激素似的,一下抽条了许多,脸上的棱角也比之前分明了。 小铮把拿起可乐瓶,又拿起子打开,然后默不作声坐在边上喝起来,又抬眼看了看张牧。 李晓言对张牧解释道:“我弟弟,那个,跟其他小孩不太一样,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你别介意。” 说完,李晓言又补充道:“其实他现在已经好太多了,几年前完全不会说话,跟哑巴似的。” 李晓言转头盯着小铮:“铮儿,叫哥哥。” 小铮:“哥。” 李晓言:“对了,乖。” 张牧挤出一抹笑容,这两姐弟,虽然都长得好看,但模样差别还是挺大的,不大像亲姐弟。 张牧站起身:“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你帮我问问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李晓言本想留他吃饭,但这兔崽子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已经径直走了出去,李晓言也就不留了。 外面的货还没卸完,小铮喝完可乐,跑出去帮李晓言一起搬,他长得飞快,小半年就蹿高了一大截,十一二岁的年龄长出了十三四岁的既视感,好多客人还以为他都上初中了。 自从李晓言盘下了这个铺子,小铮就觉得他的人生幸福的一塌糊涂,这样他就能每天看见他姐了,而且铺面后面只能放一张床,他姐要守夜,他就把自己的枕头被子卷了过来,陪他姐守夜。 这床比家里的要小一些,姐弟俩每天挤着,虽然有点热,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李晓言还买回来一只猫,一直以来,她都想养一只猫,来对抗家里那群扬武扬威的耗子祖宗,但碍于吴贵芬的病,这个愿望就一直被搁浅,直到有了这个小铺子,李晓言买猫的心愿才终于实现了。 那只猫还没断奶,小小的,黄黄的,叫的声音奶奶的,李晓言没有用绳子拴住它,而是把它放在一个箩筐里,下面垫了软碎纸。 等张牧一走,小铮就赶紧把箩筐从床下拉出来,里面的小黄正在酣睡,被小铮的举动惊醒后,“喵”了两声,便急匆匆的往小铮怀里跳。 小铮摸了摸它,露出甜甜的笑容,然后去兑好奶粉喂小黄。 小黄喝奶的整个过程,小铮都蹲在边上默默的看着它,一直到小黄把奶喝完,小铮才把它放进箩筐,然后去帮李晓言摆货。 李晓言离开夜总会后,神经没有那么紧张了,以前乱七八糟的短发也长长了一些,被她用橡皮筋胡乱的扎了起来,这才让她秀丽的五官终于重见了天日。 小时候瘦长的身形也长出了凹凸的模子,李晓言这会儿的身高已经到了一米七,腰细腿长,胳膊也细,因为长年的劳作和训练,所以胳膊大腿显得十分紧致,几乎找不到一点赘肉,胸不算很大,但型非常好看,这让周围不少男青年眼馋。 但李晓言懂得藏,她虽然为了买卖打理了一下头发,但是穿的衣服还是宽宽大大的中性款,方便干活,也尽量把自己最真实的身材藏起来。 这个铺面选的位置比较好,处于客车离站之后的必停之地,周围等车的人很多,虽然拉着货三轮卖水果的也多,但这个时候城管越来越严,这些货三轮时时刻刻都是心惊胆战的,城管一来就跑得鸡飞狗跳,所以好多客人还是愿意去店铺买水果,至少能安安心心精挑细选。 李晓言这个店生意从一开始就不错,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一家人吃穿问题已经渐渐不用愁了。 小铮经过绑架那件事后,也进步了许多,除了面对陌生人时还不太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但是面对熟人,他已经能完全自如的表达了。 每天李晓言忙着进货卖货,他就主动承担起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小黄这些活,可能是忙的像个陀螺,他渐渐没有了以前那股黏糊劲,也没有那么多无聊的话说了,他和李晓言对话最多的时候,竟然是他问作业的时候。 李晓言虽然觉得怪怪的,但她心粗,而且一心都扑在孔方兄身上,便没有去过问青少年儿童的成长世界,任由他自己野蛮生长。 第 63 章 没过多久,小铮便迎来了中考,李晓言在中考前对小铮进行了一次集训,每天晚上守夜时,小铮便在她边上支个木板做作业,李晓言一边做买卖,一边留个心眼注意许铮的作业。 因为在画技上突飞猛进,小铮只要在中考上双科及格,就能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李晓言曾经读过的学校——本市最好的实验中学。李晓言本来觉得这孩子从近乎傻子到如今会自理、会画画的地步,已经是老天爷给第二次生命了,便对他的学习没有多高要求。谁知道小铮在对待学习上似乎有一股特别的狠劲,甚至到了自虐的地步,那些他一时间不能理解的东西,只要问了李晓言一遍,他就会去琢磨十遍百遍,一直到他脑子里那根弦接通了,能理解那道题为止。 李晓言在短暂的学习生涯里,自问也努力过那么一两年,但是那一两年的努力劲头跟小铮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李晓言不理解这个孩子怎么能同时把做家务、练画画、照顾小黄、搞学习这几件事同时做好,并且还没有半句怨言的。他像个旧社会的小长工,任劳任怨的做着这一切。 实验中学小升初考试那天,下着大雨,李晓言一大早就赶去水果市场抢货了,吴贵芬给小铮煮了红鸡蛋,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加油”两个字,小铮吃完鸡蛋,一个人打着伞去了考场。 吴贵芬望着小铮的背影,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又酸又甜的。小铮真的是长大了,学会自己扛事了。今天去考试的学生大多都是父母载去的,或者坐三轮车去的,虽然李晓言时不时会给小铮一把零花钱,但他几乎都用在了买绘画用品上,坐三轮这种事是绝对不会的。节省出来的钱,就藏在床底下的存钱罐里,现在李晓言住铺子,他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所以李晓言一直没有发现小铮的存钱罐。 下午四点,小铮考完试出来,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考试的题型他全部见过,这半年自虐似的学习终于有了成果,全在他那本“考题收集”里,自此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姐真的很擅长数学,常常一道难题就连参考答案都能写一大堆,却被李晓言四两拨千斤的解决了。 小铮一看时间,应该去学画画了,好在大雨已经停了,他便跑步去找乔老头。 六点半时,小铮买菜回来,李晓言瞥了他一眼,问道:“考完了?” 小铮笑道:“这不是废话吗?都这个点了。” 李晓言心一梗,差点没咬到舌头。 小铮看了看小黄,小黄对他亲热的不行,小铮扭头对李晓言说道:“姐,今天买的都是你爱的菜,等我一下,很快就做好。” 小铮把小黄安抚好,调了牛奶,便快步往家走,他已经在做菜方面变得十分利索了,没多久,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就端上了桌。 有炝炒土豆丝、虎皮尖椒、红烧排骨和凉拌折耳根,吴贵芬今天给他的买菜钱比平时多些,庆祝他考试成功,他自己又把私房钱拿出来多买了一斤排骨。 吴贵芬平时都在家单独吃饭,小铮做好饭后给她留一些,又把剩下的装篮子里,拿到铺子上和李晓言一起吃,今天吴贵芬觉得日子比较重大有意义,便破例去铺子上吃饭。 李晓言看见吴贵芬出来时还有些不悦。今天这天气怪的很,下午一场大雨后,现在又开始刮风了,而且这风肉眼可见的越刮越大,李晓言怕吴贵芬着凉,有些埋怨她。 “行啦,别啰嗦个没完,我身体好得很,又穿的多,这个风不会把我怎么样,今天是咱们铮儿考实验中学的日子,应该庆祝庆祝。” “这有啥可庆祝的,”李晓言白她一眼,“上个初中而已,我当年裸考都能考第二。” 李晓言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掩藏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吴贵芬瞅了一眼,没拆穿她。 可是小铮还没领会人类世界口是心非那一套,他敏锐的捕捉到了李晓言的脸部动作,加了一句:“明明很得意。” 李晓言眉毛一跳,筷子敲到了小铮碗上:“吃饭,话这么多,这个暑假你要给我多干活挣钱,实验中学学费那么贵,就你那成绩,估计连50块奖学金都考不到,你不干点活,怎么挣你的读书钱。” 小铮眨巴着眼睛看李晓言:“姐,暑假我只能干一个月零十天的活,另外二十天要跟乔老师去写生,放心,有钱赚,乔老师说画的好可以挣好几千,应该够学费了吧。” 李晓言本来想裝装大人模样,被小铮这么一说,顿时气势垮了一半,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贵芬轻哼一声:“当年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挣过一毛钱。” 小铮低着头莞尔一笑,李晓言这个一家之主还没开始拿腔拿□□育人,就被人直接砸碎了太师椅。 |吃饭,废话这么多。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天气愈发恶劣,狂风尖唳着从整个城市呼啸而过,惊雷过后,大雨咆哮而下,小铮和李晓言一个控制着一把大伞,以防大伞被吹倒,淋湿了水果。 天上的闪电宛如一把巨型斧头,将天空一刀劈成了两半,一道闪电从九天云霄直入大地,似乎要径直打入阎罗深渊。小铮和李晓言被狂风暴雨冲刷了彻底,脸上的雨水汩汩而下,淋湿了眼睛耳朵,李晓言对着小铮喊什么,小铮也听不见。 突然,一阵旋风刮过,大伞被旋风拉上了天,李晓言的重量堪堪能保持着最后一点平衡,但是小铮支撑不住,手拖着大伞被卷上了天,哪怕被扯了上去,他也没放手,紧咬着牙拖住大伞,李晓言正想放开手中的伞去拉小铮,那旋风就跟见到鬼似的,呼呼两声就跑了,小铮又落回了地上。 李晓言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松了口气,小铮却看着天上的闪电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太爽了,在这个苍穹都被风雨洗荡的时候,其他人都躲进了屋里,关好了门窗,可是小铮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好像整个灵魂都被自然穿透了进去,变得通透放旷。 小铮真的为那些躲在屋里的人感到遗憾,可是李晓言完全没有这些特异的艺术细胞,她只感到愧疚,其他小孩这个时候都在温暖的家里看动画片,溜猫逗狗,或者被家长打,但是小铮却不得不陪她一起挨风受雨,接受生活的磨打。 虽然玉不琢不成器,但有哪个家长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挨这份琢磨的,大多数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温室里待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小公主小王子。 风雨到了凌晨两点的时候终于停了,雨一停,吴贵芬就焦急地从家里跑了过来,看见两个孩子就跟落汤鸡似的坐在地上,肩靠着肩喘着气,大伞被吹破了几个角,还好水果没有多大损伤,李晓言拍拍许铮的肩膀,看了看吴贵芬,冲她挥挥手,让她回去。 “你出来做什么?” “雨这么大,我怎么睡得着,今晚这风就跟妖风一样,我有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风了,上一次见到时我才十几岁,整个村一半的树都被拔了出来。” “没事,回去睡觉吧。”李晓言收拾着水果摊,“小铮先回去洗澡,别感冒了。” “那你呢,姐?” “我身体好,扛得住,你回去洗完换我。” 吴贵芬和小铮知道李晓言的脾气,便互看一眼,就一起回去了,可是回去不到五分钟,小铮就跑了出来,已经换了身衣服。 “我洗完了,姐,你回去洗吧。” 李晓言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小铮湿漉漉的头发,心里暗暗叹气,沉默了一下,便默不作声往回走了。 因为和吴贵芬一起走回家,小铮不可能跑步,需要三分钟,回来就算跑步,也大概要一分钟,也就是说小铮待在家的时间只有一分钟。这一分钟够洗澡?骗鬼呢~ 李晓言有时候真希望小铮能像他的同龄人一样,撒泼耍浑闹一闹,冲她要新衣服、新文具,这样她心里还好受些,小铮太过听话或者有担当,总让她往歪处想,她时常怀疑是不是这孩子还有很深的童年阴影,害怕被遗弃,所以只能收起尾巴讨好这个家的其他人。这样下去,这孩子会不会憋坏? 夏天是卖西瓜的天下,很忙很累,李晓言除了去市场抢西瓜,还要给顾客切西瓜,小铮也加入到每天的抢瓜队伍,而且他姐不在时他就必须一个人守摊,这个时候的顾客很喜欢讲价,常常几毛几分都在讲,所以西瓜的单价往往不是整数,而斤两也是几斤几两的,没有整数,小铮一个人守摊时,特别害怕算价格的环节,他没办法像李晓言那样,只要斤两一出来,钱就立马算出来,有时候还要借助计算器,刚开始简直算的七窍生烟,有时候顾客着急要走的时候,还忍不住讽刺两句,小铮倒是不在乎这些人的讽刺,但他在乎这些人的钱啊,要是顾客忙着走不要西瓜了,小铮简直疼的好像被人戳了心窝。 好在他有着强大的记忆功能,算了几十种价格之后,他差不多把常用的组合都记住了,而且在讲价时也学聪明了,尽量还价到好算的价位,一回生二回熟,小铮在被活活折磨的大半个月后,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且地道的瓜贩子。 在这个夏天,吴贵芬也加入了当地的艾滋病互救小组,这个小组除了分享艾滋病的相关救治方法,让艾滋病人有一个社交圈,不用每天闷在家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介绍一些赚钱的活计。 这一点,简直点亮了吴贵芬的整个世界。 ※※※※※※※※※※※※※※※※※※※※ 最近复工了,有点忙,更新不稳定,我尽量每星期更新三章。或者可以等我卷三写完再看,抱歉啦~~ 第 64 章 忙碌了一个半月后,小铮跟着乔老头出发了,李晓言没了小铮这个好帮手,不得不把西瓜进货量减少了一大半,不过好在他们两人这一个多月比较给力,所以李晓言小赚了一笔,足够一家人半年的花费了。 小铮出发前一天,李晓言还特别给他买了顶新帽子和一个新背包,据说是要去画一座古建筑,省级文化单位牵头举办的,乔老头在几大竞争者中胜出,获得了这个项目,他把自己最得意的三个徒弟一起带上,李晓言也不太懂他们这行怎么回事,便简单交代小铮几句话,便让他收拾东西滚蛋了。 小铮离开当天,李晓言便关了铺子准备休息两天,她先去了趟吴贵芬的互助小组,那个地方在一个老巷子里,往里走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宽敞的院落,和几间古色古香的小平房。 李晓言看了下环境,还是不错的,院落中间有一棵很老的桂花树,枝干很粗,周围也有盆栽。 李晓言经过那几个平房时,看见一间房是一些锻炼器材,器材好多地方都被包了一层海绵,有四个人在里面锻炼,站在窗外就能闻到很大的消毒酒精味道。让李晓言有些惊讶的是,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是年轻人,其中一个从后背来看,还挺强健的,肌肉线条很漂亮。 另一间平房是大牌打麻将用的,这间房算是人气最火的,里面全是上了岁数的人。 最后那间是个大的会议室,不过现在被用来做手工,里面一些人正在做粘花,一些人在做祭祀用的纸钱包,还有一些在做小玩具,所有人都戴了橡胶手套,速度自然要慢得多。 吴贵芬毫无疑问在这个手工组里面,她做得相当专心,就连李晓言喊她都没听见,最后还是旁边人提醒她,吴贵芬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更加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你来做什么,啥事啊?”吴贵芬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一只眼睛还往里瞟着她那一桌其他人,这里的工钱都是计件结算的,吴贵芬这个时代的女工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争强好胜心,生怕自己落后太多。 “没啥事,今天我关铺休息,顺便来看看,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哎呀,随便啦随便啦,小铮平时做的那些就好。”吴贵芬急不可耐的说。 李晓言看出了她的心思,暗暗叹气,便冲她摆摆手:“行吧,我走了。” “嗯,走吧走吧。”吴贵芬敷衍的挥了下手,便小风似的刮了回去。 李晓言离开时又经过了那个器材锻炼房,刚才那个后背肌肉很漂亮的男生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来了。李晓言看见他的那一刻,略微有些吃惊,那人也看见李晓言了,立马呆住了。 “你……你是……”男生赶紧走出来,“我们见过,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李晓言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对啊,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感染了这病,你母亲在这儿?” “对,吴贵芬就是我妈。” “啊!原来是吴阿姨,她可是这里面最勤快的阿姨。” 李晓言苦涩地笑了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几年前见到他时,他还很颓靡,很瘦弱,在防疫站跟李晓言说他的故事,没想到现在连六块腹肌都练出来了。 “你看上去好了很多,很精神。” 男生笑了笑,摸摸头:“你也变了很多,那时候感觉你浑身都有股杀气,现在终于像个女生了。” 李晓言尴尬的笑了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晓言,你呢?” “随平。” “随平?!你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李晓言之前听吴贵芬说过两次,这个互助小组原本是政府牵头组建的,不过刚起步时,很多艾滋病人不愿意来,还是随平第一个加入进来,成了志愿者,挨家挨户去走访劝说,才把这个小组越弄越火的,现在随凡已经成了这个小组织的负责人。 随平笑了笑:“对,原先的负责人本身不是艾滋病人,再干下去估计她老公要跟她离婚了,后来他们就聘用我成了合同工,来负责这个小组。” 李晓言:“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有消息吗?” 随平听了这话,刚才还阳光璀璨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了。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已经放下了,现在活着就好。” 李晓言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嗯,活着就好,你现在这样很好。” 随平的神情舒展了一些:“听吴阿姨说了许多你的事,我才佩服你,要不是现在还在上班时间,我都想请你去吃饭,慢慢聊了。” “没事,我赶着去别的地方,以后慢慢聊,多的是机会。”李晓言和随平道别,一个人慢慢走出小巷,不知为何,她的心情格外好,就跟今天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 李晓言还没傻到要自己去买菜做饭的地步。她的厨艺还属于灾难阶段,一般做饭再差的人,都能吃下去自己亲手做的,可是李晓言不能,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吞下自己做的东西,更何况常年被小铮养刁嘴的吴贵芬。 李晓言决定去高凡那里打包几个菜,再骑着摩托车回来找吴贵芬。 到了饭店后厨,高凡正在指挥几个配菜师傅准备食材,他现在已经升级成掌勺师傅了,荣登后厨第三把交椅,除了他爸和一个老师傅,就属他称王称霸。 和他厨艺一同飙升的还有他的身高,从背影看,简直是无比可靠。 高凡听见其他人的吹哨声,转过头看见李晓言倚靠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他。高凡这几个月也忙得天旋地转,好久没见过李晓言了,一下就激动了。 “呦呵,瞧瞧这是谁?大闺女终于有时间来看看我这个孤寡老人啦。” “你这张嘴不说话能死?” “嘿嘿,会骂人就好,会骂人就证明来找我是好事儿。” 李晓言很无语地翻了一下白眼:“我来打包几个菜,小铮去外地画画了,家里没人做饭。” “你不是人啊……不对,您那厨艺,还真不能当人看。” “去你大爷的,我去台阶那里等你,我不着急,你先做别人的。” 李晓言说完便走了,她走到离后厨不远的一个台阶上坐着,这个台阶常年被那帮厨子当凳子用,早就磨得锃光瓦亮的,李晓言坐下来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想着事。 随平的出现好像给了她一点希望,虽然吴贵芬这一年多都没什么症状,但是医生说过,这病要是从潜伏期进入发病期,可能这人很快就歇菜了,所以李晓言一直担心着。 随平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很不错,甚至比正常人还健康,是不是说明,这病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延缓的。如今吴贵芬在那里跟着随平一起做事和运动,说不定精神状况可以慢慢改善,也许慢慢的,这病就可以战胜了…… 还有小铮,上了初中,他能跟上实验中学那么紧张的学习节奏吗? 如今这个市场在渐渐发生转变,零售商贩越来越多,有资本租铺面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生意可能又会变得跟当初一样,半死不活的,李晓言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可不仅仅是为了吃糠咽菜,她也想让全家人过一过更舒适的生活。 只有掌握源头的供货源,才有可能从你死我活的底层厮杀中逃脱出来,毕竟越是底层,分食者才越多。 李晓言想的出神,都不知道有人已经坐在她边上,往嘴里点了一根烟。 “妹子,借个火。” 李晓言回过神来,下意识去拿打火机,可是当她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谁后,拿着打火机的手放在裤兜边不动了。 “张牧!你怎么在这儿?” 张牧看见是李晓言,叼着烟愣神了,随即把烟拿下来装进裤兜里,转过头看着前面。 “晓言姐,你怎么在后厨,我还以为是在这里上班的。” 李晓言打量了他一下,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头发清爽了许多,唯一不变的还是身上那种痞气。 “你在这里当服务员?” “哦,嗯……” “那……你还读书吗?” “读啊,只是打暑假工。” “哦。那就好。”李晓言松了口气,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松了一大口气,明明她和张牧只能算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关系。 李晓言想起刚才张牧叼的烟,脸一下垮下来,伸出手:“烟给我。” “哈?” 还没等张牧反应过来,李晓言就迅疾出手抓住了张牧的裤兜,张牧条件反射的去阻挡,却被李晓言一个擒拿手给别住了,李晓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张牧的烟夺走了。 “还是学生抽什么烟,高中毕业前都不许抽了。” 张牧神色倨傲:“你管我?张莲都不管我。” 李晓言举起手并成手刀,张牧下意识躲开,李晓言就跟教训小铮一样很大尾巴狼的说道:“我告诉你,这家酒楼老板可是我发小爸爸的铁哥们儿,我只要说一声,你这两个月的工资就别指望了,还有以后我也会天天去你学校看望你,反正我去市场买货也顺道,不费事。” 张牧的瞳孔都放大了一圈,他就像看鬼一样看李晓言,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李晓言“哼”了一声,看着他背影,觉得这小子跟张莲在某些时候真的挺像的。不知道张莲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有些人,明明刚从你生命中消失,怎么就跟上辈子认识的人一样,成了消逝风中的过往岁月。 第 65 章 “你叹什么气?” 李晓言听到高凡的声音,转过头来,他手里拿了几个打包盒,已经把菜做好了。 “这么快!”李晓言接过菜,“你是不是把我排到最前面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今天酒楼被包了,要准备寿宴,就做晚上那顿饭,中午都没客人,你这些菜,本来就是我们中午食堂吃的。” “哦。”李晓言点点头,摸出摩托车钥匙,“那我走啦。” “等等,丫头。” “怎么了?” “那个……”高凡用围腰抹抹手,扯着李晓言又坐下了:“是这样的,我最近遇着一人,他托我爸给他找个合适的对象,他这个人吧,做生意的,主要是在做木材生意,很有本事,他要找个靠得住的人当老婆,不要娇滴滴的,也不在乎女方家境。我爸……我爸就聊了聊你的情况,本来想着没戏,没想到,嘿呦,对方一听简直眼睛都亮了,说这么有仁义,有担当,还有本事的姑娘实在是稀缺啊,就留了个电话号码,希望我们跟你说说,然后安排个时间见面。” 李晓言先是一头雾水的听着,后来扯到自己了,才发现原来高凡是想给自己当红娘啊。 “他那人我见过,三十岁不到,挺精神,看上去就很利索,也很聪明,听我爸说资产不少,如果跟了他,你肩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了。” 李晓言讽刺一笑:“原来我还有当金丝雀的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你甭笑得那么嘲讽,你丫一笑我就知道你什么个意思了。哥就跟你摆摆道理,我们这儿的姑娘大多结婚早,除了去大城市读书的,其他女生还不是二十来岁就定好了,你也到该定下来的年龄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也该找个人分担了。” 李晓言斜着眼睛瞥了高凡一眼:“对了,我好几年前就听说你要找媳妇儿,怎么到现在还没连根毛也没找着?” “这不我眼光高,看不上吗?”高凡脱口而出,“不是,说你的事呢,怎么扯我了。” “为什么看不上?是因为莲姐吗,你还想着她?”李晓言嘴角微弯,半打趣半认真的问。 “我……”高凡嗓门儿都大了几度,“谁说我想她!” “呵呵,小样,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行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耳朵凑过来。” 高凡莫名其妙把耳朵凑过去,听完李晓言的话,眼珠子都瞪圆了。 “什么,你说他是莲姐的……弟弟。” “嘘!低调一点。”李晓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直觉告诉我,莲姐还活着,不过有人在找她,她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躲着,所以你不要声张,听见没有!” “哦……哦哦。”高凡又懵逼又震惊的连连点头。 “行啦,我走了,菜快凉了。”李晓言走远了,高凡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李晓言相亲的事,但是看她走的人影都没了,手掌“啪”的一声拍向大腿:“这丫头,绝壁有病!”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了半个多月,小铮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站在门口喊李晓言,李晓言差点没把他认出来,整个人就像刚从炭灰中刨出来的一样,黑的只剩下眼睛。 “姐。”小铮微微一笑,站在门口不动。 “我去,您哪位?你是去非洲混了一半血才回来的吗?” “姐,我好想你。”小铮走进来抱了抱李晓言,又去看了看小黄,哪怕黑了一大圈,小黄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亲热的围着他的脚踝蹭个不停。 “姐,我把学费赚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我初一的学费了。”小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李晓言努力保持脸上的镇定自若,但是看那信封的厚度,她还是有些不淡定了。 “乔老师给了我七千。姐,今天我们关铺子,我请你们去吃饭好不好。” “呦呵,还知道请客吃饭了,长本事了哈!” 小铮羞涩的摸摸脑袋,李晓言愣了两秒,拍大腿说道:“来帮忙关铺子。” “好嘞。” …… 晚上六点,高凡、刘家豪、山东大娘,甚至刘宁也来了,大家一起聚在李晓言家里,菜都是从夜市上买回来的,不用小铮再去费劲做。 高凡带来了他爹泡好的梅子酒,除了吴贵芬外,其他人都小酌了一点,刘宁一口酒下肚,脸就开始红了。 高凡用牙签挑着螺丝肉,满眼得色的说道:“咱弟弟就是有出息,凡哥我当年就看出来了,咱们这里面,小铮一定是最出息的一个。” 李晓言白了他一眼,喝了口酒。 也不知道当初谁劝她不要收养这个“傻子”。 刘家豪和刘宁刚刚高考完,刘家豪考取了r大,在当地小有名气,暑假找他补课的学生很多,也许是近墨者黑,原本对金钱没有那么在意的刘家豪同学在李晓言的启发下,开设了名校飞升补课班,一个暑假把大一的所有费用都给赚回来了。 刘宁考了个专科,不过她也没那么在意,甚至都不打算去读这个专科。因为她订婚了,和吴天灏。虽然吴天灏他爸吴光乾看不上刘宁的家庭,但是少年人的爱意总是热烈而纯粹的,最终在两回离家出走的闹剧中,吴天灏他妈妥协了,吴光乾也只能妥协。 李晓言虽然不知道刘宁怎么又喜欢男生了,但是她和吴天灏毕竟有旧仇,所以也不愿意去细问,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 李晓言今天穿了个黑色真丝裙,头发随意往后扎着,因为她有微微的自然卷,所以有些头发敛不住,只能在脸颊两旁散着,秀丽的五官在这种随意的装扮下显出了几分慵懒的媚态。 高凡二两酒下肚,藏不住话,对李晓言兴奋的说着:“丫头,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你,真的是越长越好看了。” “我一直都好看,你瞎了这么多年终于不瞎了而已。” “你吧,不说话还像那么回事儿,一说话就完蛋了,你就该学学莲姐,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细声细气的,这才像女人。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商人又来问了,他说他来你铺子买过东西,对你啊,简直是一见钟情,催我爸赶紧撮合撮合,你到底什么个意思,今天就透个底吧。” 吴贵芬一听这句话,瞬间就情绪高涨,双眼发亮的看着高凡:“唉,凡子,你说的什么商人,我怎么不知道。” “哟,这丫头还没跟你说啊,是这么回事……” “今天不谈这些。”李晓言赶紧打断高凡。 “你吃的饭,我和凡子说话,关你啥事。” “就是,我好久没和阿姨聊天了,关你啥事。” 李晓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就是啊,阿姨,之前我爸认识了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不到三十岁,二十□□吧,人长得特精神,生意做得也好,他托我爸给他找个媳妇儿,不要娇滴滴的,就要晓言这样的,而且他听了晓言和你们的故事之后,特喜欢晓言,说她仁义,有担当。”高凡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后来他还偷偷来铺子上买过东西,说对晓言是一见倾心,非她不可了,就让我爸赶紧撮合一下,我早就跟晓言说了的,这丫头居然没给你说过半句。” “可不是,她什么都不跟我说。”吴贵芬嫌弃地看了李晓言一眼。 “我……”李晓言语塞,对刘家豪挤挤眼睛,刘家豪假装没看见,低着头吃烧烤。 “唉,你什么个意思,这个男人听起来很不错,靠谱!你都快20了,要遇到条件这么好的男人,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抓住以后就遇不上了。” “还有啊,那商人跟我爸说了,他知道国外有医治您这个病的好医院,也有医治小铮地那种专门机构,他会帮忙联系,然后出钱给你们医治。” 吴贵芬兴奋的一拍大腿:“太好了太好了,哎呦,我以为我闺女被我拖累,算是毁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碰上这么好的对象……也不枉你爸的那点基因,把你生得这么漂亮,那个短命的,总算是给这个家做了点贡献。” 李晓言一直在等吴贵芬和高凡兴奋完,她松松的捏着筷子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撞击着碗沿,正当她要说话时,却看见坐她边上的小铮抬起头看她,神情僵硬:“姐,凡哥说的是什么意思,是结婚的意思吗?” 高凡:“对喽,就是结婚的意思,结婚你懂吧?” “懂!”小铮转眼看他,有些冷冷的,“就是两个人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睡觉,一块儿生孩子。” “艾玛,弟弟你啥时候懂这么多了。” “乔老师教的,他通过画画教了我很多。” “哦,那你愿不愿意多一个姐夫啊,多一个姐夫,你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和阿姨的病有钱治,你姐也可以在家里休息,不用起早贪黑的这么辛苦挣钱。” 小铮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吴贵芬,又看了看李晓言,不知道心里面那种像被锥子使劲凿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喉咙又酸又苦。 “我……” 小铮说了一个字,便没说了,其他人都看着他。 小铮忽然抬起头看李晓言,问道:“姐,我赚的钱是不是很少啊?” 他说这句话时,连眼眶都渐渐湿润了,高凡没明白怎么回事,愣在那里,吴贵芬和李晓言虽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她们以为小铮害怕李晓言被抢走,他又要再次变成孤儿,便不再说商人的事儿,一个劲儿的安慰小铮。 刘家豪还是只管吃吃吃!还有几天就要去北京了,他要吃到爽才行。 刘宁在这一瞬间,倒是和小铮有些心意相通。 她也难受的想哭,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已经成年了。 嫁给吴天灏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吴天灏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在她父母的生意周转不灵时,也是吴天灏出钱解围。 吴天灏对她很好,她父母和奶奶都在劝她,她本身也是个懦弱怕吃苦,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女生。她怕像李晓言一样,堕入生活的泥潭,使劲全力也只能求个温饱,所以她妥协了,选择了她认为对她来说最好的一条路,也被许多人视为人生赢家的路。 小铮眼眶红红的时候,家里的座机响了,刘宁为了分散注意力,主动去接了电话,拿起电话后,就听到对面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许铮家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实验中学的学管老师,就是通知你们一下,许铮同学在入学考试中考了第一名,获得六千五的奖学金,麻烦你们明后两天来学校领取奖学金。” 刘宁呆滞在哪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喂!”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谢谢您。” “哪里哪里,恭喜了。” 挂断电话后,刘家豪看见刘宁惊讶的神情,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刘宁指了指小铮:“是小铮老师打来的,说他考了第一名,获得了六千五奖学金,让家长明后天去领。” 宛若一道惊雷下凡,所有人通通石化在原地,大家呆呆地看着刘宁,好像不明白她刚刚说了什么。 第 66 章 小铮考上实验中学第一名的消息成了棚户区的爆炸性新闻,比李晓言、刘家豪当初拿到一二名时还要震撼,毕竟他们是看着小铮长大的,毕竟在他们心里,虽然小铮有长进,开始说话了,但还是当初那个傻子。 一个傻子,怎么能在全市最好的初中入学考试中拿到全额奖学金呢? 一夜之间,棚户区里多少人家的孩子遭受到来自父母的嫌弃,毕竟连个傻子都能做到的事,自己家那个活兽居然做不到。 李晓言陪着小铮来领奖学金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感慨万千,这个学校是她过去最灰暗的记忆之一,虽然她的记忆就没有多少是明亮的,但是当初那个校长对她说的那些话,对一个少女来说,是扎进心里的一把刀,第一把来自社会的歧视之刀。 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贫富贵贱、三六九等的概念的,大约很多都是从学校开始的吧。 李晓言并不想把许铮送到这个学校读书,可是小城市的教育资源太过于集中于头部学校,在这里没有第一和第二之分,第一之后,其他学校几乎都被碾压成了炮灰。如果只是教育水平的差距,李晓言倒是可以在家里给小铮补上来,可是除了教育水平外,最重要的还有学生素质的差距,实验中学把好学生都给选走了,其他学校里充斥着各种打架斗殴的混混学生,李晓言不敢把小铮送到其他学校去。 领取奖学金是在一个专门的教室里,不过因为小铮是第一名,所以要单独去校长办公室领取,除此之外,还要跟校长合照一张。 校长看见李晓言带着小铮进门的瞬间,都有些不敢相信,震惊的看着李晓言。 李晓言以为这么几年过去了,可能校长已经换人了,没想到还是他。 “李晓言?” “嗯,校长,好久不见,我是小铮的姐姐,陪他来领奖学金。” 校长的嘴半张半闭,倒是李晓言先笑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认得我。” “怎么可能忘记你。”校长叹叹气,“听说你上了高中退学了,我还感叹过好一阵,现在在做什么?” “哦,摆摊,挣口饭钱。” 校长听了这话,眼中又浮现出鄙夷的神色,还颇有些自傲。可是李晓言不是他这个学校的学生了,算是个社会人了,所以他不能像当初那样讽刺挖苦她。 “哦,只要好好努力,什么工作都不丢人。” 李晓言干笑一下:“是。” 小铮虽然不说话,但是已经完完全全听明白了,他随即插嘴道:“我姐可厉害了,赚钱给我们一家人买了房,马上还要买铺子,我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校长听完这句话,又诧异的看看李晓言,一时间有点下不了台。 买房买铺子,这对于学校这些老师校长来说,都不算容易的事,她曾经鄙视的丫头居然做到了。 “那个校长,可以领奖学金了吗,我还要回去摆摊。” “哦,等下,我去叫老师进来拍照。” “嗯,好的。” …… 领了奖学金照完照片后,那些钱又原物奉还回去,刚好抵消小铮的入学建校费。 李晓言带着小铮往家走,她想起校园里的教室、操场、办公室,当年的记忆一层层喷涌而来,李晓言心里有些难以描述。 当年那个每天辛苦学习做学霸的她,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学校,在社会里挣扎求存。 如果那个女孩能预料到以后的日子,还会不会每天傻乎乎的学习用功? “姐,上了初中,可不可以跳级?”小铮突然问道。 “嗯?你怎么会问这个?”李晓言有些好奇。 “我刚看了一眼那个报名表,其他学生都比我小一岁左右,我想跳级,赶紧上完初中。” 李晓言想了想,看着小铮说道:“小铮,咱不用这么着急,人活在世上,拼的是谁命长,不是谁更快,咱慢慢来,等你活到□□十岁的时候,谁大一岁,谁小一岁,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小铮瞥了一眼他这位“很有出息”的姐姐,嘴上不再辩解,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就把李晓言糊弄过去了。 之后的半年,许铮很快变成了实验中学的风云人物,单是成绩好 成不了风云人物,但是成绩好加上长得帅,再加上画画得了省级奖项,就足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小铮虽然还是不喜欢理人,但挡不住全校女生疯狂的热情,每天一下课从教室走到校门这段路,他都记不得有多少人跟他打招呼,哪怕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 李晓言害怕小铮受不了实验中学猪狗不如的生活,还时不时给他做做心理辅导,让他疏解疏解压力,可是她压根不知道,小铮在这个学校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不像李晓言那样对学校的氛围感到压抑和敏感,相反,他的屏蔽功能在这个地方相当好用,除了上课学和画画,他把别的事都当作空气。 这里的老师最喜欢许铮这样专注于学习的学生,而且他表现的非常乖巧听话,一点叛逆的影子的都没有。李晓言给小铮买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所以小铮不像她当年那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学校也没有被视作异类。 在这半年时间,李晓言也没闲着,她的生意越做越活,从租下一间店铺到两间店铺,这两件店铺是挨着的,所以整个铺子的排面顿时拓宽了许多,再加上小铮的设计和搭配,她这个店显得异常扎眼,路过这里的客人首先注意的,都是她家的铺子。 李晓言在这半年的苦心经营里,终于凑够了买下一间铺面的资金。正当一切都眼看着要进入正轨之时,生活却再一次向她露出獠牙。 这年冬天,吴贵芬毫无征兆的进入了发病期。 从起初的低烧不退到腹泻呕吐,李晓言带着吴贵芬去了省城医院,可是省城医院也无能为力,刘家豪在北京帮李晓言预约了专家号,所以李晓言又连夜带着吴贵芬去了北京。 吴贵芬治疗期间,李晓言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一顿馒头咸菜,睡在医院的过道和长凳上,好在这时候全国大多数都是穷人,来北京治病的大多数病患家属都和李晓言一样,睡在过道上、角落里、花坛边沿……李晓言便没有被赶出去。 小铮在老家看着铺子,他给学校请了假,学校了解情况后特许了他一个月的假,小铮每天除了看铺子、自学教材外,就是守着电话等铃声,李晓言每天会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虽然话不多,为了省电话费总是两三句话就说完了,但是小铮也只能靠这两三句话来让自己安心。 好在高凡时不时过来帮忙,做做饭、卖卖货、逗逗乐,小铮才不至于整日愁容满面的。 一个月后,李晓言带着吴贵芬回来了,吴贵芬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几乎成了皮包骨,两只眼睛凹陷的很深,连走路都走不稳,需要李晓言扶着。 李晓言的黑眼圈很重,她也瘦了许多,头发肉眼可见的干枯了,她把吴贵芬扶回家安顿好后,自己也倒头昏睡了过去,一直睡到晚上十点,她才醒过来。 高凡还没走,做好了一桌菜,李晓言没有胃口吃,让高凡跟自己出去,聊聊天。 小铮知道李晓言可能不想让自己跟着,便没有跟去,乖乖在家看着吴贵芬。 还是那个断墙上,李晓言坐着,点了两根烟,她和高凡一人一根,默默抽着。 直到一根烟见了底,李晓言才开口说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高凡:“打住!你和我之间,还有啥谢不谢的。阿姨现在什么个情况?” 李晓言喉咙一哑:“医生说进入发病期,随时可能走,要我有个心理准备,目前可以吃国外进口药,不过那玩意儿很贵,最好是可以去国外治病,不过那费用就是天文数字了。” 高凡沉默了,在这个小城市,就算他和李晓言炸锅卖铁,估计也凑不够去国外的费用。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富裕,谁又能帮谁什么,这件事,似乎真的到了听天由命的地步。 李晓言看了看前方,眼光森冷,似乎当年李长青跳河自杀后,她被迫担起全家的那股狠劲又回来了。 “要在短时间内赚一笔块钱,方法不是没有。” “喂,你在想什么呢?”高凡有些胆怯的看着她,“可别走什么歪路子,不然我第一个不同意。” “走歪路?”李晓言讽刺的笑一下,“你以为歪路是想走就能走的,你也小看那些走歪路的人了。” “……” “我以前也想过这件事,但这次是逼不得已必须去试一试,凡子,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先借给我,我的存款几乎花完了,没有本钱。” “你要做什么,说清楚我才给你。”高凡更加惊恐的看着她。 “哼!”李晓言撇嘴一笑,“放心吧,不是坑蒙拐骗抢/银行,我准备自己去那些水果生产地买货,我们这行,赚得最多的是中间这些做采购的,而不是我们这些零售商贩,我早就打算去试试看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理由非行动不可,现在好了,理由来了。” “可是晓言,”高凡瞪大眼睛看她,“虽然我不做你们这一行,但我听有些做采购的商人说过,出去买货很危险,常常遇到打劫的,一般出去的都是男的,而且是疏通了关系的,你一个女孩出去,又没有路子,还不是送羊入虎口,我怕你有命去没命回。” “我要不出去,怎么知道深浅,怎么疏通关系,就算遇到打劫的,谁是羊谁是虎还说不定呢。” “你……” “那你告诉我,还有没有第二条路走,只要有更好的路,我保证按你说的做。” 高凡看着李晓言凌厉的双眼,喉咙发紧。确实,第二条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看着吴贵芬死,高凡知道李晓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只能紧抿嘴唇,握着拳头拍打了一下大腿。 “好,我借钱给你,不过你要保证有危险就立马回来,还有,你这模样也要改改,最好把头发剪短,还有那什么,把这里包裹紧一点……”高凡不好意思的望着天,指着自己的胸。 李晓言眼中一道亮光闪过,轻轻拍了拍高凡的肩膀:“嗯,明白。” 第 67 章 第二天一大早,高凡就把钱带来了,这个时候出去买货,绝大部分还是现金交易,所以高凡把钱都裹在报纸里,用橡皮筋绑好。 李晓言收拾了几件衣服,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咔嚓一下剪短了,而且她故意剪的支棱破碎的,看起来就像一团马蜂窝。 李晓言把钱装进包的夹层里,跟小铮大概说了一下她的计划,小铮看着李晓言那一头破碎的头发,明白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只是来通知自己一声。 许铮二话不说,转头给学校老师打电话,再请半个月的假。 至于吴贵芬,李晓言是没打算说的,吴贵芬身体虚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屋里躺着睡觉,李晓言让小铮先骗着吴贵芬,等她回来再说。 安排好这一切后,李晓言便去水果批发市找到了老冯。老冯是水果市场上的一个新晋批发商,正因为新,所以缺人。这个时候网络信息不发达,也没有日后的互联网销售平台,很多货物都是养在深山人未识的状态,需要采货人自己去打听,去探路。采货人就像古代的马帮一样,需要沿着大概的路线去实地走走,才能买到好货。 这个时候的公安系统也不发达,没有日后遍布全国的天网系统,所以许多社会小帮派十分活跃,买货人一路走过去,要提防许多危险。 水果市场的批发商就那么几家,除了老冯外,其他都是老手,不过老手一般不缺人,所以李晓言没机会,而老冯以前也是一个小商贩,只是意外得了一笔横财,才有资本成为批发商,他对很多路线都只是听说过,没有实际走过,所以很需要人去做开路先锋,李晓言便抓住了机会成为开路先锋队的一员。 出发那天李晓言才见到除了老冯外的其他五个人,这些人里除了李晓言是想去采货的,其他几个都是日结工资的临时工,这些人也是缺钱缺到一定程度,才会选做这个。 让李晓言有些惊讶的是,她居然在这些人里面看见了一位故人,是李长青曾经赌博的那个地下牌场的老板。他现在看起来很落魄,衣服脏兮兮的,上面还有一些洗不掉的油渍,脸上有几道像是被斧头凿出来的沟壑,他没认出李晓言,毕竟李晓言长大了很多,而且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一半脸,她穿着宽大的男生衣服,有些地方按高凡说得裹得很紧,又像哑巴一样不说话,所以其他几个临时工还以为她是男的。 老冯为了省钱,租了三辆又脏又旧的货车,李晓言不想多说话,便坐在一辆货车的后面,车离开城区以后,颠簸的厉害,李晓言紧紧抓着车沿,差点没吐出来。 大约开了六个小时后,货车成功翻越一段盘旋山路,刚翻过这座山,整个天气陡然变成了另一番形貌,方才还阴蒙蒙的天瞬间晴空万里,阳光从上而下洒落四方,仿佛山的另一边是不存在的世界一样。 李晓言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像这样领略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前和吴贵芬去北京看病的时候,一下火车就是城市,在城市里很难感受到地形地貌经度纬度的变化,而且她那个时候整个注意力都在吴贵芬的病上,现在回想起来,她对北京的印象居然是没有多大印象。 货车开到路边一个米粉店终于停了,老冯让大家下车吃饭,他拿出一个笔记本向老板打听第一个目的地的路程路况。 吃完米粉后,老冯给所有人说:“那段路比较烂,大货车上去不好走,我们找个地方停车,先找几个摩托车上去谈价格,谈好价格后去找那种小的运货车上去拉。” 其他几个人没意见,点点头,反正对他们来说,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晓言,你跟我上去谈价格,留两个人看着货车就行。” 李晓言“嗯”一声,老冯分配好后,就在米粉店老板的指引中,找到了合适的停车位,是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又在小镇上找好了摩托车,四个人搭着摩托车上了山。 这个地方是冬枣的产地之一,因为日晒充足,所以冬枣又脆又甜又多汁,山上的地形不适合种地,所以有很大一片都用来种冬枣了,不过冬枣属于比较贵的水果,买卖不多,这个地方便不是那么出名。 路是真的烂,李晓言觉得自己一路上都在上颠下颠,和这个比起来,坐在货车上简直算是享受。 摩托车骑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到达种冬枣的村子,摩托车师傅帮他们找到了负责人——村长,老冯他们就在村长那个四处漏风的办公室里谈起了生意。 李晓言觉得这个村长简直是块万能砖,好像全村大大小小所有事都需要他来管,就他们谈价格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几波人来来回回找他。 什么张三家的庄稼种到了李四家的地上,什么王二家新种的树挡住了何五家的牛车去路,什么鸡掉了狗没了,什么两个大娘在集市上打起来了……李晓言听得头都大了。 这个村长也是个好脾气的,不管多少杂事找到他,他都是一概听着,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到了真正谈价格的环节,李晓言才发现这中间赚的差价有多少。 他们这些小零售商贩从水果批发市买冬枣一般是二块八,然后卖三块五,赚七毛,而这里的收购价居然才八毛一斤,这个时候信息不通畅,没有人知道收购价到底是多少,所以一般批发商说多少就是多少。 李晓言粗略算了算,只需要运一趟货,就能赚到她之前差不多三个月的收入。 村长虽然脾气好,但是在价格上却是毫厘必争的,最后谈下来的价格是7毛6分,谈妥之后,村长让他们先休息,自己去喊人,这个时候许多人家还没有安装电话,所以他得一家家去喊。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十来个农户就凑齐了,他们按村长的分配,回去采摘冬枣,村长又打电话给镇上的跑货运的人,让他安排五辆小货车上来。 因为这个万能砖村长的帮助,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到了下午六点半时,就把所有货物过秤装运好了,老冯交了钱,村长想留他们吃饭,老冯婉拒了之后,村长还给他们包了一包馒头咸菜,很热情的送走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后多帮自己这个村宣传,还再三说了几次村子的名字。 到了小镇,小货车的师傅帮他们把一箱箱冬枣搬上大货车,收了钱后还给了他们一张看起来很朴素的名片。 “xx镇货运,包你满意——电话xxxx” 完了,还给他们介绍镇上最划算的几家旅馆。 老冯和李晓言都不约而同发出感慨,这个镇也好,冬枣村也好,领导绝对是个搞经济的好手,不说这个镇的硬件设施怎么样,这些经济意识能够渗透到各行各业的群众当中,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 晚上,大家都睡在货车车厢里,由于一辆车装满了货,所以李晓言只能和其他两个人睡一个车厢,在她这个车厢里,还有那个地下牌场的老板。 另外一个人躺下便睡着了,整个车厢都是他的鼾声,李晓言和牌场老板睡不着,互相尴尬的看着,坐在车沿边看外面的月亮。 两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李晓言先开了口。 “我们以前见过,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我?”李晓言压着声说道。 牌场老板疑惑的看着她,眯着眼打量一番,实在没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回忆来。 “不认得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他跟着老冯和李晓言上去谈价格的时候,就知道李晓言是女的,不过李晓言的打扮实在太像男孩,所以几个人也没有多问。 “地下牌场,以前你是那里的老板,我爸有段时间喜欢去你们那里,后来输了很多钱……”李晓言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牌场老板却浑身一抖,瑟缩的看了她一眼,再次细细辨认。 “我爸叫李长青,他最后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钱?”李晓言撩开头发,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异常清冷。 牌场老板听到“李长青”三个字,又看清了李晓言的眉眼,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他的嘴唇微微抖动,忙说道:“没欠了,都还清了,不欠了。” “他是怎么还清的?”李晓言的目光由清冷变得锐利,“他既然还清了,怎么又跳河自杀了?” “我不知道,这我哪知道,他就突然拿了几万块钱过来,把欠的钱都还清了。” “您记得挺清楚啊,都记得他欠了几万块。” “我……我对钱比较敏感……那个,我要睡了,你不睡吗?那我先睡了。”牌场老板走到他的地铺处,背对着李晓言躺下了,可是眼睛却没办法闭上,他一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货车车厢,双目透着惊慌。 李晓言双手环住膝盖,看了牌场老板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李长青死的那年,她去找过这个牌场老板,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真相,可是没有找到他,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 李晓言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如果事实证明真的是她一手将李长青推向深渊的呢? 而李长青的去世又是吴贵芬悲剧的源头。 李晓言的手开始微微抽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面对那个真相。 第 68 章 收完了冬枣,一行人继续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收血橙。 血橙算是近一年多突然崛起的水果,汁水像血一样红,酸甜多汁,很受欢迎,不过距离较近的几个血橙产出地已经被那些老的批发商垄断了,货源不好找,老冯打探到个地方,距离其中一个产出地百十公里,在一个山寨里,路不好走,不过听说货还可以。 他们开了一整天的车才到那个产出地,产出地果然没货了,全被那些老资格批发商提前半年包下了,老冯让大家在车上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进山寨。 当天晚上,地下牌场老板刻意避开李晓言,睡到另一个车厢里,李晓言明白目前这个情况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索性先把这件事放一边,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第二天早上五点,老冯就叫醒了所有人,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车往山寨去了。 山寨名叫水寨,李晓言原本以为山寨是在高山峻岭里,但这个寨子的位置却很奇怪,是在一座山的下凹处,好像是一口圆锅的锅底。货车围着山路转圈,盘旋而下,路况不算好,所以一路都开得很慢,李晓言看着四周的景色,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这个寨子太奇怪了,虽然叫做水寨,可以一路行来却没看见什么水流沟壑,而且空气很干燥。可能有些寨子就是这么取名字的,缺什么就叫什么,和人取名字一样。 除了李晓言这一行人,这一路很少看见别人,只有零星的几个村民从寨子里走出来,淡淡的打望他们一眼。 走了好几个钟头,一行人终于到了水寨的中心,这里盖了许多土房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老冯,你确定这里种了血橙?”李晓言悄声问老冯。 “我听老泉说过这里有。” “老泉他来过?” “没有,他也是来收货时听说的,但是他包了那片生产地,所以没必要过来,我也是请他喝了一顿好酒,他才给我透的这个底。这里属于还未被垄断的处/女地吧,要是货好,咱们也可以跟他们签一个长期合同。” 李晓言不再询问,老泉是批发市场的老手,他透的消息,十有八九错不了。不过连他都是听说的,并没有真的来过……这件事就值得警惕了。 不一会儿,寨子里管事的人来了,这里住的是少数名族,装扮很独特,不过可能是因为太穷了,所以大多数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有点脏。大家听到风声后都从屋里出来,神情漠然的看着李晓言一行人。 老冯主动走上去和管事的握手:“您是村长?” “噢……啊……对,我是寨主。”对方别扭的说着汉语来和李晓言 一行人交流。 “寨主您好,我们是来买血橙的,听说您这儿种了血橙对吗?” “血橙……啊,对啊……有血橙。”寨主很快明白他要做什么,露出了满是豁口的牙,怪异的笑了。 “我买血橙!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老冯说得很慢,因为太激动了,所以声音有点大。 “去看看?可以啊,可以看。”寨主一边说,一边指路,“这里,前面,就是。” “好,您领我们去瞧瞧。” 寨主侧着头笑得合不拢嘴,引着大家去前面,老冯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他几个人守车,他和李晓言去看。 几个寨民跟在老冯他们后面,也朝寨主指的方向去,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李晓言和老冯就看见了一片红艳艳的血橙树,两人警惕的目光顿时放出了光亮,兴奋的看了对方一眼。 这里的血橙个头不大不小,颜色看起来相当漂亮,老冯赶紧拿出小刀,上去削了一个来吃,他分给李晓言一瓣,李晓言一尝,确实清甜爽口,整个人都好像被这个美味唤醒了。 这里的树没有打催熟剂之类的东西,所以味道沉淀的满满的,饶是李晓言,都很少吃到这种美味。 她对老冯点点头,老冯便跟寨主谈起了价格。 “寨主,您这个打算怎么卖?我都给买了,您看着给个合适的底价。” “都买?”老寨主有些激动。 “啊,都买。” “我不知道……你们的价格,之前……我们拿去……外面卖过,外面那个卖橙子的……说我们这个不好,给我们……两毛一斤,你能给多少?” “两毛!?”老冯听到这句话,心里暗暗骂一句“真他娘的黑心烂肺”。 这种血橙市场价两块五左右,所以收购价一般在八毛到一块之间,外面那些给价的一定是最近那个生产地的,想用低价把这里的血橙买下来,再高价转卖给其他的批发商。 可是能给出两毛的价格,也真够不要脸的。 “七毛。”老冯比了个七的手势,“我给你们七毛一斤,这里的橙子我全要,怎么样?” “七……七毛?”寨主好像有点不相信,直着眼看老冯,哆哆嗦嗦也比了个七的手势。 “对,七毛,您看看成不成,成的话我们就定下了。” “啊……成,成啊。”寨主扭头看其他人,其他人都纷纷点头,寨主也大力的点了一下头,“成交,七毛。” “行,您安排人给我们摘下来,称重,装车。” “摘下来没问题啊,可是称重……”寨主犯了难,“我们没有大的称,只有小的,称不了啊。” “没事儿,我们带了,您只管让人摘下来,送到我们货车边上就行。” “好嘞。” “对了,我们货车上有编织口袋,您让大家伙拿那个袋子装,好称。” “好,好,谢谢啊,小伙子谢谢啊。” “嗨,这哪有什么谢不谢的,这不是买卖吗。”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后,寨主终于让人开始摘血橙,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经常买卖的原因,所以这里的寨民摘橙子的速度很慢,最后连李晓言一行人也加入了其中,教其他人怎么才能摘得快点,怎么摘才能保证橙子的新鲜度。 忙碌到了晚上,这些橙子也只摘了三分之一,寨主招呼几人去寨子里吃饭,今晚就将就着在他那里睡一觉,明天再继续。 老冯无奈,这个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也没有几户人家有手电筒,没办法赶夜工采摘,所以老冯让大家跟着寨主去吃饭,等到明天再说。 晚上吃饭的人还挺多,很多人煮了饭端到寨主家的院坝里来吃,他们吃的东西很简单,除了白米饭,就剩下一些土豆红薯和青菜,看不见别的菜,李晓言一行人也是真饿了,哪怕这菜没什么滋味,他们吃得也挺香。 吃完饭,这寨子里的人莫名其迷开始烧起了篝火,然后一场篝火晚会就开始了。少数民族好像都挺能歌善舞的,不管处境多艰难,歌舞总是少不了的,遇到点开心事,他们就可以立马跳起来。 老冯和其他几个男的开始兴奋了,他们被那些姑娘拉着,去跟着跳起了舞,李晓言觉得很累,所以一吃完饭便借口头晕去躺着了。寨主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大通铺,李晓言几天没睡过好觉,一躺下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使劲摇她,李晓言睁开眼,等重影叠到一起后,才发现是老冯,老冯一脸惊慌,扯着李晓言想把她拖起来。 “快起来,出事了,我们快走。” 李晓言双眼微睁,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下就蹦起来了,跟着老冯就往外跑,可是当两人跑到院坝时,那些寨民已经从大门涌了进来,手里还拿了棍棒锄头,将他们堵在了院坝里。 “什么情况?”李晓言问老冯。 “哎呀,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老冯一脸哭相。 这时,那个寨主也从人群后走上前来,眼神阴骛,恶狠狠的盯着两人。 “你们……这些混蛋,给我绑了。”寨主一挥手,那些寨民就一点点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家伙握得更紧了。 “老冯,你能对付几个?” “我?啊,我可能就俩。” 李晓言扫了一圈,大约有十四五个人。 “好,两个给你,其他都给我。” “哈?” 老冯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冲了过来,李晓言侧身躲开一个人的攻击,再顺势攥紧他的手腕猛地反扣,只听见喀拉一声响,那人“哇”的一声大叫出来,手上的锄头掉了下去。 李晓言用脚接住锄头,一抬脚将锄头送到手里,一个横扫挡住了扑上来的三个人,老冯被一个人缠住了,李晓言踹了那人一脚,老冯跌跌撞撞从对方手里挣扎出来,跪坐在地。 “起来!”李晓言一手捞起他,“还不到跪的时候。” 李晓言把锄头扔给老冯,径直抓住了打向她的一根棍子,以手作刀,劈向那人的脖梗,那人只觉得两耳嗡嗡响,站立不住倒在了旁边人的身上。 众人见李晓言出手凶猛,一时之间都不敢上前,老冯握紧锄头跟在李晓言后面,对着其他人龇牙咧嘴。 “全都上!”老寨主突然爆吼一声,所有人蜂拥上前,李晓言左挡右劈,出手迅疾,在众人堆里渐渐杀出一条路。 “老冯,跑!”李晓言踢了老冯一脚,将他踢出门外,可是自己却因为渐渐失力,被那些人给压在了地上,老冯惊恐地看了李晓言一眼,李晓言冲他大喊:“跑,报警!” 老冯点点头,赶紧溜走了。 第 69 章 李晓言被这群人五花大绑后,扔进了一个堆干草的小屋里,屋里还有其他几个人,所有人都被绑得扎扎实实的,嘴里还塞着干草。 那些水寨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把李晓言扔进来后,就锁了门离开了。 李晓言看了几人一眼,几乎都脱得光溜溜的,只剩下内裤,他们一脸懊恼,看见李晓言都羞惭的低下了头。 李晓言在这群人中,发现唯一没有被塞干草的是那个地下牌场的老板。 李晓言扭动着身子朝他那边过去,坐在他边上,轻声问道:“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地下牌场老板瞄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一醒就被抓来这里了。” “老冯呢?他在哪里?” 其他人也看向李晓言,他们不是不能说话,只是那些干草里面裹了牛粪,如果他们把干草吐了,一会水寨里的人过来,还得给他们换上新鲜的,所以不敢吐出来。 “老冯逃走了,如果他能顺利跑出去,应该能报警救我们。” 其他人听了这话,浑浊的眼神都重新有了光彩。 “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男人耷拉下脑袋,地下牌场的老板也缄默不言,只把头垂下去,看着地上的泥巴。 “不说也行,那就一起等死吧。” 牌场老板侧头看她:“丫头,说啥呢,老冯不是逃出去了吗?” “那可说不准,他不熟悉这里的路,能不能逃出去很难说,而且他能逃走都是我帮他的。” “那他要是逃不出去我们会怎样,那群人总不可能杀了我们吧?”牌场老板整个面容都开始扭曲了,眼睛鼓胀的好像要脱眶。 “说不定真会,这里地方这么偏远,而且少数民族有自己的规矩,你们要是真犯了人家的命门,就算警察来了也不好使。”李晓言故意说的好像阎罗王就在门口等人一样,神情急迫又惶恐。 “那……那……”牌场老板上牙打下牙,“我……我我,我不能死,我妈还在家里等我挣钱回去,我,我不能死。”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呸!”一个男人把干草一吐,当即就呕吐起来,“你跟她说……呕……说……呕……” 牌场老板见他都这么说了,才躲躲闪闪的把这件事交代了出来。 “其实我们也是上当了,对,仙人跳,绝对是仙人跳。”他覰了李晓言一眼,又把目光转开,声音小的跟小猫似的,“昨晚大家不是跳舞吗,你回去睡了,我们几个就多喝了点酒,然后听他们水寨的人讨论说,他们这里的女人晚上要去河边洗澡,不,不穿裤子,然后男人可以去看,要是女人看中谁,就会用河水打谁,被打中的男人就下河,然后,然后……”牌场老板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变成了香炉里的最后一缕烟,几近于无了。 “所以你们就去了?” “啊。”牌场老板点点头。 “然后呢?” “然后,她们那些女人果然用河水打我们,我们以为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就和那些女人……她们也开放,就在附近的干草地里,我喝醉了,没干什么就睡过去了,结果今天早上,一群男人就拿着家伙什走过来打我们。老冯……老冯早上去附近树林里蹲茅坑,然后可能听见了响动,就溜了。” 李晓言的心里简直是一万句“nmb”呼啸而过,这群男人什么时候才能管住自己那点本能,在什么情况下都忘不了身体下面那点事儿。 不过李晓言就算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看看现在怎么解决。 是不是仙人跳?八成是的。仙人跳求的是财,那些人肯定已经把该收刮的收刮干净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收刮自己?难道因为自己是女人? 不对啊,说不通。什么时候杀人越货的贼匪这么讲道德讲素质了? 李晓言心里的那根弦猛然绷紧,她直着眼看牌场老板:“你老实交代,你们昨晚有没有强迫人家姑娘?” 牌场老板的眼神躲得更远了。 “有没有啊,快说啊!”李晓言怒气上冲,声音近似咆哮。 “这怎么可……?” “敢做不敢认,是不是男人,啊!” 牌场老板双目一瞪,彻底不要脸了,混账的说道:“喝醉酒了嘛,哪里还记得那么多啊,那些女人不穿裤子下河勾汉子,不是更不要脸,而且她们也没反抗的多凶啊。” 李晓言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此刻变成了空白一片,没想到这次出来没遇到拦路留财的地头蛇,倒让她遇到了这群又蠢又坏的队友。 李晓言不知道说什么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沉寂在这个小屋里弥散,谁也不愿意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从屋的一边移动到另一边时,屋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被推了进来,径直摔到地上,然后屋门又被重重关上了。 大家看清楚地上的人是谁时,脸上都露出了绝望。 老冯扭动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大家,最后目光落在李晓言身上,歉疚的说道:“我不熟悉这里的路,只能沿着我们来的路回去,结果跑到一半没力气了,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李晓言叹叹气,其实她也料到老冯逃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只是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等待着,毕竟处在这样的境地,她也想不出可以逃脱的办法。 如果逃不出去,她妈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小铮每天都要等她的电话,可是电话在打斗中掉出了衣兜,被那些人拿走了,小铮现在一定在家里守着电话等消息。 想到这里,李晓言的心一揪,无论如何她都要逃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到了阳光彻底消失的时候,门外才有了动静。房门被打开了,两个水寨的男人走了进来,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扯起来推出屋子,屋外站了十几个男人,个个手里都拿了家伙,然后两人架着一个,将他们领着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到达目的地,是昨晚那个河边。 河边的空地上站了许多人,好像全寨的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盯着李晓言一行人看,眼里充满了厌恶。 领头的人把他们往人群中间带,当李晓言看见中间搭建了什么时,整张脸都白了,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牌场老板直接吓得瘫坐在地,挣扎着不肯往前走。 那人群中间是一个火刑台子,台子下是堆的很厚的柴火,台子上是一用铁架搭建的绑人的吊杆,李晓言想过他们也许会被敲诈,会受毒打,但完全没想过他们会被这群人烧成焦炭。 那些男人把他们连踹带打的推到火刑台上,再把手绑到吊杆上吊起来,几个人就像几条待烟熏的腊肉条一般在风中晃荡着,鬼哭狼嚎,哭爹喊娘。 李晓言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可不想让自己死得这么轰轰烈烈。 这个时候的治安还不像日后那么好,很多社会小团体盘踞一方做土霸王都没办法解决,更别说这些山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而且是他们做了坏事在先,哪怕警察来了,吃不了兜着走的也是他们。 寨主领着一群人咿唔呀唔地说着什么,像诵经似的,有几个女人坐在地上哭泣着,寨主念完“经”,喝了一碗水朝她们身上喷去,来来回回喷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时,那些女人渐渐止住了哭声,双眼只剩下仇恨。 寨主转头对吊杆上的几人说道:“愿水神原谅你们。” 他这句话说完,就有人拿着火把上前,吊杆上几个人哭天嚎地,鼻涕眼泪齐刷刷往下淌,抽噎的几乎快断了气,牌场老板突然对李晓言大喊道:“妹子,我错了,今天都是我的报应,我就知道那些人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我,你爸索命来了,是你爸索命来了。” 虽然李晓言很想接着往下问,但现在这种状况明显不是聊天叙旧的好时机,李晓言没理会他,她看那个手持火把的人走到草堆前面时,突然对着他狞笑起来,笑声诡异又猖狂,把那个持火把的人都笑懵了。 “老寨主你听着,水神会不会原谅我们,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全部给我陪葬,只要你敢动我们,明天水神会把你们全部带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寨主双眼鼓胀,喝道:“你在亵渎水神。” “我亵渎?寨主,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今天就把话放这里了,只要你今天敢动我们,我敢保证,不出两天,你们这里所有人都会有枪毙。知不知道枪毙是什么?” 李晓言使劲把手指弯曲成一把手枪的姿势,然后对准老寨主,嘴里“砰”的一声,然后又开始狰狞的笑起来。 老寨主被她笑得心里发慌,他看其他人,众人眼中也流露出疑惑和恐慌,老寨主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说说看你们是啥人,不就是一群货贩子吗?我告诉你,货贩子多了去了,走到哪儿失踪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你少吓唬我。” 李晓言冷笑一声,然后怜悯的看着老寨主:“其他货贩子可能是,但是我们如果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会有谁来找我们?” “谁?” “哼,本来我们要低调的,上面交代了要低调,既然你问了,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这趟出来,是给省里的领导买货来了,省里要开大会,我们是领导派出来采购水果的,这些水果都是给各位来省里开大会的领导吃的,我们每走一个地方,都要向上头汇报,他们可是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如果我们折在这里,那出来找我们的就是省公安厅的人。” 这话一出,吊杆上其他几个人都愣住了,一个个直着眼看李晓言。 李晓言依旧面不改色的胡吹着:“老寨主,我看你屋里有一个收音机,你听听新闻,看看是不是一个星期后省里开大会,我们要是回不去,那可不是货贩子失踪的小事。” 其他人都看向寨主,寨主面色犹疑,可是看李晓言那么笃定的模样,在心理上已经渐渐朝李晓言倾斜了。 吊杆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牛都吹到这份上了只能继续演下去。老冯立即帮腔,添油加醋把事情更加严重化。 “要枪毙的知不知道,你们都得枪毙,一个也活不了,都得给老子陪葬。” 寨子里的人哪里碰到过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混混,心思还是单纯的,一时之间竟真的有些怀疑了。 恰在这时,李晓言的绳子断了,只听见一声闷响,李晓言掉落在草堆里。 这可把所有人惊了一下,要知道那绳子是牵牛用的,粗的很,而且绑的也紧,突然就这么断了…… 这难道是水神显灵了吗? 第 70 章 李晓言从柴火堆里爬起来,使劲一挣,就把手上的绳子挣脱了,她似乎在柴堆里蜷缩了一下才站起来,径直冲下了柴火堆。 “抓住她!”寨主大喊道。 李晓言不待别人抓她,就自己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寨民,她挥舞两下,众人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那寨民手里的火把就被李晓言夺了过去。 “都停下!”李晓言手持火把站在柴火堆前,伸长手臂高举火把,“再过来我烧死他们!” 火光映照在李晓言的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诉的强大气场,吊杆上的几个人一脸不可思议,纷纷扭曲着身体看向下面的李晓言。 可能是李晓言的气势唬住了他们,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李晓言就像个手握三万重兵的女魔王,嚣张又傲慢的对着老寨主说:“寨主,你们绑的这么紧的绳索,这么轻易就断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神是站在我这边的。” 李晓言拍拍心口,铿锵有力的回击道:“这是你们的神给你的警示。如果你还要烧我们,那好啊,不用你动手,我来帮你烧!反正我们就死这么几个人,你们呢,你们全寨上下几百号人来陪葬,黄泉路上我们兄弟几个也不孤单,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你!说的就是你!”李晓言鼓着双眼,指着一个大肚子的妇女,咧着嘴笑起来,“我看你快生了,那你最好马上给你的孩子起个名字,不然过几天去了阴曹地府,你连找个鬼胎都找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你!”李晓言指着一个穿得还算周整的老大娘笑道,“看你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你没几天好活了,好日子到头了,本来我们是想让你们全都过上这个老太婆的好日子,有好衣服穿,有好东西吃,好啊,你们不要,偏要把所有人往死路上赶。好啊,要死一块儿死,我们黄泉见!” 李晓言往后一甩,火把从手里飞了出去,落进柴堆里,柴堆瞬间点燃,一丛丛火苗开始往上涌,老寨主吓得面如土色,他以为李晓言只是在装腔作势,没想到她是个真正的疯子。 “救火,救火!”老寨主一声暴吼,其他早就吓懵的寨民瞬间冲了上去,开始扑灭火堆,吊杆上有人吓得尿裤子,有人哭得伤心欲绝,有人居然哭爹喊娘甚至还骂起了李晓言…… 李晓言退到人群后面,从裤兜里摸出仅剩的半截烟点上,她满脸污垢,可是目光却很亮,但那种亮光是渗人的,像冰刀一般,如果高凡在场,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了,她虽然还是她,可是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众人救了火,除了有两个人被烧了裤脚,脚腕处一圈火泡,其他人还算全须全尾,问题不大。 老寨主松了一口气,看着李晓言:“你赢了,可是这件事没完,你们这些人干的好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李晓言两手一摊:“全凭寨主处理,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完全尊重,我只是来给领导买货的,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弟弟等我赚钱回去,我只需要我的货,还有拉货的车,至于他们犯下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请!” 老寨主还以为李晓言要保他们,没想到李晓言却这么敞亮,全无包庇之心。 这一下换老冯他们几个人瞠目结舌了,他们一边求李晓言,一边骂李晓言,可是李晓言面不改色,好像全无感情的木雕泥塑,冷冷的听他们骂着。 “抬两个座来。” 老寨主命人抬来两个座,他坐一个,让李晓言坐另一个,然后对着那几个女人说:“这件事我们就按老规矩来,我不知道你们昨晚是主动还是被动,这件事只有你们自己清楚。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能烧死他们,不然我们整个寨子都会有麻烦,你们要是有愿意的,就去认个人,不愿意的,也说个条件。” 老寨主话一说完,那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主动走上前,看上去有些羞涩,她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亲手替他解开了绳子,并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递给了他。 男人一脸懵,老寨主说道:“你有没有娶妻,如果没有,愿不愿意娶她?” 连同李晓言在内,几个人瞬间就像被人点了穴。这算什么,从地狱直接飞天堂? “没,我没娶妻,穷,没人跟。”男人激动的回道,因为太兴奋,连嘴唇都在打颤。 “嗯,很好,以后她就跟你了。” 其他女人看见这个情况,也纷纷做出了决定,有两个愿意嫁的,有三个没谈成要求赔钱的,还有一个想让对方下跪打耳光道歉的,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圆满解决了。 第二天,所有的血橙装车完毕,老冯和寨主签订了长期合同,两个山寨的女人拿好了行李,就跟着她们的新婚丈夫出发了,全寨上下都跑出来送行,一直跟到汽车加速消失了,他们才渐渐散去。 牌场老板和李晓言一个车,两人都坐在货箱的边缘处,吹着风看着消失的水寨,感慨万千。 李晓言又恢复了常色,神色平静,唇角微微勾起,好像在回味一件有趣的事。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有开心吗?” “有啊,快笑出来了。” “哦。”李晓言唇角弯的更深了。 “那个,有件事我很好奇。”牌场老板看着她,“那绳子绑得那么紧,怎么会断?” 李晓言瞥他一眼,拉出自己的裤脚,然后摸到一个地方,从里面抽出了一片薄薄的刀片。 “我出发前缝到裤脚里的,以防万一。” 牌场老板简直服气了:“那你怎么会同意寨主按他们的规矩办,你是猜到他会这么做,还是真的不想管我们。” 李晓言听了,笑着叹叹气:“那晚你们喝的酒我也喝了一点,这里这么穷,那酒淡的跟水一样,真的能让你们喝的忘乎所以?”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故意的?”牌场老板回过神来,“那酒里有东西?” “我不知道,我并不认为是老寨主故意的,如果想知道真相,我觉得还得从我们带出来的那两个新媳妇身上找。”李晓言眼眸变深了,好像含着笑意,又好像含着讽刺,“不要小看女人,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女人。有时候她们为了寻一个出路,会不惜一切的。” 牌场老板恍然大悟,双眼瞪的大大的:“那,那为什么她们不直接提出来,还差点让我们死。” “这不难想,越穷的地方,女人越珍贵,是生育的资源,你以为这里的男人会轻易让她们走?我猜规矩是一直都有的,只是不那么容易实现,她们也是在试,看谁能活着把她们带出来,你没看见老寨主让她们选择时,她们眼里的光亮?除了你们几个不愿意的,她们做出的决定可几乎都是想结婚。” 牌场老板这下对李晓言是彻底服气了,几年不见,当初的走蛟成了龙,虽然这条龙眼下还没有那么尖利的爪牙。 牌场老板一手握拳,往大腿上使劲一砸,看着眼前的虚空说道:“我跟你说件事,也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李晓言全身一紧,大概预感到了牌场老板想说什么。 “当年你爸之所以欠我们那么多钱,是因为我们的人在牌桌上使了诈,是串起来骗他的,不仅仅骗他,还骗了很多人。” 李晓言抓紧衣服,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不是我让人骗他们的,我只是一个看门的小喽啰,我上面还有其他人,甚至其他人上面还有别人,至于真正的老板是谁,我到最近两年才打听清楚。” “让他们输钱只是第一步,这不是主要目的,输钱之后就会借钱,借钱利息高,越滚越多还不上,然后在他们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时给他们提供一条活路。” “什,什么活路?”李晓言的声音开始颤抖了,好像当年李长青经历过的事都在她眼前活过来,一幕幕在她面前闪过。 “卖器官。”牌场老板说完这句话,心里堵了这么多年的大石头终于滚了下去。 “那个幕后老板有一个地下器官交易黑市,买器官的人远远多过卖的人,他们找不到货源,便利用地下牌场来设圈套,一般走到绝路的人都会答应,而且价格很低,他们花几千块钱买个肾,转手就卖一二十万,听说还供应给老外,赚的更多。” “你爸,你爸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他卖了不止一回,好像是最后一次感染了,没救了,才跳的河。我还记得他来还钱的时候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还说给你买了一件新衣服,要让闺女穿得好点,过点好日子。” “啪嗒”几声响,泪水滴落在李晓言的手上,她开始不受控制的哭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又堵又苦,想出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这真是个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啊,我这几年做了不少噩梦,都是他们来找我偿命,可我只是一个看门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牌场老板提起手抽了自己两下,抽噎起来:“我罪有应得啊,遭报应了,我老婆后来跟人跑了,我老娘也卧床不起,后来政府严打,牌场关了,我上面的人也倒了,我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 李晓言转身扯住他的衣领,哑声问道:“是谁?那个幕后老板是谁?” “你斗不过他的,何必……” “你只管告诉我他是谁!” “唉,原本我打听到幕后老板是赵老三,后来赵老三不是死了吗,我遇到跟过他的人,他们告诉我,最先布这个网的人是吴光乾,赵老三还反对过……只是吴光乾这几年洗白了,赵老三栽了后,吴光乾把所有脏水都倒在了他身上,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是赵老三做的。” “吴光乾。”李晓言喃喃自语,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故人的名字,她松开牌场老板,整个人都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 “吴光乾才是真正的狠人,连赵老三都栽在他手里,你斗不过他的,他现在可是优秀民营企业家,越来越光明了,当年那些事早就没证据了,你就想告他也告不赢。” 李晓言比牌场老板更清楚吴光乾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这件事才刚刚露出水面,转瞬便沉入了更深的深渊,李晓言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一点招也没有。 吴光乾是她这个小蚍蜉撼动不了的大山。 第 71 章 李晓言回到家的时候是清晨,大街上看不见几个人,阴霾的天气让整条街显得十分冷寂,李晓言走到铺子前面不远处,却发现铺子已经开了,一个身影在货物中间穿梭着,忙着添加水果。 李晓言这些年忙于生计,几乎没有平心静气的时候,可是这趟回来,她发现自己的心沉下去了,往日被生存捆绑的神经有了一种奇异的宁静,好像是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才发现自己以前执着的那个点是多么渺小。 因为这种宁静,她豁然看清了很多东西,比如吴贵芬的病,比如这个水果摊,比如小铮已经长大了。 出发之前,她还当小铮是当年那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孩,一个需要依靠她生活的小孩,可是现在看着他的背影,李晓言才发现,小铮已经长出了稚嫩的双翅,可以面对生活的风雨。 李晓言低着头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走到街中间,小铮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他转身回头看,当看见空荡荡的街上突然出现似笑非笑的李晓言时,小铮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双目深深的凝视着李晓言,当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活物不是幻觉时,小铮放下水果就冲了过去,扑在了李晓言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李晓言本来想骂人,可是她察觉到肩头的湿润感时,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就打道回府了。李晓言僵硬的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许铮的后背,蔼声说道:“没事了,我回来了。对不起,遇到一点意外手机坏了,所以没能打电话回来。” 小铮抹了抹眼泪,慢慢放开李晓言,李晓言平视小铮的时候,才发现他差不多要跟自己一般高了。 “看来这孩子随他妈,能长个。”李晓言心里想着,不自觉笑了。 “我妈怎么样?” 小铮目光躲闪了两下,可是他不是个会撒谎隐瞒的人,只躲闪了两下,还是说出了实话:“阿姨情况不太好,不过她不肯去医院,她去了互助小组。” 李晓言心里像被砸了一块沉沉的大石头,不过她没像以前一样火冒三丈直跳脚,而是深深叹口气,嘴角艰难的一扯,摸摸小铮的头:“把铺子关了,今天我们一家人团聚,你去做几个好菜,我去接她回来。” “嗯,好。”李晓言的态度让许铮有些意外,他也感觉到了李晓言情绪上的变化。 小铮关好铺子以后就去菜市场买菜了,李晓言把她的摩托车骑出来,径直去艾滋病互助中心。她走进小巷后,看见吴贵芬在那里做手工,可能时间还早,互助中心的人不多,手工室只有三个人。吴贵芬的脸色十分憔悴,双眼发黑,嘴唇有些青紫,整个人因为瘦了一大圈显得娇小虚弱,李晓言冲她挥了挥手,吴贵芬看见李晓言的时候,泪水不由分说就喷涌而出,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抹干眼泪走出来。 “妈,我回来了。我让小铮去买菜,走,我载你回去。” “嗯。”吴贵芬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便跟着李晓言回家了,她坐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李晓言的腰,把脸贴在李晓言的后背上,泪水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又慢慢淌了下来。 小铮买了许多菜回来,做了糖醋排骨、红烧带鱼、凉拌折耳根、番茄蛋汤和清蒸白水茄,换做平常,吴贵芬早骂出来了,一定会指着小铮的鼻子阴阳怪气的骂他是不是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少爷,可是今天吴贵芬一句也没骂,不仅没骂,还开心的笑了,夸小铮做得好,比他姐姐强一万倍。 吃饭的时候,吴贵芬不停往两姐弟碗里夹菜,聊着着家常琐事,对于李晓言此次出去买货的情形,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快吃到结束时,她看着李晓言说道:“晓言,妈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李晓言手里的筷子停下了,她低着头笑着问:“什么话?”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本事啊?”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人话!当初收养小铮的时候,我们连吃饭都困难,那么多有钱人都不去收养,你逞什么能,非要去收养。还有,你爸走的时候,你咬咬牙,去学校申请补助,我们咬咬牙,就算捡垃圾也能活下来,说不定你现在都大二大三了,再过一两年就熬出头了,你非要退学出来,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本事,什么都能扛,我们这些大人做不到的事,那些有钱人都做不到的事,你李晓言一个人就能做到。” 李晓言听到这句话,咬了一下嘴唇,眼眶渐渐湿润了,不过她不想让吴贵芬看见,所以一直低着头。 “晓言啊,人有时候,低低头就过去了,心冷一下就过去了,多为自己想想,不要总是把什么事都往身上扛。你父母没本事,不能给你带来好生活,以后啊,你能寻一个好男人嫁的时候,就赶紧抓住,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走好。” 李晓言的泪水滴进了饭碗里,可是她依然没有回答吴贵芬一个“好”字。 吴贵芬好像早就料到她得不到李晓言的回答,也不逼她,想说的话她已经说完了,她对李晓言有怨气,可是比怨气多的多的是愧疚,所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来让李晓言必须回答一个“好”字。 吴贵芬眼眶渐渐转红,说完李晓言之后,她又转向了小铮。 “铮啊,这么多年,阿姨不知道埋怨了你多少回,你说实话,恨不恨阿姨?” 小铮抬头看她,摇摇头:“不恨。” “小铮,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拖油瓶,只会拖累我们家,拖累晓言,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当我和李长青都倒了的时候,只有你站在你姐身边支撑着她,支撑着这个家。小铮啊,阿姨真的很开心,你可以长得这么好,你妈在天上看见,应该也很欣慰。以后的日子,只有你在你姐身边了,答应我,不管以后晓言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在她身边,不离不弃,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贵芬抹了一把眼泪,目光因为眼眶凹陷的原因显得更加锐利,小铮看了李晓言一眼,沉默片刻,然后回答了一个“好”字。 听到这个“好”字,吴贵芬已经知足了,她笑着抹干最后的泪水,大口吃完剩下的饭菜,然后知足的睡过去了。 吴贵芬这一觉睡的真长啊,长的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她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如此真实,好像过往的岁月重新回来了一样,她从未老去,她还是年方二八。 那个梦是红色的。 李长青和她定情之后,知道她从小没爸,在村里受了不少闲气,便掏空自己的储蓄,连带把所有能借到的钱凑到一起,给她租了一个大红花轿。花轿是四个人抬的,出嫁那天吹吹打打,吸引了十里八乡,李长青那个时候长得很帅,新郎服一穿,显得更周正了,他买了很多糖,还有烟,遇到围观的人就散糖散烟,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把吴贵芬羡慕的紧,说就算村上的土财主嫁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吴贵芬从轿子里往外看,刚好能看到李长青英俊的侧脸,和他喜气洋洋的表情,那时候她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哪怕是一起捡垃圾做乞丐,她也要和李长青一起捡到老,捡到死。 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并不像戏文里说的那么缱绻迤逦,李长青的父母只分给他们一个破茅草房做新房,茅草房很久没人用了,生了很多臭虫,他们睡在席子上,不一会儿就被臭虫咬的满身包,李长青打着手电筒出去买打虫药,等他买回来杀了虫,再上席睡觉时,天都亮了。 那晚真的很不美好,可是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梦里的红越来越深,最后只凝聚成了一个暗沉的红点,吴贵芬看见红点时,大概明白了这个梦是怎么一回事,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李长青就在前面等着他,还是那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还是把好吃的都藏在衣服内衬里留给她吃。 在医院弥留了一周后,吴贵芬在第六天清晨,面带微笑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院病房爆发出一阵阵哭喊声,艾滋病互助中心来了很多人,她们围在病床边喊着吴贵芬的名字,高凡和山东大娘也哭了,小铮愣在那里看着大家哭,好像灵魂脱离了身体。 李晓言扶着墙慢慢走出了病房,身后的哭喊声也好,医生的劝慰也好,高凡的呼喊也好,她好像都听见了,又好像全都没听见。 她沿着走廊慢慢走着,等走完过道要下楼梯时,突然被人从后面圈住了腰,李晓言回头一看,是小铮,可是小铮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 小铮在李晓言晕倒之前,紧紧抱住了她。 第 72 章 吴贵芬的丧事是小铮和高凡两个人帮着办的,葬在了李长青边上。李晓言回到老家后,就被她爷爷奶奶冷嘲热讽个没完,她这个人就好像虚脱一般,竟然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任他们骂完了,就跪在吴贵芬的灵堂里,一言不发的烧纸。 高凡和小铮看见她这个状况,就把许多事揽下来做了,李晓言像行尸走肉一般烧完纸,瘫坐在椅子上,后来下葬立碑哭丧这些事,她都没有参与。 丧事办完以后,李晓言被小铮扶着离开了,李晓言的爷爷奶奶在她背后骂个不停,什么这么多年不见孝敬他们一分钱啦,什么恶媳妇死了还要占他们的耕地啦,什么李晓言这次完全没出力,像个废物啦……连高凡都听不下去想回过头去骂两句了,可是小铮给他使眼色,让他算了。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他姐姐,其他人都不重要。 他能觉察出李晓言的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在他的认识里,李晓言不可能是这种状况,她就像个斗士,不管生活给她多少打压,她都要咬着牙和生活斗到底,哪怕斗到死都没赢,她也能嘲笑老天爷这辈子击不垮她。 可是这一次,李晓言好像认输了。 从老家回来后,李晓言每天都躺在床上,有时候闭着眼,有时候睁着眼,可是很难睡着。她就像被三魂六魄被抽走了两魂五魄一般,只堪堪留着一魂一魄来续命。 小铮喊她没反应,高凡喊她也没反应,她有时候望着天花板一发呆就是一整天,连口水也不喝,还是小铮一勺子一勺子喂进嘴里,她才勉强咽下去一点。小铮看她这个状况,不得已又向学校请了假,为了维持生计,他还是要每天去买货卖货,高凡升成了副主厨,忙得脚不粘地,很少有机会过来帮忙,所以小铮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人用,还好山东大娘每天中午下午会帮他守那么一小会儿,让他有时间买菜做饭,给李晓言喂水喂食。 小铮的心也苦啊,吴贵芬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童年,在李晓言为了生计四处钻营的时候,是吴贵芬每天守着他,是吴贵芬和他说说笑笑,是吴贵芬在学校里给其他家长下跪求他们给自己一个读书机会。许铮的世界很小,小的就那么几个人,所以每个人都显得异常珍贵,他记着所有人的一点一滴,哪怕经过光阴流逝,连那些人自己都忘了。 可是他再苦,也不能在李晓言面前表现出来,在医院里看见李晓言晕倒的时候,许铮本能的知道,家里这把伞,应该换他扛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劝李晓言振作,他只知道他姐这次真的累了,就让她休息到她想站起来为止。 去水果市场买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要见很多陌生人,要一家家谈价钱,要检查货物的好坏,本来李晓言出去一趟挣的钱可以让他们撑好几个月,可是许铮知道,一旦铺子关关停停,可能就会损失很多老客户,所以他不能停下来,只能逼着自己去认识很多人,去一家家讨价还价……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个月,才发生了转机。 一个多月后,小城里的各个社会小团体不知为何突然活跃起来,经常两个帮派提着长刀在大街上互相火拼,这个时候的火拼是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互相不要命那种,所以沿街的铺子好多都不敢开了。 可是小铮没有关,他不知道这帮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如果因为害怕就把铺子关了,损失也很大,权衡了一下,他觉得还是要继续开才行,毕竟这些帮派打归打,不一定会波及到旁边的商铺。 就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小铮正在给顾客切西瓜时,就听到远处的喧闹声,紧接着看见一群人朝这边跑过来,并且大喊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顾客吓得踩着自行车就跑了,连西瓜钱也没给,小铮叫喊了两声,那顾客压根没理他,再一转头,就看见一群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短刀跑了过来。 小铮赶紧躲在了门板后面,从缝隙里观察外面,手里握着一根木棍。一般来说这些人打归打,不会在意两边的商铺,可是就怕他们互相打斗时滚到水果摊上,那些水果经不起压,一压就坏,所以小铮相当警惕。 等中间打得最凶猛的那群人跑过去时,小铮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可是他这口气还没吐完,就听见“嘭”的一声响,一个男人把手里的短刀重重按在了小铮切西瓜的案板上。 “老板,切两片西瓜!” 小铮放下木棍,从门口走出来,看上去有些心惊胆战,走路速度也极慢。 “快点,你是王八啊。” 那个男人半边脸颊和手臂全是血,胳膊上豁了个大口子,他旁边居然站着一个穿豹纹短裙紧身衣的女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口袋。女人一脸担忧的看着他,男人一脸凶恶,手上的短刀也被血染红了。 小铮哆嗦着声道:“多大?” “四分之一切成两半。” “好。”小铮按他的话把西瓜切好了,整个过程小铮的手都在抖动,那个男人看他这么胆小如鼠,轻蔑的笑了两下。 小铮把西瓜给他以后,忙说道:“不收钱,不收钱。” 男人看周围都没什么人了,哂笑一声:“兄弟我现在也没钱给你,这样吧,我要去医院缝伤口,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借我点医药费。” 小铮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胆怯的说道:“我没钱,我交不起学费,才出来卖西瓜的。” “少胡扯,你这租铺子也要不少钱吧,就给我千八百块缝针钱,穷不了你。” “大哥,我真没钱。”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你给不给!”男人握紧了短刀,刀尖向下,“咔啦”一声插进了案板里,小铮看见他这样,方才的胆怯瞬间消散了。 他抬起头直视对方,双手撑在案板上,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要钱没有,命倒是有一条,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男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小子刚才的懦弱胆小都是装出来的,只是想让他赶紧走,顿时怒火上涌,提起短刀就要砍,他边上的女人一下握住了他的胳膊:“算了勇哥,我们走吧。” 那个勇哥可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他甩开女人的手,冲到小铮面前,想把刀怼到小铮的脖子上,可是他刚一出手,就感到手腕一阵酸麻,接着手腕被扭曲到一个夸张的幅度,“咔咔”两声响,短刀应声而落。 “我操!”男人握着手腕大喊一声,小铮不待他反应,提脚就往他心窝子踹过去,这一脚力道足够狠,男人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满面紫红。 “啊,勇哥。”女人尖叫着扑向男人,男人缓过气来,冲她吼道:“憨批婆娘,叫什么叫,快放信号。” 小铮还没回过神来这个“信号”指的是什么,就看见那个女人从手里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穿云箭,十分利落的点上了,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那穿云箭咻一下射上了天,在天上炸开成漂亮的烟火。 小铮虽然帮李晓言守了几个月的铺子,但他说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些帮派,不懂得这些帮派之间的门道。他望着天空中绚烂的花火,不明白这两个人是要做什么。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个时候电话费贵,一遇到急事不可能一个个通知,帮派内部联系彼此最好的方式就是穿云箭。附近的同伙一看到穿云箭,都会赶过来帮忙。 “你完蛋了,小兔崽子,你等着被砍手砍脚扔到河里喂鱼吧。”勇哥在地上扭动着,面部狰狞,他旁边的女人一直盯着他受伤的胳膊看,显得很担忧。 不一会儿,小铮就听到一群人的跑动声,他往声音来处一望,就看见四五个人举着刀冲了过来,这几个人一冲过来就把小铮围在中间,各个面带血迹,一脸凶恶。 “勇哥,什么情况?” “这小子是他们的人,他把我拦在这里,差点要了我的命。” 小铮看着这位勇哥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没来不及辩解,那五个人就提着刀不由分说砍上来, 小铮侧身一闪,像一道迅疾的风,躲过两刀迎面夹击后便闪到门板处。他摸出门板后的棍子,出手就往跑在最前方的人脸上狠敲一棍,那人忙用手臂挡着,但这一棍子下来,就跟千金坠一样重,那人惨叫一声放开手,小铮二话不说又补了一棍。 后面几个人看见这个情形,都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他们这些帮派小弟,说的好听点是道上的兄弟,难听点就是不务正业的混混,平时喊打喊杀冲的猛,气势上倒是挺唬人,但是一百个人里面也找不出一个真正有拳脚基本功的,所以他们一遇到小铮这种真正会几招的练家子,都有些怵。 “快放穿云箭,多放点,全部放完!”勇哥看见这个情形,心里的火烧的更猛,他可以输在对面帮派手里,但是输在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手里,他的面子往哪儿搁,虽然是他最先不要脸把人喊过来的。 女人听了他的话,把剩下的所有穿云箭都点燃放了,一支支穿云箭在空中绽开,响声很大,周围那些居民也听见了,他们瑟瑟缩缩跑出来看,一看见帮派混混在街上,又赶紧躲了回去,山东大娘看见小铮被几个混混围在了铺子里,赶紧脚底生烟往李晓言家奔去了。 ※※※※※※※※※※※※※※※※※※※※ 加班啊加班,你把我摧残~~~写完继续去上班,大家周末愉快(含着眼泪羡慕的说) 第 73 章 “砰砰砰……” 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声音很响,那原本就不牢固的木门被拍得嘎吱嘎吱的叫,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拍倒在地。 李晓言躺在床上,听到这急促的拍门声,身体好像被灌入了铅,想动却没法动。她隐约听见山东大娘喊她的名字,但那声音又像不真实一般,她好像被隔绝在了一个孤岛上,孤岛上只有她自己。 李晓言行尸走肉的过了两个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身处何方,悲伤喜悦这些情绪都好像被封印住了,陷入了一种无欲无求无知觉的状态,对这个世界,提不起半点兴趣和干劲。 曾经她以为,只要努力就好了,只要努力赚钱,很多事都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她拼了命去做事,拼了命去改变命运,不仅是她的命运,还有身边人的命运。 可是吴贵芬的死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努力在强大的命运面前简直像是个笑话,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在地上乱舞,被老天爷在上面津津有味的观摩着。 既然如此,努力又有什么用,努力的结果还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还不是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况且,她连努力的原因也找不到了,她的父母都走了,什么时候才会轮到她,李晓言甚至希望这个过程能加快一些,好让她最后一点意识也消失,彻底分解成没有思想和情感的尘埃。 山东大娘的声音越来越大,李晓言好像听清楚了几句,好像是“小铮……”怎么怎么了。她混沌的意识一点点苏醒,但始终无法活动。 又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门被撞开了,还有人的脚步声,李晓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她看不清楚走过来的人,却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衣服被那人狠狠揪着。 “李晓言,你弟弟快被人砍了,你还要继续躺尸到啥时候。” 李晓言的脑子因为这句话开始有了微微的转动,“被人砍了”,什么是被人砍了…… 山东大娘见李晓言怎么说也清醒不过来,一双眼睛失焦一般看着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水池边接了一瓢水,然后利落的甩到李晓言的脸上,李晓言从脸到头发都被浇了个通透,她双目渐渐聚焦,抹了一把水,直直地盯着山东大娘。 “哎呀,你弟弟快被人砍死了,你怎么能不管他,你要不管他当初就不要收养他,他留在福利院说不定还能活到老,跟着你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李晓言站起来:“他在哪儿?” “在铺子上,你快去,那些帮派小混混围住了小铮,手里都有刀。” 李晓言立刻往外跑,可是刚跑出门就摔倒在地,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吃的又少,身上没力气。 山东大娘赶紧去把她扶起来,这一摔倒把李晓言的脑子摔清醒了,她转身进门,在门后面的杂物堆里拿出一根钢棍,然后对山东大娘说:“帮我打电话给刘宁,只有她能帮我,让她不要告诉吴天灏,一个人来。” “啊,这关那丫头什么事?” “你不要问了,我没时间解释,告诉她是我求她的。” 李晓言说完这话就走了,她跑得很快,山东大娘拉不住她,便只能按她说的做,她快步走回家给刘宁打电话。 李晓言跑到铺子前面,看见十来个人围住了铺子,小铮把门板关了,在里面抵住门板,这些人正在用力踢门,也有人用刀胡乱砍着水果,李晓言看见这个场面,本能的怒火被瞬间点燃,她二话不说冲了上去,用手里那根钢棍打开了几个人,几步猛冲冲到了门板处,和这些人对峙着。 小铮从门板后看见李晓言,立马打开了门板,他的木棍被砍断了,手里没有其他武器,只好拿着一根扫帚防身,李晓言看见他脸上的血痕和割破的衣裳,整个人都快炸了。 “谁伤你的?” 李晓言的表情冷的吓人,可是双目就像带着倒刺的勾子,散发出冷如寒铁的光泽。 众人被她的气势唬住了,都不敢上前。 小铮没回答李晓言这个问题,他一直知道他姐厉害,但他从没有见过他姐厉害的样子,不管是以前在夜总会供货,还是现在自己顶门立户做小老板,李晓言都没有让小铮见过她真正不要命的那一面。小铮不知道李晓言会怎样,所以他不敢回答。 “谁伤你的?傻了吗,连想杀你的人都记不住。” “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李晓言转过头冷笑一声,“小铮,我以前有没有教过你,谁敢打你,你就揍回去。” “教过,不过你也说了,遇到强的要认怂,现在他们人多,我可以认怂。”小铮回答的十分理直气壮。 李晓言都被他一本正经认怂的样子逗笑了,可是勇哥看见他们姐弟俩在这个环境下还能有说有笑,更加觉得这对姐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的那团火都快窜到脑门了。 “都愣着干什么,快上啊,难道要等警察来啊。”勇哥说完,身先士卒拿起刀就冲了过去,其他人看见他这个小头头都冲过去了,也不能表现的太废物,所以一瞬间十个人集体往前冲,李晓言没有躲到门板后面,因为那个门板还剩最后一颗螺丝钉在支撑,如果门板破了,她和小铮被堵在里面,要逃出去简直是难比登天,只有杀出去,才能给小铮创造一条活路。 李晓言的神经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高度紧张过,就算在水寨被吊在火台上时,她的大脑也只热了一半,可是现在,李晓言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和大脑都快烧起了,她要同时留意四面八方的进攻,由于身体虚弱,进攻力量弱了许多,还好小铮在她背后护着她,和她组成了掎角之势,让李晓言不至于腹背受敌。 李晓言的棍子耍的很溜,勇哥的刀刚刺过来,就被李晓言一个扫尾打飞了,李晓言翻转棍子,一个上挑下压来的相当迅猛,左右两边的混混一个被砸了脑袋,一个被挑了下巴,两人痛哼一声,瞪着眼杀得更猛了。 很快他们便发现,姐弟两人的弱点在弟弟那里,李晓言虽然力量不大,但是对敌经验丰富,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也能准确预判对方的进攻,但是小铮明显就要左支右绌的多,他不能准确预判对方的进攻,好几次对方的刀都差点怼上身了,他才反应过来,而且手上的扫帚也不禁砍,很快就被砍秃了头。 “对付那个小子!”勇哥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着小铮杀去,李晓言转过身护在小铮前面,可是这一下来的太突然,李晓言没有时间避开进攻,一把长刀往小铮头上砍去,李晓言挡在前面,双手举棍,那木棍应声而断,长刀落到了李晓言的头上。 “姐!”小铮大喊一声,双眼都快鼓了出来,有几道血痕从李晓言的头顶往下淌,划过面颊,小铮双眼发红,好像疯了一般。 “进屋!”李晓言冲小铮大喝一声,然后和小铮一起撞开了几个人,李晓言一进去,小铮就用身体把门板抵住了,外面的人疯狂踢着门板,李晓言也跌跌撞撞走到门边,用身体帮小铮抵住门板。 “姐。”小铮看着李晓言被血水弄脏的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好像要哭了。 “没事。”李晓言艰难地提起唇角,“小铮,没让你逃出去,我很抱歉。” “姐——”小铮想说很多话,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的状况,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表达心里的感受。 “小铮,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不该让你这么累的。” “姐——”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别说了。外面这帮人是亡命之徒,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可能今天我们要死一块儿了。”李晓言顿了一下,”小铮,我问你一句话,这么多年,你后悔认我做姐姐吗?” 李晓言看着他,眼神温柔,语速缓慢,好像她那原本就不多的温柔要在此刻全用完一样。 小铮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看到李晓言在笑,所以他也笑了,笑得那么明媚,那么好看,眼神里尽是柔光,像朝阳洒在竹林里的晨雾上一般,让人不由自就被吸引了进去。 “姐,不后悔。”小铮摇摇头,往李晓言那边凑过去,他想亲一下李晓言的额头,自从他长大以后,李晓言再也没亲过他的额头了,小铮一直记得那种温润的触感,还有心里的悸动。可是没等他触碰上去,门板上最后一颗螺丝就被巨大的震动给震了下来,那群人把门板踹开,小铮急忙搂着李晓言往里躲。 门后是个很狭小的区域,只放了一张床,没有什么能躲的地方,小铮抱着李晓言蹲在墙边,他以为这次真的走到绝路了,所以不再反抗,他只管把李晓言死死的护在怀里,希望死的时候自己可以帮她多挡几刀。 那群人一步步走上前,就在他们距离小铮只有一步之遥时,门外响起了尖锐的车喇叭声,勇哥回头一看,看见一辆大奔停在了铺子外,坐后座的女人等不及司机开门,就自己打开门冲了下来,她跑到门口,看见小铮抱着李晓言躲在墙角,李晓言的脸上身上全是血,一群人拿着刀围着他们,刘宁当时就像岔气一样,站立不稳。 这个地方开得起大奔的人屈指可数,勇哥看她一身的穿着珠光宝气,不像一般人,当即收敛起凶神恶煞的模样,客客气气地问道:“你是哪位?” 刘宁指了指李晓言:“我是他们的朋友,你如果要杀他们,就是和我过不去。” 刘宁跟了吴天灏这么久,也不是傻子,现在这些帮派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全国上下都在准备最后的清理工作,这些帮派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所以互相缠斗的很厉害。这个小城山高皇帝远,暂时还清理不到这里,所以也给了他们最后疯狂乱舞的时间。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这帮被断了财路的亡命之徒。 “我明说了吧,我是吴家的人,如果你们愿意放过他们姐弟,我就补偿你们一笔医药费,如果你们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那就算和我们吴家结仇,你们自己选。” 刘宁说完,就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扔在地上,那些混混一看见钱,顿时眼都亮了。勇哥一听“吴家”二字,整个身子颤抖了一瞬,他曾经是赵老三手下很不起眼的一个小混混,所以他比谁都明白“吴家”二字意味着什么。 听说吴家的那位大少爷娶了他的同学,这个同学还是棚户区里出来的,典型的麻雀变凤凰。勇哥打量着眼前这个刘宁,猜测她多半就是那只麻雀。 勇哥捡起钱,给大家使了个手势:“走!” 所有人都跟着他走了,刘宁赶紧跑过去查看李晓言的伤势,李晓言从小铮怀里挣脱出来,她神志还算清醒,看见刘宁熟悉的面庞,微微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刘宁看见她这个样子,十分难受:“你别说话了。小铮,抱你姐去我奶奶家,先止血。” “好。”小铮点点头,一手兜住了李晓言的膝弯,没用多大劲就把她抱了起来,小铮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姐姐一点也不重。 ※※※※※※※※※※※※※※※※※※※※ 其实也不是李晓言太轻,小铮练了这么多年,臂力也是可以的~ 第 74 章 山东大娘给李晓言包扎伤口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这两个孩子她是看着长大的,姐弟俩都早早的没有父母,只能互相拉扯着对方过活,在山东大娘眼里,他们就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还要被各种人欺负。 可是她自己的能力也有限,帮不了多少,只能时不时帮姐弟俩守个铺子,让他们腾出手来做忙别的事。 刘家豪在北京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刘宁虽然嫁给了吴天灏,但伸手要钱这件事还是让她在吴家显得非常卑微,吴光乾原本是不答应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的,可是吴天灏来了一出生米煮成熟饭,让刘宁未婚先孕,所以吴光乾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棚户区媳妇。虽然过了门,但吴光乾对他们小两口的零花钱管的很严,几乎都不够吴天灏一个人花的,刘宁就更别想了,偶尔需要钱时,还得低声下气向吴天灏要,日子只是过得表面风光,里面早就爬满了虱子。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刘宁问道。 “不用。”李晓言摇摇头,“只是皮外伤,我清楚。今天谢谢你,欠你一份救命的情……” “行了,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明白。” 刘宁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回去了,便对李晓言说道:“估计再有一两个星期,这些帮派会被一网打尽,你们这段时间最好把铺子关了,等外面安定了再开铺子。” 李晓言点点头,刘宁的消息大概率是可靠的,如果是她,可能一早就把铺子关了,她没想到小铮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还敢做生意。 “行了,我走了,时间差不多了。” 刘宁转身走出门,山东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很不舍,刘宁结婚后不爱回来,她并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都说忙,来了没多久就要走。山东大娘明白结婚了就是别人家的了,就和当年从山东嫁过来的她一样,所以只能在心里念叨,不敢把埋怨说出口。 刘宁坐回车上,在棚户区偷摸打望她的艳羡目光中离开了。坐在车上她的眼泪就开闸一般不受控制的往下淌,怕被司机听见只能强压着自己的哽咽。是啊,她现在多风光啊,有豪车接送,有别墅住,还能穿戴的像个贵妇,曾经让她下定决心嫁给吴天灏的理由都变成了现实,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如果能回到当初重选一次,她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刘宁自己也不知道。 刘宁走后,李晓言和小铮回自己家,李晓言看着小铮好一会儿,才端出姐姐的模样,一脸严肃的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就不要开铺子了,你看其他人也没开,总不能其他人都蠢,就你聪明吧。” 许铮听了这话,低眉顺眼的回答:“是。” 方才那种一个能打十个的嚣张气焰在此刻都烟消云散,好像一场错觉。 李晓言明白,这孩子长大了,还懂得收尾巴了,自己不宜说太多了。 她扫视了一下屋子,整个屋子干干净净的,桌子板凳都擦得很亮,晒衣服的绳上还挂着被子和她的衣服。李晓言突然有点佩服这个小崽子,在每天做那么多事的情况下还要打扫卫生和洗衣服,这种精致的生活仪式感是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你学校那边怎么办?”李晓言问回正题,“你缺了这么久的课,回去没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学校那边怎么说?” “学校老师建议我留级。”小铮平静的回答。 “哦。”李晓言淡淡的回了一句,可是心里面却不那么平静无波,小铮读书晚,比同年级的孩子大一两岁,如果再留级,可能就比同学大两三岁了,他处在其中会不会很尴尬,李晓言都不知道怎么问,毕竟是自己拖累他的。 小铮好像感应到了李晓言的心思,笑道:“姐,我以后高中毕业是不是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凡哥给我说的。” “什么!”李晓言眼睛立马瞪大了两圈,这种话确实像是高凡那个孙子说的,只有他这么油腻的人才会整天惦记结婚找对象这点破事。 “别担心,姐,我跟学校老师说了,我一直在家里自学,副校长后来给我打过电话,说只要我考过了年纪平均分,就不让我留级。” 李晓言傻愣愣的看着许铮:“你什么时候自学的?” “守铺子的时候啊,有时候没生意,我就在那里自学,还有晚上关铺子以后,我都会学两个小时再睡觉,除了英语以外,其他科都勉强能看懂。” 李晓言听完这话,彻底没了言语,在小铮这种超强自制力面前,她这个姐姐已经丧失了话语权。 “嗯,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夜深人静,李晓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父母离开的事实她已经接受了,哪怕想起来心里还是很难受,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自闭起来。 李长青和吴贵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团聚了吗,还是已经投胎往生了,如果他们都投胎重新做人了,还认不认得彼此,还记不记得他们有过这么一个性格锋利的女儿。还是什么都忘了,连带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化成了一股烟,从此消散风中,再无纠葛。 人生一场,宛如一梦,李晓言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浮生若梦。 …… 这年夏天,李晓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决定组建一支自己的采办队伍,把西瓜这条线打通。 为了筹集足够的资金,李晓言把她棚户区的屋子做了抵押贷款,这个时候的抵押贷款还属于粗放宽松阶段,李晓言很快有了一个起步资金,她雇佣了几个靠谱的人,带着一队人去往新疆买瓜。 西南地区常年阴天,所以日照不足,西瓜水气重,不甜。李晓言早就听说新疆的西瓜一口咬下去能甜到醉人,但是新疆距离这个西南小城很远,而且不太安全,所以这边没人敢去新疆,最多走到甘肃。李晓言这次出发的心情异常平静,她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生离死别,对“危险”这种事有了别样的看法,危险等于未知,人生不就是一场未知的旅途吗,前面是绿洲也好,是沙漠也罢,她都认了,也甘愿接受。 在李晓言去新疆这段时间,小铮开始了艰辛的学习生活,他之前在画画上搁浅了很久,而且他一直想跳级,所以期末考试一考完,他就开启了5127的生活,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二点睡,一周七天无休。还好他天生自带疯魔功能,所以一旦投入就忘乎所以,没有感觉到太累。 期末考试堪堪高过平均分,英语拿了一个华丽丽的20分,还好其他科目都稳住了,李晓言给他买了一个英语学习机,所以小铮能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每天听课文,他变得比之前更忙了。 过了半个月,李晓言果然带回了几千斤新疆瓜,整个城市的水果市场都沸腾了,小商贩都抢着去李晓言那里买瓜,那些西瓜一咬下去,满口清脆爽甜,简直把本地西瓜秒成渣,就连原本抢手的甘肃瓜也没办法比。 不过这一行想必不那么顺利,几个人回来都多多少少带着些伤口,而且他们绝口不提去新疆的具体情况,只大概说了些沿途风景之类无关痛痒的东西,其他批发商想从他们嘴里套些话都没办法。 他们在这次买货之行中,充分见识到了李晓言的聪明果断,还有关键时刻的狠辣勇猛。这些人打心眼里佩服李晓言,决心跟着她混,李晓言从一开始选择时就看中了这几个人的踏实稳重,承诺只要他们忠心跟着自己,自己会给他们分红,拿他们当兄弟,绝不会亏待他们。 这些人都是水果市场的苦力,水果市场的批发商大多拿他们当牲畜使,用一点微薄的苦力费就让他们去干各种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李晓言一开始就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其中一个人看见有危险,中途背叛李晓言跑了,她也没有追究,还让剩下的人自己决定,自己不会收回那些提前支付的酬劳,这是他们应得的。 这些人在李晓言这里,获得了久违的尊严。 就是这种尊严感,让他们心甘情愿跟着李晓言把新疆之行走完,并死里逃生开辟了一条买瓜路线。 李晓言在一周之内,就卖完了几千斤西瓜,她把赚的钱分给其他几个人后,这些人干劲十足,马不停蹄又开始了第二次采购。 整个暑假,小铮只见过李晓言三回,其中一回还是李晓言领着一个他曾经见过的男生回来,告诉小铮这个哥哥以后帮着守铺子,所以小铮只管学习,不要再管铺子的事。 那个男生是张莲的弟弟张牧。 他在工读学校好几年,读书上面算是废了,所以哪怕张莲费尽心思让他进了一中,他在一中也是吊车尾,日子捱得很痛苦。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高二就休学了,他在高凡的那个饭店做服务生,虽然读书不行,但做服务生却做得相当出色,服务意识好,嘴又甜,脑子很清楚,能记住每一桌缺哪些菜,腿脚麻利,再加上模样清秀招人爱,很快就被提拔成了领班。 高凡给李晓言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李晓言一直关注着他,直到她确定张牧的人品没问题后,才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如果说报酬,还是做领班更高,不过张牧志不在此,他也打听到了李晓言的一些事,而且他姐姐还给他留过那封信,证明张莲是信任李晓言的。张牧明白李晓言开出的工资低八成是在试验他的,所以他非常爽快的答应了,李晓言找他之后的当天晚上,他就给饭店经理提出了辞职,连当月的工资和奖金都没要,非常干脆的背着包就跟着李晓言走了。 有了张牧看铺子,李晓言更加放心大胆的去开辟采买路线,她从暑假一直忙到年尾,整个过年期间李晓言更是孤注一掷,开始做高档水果市场,几乎只有她这里能买到种类多样的高档水果,整个市场都觉得李晓言疯了,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没想到李晓言买的货在过年期间供不应求。 整个市场都觉得本地人大多不富裕,高档水果没市场,可是李晓言去各地采买的时候发现,整个国家的市场都处于炙热燃烧的阶段,他们这个城市有许多人都去了深圳上海广东寻出路,如果整体市场火热,这帮出去的人大概率已经富起来了,他们过年回家必定要显示自己在外面混的人模狗样,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捡便宜货挑。 而且便宜货市场已经有太多太多小商贩,利润被压到了很低。 李晓言这一系列操作看似很疯狂,但脑子里都算的很清楚,她并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但她愿意孤注一掷去赌一把。还好,全都赢了。 第二年夏天,做完最后一批西瓜生意,李晓言一口气买了五个铺面,这五个铺面全都连在一起,场面相当壮观,李晓言终于成了大家口中的“西环一姐”,西环一带家喻户晓的人物。 也是这年夏天,小铮从初中毕业进入了高中,李晓言这一年半几乎没管过小铮,她不知道小铮已经顺利完成了跳级,从初二跳到了初三,终于成为了一名高中生。 第 75 章 十月,秋高气爽,一中的操场上却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沸腾的尖叫声好像把人又带回了八月,那个酷热的暑假。 今天是校际联合篮球赛,青春荷尔蒙最能尽情释放的日子,一中的篮球队是出了名的厉害,今年更是如虎添翼,大家都听说一中收纳了一名新生当正式队员,这在一中是很难见到的事,上一个高一就成为正式队员的还是已经毕业的前队长。 到了比赛场上,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这名新生身上,篮球赛炙热的氛围让大家都燥热的很,大部分球员都把队服脱了,这个时候的队服质量不高,穿起来不舒服,这名新生打到中途,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的每一寸角落,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样把身上的队服脱了,这一脱,又引起尖叫连连。 这位新生的身材真是好,腰腹紧实,隐隐露出腹肌线条,身长肩宽,大长腿在跑动中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最重要的,他还长得好。 他长了一双樱花眼,像极了漫画里的青涩少年,可是他的气质却并没有漫画少年那么干净清纯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他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感。 一中几乎是以压倒性的分数获胜的,这位新生在其/中/功不可没,他传球极快,对队友形成了强有力的支援,虽然进球不多,但从整场比赛来看,他的支援才是定海神针。 这像极了他的气质,冷静沉稳,不爱出风头,却是全队最坚实的支撑力量。 比赛结束以后,一个女孩笑眯眯的拿着水和毛巾朝他走去,他接过毛巾擦汗水,把那瓶水一饮而尽,然后和女孩笑着说些什么,这一举动引起了学长们的打趣声,女孩看了这些学长一眼,就跑回了人群。 “青春啊,青春。”队长拍拍他的肩,感叹着自己逝去的青春。 “许铮,你小子真的有觉悟。”队长竖起大拇指。 许铮笑了笑:“还是队长教的好,不是我有觉悟。” 队长:“……” 许铮继续补充:“我发现队长你教的战术,真的好用。” 队长眉毛挑了挑,才发现这小子是在说篮球赛,他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何交流下去,便让许铮跟自己一起去拍合影。 他和许铮认识两个月,一直觉得交流不畅,但是哪里不畅也说不明白,反正许铮的脑回路有些直,只能给他一本正经说事情,而且话语尽量简洁,一旦有些弯弯绕比如打趣啊,故意说反语啊,许铮都会懵懵的看着他。 可是要说他笨,在学篮球这件事上,他的速度简直是超神。 刚认识许铮那会儿,他们在操场上跑步练体能,许铮也爱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有一天晚上,他们突然就杠上了。那天他们和许铮刚好同时到操场,做完拉伸就开始跑,一般他们的训练是3公里,许铮一直匀速跑了3公里,脸不红气不喘,还总是领先他们一小段,队长和他打招呼,他瞥了队长一眼,也不回应,就把头又扭了过去。 这一下彻底把这些血气方刚的男生激怒了,他们干脆和许铮跑起了马拉松。5公里后,有两个人掉队了,许铮依旧脸色如旧,7公里后,只剩两个人和许铮跑,许铮虽然不回应,但他也发现了这些人想和他比,所以一直闷不吭声往前跑,跑到10公里时,他差不多快支撑不住了,可是在校队最后一名成员倒下之时,许铮还故意多跑了一圈才停下,这赤/裸/裸的羞辱让校队几个大男生都没了脾气,纷纷对许铮竖起了大拇指。 那天,许铮跑完之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可是他从此多了一个狗皮膏药——队长。 队长打听到他的班级,然后就像个古代媒婆一样,不停来他面前刷存在感,安利自己的球队。许铮一直都拿他当空气,直到有一天队长突然来了一句相当官方敷衍的话——我们这个是团队作战,有利于提高你的集体意识,帮助你更好的融入人群。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触动了许铮的神经,他看了队长一会儿,然后居然点头答应了。 就连队长自己也莫名其妙,连“打篮球有助于泡妞”“训练可以不用上课”这种绝佳理由都打动不了这个轴的要死的男孩,一个“有利于融入集体”就把他哄到手了。队长从这个时候起,就发现了许铮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不过他的眼光是锐利的,许铮虽然没接触过篮球,但是当他学习完规则和基本打法之后,上手极快,而且他体能相当好,能带动整个队伍。更让队长惊讶的是,他发现许铮应该是练过某种格斗术,所以出手又快又准,在比赛中不会轻易跟着球跑,会同时间注意到对手和队友的站位,这对于刚接触篮球的新人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赋,毕竟刚开始打球的人,大多数都是追着球满场跑的。 许铮打完比赛,找到刚才那个女孩,她留着齐刘海,长相乖巧可爱,虽然算不上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女,但甜美清新的小女生气质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名叫万千羽,是许铮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让她在回答老师的一个提问后就被选为班上的英语课代表,许铮刚开始因为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和万千羽并不熟,但是英语老师很快发现许铮的英语发音简直是灾难现场,所以本着扶贫原则,便把许铮换到了万千羽边上成了同桌,两人便渐渐熟悉了起来。 万千羽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长得有点不合年龄的“成熟”。虽然才十六岁,却隐隐有了茂密的胡子根,戴着厚厚的眼镜,身高和许铮差不多,身材却很瘦。 他叫叶诚,数学和物理极好,几次考试都将近满分,是班主任从一开始就相中的清北苗子,不过他英语稍弱,拖累了总分,所以就和许铮一样,被安排成了万千羽的后桌,成了万千羽需要帮扶的两个“贫困户”之一。 他们三个因为这样的帮扶关系,就渐渐走得比别人近了,除了上厕所以外,几乎都是同进同出。 “许铮,你刚才打得真好,你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你。”万千羽看着他说。 “是吗,我没注意。” “那个明天就放国庆假了,你们打算去哪里玩?” “我应该就在家吧,外面挺挤的。”叶诚说道。 “我爸妈要带我去杭州。你呢,许铮,打算去哪里玩?”万千羽问许铮。 去哪里玩? 许铮长这么大,还没有假期要去哪里玩这个概念,毕竟以往的假期都是铺子上最忙的时候,他都要帮李晓言守铺子做买卖。 可是这个假期,李晓言还需要他吗?许铮并不确定。 中考之后的整个暑假,许铮只见过李晓言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一面,李晓言听说他跳级之后,只是愣了两秒,然后不咸不淡的回了声“哦,那高中好好学习”。就连来高中报道的那天,都是小铮一个人抱着被子、拎着盆子行李箱来的,整个宿舍除了他之外,都是家里人跟着来铺床叠被,唠叨着各种事。许铮倒是不需要他姐来帮他铺床叠被,毕竟李晓言自己的衣服都是许铮看见脏了后默默洗干净晒好,再帮她放回去的。 但是这种有人唠叨的感觉,真好…… 他姐姐在忙什么呢,他也不是很清楚,高中的家长会李晓言没有来,小铮上高中后要住校,宿舍也没电话,所以他不知道李晓言的消息,就算每周有一次回家的机会,他回去后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并没有他姐的身影。 唯一让小铮安慰的是,每周回去他都能看到李晓言堆在床尾的脏衣服,这至少让他感受到了他姐的存在。 五间铺面的生意很红火,这五间铺面并不是都用来卖水果的,有三间是水果摊,有两间是卖细沙和红砖的,许铮也不知道他姐怎么开始卖其他东西了,生意场的东西他并不是很了解。这五间铺面都归张牧打理,他偷摸打望时都能看见张牧在五间铺面间周转,记录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原本是他姐的唯一帮手。 但现在的他,好像不被需要了。 为什么,因为张牧比他更会和人交流吗?因为张牧更能融入集体吗?因为他的自闭症还没有完全解决,常常陷入自己的世界吗? 许铮那天就像魔怔一般,越想越难受,最后一口气跑回学校,一回学校就碰到了那个粘人讨厌的篮球队在训练,然后那个狗皮膏药看见他又跑了过来,再次劝他加入校队。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刚好触动小铮所有神经的理由。 看见许铮脸上流出落寞的神情,万千羽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她虽然不知道许铮的家庭是怎么回事,但是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许铮的世界好像就不存在“家人”一样,开家长会没人来,校队比赛没人来,就连他们讨论父母的时候,许铮也只轻描淡写说他只有一个姐姐。至于这个姐姐是谁,长什么样,什么性格,许铮压根不和他们分享,所以这个姐姐也只是一个缥缈到连型都没有的云中薄雾。 万千羽和叶诚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立马聊着别的事把话题支开了,三个人慢慢走到校门口,由于明天放假,今天有校际比赛,所以今天打完比赛学校就放了,不上晚自习,有许多家长已经等在门外接人了。 许铮三个刚走到门口没多久,就听见附近不远处的一辆车朝他们按喇叭,那辆车是辆皮卡,半个车身都像在泥里刚滚过一样,许铮他们三个盯着那辆车看,那辆车一踩油门就冲了过来,生猛的很。 车开到三人面前停了下来,叶诚和万千羽都瞪大了眼镜,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她拉开车门就对许铮扬了扬下巴:“许铮,上车。” 许铮直直的看着她,却没有回应。万千羽和叶诚都看傻了眼,这时候那帮球队队员也刚好从校园里走了出来,看见皮卡车边的女人,不禁看得愣愣的。 这个女人就是那种,你一看见她,就会被惊艳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怎么了,傻了,快上车。”李晓言似笑非笑对许铮说道。 几个月不见,李晓言已经变了另一种形象。她那头长发被烫了微卷,显得慵懒随意,白色贴身的衬衣裙显出了她被掩藏已久的好身材,她还画了一个淡妆,玫红色的嘴唇衬的她白了许多,虽然她因为常年东奔西走并不是很白。 一帮高中男生看直了眼,可是许铮就是像个棒槌一般,好像铁了心要跟李晓言闹别扭,就是不上车。 “许铮,她是谁?”万千羽问道,“难道她就是你姐姐?” 李晓言走过去,看着这个齐刘海女孩,温和的说道:“你就是千羽吧,谢谢你帮我弟弟学英语,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告诉我了,下次如果有空,我请你吃个饭吧。” 许铮没想到李晓言居然知道万千羽的存在,这么说,李晓言并不是完全不关注他的。 许铮刚才的别扭和小脾气,就在李晓言这一句话中化解成了轻飘飘的柳絮,连二两重都没有。 “走吧,今天请你吃牛排。”李晓言看着他笑了笑,虽然里面带着些微的讥讽,但许铮还是很没骨气的点点头,仿佛刚才的小脾气都是拙劣的演技,被李晓言一眼就戳穿了。 许铮上了皮卡,在一帮队友懵逼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 这章卡的,就像全身穴道被人点了,写每行字都在冲穴道一样。还好通了,嘤~~~学习写作真的像是摸着石头过河,完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下面的情节需要收集一些资料,不过资料提供者在国外正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她说考完才给我细讲,所以可能会慢一点,抱歉啦 第 76 章 坐在车上,许铮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李晓言,他不知道他姐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那辆摩托车呢?还有李晓言怎么突然和其他女生一样,开始打扮自己了? 太多问号在小铮心里,他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李晓言虽然打扮的像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可是她眉宇间那股淡漠和睥睨感,还是透露着她还是原来那个李晓言,一个让他既敬又畏的姐姐。 而且几个月的生疏也让小铮一时间找不到如何和她顺畅沟通的办法,他就是这样,一旦有陌生感,那条沟通之路就会短路。 李晓言似乎也没有和他说话唠嗑的兴趣,她一路无言,默默注视着前方,脑海里似乎在想别的事,直到开到一个新建小区门口,她才停下来。 “下车吧,到了。”李晓言打开门下车 ,小铮也跟着下来,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牛排馆的招牌。不仅没有牛排馆,这个地方可以说有些荒凉,除了一个新建的小区以外,几乎找不到几家商铺。 “姐,这是哪儿?” “先别问,跟我走吧。”李晓言锁上车走在前面,许铮只能跟着她走入小区,他们走了一段路后,一个崭新漂亮的建筑赫然出现在小铮眼前,它被前面在建的大楼挡住了,所以他们下车时没看到。 李晓言走进大楼的其中一个单元通道,这个通道里面安装了一个电梯,许铮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小城到目前为止只听说医院才有电梯,还没听说过哪个居民楼里安装了电梯,大部分都是老式筒子楼。 李晓言按了十一楼,是这个大楼的最高层,两人到了十一楼后下电梯,这一层只有左右两个门,李晓言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小铮手里:“你来开。” 小铮按李晓言说的,打开门,因为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防盗锁,所以试了好几下才成功。 进门之后就是宽敞的客厅,南北通透,采光极好,不过这个房子还没有装修,只是毛坯房。小铮愣愣的看了李晓言一眼 ,李晓言示意他看看别的房间,小铮就一间间房间逛着,看到厕所时甚至有点小开心,因为棚户区的厕所一言难尽,他和李晓言都忍受了很多年。 走到最后一个房间时,小铮惊讶了,一开门就能望见远处的群山连绵,群山只有一个轮廓,不过这种隐约的美感更加能拨动心弦。 “姐,你带我来是为什么?” “还没看完,等看完我再跟你说,跟着来。”李晓言引着他来到一个角落,这个角落有一个小型梯子,李晓言爬上梯子,打开上面的一道小门,门一开,就有风从那道门外涌进来,拂在小铮脸上。 他跟着李晓言通过了那道门,直到看到门后面的小天台时,小铮一直愣愣的脸终于开始融化了,他眼中波光闪动,嘴唇微微张着,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小天台上往前望,可以看到一个很美的湖泊,湖泊后面,是错落有致的山丘,山丘在水雾的围绕下显得如梦似幻,宁静又缥缈。 “我看了很多套房子,最后选的这个,怎么样,喜欢吗?”李晓言问道。 “姐,你买了这套房子?”许铮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嗯,这个小天台你可以布置成小花园,也可以改建成一个小阁楼,你的审美比我好,到时候你看着办就好。” “姐,为什么突然买房子?” “也不算突然,早就想买了,总不能一直在那个棚户区住啊。” 许铮总算回过神来,从惊变成了喜。 “这是我们的新家?” 李晓言听到这句话,眼神闪烁了一下,她避开小铮的目光,直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是我们,是你的新家。过段时间等我闲下来了,你跟我去一趟房管局,给你办房产证。” 小铮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呆立原地。 “什……么?” “小铮,‘’李晓言挤出一抹笑容,拍拍许铮的脸蛋,“一晃眼你就比我还高了,你也长大了,我想了一下,这房价可能要涨,趁现在还不算太贵,先给你买了,以后你毕业工作娶媳妇时,至少有房子比没房子的找媳妇要容易多了,这个房子位置好,视野好,还有四个房间,以后你要是有孩子也够住了。” 小铮听着李晓言说的这些话,就像听一些悬在空中的浮云,在他的人生构想中,他从来没构想过要和别的什么人结婚生小孩,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晓言突然说这些。 “姐,我还没想过。” “没关系,过几年你就开始想了,你没想是因为你没谈对象,你要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开始考虑这些事了,我看那个万千羽就不错,你要是早恋我也不在意,你姐姐我没那么古板。不过啊小铮,我可告诉你一件事,要尊重女孩和她家人的意愿,如果她或者她的家人不同意,你就不要做什么逾越的事,懂吗?还有,十八岁以前都不要占女孩的便宜,这是必须的。‘’ 李晓言说这些事还挺严肃,小铮听到最后一句话更糊涂了。 “占便宜?什么叫占便宜?‘’ 李晓言捏了捏额心,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大男孩沟通这些事,这本来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何况小铮在这些事上也不是那种一说就懂的男生。 “就是……别……那什么……咳咳……‘’李晓言尴尬的摆手,“算了,我让张牧哪天跟你说。‘’ 听到张牧的名字,小铮就像被人泼了一瓢凉水,顿时连问的兴趣也没了,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走吧,你还没吃饭,饿了吧。”李晓言见他没继续问,还以为他有点明白了,就直接转身走下了楼梯,不知道为什么,小铮没继续问这一点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快。 他不问也不辩驳,难道就说明他默认了自己说的话,难道他真的和万千羽有什么? 李晓言心里有些难以言述的黯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回到车上,两人又是一路无言,直到开到城中心的牛排馆。牛排馆是典型的法式装修,看上去精美优雅,门口的服务员看见李晓言,立马就迎了上来。 “晓言姐,今天来吃牛排啊,老位置?” “嗯,老位置,这是我弟弟。” “怪不得长得这么俊哈哈,他进门的时候我都惊讶了。” 李晓言淡淡的笑了笑,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坐在窗边一个较为隐秘的位置上,这个服务员和她差不多大,原本叫她李总,可是李晓言坚决不让,他又不敢直呼姓名,一来二去就叫成了晓言姐。 “不用上菜单了,我就老规矩,给我弟弟来块战斧五分熟。” “好,您稍等。” 服务员退走后,小铮在这个环境里有些紧张,坐立难安,他过惯苦日子了,突然把他放到这个环境来,他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姐,你常来?” “最近来的比较多,要谈生意,有些人必须伺候好了,面子给到了才会谈,麻烦。” “哦,你谈什么生意。” 李晓言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含笑:“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生意感兴趣了?你不是只对学校里那点科目感兴趣吗,看你学的时候都快疯魔了,怎么,大学有什么想法吗?继续学画画,还是学别的?” 许铮见李晓言三言两语把他的问题支开了,突然间那股小情绪又从身体的某处汩汩而生。 “姐,你先回答我生意的事。”小铮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把李晓言看得心中一怔。 “生意上的事你也不懂,就是除了本地,开始做周围几个城市的水果供应了,接下来准备进入省会,可是省会城市的目标客户要求高,也许要出国去买货,有许多烦杂事和人际关系要处理。‘’ 小铮听完李晓言说的,明白她为什么几个月都不和自己联系了,光是她说的这一点,都不知道要忙多少个日日夜夜。 “还好有你张牧哥哥帮忙,他真的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和他姐一样的八面玲珑,有他帮忙,很多事都比想象中容易一些。” 许铮沉默几秒,回答了一句淡淡的“哦”。 牛排好了,闻起来很香,可是许铮整个过程都吃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跟着李晓言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 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停在两人面前,然后摘下头盔,是张牧。 而他骑的,居然是李晓言的摩托车。 张牧笑着看向许铮:“又长高了,还长帅了,弟弟。” 许铮没回他,李晓言瞅了许铮一眼,看他目光全聚焦在摩托车上,明白他可能老毛病又犯了。 “你来的真及时,我们刚吃完。” “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吃饭速度。”张牧看李晓言时目光亮亮的,好像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 “小铮,我和张牧哥哥有事要谈,你先回家,身上有钱坐三轮车吗?” 许铮听完,直接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背着李晓言说了句:“我走回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牧和李晓言看着他的背影,又互相目视对方,都不太了解他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小铮走后,张牧坐上了李晓言的车,张牧把一个文件袋给李晓言。 “签证机票,全都弄好了,你确定要一个人去美国?” “嗯,我们要是都过去了,我才不放心,我只是过去探探路,不会有事的。” 张牧抽出一根烟点上,抓抓头发,眼眸深沉:“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有必要这么冒险吗?就算现在这样按部就班的走,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差。” 李晓言听到这句话,扭过头讥诮的笑着看他:“张牧,我不知道你跟你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跟着我的原因难道就是为了赚钱?以你的本事跟谁不能赚到钱,是因为你姐姐的那封信你才选择相信我的吧。” 张牧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索性认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姐有太多事瞒着我,我只能在你这里才能知道真相。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晓言躺在靠背上,抽出烟点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又或者告诉你什么,毕竟我知道的事也很少,你姐当初也不过把我当棋子罢了,她真的很聪明,也很大胆。” “不过呢,我们的仇人大概率是同一个人,你也知道他是谁。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要对付他简直是以卵击石,我只能博下去,如果只是为了生活,我买下五间铺面时就可以洗手不干了,我没这么大的胃口。” “我妈离开的时候,我好像丢了魂魄,等我再清醒过来时,我就发现,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现在把小铮安顿好,我就彻底了无牵挂,这辈子弄不死吴光乾,我李晓言哪怕做鬼也会从黄泉路上爬出来。” 张牧听了这些话,整个人就像凝固的雕像一般,过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来,眼里有一种异样的亮光。 “放心吧,就算下黄泉,也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孤独的。” 第 77 章 两天之后,李晓言出发去往美国。而许铮,也收拾东西回到了学校。 由于还在放假期间,学校没有什么人,许铮便联系乔老师去他那里练习画画,叶诚没什么事干,便按着许铮给的地址找到了乔老头的家,也在一旁坐着看许铮画画。 他知道许铮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被提前录取的,但是开学几个月以来,由于学校科目繁重、篮球比赛训练、还有英语口语矫正这几件事,许铮几乎没有拿起过画笔,所以他一直没有见识过许铮“艺术特长生”的这一面。 今天见到了许铮作画,他才相信这位前桌真的是搞艺术出身的。 许铮画画时特别安静,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是画画时好像陷入了一种只属于他的孤绝领域,外面的人和事都会被他隔绝在外。 乔老头一直注视着许铮画画,此时有四个学生在他这里练习,可是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被拉去许铮那里,许铮今天画的东西有些抽象,纸面上画的是歪脖子树、破屋、脏水池、坑坑洼洼的路,还有许多模糊的人影,但所有这些都被虚化了,显得若有似无,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在所有浑浊景物下,倒是蕴藏着一种压抑的疯狂感。 他画这副画时精神状态也像魔怔一般,和他平时的专注不太一样。 乔老头等他画完,又让他画了一幅基础素描,许铮虽然几个月没拿画笔了,但是基本功相当稳重,一幅人物素描画的像是真的一样,连头发丝都能根根分明,把站在旁边的叶诚看得惊叹不已。 乔老头看到他画的这两幅画,明白许铮最近的精神一定出什么问题了,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教给他的了,单在基本功上,许铮已经超过他这个老师了。 等许铮画完时,天空中的云已经被夕阳光染映成绯红一片,在上空一层层铺开,绚丽壮观。许铮要离开时被乔老头叫到了他的单独画室里,叶诚只好在外面等着他。 许铮进去后,乔老头坐在他的老木头椅上,有些感叹的说道:“许铮,你在我这里学画画多少年了?” 许铮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回道:“六七年了。” “嗯,六七年了,真的是看着你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乔老头顿了顿,“许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啊?”许铮张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老师,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样的问题。 “就,继续学画画,高中毕业……目前只有这些。” “不行啊,不行。”乔老头连连摇摇,“你已经过了十六岁了,在我们的传统中,十六岁就是可以顶门立户,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的年龄了。你在我这里学了六年,坦白跟你说,我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基本功方面你甚至比我还靠谱,学艺这条路,掌握了基本功之后,就完全靠个人的悟性和探索。” “你当初来我这里学习时,你姐跟我说过你的情况,她只是把画画当作帮你学会和外界沟通,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不过我看你今天画的画,还有画画的状态,我敢说,也许继续这样画下去,你会进入另一个极端,会完全困在自我表达里面。当然,某些画家会有这样的状态,以前我跟你说的梵高,他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你如果喜欢这样的状态,并下定决心进入这样的状态,那也是你自己的人生选择,作为老师,我有义务提醒你,但是没有义务让你决定走什么样的路,因为大多数绘画史上的天才,都有这种天生的疯魔状态。” “小铮啊,但是如果,你并不想进入这样的人生道路,那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很危险的,你会不知不觉滑落深渊,会越来越沉溺于你个人的表达领域,会越来越和外界隔绝联系,也许,你会比你小时候更封闭。” 许铮听到这里,觉得整个人像被人剥去了一层嵌在外皮上的盔甲,既像脱力一般,也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先回去想明白我今天说的话,决定好未来想走的路后再来找我,我和几个美院的教授都有一点点交情,你如果想在艺术上继续修行,就从现在明确自己的专业领域,提前做好准备。” 许铮愣了好几秒,才回答道:“好,知道了。” 许铮离开后,乔老头一直坐在椅子上愣神,从私心上说,许铮是他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徒弟,可是许铮的精神状态就像是钟楼怪人,一不留神就会躲进他自己的钟楼里。他那个姐姐费了这么大劲才把他拉出来,自己做为他的师父,不能眼看着他走入另一个极端,虽然那个极端可能会孕育出天才的作品,但是天才的作品往往建立在个人的痛苦折磨上。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看许铮自己的选择,人生其实选择什么样的路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落子无悔。 叶诚和许铮沿着街边小道往正街走,两个来的时候就说好了晚饭去正街上找小吃店吃,许铮一直想着乔老头的话,都不知道叶诚在他边上唠叨着些什么。 “许铮,你等一下。” 叶诚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拉着许铮的袖口,许铮才回过神来看他,叶诚扬扬下巴,许铮往他所示的方向看,才看到一个女孩朝他走过来。 女孩名叫古岳,是和许铮一起学画画的女孩,她来乔老头这里学了两年,不过和许铮碰面的次数并不多。 “古岳。” “许铮,你晚上有没有空?” “我?我晚上和我同学去吃饭。怎么了?” “噢,没什么,晚上电影院有电影放,还挺好看的,想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去看。” 叶诚羡慕嫉妒恨的看了许铮一看,正要“知情识趣”的说自己突然有急事要走时,没想却听许铮说:“不了,我跟我同学说好了吃晚饭,而且我今天不想看电影。” 叶诚瞅着那女孩的脸瞬时变了颜色,心里真想给许铮这个棒槌一记拳头,古岳并不了解许铮的性格,以为这是对她□□裸的拒绝,便推开许铮跑走了。 古岳跑走后,叶诚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边上这个棒槌,不住的叹起气来。 “哎哎哎哎,多好看的妹子啊,铮哥,您是永远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怎么,你很饿吗,那我们快点去找吃的。” “唉,许铮!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你是棒槌吗?” “你在说什么?所以你到底是饿还是不饿?” “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叶诚真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厥过来,连忙插着腰喘口气,“你也不傻啊,成绩那么好,画画也不赖,怎么就转不过弯呢。” 这下把许铮彻底弄糊涂了,他干脆板着脸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本正经问道:“好,我不明白什么,你跟我说说。” “嗨,哥们儿,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约你看电影?” “不懂,莫名其妙,我跟她又不熟。” “那是因为人家喜欢你啊,笨蛋。”叶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瞅他,“人女孩喜欢你,请你看个电影吃个冰激淋很正常啊,不仅是她,万千羽也喜欢你知不知道?” 许铮呆立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你到底不明白什么啊,万千羽瞅你的小眼神都快冒小星星了,你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么眼瞎的?噢,对,也许你丫是个天生没感情的怪胎也说不定,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这话正中许铮的死穴,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喜欢?” “对,男生对女生的喜欢,不是你对你妈的那种喜欢!” “什么是男生对女生的喜欢?” “我去,真他妈服了。”叶诚扶了扶额头,满脸都是想去撞地的表情,他不明白一个都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了,怎么会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叶诚想了想,“喜欢一个人就是你天天想着她,然后恨不得每天都和她黏在一起……” 为了让许铮这个榆木脑袋理解的更直接,叶诚直接向他科普了爱情的最高等级。 “就是你愿意为她死。” 少年人的爱情观就是这么简单纯粹,好像不死一场都不叫爱情。 许铮认真琢磨起了叶诚的话,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每天都想黏在一起?这倒是没有……” “天天想着她?也算天天了吧,每天总会有想念的时刻。” “愿意为她死?” 最后一个问题,许铮是毫不犹豫的。 “的确。” 许铮问完自己这三个问题,然后认真的看着叶诚回道:“哦,我姐啊。” 叶诚还以为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结果却等来这句话,简直想原地上吊的心都有了。 “不是,大哥,不是亲情那种。”叶诚看周围一圈,确定没人后才凑近许铮说道,“还有你会想要亲她,甚至想要……睡她。” 叶诚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都红了。 许铮被叶诚这句话震撼的双眼都睁大了一圈,他当然明白叶诚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乔老头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理解一些名画所代表的动态过程,给他们看了不少外国片。他震惊的不是叶诚所说的内容,而是他早就在叶诚的上一句话中带入了李晓言的身影,如今这句话一出口,许铮想到了某些画面,一时之间,震惊连着羞赧齐齐奔来,让他不知所措。 叶诚看他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明白亲情的喜欢和爱情的喜欢区别在哪儿了,便像个社会哥一样拍拍他的肩。 “铮哥,没事,你今天明白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就好,以后你就照着这个标准去框,框住了一个人之后你就懂了,话说你家就没人跟你聊过这些吗,我爸妈在我初中毕业时就专门找我畅谈过了,害怕我早恋……” 许铮和叶诚肩并着肩走着,叶诚一直喋喋不休,可是全都在许铮的耳边灰飞烟灭,许铮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大震荡,如果叶诚不是专注于他的长篇大论“爱的教育”,就会发现许铮的状态和以前高冷不理人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是惶恐的,或者说震惊到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在刚才的想象当中,他明白了一件事,关于叶诚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他是能够回答他的。 “……还是我姐。” 第 78 章 李晓言飞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纽约肯尼迪机场。 这个原本只存在于课本和电视的国度,第一次真实的展现在李晓言面前。天空很广阔,一眼望去都是蓝天白云,肯尼迪机场附近并没有密集的建筑群,看起来有些空旷,壮硕的警察牵着警犬在搜寻着那些行李箱,警察的配枪也很抢眼,李晓言在国内很少看见警察配枪,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由于买的是廉价航空机票,转了两次机,李晓言在飞机上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而且航空公司提供的食物中,十之八九都有奶酪,各种各样形态和味道的奶酪,导致李晓言一直在反胃,隐隐作呕。 张牧通过省城的一家翻译公司给她在纽约找了一个陪同翻译,说是在纽约大学学习的留学生,本来可以找国内的翻译全程陪同,但是为了省机票钱,他们最后只好找在美国兼职的学生。 李晓言拿出那个翻译的照片看,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时髦的女孩子,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笑容很奔放,耳朵上也钉了四五个耳钉,穿着低胸紧身衣。哪怕李晓言是大城市来的,看见这种女孩子也会觉得有些过于时髦,更别提她是小地方来的土包子,整个人在这个氛围里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晓言在机场出口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照片上的女孩,最后引来警察的注意,警察一听她说话,就知道她的英语是个二把刀,好在李晓言还知道零星几个单词,警察单凭这零星几个单词就明白了她的目的。由于李晓言还没有换电话卡,所以警察用自己的电话给那个翻译打电话,没想到打了三四次,还是没人接听。 警察和李晓言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懵了,或许是看李晓言实在有些可怜巴巴的,警察给她买了一杯咖啡,让她坐在大厅一个比较显眼的座位上,忙完一阵后,又过来帮她联系那个翻译。 不过他一个电话还没打完,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止住了。 拍他肩膀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身形颀长,但他好像是宿醉刚醒,衬衣扣子都没扣齐整,衬衣上半截松松垮垮的,头发胡乱抹了些发胶,勉强维持了一个形状。 如果不是他长得还算可以,这个形象真的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地痞流氓”这四个字。 他把李晓言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然后用流利的英语跟警察说了几句,警察查看他的证件,又打了一个电话,最后才点点头把证件还给他了,不过眼神中仍有狐疑。 警察离开之后,男人才朝李晓言走近些做自我介绍。 “您好,我叫顾朝,我是victory的同学,她有点事不能来,我来替她。” 顾朝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彬彬有礼的,不像他外表那么不着调,他朝李晓言伸出手,李晓言也伸手回握:“我叫李晓言,您好。” “走吧,我开车来的,把你送到酒店去。” 李晓言本来想多问两句,不过刚才警察已经检查了证件,也盘问过了,她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只能相信眼前这个人,所以李晓言只是点点头,便跟他走了。 顾朝是个挺会来事的人,看见李晓言拖着行李箱,便主动拉到了自己手里,李晓言跟着他来到停车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辆车前停下,李晓言看着那辆车,有些懵。 在他们那个小地方,能开上大奔的就是有钱有地位的象征,可是这种车在国外并不算什么,停车场一路走来就能看到不少。但眼前这辆车就真的是只此一辆了,李晓言看着这辆香槟色的敞篷跑车,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用脚趾头想也明白这可比大奔贵多了,不禁担忧起车费来。 顾朝把行李箱放开,他和李晓言都坐稳后发动汽车,这辆车跑起来就跟风一般,平稳顺滑,跟李晓言买的那辆一发动就咔咔乱叫的二手皮卡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顾朝开出一段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分明,美国真的是地广人稀的地方,一路跑过都看不见多少人,只有开阔的土地上偶尔出现几个集装箱一样的大型厂房。 顾朝通过后视镜看了李晓言好几眼,笑道:“坐飞机很累吧,你到酒店先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你想去的那些地方。” “你?不是你那位女同学吗?” “哦,她啊,她事多,来不了。” “事多?”李晓言觉得他这个理由可以戳破了,“她电话打不通,是不是因为你们昨晚喝醉了,她还没醒?” 顾朝转过头看李晓言一眼,一双眼都是惊喜。 “你怎么猜到的?” “乱猜的。”李晓言心道你衣服穿成这样明摆着是酒醉刚醒,她真忙还能拜托一个醉鬼不成,至少会先给自己来个消息,明摆着是两人醉到一处了,只是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把这事儿丢给他了。 不过李晓言不想跟他说太多话,所以没有继续解释。 “昨晚有个party,她玩high了,对不住啊。” 这个道歉李晓言也真的是服气了。 “那接下来为什么是你带我去,不是她,我要去的地方很多,你都带?你不忙吗?” “我忙?”顾朝嘴角微扬,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事,“我带你去不好吗,我听victory说,你除了要付翻译费,还要付租车费,我要带你去,就免了租车费,对你有利啊。” 这倒是个很大的诱惑。 李晓言的心微微一动,可是表面还是很疑惑的:“可是原因呢?难道你想跟她抢这个兼职,犯不着啊,翻译费也没多少。” “哈!”顾朝大笑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几辆车好久没跑了,我一个人跑着没劲,正好你来了,给我做个伴,讲讲国内的事,我也去溜溜我的车。” “victory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她本来也不想做这个兼职,不过他父母给她安排好了回国工作的事,简历上有点工作经验总要好看些,总不能都写蹦迪跳舞喝酒花钱吧。” 李晓言听到这些话,才算信了一些,这些二代的生活,实在超乎了她的想象。 “你要去好几个农场,有些农场还跨州,真要算车费,恐怕比翻译费要多得多,我带你去都省了,不过你要答应我,等事情办完之后,给翻译社那边说说victory的好话,给个好评。” 他转过头注视着李晓言,李晓言和他对视了好几秒,最后在利益的驱动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顾朝嘴角噙笑,转过头去看前方,眼中出现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酒店是victory帮忙定的,说是酒店,不过是个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顾朝帮她把行李搬上去就走了,李晓言查看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这边的酒店是不提供牙膏牙刷拖鞋的,她又去附近的小商店买了日用品,全程都是靠着你来比划我来猜来搞定的,回来的路上她还朝着人多的小街道去看了一下,得亏这么一看,让她找到了一间中餐厅,李晓言赶紧点了好几个菜,好好地吃了一顿后才走回旅馆。 回来后,李晓言上楼之时却被前台叫住了,那个丰乳肥臀的小姐姐把李晓言呼唤过去,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盒,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得是中文。 “我过来时你已经出去了,这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建议晚上喝一杯再睡,晚安。” 李晓言看那个木盒,里面装的是一瓶红酒,前台小姐姐“哇”的一阵感叹,跟李晓言说了一堆话,可惜李晓言都不懂,最后前台便指着字条,竖起了大拇指。 “thank you” 反正就是好的意思呗,李晓言笑着回应她。 她把红酒拿回房间后,便放到一边不管了。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除非李晓言真的脑子有病,才会喝那个酒。 另一边,顾朝回学校后,便被人拉去了社团派对。 派对上,一个跳的正欢的女孩瞥见他进门,立马甩下舞伴跑了过来,拉着他走到边上人少的地方。 “怎么样,人接到酒店住下了吗?” “呵。”顾朝瞥了她一眼,拿起一杯鸡尾酒,“原来你还担心你的雇主啊。” “那可不,毕竟人又不会英语,还一个人跑这边来。” 顾朝看她蹦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实在不知道她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 “放心吧,人呢,我已经全须全尾给你安顿好了,没少一根头发。” “那就好,谢谢jason哥。”女孩搂住顾朝的脖子,正要凑上去亲他一口,被顾朝扯回去了。 “少来这些,我来这里是找你说事的。” “哟,还有朝哥主动找我的时候,什么事啊?” “人呢,我已经给你接到了,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来做她的翻译,没你什么事了,怎么样?” “啊?”女孩睁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顾朝。 李晓言这一单她原本很不情愿做,主要是去的地方太多,周期太长,给的费用还少,不过眼下翻译社就她还空着,她没法拒绝,要是拒绝了估计就要被翻译社开除了。 不过像顾朝这种比她还怕麻烦还不缺钱的人,怎么突然有兴趣做翻译了,她倒是很好奇。 “放心,我跟她说好了,等事情弄完了她会给你好评的。” 女孩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什么,问道:“我看你不是对翻译有兴趣,是对人有兴趣了吧。” “这就和你无关了,怎么样,行不行啊?” “行!我还能说不行,我还敢说不行吗!您就是我在这里的保命菩萨,我可离不开你这尊大佛。不过我想问问,你以前说过你要是找女人,就必须找个高贵性感冷艳的,怎么我这位雇主就是你心中的那种高贵性感冷艳女神。” 顾朝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孩,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目光显得意味不明。 他站起身拍拍女孩的脑袋,说道:“不是,她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土的女人,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土的了。” “那你……” 顾朝背对着她挥挥手走了,女孩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土?难道是想换换口味,玩一玩。啧啧,不愧是情场流浪者啊。”女孩不禁同情起她从未见过面的雇主来,遇到这种情场高手,有多少女孩逃得过,可是结果呢,都是一地玻璃渣。所以聪明如她,永远只会把顾朝当提款机,不敢动真感情。 第 79 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还是鱼肚白时,李晓言就洗漱好等着顾朝来接她。虽然经历了飞机上的颠簸,但李晓言还是一夜无眠,时差的缘故让她怎么努力都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下眼皮都有了乌青色。 顾朝来的时候都快九点了,他特地换了一身看上去颇为典雅的绅士马甲衫,胸口还别着一支小巧的玫瑰花,不过这个装束配上他那个气质,倒像个斯文败类。顾朝敲了门,等着李晓言开门,当看见李晓言微微发青的眼睑时,顾朝愣了一下,随即目光一转,便瞧见被李晓言扔在一旁的红酒。 “怎么,没尝一口啊?” “我不会喝酒。”李晓言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啧。”顾朝知道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年龄敢做跨国生意的,能不会喝酒? “本来是害怕你倒时差睡不着,特地给你准备的,pinot noir,口感很好,适合女士。” 李晓言看着他这副打扮,又闻到隐隐约约的男士香水味,大概瞧出来了,这人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二代富少爷,和吴天灏差不多一个路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的成长环境比吴天灏强出不少,所以气质上也更像那么回事。不像吴天灏,就算换上一身名牌,也掩不住他的乡土青年味。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们还是说工作吧,要去的地方不少,我的经费有限,可不敢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多待一分钟。” “对,说工作。”顾朝笑了笑,对李晓言的这种坦荡言语倒是刮目相看,多少来美国留学做事的人都要装出一副家里有矿山金山的样子,借此来打入各种圈子,不让别人看不起,李晓言倒是对自己的囊中羞涩和抠门没有丝毫避讳。 “我们先去看蓝莓产地,然后是蔓越莓、葡萄、苹果、榛子、牛油果还有核桃,一共是这几样对不对?” “对。” “我规划好了一条路线,你看看怎么样?” 顾朝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地图,这个地图居然是手绘的,而且画的很详细,他将要去的农庄都一一标注出来,画了一条路线图,上面还写明了公里数。 这样的图,少说也要做一两个小时,李晓言实在想象不到像他这种以玩乐为主的大少爷居然还有这样的耐心和细心,这么一看,他也不是完全不着调的嘛。 收拾妥当之后,顾朝拿出一张电话卡帮李晓言换上,再帮李晓言把行李箱拎下楼,李晓言跟着他走到停车场,看见他今天开出来车是一辆大型越野后,才真的相信这位少爷昨天说的那句话——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溜车。 “你说的对,我找你做翻译,真的省了很多车费。” “哈哈,除了省车费,好处还多着呢,你会有时间慢慢发现的。” 顾朝拉开车门上车,李晓言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地图上标明的第一个农庄,开始默默记忆,不过她的记忆力一直差强人意,所以顾朝开上路好一会儿,李晓言的目光都没从地图上挪开。 最后顾朝忍不了了,伸手去把地图合上,说道:“你第一次来美国,沿途这些风光不多看看嘛,好歹买了机票,不看看多不划算。” 李晓言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最后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前方,顾朝把音乐打开,是一首很有情调的法语歌,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吹着风,看着路旁宽阔的风光,听着这种明快浪漫的音乐,心情真的会不由自主好起来。 李晓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松下来,连原本有些微微绷紧的背部也渐渐陷进了背靠中,顾朝从后视镜中看见李晓言放松的神情,便开始了他的搭讪。 “我看你年龄和我差不多大,这么年轻就开始做外贸生意了啊,真厉害。” “我只是来看看,不一定会做,你就别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小地方的小商贩,混口饭吃而已。” “这混口饭吃能混到美国来,还是你这个年龄的,我可没见过几个。” “这不是在国内没本事做别的吗,要是能做别的行业赚钱糊口,我也犯不着跑这么远来看这些农庄,累人又冒险的事谁也不愿意做对不对?要我说啊,还是你们留学生有本事,学习好,又能学到国际上先进的知识理念,以后你们才是这个社会的引路人。” 顾朝听了这话,哑然失笑。 “哟,原本是我夸你的,怎么绕一圈倒成了你在夸我,我还是个学生,思想纯真,你可别用那些商人的套路套我。” 李晓言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您这样的还纯真? 李晓言笑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心里感激,说得可都是真话,而且那些商人的套路我也不会,别人套路我还差不多。” 顾朝微微一笑:“瞧你说话这么滴水不漏的,一般人可套路不了你,我敢说,你做生意从来没吃过亏对不对?” 李晓言看他一眼,用手支着头,盯着路旁的田野看,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就算吃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看清一些事。” 这话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顾朝明白,李晓言已经对自己放松了一点戒心,所以他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追问下去,两人就这么一路听着歌,吹着风,看着疾驰而过的风光,驶向了第一站。 而地球的另一边,正是夜晚圆月当空时。 棚户区的断墙一如往日,似乎这十来年的岁月在这里停滞了,连一块石头都没变过。许铮看着天空的圆月和零散的星星,沉思着什么,高凡坐他边上,时不时看看天,时不时看看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年的心思不好猜啊,虽然小时候也不好猜,但长大了就更难懂了。 高凡咬开了两瓶啤酒盖,一瓶递给许铮,一瓶自己独饮。 “铮儿,到底啥事啊,跟你凡哥唠唠,没准儿你凡哥还能给你指条道。” 高凡升了主厨,一个月有两天假,许铮一个电话过来,就把他的两天假给销了。 可是这个小兔崽子把人叫来了,自己却变成了哑巴,除了喝啤酒和看天空,就没从他嘴里崩出两句话来。 高凡也是愁啊,他可没有跟许铮长期相处斗争的经验,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开口。要是威胁他不说就滚蛋吧,估计这孩子真能滚蛋,而且从此会把高凡从他人生中除名。 毕竟当年也是投资赞助过他读书求学的,犯不着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所以他只能在一旁待着、等着、喝着,让这位小祖宗先开口。 或许是酒精的神奇作用开始发挥了,在喝了一整瓶啤酒之后,这位小祖宗终于开了金口。 “凡哥,我第一次喝一整瓶啤酒,以前都只是喝一小杯。” “嗨,这能怨谁,还不是怨你那个混蛋姐姐,男孩子喝点酒怎么啦。酒能排毒,酒能通气,酒还能壮怂人胆,好处多着呢。” 高凡一通胡诌,许铮居然听得挺认真。 “酒壮怂人胆?” “对啊,但凡你有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只要两瓶下肚,保管让你马到成功!” 小铮的目光微微一亮,可是高凡这个瞎子看不见。 “咱不说酒了,你先说说看,你到底有啥心事?你可很少找到我这里来,要不是大事,你肯定想不到凡哥我,光喝酒也不顶事啊,酒这种东西吧,能让你忘一时,却不能让你忘一世,要想把事情解决了,还得从根源上说道说道。” 许铮听了这话,盯着高凡看了好几秒,把高凡看得一愣一愣的,可是还别说,在夜色映衬下,再加上点酒精的作用,这小子看起来越发俊了,一双眼亮亮的,像宝石一样。 就算像高凡这样的糙汉子,也暗暗惊叹了一把。 “凡哥,我……” 许铮尝试着开口,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自从有些念头在他心里扎根,他就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内斗,又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自己龌龊,又害怕这样的念头被别人知道,尤其是被李晓言知道。如果他姐知道,会怎么看他?会不会把他当成怪物?当成恶心的垃圾? “哎呦,我的铮儿,别支支吾吾的了,你就大大方方告诉我,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不跟其他人说,包括你姐行了吧。” 许铮拧着眉头:“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要是告诉别人,我就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到老还是个老光棍儿,行了吧?” 都用找媳妇发誓了,这话听起来就可靠多了。 许铮又犹豫了几秒,才支支吾吾说了出口:“凡哥,我,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什么!” 高凡两只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整个人都像被定在了原地。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小铮深吸一口气,用比方才更镇定的语气说道。 高凡揉揉自己的脸,又拍了自己两下,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按理说这个年龄的男生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没有那才需要警惕,可是这话从许铮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般了。 毕竟在高凡心里,他还是那个和正常人类有点差别的小孤儿。高凡一直以为他在人类情感这一块有点残缺,天生少份温情。 “哎嘛,弟弟,这有啥不能说的啊,凡哥我小学就有暗恋的女生了,这是好事啊,该买鞭炮庆祝才对,哈哈!” 许铮又拧起了眉,低下头看着断墙,不发一语。 “铮儿,”高凡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的心情我懂,凡哥是过来人,你说,是不是你暗恋人家,却不知道对方心里有没有你,喜不喜欢你?” 许铮看着高凡:“对了一半。” “一半?还有一半呢?” “有点复杂,凡哥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那好,一半就一半,其实要试探女生的心意也简单,尤其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女生,都单纯的跟清泉似的,不出三招,就能试出来。” “三招?” “对,只要三招!”高凡竖起三根指头,煞有介事地进行详细说明,“第一,你送她一个东西,看她收不收。只要她收了,就表示她不反感你。” “第二,你故意跟别的女生走得近些,还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提别的女生,看看她的反应。我告诉你弟弟,吃醋是最能让人看清自己感情的好东西。” “那第三呢?” “直接表白啊,前两个都做了后,看看情况,找个机会去表白,这个才是定海神针。” 许铮一想到表白这种事,顿时紧张的浑身冒冷汗,赶紧摇头。 高凡看着他这副怂样,连连叹气,拍拍他的肩:“要我说啊,你和你姐,都白瞎了你们这副好皮囊,一个呢死活不开窍,另一个呢开窍了又怂成这样。要是把你的皮囊给我多好,那你凡哥我,估计女朋友都能组成一个连了。” 许铮很想问高凡他姐不开窍是什么意思,可是问了,就像是不打自招把自己的心思暴露了,所以他只好忍着不问。 “你也别太有压力,就按我说的三步走,先探探路再说。” 许铮点点头,陷入了新一轮沉默,幸好这阵沉默没多久,就高凡喝半瓶酒的时间。 “还有凡哥,关于未来道路的事,我不知道我是要继续学画画,还是去做别的。” 高凡听了这个,倒是难得正经起来。 “铮儿,这件事我就没法给你意见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决定,甚至连你姐也不能给你任何建议。” “我和你姐,当初都是没得选,我读书差,只能跟着我爸学厨子,你姐也是走投无路辍学的,一家两根梁柱都塌了,她只能自己撑起来。但是你不一样,你有选择,所以你得问你自己,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你又能过什么样的人生,选什么都好,别让自己堵着心过日子就行,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犯不着。” 许铮点点头,高凡的话总是这么通俗易懂,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人生道路,但心里多了一份温暖的力量。 “凡哥,谢谢你。” “别说这些啊,不如我们聊聊你喜欢的女生是谁?长啥样?是不是你同学?” “……”首-发:lamei1.com (woo1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