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亭录(1V1古言)双C》 第一章李陵的故事 第一章 李陵睁开了眼。 她昨天晚上把师父埋在梨花树下的一坛梅花酒扒了出来,一时没止住,把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这会儿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头有点疼。 宿醉后的眼睛望出去,周围的梨花开得正热闹,洁白似云,一簇簇一片片的还带着双影,微风拂过,摇曳的空隙里透出清蓝的天空。 她不想动弹,连落在脸上的几片花瓣都不想去拂。 身下的草地很软,身边的风很轻,阳光还不算刺眼,一切刚刚好。 要是能永远这样躺着多好。 她叹了一声,问一旁毛色鲜艳得有些俗气的鹦鹉,“大刀,我可以再躺一会儿吗?” 大刀恨铁不成钢地用爪子挠她的肩,呱呱叫了两声,李陵又叹了一声,“知道了。” 她是青宴山的大师姐,昨晚进山的那位客人,理应由她去接待。 陆醒坐在山顶的宴亭内,悠闲地品着一盏香茗。 早春的青宴山,美得不似人间。白的梨花,粉的樱花,爬在枝蔓上的明黄迎春,以及各种深浅不一的绿,如波如浪地延展开去,山风一展,樱花花瓣如雨如雪,轻盈飘飞,清冽的空气中充盈着若有似无的芬芳呓语。 手中的香茗清澄如镜,小小的盏内倒映出蓝天花影,里面只有叁片碧绿的梗叶,却有极浓的茶香飘散开来,啜一口,余味悠长。 他不急,既来了,总会有人来应承他。 青宴山美如仙境,青宴山的主人秦惜晚风华绝代,她的四个亲传弟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可惜都不太靠谱。 美人大约都有点怪脾气。 比如他正在等候的这位大弟子李陵,听说她嗜酒如命,懒散如猫,有酒的时候绝不喝水,可以躺着的时候绝不坐着,能不出来待客就绝不出来见人。 所以陆醒迄今为止,见过二弟子苏黛,叁弟子陶桃,四弟子年行舟,唯独没见过这位懒散的大弟子李陵。 陆醒昨晚上山,今晨天不亮就到这里候着了,已经在宴亭内坐了一个多时辰。 宴亭建于山顶崖壁一方凸出的岩石之上,以青石为基,桦木为栏,顶上盖了琉璃瓦,八角飞檐雕工精致,清雅古朴,坐于其间,可观碧浪花海,御清风流岚,若是探身俯望,则见峭壁深壑下,道道涧水溪石缀于芳茂青草中。 宴亭原木色的四方梁柱上,镌刻有青宴山门规和大事纪,陆醒徐徐观之,倒也不觉得等待的时间无聊。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身左柱上刻的宴山纪事最下方。 那一行字刻上去不久,距今不过一年半。 “乙未年二月,青宴山七代弟子苏黛,与丹青阁陆醒订立婚约,丹青阁以挽月晴岚为聘,约定年内完婚。” 陆醒是丹青阁建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掌阁,也曾是丹青阁众多男弟子艳羡的人。 不仅因为他年少而居高位,也因为他在上任掌阁的安排下,与苏黛订立了婚约。 丹青阁与青宴山是碧云州大地上新近崛起的两个门派,两派相隔不远,历来相交甚好,青宴山的苏黛清美如莲,机关术出神入化,且弹得一手绝妙琴音,是丹青阁乃至碧云洲年轻男子心目中的女神。 只可惜在陆苏二人的婚礼前夕,苏二出逃,作为聘礼的丹青阁至宝挽月晴岚被她带走,半年后,苏二容色憔悴,怀里抱着一名刚足月的女婴回了青宴山。 好事者掐指一算,苏二应该是还在婚约期内就有了身孕,可怜丹青阁风神隽秀、清雅如莲的陆醒竟然做了一只乌龟。 收拾完婚礼残局就闭关悟道的陆醒一朝出关,这才知道自己头上绿云罩顶,已经成了整个碧云洲的笑话。 他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跟苏黛也只见过几次,谈不上有什么情谊,只是婚约既已作罢,挽月晴岚还是拿回来的好,所以他把闭关期间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就带着小徒弟竹墨来了青宴山。 青宴山的待客小童上前,给这位静默的男子添上香茶。 这时宴亭外的一株樱花树瑟瑟抖动,漫天花雨下飞来一只俗艳的鹦鹉,它扑扇着翅膀,在陆醒对面落定,抖抖身上的花瓣,一双麻豆小眼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陆醒啼笑皆非与它对视片刻,埋头喝茶。 放下茶盏的时候,他闻到身侧一阵淡淡的梅花香气飘过,清冽芬芳,隐约带着冰雪的气息。 但他清楚地嗅到了其中的几丝酒气。 陆醒不喝酒,二十五年的人生岁月中,他从没粘过一滴酒,天生对酒的味道异常敏感。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礼,“李姑娘。” 李陵赶紧回了个礼,“陆阁主。” 秦惜晚和丹青阁前任掌阁拂云叟是至交,两派的联姻,除了关系很好外,主要还是为了巩固彼此的势力。青宴山和丹青阁都算是小门派,虽然各自派中都有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但要单独与碧云洲大陆上那些历史悠久、具有深厚根基的大门派相对,还是显得单薄了些。 不过苏二逃婚后,暴跳如雷的拂云叟掀翻了桌子,宣布两派就此绝交。 听说苏黛回了师门,他带着一众弟子气势汹汹来青宴山兴师问罪,不过扑了个空,秦惜晚是早就不知去了何方逍遥,而当家的大弟子李陵启动各处埋伏的机关,硬是把丹青阁众人拦在了青宴山脚。 这事是陆醒出关后才听师父拂云叟说的。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拂云叟痛心疾首地说:“我可怜的徒儿!怪师傅没用,不能帮你讨回公道!” 作为当事人的陆醒不得不温言安抚越说越激动的师傅,而为了安慰徒弟受伤的心灵,拂云叟当即决定把掌阁之位传与陆醒,自己离开丹青阁,准备去找不知在哪里快活的秦惜晚讨个说法。 陆醒这次上山,先是投其所好地奉上一坛阁中珍藏多年的上等朱叶青,再叁请看守山门的侍童通传自己并无恶意后,醉意朦胧的李陵才大手一挥,放他进了青宴山。 “陆阁主,请坐。”李陵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在陆醒对面率先坐下。 陆醒一面落座,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这位传说中能造出以假乱真人偶的女偃师,五官秀丽,肤色略显苍白,身形高挑而纤细,此刻她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头发也只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插了根竹簪,神态落落大方,并不像众人口中所说的那样羞怯孤僻以至避不见客,只与酒和她自己造出的人偶作伴。 陆醒微微有点吃惊。 青宴山虽是个小门派,但山中一亭一阁、一物一器,皆是上品,青宴山上至秦惜晚,下至看守山门的侍童,所穿的衣物都是珍奇绫罗,质地上佳,而且也都很会打扮,像李陵这般朴素的还没见过。 他目光在她腰间的一个小酒壶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暗道:看来果然是位爱喝酒的姑娘,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酒。 李陵也正在打量陆醒,不过正大光明,眼光很直接。 陆醒能以二十五岁之龄接过丹青阁的掌阁之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丹青阁是以书画入道、入武的门派,阁中弟子领丹青之韵、悟书法之魂,讲求以神念和顿悟来增长自己的修为,因此丹青阁不论男女弟子,皆是风度翩然,气质出尘,打起架来都是轻盈飘逸,如凌波御风,就算使剑或用刀,动作也是行云流水,有一种极致的美感和韵律。 陆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十五岁时便自阁中长老的一帖狂草中悟出了一套凌霄剑法,技压众人,十八岁时就凝气为笔,练就了自己的绝招“山川秀色”,随意一笔就能造出一方幻境,将人困于其中。 而他长相俊美,身形颀长而挺拔,不动时静如山岳,动起来则风姿缥缈,翩若轻云,碧云洲大陆上的众多少女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此时陆醒身着丹青阁制服,洁白的中衣外穿着一身天水色的阔袖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白色腰带,皎如玉树,只这般坐着,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妙写照。 两人好半天没说话。 陆醒其实很放松,但他越是平和,对面的李陵就越是心惊肉跳。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谁叫师父和几位师妹都不在呢?她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撑场面,但是看这男人一副彬彬有礼,沉若深渊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越是这样的人听说越不好对付。 陆醒等她打量了个够,这才开口。 “多谢李姑娘放我进山。” “哦,这个,”李陵稍有点不好意思,“上次拦住令师,实在是因为事发突然,怕令师和众位师弟盛怒之下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来,这才出此下策,毕竟丹青阁和青宴山向来交好,双方都先冷静冷静比较好。” “李姑娘说的是,抱歉了。”陆醒微微一笑。 “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李陵有点诧异,“本想等家师回来后,由家师出面解释,没想到她至今不归,这事确实也该有个说法了。” 她迟疑了一下,“其实陆阁主今日不来,我也准备过两天就让叁师妹去丹青阁的。” 陆醒点点头。 看来传说中这位不理世事的李一,头脑也还算清楚。 李陵伸手,拍了拍停在她身边的鹦鹉,“去,到上面呆着去。” 一心想凑热闹的大刀只好不情不愿地飞到角檐上晒太阳。 陆醒瞧着那只鹦鹉飞出亭外,收回目光的时候,顺带在那篇宴山纪事处停留了一瞬。 李陵顺着他的目光一瞧,深悔没有事先把那行字从柱子上剜下来。 她打了个哈哈,“今日一见,才知陆阁主果然风仪神秀,若清风明月,似远山浮云,哎,这般翩翩风采,不知会令多少姑娘心折。” 陆醒不由挑眉,这恭维话说的,不太有水平啊,很像是从哪个话本子上学来的。 他再次笑了笑,“多谢。” 李陵咽了咽口水,“所以陆阁主完全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我家二师妹没这个福气,大家好聚好散,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醒打断她,“我此番,不是来纠缠此事的——苏姑娘当日离开丹青阁,这婚事就作罢了,男婚女嫁,本来就讲求你情我愿,我自不会勉强别人。” 李陵立刻掩口惊叹:“陆阁主拿得起放得下,果然通情达理,不愧为伟岸君子!” 陆醒望住她。姑娘脸色真诚,目光清亮,要不是动作有点夸张,他都要相信她了。 李陵讪讪放下手,好像夸得太过明显了。 “其实陆阁主,我家二妹悔婚,是有原因的,”她清清嗓子,决定据实相告,“当日订立婚约之时,二师妹还很懵懂,又见到陆阁主这般的天人仙姿,便点头允了,可过后不久,她去风神谷之时,遇到……” 她突然觉得苏黛心仪那人的名讳不便说出口,便歉然一笑,“不管怎样,二妹后来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在婚礼前出逃,的确是有些不负责任,但她及时回头,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否则不但害了她自己,也是害了陆阁主。” “我明白,此事我早已放下,”陆醒沉默片刻,诚恳道:“我此来,只为取回挽月晴岚。” “这……”李陵面有难色,脸色几番变幻,终道:“二师妹回来之时,并未带回挽月晴岚。” 陆醒瞧着她不说话。 李陵起身,亲自接过小童送进亭来的茶瓮,给他添了温热的茶水。 “挽月晴岚虽不能归还,但我们会做出补偿,”她有点心虚地觑着他的脸色,“青宴山虽小,不过各种奇珍异宝、新奇玩意是不缺的——要不,陆阁主随我去挑一挑?” 陆醒展袖,长指拂了拂飘落到肩上的樱花花瓣,“我只要挽月晴岚。” 第二章李陵的故事2 第二章 清风徐来,宴亭外再次花纷如雨,陆醒刚刚拂落肩头上的花瓣,又有花瓣飘到他发间。 他额前鬓角的头发以一根天水色发带在头顶束住,余下的一半则如黑缎般绵展披泄下来,直垂到腰际,此刻发丝轻扬,很是赏心悦目。 李陵瞧着他鬓边发丝间镶嵌的粉色花瓣,目含笑意。 他马上感觉到了,即刻伸手去拂。 “挽月晴岚乃丹青阁至宝,是当年阁中一位长老以幽冥斑竹的一截竹管,配以雾隐兽的毛发所制,”陆醒道,“这位长老临终前还将自己残余的神念魄力灌注其中……” 李陵恍若未闻,只盯着他的手看。 真是很好看的手,修长柔韧,光洁如玉,但蕴含着力量和劲道,想来衣衫下的身体也是如此,修长却不单薄,是与女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师父秦惜晚临走之时,吩咐她做个男偶,而且指明人偶的每分每寸都必须按照最完美的男体制造,如果她回来之时李陵做出的男偶不满意,就要罚她连做叁个月的早课,不能睡一天懒觉。 这可难坏了李陵。 她自从五岁时随秦惜晚上了青宴山,就再也没下过山,山中都是女弟子,她能见到的男人很有限,更别说没穿衣服的男人。 她去请教修习媚术的叁师妹陶桃,奈何陶叁完全还在纸上谈兵阶段,想了想只好给大师姐从山下找来一些话本插图和春宫图,可李陵看得很是懵懂,做男偶时完全找不着感觉,做来做去,人偶的身胚不是五大叁粗,就是纤细如女子。 此刻她瞧着陆醒,觉得面前这男人手这么好看,脸也好看,身体必然也是好看的,只一个坐姿,就很令人遐想。 她甚至思忖着,干脆找机会把面前这好看的男人迷晕,偷偷借他的身体来做个模子。陶桃惯会配置各种药粉,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昏迷一两个时辰,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陆醒被她看得如坐针毡。 “李姑娘?” 神游天外的李陵回过神来,赶紧压下脑子里的各种胡思乱想,“陆阁主,我知道挽月晴岚对丹青阁的重要,但丢了就是丢了,我们真没法还您,此事是青宴山欠了丹青阁……要不这样吧,陆阁主想一想,若有什么为难之事是我们能办到的,只要您开口,我们一定会替您办好。” 陆醒闻言,倒是轻蹙眉头,认真地思索起来。不一会儿,他的目光转向亭外站立的小童。 “这个侍童,是李姑娘做的人偶?” 李陵点头,打了个响指,亭外的小童立刻走入亭内,行动之间脚步流畅,毫无滞怠之感。 李陵握住那小童的手腕,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叫樱鸾,是我上月刚做出来的,能做很多事,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能助人一臂之力,陆阁主如果喜欢,可以……带走她,”她很是不舍地说,“不过您得保证,一定要善待她,尊重她,人偶虽无呼吸,也无意识,不会说话,可绝不是死物,一旦造出来了,就有它自己的生命,青宴山的每一个人偶,都被我们看做真正的人。” 陆醒点点头,仔细地看了看那小童,真心真意地赞叹,“早知李姑娘一手偃术登峰造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令师现今也有所不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般足能以假乱真的精致人偶,恐怕在整个碧云洲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这话一说,李陵更是犹豫,握住那人偶的手,迟疑道:“要不,我另外给陆阁主做一个?樱鸾在青宴山呆惯了,我也舍不得她。” 她脸上为难的神情令陆醒笑了起来,“李姑娘放心,我不想带走樱鸾,不过我想问问姑娘,是否可以按照一定的要求去定制一个人偶?” 李陵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陆醒继续问道:“头发、皮肤、长相、包括身体的构造、擅长做的事,都可以按照要求来做吗?” 李陵没回答,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了,她冷冷地说:“可是可以,但我绝不会答应,真想不到陆阁主也是这种人。” 陆醒脸上完美无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李陵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浓,“我懂的。” “……” 陆醒的脸黑了黑,“我没有那种癖好。” 李陵也板着脸,“陆阁主有没有我管不着,不过你要拿我造的人偶去讨好别人,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时下碧云洲大陆上人偶之风盛行,有些不讲原则的偃师为获取利益,专门为个别喜好剑走偏锋的人制造具有妖娆风情的男女人偶,为大部分偃师所不齿。 “我没有要讨好的人。”陆醒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李姑娘可听过偃师之会?” “偃师之会?” “对,”他颔首,“每隔十年,碧云洲西部的凤阳城会举办一次偃师之会,这一届的偃师之会,凤阳城主会以一株幽昙花作为优胜者的奖励。幽昙花与幽冥竹同出自魔界,有了这株幽昙花,我便可以用它的根茎,造一支可以替代挽月晴岚的画笔。” 李陵这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原来陆阁主是这个意思,之前是我误会您了——那您是想要我去参加这次偃师之会,取胜后拿到这株幽昙?可我若不能取胜,又怎么办?” 陆醒笑道:“李姑娘只管放心,能取胜自然是好,如若不能,只要姑娘尽了力,挽月晴岚一事,我也再不提起。” 李陵面有难色,“我得好好想一想。” 陆醒气定神闲地埋头喝了口茶,“我知姑娘从未下过山,我会派遣丹青阁女弟子一路保护并照顾你,偃师之会前两日,我也会亲自赶往凤阳城,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心无旁骛地参与比赛。” 李陵叹了口气,“好吧,看来也没其他法子了,不过我得跟师妹们商量一下,陆阁主若是不急,可否容我明日答复您?” “当然,”陆醒微微一笑,“我等你。” 这日晚收到李陵讯号后,率先赶回青宴山的是叁师妹陶桃。 “不行!”她听李陵把原委说了说,大声叫道,“你绝对不能答应陆醒下山,去参加那个什么偃师之会!” “为什么不?师父又不在,我会很快回来的。”李陵说完,略带嫌弃地打量了一下陶桃。 明明是个修媚术的天才,偏偏是个吃货,师傅走了没多久,她就把自己吃得珠圆玉润的,半分弱柳扶风的样子都没了,这样下去这媚术还怎么修?这次下山没两天,看着又丰润了一些,总算腰肢还算合度。 她拿过陶桃手中的桃花饼,“吃吃吃,就知道吃!” 陶桃瞪她一眼,这一眼若是从前消瘦的陶桃使出来,衬着白皙的小脸和尖尖的下巴,杀伤力绝对很强。 只可惜她现在双颊圆乎乎的,一双杏眼也就看起来圆乎乎的,小鼻头上还沾着一点桃花饼的碎屑,忽闪忽闪的眼睛瞪过来,只让人觉得可爱,一点风情万种的媚意都不见了。 李陵忍不住在她鼓鼓的脸颊上楸了楸。 “我不下山,拿什么去换挽月晴岚?”李陵叹了声,“谁叫咱们理亏!” “不就一枝破笔嘛,只有丹青阁的人才拿它当宝贝。”陶桃仔细地看了看大师姐,有点了然地说:“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想下山!” 李陵没否认,“是,我在山上都快十八年了,桃子,每回看着你们意气风发地下山,我都很羡慕。” 陶桃不作声了。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想去看一看,”李陵的声音有点飘忽,“我只剩下两年时间了,如果能亲眼瞧瞧你们说过的沧浪之海,云浮之峰,体会一下大千红尘,那我死的时候,就更没有遗憾了。” 陶桃的眼里流露出怜惜难过的神色,但她很快掩饰下去了,大师姐最不喜欢她们这样,她们快快乐乐的,大师姐才能快快乐乐。 她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师姐,师父要你做的人偶呢?” 李陵愣了一愣,面露苦色,“我没见过男子身体,做出来的身胚根本不行,你给我的那些画完全没帮助。” 陶桃眼珠转了转,“要不我今晚下山给你逮个男人回来?你既要下山,那肯定得在下山之前把这人偶做好,谁说得准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李陵迟疑片刻,咬唇道:“现在咱们山上正有一个男人……” “你是说陆醒?”陶桃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陆醒的身体绝对符合要求,以我的眼光看来,准是男人中的极品。” 她乘机拿过李陵手中的桃花饼咬在口中,在身上左摸右摸,最后摸出一个小瓷瓶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师姐,你在他的茶水里放点这个,他喝了以后,两个时辰之内不会醒过来,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观察他的身体。” 事到临头,李陵犹豫了,迟迟不去接那小瓷瓶,“还是算了吧,这样对陆醒,太无礼了。” “怎么会呢?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陶桃极力怂恿她,“何况你不说我不说,哪里还有第叁个人知道?再说他是男人,给你看一下又不吃亏,你可想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陵心砰砰跳着,掂量再叁,一把拿过那个小瓷瓶,“药没错吧?” “自然没错。”陶桃待她走了,这才又拿起托盘内的一块桃花饼,自言自语笑道:“绝对没错。” 青宴山地广人稀,专用来待客的横云馆内便有好几座小楼,高高低低地坐落在山腰,依着山势而建,或隐于竹林中,或倚在山泉池畔,一楼一景,一窗一画, 十分舒适而雅致。 陆醒被安置在春望楼,他带来的徒弟则被安置在了秋霁楼,他晚间检查完竹墨的功课,便回了自己的下榻之处。 人偶侍童端来的香茗和早上不一样,但同样甘香醇冽,他喝完两盏,打座凝气之后,上了床榻。 这座客楼名为春望,果然内中陈设、书画器物,都有一股明媚温暖之感,就连床上的纱幔,也是樱花一般的粉色,被衾之间还有淡淡的花香气息。 陆醒略有些不喜,但他向来随遇而安,初时的别扭之后,他渐渐适应了,于若有似无的芬芳之中酣然入睡。 只是他向来睡眠都很浅,这次却不一样,感觉有些奇特,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中他浑身燥热,像是有千百条虫蚁在噬咬着他,他清楚地感觉到血液涌动着嚣叫着,汇集到了身下的某个地方,来势汹汹,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 作为一名成年男子,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往情欲来临时,他很轻易地就可以压下去,只要念上一段清心诀,不用几句,他就可以回复冷静。 但这次完全不行。 他霍然坐起身来,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幻化成了蘼艳的春色,樱花和桃花在屏风窗纸上绽开,半掩的窗户外斜透进清淡的月光,光影之中,墙上的一幅美人图像是活了一般,画上美人从图中走了出来,腰肢轻摆着,撩开春衫,露出如玉雪肤…… 他的身体热到极致,难耐地扯开自己的衣衫。 那美人走到他跟前,纤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再顺着胸膛往下,滑到他脐下叁寸之处。 他不能抑制地微微喘息,闭上眼睛,再睁眼之时却发现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画上的美人好端端地朝他拈花微笑,屏风上的花树也静止不动,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是自己身体上的焦灼之感。 他支起身体,想去净室浇一盆凉水,不觉扯到床边的纱幔,像是找到了着力点,他霍然一撕,纱幔给他撕下一大截,又一波欲潮狂涌而来,他弓起身体,像是沙漠中渴望清水的旅人,手不受控制地往身下探。 李陵潜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她惊呆了。 床上的男子发丝凌乱,黑鸦般的长发散在枕上,颀长而精实的身体完全袒露,只胯间横着一层轻纱,虚虚盖住了最隐秘的部分。 他的头向后仰,高昂着下巴,一条修长而强健的腿屈着,脚趾紧缩,身体肌肤的颜色近乎杏色,不过分白皙,但温暖而明亮,肌肉与肌肉之间的线条流畅而分明,划出道道撩人的沟壑,窗外的月光正爱抚着这具完美的躯体,而他也正在轻纱的遮盖下抚弄着自己。 他的眼眸虚虚闭着,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唇色鲜艳,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李陵移不开目光,这样的景象完全打破了她二十叁年来的认知,她想逃,但脚下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前的靡靡春色打开她身体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原本冰凉的身体一点点热了起来,心狂乱地跳着,不能控制地注视着塌上迷离狂乱的男子。 第三章李陵的故事3 第叁章 那药出了错。 李陵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她该立刻去找陶桃,拿来解药,解救他。 但她仍是没动,身体酸软,口角发干。 他是美的,这种时刻更具有一种危险的美,沁着汗珠的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带着勾魂摄魄的诱惑。 那是与白日的他完全不同的,白日的他冷静、俊美而克制,现在的他狂放,妖艳而热烈,尤其是轻纱覆盖下那云遮雾绕的,被他自己握住的那高高耸立的部分,更是引人想要一窥究竟。 他口中发出沙哑的呻吟,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痛苦,每一声都听得她脸红心跳,她像被蛊惑了一般,一步步地挪动着身体,向他走去,到床榻之前时,她停了下来。 不……我不能,不能这样乘人之危。 她甩了甩头,决然捂住眼睛,转身往外踉跄而去。 床上陷入迷乱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的动静,天旋地转之间,她被他一把揽住腰肢,拖上床来。 床边垂落的纱幔也顺着这股力道被挟裹上来,床顶的帐杆狂烈摇晃,粉色轻纱乱成一团,缠绕在他身上,覆在她脸上。 他似乎是稍稍清醒了一点,他拨开纱幔,看清了她的脸。 “李陵?”他迷惑地低喃,声音因情欲的折磨沙哑地不像话,“我怎么会做这种梦?怎么会梦到你?” “陆醒,你听我说,”她努力保持着清醒,“晚上给你送茶的侍童送错了茶,你放开我,我这便去给你取解药,你……再忍一忍。” 他牢牢地钳制着她不放开,被欲火燃烧得炽亮灼烫的目光锁在她的脸庞上,“我忍不了了。” 他的手探入她的衣领之内,滚烫的指尖沿着她的锁骨往下,摩挲着她的肌肤,她微凉的身体令他热到窒息的身体得到丝丝抚慰,他满足的低叹一声,急不可耐地扯开她的衣袍。 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因他的抚触而挑动了身体深处刚刚被他撩起的隐秘欲望。 她想阻止他,但手软得使不出力气,他很快剥开了她碍事的外裳,露出碧色的肚兜,一抹雪痕在青翠的帛绸上微微起伏着,帛绸下的雪峰轮廓清晰可见,两粒小小的突起顶着单薄的丝绸,令他眸底燃起火星,情欲更是高涨。 他俯下身,一口含住一粒突起,隔着薄绸开始吮吻她、啃噬她,一只手摸索着往下,撩开她的裙子,拉下她的亵裤。 他的手焦渴地探入她双腿之间,她哆嗦了一下,有了一点力气,手伸到他背后,扯住他的发丝用力往后拉。 他因她的动作被迫抬起头,胸膛起伏着,强自忍耐着自己,撑在她上方迷惑地盯着她。 “你不想要?” 她舔舔唇角,反问,“陆醒,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他笑,目光落在她唇和舌上,眸瞳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我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要介意?” “那好,”她的手指穿过他丝缎般光滑的发丝,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你是在做梦,记住,梦里的一切都当不得真。” 她的生命注定要结束在二十五岁,短暂的岁月里,她不介意有这样的一个夜晚。 她其实早就明白,师父让她做一个男偶背后的真正意义,就连陶桃,也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只是她一直抗拒着,不想随便与某个男人发生这样亲密的关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她们希望她离开的时候,不要有任何一丝遗憾。 她的允许点燃在他四肢百骸间乱窜的渴望,他埋头含住她的唇,找到她的舌尖,密密匝匝地啄吮着,纠缠着,蛰猛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处地方,勾动她细细的喘息和回应。 情欲像是香甜却危险的毒药,又像是娇艳而诱人的罂粟,令人沉迷而无法自拔,甘愿沉沦。 直到肺叶里空气用尽,他才离开她的唇,撑起上身,扯开自己腰间裹缠的轻纱。 他的身体现在在她眼前一览无余了,她看清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包括他腿间勃发的性器。 它与她在画上看到的又像又不像,形状相似,但没有画上那样的奇怪和难看,也不丑陋,它笔直而突兀地挺立在他强健的双腿之间,像出鞘的利剑一般利落昂扬,顶部的肌肤紧紧绷着,整体线条流畅饱满,颜色比他身上的肌肤颜色稍稍深一点,与他的整个身体有种奇异的协调之感。 只是……它的尺寸,比她在画上看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大,蓄满了力量和侵略的气势,让她一瞬间感到深深的恐惧。 可是她再没有了逃避的机会,他再次俯下身来,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接着,温热的唇舌开始密密地舔舐她的肩窝、锁骨。 她身上紧存的一件肚兜被他掀起,他的手抚了上来,盖住了她的一侧胸乳,摩挲着、揉捏着,贪婪地感受她的形状和柔软。 她腰上的酒壶随着衣带的扯开和抛下,骨碌碌地滚落到了角落里,这时塞子荡开,里面的梅花酒散了一地。 带着酒香的梅花芬芳立刻熏染了一室。 他现在一点都不排斥这种带着酒意的花香了。 她的身体和唇舌之间,这种味道更是浓郁,它使他迷醉,使他疯狂,使他血脉倴张。 他身下的一条腿挤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硬挺灼热的性器就抵在她的腿根处,寻找着,磨蹭着,想要找到那处神秘的地带。 这种感觉陌生而又危险,她战栗起来,想要推开他,他一把撕开她的肚兜,再次埋头吻下来,含住她的乳峰,以齿轻轻刮擦着挺立的尖端,不时探出舌尖,挠舔它,厮磨它。 她轻吟出声,觉得身体里像是炸开了火花,既疼痛,又悸动,有酸麻的感觉从乳尖升起,往下面窜去,以致下面顶撞着她腿心的东西不再让她觉得可怕,反而撩起了隐隐的渴望。 她不由自主挺起胸,扭动着身体,他越发难耐,将她已经硬挺的蓓蕾整个纳入口中,加重了舔弄吸吮的力道,一只手掌覆上她的另一侧雪峰。 她开始轻喘,抬手圈住他的颈脖,他放在她胸上的手掌往下游移,爱抚过她的腰窝,臀部,抬起她的一条腿,勾住自己的腰。 他的硬物抵在了她的腿心,试探地往前一顶。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停住了,半闭的眼睛睁开,凝视着她。 “我找错地方了吗?”他沙哑问道。 她不语。 他亲上她的唇,一面深吻一面含糊不清地说:“帮帮我。” 她回应着他的吻,探手下去握住他,阳物入手,竟是出乎意料的光滑,细腻,但它是那样热,那样粗,在她手心里沉甸甸的,又像烙铁,又像玉杵。 她生涩的抚摸让他的喘息沉重起来,他快慰地呻吟,昂起头闭上眼睛。 她握着他,终于带他找到了那个入口。 他埋下头,更激烈地吻她,用肿胀的玉茎在她身下的入口处厮磨打圈,她腿心沁出的滑液早已泥泞成一片,玉茎几次滑开,他已经忍无可忍。 两人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他握住她的臀。 “我进去了,”他含着她的嘴唇,挺腰往里一顶,“你也是第一次吗?我会很轻的。” 他挤进了一点,巨大的不适感让她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可阳锋处传来的灭顶快感让他无法停下,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她身体内挺进,一点一点破开紧致的甬道。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被他以舌尖舔去,撕裂的痛楚让她整个人往后缩,她用尽力气推着他的胸膛。 巨大的顶冠被卡在她的两片嫩唇之间,既不能进,又拔不出,他忍得满头大汗,狠着心扣住她的腰肢,大掌贴在她的臀上,紧紧把她按向自己。 “忍一忍,很快就好。”他沙声安抚她,缓慢但是不容置疑地往她身体里拱,庞然巨物一点点往里推进着,她觉得身体被他劈开又碾碎,不由呜咽出声。 他停下了,他已经破开了那层最艰难的阻碍,但是无法再往前进了,长茎还有一半在外面,进去的一半被巨大的快感和痛感包裹着,他无法抑制地喘息。 她里面的肉壁干涩而紧致,绞得他生疼,他撑起上身,不敢动弹,犹豫要不要退出去。 汗水从他下颌滴下,滑过锁骨,与他胸膛上的汗水混合,凝结成更大的水珠,滴到漂亮硬朗的腹肌上,又顺着两侧诱人的人鱼线滑到他脐下的草丛之内,没有进去的一半玉茎颜色深了一些,也更涨大了一些。 他颊边的发丝已被全部打湿,脸上神情狂乱,眼神迷离,艳红的双唇微张,像是邪恶美艳的魔鬼,引动人身体里的情欲之潮。 只这般看着他,她便觉得身体中的某个地方湿润了,那被顶开、被碾碎的部分神奇地黏合起来。 她不由伸手,抚上他刚硬的胸膛,他因她的触摸加剧呼吸,一呼一吸之间,窒埋在她体内的部分被牵动,每次细微的搏动,都比上一次更暖热、更顺滑。 “可以了吗?”他感觉到她的变化,轻轻地、试探地抽动起来。 她紧紧地包裹着他,他的巨物在她体内与她严丝密合,满满的没有丝毫空隙,那阳物的每分颤动、每分涨大,每次的抽离和挤入,都能清楚地被她感觉到,在最初的不适之后,她于酸涨之中渐渐体味出了丝丝快感。 他俯下身来,狂热地吻她,舔她,吸吮她,她的玉乳在他掌中被揉成各种形状,腰肢被他掐得生疼。 他的阳物又进去了一点,腰间的动作也加快了,巨擎缓缓后撤又顶向前,每一次进出都比之前探得更深,每一次抽动,都带来比之前更畅快美好的感觉。 两人喉间同时发出动情的呻吟,她娇吟,他粗嘎,雄与雌的交锋渐渐水乳交融,他强健有力的臂膀揽着她,她柔软的雪乳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他的阳锋一次次地冲顶着她,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尽量打开自己迎合他。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呢喃着,喘息着,试图分散身下传来的剧烈快感,“这样真实的梦?” “这是梦,陆醒。”她的手滑到他臀上,抚摸他光滑紧致的曲线。这个动作换来的是他更深更猛的撞击和更沉重的粗喘。 “我从不知道鱼水之欢便是这般,”他含住她的舌尖,含糊地说:“你喜欢吗?” “很喜欢。”她答,听见他哑声呢喃:“但是……明天我要怎么面对你?” 她轻笑,“不过一场梦而已,尽欢便是。” 他捞住她的腿,圈在自己的劲腰上,接着捧起她的臀,紧紧地贴向自己,这一次他进得更深,阳具几乎全部纳入进去,顶端顶到了宫口,她惊叫起来,“不行,好疼!” 他急忙撤出去一点,停住不动,等她缓和下来,重又开始抽动。 翻云覆雨间,床榻随着激烈的动作摇晃抖动,纱幔被卷来又被抽去,两人的黑发纠缠在一起,身体密密嵌合着,她的手紧紧拽住床单和纱幔,床上皱成一团。 他寻到她蜷缩的五指,打开,十指交扣,钉牢在她头顶。 她拱起身体,将雪乳送进他口中,他如她所愿品尝她,噬咬她,回哺以炽烈的火焰和热情,身下动作越发激狂。 战栗、酥软、颤抖、焦渴,想要更多。 她挣开他手掌的钳制,呻吟着环上他的肩,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背肌,他的唇贴上她的颈侧,在她脉动处动情啃吮,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背脊,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一般。 随着他身下利器的一次次侵入,绞磨,挺动和融合,一点点的快感逐渐累积着,狂潮席卷而来,麻痒一阵一阵从交合之处蔓延开来,冲得人焦灼、狂乱、兴奋难耐。 快到临界点时,她紧紧地掐住他的手臂,不顾一切地贴向他。 他敞开怀抱迎接她,大手牢牢托住她的臀,不再狂乱地冲顶,只抵在她体内死死地碾磨她,直到她发出类似哭泣的呓语,包裹他的内壁有节律地颤动收缩,他才顺着她的节奏,畅快地释放了自己。 第四章李陵的故事4 第四章 窗外清风徐徐,银月生辉。 凌乱的床褥间,纱幔交垂,两具身体紧紧交迭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 他保持着交合的姿势,伏在她身上,头埋在她发间,唇贴在她耳畔,享受着激情过后的亲昵与静谧。 心跳渐渐平息后,他发现身下的这具身体温度消失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 他忍不住将她整个儿纳进怀里,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她,温柔地吻她的脸和唇。 “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冷?” 她埋在他肩窝里,笑道:“问这么多干什么?不过一场梦罢了。” “真的是梦吗?”他用一条手臂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仔细地审视她。 “当然。”她答。 他身体的温度让她贪念,忍不住抱紧了他精实柔韧的腰,“就这样睡吧,明天你会醒来的。” “为什么?”他追问,“为什么要我做这样一个梦?” 她在他胸膛上轻轻地划着圈,感受他肌肤的强韧和触感,“都说了是梦,何必追问这么多?梦醒了你就忘了。” 他漆黑而静若深潭的眼睛凝视她片刻,忽地笑了笑,“好吧,我明白了。” 他抓住她在他胸上游移的手,放入口中吮吸,带着暧昧的意味,“既然是梦,那就如你所说,尽欢便好。” 欢愉过后,她其实已经极度困乏,很想就这样直接睡去,但她听出了他语气中一丝古怪的味道,想了想明白过来。 他是初次,也许他很看重,可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没用。 她有点无奈地闭着眼睛,任他的唇在她脸上游移,滑过颈脖、锁骨和乳峰,在她的峰顶上徘徊轻咬。 他在她体内的部分又渐渐涨大、硬挺。 她霍然睁眼,看见他眼睛里重新燃起的、毫不掩饰的欲望。 她有点吃惊,“药效不是已经散了吗?” 他低沉地笑,咬牙切齿地说:“一场不久之后就会醒的梦,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再欢纵一回?如此难得的春夜,我可不想虚度。” 他心中生出了几丝愤怒,挟裹着情欲和初次体验过的快慰,让他想要惩罚性地在她身上再肆虐一回。 他当然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 这个与他初识的女子,见面的当天晚上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某种药,让他不设防地喝下,然后来与失控的他欢爱一场,事后又想利落地斩断一切纠葛,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都让他感到生气、甚至有隐隐的羞辱之感。 他知道秦惜晚的情人有很多,她是跟随她最久的大弟子,也许对这回事的态度也和她师父一样。 但他陆醒不是随便的人,要随便的话,心仪倾慕他的人很多,他不喜欢露水姻缘,也很看重自己的承诺,所以他从不理会那些女子对他的示好,皆因他认为,不管他将来要娶的女子是何人,她都有权利得到完整的他。 现在这个叫李陵的女子,破了他保持了二十五年的童身,而且一再地借梦境之说警告他,让他事后不要再纠缠。 她是为了什么?拿他来排遣寂寞?看他长得还算入眼,又觉得明说会被他拒绝,所以用了这样的手段? 难怪早上坐在宴亭之内,她看他的目光那样暧昧难明。 他从她身体里退了出去,随手拿起枕边散落的肚兜,去擦她身下的爱液。 她的花蕊有些红肿,身下有丝丝血迹,觉察到他的动作,她赶紧合拢双腿。 他强硬地打开她,试去浊液后,他抚着她冰凉的腿根,近乎恶意地把她翻转过来,拨开她的长发审视着她的身体。 她身形很纤细,后背很单薄,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覆在骨头上,两片蝴蝶骨突出在背脊上,腰窝深深地陷下去,只有隆起的臀部略显丰盈。 他忍不住俯下身,咬她玲珑的臀瓣,入口的肌肤丝滑细腻,他缓舔慢琢着,手探入她腿间,轻轻抚着她的私处。 身体的某个部分更加坚硬,心却渐渐地软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得到了巨大的快乐,而女儿家在这种事上,第一次时总还是要吃一点亏的,她的身体凉得让他有些心惊。 他热烫的唇和热情的抚摸渐渐煨暖了她的身体,她开始在他唇下和手下轻颤,发出甜美的断续的低吟。 这一次,他一点都不急,有了刚才的经验,他知道了该怎样取悦她,也怎样取悦自己。 她是初次,若是不好好抚慰一番,恐经不起下一场的欢爱。 他耐心地挑逗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找到她的花核,轻轻浅浅地按压着。 随着手下花蕊的渐渐湿润,欲望也化为利刃在他身体里左突右冲,他不能自制,齿间力道一重—— 她吃痛,惊叫一声转过身来,看见他正含笑盯着她,眼中有赤裸裸的渴望。 他的阳物耸立在腿间,雄赳赳气昂昂,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进行下一次的征伐。 “你也可以咬我。”他沙嘎道,牵起她的手,引导她从上至下地抚摸自己,从脸庞到颈脖,再到肩头,极具色欲和引诱。 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停留片刻,再滑到腹部,划过肚脐,股沟,抚上腿根,“这里……这里……这里……” “除了……”他紧握她的手,最后停在自己怒挺的性器上,“这里。” 她杏眼圆睁,被他的举动弄得耳热心跳,目光顺着交握的手一寸寸抚过他完美的躯体,顺应他的要求,将阳峰握在手心,让它在她手中勃发、紧绷,青筋浮现而气势汹汹。 她的注视和抚弄让他浑身都快要燃烧起来。 他渴切地抱起她,让她双腿大分坐在自己胯间,双手顺着她的腰线抚上去,她的胸不算大,但胸形很好,玲珑而饱满,坚挺上翘,像漂亮的水蜜桃,正好能让他一手掌握,他迷醉地揉弄着玉桃,手掌的虎口托在蜜桃的下方,张口含住一侧桃尖,“你很美。” 她闭着眼睛,这个面对面袒呈相对的姿势让她不太自在,太过放纵,太过危险,太过……淫荡,他很方便就能随意逗弄她的胸,以舌尖搅起一阵阵的酥麻,而他身下硬物微微的一挺一动,就让她腿心发软、发虚,身体化成一滩水。 “让我下去……”她推他,他按住她的背脊,换了另一边乳尖舔弄吸吮,不允许她退缩,他的性器已经硬涨到极致,但他忍耐着,等她主动发出邀请。 她开始扭动身体,难耐地挤压他的庞然硬物,身下芳液潺潺,片刻之间阳具便滑入她腿间的芳唇之内,私处立刻像扇贝一样合起,包裹住硕大的冠头,他和她同时呼出一口气,发出畅快的叹息,他猛地往上一挺腰,有了里面的湿滑滋润,玉茎一下冲了大半进去。 她咬唇,指甲顿时掐进他肩膀的肉里,他停了片刻,微微挺动身体,在她体内探寻着,缓慢地深入。 她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这个姿势让他进入得很深,她紧紧地绞住他,他眸中燃烧的火焰愈加炙烈,俊颜染上迷乱和陶醉,喉间滚出低沉暗哑的喘息,含着火热的欲,听在她耳中,引动波波浪潮般的酸痒麻意,销魂蚀骨。 她的手指插进他发间,他含住她挺立的乳尖,双手掌住她的腰肢,开始大力抽送顶弄。 情欲的狂潮覆顶而来,她紧紧地含着他,裹着他,承受他每一次凶猛的攻占,他撑开她,顶起她,让她在他身上娇喘吟哦,如风中柳枝一般摇曳生姿。 她承受不住的时候,他一手把她纳进怀里,健臂横过她的腰肢箍紧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昂起头深深地吻她,舌尖如灵巧的蛇,钻入她口中,纠缠着她的香舌不放。 她像狂风浪海中的一叶扁舟,随着汹涌的波涛不断起伏,跌宕之间,含在体内的巨胀之物一次次地顶在某个点上,她惊恐叫道:“停下!快停下!” 他明白过来,沙哑安抚她:“别怕。” 这一次他顶到那个点后便牢牢箍住她的腰肢,紧按住她的臀,腰部发力,缓缓用顶端换着方向按压碾磨那个点,她大睁着双眼,浑身都颤抖起来,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身体紧绷到极致,难忍地粗喘出声,强烈的刺激让他险些就要喷射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微微抽离些许,再重重地撞上去。 她惊叫出声,像干涸的鱼儿一样大口喘息,瘫在他身上不动了,身体剧烈抽搐紧缩,一股热流从深处喷涌而出,他被她一阵阵地绞紧挤压,也到了喷射的边缘,巨大的欢愉快美令他尾椎发麻,身体一松,迎着她的爱液,在她体内深处射出大量精华…… 他和她同时飞上了云端,懒洋洋地被柔软的云朵托着,乘风遨游在绮丽绚美的山川之间。 陆醒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旭日已升,斑驳竹影投在窗棱上,悠闲地摇曳出静日春好。 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起得这么晚过。 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干净清爽,包括床榻。 他的身上也很洁净,并没有一夜纵欢后留下的气息。 客房外间放着一壶温热的茶,他闻了闻,辨出是昨日清晨宴亭之内他喝过的那种茶,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啜着。 明亮的日光下,昨夜发生的事倒真的像一场迷离酣美的梦了。 李陵……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个昨夜给他极致欢愉的女子,她秀丽的面庞,高潮之时迷乱的表情,玲珑有致的身体,在他耳边细碎动人的吟哦,都让他记忆犹新,只要想起与她在一起的某些时刻,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便又发生了变化…… 他压下身体中的躁动,发现自己脸热了。 他实在想不到,向来以沉稳冷静、清雅端方获得赞誉的自己,居然在床笫之间也会这般狂野、放纵。 傍晚的时候,有侍童请他去宴亭,说李陵在那儿等他。 夕阳余晖中的青宴山,又是另一番景象。 漫山上下披上了一层金色,盛放的花树如火如荼,天边绚丽的晚霞似梦似幻。 宴亭的亭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李陵这次亲自给他沏了茶,她执起茶瓮,茶水划出清亮的弧线,散着热气注入他身前的茶盏中。 她的黑发同昨日一般简单地挽着,仍是插着那只竹簪,但换了一身绛色衣裙,轻薄的绸面上绣着零星的梅花。 陆醒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酒意的梅花香气。 两人的神态都很平静,昨夜的缠绵和激狂一点痕迹都不在了。 “我已经跟师妹们商量过了,到时我家四师妹会陪我一同去凤阳城参加偃师之会,”李陵笑道,“所以不用丹青阁的人陪我。” 她这位四师妹年行舟,是个寡言少语的剑痴,剑术顶绝,有她在,确实不用别人多事。 “好,如果有需要丹青阁准备的东西,李姑娘尽管让人带信给我。”陆醒点头。 “一定,”她没推辞,“那么陆阁主,我们凤阳城见。” 第五章李陵的故事5 四月伊始,几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温暖起来,普照神州万物的金阳一日比一日炽烈。 碧云洲西部的凤阳城依山傍水,城外方圆几十里都是桃林,城中人口众多,热闹非凡,是这片土地上久负盛名的一座城池。 八十年前,凤阳城就开始于桃花灿烂的季节举办偃师之会,到今年已经是第八届了。这辈的凤阳城城主花渔本身是个技艺高超的偃师,因此这一次的偃师之会盛况空前,早在叁月底,碧云洲各地乃至外洲的偃师们就络绎不绝奔赴而来,如今距开会之期还有五六日,城中已是人满为患,走在主街上,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日午后,熙攘的主街背后一条巷道里人迹罕至,街上的人都挤到了巷子中段的一间茶楼内,这茶楼厅堂宽敞,此时茶客济济一堂,挤了不下两叁百人,据说小二在里头转一圈,踩到的脚十只里头倒有八只都长在偃师腿上。 厅堂中间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台子,城主花渔的弟弟花泽正坐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书。 这是他的爱好,捧场的人越多,他说的就越来劲。 “众所周知,这届偃师之会的奖励乃是城主珍藏多年的幽昙花,幽昙花的珍稀贵重不必多说,只是这株幽昙花的来历诸位可知?” 他环视厅内,如愿看到一张张洗耳恭听、心痒难耐的脸,这才满意地接下去说:“这株幽昙乃是二十年前上任城主从魔界星君的花园里采来的——” 众人齐声惊呼,有人赞道:“老城主果然艺高胆大,不但能轻松去到魔界,连魔界星君的花园都来去自如……” 中州大地上人界和魔界向来不相干扰,各自为界,魔界民众世代生活在中州边境的黑虚之海外,数百年来,只有极个别的人才能越过广袤无垠、险象迭生的黑虚海,在两界之间穿梭来回,因此来自魔界的物种幽昙花和幽冥斑竹才万分珍贵。 李陵坐在靠窗的一张板凳上,饶有兴味地听花泽把老城主的魔界之行吹得天花乱坠。 她膝上坐着一个女童,旁边还挤着两个姑娘,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纷纷竖着耳朵听得如痴如醉。 李陵很喜欢这种氛围,感觉有种红尘中最真实、最朴实的气息,每当这种时刻,她就会真实地觉得,自己是这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人。 她膝上的女童问她:“姐姐,你能把你壶里的水给我喝一口吗?” 李陵笑得眉眼弯弯,“这可不是水,我要是给你喝了,你娘准要凑我。” “我不和我娘说,姐姐给我喝一口吧。” 李陵扮个鬼脸吓她,小姑娘吓得从她膝上跳下,一溜烟钻进了人堆里。 她哈哈大笑,如果能一直这样到老,多好。 这时台上的故事讲完了,有来自南鹤洲的偃师发问:“花二公子觉得这次偃师之会,最有希望夺魁的是哪位大师?” 花泽面色一正,清清嗓子,“这个很难说,不过依我看来,大概会在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含珏大师、沉香大师之间产生,另外还有青宴山的秦惜晚,可惜她已经把衣钵传给了她的大弟子李陵,据说这次这位李陵也来了,就不知她的技艺比她师父如何。” 人堆里的李陵本在认真地听着,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觉微微一笑,拔开酒壶的塞子,低头喝了口酒。 只听那南鹤洲的偃师不满道:“除了紫峰大师,其他的几个都是你们碧云洲的,难道你们碧云洲的偃师就这么厉害?别是井底之蛙,眼界过于狭窄了吧。” 花泽冷笑一声,“你既是偃师,就该知道偃师虽多,但也分叁六九等,最低等的偃师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械物,叁等的偃师可做人偶,但粗糙不堪,只具人形而无人之内构,二等偃师所制之人偶构造精巧,几可乱真,但仍能看出与常人不同,只有能造出栩栩如生,不辨真假的偃师,才是一等偃师。” 他停了停,继续道:“一等偃师也分高下,光人偶做得惟妙惟肖不行,还得看做出来的人偶有何长处,是否有活气、以何手段驱动——这其中,尤以驱动人偶的方式最为关键。” “多数偃师,会在人偶身上的隐蔽之处设置按钮,按下某个开关,人偶才会做出某类重复动作,只有顶尖的偃师,方能以声、以意唤动人偶,这几名为数不多的偃师,才能称为大师,敢问除了我刚刚说的这几位,中州大地上还有谁有这本事?” 众人渐渐听得入了神,花泽咕嘟嘟灌了碗茶,正欲细说,一名随从拨开人群,上前对他附耳道:“二公子,城主说,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房中的破书全都拿去烧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花泽大惊失色,赶紧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行礼,“对不住了各位,在下先行一步,明日转战紫薇巷茶楼,暗号龙鳞,诸位请早。” 众人意犹未尽,无奈之下一哄而散。 李陵待人走光后,才慢慢起身出了茶楼。 她出了大门没几步,一名抱剑少女默默上前,一声不吭与她并肩而行。 李陵叹了一声,“行舟,你不必每日在这里等我,我听完了,会直接回驿馆的。” 年行舟只道:“我不放心。” 李陵无奈,只得目不斜视、老老实实地跟年四回了驿馆。 两人所住的驿馆在凤阳城中心,年行舟一月之前知道师姐要来此处,便先行前来包下了驿馆中一处幽静的小院,此时小院内一株桃花灼灼如云,花树下置着一张竹塌,阳光透过花枝,在碧绿的长塌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李陵躺到竹塌上,眯起了眼睛。 她一天之中总会躺上四五个时辰,比其他人睡眠的时间更长。半月前她与年行舟一同自青宴山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到达凤阳城时已深感疲惫,加之今晨为赶花泽的茶会,起得早了些,这时太阳照在身上,晒得她暖洋洋的,倦得连午饭都不想吃,歪了一会儿,便直接睡了过去。 年行舟看了师姐一眼,上前将一条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 李陵是秦惜晚早年之时从一座陵墓里捡来的。 她从出生起就和母亲生活在黑暗冰冷的陵墓中,秦惜晚捡到她之时,她母亲已过世,她独自游荡在潮湿幽暗的墓穴内,累了就睡在空的棺材里,饿了就和老鼠抢东西吃。 地底阴冷的寒气早就侵蚀了她小小的身体,秦惜晚遇到她时,还以为她是那里残留的某种幽魂。 她把这个五岁的孩子带回青宴山,想尽各种办法为她祛除寒气,这才保住了性命。 十五岁之前的李陵是个药罐子,天天拿药当饭吃,当汤喝,她苦不堪言,师父和师妹们看着也觉得心里很堵。她很小就于偃术一道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但她长期喝的药中,有几味极为刺激神经,喝了之后手脚发抖,连小刀都拿不稳。 她苦苦哀求师父,这才停了药,每隔半年由锦烜大师施一次金针,由此换来十年正常的日子。 但她极易疲倦,平常也很畏寒,她的住所在青宴山向阳一面的温泉之畔,一年之中阳光最充足,花树最灿烂,且每年到了冬季梅花盛开的时节,她师父就会带着她收集落梅,和着梅树的根茎一起,酿成梅花酒,以供她平常暖身之用。 李陵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尽管活不长,但她遇到了很好的师父,有比亲姐妹还亲的师妹,还可以潜心钻研她的偃术,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因为身体和时间的关系,不能在制偃的技艺上更上层楼。 不过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她觉得自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太多。 李陵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仍然很暖。 年行舟坐在院子一边,缓缓地擦她的长剑。 “刚丹青阁的人来过,说是陆阁主已到凤阳城。”她没抬眼,但知道师姐已经醒了。 李陵愣了一愣,“这么快?” 丹青阁在凤阳城有一个分堂,她前日请人带信给陆醒,说有事要请他帮忙,问他能不能提早两日过来。 她原本想着,再早大概也得后日才到,没料到此人雷厉风行,居然今天就赶来了。 她不觉笑了起来,“那好,我们这就去找他。”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又看了看身上的衣裙,起身去屋里收拾了一下,又请四师妹给她拿面镜子来。 年行舟颇为意外,她这师姐平常几月不照镜子都是常事,难得想起要关照一下自己的仪容。 但她没说什么,拿镜子进去的时候,她问:“要胭脂么?” 李陵倒还真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丹青阁的凤阳分堂在城北,附近一带都是各大门派在城中的会馆分堂,丹青阁的逐月堂虽不大,却是其中最别致、最精美的一处所在。 丹青阁和青宴山虽是小门派,但各有生财之道,不像个别大的门派,派中弟子虽多,但个个囊中羞涩,不似丹青阁和青宴山的弟子们这般财大气粗。 李陵和年行舟进了逐月堂大门,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前方柳暗花明,现出宽敞的花园和几座阁楼。园中水清花明,松阁竹轩,是丹青阁一贯的清雅隐逸风格。 丹青阁弟子直接把两人带去了会客堂,又去请掌阁。 片刻之后陆醒来了。 落日沉金,暮云四合,略显灰暗的室内,陆醒替两位女子斟茶。 他仍是身着天水色的丹青阁制服,风采出众。 “驿馆人杂,两位为何不住到逐月馆?” 年行舟没吭声,李陵看她一眼,笑道:“我家四妹不喜热闹,我们住的地方很清净,就不打扰了。” 陆醒点点头,把斟满的茶盏推到李陵面前,抬头看她。 他眼眸明亮而深邃,看不出什么波动。 “李姑娘带信给我,说是有事相告,愿闻其详。” 李陵捧住冒着热气的茶盏,问道:“陆阁主可听说过含珏大师?” 他颔首,“当然,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含珏大师、沉香大师这四位,都是你这次的对手。” 李陵笑了起来,“我会尽力的,你不用提醒我。” 陆醒长睫低垂,唇边也挂上一丝隐约笑意。 “含珏大师与家师是至交,他每年都会到青宴山做客,我也曾数次向他讨教制偃之术,”李陵沉吟道,“因此我来了凤阳城,听说含珏大师已到,便去拜访了他,回来之后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何处不对劲?” 李陵慢慢思索着,反问他,“你觉得一个人,又没经过什么大的变故,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吗?” 他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应该不至如此。” “对啊,”李陵道,“我总觉得含珏大师像是换了一个人,音容笑貌都如常,但言谈之间,总觉心胸境界差了一截,且烦躁不安,多问几次,就很不耐烦,急着赶客。” 陆醒沉默片刻,问道:“李姑娘是想让我去调查一下此事?” “我知道偃师之会前我不该多事,”李陵瞧着他道,“但含珏大师于家师,于我都有恩有义,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是偃师之会前我需养精蓄锐,行舟又要伴我左右,实在抽不开身……” “此事我来处理,”陆醒干脆道,“两位尽管放心。” 李陵赶紧道谢,“多谢陆阁主,家师不在,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不过不用勉强,毕竟此事只是我的猜想……” 说到“信任”二字时,他眼光立即投过来,两人眼神碰到一处,对视片刻,她略有点不自在地把目光挪开。 陆醒轻咳一声,埋头喝茶,“那……若有什么消息,我去找你。” 她目光落在他端着茶盏的手掌上,低声应道:“好。” 第六章李陵的故事6 第六章 两日后,陆醒午间处理完堂中事务,便去了驿馆。 他按照驿馆主人的指引来到小院时,李陵正半倚在桃树下的竹榻上摆弄着一支竹笛。 她穿着一件天青色纱衫,底下是月白色褶纱裙,刚刚洗过的一把黑发长长垂着,光裸的双足交迭在榻上,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竹笛,听见响动也未转头。 陆醒正要说话,鬼使神差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浑然未觉。 桃花娇艳,佳人慵懒卧于花影下,清秀脸庞似笼着一层光辉,玲珑秀气的脚踝白皙光润,不堪一握。 陆醒在她一边的竹椅上坐了许久,看她把那支竹笛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又拿起手边一把尖头小刀,在竹笛上挖了几个孔,吹去竹屑,放在唇边试音。 他一时间觉得阳光太热,唇舌太干。 她皱眉苦思,隔一会儿道:“行舟,帮我把屋里的缠丝金线拿来。” 陆醒问她:“什么样的?放在屋里哪个地方?” 男嗓入耳,李陵吓了一跳,小刀在手上割开一条小口,她急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脚缩进裙子里。 “怎么是你?”她责备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醒道:“方才便来了……你的手不要紧么?” “不要紧。”李陵很不自在地放下手,她没想到进来的人是他,还以为是年行舟回来了。 她想下榻穿鞋,可这会儿在他面前穿袜穿鞋,显然不太妥当。 她只好继续在榻上歪着,找她那只竹笛,找来找去没找见,陆醒躬身过来递给她,“掉到地上了。” 她接过去的时候,他看见她耳下有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晕。 “那边竹案上有清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自己过去倒吧。” 他明白过来,微微一笑,转身走开。 她赶紧把罗袜穿上,下榻套上鞋子。 “年姑娘不在吗?”他给自己倒了盏茶,润了润喉,给她也倒了一盏过来。 她把披散的长发挽好,伸手接过。 手指不经意相触,她飞快缩回,幸好他并未松手。 陆醒沉默一瞬,把茶盏放到她身边的竹榻上,转身退开。 有微风拂过,花影摇曳,斑驳光影不停跃动,但时间似乎静止。 好一会儿,她才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年姑娘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他问道,“这几天凤阳城越发拥挤,鱼龙混杂,来的不仅是偃师,也混进不少心怀鬼胎之人,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妙。 她笑了笑,“她有事出去了……我有自保能力的。” 用来雕刻的尖刀,可以是刨石琢玉的工具,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缝合人偶的缠丝金线,可以连合起皮肤,也可以轻易绞断一个人的脖子。 陆醒点了点头,见她放了竹笛,拿起塌上一个布满密密麻麻排音孔和弹簧片的微型排笙,不由笑问:“怎么,你对音律感兴趣?” 李陵将那小小的排笙拿起来,有风微微过的时候,排笙里面的弹片轻微相击,连续不断震荡开去,发出类似“请……坐……”的声音。 陆醒讶然,“这……” 她看着手中的排笙,若有所思道:“我的人偶一直无法说话,即使能出声,也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我想若是把人偶的牙齿都做成这种类似的排笙,也许能让他们说出一些连贯的话语。” 陆醒更是诧异,“每颗牙齿么?这么小的一颗,得费多少功夫?” 李陵点点头,“的确很耗费功夫,而且每颗牙齿里的排笙构造都不同,这倒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如何在一张一合间控制气流……” 她思索着,长眉微微拧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排笙。 陆醒坐在一边瞧着她,她的脸隐在花树投下的阴影中,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她的眼睛不算特别大,形似杏核,线条圆润优美。大多数时候,这双眼睛是清澈明净、温和无波的,而此刻它专注而深邃,有璀璨光华流转其中,令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不过在某些时刻,这双眼睛又是妩媚动人的,里面盈满的是脉脉含波的秋水,如烟如雾,似醉似醒,慵懒撩人。 他蓦的起身,去给自己再倒一盏清茶。 半晌,李陵有点泄气地放下那只排笙,“我也只是做着试试,要是我的时间足够……”她没再继续往下说了,一时间情绪有点低落。 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精益求精的想法,只可惜在有生之年里,来不及去一一实现了。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心绪,朝他看过来。 “你今日来此,可是那日说的事有了眉目?” 陆醒喝了口茶,笑道:“谈不上什么眉目,不过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陵睁大了眼睛,“怎么,不是被调包了?” 陆醒笑出声来,“不是。” 她有点赧然,“那是我想多了。” “话本子看多了吧?”他打趣了一句,随即面色一正,“我对含珏大师不太了解,想来问问你,他的制偃之术,到了何种境界?” 李陵很快回答:“他可以以意念驱动人偶,也就是说,不需要以声音或是其他提示来给人偶下达指令,他做出的人偶,可以随他心意做出一切他想要的行为。” 她停了一停,有点羡慕地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陆醒思忖片刻,道:“这就是了。” “是什么?” 他解释道:“能以意念控制人偶,必须要有十分强大的精神力量,但往往这种力量难以持续,有些人为了加强或者保持这种力量,会借助外力,比如——” 李陵接口,“比如幽昙花或是幽冥斑竹?” “对,”陆醒颔首,“幽昙花和幽冥斑竹来自魔界,它们本身在魔界就具有控制人心的力量,是魔君用来控制魔界的手段之一,不过幽昙和幽冥竹是魔界圣物,它们很纯净,几乎不会有什么反噬力量,尤其到了人界之后,它们身上所带的一点细微煞气更是消失殆尽,所以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包括你们丹青阁?” “是,”陆醒笑了笑,承认,“以这两种东西做成的画笔,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炼造幻空之境。” 李陵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过还有些其他来自魔界的东西,这些东西所含的魔界煞气很重,用得多了,会对人的心智有损伤,造成反噬。” 她眉心微凝,“你是说……” “我在查含珏大师的时候,发现不久之前,他开始服食一种叫做幽煌果的魔界来物,”他轻叹一声,“这种幽煌果,我曾听阁中长老说过,它的效果很强烈,但是所含的煞气很重,就连魔界之人都不敢轻易服食,是魔界的禁物。” 李陵暗暗心惊,陆醒默然片刻,又道:“不知道是何人把这种幽煌果带入人界,且不知现在数量究竟有多少…………” 他直视着李陵,“所以这事可大可小,说小了是含珏大师的私事,说大了……” “我明白,”她立刻道,“我想办法劝说含珏大师,也看看能不能问问他幽煌果从何而来。” 陆醒却摇了摇头,“不,此事你就不要管了,含珏大师如今已是泥足深陷,要回头谈何容易。” 李陵低头不语,陆醒看看天色,放下茶盏。 “时候不早了,堂里还有要务,我……来此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不论如何,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幽煌果的来历,我会着手查。” 陆醒走后不久,年行舟回来了,她看了眼师姐,问她,“你要出去?” 李陵点点头,“我想再去拜访一下含珏大师。”说完,把下午陆醒告知的事和盘托出。 年行舟皱了皱眉,“我觉得陆阁主说的不错,不管含珏大师因为什么原因开始服食那种幽煌果,一旦开始了就很难回头,不是你劝几句就行的。” “我明白,”李陵道,“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该再为师父去一趟,师父与他的情谊,你是知道的。” 年行舟没再反对,两人出了驿馆,往含珏大师在凤阳城的私宅而去。 含珏的住宅在凤阳城外,被一片桃林环绕着,此时暮色已降,天边升起一弧弯月,桃林中重影深深,晚霜渐起。 宅院的仆人把李陵和年行舟拦在了门口。 “大师不在此处,二位请回吧。” 两人对视一眼,李陵笑道,“请问这位大哥,大师去了何处?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仆人不耐烦道,退回门内,碰地一声关上大门。 两人往回走了没一会儿,李陵停住脚步,问年四:“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师父的行踪向来漂移不定,以她和含珏大师的关系,她出现在这里,我倒不觉得奇怪。”年四双臂交抱,“如果真是师父,那你也可以省省心了,师父的话可比你管用得多。” 方才在门合拢的一瞬间,两人同时看到了里面回廊下一闪而过的一个妙曼身影。 李陵摇头,“不对,我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回去瞧瞧,你到前面桃林处等我。” 年四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李陵回到宅院外,围着围墙转了一圈,找到一处上了锁的偏门,摸出一根铜丝在锁孔里掏了掏,片刻后锁滴答一声解开了,她闪身进了门。 这所宅院不大,她很快就摸到了主楼所在。 月郎星稀,小楼之前花木扶疏,雕刻精美的镂空长窗紧紧关闭着,李陵隐在树荫下,轻轻挑破一处窗纸,朝里面看去。 室内灯烛通明,一个男人斜对着窗户,半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姿态放松,衣衫半敞着,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 这人李陵认识,虽然年纪已然不轻,但眉目端正,清瘦斯文,正是含珏。 他身后有一名身姿妖娆的女子,只着了一件葱绿色的小衣,露出玉脂一般凝滑圆润的肩头和手臂,一双柔荑正按在身前男子的肩上,含珏微眯着眼,仰着头,脸上一副怡然享受的模样。 贵妃榻边还有一名同样身穿葱绿小衣的女子伏在他的脚下,按摩着他的足踝和小腿,另一名只披了一层葱绿色轻纱的女子斜背着窗户,怀中抱了个琵琶,五指曼拂,奏的正是一曲《春晓吟》,琵琶声低吟婉转,说不尽的旖旎柔媚。 李陵心脏猛缩了一下。 葱绿是她师父最喜欢的颜色,这叁个女子…… 此时夜风突盛,旁边一扇未关严的窗户被风刮开,一股凉风入堂,贵妃榻边的落地灯座上,烛火被风激得摇晃不止。 那站在含珏身后的女子抬起头来,端丽艳绝,正是师父秦惜晚的模样,下一刻伏在含珏脚下的女子也转头往这边瞧来,花颜月貌,是一模一样的秦惜晚的脸,明暗光影下,这两张脸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李陵捂住欲要出声惊呼的嘴,后退两步。 惊魂未定间,一条手臂横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拖开。 李陵双眸一垂,左手手腕翻动,袖中一支柳叶雕刀向后疾刺而出。 那人闪身一避,她顺势转身,右手五指张开,一根银亮缠丝赫然出现在指端。 “是我!”那人放开她,低声呼道。 李陵也在一刹那间看清了他的脸,忙垂下手。 “怎么是你?” 月光之下,这人眉如墨画,目似朗星,却是陆醒。 他此时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身形修长而矫健,头发利落地束在头顶,英气逼人。 不过李陵这时全无心思欣赏他的英姿,收了柳叶刀和缠丝便欲转身。 陆醒拉住她,“别去。” “为什么?” 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想了想低声道:“大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懂的。” 李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觉得身体微微发抖。 陆醒叹了一声,“含珏大师,他已堕入魔道……” 李陵扭头,他再度拉住她,“李陵——” 她挣脱他的手,飞快奔回窗前。 伏在含珏脚下的“秦惜晚”此时已跪在他双腿之间,张口吞吐着他胯下的阳具,她上身完全裸露,雪白丰润的双乳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摇荡,含珏喘息着,身体往后弓,本在他身后按摩他肩头的“秦惜晚”也卸去了衣物,俯身舔着他的身体,他一只手抓住她饱满的雪乳,狠狠地搓揉把玩。 那名弹着琵琶的女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一个身无寸缕的“秦惜晚”,她半躺在含珏对面的地毯上,双腿大张,一面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胸部,一面拿一根状似阳物的玉棒往身下抽插。 这淫靡之景让李陵浑身的血一下冲到了头上,她颤抖不已,霎时间气红了眼。 一双手轻轻自身后蒙上她的双眼,陆醒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叫你别看的。” 第七章李陵的故事7 第七章 陆醒的手蒙在她的眼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颤的眼睑和睫毛。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温和但又坚定地盖在她眼皮上,隔绝了不堪入目的景象。 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拉开他的手。 “有人来了。” 黑暗让听觉更加灵敏,她于屋内男子放肆的喘息声和如女子般娇吟婉转的琵琶声中,辨出了另一种极细微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幼蚕在吞食着桑叶。 陆醒面色一凛,他也听到了。 “快走!”他拉起她的手,迅速退到树荫下。 沙沙声很快壮大了起来,清晰入耳,陆醒辨认了片刻,发现这声音竟然从四面八方包抄围拢而来,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只一犹豫间,随着声潮的临近,大片大片的憧憧黑影自楼阁假山后冒了出来,如决堤的洪水漫向两人藏身之处。 陆醒抽出腰畔的长剑,月色下剑刃清亮如银,闪动之间照亮率先扑来的几张人脸。 那人脸僵硬扭曲,动作却敏捷而凶狠,手持尖刀,一眨眼的功夫就欺到了两人面前。 雪亮银光暴起,似蛟龙出海,电破长空,陆醒一剑挥出,银芒闪过一圈,接连劈下叁只头颅,头颅滚落,无头身体却无动于衷,张牙舞爪地挥动尖刀继续攻击。 “刺心脏!”李陵在他身边低声道,“人偶的驱动枢纽在心脏部分,只要破坏了枢纽机关,人偶就不能动了。” 陆醒展开身形,长剑夭矫轻灵,犹如吐信的银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一个人偶胸膛内,他手腕轻翻,剑尖在内一绞,人偶果然不再动弹,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凝住身形,随即又被后面冲上来的人偶撞倒、踏碎,断开的头颅和肢体散了一地。 大批大批的人偶涌了上来,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陆醒身姿飘飞,轻灵迅捷,道道剑光舞得密不透风,把李陵牢牢护在身侧。 一个人偶避过剑光,向李陵欺身而来,她手中雕刀一挥,精准破开人偶胸膛,将那人偶的心脏挖了出来。 她将挖出的那枚“心脏”收在怀中,看了看无穷无尽的人偶大军,沉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人偶一圈接着一圈,一层一层前赴后继扑上前来,剑光维持的范围越来越小,不时有人偶自剑光空隙攻入,防不胜防。 陆醒不再犹豫,伸臂过来揽住李陵腰肢,长剑抡开一道圆弧,挑翻一圈人偶,接着足下脚尖一点,带着她跃上树梢。 疯狂扑上的人偶略一停顿,悍然往树下追来,眨眼之间,已有数名人偶攀上了树干,树梢随之疯狂摇晃,几乎要将隐在枝垭间的两人摇下树来。 陆醒已收了剑,抽开腰间一条长鞭,长鞭呼地一声挥出,鞭梢卷住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枝。 “抱紧我。”他低声道,拽紧长鞭。 这时一只人偶的手臂伸了过来,扯住李陵一角衣袍,陆醒揽着她往前一纵,如荡秋千一般荡开,她衣角哗啦一声撕裂,那人偶扑了个空,从树上摔落下去。 大批的人偶立刻调转方向,往两人落脚之处蜂拥而来,陆醒皱眉,“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偶?” 两人此时踩在树梢枝丫间,背倚树干,从高处看去,瞧得更是清楚。整座宅院已被密密麻麻的人偶占据,数不尽的人偶如蝗虫黑蚁一般涌动不止,狰狞着一模一样的脸,无声嚣叫着往前冲,阴森诡异而又令人头皮发麻。 陆醒手腕轻抖,收回长鞭,再是一鞭挥出,牢牢卷住前方树梢,他几乎未做停顿,立刻依着长鞭之势揽紧李陵荡开,几个起纵之间,两人已迅速接近围墙。 他再次回头看了眼已被黑色潮水淹没的宅院,抱紧李陵跃出墙头。 人偶大军不依不饶,很快从围墙处翻出,水漫长堤,黑潮奔涌而来,牢牢追在两人身后。 李陵紧紧抱着陆醒的腰,头贴在他胸膛上,身体似是飞了起来,耳畔风声呼呼,身上衣袍猎猎,眼前掠过一片又一片如云桃花。 陆醒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胸腔内的心脏剧烈跳动,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强健有力,像是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她能感觉到他手腕上清晰鼓动的脉搏。 她微微抬起头,从他肩上扭头朝后方看去。 当先的一批人偶已经追进了桃林,桃林外还有源源不绝的暗潮从围墙处蔓延下来,黑云翻墨,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她低声道:“不对,小小的宅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偶?” 陆醒低头看她,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叫了出来:“幻觉!” 他停下飞奔之势,在一株桃树下坐了下来,把李陵抱进怀里,闭上眼睛。 他深深呼吸,气沉丹田,集中精神,于神念中缓缓凝出一层光晕,慢慢浮动着,凝结成巨大的气泡,将两人笼罩其间。 有人偶扑了过来,被气泡弹开,瞬间化为灰烬。 一道道轻烟升起,又在月色迷雾下散开,消失于茂密花林间。 很快人偶大潮呼啸而来,如翻滚汹涌的波涛,一浪一浪凶狠地拍打撕咬着气泡,天昏地暗之下,气泡被拉扯着,挤压着,于狂风浪迭中摇摇欲裂。 陆醒额上滴下汗珠,长眉紧紧锁起,脸上表情甚是痛苦,艰难之中,有一道细弱的,柔和的神念加入,如流云轻岚,将气泡上的丝丝裂缝抚平、粘合如初。 两人合力之下,柔韧的气泡被摧折挤压成各种形状,但始终不曾破裂。 惊涛骇浪逐渐散去,像是狂暴的大海上风住云歇,月光破开云层,轻柔月色撒下,天地之间一片清明。 最后一道黑影消失后,李陵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缓缓睁开眼睛。 桃林中一片静谧,月光悄无声息透过花树,正照在陆醒的脸庞上。 他发丝垂落颊畔,胸膛微微起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上、颈上还滴着汗珠,黑色的衣衫被打湿,紧紧贴在他身体上,勾勒出结实完美的肌肉线条。 李陵知道自己的模样大概也是一样狼狈,但她仍然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也正注视着她,月光映在他的眼眸里,如深邃而辽阔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炫目的星辰,光华灿烂不可逼视。 两人呼吸都有些紊乱,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却又有另一种暧昧的、令人更加心跳加速的情愫升起。 他的手臂还揽在她的腰间,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他手臂上的热力透过衣衫熨烫上她的肌肤,令她在汗湿过后也不曾感到寒冷。 晚风吹过林间,有桃花随风飘飞而来,花瓣似云,似顽皮的精灵,在她的发际眉间起舞,又轻轻飘落在她肩头、颈间。 陆醒的视线顺着一片花瓣,落到她的锁骨处,又顺着微微凌乱的衣襟滑进去,探下去,他眼眸幽深如黑海,喉结轻轻滚动。 她现在就在他怀里,如那夜一般,发丝凌乱,双颊嫣红,眼波似水,勾动他身体里强制压下去的,不曾真正熄灭的火。 他不能控制地忆起她在他怀里,在他身上娇吟颤抖的那些瞬间,忆起他掌下单薄玲珑的身体,唇中柔软肌肤的甜美,以及那让人迷醉的梅花酒的芬芳。 他的视线让她心狂跳,身体像要燃烧起来,他的目光似剑,似刀,挑开她身上的衣衫,让她像是赤裸呈现于他面前,那眸中蕴含的欲色又像是无尽的旋涡,吸她陷入、引她沉沦。 危险的、却又有致命吸引力的,令人目眩神迷、身不由主的情欲的旋涡。 她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却清楚瞥见他身下几乎冲破衣衫而顶出的山峰,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完了。 她心道,危险并未完全过去,年行舟也还不知在哪里等着她,而她却头脑昏昏,只想把他扑倒,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衫。 要克制,要……忍耐。 何况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拥抱的动作,就让她几乎无法自持。 她大力推开他,起身取下腰间的酒壶,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梅花酒。 “李陵——”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她转身,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你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想。” 陆醒舔舔嘴唇,胸膛起伏着,半晌冷静下来,低声道:“抱歉。” 李陵拍拍衣摆上的尘土,四处张望,“行舟就在这附近,先和她汇合再说。” 他沉默地站起身来,两人在桃林里转了片刻,找到了在一株桃树下盘膝静坐的年行舟。 年四静静听完,抬眼看了师姐一眼。 “这么说,有个精神意念很强大的人隐藏在这里?” “没错,”李陵道:“含珏没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量,一定另有他人在背后控制他、引导他。” 她看了陆醒一眼,陆醒颔首,语气不容置疑,“今晚起,你与年姑娘就搬到逐月堂,我们已经暴露,万事小心为妙。” 年四没说什么,叁人出了桃林,往凤阳城内回转,李陵与年四当夜收拾了东西,去了逐月堂。 李陵直睡到次日中午,才起身梳洗好,坐在池边的石凳上,瞧着桌上的一块东西出神。 陆醒把两人安置在逐月堂内一处叫做归云的小楼内,楼前有一渠池塘,时值正午,塘中清波粼粼,碧绿荷叶展开优美身姿,托着颗颗珍珠似的晶莹水珠,水珠儿盈盈烁烁,在阳光下滚来滚去。 池边一排杨柳随风轻拂,枝条垂在栏杆外,不时有丹青阁弟子分花拂柳而来,好奇视线在这位女子身上停留片刻,又离开。 “在做什么?”耳边一道声音响起,李陵应声抬起头来。 陆醒撩起衣袍下摆,在她对面坐下。 柳梢空隙间投下的一线阳光,正好照在桌上的一块石头上,大小形状像是人的心脏。 “你说奇不奇怪?”李陵道,“昨晚攻击我们的人偶虽然是幻觉,但我从其中一个人偶胸膛里挖出的这枚心脏,居然是真实的,并没有随幻觉消失而消失。” 陆醒拿起那东西,在手中掂了掂。 “没什么奇怪的,”他回答她,把东西放回她面前,“有的人凝造出幻境,需要用真实的东西引动,你运气很好,捉到一个真实的人偶。” 李陵笑了笑,拿起那东西,摸出袖中一枚小锉刀,审视片刻,小心地从边缘挫开。 陆醒瞧着她的动作。 “这东西,就是人偶的枢纽?” “对,”她没抬头,“大多数人偶是以磁石作为心脏的主材,可以牵动肢体做出各种动作,这块东西倒有点特别。” “特别在何处?” 她瞥他一眼,“不知道,我还在研究。” 陆醒朗声笑了起来,“怎样,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多谢陆阁主。” 他笑意略敛,沉默片刻说:“不必见外。” 李陵割开了那块石头,里面有多种铜片铁片精密地嵌合在一起,构造极为复杂。 她眼睛亮了起来,惊叹一声,搓搓手,摸出袖中一支约摸五六寸的长针,轻轻拨动石头内的弹片。 “你袖子里究竟还有多少工具?”陆醒忍不住问道。 “永远不要问偃师这种问题。”她头也没抬,只微微笑着回答。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池上清风徐来,她专心致志地拨弄着手中东西,好半天才停下动作,甚为满意地把长针收好,将石头放进一个锦囊里。 她抬头一看,陆醒还坐在她对面,身姿挺拔,天水色衣袍淡如天边浮云,风盈满袖,飘然清举。 她想起昨夜他黑色衣衫下倴张的身体。 这真是……对比太强烈,令她心思歪到了别处,不能自己地浮想联翩。 师父曾说,人都有欲望,情欲也是其中一种,没什么值得羞耻的,虽然要学会克制,但也要懂得合理纾解,否则压抑过余,便会扭曲、生变,成为人心中隐藏的毒蛇,在不经意的时候喷出可怖的毒液,化为阴暗而强大的力量,若是意志不坚,很容易被摧毁,被控制。 就如含珏那样,他心中对师父隐秘而不能出口的欲望,终将他扭曲成魔,在魔物煞气的侵蚀下丧失了理智,丢掉了身为偃师的操守,做出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偶供自己糟践,这样下去,情况只怕会越演越烈,完全被心中的阴暗魔性所控制。 “在想什么?”他冷不防出声问道。 “含珏背后的那人……”她喃喃道:“他抓住含珏的欲望和弱点,引诱他服食幽煌果,控制他掌握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八章李陵的故事8 第八章 陆醒眉锋微拧,许久说道:“昨夜若不是幻觉,恐怕你我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李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他想要控制掌握这些偃师,为他制作大量可供驱使的人偶?昨夜那些人偶若是真的,倒真是一支很强大的力量。” 她停了停,又叹道:“人偶做得精巧坚固,那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可以说是无坚不摧。” “所以这事真是越来越严重了,”陆醒眉头越拧越深,“恐怕这次偃师之会会出大乱子,我已吩咐丹青阁弟子加强守卫,你自己也要小心,何况——你也是顶尖偃师。” 李陵眉眼一弯,笑道:“正好啊!若是那人来引诱我吃幽煌果,我就可以将计就计,去探探虚实。” 陆醒神色顿时凝住,冲口道:“不行!” 李陵打个哈哈,“开个玩笑。” 她觑了觑他的脸色,他脸色不善,显然对她方才的话还有些耿耿于怀。 “我已给二师妹带了信,请她有空的时候过来一下。”她没头没脑地转了话题。 “什么?” 李陵瞅着他,“我家二妹她……她和凌随波在一起。” 陆醒讶然,“凌随波?魔界的少君凌随波?” 她不好意思地说:“是。她和凌随波的事本来不好对外人讲,所以之前没告诉你,不过出了这事,我想也许凌随波能提供一些关于幽煌果的消息。” 陆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凌随波来了人界?还和苏姑娘在一起?” 她盯着他,“你还介意?” 陆醒没明白,“介意什么?” “二师妹毁婚的事。” 他无奈地笑了笑,“早说过我不介意了,她能找到自己真正心仪的人,我很为她高兴。” “哦,”李陵下意识拿起腰上的酒壶,拔开盖子喝了口酒,“其实二师妹心里对你一直有歉意,听到你这么说,她一定很高兴。”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陆醒转开目光,望着池上碧色盈盈的荷叶,语声低沉,“何况我……” “呀!”李陵突然叫了一声。 正沉在自己思绪里的男人马上把目光转回来,关切问道:“怎么了?” 她很懊恼地说:“今天我睡过头了,没去听花泽的茶会,真可惜。” “花泽?”陆醒挑眉,“凤阳城主花渔的弟弟?” “是啊,他说书说得很有意思。”她叹了一声,“今日没去,就不知道明日茶会的暗号,唉,明日也听不了了!” 他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下午我正好要去拜访花城主,给他说一下昨晚的事,你和我一起去,完了之后我带你去见花泽,你自己问他。” 城主花渔最近很头疼,偃师之会开会在即,他的弟弟花泽不仅帮不了忙,还成天往外头跑,翻动一张叁寸不烂之舌,什么事都往外头讲,唯恐天下不乱。 他和弟弟这一支,本是花家的旁系,花家是偃师世家,极早的时候就在凤阳城扎根下来,五十年前被推上了凤阳城的城主之位,从此,花家内部各系的斗争就更加激烈。 花渔这一支,原本是没有机会和资格参与竞争的,一切的转机,来自二十年前花渔父亲的一趟魔界之行。 那次魔界之行,花渔的父亲花恒九死一生,带回了十株魔界圣物幽昙花,他用了一株幽昙把花渔两兄弟送去了花家嫡系子弟才能就读的书院,又用了两株,暗中收买了当时花家的主要掌权者,他们这一支才渐渐在花家浮出水面。 漫长的斗争岁月中,花恒一路当上家主,又坐上凤阳城城主之位,五年前隐退,把家主和城主之位让给了大儿子,幽昙花到如今也只剩下了叁株。 各种暗潮涌动之下,花渔的这个位置其实坐得并不轻松安稳。 这次的偃师之会,是他上任以来首次主办的盛会,很多双眼睛都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伺机寻找着机会给他找麻烦,拖他下水。 花渔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大会准备的进展情况,略微松了口气,去了存放幽昙的密室。 黑如暗夜的密室中,叁株幽昙浮在水中,枝叶细长,顶端的花苞紧紧闭合,安静地垂坠着。 幽昙要等花开过后,花蕊中的精华才会散入枝叶和根茎,为人所用,所以这叁株幽昙,都被根部的药水滋养着、也制约着,一直不能盛开。 花渔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叁株幽昙的情况,确定没有异常后,将其中一株移到一个盛放着同样药水的宽口水瓮里,以备偃师之会结束后,作为奖励交予优胜者。 他从密室里出来时,家仆来报,说是丹青阁陆醒来访。 花渔不觉笑了起来,心情很好。他很喜欢丹青阁这个门派,阁中弟子身上,都带有一种他所喜欢和向往的尘世之外的洒脱和诗意,是身陷责任道义和家族斗争而不得解脱的他所真心羡慕的。 陆醒这个年轻人,他也很器重,年纪轻轻能力出众,清隽端方,谦逊有礼,是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知道他不久前接掌了丹青阁,花渔很高兴,觉得他做事沉稳,比他师父拂云叟要靠谱得多。 他大步走进会客厅,朗声大笑:“陆醒,听说你前两日就来了凤阳,怎么,今日才想起来看我?” 陆醒忙站起身来,行礼笑道:“确是有事,一时脱不开身,还请城主见谅——这位是青宴山李陵。” 花渔这才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位身形纤细高挑,眉清目秀的女子,忙道:“这位便是李偃师?闻名不如一见,快请坐。” 李陵抿嘴一笑落座,花渔吩咐家仆重新上了热茶过来。 寒暄几句后,陆醒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请花渔做好准备,以防止偃师之会可能出现的乱子。 花渔听得暗暗心惊,长时间沉眉不语。 陆醒道:“幽煌果一事,我们会继续查,城主不必太过担心,只是参与此次盛会的偃师们,城主恐怕得多加保护,尤其是方慧、紫峰、沉香几位大师……” 花渔点着头,不觉朝他身边的李陵看了一眼。 陆醒立刻笑道:“丹青阁和青宴山向来交好,李偃师由我们保护。” 花渔呵呵笑了两声,自认为心领神会地朝他看了一眼,“我明白了。” 陆醒有点不自在,“城主做事稳妥细心,若有什么发现,还请及时告知丹青阁。” “当然,”花渔颔首道,“你们说的这个人,发生的这些事,本就是凤阳城的威胁,于情于理,都该我们花家出面去查探、解决,只是我暂时还脱不开身,一切就先烦劳你们了。” “城主客气了,”陆醒道:“只要一切平安便好。” 花渔盛情邀请两人在府中用饭,晚间散席之后,陆醒带着李陵去了花泽的院子。 陆醒与花泽是老熟人,花泽院里的仆人直接把两人让了进去。 他到了花泽房前,正要敲门,却听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夹杂着男女的喘息和呻吟之声,他脸黑了黑,忙退了开去。 他对站在院中的李陵道:“先坐在这里等一等吧。” 李陵狐疑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房中动静越来越大,即便坐在院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前来上茶的仆人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替客人斟了茶,默不作声地退下。 李陵先是不明白,听了一会儿之后脸倏然红了。 房中男声倒不如何,一把女声却像是荡在秋千上,晃晃悠悠,时高时低,不一会儿又突得拔高,似是痛苦万分,李陵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等那女声又缓下来,咿咿呀呀重新哼起来,她才替那女子松了口气。 陆醒埋头喝茶,李陵偷偷瞄他一眼,他坐得笔直,手牢牢托在茶托下,似乎毫无所动。 “……轻点……唔……重、重点……再重些……”月上中天,房里的女子哼够了,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娇媚出声,“啊……轻……不是,再重些……就是这里……” 李陵面红耳赤,很想拔脚就跑,她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对面的男子。 陆醒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倏然一碰,像是触电一般赶紧分开,欲盖弥彰地各自转过脸去。 “啊……”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高叫,屋里的缠绵终于结束了,外头如坐针毡的两个人大大松了口气,陆醒不动声色地拂去额上沁出的细汗。 房里安静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花泽神清气爽地出门来,看见石凳上坐着的两人,愣了一愣。 陆醒铁青着脸站起身来。 花泽忙大声笑道:“打住,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食色性也,男欢女爱,本来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他脑袋往门后一探,“瑾娘,陆醒来了,快出来见客。” 房中女子应了一声,落落大方地出来,云鬓还有些松散,她一面理着发髻,一面笑道:“陆醒来了,怎么不早说……哎呀,还有客人,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上神态却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坐过来拉住李陵的手问长问短,又夸她长得美,听说她是偃师,还请她给她做个小人偶,给她的小女儿作伴。 她对花泽啐了一口,埋怨他,“生在偃师世家,给咱们女儿做个小人偶都做不好,成天就知道说书,耍嘴皮。” 花泽呵呵笑着,摸了摸鼻子。 李陵笑着应下了瑾娘,觉得这对夫妻很有意思。 回到逐月堂后,李陵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二师妹苏黛传来的,信上说她和凌随波近日还不方便过来,不过师姐信中所问之事,正好也和凌随波在人界探查的消息有关,她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师姐,并说一旦抽开身,她和凌随波就会赶过来。 李陵想了想,把信拿着去找陆醒。 她问明了陆醒的住所,来到他居住的步雨楼。 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便推开门走进去。 室内空空荡荡的,四面墙角灯座上燃着烛火,光洁如玉的檀木地板上光影浅浅,一室幽静。 迎面是一座八扇屏风,虚虚隔着里间,屏风上水墨清淡,只寥寥几笔,便似望见墟里孤烟,溪畔蓠舍,再一看,又似重山浮岚,远松遥竹。 她转过目光,看向窗前。 六扇排窗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其他家具,连一张椅子也没有。 她走到案前,窗外夜空如镜,无尘辽宇中明月高悬,柔亮清辉正洒在窗棱桌前,一帖一画,一笔一砚,都像是镀了一层银光。 窗前盛开着一树樱花,微风徐过,花雨纷纷,片片柔美花瓣凌空飞舞,飘进窗来,盈盈落在书案上。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李陵转过身来。 陆醒步出屏风。他穿了一身宽大轻薄的月白长袍,衣带松松系着,越发显得长身玉立,身姿挺秀,湿润的长发只束了一半在脑后,应该是刚刚沐浴过。 他并未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空旷的房间里,他的身影投在地板上,白衣胜雪,如夜空皎月,又如峰上寒冰,清姿醉人。 李陵双颊微微发热,她掩饰地转过身去。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樱花盛开?应该早过了季节了吧。” 陆醒走上前来,在她身侧弯下腰来,拿起案上一支画笔。 “你喜欢什么花?”他低声问。 她笑道:“原来这花是你画出的幻树。” 他亦笑了笑,“喜欢梅花么?” 他直起身子,衣袖生风,凌空画出几笔,樱花悄无声息隐去,窗外墙角盛开数枝梅花,嫣红妍丽,她鼻端嗅入梅花清冽悠远的芬芳,身体感到凛凛冰雪的严寒凌厉。 她缩了缩身体。 “冷吗?”他贴在她耳边沉嗓低问,呼吸就在她耳畔,唇像是抵上了她那处肌肤,“换什么好呢?夏日的茉莉可喜欢?”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若有似无地缭绕着,炙热的鼻息让她耳根发痒,耳下肌肤一寸寸泛起了红晕,起了一粒粒小小的、微不可见的凸起。 她舔了舔唇角,心慌意乱地说,“……喜欢。” 她觉得腰上一阵酥麻,似是他的手掌贴了上来,偷偷低头一看,腰间却什么都没有。 他画笔一挥,红梅散去,洁白的茉莉一枝枝、一串串伸进窗来,馥郁花香飘来的时候,他放下画笔,侧过头来吻她。 第九章李陵的故事9 第九章 李陵一瞬间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唇上传来轻微的痛感,她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是在吻她。 他的眼睛半闭着,长睫低垂,两条手臂从身后圈了上来,将她揽在怀抱里。 她侧仰着头,踮脚去迎合他的亲吻,一只手伸上去,反手抱住他的颈脖。 他俯身舔着她的唇,不时轻咬含吮,缓慢而柔和。像是舍不得一下吃完美食的孩童,他极珍惜地品尝着她,体会着她,直到她双唇的轮廓都被他舔了个遍,他才将湿濡温热的舌尖探入她齿间,细细地舔过她口中每一处地方,寻到她的舌,衔着,吮着,缠着,在这方寸之地一点一滴地吞噬着她的气息,释放着火苗,引诱她和他一起燃烧。 吻渐渐深入,渐渐激烈,欲望嚣叫鼓躁着,双唇的嬉戏变成彼此的需索与掠夺,勾出更深的渴求和急迫。 他的唇微微退开,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继续转着头与他对视。 他呼吸急促,凝视着她的目光如春水滟潋生波,翻滚着星星点点的欲。 他的另一只手从她肋下穿过去,从背后抚上她的前胸,挑开胸襟时,他停了停。 “想要么?”他哑声问道。 “想。”她听见自己清晰地回答。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吟,解开她腰间的酒壶放在案上,接着拉开了她的衣襟。 室内的烛火熄灭下来,只余一片清亮银光自窗前倾泄而入,围绕在身畔的花枝颤颤巍巍,茉莉的香气越发醉人。 她肩头肌肤露出来的同时,他在她身后,沿着她的肩膀往颈窝一分分、一寸寸地仔细吻过去,舔咬上她小巧秀致的耳垂。 她浑身战栗,不能抑制地发出轻微的喘息。 她完全忘了自己来此是要做什么,他也根本没问,好像她今夜来此,本就只是为了赴这一场浸润在浓郁花香里的月下欢爱。 他一面吻她,一面以齿咬开她颈间细细的带子,连着上衣和肚兜一起剥下,随手抛在书案一边,她衣袖中的东西掉落出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她的身体裸露在幽凉的空气中,感到一阵阵的凉意,但他的手很快覆了上来,从她的腰间往上爱抚,覆盖住隆起的胸乳,手掌托在乳峰下端,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乳尖。 他还记得这两只玉桃在他手中的触感,终于再度抚上它们,他爱不释手地揉弄着它们,舍不得把手移开。 他的唇就抵在她耳下,一遍遍的舔她的耳根,又把舌尖伸进耳朵里,舔她的耳廓。 他身下早已勃然怒发,隔着衣物顶在她臀间,让她在这个暮春的春夜里,身体里春潮涌动。 他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乳峰,抽开她的腰带,玉色纱裙轻坠于地,他剥下她的下裳,从后面把手指探入她双腿之间。 她的腿儿打着颤,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叫出声吧,我想听。”他的手指往里面深入着,在她耳边低声诱哄着她,“让我知道你也喜欢。” 长指探入湿润的腿间,在里面摸索着,寻觅着,找到藏在里面的细嫩花核,按压、摩挲,如愿引起她的声声娇喘和呻吟。 她无力地扶住桌案,虚软的手碰到放在桌上的酒壶,酒壶骨碌碌地滚开,她趴在桌上探手去捞,上半身因前倾的动作沐浴在了银光下。 他眼里燃起了火,月光下的背脊光润而又单薄,腰身弯成纤细的弧度,让他想要立刻伏上去加以爱怜。 他抽开自己的衣带,脱下长袍,覆盖上去。 光裸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呻吟出声。 他们想念和渴望彼此已久,肌肤与肌肤贴在一起,每分每寸都释放着被抚慰的快感,同时又带来更多的焦渴,想要更贴近、更深入。 而这欢愉的亲密不过是前戏,还有更令人迷醉令人疯狂的极乐之境在前面等着他们。 他舔她的蝴蝶骨,咬她的颈脖,最后叼住她的耳垂轻噬舔咬,手从她腰下探过去,覆上她的胸,她配合地扭动身体,把玉乳送进他掌中。 云鬓散了,发丝乱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坚硬如铁的性器抵在了她臀瓣之间。 她误会了他的意图,惊慌地转过头来,“不……” 他趁机堵上她的嘴,吮她的唇瓣,纠缠她的舌尖。 “别慌,我没有那种癖好。”他离开她的唇,贴在她耳际沙哑轻喃。热息喷在她耳廓,如他预料的那样,她耳下和颊畔漫开红晕,衬着雪白的肤色,艳丽而令人迷醉。 他顺着她柔滑的肩头吻下来,轻轻地挺动腰胯,阳具从她腿间挤过去,从她身后刺着她的私处,撑开她的花瓣,碾磨着她的花核。 她抓住桌上散乱的衣衫低吟着,底下春潮泛滥。有几次冠头都滑到了那微微张开的唇瓣间,那片蜜地像是甜美而没有尽头的漩涡,吸引他立刻冲进去,他头皮发麻,忍得满头大汗,硬是微微地挑开她,抵在花茎入口厮磨片刻再撤开。 等待得越久,前方的景象就越是绚美,他只想把这波情欲酝酿成倾盆大雨,酣畅淋漓地浇透他和她。 喘息交缠在一起,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他和她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那处,她开始难耐地主动往他阳具上贴,玲珑而丰盈的臀瓣柔软地挤压在他脐下,腰肢摆动出妖娆的弧圈。 “要我进去吗?”他沙嘎地问,加重力道搓揉她的雪乳,阳物快速在她腿间抽插,次次以冠头挤向她花瓣前端,摩擦已悄然突出的,敏感不堪的花核。 她咬唇不语,但她的身体很诚实,她弓起身体,上下左右地摆动着翘臀,迎向他坚硬的撞击。 巨大的快感狂涌而来,他肿胀得快要爆裂了,只好投降地握住她的腰肢,想就这个姿势深深冲进她体内,搅个天翻地覆。 她却在这时剧烈颤抖起来,急促喘息着,身体软绵绵地坠了下去,他一把捞住她的腰肢把她翻过来。 她在月光下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扑扇的蝶翼颤动着,脸上和身上布满潮红,高潮的余韵给她添上慵懒媚意,点亮他的眸瞳。 “我还没有进去,”他有些好笑,“这就不行了?” 她懒懒睁开眼看他,他挑着长眉,唇边挂着一丝笑意,俯下身来,撑在她身畔瞧着她。 他眼里饱含着欲色,胸膛起伏着,身体的每分每寸都蓄着力量,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 方才惩凶的利器昂扬在他腿间,毫不掩饰他的攻占意图。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盖住自己的眼睛,“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拿开她的手,抚摸她的脸庞,将她颊畔的发丝撩开,“交给我好了。” 他抱起她,让她坐在桌案边缘,双臂从她肋下穿过去,掌住她的后脑,亲吻她的嘴唇。 借着她身下的湿滑春液,他把自己送进那花香馥郁的秘地。 他畅快地喘息,在她体内行进,缓缓挤进紧致蜜濡的通道里,涨满她,享受着她甜美的包裹和挤压。 月光划出明暗的交界线,他和她隐在黑暗里,紧紧地交抱着,他身体的一部分埋在她的身体里,世间没有比这更亲密的行为。 但是,还觉得不够。 他扣着她的臀,开始一次次的后撤、前顶,书案摇晃起来,桌上的东西滚来滚去,她被他顶得花枝乱颤,气喘吁吁,头往后仰去,他立刻追上来舔她优美的颈脖和下巴。 分不清是她身体上的梅花香,还是窗前的茉莉香,抑或是情欲之花散发出的香气,他沉溺在这春夜的欲潮里,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只猛兽,贪婪地汲取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你……你慢点……”她再也忍不住羞赧出声,手臂软得挂不住他的肩,双腿无力地晃着。 他捞起她的一条腿,手托在她臀下,持续地进攻、掠夺、凿取、潜探,炙烈的火烧进她深处,逼她和他一起熊熊燃烧。 “轻……轻一点……”她的语声被他顶得断断续续, 身体热出红潮,眼里几乎快要漾出水来。 “弄疼你了吗?”他深吸一口气,停下来搂紧她,头埋进她颈窝里喘息,热息喷在她耳下,“不喜欢这样?” 他忽然停下,嵌合在一起的部分更加酸胀难言,细微的搏动牵扯出难耐的痒意,她筋骨俱酥,忍不住轻轻收缩腿心,不期然绞了他一下。 “唔……”他立刻快慰地昂起头,眼眸虚闭,长睫轻颤,“别……别动……” 她再这样绞他,他就忍不住了,杀伤力太大,差点让他溃不成军。 他深深呼吸,忍过那阵冲动,稍稍平息一些,才低声笑道:“让我来找找看……” 他抵在她深处,在她身体里探索着,轻摆腰胯,“是这里?……还是这里?” 他不知顶到何处,她陡然哆嗦了一下,指甲掐进他背肌里。 他轻笑,“是这里?” 她紧闭双眼,咬唇不答,他开始九浅一深地顶撞摩挲那处,引出她既痛苦又快乐的声声娇吟,听得他更是血脉贲张。 “掐我、抓我、咬我……怎样都行……”他贴着她的耳根沙哑道,持续挤压碾磨她深处的极乐之点,快感疯狂堆积着,她身体紧绷到了极致,脚趾紧紧地蜷缩起来,叫也叫不出来,只能使劲地掐着他的肌肤,在他背上刮出道道深深浅浅的红印。 随着他深深的一次撞击,她终于攀到了高处,身体在一刹那坠下、全身都放松下来,她失控地痉挛、飘飞,他很快追随而来,抱紧她,缠紧她,和她一起沉入磅礴汹涌的春海欲波里。 她被他搂紧在怀里,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游弋在大海里的两尾鱼儿,极致的欢愉过后,深深的疲倦袭来,她沉沉地闭上双眼,只想就这般睡过去…… 第十章李陵的故事10 第十章 李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陆醒的床上。 月色如练,从窗前洒落床头,夜晚尚未过去,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以往她半夜里醒来,一般会起来喝口水,然后继续睡到天亮,但这次她不能继续这样睡下去。 身上很清爽干净,她朦胧记得,欢爱过后,他抱她去了净室,洗净她,还给她穿上了贴身的衣物。 她拥被坐起来,正要去拿迭放在枕边的衣衫,一条手臂横过来揽住她的腰。 “你去哪里?”他问,声音低哑,带着些许睡意和慵懒,让她心尖一颤。 她笑道:“趁天还没亮,我回归云楼去,不然天亮之后再走,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他一把拉过她,让她躺在自己胸膛上,手臂紧紧圈在她腰上,“你既来了,就不许走。别人知道又如何?” 她抓着他的衣领,在他锁骨上吻了吻,没坚持,其实她也不想动。 “那卯时的时候你叫醒我,那时没什么人,我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他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发丝,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很容易疲倦?” “没有的事,”她一口否认,“是你太厉害了。” 师父曾跟陶桃说过,男人很喜欢听到这种话,一般哄他们,这个绝对有效。 他果然笑了起来,手不安分地探下去,抚摸她臀上肌肤,语声也沉下去,“你喜欢?” 她抓住他的手。 “别动,我差点忘了,”她懊恼地说,“本来我来找你是要给你看一封信的,信上有说幽煌果的事。” 她坐起来,探手去摸衣物里放着的那封信。他也跟着坐起来,手放在她腰上轻轻摩挲着,吻她的后颈。 “我还以为你只是来找我的。” 她没理他,展开皱成一团的信拿给他。 他接过展开,她趴在他手臂上问他:“花恒,就是上任的凤阳城主,现任城主花渔的父亲?” “嗯,想不到他也跟这事有关,”他沉思了一会儿,把看完的信折好放在一边,“再说一遍,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我不多事,集中精力准备替你拿幽昙花总行了吧?”她笑道。 他颇为无奈握住她的手,“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嗯,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即使是在春夜,晚间的空气仍然寒冷刺骨,她瑟缩了一下,没回答他,转开身寻到她的酒壶,喝了口酒。 他把她的酒壶拿开,“酒喝多了伤身。” 她还真是喜欢喝酒,酒壶不离身不说,昨晚她搬来丹青阁的时候,还带了好几大瓮的酒坛。 “这是药酒。”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药酒?”他挑眉,审视她的脸庞和身体,“你……有什么不足之症吗?” 怪不得她极易疲倦,身体也很纤瘦,除了在欢爱的时候,肌肤都是冰凉的。 他抚着她背脊,“身体总是这么凉?” 她只穿了一件肚兜,光裸的背部在他的抚触下轻颤,但煨不热。 他敞开衣襟,让她贴在自己胸膛上,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告诉我,”他从后面抱着她,轻吻她的后颈,“怎么回事?” 她笑道:“真没什么,就是强身健体的药酒而已,我从小就有些寒凉之症,不碍事。” 她不想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他,不想在他眼里看到同情和怜悯,更不想让他因同情和怜悯而特别对待自己。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 何况她的时间已不多,不必再多一个人为她的离去而难过,等偃师之会结束,她会斩断和他的来往,以免产生更多的羁绊,对她,对他,都好。 她今晚其实不该来此,不该这样和他缠绵,可惜她没控制住,这时后悔也没用了,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尽情享受这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吧。 她叹了一声,转身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胸口,仰头瞧着他。 他马上环住她的背,撩起被褥盖在她肩上。 他真是好看啊,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柔软的薄唇,坚毅的下巴,此刻注视她的眼神犹如漾着水波的春池,温暖而让人沉溺。 “你想不想尝一口?”她道,“很好喝的。” 他笑了笑,“我从没喝过酒,从小就闻不得酒的气味。” “哦?”她诧异,“那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酒味吗?”她常年喝酒,知道自己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梅花酒的味道。 “你身上的气味我很喜欢,”他埋头在她颈间闻了闻,“很香,很好闻。” 她闻言,坏心眼地拿过酒壶含了一口酒压在舌下,寻到他的唇,吻上去。 他扣住她的后脑,热烈地迎合她,反客为主。 唇舌交接间,清冽的梅花酒被她一点点地喂哺给他,意乱情迷之中,他没有觉察地吞入喉中。 片刻后,他停住了,轻轻推开她。 “李陵,你刚刚喝的酒没吞吗?” 他脸庞变得潮红,眼里荡漾着古怪的神色,“被我吞下去了……” 她大笑,观察着他的反应,“我是故意的,只一点点酒,应该不碍事——你觉得怎样?很难喝么?” 他舔了舔唇角,慢慢道:“没品出来,再来一口。” 她笑着又含了一口,这次他捧住她的脸,舌尖伸进她口中卷着,吸吮着她的整个唇,一点点地把酒吞入自己喉间。 热意顺着喉咙烧入胸腹,如火烧,如火燎,头昏沉沉的,有些飘飘然,他看着她,觉得酒的味道真不错,尤其是从她口中渡过来。 有些东西,尝过了才知道它的美妙。 她微微退开,裹着被子笑意盈盈地看他。 他拉她过来躺在身侧,迷迷糊糊地说,“让我抱一会儿……” 她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发觉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她笑着撑起身体注视他片刻,又吻了吻他的脸和唇,这才收拾好自己出了他的房间。 路过外间时,她目光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停留了片刻,月影已西移,窗前花影摇曳,茉莉香气仍很浓郁。 她微微红了脸,低头走开。 接下来的两日,她并未去见陆醒。 他有他的事要处理,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她做好了答应瑾娘要做的小人偶,又把所有的工具都拿出来清洗试擦,制造人偶的鲛皮、丝线、磁石、兽骨,各种小部件的材料,也都整理了一遍。 人偶是最难制作的,偃师也以制作出尽善尽美的人偶为最高成就,所以偃师之会也是以人偶来作为比试项目,只是不知这次的要求是什么。 她已经打听过前几届偃师之会的情况,上一次,是要求偃师们造出擅长音律的人偶,男女不限,那次沉香大师做出一个名为香瞿的女人偶,姿容绝丽,弹出的一曲古琴曲《风烟引》技惊众人,沉香大师因此一举夺魁。 所以身为偃师,必须得掌握多种多样的技能,才能传承在他所制造的人偶身上。 李陵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年轻了些,不知对上这几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大师,胜算大不大。 明天便是开会之日,她盘算了一会儿,和年行舟一起去了逐月堂的藏书楼。 丹青阁收藏的各类典籍甚多,即使是分堂也有不少藏书,征得同意后,她和年行舟挑了几本剑谱拿回归云楼。 年行舟拿了一本破旧的《望舒剑谱》在那儿出神。 李陵把拿回来的所有剑谱都翻了一遍,心下暗暗记诵,最后她拿过年四手中那本剑谱看了看,笑道,“这剑谱还有上卷,应该是《羲和剑谱》吧,若以后能找到上卷,你倒是可以练一练。” 年四点点头,目中颇有向往之色。 傍晚李陵沐浴后,换了一身绯色衣裙去了步雨楼。 门是锁的,陆醒人不在,李陵有些失望,又有点不太甘心就此离去,便慢慢顺着楼前的回廊绕到了屋后。 穿过步雨楼侧一个小小的月洞门,屋后是一个小竹园,丛竹掩映间,现出一座小小的六角石亭。 她顺着竹间小径走过去,进了小亭,方才发现这里正对着房间的那六扇排窗,只是那晚她从房间里向外看时,并未看到这座小亭和竹园,看到的是陆醒画出的幻树和花枝。 她微微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亭前。 面前是一泊小水湖,此时天边还有一线夕阳,清凌的湖水如沉金一般闪闪烁烁,染得湖边的青竹也渡上一层光辉。 亭中有一张软塌,塌上摆着几本书,她拿起来慢慢翻着,不觉倚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陆醒此刻正悄无声息地伏在花府的屋顶上。 这里是花渔父亲花恒的住所,花渔已经在里面和父亲争论了一个多时辰。 陆醒沉目静听,等花渔怒气冲冲地出了房,这才从房顶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花府。 回到步雨楼之时,新月已升,正要进屋的他于静谧夜色中停了停,觉出周围有人。 他走到小亭之内一看,不觉笑了起来。 李陵歪在亭内的塌上,睡得正香甜,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真是个爱睡的懒姑娘。 他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将周围的帐幔放下,转身出了石亭。 这两天他心里其实有点生气。 那天清晨他醒来时她已经走了,在那之后,他怀着期待的心情空等了两个晚上。 他不太明白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又要像上回青宴山一夜温存之后,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而她和年行舟共住在归云楼,他也不好贸然去找她。 他心里憋着的一股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她主动来找他,他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他沐浴过后换了一身素袍,再度进入小亭时,李陵已经醒了。 看见他挑幔进来,她也未动,只撩眼看他。 他在她身边坐下,瞧着她道,“含珏已退出偃师之会。” “是么?” “他给花城主的理由是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坚持,”陆醒道,“但据丹青阁的弟子查探,是他最心爱的几个人偶被一只半夜溜进去的犬偶偷袭,脸和皮肤都被毁坏,含珏痛不欲生,这才了无斗志,没有心情参加偃师之会。” 他一面说,一面紧紧盯着她,“是你做的?” 李陵哈哈一笑,“对,就是我做的。他不放我进门,那我便放只犬偶进去,犬偶没有呼吸,他们事先很难觉察。” 陆醒无奈,“你就不能慎重些吗?你要做,告诉我,我来做便是,那只犬偶已经被他们拆了,他们难免会怀疑到你。” “你放心好了,那只犬偶不是我一向的手法,用的也不是我一惯用的材料,”她理了理鬓发,不以为意道,“再说犬偶又不只抓伤那几个女人偶,其他东西也毁坏了不少——如今凤阳城这么多偃师,等他们慢慢找去。” 她说罢,面色一沉,“他要怎样我管不着,但他不能这样糟践师父。” 陆醒点点头,赞了一声,“做得挺干净嘛。” “当然。”她得意一笑,冷不防脚被他捉住,卸去鞋子,脱了罗袜。 “你……你要干什么?”她瞪他一眼,耳根有点微微发红。 她的一只脚踝被他握在掌中,他将那纤细玲珑的足踝揉玩了片刻,举在唇边亲了一下。 “那日我就想这样了。”他低声说,换了她另一只脚踝把玩。 “哪……哪日?”她的脸一下变得绯红,就势用那只脚去踹他。 他牢牢捉住,一面细细亲吻,一面笑道,“就是那日午后,驿馆的小院里。” 第十一章李陵的故事11 第十一章 “好啊……原来你那日心思就不正。”她说。 “我是男人,如果对喜欢的姑娘没有反应,那才不正常。”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她,手伸进她的裤管里,顺着光滑的小腿往上抚。 “再说,你不也一样?”他扣着她的另一条腿,把往后缩的她拉回来,“我们第一次在宴亭里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也用那种眼光看我吗?” “我……我哪有……”她结结巴巴道,没什么底气,“别胡说。” 他笑了起来,抚摸她小腿的动作越发轻柔而暧昧,“我看得明白,李陵,你当时的目光很直接。” 她的腿上像有蚂蚁在爬,酥麻而无力,两只脚又被他牢牢掌握,挣也挣不开,索性把脚往他怀里一搁,“你误会了,我只是在用偃师的目光来打量你。” “什么?”他动作一顿,不能置信,”你拿我当人偶?” “只是参考,”她瞥他一眼,“不行吗?” “为什么要拿我做参考?” “我没做过男偶,之前也没见过男人身体,”她老实说,“见你身材不错,就想着也许用你做参考,做出的人偶会很完美。” “这样啊……”他继续沿着她的腿往上抚摸,“那你的男偶做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她颇为苦恼地说,“对我来说有点难。” 他低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问,“你没有看清楚么?” 她的脸红了红,往后缩了缩,“没……有。” “……那么机会还多的是。”他笑道,一下把她拉过来,撩起她的裙子,干脆利落地剥了她的下裳。 “这样方便一些。”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的确是方便了很多,他的手顺着她的小腿一寸寸按上来,再无阻碍,很快就抚上了大腿,他掌心温热,熨烫着她的肌肤,五指像有魔力,抚摸过的地方燃起了一簇簇的火苗,顺着腿烧向腿心,她不自在地并拢了双腿。 “你不会打算就在这里吧。”她有点慌了。 “为什么不?”他分开她的腿,手滑到她双腿之间,但没有立刻到达那紧要之处,只轻轻放在她的腿根游移,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腿心,云淡风轻地撩动着她的渴望,“这么晚了,这里也不会有人来。” 他的手指轻得像羽毛,有意无意地擦过那处地方,轻飘飘的,故意吊着她,让她既痒又麻,偏偏又得不到更多的抚慰,她有点难耐地缩紧腿心,报复似地把脚伸到他腿间,隔着衣物磨蹭他。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吟,衣物下早已挺立起来,被她一蹭,越顶越高,他停下动作,挺直身子朝她望来。 她也正笑盈盈地瞧着他。 天际中圆月已高,倒影投在清池之内,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整座竹园浴在清辉之中,竹影斑驳,清冷幽静。 这般美好的夜,这般美好的人。 帐幔掩去小亭之内的暗潮涌动,月光透进来,清亮的光线变得迷离而昏暗,但两相对视的眼眸却是明亮的,火焰在其中燃烧,有欲,也有情。 夜还很长,不能辜负。 他不动声色地在裙下继续抚弄着她,指腹时不时轻轻擦过腿间的花瓣,撩着她,逗着她,也在……折磨着她。 她涨红了脸,手指紧紧抓着塌上的垫褥,全身的感觉都被他作恶的指尖掌控着,吊得晃晃悠悠,不上不下, 他每次轻轻拂过她的腿心,她就不能自己地轻颤,电流从那处向四肢百骸蔓延,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更酥、更麻。 偏偏他衣冠整齐,她表面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除了……裙下的部分。 她瞪着他,气息不稳, “陆醒!你……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急了吗?”他浅笑着,放了她的腿,俯身过来撑在她上方,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情欲已被他挑起。 月光透过帐幔投下沉暗的微光,有斑驳的竹影交错投在帐幔上,随着微风荡漾。 漾出一波高过一波的潮浪。 他上了塌,跪在她腿间,在她的注视下拉开衣袍,褪下薄裤,露出精实的胸膛、漂亮的腹肌,以及……他双腿间早已饱胀到了极致的粗长性器。 是充满了力量与阳刚之美的男性身躯,只消一眼,便能勾动身体里的渴念。 她身下潮湿,发热,因空虚而闭拢双腿,难耐地夹住一阵阵收缩的腿心。 他把她的裙全部撩到了腰间,打开她,拉起她的一条腿让它曲起,扶着她的膝盖,微微侵身过来,热力勃发的性器顶端抵在她因这个姿势而完全向他打开的花蕊中心,打着圈碾磨她。 她腿间早已泥泞成一片,他的庞然巨物只轻轻一探、一滑,就顶进去了半个头。 她咬着他,吸他进去,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撤回来继续在花径入口研磨,顶开她的花瓣,在花瓣间的每一处厮磨,徘徊,引出她更多的湿滑爱液。 她身体深处痒到极致、空虚到极致,她眼波盈盈,向他无声地发着邀请。 他看懂了她的邀请,欣然接受,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长指拨开她敏感肿胀的花瓣,轻轻抚慰着,劲腰向前一挺。 只这般相互对视着,身体似乎就要燃烧起来。 他一点一点地挤进来,缓缓地后撤,再加重力道顶向前,以缓慢而磨人的速度,一丝一毫地深入。 底下慢慢被他撑开、胀满,她深深吸气,发出快慰的呻吟,扭动身体贴向他。 他终于进入她的深处,阳具还有一小部分在外面,进入到里面的部分被她紧紧吸着,没有一丝空隙,她的眼神好似藤蔓,勾着他,扯着他,红唇微微地张着,从里面逸出来的是令人沸腾的娇吟,而她身下的唇把他含住,里面湿濡潮热,一呼一吸之间,都在吮着他,咬着他,挤压着他。 他险些就要缴械投降。 他闭上眼睛,胸膛在暧昧迷离的光线中急剧起伏,额角青筋浮现,汗水滑到下颌。 平息片刻后,他方才睁开眼睛,剥开她的衣襟,手掌抚过去,覆住她的胸,开始轻轻在她体内抽动。 “嗯……”她呻吟着,拱起身体,死死抓住身下的垫褥,迎接他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冲击。 风乱了,帐幔上投下的竹影开始疯狂摇曳,像被折断一般弯来折去,有风吹开帐幔钻了进来,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亭中弥漫的空气火热,她的身体火热,他回荡在她耳边的喘息和呻吟火热,他在她身体里肆意进出的部分更是火热。 “要我轻一点,还是重一点?”他搓揉着她的玉乳,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腿,喘息着说,“……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她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细细碎碎的吟哦,身体不断被撞向后,又被他拖住腿拽回来,托起她的臀往自己下体上贴。 “嗯……你……你慢、慢一点……”她抓住他的衣袍一角,呜咽出声。 “好……我慢一些……”他哄着她,再次拽回几乎被顶到了榻下的人儿,弯起她的双腿,压下身来吻她,她的膝盖几乎被压到了胸前,他沉重的身体覆盖上来,敞着的衣袍垂在她两侧,将她隔进更狭窄、更逼仄的黑暗中,灼热的火在其中燃烧,四处流串的电流和快意像潮水将她淹没。 他身下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伸手拂开她颊畔凌乱的发丝,从她半闭的眼睛舔起,舔过她的脸,下巴,舔她的唇角,舌尖探入她口中,堵住她的呜咽呻吟。 “……告诉我,”他离开她的唇,沙哑低问,“你舒服吗?” 她抱住他的颈脖,含糊不清地回答,“舒服。” “你喜欢吗?” “喜欢。” 他沿着她的下颌线吻到她耳后,舔她的侧颈,咬她的耳垂,打开她被折起的腿,让它圈在自己腰上,双手从她肋下穿过去,托着她的上身让她贴向自己。 他汗湿的胸膛和她的胸乳赤裸相贴,下身紧紧地嵌合着,绞缠着,他收紧腰臀,缓缓地退出,再重重拱进去,每一次的深潜埋入,都引来两人深深的喘息,她的纤颈向后折着,又被他托起后脑,将她的唇送过来含住深吮。 喘息和心跳交织在一起,布着薄汗的身体相互煨出高炽的欲火,快美的感觉像潮水,一波比一波汹涌。 他忽然停住了,身体往后撤,她感觉到他的离去,另一条腿也圈上了他的腰,缠紧他,夹紧他,不想让他退开。 像有千百只小鱼的鱼嘴在同时吮着他,他满头大汗,贴在她耳边悄声道,“让我先出去——有人来了。” “什么?”她虚闭的双眼陡然睁开,“你……你不是说不会有人来吗?” “嘘……”他安抚地在她眼睫上吻了吻,捞起早已滑到地上的衣袍整个将她盖住,身体侧过来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是竹墨,放心,他看不到的。” 竹墨在亭外一丈开外停下脚步。 石亭帐幔低垂,有隐约的光影荡漾其中,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师父就在里面。 师父有时候体悟自然天地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一旦有人闯入,他就会这样把自己隐起来。 他朝石亭行了个礼,“师父,刚花城主遣了一队人,往城外含珏大师的住所去了。” 片刻后,陆醒平静的声音响起,“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竹墨迟疑了一会儿,道,“徒儿这两日修习卫铄《笔阵图》,总觉得进展不佳。” “哦,说来听听。”陆醒一面说着,一面搂紧怀中之人,她光裸的臀瓣贴在他胯间,玲珑的玉桃就在他掌下,欲火烧得难耐,他轻轻将她的一条腿向上推,她膝盖曲起的同时,一直硬硬抵在她臀缝间的阳峰一下顶进了她的花径。 她险些叫出声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气地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回报以重重的一记深顶。 亭外的竹墨道:“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徒儿总是无法得其精髓。”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于天空看似无形,实则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然有声,如山崩石裂之响,有其形,更有其声。”陆醒回答。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无波,外头的竹墨没有觉出任何异常。 他怀里的李陵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心砰砰乱跳,很想把身后的人一脚踹开,无奈浑身无力,腿蹬在他同样光裸的腿上,他丝毫不为所动。 她被他牢牢钳在滚烫的胸怀里,裹在他的衣袍内,被他时轻时重地顶弄探凿,底下又热又湿,又胀又满,每一下的挺动都带出酸涨快意,她只能牢牢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破碎的呻吟出口。 “意在笔前,胸臆空灵,穷尽冥想,直至臻于妙境,此时执笔,方能意透笔端,切记——”陆醒又道。 “徒儿知晓,多谢师父。” “还有其他事吗?” 李陵听着他冷静平稳的语声,又羞又恼,忍不住绞了他一下,他再次重重地深顶一记,强烈的反差刺激得她身下春潮泛滥,她抓住他的手臂举到唇边,一口咬上去。 “唔……”他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但他很快控制下来, “若无他事,先退下吧。” 竹墨又行一礼,转身退开。 他脚步声消失后,李陵转过头来,恨恨道:“衣冠禽兽。” 陆醒低声笑着,凑上去堵住她的嘴,掌心摩挲着她的乳尖,挺腰挤进她的深处,“现在可以叫出来声来了,我想听。” 他越发情动,伏在她颈间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沉重急迫,裹在她身上的衣袍又滑了下去,谁也没去拾。 夜风挑开一线帐幔,她迷蒙的双眼望出去,看见小亭前方的湖水波心溶溶,圆月的倒影在边缘轻荡着化开,她似乎能看见鱼儿在清澈的水下游来游去。 而她身体里的大鱼用它坚硬的嘴,撕咬碾磨着她的那处极乐之源,紧紧咬住不放,她死死抓住榻的边缘,脚趾蜷缩着,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虚脱。 他的呻吟喘息剧烈起来,腿伸过来勾住她的腿重重压着摩挲,手臂箍得她无法呼吸,揉在她胸上的手掌大力地捏紧,他紊乱沉重的呼吸灼烫地抵在她颈下,埋在她颈窝里的舔啄化为激狂的啃噬。 她战栗,发抖,和他一起攀至高处,又和他一起极速坠下,身体被他托着飞了起来,她眼中只剩下那一波湖心中烁着银光的月影,一波波、一道道的水纹裹着灿光从中心震荡开,许久不曾停歇。 第十二章李陵的故事12 第十二章 湖心的水波一圈圈荡着,终至平缓,再次在水面凝结成一圆清月,与天际中投下的银光交相辉映。 怀中的人轻轻动了动,陆醒用衣袍裹紧她,唇挑开她后颈的发丝,啄吻着还有薄汗的肌肤。 “阿陵……”他低声唤她,“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她眼眸虚虚闭着,迷迷糊糊地说:“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等她回来,我便向她禀明,我们……” 他后来的话她没听清,半沉入梦境里,直到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她才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如果赶得及……就在茉莉花开的季节,好不好?”他问她,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他撑起身体,抚摸她的脸颊,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好不好?” “哦……好。”她又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他哭笑不得,“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 她完全没有回应了,他笑着轻叹一声,搂紧她,等她气息完全平缓,这才起身打横抱着她,用衣袍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回了步雨楼。 他如那晚那般先抱她去了净室。净室里有一方宽大的浴池,他打开机关,让温水注满,脱去两人衣物,抱着她沉入水中。 她这会儿睁开了眼睛。 “我又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问。 “是啊。”他盯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探究的意味。 她赧然笑道,“哎呀,这两天连夜做了个小人偶,睡得少了些。” 他轻抚她的发丝,“睡吧,偃师之会的开会仪式在巳时,万一我没赶回来,你就和年姑娘先去,我会让竹墨陪着你们。” “你要去哪里?”她手臂缠上来,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我去含珏住宅看一看。”他回答她,忽略蠢蠢欲动的身体,就势搂住她,起身出了浴池。 他把她送进干净清爽的床褥间,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尽管睡,这里没人可以进来。” 他换了一身夜行衣,关上步雨楼的大门,唤了两名丹青阁剑宗弟子,一同出了逐月堂,悄然往城外桃花林而去。 月色凄迷,桃林中弥漫着一层雾气,风中隐隐有血腥的味道。 “阁主?”持剑弟子青檀望着前方桃枝上挂着的一条人影。 陆醒上前,手掌在那株桃树上轻拍,桃枝振颤,人影跌下树来,是一具尸体,正是含珏的一名家仆。 陆醒蹲下身,看见那人的喉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像是被凶猛的野兽以尖利的爪撕开了咽喉,伤口处流出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将衣衫染成大块大块黯沉的绛色。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到了含珏的住宅之外时,大门虚虚掩着,里面像个死气沉沉的黑洞,除了凄冷月光,没有一丝烛火。 他领着两名弟子闪身进了门。宅内阴森寂静,回廊处、假山边横着几具家仆的尸体,死状均与桃林中的尸体一模一样。 陆醒推开主楼大门,进入厅堂。厅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投进来,照在两名赤裸的人偶身上,那人偶的脸和身体上都有长长的抓痕,虽然被修补过,但仍然清晰可见,月光下显得尤为狰狞。 人偶的胸部被抓烂,心脏被掏出,此刻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歪在墙角,一动不动。 妃塌上躺着衣袍半敞的含珏,喉间同样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他空洞的眼睛大大地张着,散开的瞳孔像漆黑而没有生命的岩石。 “阁主,花城主遣来的人一个多时辰前就走了,但这里的尸体死了大约不到两刻钟,”青檀问道,“莫非是花家的人去而复返,杀了他们?” 陆醒摇头,“不是花家的人做的。” 他检查着含珏的尸体,用剑尖在伤口处轻轻拨了拨,挑出一小块尖利碎片,那东西闪着细弱的光芒,类似人的指甲。 他目光在含珏的手上停了片刻,弯下腰,扳开他的手指,取出掌心中紧紧握着的一块石头,那石头约心脏般大小,与李陵上次从攻击他们的人偶胸膛中挖出的“心脏”很相似。 陆醒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密室或地道。” 叁人分头在各处寻找,不一会儿,另一名持剑弟子莐瑜过来道:“后院有个水井,井中无水,但水井周围光滑,并无青苔杂草,大概时常有人出入,应该有密道在下面。” 陆醒点头,“去看看。” 叁人缚了长绳在井边,先后攀绳而下,井底果然另有乾坤,横着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密道,因怕打草惊蛇,陆醒并未点燃火折,摸索着率先屏息前行。约莫行了两刻钟,前方陡然一亮,现出一个方圆两丈余的洞穴。 洞穴内阴暗潮湿,血腥味扑鼻,一个墙洞内安置有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而朦胧的光芒,洞穴内的东西因之而清晰可见。 叁人环顾四周,不约而同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洞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完全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但是四面的墙上,却布满道道血痕和抓痕,各种凌乱而深浅不一的痕迹之间,以鲜血画出数幅极怪异极阴暗的画面,妖邪诡谲,多看得几眼,画面上的东西似乎活了一般,各种景象栩栩如生,令人头昏脑涨,胸闷恶心,几乎透不过气来。 陆醒沉声道:“清心诀。” 青檀与莐瑜忙闭上双目,陆醒强忍不适之感,逐一细细看过去。 第一幅画的画面中心,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旁边燃烧着一圈阴火,阴火隔开张牙舞爪的各种乱鬼奇兽,女人趴在火圈中心的地上,仰起头吞食着一只老鼠。 第二幅画里的女人拿尖刺和树枝刺自己的肚子,阴火外的厉鬼众兽面露恐惧,捂住耳朵四散逃串。 第叁幅画中的女人正在艰难地分娩,身下已探出婴儿的半个身体,周围的阴火疯狂燃烧,阴火外已无半个鬼影。 第四幅画面很简单,围在阴火中的女人和小小的婴儿相对而坐,似乎在沟通着什么。 最后一幅画中,阴火奄奄一息,女人双手紧箍着婴儿的身体,倒仰着头,正啃食着婴儿,那婴儿的头和一半肩膀已被她吞入口中,鲜血从她下颌不断滴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但画面中诡厉的风声、鬼兽的嚎叫、婴儿的惨叫和哭声以及女人的狞笑,似乎都还回荡在耳边,令人感到一阵阵的阴寒,好像正被画面上的阴火所炙烤着,尖锐的刺痛和沁骨的冰寒无处不在。 陆醒闭目凝神,平息片刻后才道:“走吧。” 叁人默默出了密道,攀住绳索爬出水井。 月光静静照在水井一侧,最后上到井口,正收拾绳索的青檀忽觉身后一阵劲风拂过,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大喝一声,“谁?” 同样觉得异样的莐瑜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只见水井边的大树下,不知何时悄然站着一个人影,呆滞的眼珠朝着这边,了无生气,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陆醒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没事,是个人偶。”莐瑜还剑入鞘,拍了拍青檀的肩,两人正要转身,忽然听到四周传来沙沙——沙沙的声音。 陆醒很快过来与两人汇合,冷静道:“拔剑、刺心脏。” 沙沙声越来越大,几乎鼓穿耳膜,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不是幻觉。 天还没亮的时候,陆醒回到了步雨楼。 他去了净室把染血的衣衫脱下,清洗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后换了衣服,推开里间的房门。 床上的被褥隆起成柔和的弧度,她还睡着,没走。 他微微一笑,点燃几上的烛火,扒开被她蒙在头上的被子。 李陵睫毛颤了颤,懒懒睁开眼睛。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思忖着看向她,“阿陵,偃师之会你别参加了,先回青宴山吧,我让人送你们。” 李陵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怎么了?” 他迟疑一会儿,慢慢道:“之前我并不知道这里会发生这些事,如今事态发展恐怕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你和年姑娘最好还是先回去,偃师之会不参加也罢。” 李陵抱着被子坐起身来,“幽昙花你不要了?” 他摇头,“幽昙花不重要。” 她掀开被子, 将外衣披上,“我说过,我有自保能力的,来都来了,你让我就这样回去,我可不甘心。” “你很想获胜吗?” “是,也不是。”她穿好衣服,将散开的长发理了理,随意挽了个发髻,到处找她的簪子。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找了半天没找着,最后随意拿了根几上放着的发带,把头发束成一束,朝他转过身来。 “我想胜,不仅因为幽昙花,也因为想证明自己,看看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她道,“不过就算不能胜,我也能开开眼界——” 陆醒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在自己腿上。 她惊呼一声,嗔怪地看他一眼,两条胳膊环上他的肩膀,“这次有这么多五湖四海而来的偃师,就算不是顶尖的偃师,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的方面,就算走马观花,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轻叹一声,苦着脸说:“以往在青宴山总是闭门造车,这次下了山,才觉得天地这般广阔,我都有点不想回去了……” 他紧紧盯着她,“为什么你以前从不下山?” 她哈哈一笑,“我懒呀,窝在一个地方都不想动了,所以现在我来了凤阳,也不想走了,你们逐月堂住着也很舒服,你可不许赶我。” “阿陵,你是不是……”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圈住她,审视着她,不知该如何问。他总觉得她有一些事瞒着他,但她明显不想说,如果追问她,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过了界。 她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我不走,参加完偃师之会才回去。” “好吧,”他轻触她的鼻尖,“那你答应我,一切都要小心。” 他微微离开一些,看着她的眼睛,“含珏死了。” 她立刻睁大了眼睛,半晌道,“不是我做的。” 她杏眼圆睁的无辜模样太可爱,略有些蓬松的发丝垂落在耳际,烛火下肌若凝脂,眉似新月,下面汪着两泊秋水般的杏瞳,长长的睫毛在里面投下阴影。 他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他是被人偶杀死的。” “人偶?”她蹙起眉头,“什么时候?” “就一个多时辰前。那些人偶也攻击了我们,还好数量尚不算多,所以……”他一面说,一面含住她的唇,舌尖顶入她唇间,舔她双唇的内壁,扫过贝齿,再往里深入,卷住她的舌,纠缠嬉戏。 “嗯……”她的身体软下来,双手圈住他颈脖,含混地说,“我有分寸。” 他原本只想浅尝即止,但她太甜美,亲吻之间,她身上醉人的气息侵袭而来,他不能自持,越吻越深入,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往上滑,抚摸着她背脊,将她按向自己。 她坐在他腿上,清楚感觉臀下他的身体已苏醒,忙撑住他胸膛从他腿上跳下来,双眸含嗔,“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收拾准备一下。” 窗外已有一线天光透入,跃动的烛光变得朦胧。 他拉住她,“今晚你来么?” 她在他一直垂着的那条手臂上轻轻点了一下,“受伤了就要平心静养。” 她没明确回答他,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过会儿见。” 她走后,陆醒静静坐着,隔一会儿摸上自己的唇,微微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李陵的故事13 第十叁章 这日天高云远,丽阳灿烂,凤阳城中锦绣迭展,人流如织,万众瞩目的偃师之会便在城东的凤阳会馆揭开了帷幕。 凤阳会馆是花家专为偃师之会而出资修建的场所,经过几十年的休整扩建,如今规模雄伟,气魄宏大,进入会馆朝南的大门,便是纵横约莫一里的宽阔广场,以青砖铺就,开朗平整。广场北面尽头是会馆的主馆青阳馆,东西两面是分馆,叁馆均是楼宇高华,飞檐重顶,琅栏玉柱,气派非凡。 此时广场周围锦旗飘扬,人头攒动,北面尽头青阳馆主殿延伸出的汉白玉云台之上,置有数顶五彩华盖,华盖下精雕座椅和小几一字排开。 巳时正,广场上鼓乐齐鸣,凤阳城主花渔一身锦袍,满面春风地率领众位嘉宾入席坐定。主席位的东席,坐着此次参与盛会的几位顶尖偃师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和沉香大师,西席则是特邀作为评判的碧云洲几大门派掌门,丹青阁掌阁陆醒坐了最末一个座位。 一声炮响后,花渔起身向广场群众致意,他语声洪亮,中气十足,只略微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着重把此次偃师之会的规则和日程做了个说明。 与前几次的偃师之会一样,这次的大会也分为叁个等级,只要报了名的偃师,皆可参与第叁等级的比试,参与过前几次偃师之会并取得过名次的偃师,则可跳过第叁等级的比赛,直接进入第二等级。 第叁等级比试取优胜者十名,头叁名可参与第二等级的比试,其余七名则可获得数量丰厚的奖赏作为鼓励。第二等级同样取十名,前叁名参与第一等级比试,后七名则有资格进入凤阳会馆,作为驻馆偃师,享受凤阳城民众和花家的终身供养。 第二等级选拔出的头叁名胜者,将有机会与上几届的优胜者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和沉香大师共同角逐这次偃师大会的魁首,夺魁者的奖励便是一株价值连城的幽昙花。 今日是大会头日,第叁等级的比赛便在这一天进行。广场西面的东西分馆里此时济济一堂,已经汇集了所有参与比试的偃师,偃师们个个摩拳擦掌,只等题目下来后各展神通,大显身手。 花渔并未耽搁,很快宣布了比赛的题目。今日之题乃是制作一只飞鸢,用时叁个时辰,比赛以飞鸢在空中飞行的高度和时间为判定标准。 花渔宣布完毕后,广场上的人海渐渐如潮水般褪去,众人只等叁个时辰后来看结果,东西分馆内的偃师们则开始在一个个隔间内忙碌起来。 花渔一声令下,数名仆从上前,引领席位上的嘉宾前往青阳馆的后殿歇息等候。 花渔笑容满面,待众人离席后,放慢脚步,与最末的陆醒同行。 陆醒仍是一身天水色丹青阁制服,广袖轻荡,翩如浮云,朗若秀树,他一面走,一面往台下的西分馆处扫了一眼,笑着赞道:“这次偃师之会盛况空前,令人刮目相看,想必此会过后,凤阳城也必将成为中州大地所有偃师心目中的圣地。” 花渔笑道:“承你吉言。”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只可惜含珏大师身染重病,突然暴毙,实在令人惋惜痛心。” 陆醒收回目光,只看着花渔微笑不语。 花渔轻叹,“陆阁主,有些事,若是一味深究,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他眼光朝陆醒垂下的左臂一扫,“你是聪明人,当知凡事适可而止,明哲保身便好。” “我明白。”陆醒颔首一笑。 花渔目光晦涩,欲言又止,最终向他略一点头,大步走开。 “花城主!”陆醒叫住他。 花渔转身,见陆醒目光诚恳,神情凝肃。 “花兄,”他换了称呼,“与虎谋皮,焉能得其利?剑走偏锋引狼入室,只怕最终会引火烧身,无法全身而退。” 花渔脸色沉下来,眼中厉色一闪。 陆醒并不退却,直视着他道:“欲壑难填,积重难返,花兄,悬崖勒马,未必没有转机,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到时悔之晚矣!” 花渔心潮起伏,眸中厉色退去,现出一丝迷茫和挣扎。 陆醒再道:“时移世易,二十年前的经验,如今也许并不管用。”他说完,朝花渔深深行了一礼,“我刚说的这些话,还请花兄转告令尊。” 花渔眼角微微抽搐,几番犹疑,末了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了?” “细节并不清楚,”陆醒坦白回答,“但大致情况,已猜出一二。言尽于此,花兄叁思。” 花渔静静盯了他许久,慢慢道:“你就不怕——” 陆醒笑了笑,打断他,“我既说出来,就自有应对保身之法,何况我知花兄为人素来磊落光明,昨夜之事并非出自花兄本意,含珏大师身亡,想必花兄也确是极为痛心的。” 他停了停,低声道:“这把阴戾之剑,迟早会令花家分崩离析,你们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也会化为镜花水月。” 他说完,不再停留,迈步往后殿去了,花渔眉心紧凝,呆愣在原地许久。 午时方过,便有偃师陆陆续续地交出作品,到了寅时正,所有人的东西都交上来了,凤阳会馆的驻馆偃师大致作了筛选,挑出五十只飞鸢,令人送到广场中央。 凤阳城内的百姓再度蜂拥而来,不出片刻,广场周围已是人山人海,青阳殿前的云台之上,众位贵宾一一入座,花渔扬声道:“放鸢——” 一时间,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飞鸢划动着翅膀飞上天际,在广场上空盘旋飞翔,人群中迸发出阵阵惊呼,孩童们欢呼雀跃,指指点点,欢声笑语盈天沸地。 一刻钟后,渐渐有飞鸢收翅落地,广场上空还剩下十几只鸢鸟交错徘徊,不过大多都已是强弩之末,眼见众鸢滑翔之势渐飞渐落,其中却有一只青色木鸢拍展双翅,蓦地拔高向上空飞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大家翘首观看,只见那青色木鸢身形优美,双翅有力地拍动着,几乎飞入云霄之中。其余低空飞行的鸢鸟陆续落地,那只青鸢却还在高空御风盘旋,直逍遥了两刻多钟才放低身形,缓缓飞到广场中央,抖了抖翅膀站定。 花渔朗声笑道:“这只青鸢定是李偃师之作。” 他东首的方慧大师含笑点头,紫峰大师不以为然,沉香大师则目露好奇之色。 陆醒端起面前几上的茶盏,埋头喝了一口,唇角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原本花渔提议,让李陵直接参与第叁等级的比试,她自己却一口拒绝,兴致勃勃地准备从最低等级的比赛开始。 不一会儿,比试结果已出,驻馆偃师将结果送上来,花渔起身,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第十名:七十九号木鸢,南封山周源——” 此时那五十名入选的偃师已在东西分馆的台阶前站定,静候比赛结果,那名叫周源的偃师听到自己的名字,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走到广场中央,寻到自己的飞鸢,无精打采地站在一边,显然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 “第九名:一百六十二号木鸢,璟善阁林晴——” 一名窈窕艳丽的女子上前,抱过自己的木鸢,安静地站到周源身边,周源目光一亮,立即与她搭话。 花渔念完九位优胜者后,停下来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扬声宣布:“第一名:叁百六十四号木鸢,青宴山李陵——”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李陵一身青色布衣,装扮简单利落,笑着走上前来,那只青鸢双翅一振,自动飞到她肩头落定。 她拍拍那只青鸢的脑袋,取下腰间的酒壶递到唇边,抿了口酒。 云台之上瞧着她的陆醒不禁莞尔一笑。 赛事结束后,已是傍晚,日沉云海,霞飞天际,美不胜收。 意犹未尽的看客们渐渐散去,花渔在会馆之内设了席,众贵宾和参赛偃师们开怀纵饮,席间不断有偃师来向李陵敬酒并讨教,她甚是亲和,一一如实相授,并不藏私。 年行舟不习惯这种场面,把大师姐交给陆醒,早就自回逐月堂去了,走之前把还把一个包袱塞给他。 散席之后,陆醒问:“这是什么?” 李陵将包袱解开给他看,里面是个约二尺高的小人偶。 “是我答应给花泽和璟娘做的小人偶,本来是想如果今日见到花泽,就把这小人偶交给他,谁知找来找去都没看见他。”她道。 “听说他这两日被他哥哥关在家中,严令他不得出府,”陆醒笑道,“我陪你去一趟吧。” 两人到了花府,进了花泽的院子,花泽夫妇听说李陵来意后,忙把自家五岁的女儿花蓁叫了过来。 李陵将包袱打开,将那小人偶放到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 小花蓁眼前一亮,只见那小人偶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睫毛长长,小嘴嘟嘟,头上还扎着两个小发角,可爱之极,忍不住一把抱住那小人偶,欢呼一声:“喜欢!” 李陵笑道:“你可以给她取个名字,她会走路,会跳,会陪你玩,也会给你讲简单的故事。” “什么?”旁边的花泽大吃一惊,“会讲故事?这么说这小人偶会说话?” 李陵忙道:“只会说出一些事先编排好的话语,要和她对话还不行。” “这也很了不起了!”正给大家斟茶的璟娘赞道,“会发声说话的人偶,我还真没见过。” 李陵一笑,在那小人偶头上摸了一下,小人偶张开小嘴,口齿清楚地讲起来:“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她又摸了一下,小人偶改口另讲:“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 小人偶说了叁段,却又重复说起第一段,李陵歉然笑道:“就只会这几段,还不会说别的。” 众人叹为观止,花泽大声称赞:“李偃师技艺真是炉火纯青,我看这次的偃师之会,你定能夺魁。” 李陵忙谦道:“哪里,不过取巧罢了。” 小花蓁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那小人偶,脆生生道:“那我给她取名叫元宝好不好?我最喜欢元宝了。” 李陵笑了起来,“好啊,她还会陪你玩捉迷藏,你可以试试。” 小花蓁高兴地蹦了起来,拉着小人偶一溜烟跑了。 她带着这个叫元宝的小人偶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她坐在石凳子上,学着李偃师的样子,在元宝头上摸了一下,元宝立刻开口念道:“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花蓁听得很开心,忍不住在元宝头上摸了又摸,元宝不断地重复发声,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清脆的声音四处回荡,花蓁不由打起了瞌睡,等她被她娘楸住耳朵拎起来时,她才发现坐在她对面凳子上的元宝不见了。 “元宝呢?”花蓁四处张望,很是慌乱。 瑾娘朝花园假山旁一努嘴,“那里蹲着不是?” 花蓁高兴地跳起来,“元宝!”她跑过去,将元宝手里拿的一根树枝扯掉,高高兴兴地抱着她和她娘一块走了。 李陵和陆醒早已辞了花泽夫妇,回了逐月堂。 晚风习习,星月交辉,走到步雨楼时,李陵停住脚步。 步雨楼前有一簇芭蕉,此时蕉叶如蒲,盈盈散开,月光下翠色欲滴。 “你不进去吗?”陆醒握了握她的手。 她笑着上前,轻轻拥了他一下,“今晚不了,有些累。” 陆醒回拥她,没坚持,“那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回了归云楼,沐浴过后却也没上床,只坐在自己房间里,托腮瞧着窗外的一弯寒月出神。 年行舟推门进来,看她一眼,道:“想去就去。” 李陵叹了一声,伸手关上窗户,走到床前坐下,笑了笑道:“我怕这样下去控制不住自己,对他也不公平。” 年四没吭声,出去时说了一句,“想这么多做什么!” 夜已叁更,万籁俱寂,陆醒在自己房内打坐过后,脱了上衣,正打算给左臂上的伤口换药,听见外间传来细弱的几下敲门声。 他披了衣袍去开门。 星光下李陵略有些踌躇地站在门边。 “我刚还在想,不知道你这会儿睡没睡……”她说,脸上神色犹豫不定。 他没回答,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门来。 门一关,他立刻吻上来。 第十四章李陵的故事14 第十四章 李陵被堵在他与门之间,唇被他捕获,他柔软而滚烫的舌侵入进来,卷着她的舌,带着几分霸道与强势,舔舐、深吮,纠缠不放。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门上,黑暗放大了沉郁浓热的呼吸,她浑身软下来,像块糖一样地融化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心神慌乱,深恨管不住自己的脚,也恨他管不住他的热情。 他离开她的唇,与她额头相抵,沉声笑道:“不是说累了,不来么?” 她将他推离寸许,黯沉的光透入她和他之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芒。 她厚着脸皮说:“我觉得你的床睡着很舒服,也许能休息得更好一些。” 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腰滑到她臀上,隔着衣物爱抚着她丰盈的臀部,将她贴向自己,“欢迎之至。” “受伤了就不要想这想那的,”她板起脸,推着他,加重语气说,“我只是来休息的。” 他大声笑了起来,放开她,“行啊,你想怎样都行。” 陆醒的卧室和他外间的布置一样,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小几,靠屏风的位置是个宽大的衣橱,房间里一尘不染,几上的烛火映在地板上,浮出一团跃动的小小光晕。 李陵跪在床边,自告奋勇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撒药。 伤口是被尖利的爪撕开的,不长,但很深,狰狞地翻着皮肉,她心下抖了抖,手也抖了抖,药粉撒了他一肩膀。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笑道,拿过她手中的药瓶。 她破罐子破摔地钻进被褥间,看他给自己上完药,又利落地包扎好。他裸着上身,从背后看去宽肩窄腰,背肌线条流畅,手臂纤长结实,上臂肌肉因他缠裹的动作而偾起。 她咽了咽口水,“攻击你们的人偶,和之前我们幻觉里出现的人偶大军是一样的吗?” 陆醒道:“是。” 她点点头,“这么说,杀含珏和攻击你们的,应该就是妬姬。” “是,也不是。”他沉默一瞬,想起在水井下洞穴内看到的那几幅壁画,思忖着说,“也许,是更凶戾的东西。” 几日前李陵给他看的那封信中,提到魔界少君凌随波之所以来人界,是因为魔君座下一位长期被囚禁的前祭师妬姬不久前出逃,并带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幽煌果,为了追回这批禁物,凌随波根据其他祭师的指点追来了人界,只是幽煌果有了下落,他现在却遇到了其他麻烦,暂时无法赶来。 这位妬姬,在二十年前花恒前往魔界之时,与他相识,协助他从魔君花园内偷走了十株圣物幽昙花,事情败露后花恒抛下妬姬逃走,妬姬因而被囚。 “妬姬来了人界,为何花恒不仅不避,还要把妬姬接进花府,他难道不怕妬姬杀了他,毁了花家,以报当初花恒背弃之仇?”李陵蹙起眉头,若有所思道。 陆醒披上雪白中衣,虚虚系了系衣带,掀开被子上来搂住她。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妬姬有大量的幽煌果,这是花恒所垂涎的,而他手里或许握有妬姬的弱点,认为二十年他能制住妬姬,二十年后也仍然能制住她。” 他叹息一声,“显然,他太自信了,现在的妬姬,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她了。” 为了生存和逃离囚禁,能做出吞食自己孩儿的事来,即使是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也是骇人听闻的。 并且在尸横遍野、鬼怪出没的囚崖下度过漫长的囚禁生涯,长期被心中的仇恨和怨毒侵蚀,现在的妬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还不好说。 李陵沉默下来,把头靠在他右肩上。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有沐浴过后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药草味道。 “很明显,妬姬觉得含珏为她造出的人偶不能达到她的要求,所以花恒派人向她示好时,她毫不犹豫杀了含珏,转而投靠花恒,因为花家手里掌握了大批的偃师,何况——”他停了停,揽住她的右臂紧了紧,“还有这次偃师大会。” “这么说,他们双方都想利用对方,获取对方身上的资源,所以现在暂时合作了,”她啧啧有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获取力量和权利,就这么让人不顾一切吗?” 陆醒只笑了笑,没说话。 烛光微微跳动着,满室生香,恍在云端。 只因她在他怀里。 他忍不住侧过头来吻她。 她却大睁着眼睛,显然心思还在别处。 “妬姬为什么会对人偶这么执着?连含珏做出来的人偶她都不满意。”她问。 “也许她想要的,现在还没人能做出来,否则她不会去投靠花恒。”他轻啄她的唇。 “你说,这次偃师之会最后的题目,会要求我们做个什么样的人偶?”她抚弄着他的衣领,“每次题目都是花家所定,会不会这次会按照妬姬的要求来出题,看看哪位偃师能造出她所想要的人偶。” 陆醒闻言抬头,黑眸沉沉盯着她,“你想到了?所以我让你回青宴山,别参加这次大会。” 她笑道:“不是都说好了么?再说你不好奇,妬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陆醒沉思,“看看这次会让你们做个什么样的人偶,也许就知道了。” 她忽道:“对了,如果这次指定要做一个男偶,怎么办?”这可是她的盲区。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翻到他身上,二话不说拉开他的中衣。 虽然和他有过几次肌肤相亲,但说实话,她的确还没有很仔细地观察和丈量过他的身体,都忙着干别的事去了。 陆醒身体立刻绷紧了。 她冰凉的指尖在他身体上游走,这儿摸摸,那儿捏捏,还把身体俯下来,脸凑到他胸膛上,仔细地看他每一寸肌肤。 她身上混合着梅花香的淡淡酒气萦绕在他身畔,柔软的发丝轻轻挠着他,唇都几乎碰到了他的胸口,他可以感觉到她鼻端呼出的悠悠凉意。 他眸色晦黯,抬起右臂,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腰上, “不是说只休息么?” 她拿手去按他的胸膛,“我就只看看,你别动。” 他乖乖垂下手,不过声音很暗哑,诱惑着她,“每一处都要看吗?” 她没理他,自言自语道:“什么材料可以做出这种感觉呢?用我平常用的那种鲛皮一定不行,太软了……” 他低声笑了笑。 她手往下摸,按在了他的腹肌上,“这么硬,跟女子完全不同……对了,”她一脸喜色地抬起头来,“上回阿舟带回的那种鲸鱼皮应该可以试试……” 她看见他眼中浓浓的欲色,后知后觉地觉出她和他现在的姿势很暧昧,并且她身下坐着的部分…… 她赶紧从他身上翻下来,滚进床褥间。 他侧身过来抱住她,唇抵在她耳下,“怎么,不看了?” 她拿被子蒙住头,闷闷道:“太晚了,我要睡了,下次再看。” 说好的今晚只休息,她可不能打自己的脸,而且他左臂上有伤,带伤上阵,也显得她太……饥渴了些。 陆醒看看窗外月影位置,的确是很晚了,他叹了一声,熄了烛火,把她揽过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吻了吻她的额角,“睡吧。” 握雨携云纵然欢美,但就这般相拥入眠,也是另一番温馨美好的滋味。 她果真已是极为疲倦,没一会儿就歪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轻抚着她头顶发丝,微微一笑,也慢慢闭上双目。 月光西移,透过长窗,静静洒落一地银辉。 此刻在花府的一处幽暗密室中,却又有另一番景象。 花恒坐在一间小密室里,面无表情地透过一个小圆镜看着另一间宽敞密室内的情形。 中央的床榻上,两名身强体壮的光裸年轻男人正伺候着一名同样一丝不挂的美艳女子。 除了眉心的一枚深红色印记,她看起来和普通女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骨架更大一些,胸部更高挺,臀部更丰满,腰肢也更纤细,且全身的肌肤呈古铜色,卷曲的长发则是暗红色,另有一种撩人的魅力。 她修长的双腿此刻正被一名男子架在肩上,那男子埋头在她双腿之间,正伸舌舔着她的私处,另一名男子跪在她身侧,含着她的一边乳尖,她身子晃荡不休,红唇中不断发出娇媚的呻吟。 二十年过去了,这魔族女子还是这般勾人,这般……淫荡。 花恒扯了扯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二十年前他在魔界时,就是用的这招将她牢牢钳制在身下,让她对他死心塌地,惟命是从。 魔族男子与女子交合更偏向兽类的方式,只会进攻和发泄,从不会这般委婉伺候一个女子,而他,用他的舌、他的手,摆弄得这女子欲仙欲死,高潮迭起,完全臣服于他胯下。 他知道她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知道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可以快速地把她推向一波又一波的高峰。 当然,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他了,所以他找来了几名年轻而俊美的男人,轮番伺候她,并且把诀窍告诉了他们,果然,这才没多久,这女子便沉在了欲波淫海里,不分昼夜,无法自拔。 说起来,魔族也只是生活在黑虚之海外另一方天地中的另一种人而已,只是他们更野蛮、更原始,更低贱,更接近兽类的生活方式,虽然他们的身体比中州大地上的人类更强壮,力量更强大,寿命更长,但显然,头脑也更简单,更容易被兽欲所支配。 他们生活的地方有大量富含魔力的东西,这真是不公平,如果能全部掌握在他手中,那无疑是获得了呼风唤雨的能力。 自从冒着生命危险从魔界带回那十株幽昙花后,他逐渐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这种滋味让他上瘾,只是,幽昙花越来越少,而他的地位,还没能完全巩固。 他把家主和城主的位置都让给了大儿子花渔,自己则隐在暗处,观察着花氏家族内各派系的动静,心中暗暗着急。 几日前他听儿子说含珏大师因服食幽煌果而入了魔障之事后,心中暗喜。 他知道,妬姬来了。 妬姬身上有一个秘密,是在与他昏天黑地交合的时候告诉他的,她的家族不满这届魔君的统治,在某个秘密的地方暗暗地培植着一些幽煌果,同时把她送到魔君身边做祭师,以监视魔君的一举一动。 他当然知道妬姬恨他,恨他骗了她,抛弃了她,甚至有可能她逃来人界,就是来向他复仇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一个淫荡的魔族女人而已,他二十年前能掌控她,现在同样也能。 何况做任何事,都是要冒风险的,就如他当年从魔界带回幽昙花一样,如果没有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就不可能换来今天的权利和地位。 密室间厚厚的墙隔绝了那边的淫声荡语,花恒冷眼瞧着,等待着,等妬姬气喘吁吁地泄过了几次身,才推开两室相连的门,缓步走到她面前。 那两名年轻男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妬姬抬起头,如丝媚眼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启唇,沙哑地笑了一声,含着说不尽的媚意,“你老了,力不从心了么?怎么,不敢在我面前露出你的身体?” 魔界和人界的语言不通,但她当初曾与他混过一段时间,学会了不少人界语言,隐在含珏住所的一个多月中,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语言,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把她看成只知纵欢、头脑简单,极易掌握之人。 不过也没关系,在达到目的之前,让他有这种错觉也好。 她恨不得拆他的骨,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花恒不置可否,目光掠过她酮体上被亵玩过的一处处痕迹,笑了笑,“怎么,他们伺候你伺候得还不满意吗?” 妬姬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恨意,妖娆地舔了一下唇角,“还好。” 花恒在她对面坐下来,审视着她,“幽煌果你何时给我?” 妬姬媚然一笑,“我说过了,幽煌果我已经用完了,如果你的人能造出我想要的人偶,也许它们会重新长出来。” 花恒冷冷地看着她,许久,点头道:“很快。” 第十五章李陵的故事15 第十五章 李陵醒来的时候,陆醒有堂中事务要处理,已经不在她身边。 一晚安睡,她身体一直都是暖的,而且昨晚睡之前,她并没有喝酒。 她坐起身来,抱着被子发愣。 最后她扳起指头算,下山至今,已有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以往师父不让她下山,是觉得青宴山的地气和她每天泡的温泉可以滋养她的身体,下山之后则没有这样的条件,不过在凤阳城的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尚好,甚至再多坚持一段时间也无妨。 她乐滋滋的,穿好衣服出了步雨楼。 这日的偃师大会展开了第二等级的比赛。 第叁等级的比赛原本报名的不下数千人,经过驻馆偃师的初步考核后,最终有资格参加的约莫有一千二百人,而到了第二等级的比赛,人数锐减下来,一共只有八十余人。 这次的题目,是要求偃师们做一只自己拿手的某种好斗动物,全部做好后直接放到广场中央相互厮斗,厮斗中坚持时间最久的十只便为胜者。 这次李陵很快就做好了她的作品,用时不到一个时辰。其他偃师们还在埋头苦干的时候,她已经笑嘻嘻地在场馆内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瞧瞧,最后为了不影响别人,她干脆坐到了广场的台阶上,无聊地喝酒等待。 这次直到傍晚时分,偃师们的作品才全部制造完毕,只听花渔一声令下,猛虎、凶犬、老鹰、狮子、獾、豹、游隼等各种猛禽猛兽,瞬间扑到广场中央凶狠地厮杀在了一起。 围观群众看得目不暇接,惊呼声不断。 李陵从指尖放飞了一只小小的黄蜂,这只黄蜂扑扇着翅膀,在各种禽兽之间飞来飞去,东蛰一下,西蛰一下,当然,它绝对无法对其他的动物造成什么威胁,但其他的动物也无法灭掉这只黄蜂,最后,它挂在一只猛虎身上,成为场中坚持到最后的两种动物之一。 场中裁判宣布结果后,云台上端坐的紫峰大师嘴角抖了抖,不以为然道:“投机取巧。” 方慧大师忍俊不禁,“这个巧我倒是觉得甚好。” 沉香大师亦笑道:“比赛规则并未说明不能做昆虫,说起来,昆虫也的确算是一种动物,黄蜂也算好斗,比赛过程中亦攻击了其他动物,李偃师不算违规。” 紫峰大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花渔转向西席的几位贵宾,大家见方慧大师和沉香大师都表了态,纷纷表示并无异议。 李陵笑着上前,对众位评判各行了一礼,抬头之时,她朝末座的陆醒觑了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李陵将作为这回合比赛的第二名,进入到最终的决赛中。 这一晚会馆内又设有酒席,陆醒找了个借口推掉了,先回了逐月堂。 他在议事厅里处理了几桩事务后,竹墨进来了。 他问道:“如何,有消息了么?” 竹墨道:“近年来青宴山并没有采购什么珍稀药材,也没有医师在山上长驻,不过八年之前开始,锦烜大师每隔半年便会上一次青宴山。” “哦,锦烜大师?”陆醒手指在桌上轻叩,“可有查到他为何人施针?” “还没有,”竹墨笑道,“青宴山的人嘴很紧。” 陆醒颔首,“再查。” 竹墨退下后,他在议事厅中坐了片刻,回了步雨楼。 此时落日已沉,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暮色迷蒙,天边却有乌云凝聚,步雨楼外青竹婆娑,沙沙作响。 他从净室出来,走到卧室之内,取了一件宽大白袍穿上,刚系好衣带,听见窗下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他走到窗前,将虚掩的长窗推开。 李陵手里拿着一根竹枝,玩着竹枝上的一片细长竹叶,正斜靠在另一扇雕花长窗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探出身去左右看了看,“为何不走正门?” 她笑道:“难道你不知,夜探香闺,常常都是走的窗户。” 他脸黑了黑,“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更何况其一,现在还没到晚上,其二,我这里不是什么香闺。” 她走了两步,身子靠到他打开的这扇长窗上,手中竹枝伸过来,在他下颌上轻佻地挑了挑,“不是香闺,但有美人呀!” 他一身白袍,淡雅温润,眉目清隽秀朗,如玉面庞似夜空皎月,不是美人是什么? 他不说话,下颌微抬,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她将手中竹枝往外一丢,“不解风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快下雨了,你不进来么?” 她不搭话,半靠在窗棱上,抬眼往顶上屋檐一望,又转向青翠竹林,目光在林间那座石亭内停了停,接着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 “这里为什么要叫步雨楼?”她问,“因为这片竹林吗?” 其时斜风摧竹,翠叶沙沙,黯淡天光下,满园修竹如波轻伏,重重迭迭。 她一身青衣,漆黑发髻间只插了一支碧绿竹簪,斜倚窗前,是这帧清淡的水墨画前醒目亮丽的一道身影。 陆醒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摇头笑道,“不是。” “那为什么?” “这座小楼原本是上任堂主所居,他喜好风铃,在屋檐上挂了不少银铃,”他道,“不过我不太喜欢,所以封住了。” “那你住了这里,他现在呢?” “天地广阔,自有逍遥去处。” “哦。”她眸光一黯,垂下眼。 他将她的细微表情全都看在眼里。 片刻之后,楼上银铃解封,高高低低的细碎铃声随风荡来,隐隐约约,一时清脆如珠落玉盘,一时又沉凝似雨坠屋檐。 “好听么?” 她眼中光芒悄绽,抿嘴笑道:“好听。” “那便让它这么响着吧。”他笑道,探身出去,长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过去。 天色空濛,沙沙细雨降临,一阵晚风荡来,斜雨飘洒,将她肩头衣衫飘湿了一片。 “快进来。”他道,握住她的手腕。 长窗开得很低,她就着他手臂上的力道,轻轻一纵,立刻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他将窗推上。风雨被关在窗外,她被箍在他怀中。 幽暗的室内,微有暗光的窗前,两人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身体贴到了最紧,隔着薄薄的衣衫,每一部分的起伏都能被对方清楚地感知。 沉郁浓重的呼吸,热烫的身体,像要嵌进对方身体的手,舍不得稍稍离开的唇,都在这个雨夜里烧起隐秘而又撩人的火。 “你……不是还有伤么?”她圈着他的脖子。 他右手扣着她的臀,按着她紧紧贴着自己,他的一条腿已挤进她双腿之间,挤压着她平坦而柔软的小腹。 “微不足道,”他含着她的唇,沙哑低喃,“不过也许是不太方便,你可以在上面。” 她只是回舔他的唇,不回应他的邀请。 “别告诉我,你今晚又只是来睡觉的,”他低笑,轻咬她的下唇,身下微微朝前挺了挺,“你想憋坏我么?” 她微微眯起双眼,“在上面?” “是啊,”他手移上来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下巴,颈下,继续诱惑她,“你可以……尽情享用我。” 她笑着瞥他一眼,推开他朝床榻走去,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火折,点亮烛火。 朦胧的烛光中,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取下酒壶。 他斜靠在窗前,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 她背对他,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衫,现出轻薄的雪白中衣。 知道他就在她身后看着,她后背如针芒在刺,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咬唇解开中衣。 烛火跳动着,晕黄的光映在她肩头一寸寸露出的肌肤上,继而在她光裸的后背染上一层暧昧的色调,他深吸一口气,呼吸越发沉重。 下裙接着落到地上,她抬了抬脚,从那团衣物中挪开,取下头上的发簪。 青丝如瀑泄下,她朝他转过身来。 他仍然斜靠在窗前,姿态慵懒,但在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光发直,喉咙发干,唇边的笑意收去。 她下身穿着一条短至膝上的纱裙,上身仍然穿着一件肚兜,但那是一件几乎透明的白色轻纱小兜,紧紧贴在她身上,两条以小粒珍珠串成的肩带在她肩头闪烁着微芒,她玉桃的形状在轻纱下清晰可见,两点桃尖已经挺立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的颜色。 他眸光黯沉,喉结滚动,直勾勾地盯着轻纱下隆起的峰丘,浑身的血都往下腹汹涌而去,他挺直身体,朝她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他身体里欲望化作的野兽便长大一分。 她在他注视下弯腰脱去中裤,腰上只余那条薄如蝉翼的纱裙,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细致纤长的双腿紧闭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喉头一紧,喘息浊重,浑身血脉偾张,觉得自己完全化为了一头凶兽,身下胀得发痛。 这般云罩雾笼,欲遮还露,比身无寸缕,更勾人、更让人亢奋而情致高扬。 她偏头,身后流云般的青丝轻荡,笑着问他,“我是继续脱,还是不脱呢?” 他马上回答,声音低沉紧绷,“不许脱。” 他拉开自己的襟袍,他没有穿中衣,修长精实的身体直接袒露出来,肌理分明,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腹肌两侧的人鱼线斜斜向下延伸,隐入松松系着的腰带下。 薄薄的绸裤被紧紧地顶着,隐隐约约能看出它偾张勃发的形状,她口干舌燥,移不开目光。 他嗓音沙嘎地不像话,“昨晚不是没有看完么?今晚你可以看个清楚。” “好啊,”她舔了舔唇,“那我可真要好好看看。” 他握着她的手来到自己腰间,“每分每寸。” 她被蛊惑着,拉开他的腰带,手指轻挑,将卡住的薄裤挑开,不经意划过跳动直立的阳峰时,他呼吸一窒,闷哼一声。 他再次完全袒露在她面前。 块垒分明的叁角地带中,他胯下的欲龙昂着头,绷紧到了极致,昭示着他濒临爆发的欲望。 这的确是一具最完美的身体,她见过,也抚摸过,体会过这具身体给她带来的巨大欢愉过后,它更令她感到情潮翻涌,欲念滚滚,腿心不自觉地一阵阵收缩。 他踢开滑到脚踝的裤子,仰躺到床上,伸出右臂把她抱来跨坐在自己腿上,右手顺着她的脚踝慢慢地往上抚摸,在裙下摸过光滑的长腿,抚上她的腿心,摸到那里湿滑一片。 第十六章李陵的故事16 第十六章 窗外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和着风拍打着窗,渐渐将那窗纸润得湿沉。 楼上银铃击鸣,风雨之中忽高忽低,如潮涌,如歌曼。 烛火晕出一室活色生香和旖旎春景。 她坐在他腿上,以手丈量着他。 偃师的双手,并不算细嫩,握刀和掌控各种工具的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按在他身体上的手指纤韧而有力,每一下的抚触都刺激得他吸气、轻吟。 尤其他眼中看到的她如此娇艳绮丽。 烁着温润珠光的肩带吊住那薄薄的轻纱,延伸到修长的颈后,在锁骨凹陷下去的地方投下一线阴影,更显得那锁骨玲珑精致,薄纱下玉乳的弧度优美,乳尖像是两粒颤颤巍巍的樱桃,引得人想要立刻含在嘴里品尝。 同样是一条珍珠串成的细腰带,松松系住了她肚脐下的那条纱裙,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下点缀着一圈隐约的珠光,裙下那处至美之境若隐若现。 这景象让他几欲发狂。 他半躺着,咬牙忍耐着,任凭她在他身上撩起一簇簇的火苗,欲火烧上他的脸庞,在他眼角眉梢处泛起一抹绯色,令他唇色滟潋,眸中欲色沉沉。 他右手同样爱抚着她,在她丈量他的同时,长指也在她腿间揉戏捻弄,慢慢拨开两瓣湿润花唇,轻轻往深处探。 她身躯轻颤,抬起头看他,手撑在他腹肌上,“还继续看么?” “继续呀,”他深吸一口气道,“不是还有地方没看么?” 他意志力惊人,这种甜蜜又痛苦的折磨,还能再忍一忍。 她咬唇,拉开他在她腿间肆意挑逗的手,往后退了退,立在她面前的阳峰剑拔弩张,怒意狰狞,顶端绷得如丝缎一般光滑,感觉到她的注视,它难耐地在她面前搏动跳跃。 她忍不住轻轻一笑,用手握住它,捏了捏以示安抚,另一只手往它下方抚去,探索他两腿间的奥秘和构造。 他倒抽一口气,一声似痛苦似快乐的呻吟自他喉间逸出,听在她耳里,像是催情的春药一般,让她感到浑身一阵酥麻,春情涌动不止。 “看完了么?快坐上来。”他出声催促,额角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青筋隐现,已经忍到了极限,想要尽快进入她,得到她全部的抚慰。 她跪起来,慢慢挪到他胯间,扶住玉茎,抵在自己双腿之间。 他立刻朝上挺了挺腰,情急之下冠头滑了开去,没能进到渴望的地方,他哑声说:“让我来。” 他扶着它在她腿间摩挲,顶开她的花瓣探寻着,找到花径入口,挺动腰胯往上顶。 顶冠挤了进去,她还没来得及适应他,他手臂箍住她的腰,急切地将她按坐下来,阳峰一下全部纳入她体内,他满足舒叹的同时,她惊叫出声。 巨大的阳峰毫不留情地撑开她,嵌入她体内最深处,又胀又疼,她生气地揪他腹上的肉,却发现根本揪不起来。 他笑着哄她,“好了,现在慢慢来,你想怎样都可以。” 终于进到了那处芳美秘境,她紧密的包裹和无处不在的挤压令他紧绷的身体暂时得到抚慰,快感如潮水波波涌来,他深深喘息,放松自己,将主动权交回给她。 她狠狠瞪他一眼,俯身撑住床榻,慢慢抬起臀部,将他吐出来,直到冠头卡在花径入口,再摆动着身体将他重新纳进来少许,如此反复地,缓慢地,让他一点点撑开自己。 亲昵的摩擦酝出快感,酿出春液,春水润在身体里,他的存在终于完全被接纳,最坚硬的部分被深深埋在了她身体里。 再次将他完全含住后,她气喘吁吁,香汗微微,撩开垂落下来的黑发,撑在他腹部稍事休息。 即使不动,紧紧结合的部分也像是不听使唤,不断地轻颤、收缩,相互吸吮,每丝细微的牵动都引起全身的麻意和痒意,像有虫蚁在咬噬。 她试探性地开始扭动身体,从腹下热烫之处升起的快感立刻向全身荡漾开去,身体的焦渴似是得到了一丝满足,但很快,又牵动出更深更急迫的需要。 她坐在他胯间,有些生涩地摆动着肢体,觉得这个姿势带来的感觉还真不错。 他在她身下,随着她每一次的轻摆慢摇而轻喘、低哼,有伤的左手捉着她的脚踝,右手则有力地爱抚着她光光的大腿,时不时配合她挺动一下腰胯。 他枕在自己丝缎般的黑发上,眼光迷离,唇色鲜艳,连白玉似的面庞都染上了桃花般的粉艳,每每她动得幅度大些,他便会控制不住地轻喘、大口呼吸,沁着薄汗的胸膛深深起伏,腹部随之而下凹,块块肌肉更加分明,一派香艳诱人的风光尽收她眼底。 而他在她身体里的部分,很安分地约束着,只是填满她,涨满她,随她的扭动在深处抵着她,磨着她,缓慢碾过她探寻的每一处,引起她的颤抖和娇吟,果然如他所说,供她享用,供她……蹂躏。 外头细雨迷蒙,暮色苍茫,屋里却是一片火热迤逦。 烛火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投在墙上,那壁上的影子摇曳着,晃出满室暧昧与缱绻。 他贪婪地注视着她,她双颊嫣红,朱唇微启,眸光醉人,妙曼的胴体在他眼中漾出销魂的曲线,两粒樱桃鲜艳欲滴,令他心摇神荡,而轻纱掩盖下两人结合的那部分清晰可见,他看见自己被她紧紧含住,裹住,缠住。 他欲火高炽,掌住她的腰肢。 “不要乱动,这样来。”他引导着她,教她抬起臀部,低抬轻放,继而前后左右摆动腰胯,让她上下含弄他,左右绞磨他,而他配合着她,共同寻着她深处的极乐之点。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她随着烫在她腰上的大掌舞动,忍不住问道。 床笫之间,他不算生涩,很多时候,都是他在主动挑燃她,指引她。 “阁中有双修功法,我曾经看过。”他笑道,作为丹青阁着力培养的掌门人,只有极少人修习的双修之术,他也必须了解,不过他之前对此不感兴趣,只略略翻过,大概了解了就丢到了一边。 “好啊,怪不得……”她轻嗔着,瞥他一眼,“那……你有没有跟别人双修过?” “你说呢?”他陡然坐起,紧密嵌合的部分本就敏感之极,丝毫的感觉都能被扩大数倍,更别提如此大的动作,她没有防备,低呼一声,身子往后一仰,玉茎滑出来一大半。 他掌住她的背脊把她按回来,一口咬住他渴望已久的一粒樱桃,隔着轻纱把整个乳晕都含在嘴里,重新把自己挺进去。离开的部分重新密合到一起,一瞬间的快感尤胜之前,令人魂为之销。 “第一次不是给你了么?”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她一侧乳尖,“是你要的,既然要了就得要到底。” “我没有!”她扭动着身体,极力辩白,“我告诉过你,是茶送错了……” “我不管,反正木已成舟,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他不由分说,换了另一侧乳尖含弄,惩罚似地轻咬了一下,接着加重了吮吸的力度。 她喘息声急促起来,眸中如春水横波,双腿轻颤着,不由自主夹紧他。 “唔……”他低哼一声,“放松些……” 他咬牙忍耐片刻,挺腰狠顶了一记,才重新躺回去,拉过她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继续。” 她晕生双颊,抚过他的下腹,手掌贴到他胸膛上,按住他的两点茱萸,他在她里面的部分随即振颤跃动,牵磨挤压出更多酥麻和电流般的快感,他深深吸气,低笑道,“再继续,不要停。” 她轻摆腰肢,柔臀上下左右不断磨挤在他胯间,他仍是掌着她的腰,在她里面随她的节奏轻拱缓动,不时深探浅琢,相互的碾磨和绞缠让两人低吟轻喘,浑身像沉浸在暖洋洋的春水里,而下腹烧来的欲火一波比一波高扬。 她很快掌握了章法,也很快寻到了深处的那一点,他挺直身体,耸动腰胯去顶弄碾压她,身躯交合的部分似火燃烧,快意和热意将她遍身煨出娇艳的霞色,看在他眼里,越发冶丽难言,勾魂摄魄。 身在情海欲波之中随浪起伏,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蒙不清,撑在他身体上的手开始用力,口中无意识的娇吟声越加婉转柔媚,和着时轻时重的风雨声和银铃声,像是一首令人耳热心跳的欢魅之曲。 他迷醉地盯着她,他喜欢看她因他而情潮翻涌的模样,喜欢她在他身上娇吟流泪,喜欢她颤抖着包裹他,迎合他,与他交颈缠绵,共赴极乐。 这种感觉令人上瘾。 他伸手探入两人交合之处,在她肿胀的花蕊间爱抚着,揉捻着,为她推波助澜。 她口中发出似泣非泣的呜咽,无力地俯下身来,他坐起来抱住她,一口含住她送过来的乳尖,她浑身颤抖不已,下腹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痉挛过后,身体放松下来,私处却仍疯狂挤压绞磨着他。 快意似万马千军奔腾而来,他情热如沸,亢奋到了极点,右手撑着床榻,左手抱紧她,劲腰挺动,开始忍耐已久的冲击。 她高潮过后的身体已是极端敏感,他每一次的撞击都引起她的痉挛和抽搐,她低泣着哑声哀叫,“不要……” “不要什么?”他吸着她的乳尖,再是重重的一记深顶。 “不要……不要了……”她双手从他发间穿过,抱着他的颈脖,娇躯摇摇欲坠,“你快些……” “好,马上就好。”他哄着她,低声安抚着她,身体却不顾一切地持续撕咬她,攻占她。 巨大的欢愉和渴求令他无暇顾忌左臂上的伤,伤口裂开了,鲜血渗出来,些微痛意被他抛诸脑后,他咬开她肩上的珠带,细小的珍珠蹦跳着洒满床榻,又滚下地来,四处都烁动着温润的辉芒,星星点点,缀满一室。 轻纱落在她腰际,他埋在她双乳之间,狂乱地舔她的乳沟,啃咬她再无遮掩的乳尖,叼进嘴里吸食,如饥饿的人不放过渴望已久的美味之物。 风疾雨狂中,他意乱情迷,昂起头朝她唇上寻去。 “吻我。”他沙声低唤,身下动作不曾停歇。 她在迷蒙和虚软之中埋下头来,抱住他的颈脖。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他狂热地吻上来,堵住她的唇,舌尖蛮横地顶进去,喘息着吞下她的低泣和呜咽。 他死死抱着她,抓着她的臀,凶悍地一次次顶进她身体深处,在炙热和振颤中再一次将她送上高峰,暴风骤雨中,他身体里蛰伏已久的那只兽也终于释放出来,叫嚣着化为热潮滚滚扑来。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风也住了,只听见屋檐上的雨珠一滴滴坠下,击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绵长而又清脆。 床褥乱成一团,汗湿的两具身体仍然紧紧交抱着,她垂着头,无力地埋在他颈窝里,仍在轻颤,低泣,他轻吻她的肩头,掌心来来回回地爱抚她光裸的背脊,她柔软的胸乳仍然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黑发交缠,水乳交融,心跳和喘息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十七章李陵的故事17 第十七章 陆醒素性爱洁,沐浴后他先让怀里的人在浴池里泡着,自己去把床褥换好,再过来的时候,发现浴池里的人居然醒着。 “你的伤口裂开了,又在流血。”她提醒他。 “没关系。”他笑道,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再用干净的衣袍将她裹住,抱回卧室。 他把手臂上的伤重新包扎好后,发现床上的人破天荒地一直睁着眼睛看他。 他挑眉,“你不困吗?” 她穿着他的一件中衣,宽大的衣衫根本遮不住玲珑的身体,被子只搭到胸口,两条手臂放在被子外头,颈下一抹起伏的浅影在大领口里若隐若现。 “你把这个收集起来做什么?”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 把手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来,拎起几上圆盘内的一颗小小珍珠。 他坐到床边,俯下身来,埋头吻她敞开衣领内的肌肤。 她身体还是很凉,不过比前几次已经暖了一些,没有冰冷的感觉了。 “我喜欢你穿着它,”他瞧着几上迭放好的那件轻纱小兜,浅浅笑道,“不过带子被我弄坏了,你可以把它重新串起来,我们成婚的晚上再穿给我看。” 她身体一僵,推开他慢慢坐起身来。 陆醒心往下沉了沉,握住她的手腕,“阿陵……” 她没说话,低垂着头,因刚沐浴过,她的头发全部束在头顶,只有几绺发丝撒落在颈间,宽大的衣领滑到一边,越发显得颈脖纤细而修长。 他把她揽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睛,“阿陵,你不想和我成婚么?” 她忽然哈哈一笑,两条手臂圈上他的肩膀,“成婚有什么意思?” 陆醒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但他按捺着,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 “那你觉得,我们这样算什么?”他眸中的笑意逐渐隐去,脸上神色沉了下来。 她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挤出几丝笑容,“陆醒,我们的身体很契合,不如我们做情人吧?一个月……或者叁个月?” “情人?一个月?叁个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笑了出来,但笑容古怪,语气也有些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一向都是温和的,像是春日里暖风拂过的潇然玉树,清朗俊隽,而在情欲涌动的时刻,他是热情的,体贴的,既烈似暖阳,又柔如春水,即使有时带着几分侵略和危险,但从未让她觉得不适和害怕。 而此刻,那双时时漾着波光而滟潋生辉的眸子注视着她,敛去了闪烁的光芒,沉如深不见底的渊潭,没有什么波动与情绪,可无端让她觉得心惊肉跳。他唇边仍挂着笑意,但这笑意分明带着几分难堪和嘲讽,还有一丝愤怒。 她的心狠狠楸了起来,但她保持着笑容,状若轻松地说:“对啊,事先说好,不过是求身体的欢愉而已,我们好聚好散,等倦了的时候,分开也好做朋友。” 他眼中逐渐结了冰,寒意在他脸上漫开,连那丝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松开她的手,垂下眼帘,长睫盖住了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两道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叹息。 良久,她问道:“你不愿意?” 他抬起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冷静,声音也很冷静, “我不愿意。” 她怔了片刻,笑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正好这会儿雨也停了,我离开便是。” 他衣袍下的手紧紧拽了起来,但她没看见。 她下了床,脱去他的中衣,穿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后,想了想,将他整整齐齐迭在几上的纱兜和纱裙也拿了起来。 他并没有看她,只凝视着几上的烛火,坐在床边一动也没动。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她说。 他身躯僵硬,半晌低声回答:“好”。 出了步雨楼,李陵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把剩余的酒一口喝光。 雨后夜空如镜,斗转参横,漫天星辰现出耀目辉芒,廊前还有雨珠连绵下落,滴答,滴答,寂静而幽凉,让即使喝了酒的身体也觉得一阵寒冷。 她想,这样也好。 这事本是她的错,她不该招惹他,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一而再再而叁地和他如此亲密。趁如今还未泥足深陷,早些抽身也算明智之举。 也许不久他就会忘了她,毕竟大千红尘,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她不过只是他身边一个短暂驻留的过客。 离去时的牵扯,少一些是一些吧。 她也没什么好伤感的,这段时光的欢愉,足以回味很久。 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座小楼,继而抱紧自己双臂,静静离开。 半夜的时候,花蓁醒了。 被她一直搂着睡觉的小人偶元宝又不见了。 她披上衣服,爬过在外床睡着的奶娘,悄悄跑出了屋子。 她在花园里四处寻找着,终于看见假山下蹲着一个小小人影,正拿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 小花蓁一撅小嘴,跑上前小声道:“元宝,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听话。” 她抱起小人偶,扯掉它手中的树枝,“脚都弄脏了,我怎么抱你睡觉?” 她鼓着两坨圆圆的小脸蛋,往元宝脚下看去,雨后的泥土很湿软,树枝划在上面的痕迹在夜光下异常清晰,花蓁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痕迹并非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线条组成了一幅画,画面上一个女人仰着头,手里举着一个无头小婴儿的身体,正把婴儿的一条手臂咬在嘴里,地上散着几块骨头。 花蓁吓得哭了起来,脚下一滑,摔倒在泥地上,元宝被甩了出去,砸在假山上,身体被摔破,嘴巴里的牙齿摔了出来,吊在口腔里,脑袋歪在肩膀上。 花蓁哭得更厉害了,“元宝!” 她抱着元宝跑回屋子,找了块布把它裹好放在椅子上,抽泣着回到床上。 明天一定要让爹爹带她去找李偃师把元宝修好,她想。 屋里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外床的奶娘翻了个身,她摸了摸里床正睡得香甜的小人儿,起来喝了口水,看见床边的凳子上散着一块肮脏的花布,不过没在意。 而此时在花府最隐蔽的幽暗密室里,身躯破碎的元宝正歪在一张凳子上,眼眶里吊着的一粒眼珠子晦暗无光地瞪着前方。 妬姬起身挑了一下烛火,手伸过来在元宝头顶轻轻抚摸,用有些沙哑的语声安抚它,“摔碎了就摔碎了吧,你现在也不是小孩了……你都快十九岁了。” 元宝半吊在口腔里的牙齿一张一合,困难而又艰涩地缓慢发声:“我……要最好……最强大的……一定要……能说话……” 稚嫩的童音此刻听起来异常僵硬和怪异,烛火映照下,小人偶破碎的肢体和面部更是罩着一层邪异阴森的诡秘幽光。 妬姬拢拢身上的绛红色轻纱,摸了摸光裸的腹部,轻声笑道,“快了,既然有人能造出可以发声的人偶,你以后要开口说话不是什么难事。” 她在小人偶脸上摸了一把,“贪玩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快把这副身体送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她舔了舔唇角,“乖,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天亮了,夜雨洗过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饱含着湿润水汽和青枝花树的芳香,渐渐升高的丽阳还没有太炽烈的温度,只悄然蒸腾驱散着无所不在的雾气。 今日偃师大会休会一日,稍事整休后明日再展开决赛。 午间水汽散去,湖里的荷叶亭亭玉立,绿意清透。 李陵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托腮注视着荷叶上的晶莹水珠,看它们在荷叶上滚来滚去。 陆醒领着两名剑宗弟子从议事堂内走出,将来访的客人送去丹青阁大门。 远远经过湖边时,他并未停留,也未曾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将客人送至门口,抱拳行礼,郑重道:“幽煌果之事,还请顾兄暂且不要告知他人,只需贵派掌门知晓便好。”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此处只是丹青阁一个分堂,未免势单力薄,天渊派能从旁协助最好不过。” 天渊派峰主顾丹回礼笑道:“此种邪物,原就不该出现于此,而且若是宣扬出去,落在有心之人耳里,恐更会引起血雨腥风,陆阁主放心,这事并非丹青阁一阁之事,守护碧云洲大地的安全,我们都义不容辞,只是……老城主一意孤行,恐怕有点难办,陆阁主有何打算?” 陆醒道:“对方虚实一时还难以摸清,且不知魔界来客真正意图,花府外我已派人驻守监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可以做好准备,待我寻到合适的时机,便会发出信号,将之从花府引出,一举剿灭,并毁去这批幽煌果。” 顾丹思忖着点头,“好,我回去便转告掌门,陆阁主,告辞。” 陆醒送走他,掉头进门。 湖边柳荫下,青衣女子仍然坐在石凳上出神。 他脚步一顿,随即偏头对身后剑宗弟子道:“随我来。” 李陵转过头来,正看见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她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觉得坐在这里委实无趣,正起身要走,一名丹青阁女弟子上前笑道:“李姑娘,外头花二公子找您。” 李陵忙道:“请他进来吧,有劳姐姐。” 不一会儿花泽领着小花蓁过来了,花蓁哭丧着脸,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李陵在她头顶摸了摸,“怎么了?” 花蓁打开布包,把元宝破碎的身体捧出来,满含期待地望着她,“李偃师,你能把元宝修好吗?” 李陵惊呼一声,“哎呀,怎么摔成这样?” 花蓁嘴角朝下一扁,正想放声大哭,却见李偃师笑着朝她眨眨眼睛,“摔得好,咱们现在就来把它做得更结实一些。” 花蓁破涕而笑,李陵摸出袖中一枚细长小巧的银剪,细心地把人偶断开肢体连接的部分剪开。 花泽坐在一边,四处看了看,“陆醒呢?我来了,怎么他也不出来招呼我?” 李陵手中动作不停,只弯眸笑道,“陆阁主有事要忙吧。” 花泽不置可否,正好一名丹青阁弟子送茶过来,他大大咧咧道:“你们阁主呢?烦请他来一下。” 片刻后陆醒从议事堂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撩袍坐到李陵对面。 “怎么,花城主允你出来了?”他对花泽笑道。 花泽摸出怀中一个小卷轴递给他,“拿去,你要的密室地图。” “多谢。”陆醒接过。 花泽不满地说,“我爹和我大哥要知道我这么做,准得杀了我不可。” 陆醒微微一笑,“你这是为他们好,想必你也不想看他们落得含珏大师的下场。” “名利皆是浮云,小命最重要。”花泽哀声叹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花蓁突然问道:“李偃师,你能让元宝多讲几个故事吗?” “可以呀,”李陵笑道,“不过要多费几天功夫。” “这很难吗?”花蓁嘟起小嘴,“可是元宝明明会讲其他话呀。” 李陵手中动作停住,“会讲其他话?蓁儿是不是听错了?没有经过编排,元宝讲不出其他话。” 另两人也吃了一惊,六只眼睛同时盯着小花蓁。 花蓁认真地点点头,“它就是会讲,有天晚上我听见它在说:我很闷,我很难受,我要出去。” 花泽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忙将女儿扭过来,“蓁儿,你不是在做梦吧?” 花蓁喊道:“不是!元宝就是会说其他话,她还会画画。” “画画?”李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陆醒。 他垂眸凝思,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笔,递给花蓁,“蓁儿画来看看。” 花蓁摇摇头,走到一边,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几人忙凑过去看,花蓁笔划稚嫩,但能看出大致的画面内容。 随着画面的显现,花泽后背一阵发凉,他抬起头,与陆醒对视一眼。 他擦擦额角上的汗,喃喃道:“天啊……可能是那种东西……妬姬养成了它……” 第十八章李陵的故事18 第十八章 陆醒神色严肃,看着花泽,“花兄,你见闻广博,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花泽定定神,端起石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这才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毕竟只有魔界才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魔界被叫做狁,它从自身母体中孕育出来,极端凶戾,力量强横,但是没有形体,除了它的母体,没有任何活体可以容纳它,怪不得……怪不得……” 他只觉一阵后怕,忙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抱住,恳切地看着陆醒,“陆老弟,你这里……” 陆醒点点头,“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地方,再让人把嫂子接过来。” 花泽眼角微颤,沉默一会儿,才道:“瑾娘和蓁儿暂时在你这里借住,我还是得回去——我爹和大哥,也许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陆醒默然点头,唤来弟子把花蓁领到一边玩,这才替花泽续了茶水,“花兄能详细说一说么?” 花泽已冷静下来,他喝了口茶,恢复了说书人的口若悬河。 “我曾听以前一个老前辈讲过,魔界近叁百年来,出现过几次狁,每一次这种东西的出现,都搅得魔界大乱,堪称天翻地覆,令魔界君主非常头疼。” 李陵一面修补小人偶,一面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这种狁的培养极其不易,首先,它得由一定体质的母体孕育胎身,而且在孕育的过程中,母体必须受到千般折磨,万般摧残,母体所含的恐惧、憎恨、怨毒和戾气才会转嫁到胎儿身上,这个胎儿,甚至还在母体体内的时候,就拥有强大的煞气,很多母体承受不住,可能在孕育它的过程中就会死去。” 陆醒想起水井下看到的那几幅画面,点点头。 花泽叹了一声,继续道:“经历千难万险后,母体诞下婴胎,又必须在叁日之内将婴胎吞食下肚——这又是一个关口,就算孕育的是个邪物,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很多女人,对着婴胎都下不了口,叁日一过,再吞食婴胎也养不成狁了。” 李陵听得遍身阴寒,忍不住取下酒壶喝了一口,她对面的陆醒看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开。 “婴胎被吞食后,从此便会在母体内展开长期的蛰伏培养过程,它与母体共存,但又相互争夺身体的主导权,随着狁一天天的成熟,母体的意志几乎被掠夺殆尽,能坚持到狁最终养成的几乎没有,狁最终养成后,可以脱离母体,但因为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容纳它,所以它最终会回到母体,杀掉母体,完全掌控母体的身体,而被狁掌握的这具身体,几乎可以达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境地。” 花泽一口气说完,将茶水咕嘟嘟喝干。 “所以妬姬急着为她体内的狁找一个可以容纳它的身体,这才打主意到了没有生命的人偶身上。”陆醒推断。 “对,”花泽深吸一口气,“人偶虽不如真的人,但做得好的人偶不仅有坚固的身体,可以自由活动的四肢,并且拥有一定的技能,妬姬要想活命,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也许这也是妬姬逃来人界的原因之一,”陆醒思索着说,“魔界没有好的人偶师,她来人界后,可能找过了很多偃师,最后才找上了含珏,但是,含珏做出来的人偶也无法达到她和那只狁的要求,至少……没有发音的构造,不能说话。” 他说到这里,花泽额上顿时冷汗迭出,“是啊,所以它发现元宝会说话,马上就进入了元宝身体,天啊,蓁儿还抱着它睡了好几个晚上!” 叁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远处玩耍的花蓁身上,又转到地上花蓁用树枝画的那幅画上。 “被母亲吞食的那一幕,”陆醒皱着眉头道,“也许对狁来说是记忆最深刻的一幕,所以它一再地画出这个场面。” 在水井下是,在花泽的花园里也是。 “没错,这是狁丧失最后一丝人性的时刻,”花泽道,“养成后的狁也会不断重现这个场面,它夺得母体控制权后,会找很多怀胎的女人来,等她们生下孩子,就让她们吞食掉自己的婴儿。”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李陵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起来。 “这么邪恶?”她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寒毛一根根竖起来,深深庆幸自己现在正坐在明朗的日光下。 “人偶就一定能容纳狁么?”她缓了一缓,才道,“或者要坚韧到一定程度的人偶才能容纳它,我做的这个小人偶原本很坚固,但被蓁儿随意一摔就破成了这样。” 另两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时都没说话。 花泽把手肘撑在石桌上,摊开双掌抹了抹脸。 “我爹究竟知不知道他惹了什么大麻烦啊……”他苦笑两声,对陆醒道,“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当年那十株幽昙花是以他欺骗妬姬为代价换来的,妬姬能孕育狁,本身的身份和体质都异于普通魔族,我的天,他还真敢招惹。” “她能坚持到体内的狁成熟,应该也有服食幽煌果的关系,”陆醒道,“所以妬姬本身的力量也很强大,何况还有一个狁。” 能造出万马千军似的人偶幻境,这样的精神力量是不可忽视的。 “……那现在怎么办?”花泽喃喃问道。 陆醒思索片刻,沉声道:“你现在回去,想办法把花府内重要的人送出来,但要保密,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同时寻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告诉你爹和你大哥——妬姬没有得到想要的人偶,一时还不会展开什么行动,最好能说服你爹和你哥把人偶这事拖一拖。事情办成了你给我个信,我好做准备。” 他停了停,才又道:“从现在起,我们多方寻找可以制住狁的方法,妬姬尽管强大,毕竟还是个人,但狁这种东西就不好说了,我们对它知之甚少,如果缺乏有效对付它的方法,最好先不要轻举妄动。” 花泽不断点头,“好,好,好。” 陆醒这时看了李陵一眼,迟疑片刻说:“李姑娘,狁既然曾在魔界搅动过几次风波,想必魔界的人会有对付和收伏它的方法——” 李陵马上道:“我知道,这就给二师妹和凌随波带信过去。” 她起身,抱着还未修补完的人偶,把花蓁牵着,一起回了归云楼。 陆醒送走花泽,也带着两名剑宗弟子出了逐月堂。 他把新的情况向天渊派掌门和顾丹交代后,又去联络了其他交好的门派,回到逐月堂时,月已上中天,堂内灯火阑珊。 他去了僻静清幽的藏书楼。 丹青阁的所有藏书典籍,每个分堂一般都会有影印版,他找到丹青阁历代长老笔记的那一架书格,寻出曾制作挽月晴岚那位长老留下的笔记,就着楼内的烛火翻看起来。 这位长老当年曾在魔界生活过一段时间,与当时的魔君关系尚好,因此被赠予一段幽冥斑竹,拿回人界后用这段幽冥竹制作了画笔挽月晴岚。 陆醒少时曾看过这位长老的笔记,他记得里面记叙有很多魔界的见闻,或许也有关于狁的部分,不过当时他没注意。 不知不觉间,烛火燃到尽头,火光最后闪了闪,悄然熄灭。 陆醒深吸一口气,合上书卷放回原处。 他穿过一座座高大的书架,往门口走去,经过一座书架时,看见对面的窗下正歪坐着一个人。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她倚着墙,缩在阴影里,像是已经睡着了,身下有掉落的书卷。 他穿过书架投下的阴影走到她面前,拾起掉在地上的书,迎着窗外投进的银光看了看,是一本讲述锁魂术的册子。 他目光移到她身上,犹豫片刻,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转头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停住,回过身来,大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打横抱起。 快到归云楼时,李陵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正抱着她的男人。 他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怀抱很温暖,手臂很有力,从他的肩膀上望出去,天际中是一弧清冷的弯月。 微风轻拂,有一股皂角的清淡气味从盖在她身上的衣袍上撩起,钻入鼻端,令人沉醉。 她闭上眼睛。 陆醒很快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她闭着眼睛,但是睫毛在轻轻颤抖,显然已经醒了。 他把她放下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欲走。 “陆醒——”她叫住他。 他站住了脚,但没有转过身来,只低声道:“好好休息。” “我……有个想法,”她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醒转过身来,她手里拿着他的外袍,但没有递过来还他。 “你想……在人偶里设一个锁魂阵?”他问道。 “对,你怎么知道?”她有点诧异。 陆醒略犹豫了一下,“制偶之术我不了解,能不能在人偶里锁住狁这种东西,我无法确定。” “可是狁说到底,也是一种魂体不是么?”她目光闪亮,“既是魂体,就一定有办法锁住。” 魂体她并不陌生,五岁之前她在地底陵墓里荡来荡去的时候,见过一些魂体,只是那时她还太小,不明白那些魂体为什么看起来异常痛苦,后来才知道它们是被各式各样的锁魂阵锁住了。 陆醒很谨慎地说:“你的想法很好,但狁这种东西,不能以寻常的魂体来看待,可能要配合多种手段,多种方式才能制住它,我也有一些想法,等凌随波的回信到了,我们再商量。” 她笑道,“应该很快,我用了特制的飞鸢送信。” 他点点头,两人沉默一阵,她把手中的衣袍递过来,“谢谢你。” “那……你好好休息。”他道,接过衣袍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李陵伫立在门边,低头轻叹。 次日偃师大会因故再次休整,决赛之期向后顺延。 傍晚的时候,凌随波的回信来了,他并没有提供什么确切的方法,只是说他将尽快赶来,在他来之前,他请诸位尽量先稳住这只狁,否则狁一旦发狂吞食掉自己的母体,后果不堪设想。 花府密室之内的妬姬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她体内的这只狁早就已经成熟,一年之前她还在魔界的囚崖下时,就能感觉到它强烈的吞噬意图,她不得不好好地跟它沟通,告诉它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只狁的父亲花恒是一个偃师,在和他欢好的时候,她从他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人界人偶的情况,所以她很早就做好了打算。 妬姬恨所有的人,恨魔君把她囚在囚崖下,恨花恒利用了她又抛弃了她,更恨她的族人把她送到魔君身边,她因此遇见花恒,而后来,他们又因为利益哄骗她,放弃她。 她的族人原本是可以把她从囚崖下救出来的,但知道她怀孕后就改变了主意,想要她用她的身体孕育一只狁,为他们所用。 他们向她承诺,会替她杀了花恒,也会善待她年迈的母亲,并且会想办法让这只狁成熟后脱离母体,让她保住一条性命。 她答应了,从此开始艰苦而漫长的孕育狁的生涯。 难捱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退缩,她甚至想尽了各种方法来杀掉她体内还未出生的胎儿,但没能成功。 在百鬼出没、厉兽横行的囚崖下,她任心中的怨毒和愤恨侵蚀着内心,化为戾气养育着这只狁,她的族人给她送来了大量的幽煌果,以保证她能坚持到狁成熟的那一刻。 她不想死,也没打算死,她早就看穿了她族人的那些把戏,他们只等着狁成熟好侵占她的身体,根本不会替她想什么法子。 一切都得靠她自己,而她则会让他们,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在和她体内的这只狁沟通后,她借助它的力量冲破了囚崖的束阵,越过广袤的黑虚之海,来到了人界。 当这只狁脱离她,首次进入一个人偶的身体时,妬姬感到一阵巨大的轻松和久违的自由,因服食幽煌果而获得的强大的、完整的精神力量让她着迷、欲罢不能,只可惜那些人偶都坚持不了多久,狁很快就会把它们玩坏,再次回到她身体里。 她是狁的母体,她不能拒绝它的回归。 妬姬更加急切地寻找着可以制造一个完美坚固人偶的偃师。 曾有一个很有天分的年轻偃师拜倒在她脚下,这个年轻人用了一种别人没用过的东西来制作人偶的心脏,他做的人偶也坚持得最久,只可惜妬姬一个不小心,在床上把这个年轻人玩死了,她只得再找其他的偃师。 来了花府后,自从狁进入过那个叫元宝的小人偶身体过后,它就再也不愿意进入其他人偶的身体了,能够说话的感觉让它着迷,如果不能说话,它宁愿呆在她体内。 它在她体内压制着她,吞噬着她,令她身若负重千钧,脑中时常传来一阵钝痛,连她最喜欢的鱼水之欢也不能尽情享受。 她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妬姬踢开正在她腿间埋头舔她的年轻男人,沉着脸道:“去,去把花恒给我找来。” 第十九章李陵的故事19 第十九章 花恒很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妬姬。 他已经听二儿子说了她身体里有一只狁的事。 他感到很恼怒,事情似乎正朝他所不能控制的方向前进,这令多年来掌控一切的他很不习惯,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一定会将她和她的那只怪物一网打尽。 “急什么?偃师们会做出你想要的人偶,这次要求很高,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花恒道,“如果你让幽煌果长出来,我会让他们加快进度。” 妬姬眯起眼睛,笑了笑。 “一日一夜,花恒,我只给一日一夜的时间,从今晚子时开始,到明天子时,如果我见不到我想要的人偶,幽煌果你永远也别想见到。” “好,”花恒点头,冷冷地说:“明天子时之前,我会把你要的人偶带过来,你最好在那之前让你的幽煌果都长出来,一百枚,少一枚也不行。” 他出了密室,吩咐等候在门口的花渔,“明日就让几位偃师在决赛中做出我们要求的人偶,为时五个时辰。” 花渔大惊,“爹!这么短的时间——” 花恒沉声道:“你大概不知道人的潜力都是需要逼出来的吧,不论如何,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你做好准备,一旦拿到幽煌果,立刻绞杀妬姬和那只狁。” 花渔很犹豫,“爹,不如再等一等,丹青阁那边——” 花恒冷笑,“你是信自己,还是信别人?何况此事宣扬出去,对我们有何好处?等我们收拾了妬姬,毁去一切证据,再来收拾这多事的丹青阁,知道此事的人,全都得灭口。” “爹!”花渔暗暗心惊,尽力劝道,“灭口之事容后再提,我觉得陆醒的担忧不无道理,这种狁如此凶邪,我们还是该慎重一些……” “他知道什么?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花恒斥道:“他去过魔界还是我去过魔界?他见识过锁魔阵和困魔阵吗?” 花渔嗫嚅着,只觉父亲的安排不妥,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花恒恨铁不成钢地喝道:“此事便如此决定,你不必再说。” 他口气缓了缓,“等这事了结,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以后也不会再干涉你,但这次,你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做——明白了么?” 花渔深吸一口气,“是,父亲。” 次日偃师大会的决赛在凤阳会馆的主馆青阳馆内展开。 参与决赛的几位大师和在第二等级比赛中脱颖而出的叁名偃师齐齐汇聚在主殿内。 每位偃师都分到了一间侧殿,他们将在侧殿内不受打扰地完成自己的作品。 花渔宣布了这次的要求。 “这次请诸位做一个男偶,年龄二十左右,不拘特长,但要求身体坚固,形态完美,能承受巨大的冲击和施压,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要求——人偶要能发声说话。” 此言一出,殿内围观的群众立刻议论纷纷。 “能说话的人偶?没听说过啊!” “这次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谁能做出可以说话的人偶?” “如果真有大师能做出来,可算是人偶史上的一大进步了。” “要是都没人做出来怎么办?” …… 花渔扫视了一下参与比赛的叁位大师。 方慧大师、沉香大师面色沉静,紫峰大师则面露得意之色,看来这几位此前也曾在这一方面进行过研究,或许真能做出这种人偶。 他心下稍定,看向另一边的几位年轻偃师,除李陵外,另两名偃师眉头紧皱,面露难色。 花渔轻咳一声,道:“用时为五个时辰,今夜戌时正,在此地验收作品并评判裁决。”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紫峰大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五个时辰?花城主在开玩笑吧,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做出一个尽善尽美且能说话的人偶?” 方慧大师和沉香大师虽不作声,面上也流露出不满之色。 李陵不由朝主席位右边末座上的陆醒看了一眼。 他也正朝她望来,面上隐隐有忧虑之色。 花渔喝了口茶,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开玩笑,就是五个时辰,戌时评判结束后,优胜者可以获得一株幽昙。” 紫峰大师还欲再说,沉香大师笑道:“如此,那便只有倾尽全力了,我还从未试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出一个人偶。” 紫峰大师听他话中有跃跃欲试之意,好胜心一起,便也悻悻不语。 花渔唤来仆从,领各位参赛者去自己的侧殿。 李陵和第二等级比赛中胜出的一名女偃师同行,那女偃师笑道:“这次是不能取胜了,权当来开眼界。” 李陵笑着点点头,“是啊,尽力就好。” 说话间,那女偃师已到自己侧殿门口,她朝李陵行了一礼,“祝李偃师旗开得胜,五个时辰后,来欣赏李偃师之作。” 李陵回礼,“承你吉言,多谢。” 她进了侧殿,仆从问她,“需要关窗吗?” 李陵摇头,“不必。” 她向来不藏私,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让别人看的,若有人能从她的操作中获得一些灵感,那也是好事一桩,就如她此刻怀中揣的那枚特殊的人偶心脏一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怀有一颗兼容并蓄的心,对制偃一道秉持开放而敬畏的态度,才能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更上层楼。 她将那枚心脏取出,郑重地放在一边。这枚从攻击她的人偶中挖出的心脏构造精巧而复杂,牵动力强大,使得她有余地在里面设下一个小小的锁魂阵。 她轻轻叹息一声。 这枚心脏不知是哪位偃师的作品,他寂寂无名,但极有天分,或许整个中洲大地上,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陆醒慢慢踱步,走到李陵窗下。 他注视着里面正在忙碌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衣,发髻高高挽起,袖子也卷到了手肘处,年行舟在她身边充当助手,把一样样的材料拿出来摆好。 她先做骨架。因事先已做了准备,每一段兽骨都按照人体本身的骨骼长度截好,拼接完毕后,她往骨架中放入一个个类似人体内脏器官的东西,从它们的中心延伸出无数的刚硬金丝,作为节点连接和支配着周围的骨架,类似人体的经脉,而每个节点,则有一根略粗的钢丝,通往胸骨中的心脏。 这是最精细最关键的步骤,人偶的活动能力和所拥有的技能基本上都取决于这个步骤,每一根钢丝,每一处节点的设置,都要计算好精确的尺寸,丝毫不能出错,如果有一处地方出现细微的偏差,最后做出来的人偶四肢便不协调,活动无法自如,还可能出现其他致命缺陷。 李陵额上浸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年行舟在她边上,用手帕轻轻替她揩去。 她的手指纤长而灵活,各种细巧的工具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般,跳跃着,舞动着,精准无误地连接好每一根粗细不均的钢丝,焊好,接牢这张无尽的大网。 她终于将专注的目光从这具骨架上移开,瞄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 年行舟道,“休息一会儿吧。” 李陵摇摇头,喝了一大口酒,开始把香肌豚揉开,做成人偶的肉体。这种香肌豚的肉触感类似人肉,从死去的豚上割下来后,不会腐烂,也一直保持着柔软而有弹性的状态,大部分的人偶,都以这种材料来做身胚。 很快这具人偶的身胚便做好了,她没有停下,即刻开始缝制人偶的皮肤。 用的是她提到过的鲸鱼皮,没过多久,一具无头的男性身体逐渐在她手下成型,这具身体看上去栩栩如生,极之完美,矫健而结实,充满力量和美感。 陆醒看见她偏头想了想,在那人偶的双腿之间,故意安上了一个尺寸巨大的性器,让它贴着腹部,以免穿上衣袍后太过明显。 他不禁哑然失笑。 李陵舒了一口气,又瞄了瞄沙漏,对年行舟道,“我睡一刻钟,一刻钟后你叫醒我。” 陆醒在外头静静地站着,他看得兴味盎然,全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叁个多时辰。 他离开的时候,看见年行舟已经叫醒了李陵,她喝了一口酒,开始做人偶的头部。 晚间戌时正,所有参赛的偃师都带着他们的作品来到主殿。 主殿内济济一堂,灯火通明。 六个人偶站在殿堂中央,穿着统一的白绸薄袍,逐一走上台阶展示自己。 先上去的是两位年轻偃师的人偶,这两个人偶做得很漂亮精致,几可乱真,尽管无法开口说话,还是赢得了很多的喝彩声。 剩下的四个人偶都能发声,但紫峰大师所制的人偶发音晦涩,口齿不清,被评判刷下。 他不满道:“只给五个时辰,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若是多给一个时辰,我保证能做到最好。” 李陵正巧站在他身边,笑道:“紫峰大师所言极是。” 紫峰大师却以为她是出言讽刺,不由狠狠瞪她一眼,心中着实不甘,但又无话可说。 剩下的叁个人偶,外貌或俊美,或端正,或孔武有力,皆充满阳刚之气,且经过测试,身躯强健,坚固而结实,大力的摔打挤压均能轻松抗下,诸位评判一时拿不定主意。 花渔道:“试武艺。” 几名武者持刀上前,与人偶厮杀在一起,方慧大师所制之人偶持刀,沉香大师的人偶赤手空拳,李陵的人偶则是持剑。 未几,方慧大师的人偶被一刀砍中胸腹,他神情一黯,自嘲地摇了摇头,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快不中用了。” 沉香大师和李陵的人偶身手矫捷,反应灵敏,与武者厮斗了足有两刻种,一点下风不露,花渔喝令武者退下,朝众位评判笑道:“如今看来,沉香大师和李偃师所制之人偶不相伯仲,众位可投票决定哪一位胜出。” 评委们左右为难,最后投出的结果持平,方慧大师笑道:“花城主这一票至关重要。” 花渔也觉得难以判断,想了一想,将两名人偶带到僻静处,撩开衣袍看了看。 看到李陵所制人偶时,他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妬姬正喜欢这样的尺寸,当下心中便有了决断。 花渔宣布结果时,殿内安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两个人偶,无论谁取胜,都可说是实至名归。 沉香大师略觉失望,但他心胸开阔,只稍稍片刻便释怀,笑着对李陵道:“恭喜李偃师,想不到李偃师如此年轻,制偃之术竟如此高超,实在令我们这些老东西汗颜。” 方慧大师亦点头,温和道:“我很欣慰,我辈后继有人,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假以时日,李偃师之成就,必不可限量。” 李陵肃然行礼,诚恳道:“晚辈惭愧,两位大师实在过誉了。” 她说惭愧,却是真的惭愧,因她知道花渔一定会要求做能说话的人偶,因此事先就将人偶头部的主要结构,尤其是发声部位都做好了,不比方慧大师和沉香大师今晨才知道题目。 何况她还依着妬姬的嗜好做了一点投机取巧之事。 她心中有愧,面上也没什么喜色,兼之劳累一整日,精神很是不济,没有参加晚间会馆内设的酒席,领了幽昙花便和年行舟一起回了逐月堂。 她让年行舟将幽昙花送到步雨楼,自己略略洗漱了一下便倒在床上,沉入睡梦中。 一觉醒来,外头黑幕沉沉,屋中烛火如豆,还是半夜,年行舟在她身边笑道:“可算是醒了,快去看幽昙花,陆阁主把幽昙花置于湖中莲台之上,据说还有一刻钟就会盛开,幽昙花开只得一瞬,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我刚刚正准备弄醒你的。” 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心里也是极之兴奋。 李陵一骨碌爬起来,披了外袍便往外跑。 她跑到湖边,挤进人群,站在栏杆边往湖中心的莲台看去。 所有的丹青阁弟子,此刻全都汇集在湖畔,就连小花蓁也没睡,坐在瑾娘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莲台上的那株绝美植物。 正对着莲台的湖边,摆了几张长长的条桌,桌上有几盏精巧的莲花灯,数名丹青阁弟子正站在条桌前,挥笔临摹着这一美景。 “李姑娘,年姑娘,来这边,”有丹青阁女弟子热情地招呼,“这边看得更清楚一点。” 李陵握住那女弟子递过来的手,挤到她身边站定,隔着几人便是陆醒,他被丹青阁弟子们拥簇着,含笑注视着荷叶掩映中的那方莲台,不时与身边弟子耳语两句。 其时月光皎洁,映得湖中清水粼粼,亭亭荷叶在水雾撩绕中托出一方汉白玉雕砌的莲花台,在那莲台之上,幽昙花犹如一位身姿优美的美人儿,慵懒地伸展着婀娜的肢体,花枝顶端的花苞已盛开些许,洁白纤长的花瓣半掩半开,如玉一般晶莹剔透。 幽昙盛放于夜间,得月华之神,霜露之精,只可惜芳华盛绽,只于弹指之间。 湖畔的欢声笑语渐渐停息,众人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莲台中正悄然绽开重迭花瓣的花中精灵。 月光下,冰清玉洁的花瓣一层层翩然展开,花形渐渐饱满,既有清雅出尘之态,又有娇艳妩媚之姿,淡雅幽香随风而来,醉人心脾,令人神为之夺。 “好美!”小花蓁清澈的语声响起,“只是它马上就要枯萎了,好可惜。” 李陵喃喃道:“幽昙只开一瞬,纵然短暂,但它仍会努力绽放自己最美的姿态,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开过了,有过绚烂至极的瞬间,它会优雅平和地迎接它的凋谢……” 陆醒悄无声息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她突然止住略有些颤抖的语声,掉头出了人群,甚至没有等到幽昙盛放到最极致的那一刹那。 陆醒垂眸片刻,转身追了出去。 第二十章李陵的故事20 第二十章 他一直追到前方通往步雨楼和归云楼的交叉口,看见她在那里停了一下,接着转向归云楼的方向。 他飞身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转过身来,月光下眼眶微红,睫毛轻颤着,似乎努力要把泪水眨回去。 他将她拉进怀里,她挣扎着推开他,他再次拽回她,强横地用手掌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 她没有再挣扎。 远处传来隐约的惋惜声和惊叹声,幽昙已谢,芳华不再。 她闭上眼睛低叹,他按在她后脑上的力道减轻,手掌缓缓抚摸着她后脑发丝,另一只手臂牢牢揽她在怀抱里。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失态,此际平复下来,深觉自己太过矫情。 “我没事了。”她说,从他肩上抬起头来。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低声道,仍然圈着她的腰,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一分了然,几分心疼,还有几分期待。 “我……”她张了张口,却见不远处竹墨快步走来,她忙道:“……有人来了。” 他只得放开她,她后退两步站定。 竹墨上前,迟疑着看了看李陵,她马上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竹墨道:“师父,锦烜大师那边有消息过来,她施针的那人——” “是李陵。”陆醒接口,是肯定而不是疑问的语气,因刚刚他已全然明白。 “是李姑娘,”竹墨惴惴不安地说,“锦烜大师身边的侍童说,她每次施针,用的都是天罗续命金针,这套金针一共一百零八针,每半年施一次针,便会加上两针,上回施针时已加到一百零二针,只……只剩下六针可以加了……” 陆醒深吸一口气,袍袖下的手握紧又放开。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声音很平缓,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时剑宗弟子青檀赶来,禀道:“阁主,花二公子带信来,说情况不妙,他没法阻止老城主今晚便与妬姬交易。” “他怎么这时才带信来?” 青檀道:“他说之前被老城主关了起来,信递不出来,这会儿花府里花家子弟已设下锁魔阵和困魔阵,老城主在密室中,已有半个多时辰了。” “坏了……”陆醒皱了皱眉,“区区锁魔阵和困魔阵制不住狁,杀戮和鲜血反而会引得它狂性大发,且它杀的人越多,煞气和力量就会越强大。” “那……”青檀暗暗心惊。 陆醒无奈道:”看来是等不到凌随波了,也罢,天渊派弟子是否已把花府附近的百姓转移?” “今晨便开始转移,想必此时应该已完成。” “嗯,从丹青阁总堂调来的剑宗弟子到齐没有?” “两个时辰之前都已到齐。” “好,”陆醒颔首,“传令下去,所有剑宗弟子,即刻随我去花府,其他弟子守好逐月堂。” 他一面赶往大门,一面吩咐竹墨:“联络天渊派,一旦安置好百姓,便到花府前与我们汇合。” 陆醒率众赶往花府的途中,花府已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浓黑的乌云掩住了月光,风中隐隐传来万鬼齐嚎的呜鸣,整个花府像是从地底深处豁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卷着阴风和腥气,一瞬间就吞噬了无数的生命,血肉之躯变为泥浆,亭台楼阁化为齑粉。 花泽背着身负重伤的花渔,咬牙往花府门外逃去。 花家弟子所设的锁魔阵和困魔阵,在已进入一具强健人偶的狁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它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臂,甚至身体都未大幅地动弹,阵法中便有子弟接二连叁吐血身亡,眨眼间阵法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花渔见势不妙,忙大声喝令散阵撤退,但是已经迟了,所有人都像被一张阴邪诡异的网所缚住,邪恶的蜘蛛喷出它无形的毒丝和毒液,把每个人都牢牢地裹缠住,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即将到来的屠杀和吞食。 狁似乎对这具刚进入的身体很好奇,这些人类弄出来的把戏也让他极之兴奋,它像猎人对待已落网的猎物一般,将这些脆弱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时不时抓来一个身躯,用它刚刚适应的双手挖开这具躯体的胸膛,抠出心脏把玩,或是撕开他们的咽喉,用汩汩冒出的鲜血在地上画着杂乱的图画。 不过玩了一阵后,狁便失去了耐心,它从尸山血海中站起身来,黑色的煞气笼罩在它身体周围,这是连地狱深处的恶鬼都要惧怕叁分的凶煞之物,已经被这些人类的挑衅以及大量的鲜血唤醒,急不可耐地要开始更大规模的杀戮,以满足它混沌意识中那股无以名状的焦渴之感。 花渔徒劳地抓紧了手中的剑,在毁天灭地席卷而来的暴虐飓风扑来的同时,有一双手捉住他的双脚,接着一张革毯覆盖住他的身体,他被拖出了风暴中心,得以暂时逃离这无间地狱。 花泽救下花渔后,舒了一口气,背着大哥不要命地往前跑。 经过残破的大门时,花渔绝望地回视了一眼曾经的花府。 他一眼看见,血雨腥风之中,摇摇欲坠的角楼上吊起了一具尸首,那尸首肠穿肚烂,头颅垂在肩上,那是他刚愎自用的父亲,为自己的独断专行和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 在残破的角楼下方,整个花府满目疮痍,已成了一片煞海阴洞,天昏地暗之中,那只狁站在残肢断体和无尽血泊之中,无声地咧嘴大笑,说不出的阴森邪异。 “这把阴戾之剑,迟早会令花家分崩离析,你们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也会化为镜花水月。” 陆醒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花渔突地挣扎着从弟弟身上下来,往大门内爬去。 “大哥!”花泽苦苦地拉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坚持一会儿,丹青阁的人马上就会来了。” 正在此时,厉风呼啸,有人踏风破浪而来,轻纱飘拂之中现出艳丽的面容和妖娆的身体。 是妬姬。她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像老鹰叼住无处躲藏的幼鸟一样,一脚踏在了花渔的头上。 “说!”她朱唇轻启,柔媚的嗓音却透着凶辣狠厉,“做出这个人偶的是谁?” 一个时辰之前,花恒带来的这俱人偶令她和狁都很满意,她必须得把这个偃师找到,随时随地囚在身边,让他能不断做出可供狁替换的人偶身体。 只可惜她得到人偶之时,太过兴奋而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直接一爪洞穿了花恒的咽喉,令他再也无法说话。 花泽大叫:“大哥,不能说!” 花渔咬紧牙关,死死闭着双眼,妬姬冷笑道,“不说是么?” 这事并不是秘密,但她懒得再去找其他人查问。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金光灿灿如鸽蛋大小的果子放入口中,胸脯起伏着,闭上眼睛,让神念探入花渔脑海之中。 花渔脸色惨白,额上汗水涔涔而下,神情极之痛苦。 “大哥!”花泽扑上前,妬姬一挥袖,他身体重重摔到一边,低声惨呼。 “哦,是她……”妬姬笑了,原来是这个女人,不久前在含珏住宅里,她见过这个女子,没想到居然是个手艺高超的偃师,幸好那回让她逃了,不然还得不到这样完美的人偶。 真的是最合乎她心意的一个人偶,模样俊美,身体矫健结实,每分每寸都让她非常满意。 花泽再度扑过来,一口咬在妬姬腿上,“放开我大哥!” 妬姬大怒,杀念顿起,五指化为利爪,朝花泽罩头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道银亮剑光直扑而来,像是一道浑厚的光幕,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推来,妬姬猝不及防之下,被逼得后退两步。 她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轻纱,“是你。” 面前这个持剑的年轻人她认识,从她手里逃脱了两次,那时人偶的事没有解决,她心烦意乱之下没再追杀下去,不过这回可不能再让他逃脱了。 今晚的杀戮不仅让狁兴奋,也让她一扫胸中多年的愤懑和怨毒,让她感到酣畅淋漓,极为痛快,脑海中涌动着摧毁一切的疯狂念头。 她已经杀了花恒,但还不够,她要让这座城,这座城里每一个受到花家庇护的人都成为花恒的陪葬,只有让这里全部化为乌有,或许才能平息她心中的一些愤怨。 当然,除了那个年轻的女偃师。 陆醒将地上的花渔兄弟扶起,交给身后弟子,“扶下去。” 他朝妬姬身后看去,残破的大门里是一片漆黑的深渊,里面狂风呼喇,鬼哭神嚎,阴风涌动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它每走一步,身周的浓黑煞气便像燃烧的火焰一般舞动跳跃,散开又合拢。 它脚下的石板一块块碎裂,踏过之处瞬间化为焦土,不远处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即刻枯萎。 这股凶狞之气扭曲了人偶脸上原本端正俊美的五官,令它看起来怪异、癫狂,全然不似六界之物,它走到妬姬身边,生硬地说:“还有吗?” 妬姬舔了舔嘴唇,“乖,还有很多很多。” 陆醒后退两步,喝道:“设阵!” 他身后的百余名剑宗弟子长剑出鞘,衣袂翻飞中锁魔阵快速成形,恢弘剑光连成一片光罩,牢不可破。 妬姬仰天大笑,“又是锁魔阵!哈哈,你们到底会不会其他的?这种东西困得住我们?” 陆醒沉静道:“你可以试一试。” 他从制造挽月晴岚那位长老的笔记中学到了这种锁魔阵,或许加上丹青阁弟子的剑力,可以勉强锁住这只狁,等天渊派弟子赶到,合众人之力,事情应该会有转机。 妬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轻拍狁的肩头,“交给你了,好好享用吧。” 她转身走回那黑洞之内,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等抓回那个女偃师,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毁灭掉这座城,杀尽这些碍事的人。 陆醒飞身纵到阵眼中心,手中长剑高擎指天,清叱一声,“借力!” 光幕倏然闪开,道道剑光汇集而来,所有弟子凝神运气,天际中黑云散开,清亮月色撒下,为每道剑光渡上纯净光华,似百川归海般汇入中心那把长剑上,层层波光荡开,剑上光芒璀璨,炫丽耀目。 陆醒手持银剑展动身形,素色衣袍翻飞不止,如回风舞雪,又如飞燕游龙,腾挪翻转之际,以众人汇聚的剑气设下一道道结印。 被剑光围在中心的狁仰天长吼,飞沙走石间,黑浓煞气如骤波疾风朝四处漫开,疯狂撼动着剑气所凝成的结印之处。 “山川秀色!”陆醒长啸一声,身形未停,右手持剑,左手手心中显出一支银光闪动的毫锥,手腕颤动间,众人面前展开一幅长长的画卷,一时高崖涧水,银流飞瀑,一时红叶漫山,青竹成林,天地精华星星点点流转其间,掩盖了浓浓的煞气和血腥,一点一滴地化去其中的戾气,剑阵中的弟子顿觉身上压力一松。 狁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它喜欢无处不在的煞气,它们的消散令它感到狂躁和烦闷,它再次怒吼着,手掌前推,漫无目的地推出一波波汹涌的黑潮,乌云再度漫过月光,天地震动,厉风咆哮,黑瞑之海盖过朗然清气,化为支支利箭,钉入剑阵结印中。 不少弟子口吐鲜血,勉力支撑,风暴中心,陆醒画笔疾舞,抹去山川秀色,以浓重笔墨画出一幅幅女人吞食婴孩的景象。 “或许你喜欢这个。”他沉声道。 狁果然安静下来,狂躁的意识似乎得到了一点抚慰,它茫然地收回双手,着迷地看着一幕幕残忍的画面,涌动的黑海平静下来,丹青阁的剑宗弟子再次得以喘息片刻。 “诛魔!”陆醒扬声断喝,飞身跃回阵中,手中长剑与众弟子的长剑逐一交搭,再次借到浑厚的剑力。他手腕疾颤,挑起万朵银芒,一招长虹贯日划开黑幕,刺向中心的狁。 黑云自动狂涌而来护住狁,陆醒承受住重重压力,手中劲力不减,“呲”的一声,狁胸前的衣衫被剑气划开,人偶的身体上,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黑洞内的妬姬蓦然睁眼,随即再次吞服了两枚幽煌果。 此时在城北的逐月堂内,所有人都聚在高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花府上空的异景,那处天际中乌云翻滚,波澜迭起,不时有光芒闪现,但很快又被黑暗吞没。 李陵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景象,喃喃道:“看来只在心脏处设下一个小小的锁魂阵,锁不住狁的力量啊!” “什么?”她身边的年行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李陵摇摇头,心中暗暗祈祷。 正在这时,一阵轰鸣声响起,周围霎时山摇地动,众人仿若身处悬崖峭壁之下,山上巨石咆哮着滚滚落下,漫着腥气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惊涛骇浪瞬间就淹没吞噬了低处的一切。 山崩海啸中,众人听见一道声音传来,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把李陵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不死。” 。。。。。。。。。。。。。。。。。。。。。。。。。。。。。。 又到周末了,小孩在家,只能停更两天,周一继续。 好像剧情篇幅有点多,一写就止不住,哈哈,大家忍过这波剧情,接下来的就是甜甜甜啦。 李陵的故事大概还有四章或五章的篇幅,争取在五一之前结束陵醒的故事。 第一次尝试写这种带肉的文,肉肉写得不好,大家多包涵,谢谢各位的支持和投的猪猪,祝各位看文的亲亲们周末愉快! 第二十一章李陵的故事21 第二十一章 “休想!”年行舟拔出了腰畔长剑,所有丹青阁弟子如临大敌,将李陵团团围在中心。 巨石坠下,似天崩地裂,黑潮翻滚,如末日之景,所有人脚下突地踏空,被迎面而来的腥黑潮水全数吞没,汹涌浪头打来,围起的人墙被冲破,年行舟握紧师姐的手,沉入水下。 李陵将她挣脱,从海水中浮起来,大声笑道:“哎呦,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弄这么大阵仗,不就是要我帮你做人偶吗,收了你的臭水,我跟你去便是。” 她话音方落,妬姬已寻到她所在,半空中卷来一阵飓风,潮水褪去后,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只李陵不见影踪。 她睁开眼睛之时,发现自己被妬姬带到了一间幽闭室内,身上衣衫干燥,一滴水也无。 “好厉害,”她啧啧有声,“不过还得烦你去一趟,要做人偶,没有工具和材料可不行——东西都在逐月堂我的房间里,注意不要落下任何一样东西。” 妬姬恨得牙痒痒,一时无可奈何,只得将她扔在地上,冷笑道:“别耍什么花招。” 她拂袖而去,留李陵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李陵爬起身来,在密室内东摸摸,西摸摸,找到东西相对的两道暗门,又将耳朵凑在门上仔细倾听。 密室隔音效果卓绝,外头一点响动都听不到,也不知那场天昏地暗的対持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身周悄静无声,眼前一点亮光都没有,但她一点也没有压迫和焦虑之感,反而很轻松自在。 就像回到了幼年时在地底那些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熟悉而又亲切。 她回到密室中央,端坐在黑暗中侧耳细听,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她不由翘起了嘴角。 这些和幼年的她在地底下抢食的,脆弱而又顽强的生物,果然无处不在。 两炷香功夫后,妬姬去而复返,将一个大包袱扔下,点亮烛火。 “做吧,”她冷冷地盯着李陵,目光凌厉,“看你还算识趣,如果你做得又快又好,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要幽煌果。”李陵毫不畏惧地回视她,静静地说。 妬姬大怒,轻纱扬起,呼地一声朝她抽来,快要触到她脸颊之时又改变了主意。 “你最好识趣些,”妬姬高耸的胸脯起伏着,脸上现出一丝狰狞的神色,“给不给你我说了算。” 李陵双手一摊,“五个时辰之前,我刚做完一个人偶,神思精力已经消耗殆尽,你不给我也行,那我先睡一觉,烦你两个时辰后叫醒我。” 她说完,也不起身,直接就在原地侧躺下来,蜷缩着身体,竟然真的打算就这么睡过去。 妬姬很想立刻就杀了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但她忍下了胸中的磅礴杀意。她能感觉到外头被困在法阵中的狁已经极端烦躁,人偶的身体不仅制约了它,束缚了它,而且在双方的僵持之中,人偶的身体不能避免地出现了裂损,也许坚持不了太久。 她未曾料到外头那些人居然真能以一个小小的困魔阵囚住狁,并且不断地削弱它的力量,等到那具人偶身体无法再支撑狁时,长时间受压制的它可能会狂性大发,不顾一切地钻回她的身体,取得她身体的控制权,以获得更随心所欲的强大力量。 以最短的时间再次造出一个可替换的人偶,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妬姬无可奈可,只得摸出一枚幽煌果,抛到李陵面前。 李陵一骨碌爬起来,准确无误地接住那枚果子。 她笑道:“多谢,本来我需要睡两个时辰,现在只需要一刻钟就行,你放心,我吃了你的幽煌果,一定会做出比之前那个还合乎你要求的人偶。” 一具能彻底锁住狁,困住狁的人偶,让它无法再随意离开以回到妬姬身体里,可不正是妬姬希望的么? “只要一刻钟就好,”她重复着说,“不然我精力不济,也许做人偶的过程中会出错。” “一刻钟就一刻钟,”妬姬这时倒收了怒火,只狞笑一声,“哼,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李陵哈哈一笑,“我睡觉的时候要绝对的黑暗,而且不能有人打扰,不能……窥探,否则我会睡不好的,睡不好,精神就不好,你懂的。” 妬姬脸色阴寒如冰,冷哼一声,一掌推过去熄了烛火。 重重的关门声响过后,李陵立刻摸出袖中的一把小刀,将那枚幽煌果切磨成小小的碎块,于黑暗中仔细辨认着,摸索着,将这些细碎的果粒逐一撒到每个隐蔽的鼠洞里。 她给自己留了一小粒。 一刻钟后妬姬准时推门而入,李陵也未再耽搁,取出一段段兽骨,开始拼接人偶的骨架。 她在妬姬的眼皮下,于四肢末端的趾骨处和指骨处、臂骨和腿骨处、腹部甚至双腿之间,都设下了小小的锁魂阵。 胸骨内的心脏是她根据之前那枚心脏的结构做的,不过把锁魂阵设为了叁重。 拼接好骨架后,她抬头看了看妬姬。 妬姬目光阴桀,正死死地盯着她,脸上隐隐有焦虑之色,看来外头的那个人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陵打了个呵欠,顺带把那一粒幽煌果送入口中。 脑海之中神念突长,伴随而来的充沛力量令她精神百倍,疲劳一扫而空,怪不得幽煌果令人趋之若鹜,这还只是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一小粒,如果是完整的一个果子,力量之强不难想象。 当然,她也能隐隐地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力量之下,那股细若游丝的暴虐之感。 犹如神助一般,她借着这股力量很快做好了人偶的身体,再次朝妬姬抬起头来。 “头呢?”妬姬阴沉地看着她。 “再给我一枚幽煌果,再让我睡一刻钟。”李陵道。 妬姬这回没说话,她看到了这个年轻偃师额角上滴下的汗珠,疲惫的眼神,以及她略微有点颤抖的双手。 “人界的人还真是没用,吃了幽煌果也是这副样子。”妬姬不屑地哼了一声,摸出一枚幽煌果抛到李陵脚下,灭掉灯烛出了密室。 李陵如法炮制,仍将分割开的幽煌果粒撒入鼠洞中,这一次,她给自己留了两粒。 时间不断流逝着,黑夜早已过去,日上中天,又渐渐西移,只凤阳城中花府附近一带,一直笼罩着层层黑雾,不见天光。 这场対持已经持续了快一昼夜,丹青阁的剑宗弟子和天渊派赶来支援的弟子也交替换了两轮,陆醒一直坚持着,在结印松动的时候以剑气加固,墨画散去的时候凝气再画。 他不再主动攻击狁,但在抵御和囚困那股阴煞戾气的同时,狁的人偶身体不可避免地逐渐衰败,被困住的狁也到了极端狂躁而又愤怒的境地。 天渊派和凤阳城内进驻的其他门派掌门也早已汇聚在此处,忧心忡忡地关注着阵法中的情形。 随着阵法中心又一波汹涌黑气的来袭,已到强弩之末的陆醒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天渊派顾丹忙飞身上前,将他托住送出阵外。 “陆阁主歇一会儿吧,我来。” 陆醒没坚持,他以剑支地,喘息片刻,这才看到阵法外站了大批原本留守逐月堂的弟子。 “你们怎么来了?” 竹墨上前一步,不安地说:“师父,李姑娘她……她……” “她怎么了?”陆醒厉声问道。 “她被妬姬抓走了,都怪我们,没能守住李姑娘……师父?” 陆醒一阵疾咳,再次咳出一口鲜血。 他闭目平息片刻,寒声道:“不是叮嘱你们要守好逐月堂吗?” “是大师姐自己要跟妬姬去的,我也没拦住,”年行舟越众而来,淡淡道:“不过她既主动要去,就一定会有脱身的法子,陆阁主不必太担心。” 陆醒胸口起伏,待喘息平定,才道:“罢了,年姑娘,你剑术高超,想必这锁魔阵你也看明白了,顾兄坚持不住的时候,恐怕得你替上,再不济还有几位掌门在此——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年行舟点头道:“放心。” “我会很快回来。”陆醒道,挥剑斩去已残破不堪的衣袍下摆,掉头绕过阵法,进入阴风呼啸,鬼影森森的黑洞之内。 或许年行舟说的是实话,她既然主动跟妬姬离去,也许确实能够脱身,但他没有办法放任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独自留在危险之中。 是的,胆大妄为,我行我素,全部不顾她自己的安危,令他既生气,又害怕。 害怕她不能全身而退,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他向来是个随和的人,除了从小养育他的师父和被他视为家的丹青阁,没有太多在乎的东西,所以师父让他娶青宴山的苏黛之时,他随遇而安地接受了,婚约作罢,他也没什么惋惜之情,反而有些庆幸,不必费心去与没有感觉的苏黛培养感情,更可以在管理丹青阁的同时,继续过他平和安宁的日子。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去拥有一样东西,拥有一个人。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她,他便觉得窒息,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楸住,以刀剐,以火焚,片刻不得安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几日前花泽给他那幅密室地图,于残垣断壁之中找到密室暗道的入口,迅速潜了进去。 而此时,密室中的李陵已经收了最后一针连接人偶头部和身体的金丝缠线。 妬姬满意地摸着这具人偶,它比之前那一个还要完美,而且感觉还更坚固。 “我得睡一会儿。”李陵疲倦地说,“而且一天一夜你都没拿东西给我吃。” 妬姬不怀好意地回答她:“要吃东西?这里遍地都是食物,就看你吃不吃得下去。” “你是说老鼠?”李陵差点呕了出来,“那算了,我还是睡觉吧。” 妬姬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带着那具人偶出了密室,反锁上门。 李陵吞下最后那一小粒幽煌果,于黑暗之中凝神细听,细看。 扩大的神念令听觉和视觉都增长了数倍,她听到地底下的老鼠在鼠洞间疯狂窜来窜去,用它们更加灵敏的嗅觉和强大的觅食本能在寻找着那力量之源。 她笑了笑,把剩余的材料和工具一股脑儿包好,摸出袖中一根铜丝,打开了另一道密室的门。 对一个偃师来说,再复杂的锁,比起人偶心脏和骨架的精细构造来说,都是简单之至,她只掏了两下,门便轻轻滑开了。 她进入到这间密室中,发现墙上有个小圆镜,正好可以将隔壁密室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有点意思。”她自言自语地笑道,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寻到这间密室的另一道门打开出去,因而没见到刚刚进入隔壁密室中的陆醒。 而陆醒费力打开一间间密室的门,在里面仔细地寻找着,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慌乱。 他完全忘了隐匿自己的行踪,点亮火折徒劳地在每一间密室里搜寻着,不放过每一丝痕迹,而在有间密室中,他在角落里捡到了她遗落下来的一个空酒壶。 这发现让他濒临崩溃。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像木偶似地转过身来。 “阁主?” 门口涌来了几名丹青阁弟子,为首的青檀看见他吃了一惊,忙收了长剑,低声道:“阁主,李姑娘让我们跟着这里面的老鼠搜查,说跟着老鼠就能找到幽煌果的所在。” “李姑娘?”陆醒愣了一愣,喃喃问道,“青宴山的李陵?” “对,就是青宴山的李姑娘,”青檀道:“她不久前出现在法阵外,告诉我们赶快来这里寻找幽煌果。” 陆醒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脚,他深吸一口气,才问:“外头的法阵情况如何?” 青檀笑道:“阁主走后,顾峰主没坚持多久,年姑娘就换了上去,那具人偶坚持不住,狁便弃了它以魂体摆脱阵法重新进了另一具人偶身体,进去过后,它的力量竟大幅衰减,年姑娘很快重新设好了阵困住它,现在它已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了。” “力量大幅衰减?”陆醒明白过来,“那妬姬呢?” “这会儿她被天渊派掌门和其他几位掌门一起缠住,李姑娘要我们趁着这时赶快来找幽煌果,只要妬姬没有后续的幽煌果,她坚持不了多久。” 陆醒点点头,“跟我来。” 他想起在有间密室中看到的几只老鼠,那几只老鼠眼泛红光,疯了似地在一处地方刨着爪子,并且不断有老鼠从四面八方奔来,旁若无人地往那里扑。 不过那时他心思都在别处,完全没理会这个奇怪的景象。 寻到妬姬藏在密室之中,以黑冰养护的大量幽煌果并全数烧毁后,陆醒回到法阵之外。 李陵并不在那里,已随着竹墨先行回了逐月堂。 阵法中的狁已陷入癫狂境地,它甚至已经不再攻击阵法,而是吼叫着不断抓撕着这具人偶的身体,人偶已经被它抓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但随着它的动作,黑煞之气激狂散开又被吸绞回去,溢开的几缕于法阵只是隔靴搔痒,几乎再没有什么威胁。 几位掌门与妬姬的争斗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激斗中的妬姬大汗淋淋,不时摸出一枚果子塞入口中。 她身上的幽煌果总有用尽的时候,看来这场战斗不久就能分出胜负,而困住狁的阵法,看样子也可以轻松地坚持下去,直到凌随波赶来。 陆醒放下心来,略略交代了几句,带着部分撤走的丹青阁弟子赶回了逐月堂。 回到步雨楼时,他看见李陵正在楼前等着他。 一圆清月悬于天际,庭院深深,剪影重重,她换了一身绯衣,坐于蕉叶旁的青石凳上,手里玩着一个新的酒壶。 看见他,她立刻站起身来。 第二十二章李陵的故事22 第二十二章 “你们找到幽煌果了吗?”她上前两步,急切问道。 陆醒一步步朝她走去,她看见他面上风雨欲来的神色,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问你呢,”她讪笑着说,“不会没找到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几乎陷到了她肉里,掐得她生疼。 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但挣不开他的钳制。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地说,“你弄疼我了。” 陆醒深深呼吸,稍稍松开她,从腰下取下一个酒壶递给她,“你的。” “你去找我了?”她明白过来,望入他一双幽深沉黑的眼眸中,咽了咽口水,“其实不必的,妬姬既然要我替她做人偶,就绝不会杀我,也不敢……折磨我。” “……还有呢?”他脸色铁青,紧紧盯着她,上前一步。 她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中。 “我是偃师,区区密室锁不住我。”她越来越小声地说。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做的人偶失败,万一妬姬发怒——”他几乎吼出来,“能做出她想要那种人偶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 风吹乱蕉叶,吹起他颊畔凌乱的发丝,他容色有些憔悴,但气势逼人,目光牢牢地锁着她,像要把她钉牢在原地。 她愣愣地瞧着他,忽然笑了笑,轻轻问:“你很在乎我?” 陆醒目光柔和下来,半晌,他柔声道:“是的,我很在乎你,很在乎……很在乎。” 她渐渐收了脸上笑容,转头望向他身后夜空中的皎皎寒璧。 良久,她轻叹一声,把目光转回到他脸上。 “陆醒,”她抬手轻轻撩开他颊畔发丝,抚摸他的脸庞,“我活不久,寿命只有不到两年了——” 他温和地打断她,“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问道。 “这不难打听,只要查查锦烜大师为何人施针便知道了。”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握住她放在他颊上的那只手,轻轻摩挲。 她早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用心地做好每一个人偶,感受每一季的暮云春树,记下每一个笑语嫣然的瞬间,当死亡来临时,她想,她既不会害怕,也不会遗憾,会高高兴兴地去到自己的终点。 但现在她有了不舍,有了遗憾,有了更多的牵挂,亦做不到干脆利落地离开。 “你不该这么在乎我。”她眼眶渐渐湿润。 他笑了,“为什么不该?难道因为你不久于人世,就没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了吗?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阿陵,昨晚我们共同看过幽昙花开,你说过幽昙只开一瞬,纵然短暂,但它仍会努力绽放自己最美的姿态,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开过了,有过绚烂至极的瞬间,它会优雅平和地迎接它的凋谢。” 泪水从她眼中涌了出来,“可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仍是笑着,“我会记得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每个瞬间,我永远都不会遗忘。你看,我清楚地记得你说过的每一个字。” 她泪眼朦胧,但是唇边绽出笑意,“好,那么从现在起,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不过……你想要我的陪伴吗?” 他略有些紧张,“你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喜欢我的身体?” 她忍不住大声笑道:“我喜欢!我都喜欢!” 他愣了一愣,眉目舒展开来。 她上前一步,把头贴紧他胸口,眼泪揩在他衣服上。 他俯下身来,手圈住她,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低侧着头吻下来。 又起风了,绿蕉沙沙,红掌婆娑,步雨楼上银铃相击,如细雨春临。 他的唇有些干,身上还有血腥气,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月儿圆了,人又怎能不圆? 他火热的气息随着炙烫的舌煨进来,缠紧她不放,掠夺她的呼吸,纾解着他未曾全部散去的焦虑和担心。 她腿发软,心发颤,融化在他的臂弯里,他放开她的舌,轻舔她的唇角,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啃咬,又再度将舌探入,撩拨她已经被他缠得发麻的舌。 酥麻传遍全身,只一个吻,就让她浑身发热,像被架在火上烤。 直到身边传来声声咳嗽,沉醉在浓情蜜意里的两人才分开,她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他仍然揽着她的腰,向来人转过头去。 “什么事?” 持剑弟子莐瑜不敢抬头,只垂着脑袋道:“天渊派弟子已接管锁魔阵,年姑娘问她和丹青阁弟子是否可以都撤回来?” 李陵拿开陆醒放在她腰间的手,问道:“那只狁怎么样了?” “人偶的身体已被它全然抓破,现在只剩了一副骨架,”莐瑜回答,“不知为何,狁似乎不能离开这副骨架,妬姬现也被几位掌门擒住,但她有保命的绝招,一时半会还不能奈何她。” “我在心脏和那副骨架上设了不下二十个锁魂阵,”李陵笑道,颇有几丝俏皮的得意之色,“估计只有骨头都烧成灰,那只狁才能挣脱出来。” “真的?怪不得。”莐瑜抬头,看向李陵的目光很有几分钦佩,“真是多亏李姑娘了。” 陆醒微微一笑,“既如此,就都回来吧,剩下的事交给其他门派便好。” 李陵诧异地看向他,“丹青阁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现在就把成果和名声都拱手让给其他门派?” 陆醒笑着再度揽过她,“事情解决就好,总要让点好处给其他门派,以后再遇事的时候,他们也会更积极。况且——” 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这会儿不想离开你。” 她赶紧缩了缩身子,转头一看,莐瑜早已跑得不见影踪。 她有些尴尬地推他,“光天化日之下,请陆阁主自重。” 他捉住她的手,把她的胳膊圈在自己颈上,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现在难道不是晚上么?再说刚才是谁紧紧抱着我,缠着我不让我离开?” “我有吗?”她厚着脸皮说,“咦,我好像说过不会再来这儿了。” 陆醒已走到步雨楼门口,闻言停了停,“是吗?那往后都由我抱你进来,这样就不算你自己进来的。” “好主意。”她笑着圈紧他,脸贴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 进了门,他直接抱她去了净室。 “我已经沐浴过了。”她说。 “那就陪我。”他放她下来,将自己身上染了血迹和汗迹的外袍脱下扔到一边,过来低头解她的衣带。 他的动作缓慢而又轻柔,热烫的指尖触到她裸露出来的肌肤时,她咬住唇,压下那阵躁意和麻意。 他撩眼看她,然后垂下眼,仍是不疾不徐地将衣衫一件件剥除。 只是脱去她的衣物,他就用了很长时间。让她的身体在他指下一点点地展露,以目光代替双手,抚摸过纤美颈项,来到山丘谷底、在脐下的芳草间徘徊,巡梭过笔直的双腿,再回到紧紧闭拢的腿间。 他眸中有欣赏,有爱怜,更有明显的情欲,让她强烈地感到自己这具身体是被深深眷念,被热切渴望着的。 他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中衣衣带上。 “该你了。”他说。 她没有他那样的耐心,只几下就替他脱光了衣物。 他轻笑一声,上前拥住她。只是纯粹的肌肤与肌肤的紧贴和厮磨,没有任何碍事的衣物阻拦,感受对方与自己全然不同的起伏或偾张,柔嫩或刚硬,滑腻或紧绷,任由涌动的情潮在肌肤下翻滚,将对方和自己烧得热烫。 他的手掌自她背脊而下,慢慢滑过腰窝,爱抚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两侧臀瓣,带着暧昧的意味,一次次地,让她更贴近自己,直到再难以忍耐,才一下将她抱起,跨进浴池中。 他在水下分开两条长腿,让她侧坐在自己的一条腿上。 她依偎过来,捧起他的脸庞,专心致志地吻他。他掌着她的背脊,热烈地回应她,与她玩着唇舌间的游戏,你进我退,你追我赶,直到不能呼吸,才稍稍停止片刻。 慢慢地一样一样来,把每个过程都延长,尽情体会每一个瞬间带来的美妙感受和乐趣,让情欲蒸腾着,累积着,每一分的渴念和忍耐,既是折磨,也是享受。 温水荡漾在身体周围,像情人充满爱意的抚摸,扩大每一处的感知。嬉戏渐渐从唇舌之间扩大到了彼此的下颌、颈下、耳畔,让对方在自己的轻咬舔舐之下低吟、轻颤,乐此不疲。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从他右腿换到左腿上坐着,左臂牢牢地圈着她,右手慢慢从她颈侧滑下,覆上一侧胸乳,在细致的乳丘上轻柔爱抚,捏住敏感的乳尖细细逗弄,他指腹上的硬茧刮擦出一阵阵的哆嗦和酥麻,引发她的战栗,让她浑身发软,娇吟着把泛起晕红的身体送到他怀抱里,渴切地去寻找他的双唇。 他迎住那嫣红的娇唇,安抚地吻了吻,手上换了另一只玉乳继续搓揉捻弄,片刻后又将两只玉乳推挤到一起,以掌心和指尖摩挲两粒乳尖,听得她呼吸急促,那只热烫的手又伸到水下,从她光润细致的小腿抚摸上来,分开她的双腿。 温柔的水波一浪浪涌过来,轻轻拍打着被他分开的两瓣花唇,痒痒的,麻麻的,紧接着他把整个手掌覆盖上来,按在她双腿之间,直到感到掌上热意涌动,才探入一指,细细地按压里面濡滑潮热的内壁。 “……嗯……”身下被异物入侵,里面每一次的按压都引起不自觉的轻颤,酸麻快意自下面一阵阵涌来,她身体酥软,不由夹击了双腿。 “放松些。”他低声笑道,收回手指,只在花穴外揉弄捻戏,不放过花瓣间的每一处敏感点,最后找到已凸起的那粒花核,换着方向旋弄按压,力道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待听得她喘息渐浓,却又将那粒小核放开,再次往花穴内探入两根手指,以手指作为前哨,感受她的包裹和含挤。 她难耐地扭动着身体,既像拒绝,又像欢迎,眼神变得迷蒙不清,逸出口的声声娇吟婉转浓腻,听在他耳里,更是令他兴奋难忍,几乎想要立刻把手指替换成他身下早已硬得发痛的那一部分,捅进去撑开她,胀满她。 他按捺着自己,待那一阵收缩吸吮过后,慢慢开始抽插,没有进去的手指仍按压在花穴口周围,不时捻弄那粒花核。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疯狂的快慰挤压而来,却始终隔着一线,她弓起身子,头却往后仰着,死死抓住他手臂。 他加快了里面手指抽插的速度,外头的拇指则旋着方向重重地碾磨那颗花核。 水花被一阵阵搅起,周围的水温因身体的热度不断攀高,纷乱的水声伴合着浓郁的喘息和急促的呻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高亢。 终于,弦断了,大量的爱液狂涌而出,绷紧到极致的身体刹那间放松下来,她剧烈颤抖,大口喘息,瘫软下去的上身几乎快要从他臂弯里滑到水下,他赶紧捞住她,把她的头搁在自己手臂上,轻抚她汗湿的鬓角,将粘在颊畔的发丝撩开。 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低低喘息着,吻她轻颤的睫毛,搂紧她,让她起伏不已的胸口贴在自己胸膛上,耐心等待这波余韵过去。 许久,她睁开了烟波朦胧的眼睛。 “答应我,今后有什么事,都要让我知道,好么?”他声音低哑,凝视着她红晕未散的脸庞。 她眨了眨眼睛,找回了一丝理智。 “这个啊……”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他哭笑不得,惩罚似地在她唇上轻咬一下。 “没什么……”她说,故意逗他,“就是吃了幽煌果而已。” “幽煌果?”他脸色一变,“吃了多少?” 她笑着把手伸到他眼前,“就指甲盖这么多。” “这还差不多。”他悻悻道,一口含住她送过来的指尖,慢慢地吸吮着,舔缠着,一根吮完,又换另一根,接着把被他舔遍的手掌按在自己胸膛上,抬眸看她。 那沉沉的黑眸中满是挑逗与欲望,她心头一荡,取下他头上的发带,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脑后牢牢打了个结。 “不许取下来。”她贴在他耳际,低声命令。 第二十三章李陵的故事23 第二十叁章 “好啊。”他舔舔被她吻得水润艳泽的唇,乖乖地回答,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 他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朦胧,她苗条的身体化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虽然看不清,但他可以自行在脑海中勾勒那动人的曲线。 肌肤上和手上的触觉更加清晰,他感觉到她腻了上来,从他颈侧吻起,在他耳根处轻舔慢啄,然后顺着下颌线舔吻过来,移到唇角,就像他常对她做的那样。 他一偏头,捕获住她的芳唇,交缠片刻,她抽离而去,他恋恋不舍地追上来,含住她的唇不放。 她顽皮地伸手,在他腰上轻挠,他忍不住笑道:“我不怕痒。” “是吗?”她趁机摆脱他纠缠不放的唇,偏头吻上他喉间轻轻滑动的喉结,“那这里呢?” “唔……”他低哼一声,没回答,她再接再厉,舔过喉结,又舔上锁骨,“这里呢?” 他这回低笑一声,“不怕。” “好,那这里呢?”她来到他露在水面上的胸膛,轻咬一粒茱萸,另一只手揉捏着他另一侧的突起,来回抚弄玩拨,把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手段一一奉还。 “不……怕……”他的回答模糊不清,夹杂着难耐的轻喘。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埋入水下。他眼前一片模糊,视野中看不到那道撩动人心的影子,心头正一慌,忽觉身下水花撩动,她柔软的舌舔上他的下腹,在肚脐处打着圈。 他倒吸一口气,胸膛鼓起又沉下,手臂往水下一捞,拎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上来。 水花扑腾中,她湿发垂肩,笑盈盈地瞧着面前被她挑逗得难以自持的男人。 他斜靠在池壁上,黑直长发散开,红唇微张,沉重的呼吸牵动每一条精劲的肌理,她靠上前,轻轻挑开覆在他眼上的那条薄带。 薄带下长睫一掀,一双玄玉似的墨眸朝她望来,带着笑意和情意,更有滚滚的欲,烫得她一个激灵。 “好玩么?” “好玩。”她舔舔唇角,抛开那根发带,倾身去吻他的唇,他立刻缠了上来,反客为主地将舌抵入她口中,贪婪地吮吸舔舐,辗转索欢,健臂牢牢地箍她在怀里。 “别去水下,”他含糊地说,“小心窒息……唔……” 未说完的话被一声闷哼取代,因她的手已探入水下,握住了他身上最敏感坚硬的地方。 他浑身一震,身躯绷紧,炽火顿时烧向四肢百骸。 她一面吻着他,一面圈着他上下套弄。她手指已较普通女子纤长,拇指和中指也才能勉强将他阳峰虚虚拢住,滑到根部时,已然圈不住,她便将手指展开,往下抚上那两个光滑的圆囊,揉玩片刻,又重新圈上阳根,轻拢慢捻,套到顶部,在那头上轻轻一弹。 他喉间蓦的发出粗哑沉喘,只觉热血都集中到了那硬挺勃动之处,随她的动作沉沉浮浮,一时如上云端,一时如坠悬崖。 她瞧着他迷乱的表情,因亢奋而偾张的身体,也觉筋骨俱酥,水下玉腿一横,跨坐上他腰腹,扶住玉茎抵在自己双腿之间。 分不清是因欲生情,还是由情生欲,她只想让他进入她的身体,与他密密地合为一体。 他却掌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提,哑声道,“别在这里。” “为什么?”她磨蹭着他勃胀热烫的巨物,不出所料地引发他的急喘和震颤,“你不想要我吗?” “想。”他极力忍耐着,声音紧绷,“去床上。” “我忍不了了,”她往前俯身,贴上他急速起伏的胸膛,偏头在他耳际呵了一口气,再以气声轻道:“我现在就想要你。” 他眸瞳里顷刻燃起燎原大火,麻意从他耳根处直窜到腰背和下腹,跨下之物因她这句话振贲跳跃,已然一触即发。 她被极大的力道钳制住,水花飞溅中,他和她的位置倒转,她被压在池壁上,双手亦被他牢牢禁锢在身体两边。 他带着危险和侵略的意味贴近她,挤进她双腿之间。 硬挺的阳物不需要任何扶持,直接就挑开肿胀的花瓣,挺进她身体里。 “嗯……”她眉心微拢,弓身娇吟,一条腿圈到他腰上,迎接他的攻占。 他俊脸上欲色沉沉,不顾一切地往里深顶进去,直抵到深处。 两人同时发出深叹,他的额头递上她的,四目近在咫尺,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浓得化不开的渴望。 沸腾的欲望化作激狂的索求与掠夺,随着他一次次的缓撤猛送,池水激烈地震荡起来,像是覆在喷涌的火山之上。 她双手仍被他按在池壁上,挂在他腰上的腿无力地垂下来,每次他后撤,她身子便往下滑,他前冲,她又被顶上来,在扑腾的水花间颠簸不休。 她被冲顶得神魂俱飞,快意和痛意席卷而来,破碎的呜咽在池面上荡开。 那波灭顶的焦渴暂时得到些微纾解,他缓下节奏,吮吻她的唇,“疼吗?” “不疼。”她重新把腿圈在他腰上,摩挲他不断起伏的臀部。 他将手垫在她后背与池壁之间,“会不会刮到你?” 她这才发现后背被磨地生疼,被他的大掌一捂,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停下来,退了出去,抱住她翻了个身,仍是自己靠在池壁上,让她背对自己坐在怀里,将她一把青丝全部撩到她身前,仔细看她的背部,果然有被刮擦出的红印。 方才理智尽失,太过疯狂了。 “试试这个姿势吧。”他舔噬她另一侧的颈窝和肩头,手掌从她腰际往上,捉住两只玉桃搓揉抚弄。 她配合地抬起翘臀,他掌住她的腰,让她慢慢往下坐。 虽然有了刚刚的大力开拓,但因此时她是双腿合拢的姿势,他来回数次,才挤到了她的最深处,他被含裹到极致,不觉筋脉浮突。 她柔软的臀部紧紧贴在他胯间,里面相合的部分紧紧嵌绞在一起,酸慰快意一波波漫开,她握住他覆盖在她胸上的手,满足地舒叹一声,轻轻摆动身体。 他配合地挺了挺腰,在她甜腻深处拱动顶磨,将她整个儿圈在自己怀里,极尽缠绵地舔吻她颈侧。 不同于方才的凶悍和激烈,他忍耐着,体味着她体内那紧致濡蜜的美妙,任欲望在自己身体里蒸腾,直到忍无可忍,才轻轻挺腰上顶。 池水微微荡漾,温浸着肌肤,漫长的厮磨中,水下持久而隐忍的亲密交缠也到了急需宣泄的地步,她侧过头,与他唇舌交接,毫不客气地用力汲取对方口中的甜蜜。 她亦于这种新的角度中寻到筋酥骨麻的酸快敏感处,不觉紧赖着他扭摆腰臀,腿间绽放的花瓣磨蹭在他胯间,缠黏着他,他蓦的搂紧她,开始急速挺腰顶送,攻城略地。 她在他身上被巅得摇摇欲坠,一波又一波凶猛的快意如潮涌来,她不觉收拢腿心,绞紧他,厮磨他,挤压他,令他发出一阵又一阵快慰的呻吟,在她的挤迫和索求下释放,倾泄,与她同登极乐。 震颤的水波逐渐平息后,他放开被死死搂在怀里的身体,侧身摸到池壁上的开关,将水放走。 她翻了个身,黏在他身上,“得重新洗一次了。” “是啊,”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所以我刚说去床上。” 她轻笑两声,在他胸膛上划着圈,“方才你不喜欢么?” “喜欢。”他柔声道,握住她的手,亲吻她头顶发丝。 水慢慢涌入,重新洗净身体后,他抱她起来,裹上衣袍回了卧室。 此际月影透窗,不必点灯,室内便是一片玉华皎色,他取来干爽毛巾,坐在她身后细细擦拭她的湿发。 “阿陵,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好像没之前那么容易困倦了,”他徐徐道,“前几次欢爱过后,你一般都会睡着。” “好像是,”她偏头想了想,“也许因为今天我吃过幽煌果。” “我觉得不是,”他停下手中动作,将一只手从她衣领内探入,暧昧地抚摸她颈下起伏之处,“你现在的身体也没有以前那样凉了。” “你想说什么?”她按住他的手掌,回头瞪他一眼。 他笑了笑,收回手,换了另一张干燥的毛巾,继续擦着她的头发。 “你有没有想过,双修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你的身体状况?”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一次师父和锦烜大师也讨论过,但觉得没什么用,而且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所以后来就没提过了。” “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总之没有坏处,明日我再去研究研究那本双修功法。”他语气很正经,但手上的动作截然相反,已经慢慢从她衣摆下伸了进去,有力地一下下爱抚她腰侧。 她只得再次捉住他作恶的手掌,“既要双修,不如等明日你把功法拿来,我们看过再试吧。” 他不依,低声笑着诱惑她,“今日事今日了,明日事明日做,阿陵,今晚月色这么美,难道你舍得睡觉?” 月色的确很美,最重要的,只有情人间火热的缠绵,才不会虚度这样一个心意相通的美妙夜晚。 他用毛巾将自己的湿发绞了绞,尽数束起,然后取过放在几上的酒壶,喝了一口。 “你要做什么?”她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他不答,过来寻到她的唇,吻上来,把口中的酒一点点喂给她,然后退开,撩起她的衣摆。 他打开她未着下裳的双腿,顺着她的光洁的大腿一点点吻上来,停在了腿心处。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极力想要把腿挪开。 他按着她的腿,跪在塌前,头埋进她双腿之间,伸舌轻舔她花径入口处的两瓣芳唇。 她一下弓起身子,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 这种感觉……太强烈,太尖锐,令她感到害怕。 他的舌是柔软的、温湿的,不同于刚硬的手指和阳具对那处的挑逗和厮磨,它滑而软,像蛇一样灵活扫过花瓣间的敏感点,无处不在,越软,越滑,带出的快感就越猛烈。 那里炙热得像要燃烧起来,焦渴和快感凝成了痛, 她呻吟、喘息,既害怕又渴望。 热滑的舌尖找到了她的花核,他把整个唇都含了上去,在那一点上紧抵缠吮,她的指尖猛地掐进他肩上的肉里,几乎不能呼吸。 像是深渊里伸出一只手来强力拉扯着她不断下坠,身体在紧绷到极致的刹那绽放开来,她跌进了疯狂的旋涡,巨大的快感如洪水决堤而出,她失控尖叫,掐进他肩头的手无力垂下。 她在那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平静下来后,她睁开了眼。 月光正照在他俊秀的脸庞上,他嘴角噙着笑,幽黑的深眸注视着她,见她平缓过来,剥去她的衣衫,开始极尽怜爱地吮吻她身体的每一处敏感地带,逼她再次燃起欲火,与他共赴极美之境。 吻遍她全身后,他拉开自己衣袍,来到她上方,手撑在她两侧,并不急着进去,只用阳具顶端在她滑腻的腿心碾磨打圈,惹得她气喘吁吁,娇吟不断。 “再说一遍。” “说什么?”她装糊涂,咬唇不说。 “说要我。”他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那处,紧绷得生疼,但他意志力坚强,还能再忍一忍。 他仍是在花瓣处沾花采蜜,觑着桃源入口,咬紧牙关不进去。 腿心被他的坚硬火热磨得酥麻担当,里面空虚得忍受不住,她眼里含着氤氲水波,只得投降,“要……我现在就要你。” 他这才满意了,捞起她的双腿架在自己肩上,抬高她的臀部,狠狠地顶进去。 他悍然的进攻让她连声喘息,娇声吟哦,她不甘示弱,将手探到了他两腿之间,搓揉玩弄着他的根部,强烈的刺激让他低嘎出声,回赠她的,是更深更重的深探紧缠。 快要再次攀上高峰之际,他放下她的腿,退了出去,勾住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掌着她的臀从后面顶入,快要爆发时再度退出,让她侧躺着,抱着她从侧面拱进去。 他一遍遍地打开她,以不同的姿势进入她,轻抽缓送,深顶重撞,让欢愉快感一波波累积着,因得不到宣泄而越积越多,越垒越高。 “阿陵……”最后时刻来临时,他抱紧她,在她耳边不断沙哑低唤。 她被他唤得心摇神荡,筋骨酥软,强烈的欢愉最终化为汹涌海浪,在爆发的火山上不断翻滚,巨浪打来,将她推上云端。 她紧闭着双眼,红潮晕满全身,双手死死抱着他臀部,在他耳边轻喘低泣,极度的欢畅快意令两人神魂飞驰,身体融到一处,心亦然。 第二十四章李陵的故事24 第二十四章 陆醒清晨走出步雨楼之时,已有弟子候在楼前。 昨夜魔界少君凌随波已赶到,结束了众位掌门与妬姬対持的局面,并将锁住狁的那副焦黑骨架收入自己囊中。 各位掌门无视连夜疲乏,约定今晨在凤阳会馆议事,请丹青阁掌门尽快赶去。 陆醒听完,忙快步往大门走,路过湖边时,看见那里坐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带了一顶斗笠,瞧不见脸,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形很高大,他身穿一件灰色布袍,领口微敞着,露出一片古铜色肌肤,从衣着和随意的坐姿来看,很像一个落拓的江湖客。 他身后的弟子奇道:“咦,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陆醒笑了笑,屏退弟子,撩袍到那人身前坐下。 “凌少君?” 那人“嗯”了一声,摘下头上的斗笠,打量了一下陆醒,“你就是陆醒?” 他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瘦削的脸庞,高鼻深目,眉锋上挑,淡色的眉尾几乎延伸到鬓角处,眼珠像是褐色的琥珀,隐有暗光流动,他的头发也是褐色的,用了一根破损的木簪束住,除了他本身所带的这种异域之美引人侧目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凌厉逼人的气势以昭示他的不凡身份。 陆醒点点头,“怎不见苏姑娘?” 他一提到苏黛,便能明显感到面前的人气质有了变化,少了一份随意不羁,多了一份警惕与戒备,褐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郁,整个人锐利起来,像一把危险的尖刀。 陆醒赶紧转了话题,“凌少君打算如何处置妬姬与那只狁?” 凌随波略放松下来,眉尖轻轻绞起,“我这就带他们回魔界——妬姬的族人现正策划叛乱,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昨夜与妬姬已经谈好了条件。” 他并不吝啬语言,人界的语言也掌握得不错,稍有些生涩,音色低沉浑厚,极有磁性。 这时有弟子上茶来。 陆醒起身替他斟茶,“凌少君这就出发么?” “本来是昨夜便要走的,”凌随波笑了笑,“觉得那副骨架上的锁魂阵很有意思,想过来请教一下大师姐。” 他一笑起来,嘴角上挑,深目微眯,面容立刻生动起来,带着一丝灼灼神采,即使身着半旧布衣,也掩盖不了那种异样的光华。 陆醒低头喝茶,凌随波口中的“大师姐”这会儿正埋在他的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想必一时半会是无法出来见客了。 他轻咳一声,抬起头道:“锁魂阵不在精深,而在量多,李陵在那副骨架上设了不下二十个锁魂阵。” 凌随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腰上的包袱中摸出一样东西递过来。 “还有一事,这件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陆醒接过一看,正是那支通身银白的挽月晴岚。 “这……”他讶异地望向凌随波。 凌随波已将斗笠拿在手上,站起身来。 他目光凌厉,说话很干脆,语气里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支挽月晴岚,当初是我从她身边拿走的,苏黛已经是我的人,我不会容许别的人再对她有什么妄想。” 陆醒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凌少君放心,我对苏姑娘没有任何想法,何况——” 他起身行了一礼,“我得多谢凌少君。” 凌随波见他笑如春风,神色真诚,略一点头,将斗笠带回头上,“如此,我便告辞了——父尊早年曾来过人界,他很尊崇人界,若有机会,欢迎你们来魔界做客。” “一定。”陆醒再行一礼,目送他离开。 花府事变后,附近的整片区域都成了一片废墟,所幸天渊派弟子事前就将附近的百姓转移,因此没有牵连到什么无辜的人。 不过花家一朝倾覆,凤阳城的大局,也只得数位掌门暂时出面来主持。 陆醒仍很低调地坐在末座,听几位掌门激烈地争论不休,发现讨论来讨论去,好像没有丹青阁什么事,干脆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席。 他回了逐月堂,去看了重伤未愈的花渔。 花泽守在他身边,细心地照顾着大哥,兄弟俩都显得很平静,对这样的一个结果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陆醒躬身检查了一下花渔的伤势,在他床头坐下。 花渔沉默不语,花泽笑嘻嘻道:“名利来的快也去得快,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我已与大哥说了,等他伤好,便送他们一家去南鹤洲,大哥也是偃师,手艺不错,养活一家不成问题,至于我嘛……” 他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云游四海,走到哪儿说到哪儿。” 陆醒不由莞尔,“嫂子和蓁儿呢?” “瑾娘自是随我,”花泽道,“蓁儿想学制偃之术,已与李偃师说好,会随她去青宴山。” “是吗?”陆醒颔首,“如此也好,今后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回了步雨楼,看见李陵穿戴整齐,正坐在门口的青石凳上等他。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他笑道,想起昨晚说过的话,上前将她抱起来,准备抱她进门。 她笑意盈盈地圈住他的肩膀,“放我下来,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舍地放她下来,“怎么说走就走?” “今晨收到师父的信,她已回了青宴山,让我尽快回去,说有事要交代,”她笑道,“何况此间事已了,我也在外玩了两个月,再不回去不像话了。” 他很懊恼地说:“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些没处理完的事。” “我知道,”她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我在青宴山等你。” “不能迟两天再走么?”他搂紧她,“就当陪我,我舍不得让你走。” 她只笑着没说话,他再做一次努力,“昨晚咱们说的双修功法……” “我已经去藏书楼拓印了一份,”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满含笑意的如水双眸注视着他,“我会好好研究的。” 陆醒无可奈何,只得放她离去。 半个月后,已是初夏季节。 青宴山上的樱花梨花已谢,遍山郁郁葱葱,峰峦迭翠,削壁间藤萝悬绕,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山顶的宴亭一侧,耀在迭壑间的清流瀑带上,似万点金光倾泄飞舞。 亭中坐了四人,李陵和陆醒坐在一起,对面则是两人的师父秦惜晚和拂云叟。 窝在亭角上晒太阳的鹦鹉大刀突地展翅,落到亭栏上,扑腾两下,张口吐出一段话语。 “喜欢我用哪种姿势?” “随便……” “那先这样吧,我喜欢你在我上面……” 陆醒和李陵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昨晚陆醒上了青宴山,夜探香闺,多日不见的两人自是激情四溢,难舍难分地缠绵了很久,一时情热,忘了关窗,只没想到枕间私语,竟被这只鸟听去了大半。 大刀说得高兴,抖抖翅膀,飞到亭角上,继续叽哩哇啦地学着一女一男说话。 “我不行了。” “那换我在上面吧。” “我真不行了,我不要双修了!” “再坚持一下,就快好了,这才刚刚开始双修,不适应适应,往后怎么成?” “第一次双修,就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当然……” …… 陆醒尴尬地扶额低头,李陵涨红了脸,跺脚嗔道:“陆醒,你去把那只坏鸟给我捉下来。” “这不好吧……”他面有难色,低声道。 对面的秦惜晚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的表情,觉得心情非常愉快。 拂云叟很诧异地对他这位大弟子说:“你挺乐在其中嘛。” 李陵霍然起身,准备亲自去捉这只坏鸟,大刀翅膀一扑,迅速飞走,还不忘甩下两句。 “不是已经双修过了吗?” “刚刚只是双修,是练功,做不得数的……” 李陵悻悻回来坐下,陆醒面红耳赤,强作镇定。 佛云叟啧啧有声,“很猛啊!” 秦惜晚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了,别理那只鹦鹉,继续说正事。” 她面容一肃,看向如坐针毡的陆醒:“我们虽不讲求什么俗世凡礼,但你们俩既要结为伴侣,该有的诚意还是要有。” 陆醒连忙点头,“晚辈明白。”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卷抽,双手奉上,“这是我准备的聘礼。” 秦惜晚接过展开,是他画的一副女子画像。 画中人自然是李陵。 她一袭青衣,翩然坐于亭中,旁边樱树芳菲如云,花雨纷纷,如梦如幻,画面中有无数樱花花瓣飘飞不止,竟然还有几片从画中飞出,落于秦惜晚指间。 秦惜晚挑眉一笑, 正准备收好画卷,却见角度变化间方才画面倏然隐去,画中人慵懒侧卧于桃树之下,玩着一支竹笛。丽阳似金,撒在她裙裾之上,光影在她裙下赤裸的足踝间闪动不休。 再一换角度,画面又成了她斜倚窗前,手持一杆竹枝,身后满园青竹随风而荡,沙沙细雨斜飞如帘,湿意扑面而来。 也许这副画没有之前的挽月晴岚那般贵重,但蕴含了无价的情思,更为难得,也更真诚。 秦惜晚满意地收好这帧画,与拂云叟对看一眼,一时有点唏嘘。 其实当初在商议青宴山与丹青阁的联姻之事时,是想让两个大弟子缔约的,只是秦惜晚考虑到李陵的身体状况,换成了二弟子苏黛。 没想到姻缘天定,各有各的缘分,最终还是这两人走到了一起。 “阿陵的身体,想必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秦惜晚叹了一声,“其实我这次外出游历,就是为了多方寻求能替她延命的法子,中洲大地广阔无涯,或许在碧云洲之外,还有奇人奇地,能赋予她一线生机。” 陆醒略微有点诧异,不由看了眼李陵。 李陵眼眶微红,感激地瞧着师父,十多天前她回青宴山见到久违的师父后,就知道了这事。 “奇人是没找到,毕竟锦烜大师的医术和针灸之术已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秦惜晚安抚地看了大弟子一眼,笑道,“不过奇地倒是找到了一处,此处位于秋梧洲,是狐族聚居之所,宝山灵水,如果长居于那处,或许能滋养体脉。” 陆醒大喜,“真的?” 秦惜晚点头,“我已与狐族长老说好,让我这大弟子在那儿借住,不过究竟能起到多少效用,却是说不准的,先试一试再说。” 她停了一停,继续道:“还有就是你们的双修,我看过阿陵拿来的丹青阁双修功法,此功法与寻常双修功法有所不同,或许真能起到效果。” “是。”陆醒正色道,“晚辈会督促她,勤勉修习。” 旁边的拂云叟哈哈笑了两声,秦惜晚黛眉微凝,斥道:“笑什么笑?这是正事,敢情不是你大弟子?” 拂云叟赶紧收了脸上笑容, 不是他想笑,实在是方才鹦鹉学舌,把这气氛弄偏了。 “对,一定要勤勉。”他坐直身子,语重心长地说。 第二十五章李陵的故事25(完) 第二十五章 自丹青阁掌门与青宴山首席大弟子结为伴侣后,丹青阁与青宴山两个门派来往更频,亲厚犹如一家。 一年半之后,又逢早春。 丹青阁位于渺霞山的总堂内,来了一位熟人。 正于听雨轩内收拾书卷的陆醒吃了一惊。 “年四?今日怎么想起来丹青阁?” 年行舟在他对面坐下,踌躇片刻才道:“我刚刚去了你们这里的藏书阁,但找不到我想要的典籍。” 陆醒忙放下手中书卷,笑道:“你要找什么典籍,说给我听听,我帮你找。” “我……自从修习了《望舒剑谱》后,内息就有些奇怪,”年行舟道,“《望舒剑谱》是我一年多前从逐月堂内拿到的,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 “什么?你修习了《望舒剑谱》?”陆醒吃了一惊,随即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可有些麻烦了……” 年行舟扬眉,“怎么麻烦?” 陆醒苦笑两声,徐徐道:“丹青阁的前身是洗墨阁,洗墨阁历史悠久,但之前只收集各种典籍,未曾开宗立派,大部分典籍太过久远,找不到出处,其中个别甚至可能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好在前阵子我领人把这些典籍资料都整理了一遍,关于这卷《望舒剑谱》,才算知晓了一点来龙去脉。” 年行舟沉默地看着陆醒,等待他往下说。 “洗墨阁多年之前曾由一对夫妻主事,这对夫妻以阁中所有上古时期的剑谱作参考,自创了一套剑法,分为上下两卷,上卷为《羲和剑谱》,下卷为《望舒剑谱》,这对夫妻之前并未修习过任何剑法,也没有任何内功,在创立剑法的过程中,内息自然流传生成,但因无人指点,不可避免会遇到很多问题,这种时候,他们往往会借助其他典籍上的方法来解决内息上的问题,比如说……呃,就是双修之类的典籍……” 年行舟瞪大了眼睛。 陆醒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所以这套剑谱,必须要一男一女合力修习,才能解决内息问题,当然,如果内息调和了,双方都会获得及其强大的力量,在剑术上的造诣堪称空前绝后……” 年行舟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找个人来和我合修这套剑法?” “是这样没错,”陆醒再次苦笑,“这个人,必须和你旗鼓相当,他修习《羲和剑谱》,你修习《望舒剑谱》,你们进展也需同步,以便遇到壁垒的时候,调和阴阳,修正岔息,提升境界——当然,你修习望舒剑法的时间还不算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是废去相应的功法,要多费一些功夫,也要吃些苦头。” 年行舟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时,她目光坚决,“我不想废去望舒功法,那《羲和剑谱》现在何处?” “创立这套剑法的夫妻极之恩爱,所以在妻子过世后,丈夫伤心之下,离开碧云洲去了崇清洲,我猜,那卷《羲和剑谱》大概也被他带到了崇清洲。” 年行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知道了,多谢陆大哥。” 陆醒看她要走,忙道,“先别走,这事得好好合计一下。” “有什么好合计的?”年行舟道,“我寻到《羲和剑谱》,再找个人来修习这套剑法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醒摇头叹道,“可这个人不是这么好找的,天资、悟性、体魄、剑法上的造诣缺一不可,关键的,还是得你自己喜欢。”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可以合修剑法就行。” 陆醒无言以对,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吧,这事我来想办法。” 年行舟走后,陆醒把竹墨叫来,吩咐他把最近中洲大地上各个剑宗门派的优秀弟子都筛选一遍,列了几个苛刻的条件。 竹墨叫苦:“师父,这事不太好办啊。” 陆醒沉着脸,“不好办也得去办。” 若是年行舟那位还在秋梧洲狐族聚居之地栖枫谷里借住的大师姐得知此事,觉得他不尽力,铁定会埋怨他的。 何况李陵久居栖枫谷,几个师妹的事她鞭长莫及,青宴山大师姐的职责,理应由他来替她承担一些。 他不由分说地布置下任务,准备收拾行装走人。 “师父,你今日就要走?满月日不是还早么?”竹墨追在他身后问。 “问这么多做什么?”陆醒教训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回来检查你功课。” 这是他与李陵说好的,这个月的双修之会,她会提前两天到,以慰相思之苦。 狐族以女为尊,栖枫谷里居住的狐族成年人全是女性,狐族男性在十二岁之后,就须离开栖枫谷另觅居所,如有狐族女性与男性成婚,狐女可与丈夫在谷外同居,也可回栖枫谷,若是怀孕,则必须在栖枫谷生下孩子。 因此秦惜晚也好,李陵的叁个师妹也好,谁都可以去栖枫谷探望她,唯独他不行,栖枫谷禁止成年男性进入,这可苦了成婚没多久的两人。 李陵倒还好,她带着花蓁住在灵山宝地,平常也没闲着,在栖枫谷里开设偃师学堂,领着狐女们研究偃术,半年一次的施针日期临近了才会回到青宴山。 她和陆醒会在每月的满月日于秋梧洲边境的辛夷江畔相会,共同度过叁天,以研习双修之术。 陆醒带着几瓮去岁他酿好的梅花酒,赶到了辛夷江畔。 两人的这处居所在江边一片辛夷花林之内,只建了叁间茅舍,外观简单朴素,不过里面器物一应俱全,舒适清爽,平常留有两个人偶看守和打扫房屋。 辛夷花又名望春,此时正是二月末尾,林中望春花全数盛开,花瓣如芍,颜色似银,远远望去,犹如雪涛银海,淡雅芳香流传其间,令人心旷神怡。 陆醒进了院子,两名人偶不见影踪,屋里另有人在。 他微微一笑,假装不知,直接去了后院的花圃,将酒瓮放下,取了清水净手。 正擦手的时候,他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两条胳膊伸过来围住他的腰,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贴上他后背,他闻到一阵熟悉的,带着几丝酒意的梅花香气。 他握住腰间的两只手,低声笑道:“这次怎么提前来了?” 她把脸轻轻挨在他背上摩挲,“栖枫谷里出了点事,跟叁师妹也有点关系,我把她提前送出谷,顺便就来这里了。” 陶桃不时会去栖枫谷看她,没想到居然这回会在谷里惹出麻烦,陆醒吃了一惊,“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她笑着摇摇头,“我们能解决。” 陆醒转过身来把她双手握在手心,仔细审视她。 她肤色仍略显苍白,身体也仍旧单薄,但眼里的神采优胜往昔,被他握住的双手也是温的。 现下已过了她当初的命定之年,她的身体仍保持着两年前的状况,甚至还有了些微改善,上一次锦烜大师为她施针,也从一百零二针减到了一百针,锦烜大师自己也感到很诧异。 看来长居栖枫谷确实有效,当然,两人之间的双修也功不可没。 “我很想你。”她说,依偎进他怀里。 “我也是。”他俯身埋头于她发间,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两人相拥好一阵才分开,她拉住他的手。 “过来看,我在云庐里改了一张书桌,你以后有什么要写要画的,不想出云庐也可以的。” 云庐是两人的双修室,为了最大限度吸收日月精华,就设在后院一角的露天之处,实际上是一张极为宽大的木榻,一丈见方,四周围了几重帷帐,顶上有从屋檐处延伸出的木格,下雨的时候可以在木格上铺上雨毡。 实际上两人每月相会的叁天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张木榻上度过的,所以里面各种东西应有尽有,边上围着一圈矮橱,大大小小的枕头靠垫、厚薄不一的软垫和被褥,替换的衣衫都放在里面备用,现在靠南的一面被李陵改成了书桌,抽屉里放置了笔墨纸砚,陆醒常看的一些书也摆在了上面。 “很好,我很喜欢,”他笑道,“我的确很喜欢呆在云庐里。” 是夜风清月皎,陆醒先沐浴后,随意披了一件宽袍,歪在书案边翻着一卷书。 因还是早春,云庐四周摆了炭盆,以免李陵觉得冷。 云庐的帷帐都束了起来,只留了一层纱帐虚虚掩着,顶上月光透过木格,斜斜在云庐内投下明暗交替的影子,周围的辛夷花如银绽放,几簇花枝于月下摇曳着,晚间香气越发浓郁。 不一会儿李陵上塌来,脱去外袍,里面只穿了一件陆醒的中衣,衣长到膝盖,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腿。 陆醒放下书,目光从她光溜溜的两条长腿上移,溜过因宽大衣领滑落而露出的一半香肩,最后落在敞开的领口内那抹撩人的阴影和半露的雪峰处。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笑道:“你总喜欢穿成这样来勾引我。” “那你喜不喜欢?”她擦着湿润的长发,侧过头对他展颜一笑。 他捉住她的两只脚踝,猛地将她拖过来,惊呼声中,她已被他架到自己腿上。 “这个问题你可以自己来找答案。”他语声暧昧,一手顺着她光裸的腿抚摸上去,一手拉开自己的衣带。 她目光往下看了看,抿嘴一笑。 “你准备好了么?”他问。 她趋前,贴上他双唇,以吻作答。 “这次可以再多一个循环。”他的手探入她衣内,探寻她身体的敏感之处。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能不能——” 未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她被按入火热的胸怀里。 轻纱帐内两人密合在一起,不一会儿热汗煨出,衣衫被脱去,两具赤裸美丽的身躯相互勾缠着,来回摩挲着,像是紧紧纠结的藤蔓生长在一起,喘息和呻吟将彼此融化。 身躯浸在温暖的春水里,渐渐酝酿出一波一波的汹涌高潮,她不知泄过几回,阴精尽数被他紧嵌在她身体里的阳峰吸取,他深埋在温润的玉泉中,纯阴精华吸收到极限,他释出阳精,反哺给她纯阳血气。 他掌住她,不允她退缩瘫软,在她体内饱胀起来的阳峰再次顶探,重新开始下一个循环。 阴与阳不断重复着,来回着,充沛气流环绕着,流动着,漫向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她眼前迷蒙不清,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他如黑曜石般闪烁的双眼映在脑海中,让她保留一点清醒。 “陆醒……”她趴在他精实矫健的身躯上,无力地低泣。 “我在。”他在她耳边坚定回答。 她再次攀上高峰,不知何处是极限。 “调息。”他泄给她,亦从口中将充沛的气息渡给她。 她闭眼,随浪沉下又浮起,直到困倦地沉入梦里。 醒来时,她仍躺在云庐里,顶帐上有金色的光影跃动。 他就在她身边,带笑的眼眸注视着她。 又是新的一天,充满花香、阳光和爱意的,美好的新的一天。 (李陵的故事完) 。。。。。。。。。。。。。。。。。。。。。。。。。。。。 李陵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 另外的叁个故事,不一定会按照顺序写,大家想先看哪个故事,可以在文下留言,五一放假期间大家的留言我会看,得票数最多的那个故事,五一节后我就来写(目前好像是想看年四的比较多一点……陶叁的次之……)。 剧透一下吧,其实另叁个故事的雏形现在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出来了哈: 苏黛的故事,前期会有点强取豪夺的意味,后期地图会扩展到魔界; 陶桃的故事,是与栖枫谷里一名伪装成女孩的狐族少年的纠葛,会有轻微调教的内容。 年行舟的故事,则是强强对碰,前期女强男,后期男方打脸真香。 好了,想看的就来留个言吧,哈哈,我自己也不知道先写哪个。 最后,多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二十六章年行舟的故事1 第一章 自从十叁岁修习剑术有成以来,薛铮还从未败过。 他被誉为明月宗有史以来最有天分,最勤勉的剑术天才,身为明月宗这一代指剑峰峰主杨桓的入室弟子,薛铮本人很低调,但随着上门挑战而又铩羽而归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名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崇清洲乃至中州大地。 明月宗开宗立派已有五百多年,渊远流长,是崇清洲大陆上以剑术着称的一个优秀门派,无论在剑法的典籍收藏,还是在剑术的传承和创新方面,都堪称中洲大地上剑宗门派中的楚翘。 崇清洲由长清海中数座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而明月宗就位于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之上。岛名为风回岛,方圆数百里,四季温暖如春,百花不凋,明月宗占据了风回岛上白慕山脉的绝大部分峰谷,整座岛,包括港口的风回城,都在明月宗的羽翼覆盖之下。 白慕山有七峰,除主峰承剑峰所居的明月宗掌门外,其余六峰,每一峰的峰主实力都很强横,据说都能达到可以单独开山立派的程度,其中尤以指剑峰峰主扬桓为甚。 此人天纵英才,奈何性情孤僻,不喜收徒,其他几峰,包括掌门的承剑峰上都是人才济济,群英荟萃的一片兴旺景象,唯独指剑峰上门可罗雀,除了被掌门安排来的十余名外室弟子,作为峰主的杨桓在承接指剑峰的二十年里,没有收过一个入室弟子。 直到他有年离岛探望朋友归来时,带回了一名五岁男孩,这才算是有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入室兼关门弟子。 杨桓对这个名叫薛铮的男孩基本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每个月的上弦之日,他才把薛铮唤进剑室,但既不会教他招式,也不检查他的剑术修习进度,只让他自己陈述感悟和体念,等他长篇大论地说完了,再出声点拨一二。 薛铮从五岁起,就自己去主峰的藏经阁搬来各种典籍,看完以后就呆呆地瞧着崖下的大海,看海潮波涌,千涛拍岸,或是仰天瞧着悠悠白云,寂空明月。 十叁岁时,他悟出了自己的剑法:碧海潮生剑,一共九招,一招比一招磅礴,一招比一招恢弘,奈何人小力薄,最后四招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效力。 但前面的五招,已经基本没有人能抵抗。 薛铮的剑很平常,就是一把普通玄铁铸造的叁尺长剑,既不轻薄也不厚重,模样普通,但他十七岁过后,整个崇清洲无人不识这把剑,更无人敢小瞧这把剑,明月宗掌门颜渊数次赏下珍奇宝剑,都被他婉言谢绝。 现在薛铮膝上就横着这把铁剑,盘腿坐在指剑峰峰顶凸出的一块崖石上。 云散月明,天溶海色,指剑峰上一片寂静,天地间只有海潮声声,空旷而辽远。 一日前明月宗掌门率几位峰主去了风盈岛参与崇清洲每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白慕山上只有杨桓留守,他去了主峰承剑峰,指剑峰上就只留了薛铮和十几名外室弟子。 这些外室弟子对这位众星捧月的天才少年都很敬畏,很少来与他搭话,实际上薛铮尽管寡言少语,但并不恃才傲物,也愿意把一些心得体会与大家分享,只是他长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身上又有诸多光环,且因年少成名,未尝过一次败绩,众人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字:高高在上,因此从不敢随意接近。 薛铮闭着眼,仔细辨认身下滔滔海浪的声音。海浪席卷而来,乍一听似乎千篇一律,但每一次的浪高、水花飞溅的范围、拍打海岸的力度,退去时与下一波浪潮的融合,都是千差万别。 这些细微之处,都是他潮生剑法变幻万端的灵感之源。 已进入忘我境界的薛铮被几声钟声惊醒,他蓦然起身,看向左首方向,很快辨认出钟声是从传剑峰的藏经阁处传来的。 有外人闯入了藏经阁。 薛铮握紧手中的剑,一刻也没耽搁,飞身纵下崖石,展开身法,向传剑峰快速掠去。 藏经阁是明月宗最神圣的地方,也是门派里精英弟子荟萃的战堂重点保护的地方。 薛铮一年前加入战堂,很快就成为战堂四位战使之一,统领战堂一百名精英弟子。今夜藏经阁尽管不是他所负责值守,但身为战使,只要收到讯号,自当前去协助诛拿闯入者。 他足尖轻点于树梢林间,身姿迅捷而优美,如展翅的鹏鸟一般,破风穿行于浓重夜色中。 他心中有些纳闷,值守在藏经阁附近的战堂弟子,少说也有二叁十名,战堂弟子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获得资格的,剑法精深,战力强大,这次竟需要鸣钟以求援助,不知挑衅者是什么来头。 他赶到藏经阁前,只看到一抹黑影从重围中突围而出,那人手持一把软剑,夭矫灵活,并没有多余的花俏招式,但一剑刺出,无论何种角度,总能令人避无可避,剑锋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没多久就冲开一个缺口扬长而去。 “追!”薛铮沉声下令,战堂弟子蜂拥而上,紧追而去。 薛铮几个起落,很快把众人抛到身后,但始终与前面那人保持着两叁丈的距离。 他已经辨认出了那是一个女人,那道身影蹁跹而矫健,柔韧中蕴含着刚与美,轻盈利落地穿行于道道树影之下,不过叁注香的功夫,已经掠出了传剑峰的楼宇范围,来到一大片密林之内。 薛铮提气直追,丹田真气运转到极致,飞身纵上树梢,撕裂风声赶到那人前头,身子轻轻一翻落下地来,正好挡住那人去路。 他衣衫鼓荡,胸口微微起伏,能让他如此拼尽全力,面前这人果真不容小觑。 此地刚好在密林边缘,再往前走便是悬崖,万丈之下海潮汹涌,涛声不绝。 无垠月光一泻千里,带着湿意的海风扑上悬崖,面前人岿然不动,只几缕发丝飞扬在颊畔。 薛铮这才看清了这个闯入者,暗暗吃了一惊。 这是个看上去不满双十之龄的少女,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充满力量的身体匀称而修长,五官侬丽却不柔弱,眉目间蕴含一股英气,目光直率坦荡,似乎夜闯他人禁地并盗走东西并非一件让她感到羞愧的事。 “我拿的是一本剑谱,这本剑谱本不属于你们明月宗。”她开了口,音色清泠,有一丝属于少女的柔稚,但更多的是与她年龄不太符合的冷静和沉稳。 薛铮不置可否,这不是他管辖的范围。 “放下这本剑谱,我可以放你离开。”他举起手中的剑,缓缓道。 少女注视着他拔剑的动作,点了点头,“若是我要把这本剑谱带走呢?” 薛铮冷冷道:“没有人能从我剑下逃走。” “那真是巧了,”少女后退一步,“只要我想走,没有人能拦住我。” “好,”薛铮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可以试一试。” 月光照在少年脸上,那是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刀削斧凿的鬓角,英挺俊朗的五官,剑眉的眉尾微微上挑,羽翼似的睫毛下是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平静纯粹,没有一丝波澜。 他尽管在笑,但笑意并未到达眼里,这令他的笑看起来有点冷,而他整个人,也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冷意,如此刻高悬在山峰上的明月一般,清冷,孤高。 “我可以让你叁招。”他的声音也冷,但清越好听,像是初春刚刚化开的冰泉潺潺击打在山涧寒石之上。 “好。”少女并未推辞,她看出了眼前这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并非泛泛之辈,而她从不会因所谓的面子问题而让自己吃亏。 她动了。 软剑的剑光一闪,随即消失,等剑光重新闪现之时,剑锋已逼到了薛铮的耳际,若非他偏头一避,剑尖势必挑破他的喉咙。 这一剑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任何轨迹可循,甚至没有引动风声,可见速度已然快到极致。 “好剑法!”薛铮不由赞了一声。 话音方落,少女身形一展,再是一剑刺来,“哗”的一声,薛铮胸前衣袍被划开一条裂口,若不是他退得快,胸膛必定血溅当场。 薛铮鼻尖沁出了细汗,划破的衣衫下现出一大片精劲强健的胸膛,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衫,只听一声清叱:“第叁招!” 他眼前寒光一闪,下一招已闪电般逼来。 剑气如水蜿蜒流动,阴柔的杀机无处不在,对危险的直觉和灵敏让他的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薛铮轻哼一声,揉身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遏住咽喉的压力。 剑锋虽然落空,但残留剑气纵横交错,他避无可避,身上残破的上衣被划割成片,海风一刮,结实傲人的身躯完全袒露在了月光下。 少女目中似有一丝笑意,“能躲过我这叁招,你果真很强。” 薛铮狼狈地站起身来,将挂在手臂上的两块破布撩开。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指剑峰薛铮。”他已经恢复了冷静漠然的神情,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 “好,下次有机会,一定来向你讨教剑术。”少女略一点头,瞄了瞄他赤裸的上身,“对不住了,你没穿衣服,想必不方便来追我。” 薛铮嘴唇紧抿,目中隐有怒意,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飞身掠开,镶着银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崖壁尽头。 子夜时分,年行舟回到了风回城内一家小小的客栈之内。 她打了水,从怀里摸出染血的那本《羲和剑谱》放到一边,脱下衣衫清洗着肩上的伤处。 若不是负伤,其实她很想与方才那少年正正经经地较量一场。 ……薛铮?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她皱了皱眉,很快包扎好伤处,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打开一个小匣子,取出一张纸看了看。 纸上是丹青阁给她列出的人选,其中,有叁个人的名字被陆醒以朱砂勾出,薛铮的名字是第一个。 《羲和剑谱》已拿到手,剩下的事就是从这份名单里挑一个人来修习羲和剑法了。 她想起薛铮拔剑的姿势。 虎口先贴在剑柄上,四指并拢微微一旋,再以整个手掌紧紧包裹住剑柄,以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的速度抽出长剑,动作一气呵成,极富力量和韵律。 之所以会给人缓慢的错觉,是因为他拔剑之时充满了虔诚、专注而庄重的态度,并不因这个动作已重复了成千上万次而有丝毫的怠慢和轻忽。 那是只有沉迷于无上剑道,时刻秉持敬畏之心的人才会有的下意识行为,昭示着他对剑道的信念和热爱已渗透到了骨髓和血液之中。 ……和她一样。 年行舟把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烧掉。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她没有兴趣,更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观察其他人。 就是他了…… 追-更:po18e.com (ωoо1⒏ υip) 第二十七章年行舟的故事2 第二章 薛铮回了指剑峰,取了一件衣衫穿上。 放走了偷盗者,他理应前去主峰的战堂请罚。其实作为男人,没穿上衣并非不能追踪的理由,但他当时鬼使神差地犹豫了一瞬,只那一个瞬间,就失去了再度追上去的机会。 他回味着方才少女迅捷轻灵的叁剑,因太过专注,一时竟没注意到主峰传来的钟声。 等他发觉主峰传来的钟声不对时,承剑峰上已是灯火通明,从这边望过去,主殿明月殿左右的烽台上燃起了赤色火焰,将那片天空染得彤红瑰艳。 钟声连绵不绝,激荡在峰谷山间,是宗内有重要长辈逝去的哀钟,而明月殿左右燃起的赤焰,则是战堂即将展开大规模战斗的信号。 薛铮神色一凛,一把抓起身边的长剑,往主峰赶去。 明月殿的汉白玉台阶下,四百余名战堂弟子长剑出鞘,肃穆而列,赤红火焰映照在台阶上的叁名战使身上,将白色衣袍染成模糊不清的绛色。 薛铮提剑上前,立刻有战堂弟子悄无声息包抄而来,不动声色地截住了他的后路。 薛铮心往下沉,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 “什么意思?”他仰头看着台阶上的叁名战使,那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同门,虽然相互之间极少交谈,但彼此之间仍有着深厚的默契和信任,而此刻,那几双盯着他的眼眸中,透出的却是戒备、愤恨和痛心。 “什么意思?”站在中间的战使尹玉嗤笑出声,“薛铮,你还有脸问出这句话,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尹玉是明月宗掌门颜渊的大弟子,她是战堂四名战使中资历最深,地位最高的一位,虽然剑术在堂内不是最高超的,但她心思缜密,处事公允,最受战堂弟子信赖与爱戴。 薛铮沉默不语,心下有些疑惑,虽然他的确有错,但只是放走了一个偷盗剑谱的人,应当罪不至此。 山风激狂,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赤色火焰卷着火舌窜上天际,将冥冥夜色衬得一片猩红。 明月殿高台之上的丧钟已撞击到了最后一下,随着一声沉重的鸣响,长长的尾音由近及远,回荡在远处的峰壑之间,荡得人胸间浮浮沉沉,透不过气来。 薛铮霍然抬头,“死的是谁?” 尹玉紧紧盯着他,不答反问,“事到如今,你还在装糊涂?” 薛铮瞳孔微缩,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未握剑的那只手紧紧捏成拳头,大声重复道:“死的是谁?” 尹玉的目光中带上了几丝不屑和愤怒,“别装了,薛铮,死的是你的恩师,指剑峰峰主杨桓,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你亲手杀了他,用的碧海潮生剑第八式沧海横流,难道你忘了?” 像是半空中酝酿了很久的巨雷终于劈下,不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薛铮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手中之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他脑中一片模糊,茫然地看向明月殿的后殿方向,那里的清宗殿,是杨桓值守主峰时最后呆过的地方。 “碧海潮生剑第八式沧海横流,如今在你手里的威力果然已经不比从前,”尹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而缈远,偏偏他一字一句都听得异常清楚,“杨峰主七窍流血而亡,身上有不下叁十处伤口,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清宗殿的地板,的确像是血海横波。” 薛铮心头犹如万箭攒心,但他很快从混沌中找回一丝理智,“我没有杀师父!” “不是你是谁?”尹玉身边的另一位战使厉声道:“除了你,还有谁能使出碧海潮生剑?更何况是威力如此强大的第八式,放眼整个崇清洲乃至中州大地,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使出这一招!” “再说一遍,我没有杀师父!”薛铮吼道,“如果是我做的,我此刻不会在这里!” “你为何回来自投罗网我没有兴趣知道,”那名战使冷笑道:“我只知道,弑师乃是明月宗重罪,当处以极刑,你回来正好省了我们前去搜查捉拿。薛铮,伏罪吧,就算你再厉害,难道逃得过四百战堂弟子的围追?” 薛铮闭眼,再度睁眼时,森寒杀气自目中一闪,“究竟是谁用沧海横流杀了师父,我也很想知道,我发誓,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杀了他替师父报仇!” 他平息了一下情绪,寒声道:“找出真凶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为何总与我纠缠不清?” 尹玉前进一步,瞧着被战堂弟子团团围在中心的倔强少年。他身躯挺得笔直,双拳紧握,胸口不停起伏,通红的眼中是凛冽锋锐的神色,像被困的一头桀骜孤狼。 他的痛苦和愤怒不似伪装。 尹玉心头暗叹一声,扬声道:“一个时辰之前,有人闯入藏经阁,吸引了大批战堂弟子的注意,而你口称前去捉拿闯入者,却在甩开战堂弟子后转回承剑峰,用沧海横流一式杀了杨峰主,此事证据确凿,暂且先将你押下,等掌门和诸位峰主回宗门后再来审理定案,你有什么话,可等掌门回来后再说。” “我的确放走了那人,这事是我的错,”薛铮此际已冷静下来,“但我之后回了指剑峰,直到听见钟声,看见战堂焰火才赶来,在此之前,我并未踏上承剑峰一步。” 尹玉目中似有一丝如释重负,颔首道:“好,我会去向指剑峰外室弟子求证,不过在掌门回来之前,我们仍需将你扣押。” 她后退一步,喝道:“拿下!” 薛铮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剑。 周围的战堂弟子如临大敌,暗自运动真气,长剑震颤,剑光于火焰之下闪烁不休,如大海泛波,将薛铮围得水泄不通。 薛铮却无任何动作,只是抬头直视尹玉,“不必拿我,我随你们去便是,希望掌门回来之后能还我一个清白,找出真凶。” 他将剑紧握在手心,转身大步离开,朝承剑峰后峰的地牢走去。战堂弟子横剑当胸,警惕地围在他叁尺开外。 尹玉心下再叹一声,瞧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 地牢之内不见天日,薛铮盘膝而坐,估算着时辰,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接近两日两夜。 身边放着看守送来的饭食,但他一点也没有胃口,只在心里一遍遍地追问思索。 究竟是谁?用沧海横流一式杀了师父来嫁祸给他,他为何要这么做? 碧海潮生剑除了他,的确没有人可以运用自如,就算有人领悟力和模仿能力超群,也只能得其形,无法得其神,潮生剑的精髓和要领极难领会,更何况是集剑法大成的后面四式。 他百思不得其解,脑中一遍遍回想着与他交过手的人,最后定格在那晚悬崖边上,出剑狠辣干脆的少女身上。 当然不是她,他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出过手,她自然学不到他的剑招。 可她正巧在事发当晚闯入藏经阁偷走剑谱,她与这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正在此时,薛铮听到地牢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片刻之后,地牢的锁被捅开,有人进来了。 薛铮拿起身畔的剑。 “薛铮?” 那人嗓音压得极低,但他一听就辨认出了,来人正是他方才想起的那名少女。 “你来做什么?”薛铮沉默片刻,冷然问道。 “你跟我出去吧。”少女低声道,“外头的人暂时被我迷昏了,你我只得一刻钟的时间离开。” 薛铮纹丝不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少女耐着性子解释:“我去指剑峰找你,正巧遇到你们战堂的人在询问峰上弟子,我一打听,便知道你因弑师之罪被关在这里。” “你找我做什么?”薛铮追问。 “我说过,”少女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有着明显的不耐,“我会去找你讨教剑法。” 薛铮猛然起身,叮地一声拔出长剑,冰冷铁剑以横扫碧波之势卷浪而来,尺波电谢之间,森然剑锋已横在她颈下,凌厉剑气激得两人衣袍震荡不休。 “说!”他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在那夜闯入藏经阁盗走剑谱,你与我师父被杀之事有没有关系?” 少女怒极反笑,“我好心来救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薛铮反手握着剑柄,无情地将抵在她颈脖间的剑锋往前推进一分,“我不需要谁来救我,你最好老实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少女深吸一口气,“好,我告诉你。” 话音方落,她身体蓦的往前一倾,颈间肌肤贴上剑刃,薛铮吃了一惊,急将剑往后撤,刹那之间,少女一个旋身,手中软剑出鞘,毒蛇吐信一般缠上他的剑。 薛铮冷笑一声,“来得好!” 他反手便是一剑,力扫千钧推开紧缠的剑锋,余势不减,如波剑气浩浩荡荡袭向对方胸间。 “好剑法!”少女低声一赞,腰身往后一折,倒仰避开汹涌攻势,剑随身走,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刁钻地刺入薛铮肋下空门。 薛铮也不收剑,直接一个翻跃,半空中一剑劈下,万钧雷霆笼罩而来,少女毫无惧色,举剑一挡,“当”地一声,双剑交搭,本是柔软的软剑剑身被贯入真气,竟刚硬如铁,震得薛铮虎口微麻。 薛铮心下一凛,更不敢大意,一个回旋撤回剑身,浑厚剑气随剑荡开,一招浊浪排空横扫而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内过了不下十数招,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仅凭直觉辨认对方的劲力流动,捕捉转瞬即逝的破绽。 每一个来回,都是杀气横溢,惊心动魄。潮生剑法剑如其名,铁剑挥舞之际龙吟水啸之声不绝于耳,一时如浪拍礁石,水花飞扬,一时又如涛起碧海,波高万丈,寒湿之意扑面而来,几乎没有透气的空隙。 而少女的软剑,却悄无声息,像是蛰伏在怒海浪底之下伺机而动的海兽,每每从海潮间歇破浪而出,于险绝的角度袭来致命一击。 剑气跌宕,激得室内风声呼呼,衣袍猎飞之中夹着两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连地牢的墙壁都被划出了道道驳痕。 薛铮斗得兴起,突然纵身而起,低叱一声,“风狂海啸!” 磅礴剑气铺天盖地而来,风起云涌之际,薛铮忽听少女低哼一声,呼声痛楚,似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将剑势一收,飞身跃来,下意识将面前散着热力的身体一捞,果然于她肩上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他低声问。 “放开我!”少女挣扎着,手中软剑一指,抵上薛铮喉咙。 薛铮的手臂揽在她腰上,一时不敢动弹,两人大口粗喘着,鼻息相交,热气喷在对方脸上,胸腔中心脏急速跳动,他额上的汗滴到她衣上又化开,剧烈起伏的胸膛离她不过半寸。 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但对方沉重的喘息就在耳畔,他的铁臂牢牢箍着她,她的纤腰在他臂弯中僵直紧绷,两人汗湿炙热的身体近在咫尺,于对方都是不容忽视的压迫和存在。 软剑自他喉间滑下,少女沉声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薛铮还未答话,外头已隐隐传来纷乱脚步声,他眉心微绞,放开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人来了,你快走。” “你不走么?” 薛铮手掌在她背心轻轻推了一下,将她推向门边,“我不会走的。” 少女跺脚,“冥顽不灵。” 她未再停留,闪身出了地牢。 薛铮还剑入鞘,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到地牢中间盘腿坐下。 第二十八章年行舟的故事3 第叁章 薛铮被带出了地牢。 正是晚上,浩渺夜空之中明月如盘,尽管月色柔和,薛铮还是觉得眼睛有一刹那的刺痛之感。 他昂首阔步,沉静地踏入明月殿。 宽敞的主殿中,掌门颜渊面沉如水,正端坐中央,几位峰主分坐他左右首,脸色也不太好看。 薛铮看向站在颜渊身后的尹玉,她目光晦涩,只看了他一眼便即低头。 他心下一沉。 果然掌门颜渊开口了。 “薛铮,你可知罪?” 薛铮行了一礼,虽低着头,但仍不卑不亢道:“弟子知罪——两日前曾放走闯入藏经阁的偷盗者,除此以外,弟子自问并无其他过错。” 半晌,颜渊威严的声音在他前方再次传来,“弑师之罪,你不承认?” 薛铮掷地有声地答,“弟子不认。” 殿内响起一阵叹息之声。 颜渊目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默然许久,终是一字一顿道:“无论你认与不认,弑师之罪已成定论,即刻于明月殿前处于剐心之刑,以儆效尤。” 薛铮浑身一震,不能置信地抬头看向掌门。颜渊迎着他的如炬目光,沉声道:“战堂已询问过指剑峰外室弟子,无一人能证明你在杨峰主遇袭之时呆在指剑峰,何况刚刚前日闯入藏经阁那女子进入地牢欲救你出去,显然你们是同伙,薛铮,你还有何话可说?” “掌门!”薛铮额上青筋浮现,面容微微扭曲,声音已有些嘶哑,“弟子不服,当日——” “住口!”颜渊打断他,疾言厉色喝道,“我明月宗向来尊师重道,弑师之罪天理不容,你拒不认罪,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向你师父认错?尹玉——” 尹玉跨前一步,垂手敛目道:“弟子在。” “你亲手去把这孽畜绑了,押到殿外,即刻行刑!” “弟子遵命。”尹玉面无表情,自腰间取下缚绳,紧走几步,下了台阶来到薛铮身后。 薛铮目含悲愤之色,正欲挣扎,却听一道细细的语声传入耳际:“稍安勿动。” 他怔了怔,身后的尹玉一面缚住他双手,一面以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殿内这么多峰主,你能逃得掉?只有出了这殿门,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她不动声色,在缚绳上打了个活结,拾起薛铮的铁剑,起身道:“走吧。” 薛铮不声不响,转身跟随尹玉走出殿门。颜渊微虚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缚住双手的绳结上,转头对诸位峰主道:“此事已算了结,那么杨峰主的后事——” 行刑台位于明月殿正前方数十丈开外,薛铮刚走上邢台前的阶梯,身边的尹玉脚步便一顿,薛铮会意,双手挣开绳索,身形一展扑向尹玉,出其不意抢过她手中铁剑,连剑带鞘倏然一横,架住她疾步退开。 “尹师姐!”押解的战堂弟子齐声惊呼,一时不敢上前,须臾之间,薛铮已擒住尹玉飞身而逃,大批战堂弟子立刻持剑追去,喧哗声传入主殿,几位峰主正欲出殿查看,颜渊却道:“指剑峰不可长时无主……” 传剑峰峰主霍然起身,焦急道:“掌门,外头如此喧闹,恐有事端,行刑之事不能大意,不如此事稍候再议。” 颜渊只得颔首,“去看看吧。” 薛铮一路逃下承剑峰,听得峰顶上警钟大作,眼见大批弟子如潮涌来,紧追不放,各峰上亦有弟子正在汇聚,他踌躇片刻,将尹玉放开。 尹玉目光闪动,“去吧,你身法快,我在你施展不开,保重。” “多谢师姐。”薛铮低声道,向她行了一礼,随即钻入密林之中。 尹玉抬头一看,不远处追兵已至,当先一人率先压众而来,却是功力深厚的传剑峰峰主,此人刚正不阿,颇有些迂腐,她心道不好,正欲唤回薛铮,探身往林内一看,他却已不见影踪。 薛铮刚一钻进树林,便有一人飞身而至,握住他手腕,“去传剑峰。” 他闷声不语,随那人一路狂奔,衣袂飘飘中,两人越过山谷,往传剑峰靠海的那壁悬崖赶去。 天边晚云散尽,苍穹之上圆月如镜,寒光皑皑,高阔山林间火把蜿蜒成线,很快有弟子发现了两人踪迹,蝗蚁般包抄而来。 年行舟抽开软剑,冲开传剑峰上弟子的围截,与薛铮且战且退,来到悬崖之前。 “跳吧。”她道。 薛铮往身后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追兵在传剑峰峰主率领下已赶上前来,与传剑峰上弟子汇合,只几息之间,便已逼近。 他退无可退,咬牙往崖下一跳。 耳畔风声凄厉,胸腔中压力骤增,高空坠下的失重感令他心生彷徨,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身畔水花飞溅,浑身剧痛之际终于重重跌入海水之中。 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坠入海水深处,紧抱住手中铁剑,待下坠之势稍缓,方才狠狠蹬腿,向上浮出海面。 他抹去脸上水珠,展目四望,见不远处那少女也冒出头来,方才松了口气。 她很快游过来,朝他打手势,“这边。” 薛铮随她游到岸边,她带他绕到一块礁石后,放走藏在此处的一艘乌篷小船,却又领着他钻进礁石边的一丛树枝后,道:“等一等。” 果然不久之后,十数只明月宗青篷大船开足马力,追着那只乌篷小船破浪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薛铮疑惑道:“你还有帮手?若是被抓到如何是好?” 年行舟笑了笑,笑容中颇有几分骄傲之色,“驾驶小船的是我师姐做的一个人偶。” “人偶?”薛铮吃了一惊。 “对,我既然要救你,当然要做足准备。”她正色道,“跟我来。” 薛铮随她绕到另一块礁石后,上了一个竹筏。 年行舟撑开竹筏,拿起一只船桨,缓缓划动竹筏,“我们顺着阴影划,他们看不见的。从这里往东有个小岛,先去那儿避一避吧。” 薛铮默默拿过她手中船桨,竹筏漂流本是顺水,加上人力驱使,很快乘浪离开了白慕山脉范围。 此际月光如银,洒遍平静广阔的海面,波光烁动间,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海面,溅起一串水花。 海天之间静谧无垠,薛铮机械地划动着船桨,迎着月光的面庞上满是迷惘之色,眸底阴霾重重。 许久,他才将目光转向面前抱膝而坐的少女。 她仍然穿着夜行衣,浑身湿透,连坐的地方都是一片水渍。 “为什么救我?”他盯着她,若有所思地问。 年行舟看他一眼,把眼光调开,“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她没有回答,转而道:“再往前行一刻钟便到了那座小岛,先去岛上把衣服烤干吧。” 薛铮见她不说,便也不问,两人重又沉默下来。无涯深海中浪潮微微,无穷无尽,他只觉身若浮萍,天地广阔,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不一会儿竹筏果然行至一座小岛边,两人下了竹筏,合力将竹筏拖上岸,藏在礁石后。 这座小岛果真很小,方圆不过数里左右,幸而岛上生有繁密树林,林间花草丛生,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年行舟来到一棵大树下,用剑挖出树下埋的一个大包袱。 薛铮见包袱内各种物品置备齐全,甚至还有两套衣服,不觉诧异道:“你竟准备地如此周全?” 年行舟摸出一个油纸包,朝他递来,“吃点东西吧。” 薛铮摇头,“我不饿。” 她也不坚持,自己拿了一块干粮咬在口中,去找包袱中的火折。 她吞了两口干粮,才解释道:“我要上你们明月宗拿剑谱,自然事先要把退路考虑清楚,也要做足相应的准备,不过当时你没追上来,这些东西就没用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薛铮默然点头,随她到林间找了一块干燥的空地,生起火来。 年行舟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搭了一件衣袍在上面,将火折递给他,“你去那边生火烤吧。” 薛铮明白过来,一言不发地接过火折,转过架子后,重新将干树枝拢作一团,点燃火。 火苗渐渐扩大,他将湿衣脱下,正解开腰上裤带,不经意抬头,却见架上搭着的衣袍上,映出一个淡淡的影子,那边火光熊熊,袍上的影子虽然朦胧,但能辨出她脱衣的每一个动作。 他忙把头转开,脸微微红了红,不由自主想到那晚自己手臂揽住的那抹纤细腰身。 “啪嗒”一声,架上甩来一条长长的布带,一股湿风扑来,这边的火苗扭了几下,熄了。 那边的影子更加清晰,薛铮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 她头往后仰着,两条胳膊举在脑后撩着披散下来的长发,解除了束缚的前胸因这个动作更加高耸明显,甚至能一眼看出坚挺的形状。 他一时心跳如鼓,暗骂自己一声,垂下眼眸,这才发现刚刚生起的火熄了,忙去摸索地上的火折。 “薛铮?”她在那边开口唤他。 “……什么事?”他过了片刻才回应。 “我从你们藏经阁里拿出的那本剑谱,你想不想看?”她取过一条干燥的布条,重新将胸部里叁层外叁层地裹好。 薛铮还未回答,那边已甩过来一卷书册。 “《羲和剑谱》?”薛铮接过,看了看封页上的几个字,可有可不无地翻开。 他突遭变故,思绪纷乱,原本没有心思看什么剑谱,但就着火光翻了两页,竟不觉心魂俱惊,忍不住一页一页往下看去。 年行舟换好衣服,将湿衣搭在架上,拿了个两个水囊绕过来,他也浑然不觉。 她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聚精会神看剑谱的少年。 他眉心轻绞,英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火光映照下越发显得漂亮刚毅,似乎比燃烧的火焰还耀眼几分。 她丢了一个水囊到他怀里。 薛铮如梦初醒,抬头一看她正坐在对面,急忙放下剑谱,手忙脚乱地去捞衣服。 他将湿衣服拽在手中,又觉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不由讪讪放开。 “想练么?”年行舟将水囊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薛铮毫不犹豫点头。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先把话题岔开。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眼里现出惘然之色,但瞬息之间,眉目凛然起来,“我要回去。” 年行舟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回去?”她不能置信地说,“费了这么大功夫才逃到这里,你现在说你要回去?” “对,”薛铮放下剑谱,笔直的目光望过来,“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也一定会报答你,但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 “你要回去证明你的清白?你觉得你回去还能保住性命?”她有些生气了。 “我会先潜回风回城,小心行事,弑师罪名我无所谓背不背,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的死,我必须要查个清楚。”薛铮低声但坚定地说。 “不行!”她沉下脸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要回去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薛铮吃了一惊,面色冷下来,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赤裸着上身,肩宽腰窄,肌肉紧实,颀长强健的身躯无端给人一种压迫之感,但她一点也不畏惧,仰着头与他对视。 “你不同意我离开?”他冷冷问。 “不同意!”她也站起身来,“我说过,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可我并没有要你来救我,”薛铮寒声道,“我也并不认为,你救了我,我就必须事事听你的,你说的条件,就算我现在不能满足,日后也一定会办到,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好吧,” 她注视着他瞳底渐渐酝酿起的波澜,弯腰拾起地上的铁剑递给他,“拔剑。” “你什么意思?”薛铮觉得耐心快要用尽了。 她亦从架子那端猫腰取过自己的软剑,直起身笑了笑,“薛铮,我们公平解决,你若赢了我,你可以随意离开,但若输给我,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薛铮眨也不眨眼地盯了她片刻,一字一顿道,“一言为定。” 第二十九章年行舟的故事4 第四章 年行舟扭头走到一处开阔之地,拔剑,转身。叁尺软剑在月光映照下湛然生光,清透莹亮,她专注地瞧着手中之剑,以手缓缓抚摸过剑身,抬头之时,目中辉芒一闪,“小心了!” 她飞身而来,剑光闪动中,银芒纷纷,如花雨坠落,薛铮眼前似漫开一片花海,流光飞舞间月色精华盈盈闪烁,是极柔极美的梦幻之景,令人目眩神迷。 但他敏锐地嗅到其中的杀机。 霎时之间,雪刃霜箭沓如流星,虚虚实实,风驰电掣而来,攻向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叮”地一声,浑厚剑光扬起,准确无误地挡住隐在无数银色利刃中的那柄软剑。 年行舟身披月光的身影突现,轻赞一声,“挡对了。” “你的剑法有变。”薛铮一面说,一面反手上挑,剑气冲开对方剑上推来的黏缠劲力,划了个圆弧,自下而上急速递出,势如卷席疾冲而去。 她腾身飞跃,持剑的手腕略一颤动,银光乍起,再是一阵花雨撒下,瞬间凝结为数条银龙,吞噬掉寒气波光,银光熠熠中雨歇云散,浪平涛息。 他撤回剑势,再是一招浊浪排空推出,银龙昂首摆尾,将汹涌剑气尽数化去,潮生剑法再次被压制。 “破!”薛铮低喝一声,直接横空一剑,劈向其中一条银龙。 银龙化为花雨四散飘飞,他心知劈了个空,正欲随势变招,一道清亮剑光已斜斜刺来,在他转身之际抵上他的咽喉。 “这次错了。”她现出身形,语声中隐有笑意。 薛铮愣了一愣,随即将剑一收,“我输了。” 两人対持片刻,年行舟收了软剑,“你说的话可算数?” 他神色有些落寞,但很干脆,“自然算数,我不会再提回风回岛一事。” 他停了停,追问,“你要我答应你的事是什么?” 她却转开了脸,自顾走到一边坐下。 薛铮见她面色犹豫不决,以为她还未想好,便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想好了告诉我便是。” 他自嘲笑了笑,走回火堆边坐下。若是几日之前的他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也许还会不甘,会失落,但这几日之间,打击一个接一个,他只遗憾了一瞬便完全接受了。 这一夜皓月清美,天际中星河灿烂,他心潮起伏,辗转难眠,间或往远处看一眼。 她一直盘腿端坐于树下,像尊雕像似的纹丝不动。 次日清晨,薛铮拿起那本《羲和剑谱》翻开。 羲和剑法至刚至烈,包罗万象,浩瀚无边,他自己悟出的潮生剑法是以水为依托,羲和剑法则是以太阳为支点演变出无穷尽的幻化,太阳普照万物,赋予大地生机,是天地之间的光与热之源,而这套羲和剑法,充满着古朴纯粹的气息,甚至有许多现今已遗落的,上古时代的妙谛真言。 他眼前缓缓展现出了另一个瑰丽的世界,不免如醉如痴,内息自然随着剑谱首卷的羲和功法流转。 不知不觉已至午间,金阳当空,他沐浴在阳光中,身体中充满了丰沛力量,身周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眼眸中熠熠生辉,精芒闪动。 远处树下调息静坐的年行舟将他的变化全都瞧在眼里。 她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但身体中的内息完全不受控制,杂乱无章地嚣叫着四处乱冲,她咬牙压制了四五个时辰,到这时已经无法支撑。 那晚在地牢里与他交过手后,她知道以青宴山传承的剑法对上他的潮生剑法胜算不大,所以调动了压在丹田深处的望舒功法。 望舒剑法以月亮为本,至柔至美,月亮本是引动潮汐的主要力量之源,因此望舒剑法可以很轻易地压制潮生剑法,她果然很快就赢过了薛铮。 但望舒功法一旦引动,带来的后果也是严重的。她两年前开始修习望舒剑法,每每发觉内息有异时,便强力压下,于艰难迂回中一步步提升境界,直至叁月前从丹青阁陆醒处得知望舒剑法的来龙去脉后,她一直未再引动这功法,就是知道若无至刚外力调和内息,终有一日会出现这种失控的情形。 她不由自嘲地想:看来侥幸之心不能有,这一日竟这么快就来了。 来崇清洲之前,大师姐和叁师姐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要她物色好人选后,一定慢慢来,先与对方多培养一下感情,换言之,就是生怕她太直接,一开始就把人给吓跑了。当然,她们的小师妹才貌俱佳,对方是不可能不喜欢她的,但她有时太硬,太直,不懂婉转柔情,或许会把事情弄僵。 年行舟思考过这事,她也不是不想慢慢来,可她自知性格沉闷,既不活泼也不娇憨,更不知如何与人培养感情,所以发现薛铮对剑道的热爱和沉迷后,果断地选择了他,他无法拒绝羲和剑法,自然也就无法拒绝她——也应该不至于……被她吓到。 何况他已欠她一个人情,昨夜又输给了她。 看他方才情形,羲和功法已经入门,应该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薛铮此际坐在一块礁石上,正在闭目调息,朦胧中忽觉身畔有异,睁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她双颊嫣红,眼眸异常明亮,双唇红若滴血,胸口不断起伏着,似乎站都站不稳。 想着她一直坐在那株树下没有动过,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了?”他起身跳下礁石,想过来扶她。 “别动!”她摇摇晃晃地举起了手中的软剑,晃了一晃,才指向他,“你答应我的事,现在可以兑现了。” 薛铮神色一凛,站直身子,“你说。” “……”她红唇翕动,深吸一口气,“……把裤子脱了,到那边躺好。” “你说什么?”薛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把裤子脱了,去那边躺好,我……很快就好。”她硬着头皮重复。 他目瞪口呆,半天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要我答应你的就是这件事?”他眼角微抽,唇角轻颤,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对,就是这事。”她头昏眼花,气血翻滚,“快点……你总不至于要反悔吧?” 薛铮注视她片刻,手握成拳又放开,眼眸变得幽暗冷静,什么话也没说,开始解腰带。 他手放在腰带上,停了一瞬。 “你救我,不许我离开,就是……为了这事?”他紧紧盯着她。 “是。”她觉得胸腹之间传来阵阵钝痛,岔开的内息像冰冷的毒蛇在四窜着撕咬她的经脉。 她狠狠瞪着他,“你不答应?” “怎会不答应呢?”他笑了笑,不过笑容有些怪异和僵硬,眼里的神色也是冷的,“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做这种事自然没问题。” 他很快脱下长裤,又脱下亵裤,卸下鞋袜丢到一边。 她眼光不错地看着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手放在上衣衣扣上,“上面要脱吗?” “不必。”她马上回答,“去树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愤,不声不响地走过去,直挺挺地躺下来…… 首-发:tianmeixs.com (woo16.com) 第三十章年行舟的故事5 第五章 薛铮闭着双眼,炽烈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在脸上,这样明亮的日光下,即使是在了无人烟的荒寂孤岛上,也令他的羞愤之感更加强烈。 他这样算什么?算是她的……性奴?不分时间、地点,今后是不是也是这样,只要她一起兴,他就得奉陪?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落到这个境地。 一双带着茧的手抚上了他光裸的大腿,巨大的羞耻感令他拽紧了拳头。 冰凉的水落在他双腿之间,他吃了一惊,不觉睁开了眼。 她同样脱去了下裳,正跪在他身边用水冲洗着他的下身,几乎没有接触他,这令他感觉稍好了一些,至少……暂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耻辱或是难受的其他行为。 她放开已经空了一半的水囊,跨坐到了他腿上,觉察到他的目光,她哑声说:“别看我。” 他将目光调开,感觉到她的手在他腿间摸索着,慢慢握住了他半软的性器。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令他浑身一颤,他咬紧牙关,吞下差点滚出口的呻吟,试图忽略这种陌生的,令他难堪的快慰之感。 年行舟皱着眉头,努力压制住身体中猖狂作乱的内息,套弄着手中逐渐苏醒抬头的阳势。 来崇清洲之前,她恶补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知道第一步,是要让对方的阳势先硬起来。她叁师姐还把她关在了一间屋子里,拿走她手中的剑,命令她将桌上放置的一排假阳具全都套弄一遍,不许她粗暴对待。 现在看来这种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他在她手中很快坚挺饱满,显出骇人的尺寸,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暧昧,脸庞染上了从未见过的红晕和魅色。 他应该是差不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身下,那里干涩紧闭,显然无法吞下这样一个巨物。 她喘着粗气,努力回想着师姐们教给她的知识,但她现在天旋地转,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处传来,眼前变得迷蒙不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了,不就是痛一些,反正再疼也疼不过经脉濒临破裂的疼。 她眼睛一闭,扶住阳势往自己腿间塞。 但他根本进不去。 她徒劳地握着他在那一片地方顶来顶去,浑身大汗淋漓,偏偏她越急,越无法顺利进入,似乎不是她不怕疼就能解决的事。 薛铮被她胡乱粗暴的动作弄得快崩溃了。他汗流浃背,身下既疼又胀,心中还有巨大的羞辱感挥之不去,偏偏这种折磨看起来根本没有结束的时候。 他眉头紧皱,咬紧牙关望着树梢空隙中透出的蓝天白云,身躯僵直紧绷,五指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草丛。 听见她在他身上喘息,他忍不住将目光转回来看她。 她也在看他,不过眼神没什么焦点。他看着她握着他磨来磨去,急切而又慌乱,冷冷出声问道:“既是不会,为何要与我做这种事?” 她骑虎难下,脸绷着不显端倪,心中几近绝望,但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不行也得行,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也许没有他的配合是不行的。 她只好直言相告,“我修了一年多的望舒功法,昨晚与你比剑之时用了望舒剑法,现在内息出了乱子,压不下去,你……已经开始修习羲和功法,内息只要按照功法运转过,你体内的阳气就可以……” 他明白过来,同时发现了她的异常。 “……你怎么不早说?”他既愤怒又无奈地说,支起上身审视着她,她瞳孔下已经出现了一抹青色,刚才艳红的嘴唇现在也变得乌青,情况好像的确很严重。 “早说有用吗?” 他怒道,“怎么没用?”早说他一定会配合她的,都已经上了她的船了,羲和功法他也开始修习,他……还能怎样? “那你会吗?”她问。 他顿时哑口无言。 她尽力回想着之前学过的东西,“要先出水。” “出水?出什么水?” “就是……就是润滑的水……” 他茫然片刻,问道:“那该怎么做?” 她深吸一口气,“脱衣服。”显然她刚开始低估了这事的困难程度,原以为可以很快完事,不用全脱的。 他赶紧坐起来把上衣脱去。她瞥了他一眼,眼中只看到浅麦色的一片肌肤,还带着双影。 她把自己的衣服扯开,露出裹得紧紧的胸部。 她挣扎着扯了两圈,无力地停下,“你来。” “这是什么?”他难得展现出一分好奇。 她懒得回答,这事做成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始料未及,都怪他太大了。 他直接拿起她放在身边的软剑,剑锋从下往上一挑,干脆利落地划开了厚厚的裹胸布。 两团盈软立刻弹出来,他眼前一花,腹下顿时一紧。 “现在抱我,亲我……摸我。”她闭着眼命令。 他身躯贴了上来,火热滚烫,她感觉到颈侧有柔软温暖的唇在试探地轻触,浑身被阴寒岔息侵蚀的灼痛似乎得到一些缓解。 他的唇从颈侧移过来,一路往下,无师自通地含住了她胸前一侧的嫣红梅尖。 她抱住他的头,嗓音已经极端嘶哑,“重些。” 他加重了吸吮的力道,一只手覆盖上了另一侧乳峰。湿滑温热的舌尖抵在敏感娇嫩的乳尖上,另一边被带着硬茧的粗粝指腹刮擦着,她终于于浑身的疼痛中觉出了丝丝酸麻,从胸尖汇集到身下,渐渐酝酿出了湿液。 “现在试试吧。”她着急道,抬起腰臀,再次握住他抵到自己双腿之间。 这次终于挤进去了半个头,她精神一振,扭动身体咬牙把他往里含。 “呃……”他含住她梅尖的双唇一松,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自喉间滚出。 她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闭眼往下一坐,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你就不能慢点吗?”他忍不住吼道,额上青筋暴起,俊容扭曲,觉得自己差点被她坐断。 而她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晕倒在他身上。 真是个狠姑娘,对自己狠,对他也狠。他连连吸气,被紧致干涩的甬道挤得动弹不得,疼痛中夹着从未有过的灭顶快意和酥麻刺激,几乎在一瞬间灵魂出窍。 偏这姑娘不给人活路,她挂在他身上,闭着眼开始不要命地扭动身体。 他没有煎熬多久,翻腾的快感和疼痛交织着,如万丈波涛排山倒海而来,只几个浪头,便让他颤抖着将积蓄已久的热流彻底喷射出来。 …… 这就……结束了? 两人瞪大眼睛对视着,她眼里是如释重负的神情,而他则是震惊且不能置信的回味和羞恼。 他大汗淋漓,冷峻的五官漾着春色,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眸底酝酿起的欲海风暴仍未平息,身躯僵直,只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刚被雷劈过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 真是谢天谢地,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暗自锁住体内那团炽热的元阳精气,直接趴在他身上运功。 温暖的气流从下腹升起,缓缓涌向四面八方,她饱受折磨的经脉终于得到一点抚慰,灼人的疼痛一点一点消退,她舒服地叹息一声,抽身而去,捡起衣服穿上。 “我得赶快运功调息,”她道,“辛苦你了,你歇歇吧。” 他额角一抽,一口气堵在喉间,半晌嘴唇轻抖,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不……辛苦。” 她是在讽刺他吗?他心情复杂地躺倒下去,随手扯过一边的衣服盖住自己,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很羞耻很憋屈,而且这种羞耻到后来还变了味儿。 “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就叫醒我。”她补充道。 她的意思他明白,明月宗的弟子昨晚追了个空,迟早会在周围的海域展开搜索,这也是她所等待的,追兵分散而来,不可能再有昨晚那般大的规模,他和她可以很轻易地制服对方,并夺得能在海中航行,足以抵抗海中风浪的坚固海船。 阳光一如既往的炽烈明亮,温暖的海风一阵阵刮来,身上的汗逐渐干透,薛铮半晌方才坐起来,清理整理好了自己,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她。 他忽然想起来,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且对她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真是……荒唐而又混乱。 他回到海边的那块礁石上,重新拿起上面的那本《羲和剑谱》。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即坚定地翻开。 他已经明白羲和剑法是与她修习的望舒剑法相辅相成的,修习两种剑法的人,很可能必须以双修的方式来调和内息,提升境界,但他抵抗不了羲和剑法。 何况……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事先知道必须要以这种方式才能修习剑法,还会不会翻开这本剑谱? 答案是:会。 即使对方是这样一个姑娘,直接、强横、狠厉,没有半分温柔,总之……一言难尽。 他已经窥得了羲和剑法的一点神妙,也初步见识了望舒剑法的强大力量,他不能拒绝这种诱惑。 一望无际的海面很平静,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涛。 就这样吧。 他冷静下来,抛开各种纷乱的思绪,沉入令他目眩神迷的世界里。 年行舟睁开眼睛之时,已是夜晚。 繁星满天,海潮拍打着岸边,凉风习习,树影婆娑。她体内的望舒功法重新压到了丹田之下,内息悠长而平和,疼痛还残留着一些,但细如针刺,她已经完全可以忍受了。 薛铮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脸色阴冷沉郁,觉察到她的动静,他晦涩的目光朝她投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不自在地把脸转了开去。 气氛尴尬而沉闷。 她想了想,起身坐过来。他埋着头,拿根树枝把火堆拔了拔。 沉默许久,她开了口。 第三十一章年行舟的故事6 第六章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她望着火堆,并没看他,“要修习羲和剑法,必须和修习了望舒剑法的人进行双修,阴阳调和,方能保证内息平顺。” 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暗沉。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她想了想,反问他,“如果事先告诉了你,你会修习羲和剑法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自己,所以很干脆地回答,“会。”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她点点头,“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薛铮不由笑了一声,但笑意有些干涩,“为何选中我?” “我喜欢你——”她侧头望住他,他心中一跳,接住她的目光。 “拔剑的姿势。”她舔舔唇角,补充说。 他五味陈杂地把目光再次调开。 “我叫年行舟,还差几个月满十九岁,”她转回头,低垂着眼眸,徐徐道,“来自碧云洲的青宴山,两年前开始修习望舒剑法,那时我并不知道望舒剑法必须和羲和剑法合修,等到内息出了问题之后,才找到问题所在。” 他默默无言,递过一碗鱼汤。 “谢谢,”她接过喝了两口,继续道:“羲和剑谱和望舒剑谱,本是碧云洲丹青阁前身洗墨阁中一对夫妻所有,他们根据阁中收藏的上古典籍创立了这两套剑法,一刚一柔,一阳一阴,两套剑法相辅相成,方能刚柔并济,破除壁垒……后来羲和剑谱被带到了崇清洲,丹青阁多方探寻,才知道剑谱在你们明月宗。” “我事先求见过明月宗掌门,但他不在,我又去求见了藏经阁主事,只求拓印一份剑谱,但他拒绝了,我迫不得已之下,这才做好了准备,去藏经阁把这本剑谱偷了出来,然后……遇到了你。” 想起当夜所发生的事,薛铮心头一阵唏嘘,不由轻叹一声。 两人一时无言,均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觉前尘如梦。不过几天之前发生的事,竟像已经过了很久,似乎只有此刻空寂的孤岛,漫天的星光和澎湃的海潮,以及坐在火堆边的人,才是真实的。 “我这个人,做事直来直往,有的时候,可能不太会顾及到别人,好在师父师姐们都很包容我……”她略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对你来说我可能有些难以相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和我做那种事……” 完事后他脸上生不如死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是歉意,但她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好像说了一句话之后他更加难过了。 薛铮抬头看她,张了张口,但最终没出声。 “不过你放心,这种事不会太多,”她自顾自地说,“而且如果我们进展快的话,可能在一起只需要两年,等剑法有成后,就可以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他再次哑口无声,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晌方才挤出一个字,“好。” 她觉得有点口干,把剩余的鱼汤一口气喝干。她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以往在青宴山,她是话最少的那一个,但和薛铮在一起,好像她的话不知不觉就变多了。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仍是沉默地看着火堆,偶尔拿树枝拨弄拨弄,或者往火里添几根干柴。火光映在他脸上,他表情阴郁复杂,长睫低垂着,投下一片阴影。 她看着他拨弄火堆。 拿着树枝的右手指节修长,手掌宽厚,无论握剑、拿东西,或者按着其他……什么,都很有力,很稳,而且,指腹上有硬硬的茧,刮擦起来有难言的刺激。 她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目光移到他脸上。 他双唇紧抿着,唇线分明,原本浅淡的唇色因着火光增添了一抹温暖的橙红,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午间前胸被他含住的那个瞬间。 他不经意转过头来,正撞上她的目光。 姑娘双眼明亮,并没有躲闪,眸瞳里映着两簇小小的火焰,“薛铮?” “嗯,”他应道,心砰砰跳,“什么?” “等明月宗的人来了,咱们把船夺了,你想去哪里?”她问,“想不想去碧云洲看看?” 他脸上的表情冷下来,沉默一会儿才道,“随便。” 她看着他,“你还是想回风回岛?” “我想去哪里不重要,我答应过你,都听你的。”他的回答有一丝不甘和无可奈可。 年行舟站了起来。 她忍了忍,但是没忍住冲口而出的话。 “你总想着回去做什么?找凶手吗?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你什么意思?”薛铮见她眼里有怒意,吃了一惊,也慢慢站起来。 “薛铮,你别说你自己心里没数,你只是不想承认吧,这世上会潮生剑法的,除了你可能还有另一个人——你师父。” 薛铮的眼神变了,眼里是冰冷的厉色,像剑一样刺到她脸上,“年行舟,我再问一遍,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她也冷着脸回视他,“你师父用你的潮生剑法杀了自己,嫁祸给你,你别说你没这么想过。” “你胡说!”薛铮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朝她怒吼,“师父怎么会这么做?他干嘛要嫁祸给我?”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你自己了。”她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两人怒目而视,他激愤填膺,狠狠瞪着她,眼光似燃烧的烈火,要把她烧穿。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师父。”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意染红了他的脸庞和眼睛,像一只濒临发狂的野兽,下一刻就要扑过去用利爪撕扯它的猎物。 “被我说中了你才这么生气吧,”她冷笑一声,无所畏惧地火上浇油,“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年行舟!”他吼道,“收回你方才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她下巴一抬,“你要打架吗?” “打就打。”他弯腰拿起地上的铁剑,手放在剑柄上,“拔你的剑。” 她二话不说,扭头回了树下,把自己的软剑拿起。 薛铮沉着脸,走到海边。 岸边细浪翻滚着拍上沙滩,海面微波荡漾,星光缀满天际,广阔苍穹直垂到遥远的海天交接处。 “我让你两招。”他右手虎口贴在剑柄上,四指并拢微微一旋,拔出长剑。 她注视着他拔剑的动作,“不需要。” 薛铮知道她不好对付,也未坚持,横剑当胸,直接一招乘风破浪推过来,剑气卷起风声呼啸奔涌,银光乍起间,她的身影矫若飞龙,凌空避过这波剑势,直接欺到他身畔,轻灵诡异的一招顺势而来,扫过他的肩窝,险些把他左耳削下来。 他不慌不忙,旋身轻闪,长剑一挑荡开她剑势,继而剑身一翻,反手刺向她腰间。 短兵相接后,两人陷入胶着,薛铮剑招大开大合,一时如狂风骤雨密不透风,一时又如惊涛拍岸白浪翻涌,他内力精深,招式似海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变幻万端。 年行舟身影飘飞,游走于汹涌剑气的空隙之中,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剑锋变幻不定,一剑刺来便如惊鸿闪电,角度刁钻辛辣,精妙无穷。 两人酣畅淋漓地斗了不下千百来招,薛铮心中怒气渐渐消退,夜光之下只见她面色凝重,长眉紧蹙,气喘吁吁,汗湿的发都粘在了颈间,心下不由一软。 他胸中犹豫,身形便是一顿,她瞅准空档一剑而来,瞥见他突然收势,只得将手腕一旋,尽力把剑锋荡开。 她这一剑却是用的全力,强自荡开剑锋,身体便也跟着旋了半圈,剑气激荡未平,她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你干什么!”她睁大双眼,气不打一处来,软剑顺着余势一扫,薛铮本已闪身过来扶她,情急之下偏头一避,擒住她手腕往边上一拖,她本就没站稳,带着他一起跌倒,两人在沙滩上滚了两圈,差点翻到涌上来的海浪里。 她压在他身上,喘息不定。 他双手慢慢扶上她腰际,忽然掐紧,一个旋身,把她压在身下。 她咬着下唇,瞪着他不说话,眼里是漫天的星辰,闪烁的辉芒晃得他头昏眼花。 一个浪头拍过来,两人衣衫全数湿透。 他喘息着,目光从她脸庞往下,滑过修长的颈脖,急剧起伏的胸部,纤细柔韧的腰肢,在两条笔直的长腿上巡梭一遍,再回到毫纤毕现的身体上,停在她未缠裹胸布而明显突出的峰丘上。 他喉结滚动,眼眸里的深海此刻像有黑瞑风暴在聚集。不知是海水,还是汗水,一滴滴水珠从他下颌滴下,顺着微敞的领口滑入颈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漂亮阳刚的肌理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收放,看上去很……诱人。 他掐在她腰上的手早已放开,只撑在她身畔,但她此刻竟没有力气去挣脱他的钳制。 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你……好受些了吗?” 此言一出,他眼里的风暴迅速褪去,他从她上面翻下来,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的礁石旁,坐了下来。 她拾起地上的软剑,悄无声息来到礁石边,蹲在沙地上。 他仰头看着浩瀚星空,长叹一声。 “你说的对,”他道,“我的确这么想过,只是,这样的念头只要闪过,我都觉得是对师父的亵渎——” 她静静地听他说,拿剑在沙地上胡乱划着。 “五岁之前,我没有任何记忆,”他看了礁石下的她一眼,语声中是浓浓的伤感,“我只知道,是师父把我带回了明月宗,他表面冷漠,但实际上对我很好,鼓励我按照自己的想法修炼,从不会指手画脚,我在剑术上的天分,是被他激发出来的……若是没有他的点拨和引导,我不可能悟出潮生剑法。” 他低下头,神情落寞,“我想不出来,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要害我,为什么还要养育我长大……” 海浪拍岸,潮声将他渐渐低下去的语声吞没,他再度仰头看向天际,沉默下来。 第三十二章年行舟的故事7 第七章 湿润的海风一阵一阵吹来,越过远处林间,成片的枝叶沙沙作响。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一个坐在礁石上,一个蹲在石头边的沙地上,但都没起身离开。 半晌,薛铮转头看礁石下的少女,发现她在沙地上横七竖八地划了一些杂乱的数字。 “你画的什么?”他问。 “我在算,”她抬头看他,“看看我们现在的东西还能坚持多久。” 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歉,刚才我不该吼你,冲你发火。” “没关系,”她把头转回沙地上,“被我戳到痛处了,我理解。” 他默然无语,她起身把地上的数字划乱,“过去把衣服烤一烤吧,竹筏回去是逆流,太吃力,等明月宗的人来了,我们有了船,就回风回岛。” 薛铮愕然,“你……” 她拍拍身上的沙土,干脆地说:“搞清楚你师父为什么这么做,还有……我在风回岛还有些东西,顺便拿回来。” 他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有动静。” 她跃上礁石,瞧见遥远的海面上现出一点朦胧的帆影,点头笑道:“终于来了。” 她将那只竹筏推到海里,长绳松松系着,让它随波轻荡,折回身到树下收拾了东西,往火堆里添了一大堆柴,与薛铮共同隐在不远处的树丛里。 两刻多种后,海船靠岸,两名明月宗弟子下了船,走了几步瞧见树下燃烧的火堆,便朝船上守望的人打了个手势,大批弟子迅速从甲板上跃下,持剑包抄过来。 薛铮到底不愿与这些同门挥戈相向,手握剑柄迟迟不动,年行舟叹了一声,悄声道,“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你绕到船那边。” 见他神色犹豫,她又道:“放心,我不会下杀手。” “不是,你……”他还待再说,年行舟已抽出软剑将身纵开,挽了一个剑花,身畔落叶被剑气荡起,化为利器,朝火堆边聚集的明月宗弟子激射而去。 那几十名弟子本已分作叁路,正准备分别往林间搜寻二人踪迹,忽听得火堆边喧哗声起,忙回身包围过来,年行舟清叱一声,飞身而去,剑光转了一圈,随势便撂倒了几人。 她身影飘逸轻盈,犹如玄鸟展翅,手中软剑翻飞不绝,刹那之间清光四射,寒芒漫天,众弟子一时近不得她的身。 薛铮趁机绕到海边,悄悄入了水,从船舷处爬上甲板,将掌舵的两名弟子制服后抛入水中,收起锚,看了看风势,鼓起几面风帆,大船随即荡开。 他这才奔到船舷边,大声呼道:“行舟——” 年行舟此际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剑法虽精妙,但明月宗弟子也非平庸之辈,里头还有战力强大的二叁十名战堂弟子,她又顾忌着不能痛下杀手,时间一长便感吃力。 此时部分明月宗弟子发现大船荡开,正打算掉头追去,年行舟呼出一口气,已引动丹田之下的望舒功法。 一时间,清月皎皎,漫天流星坠下,化为朵朵盛开的清丽莲花,又渐次幻化成身姿妙曼的月中仙子,手持短剑在半空中飘飞舞动,明月宗弟子心醉神迷之际,道道泛着银光的利剑已如急雨疾坠而下,众人措手不及,一片慌乱。 年行舟运剑如风,趁机冲开一个缺口,往海边飞身赶来。 她将望舒功法一收,扑入海中,游过去紧紧抓住薛铮抛下来的麻绳,他在船上用劲收回绳子,将她拉上甲板。 她急喘着回身望去,个别战堂弟子已下了水往这边游来,但此时风力颇强,薛铮又将船帆鼓到了最大,船离岸已有一段距离,人力毕竟坚持不了多久,一刻多钟后,大船便将追踪的明月宗弟子尽数甩开。 薛铮这才重新调整风帆。他在战堂之时曾驾驶着这种海船在白慕山附近巡游过,因此对船的构造很熟悉,船上的风帆大大小小不下十面,角度方位各不相同,无论顺风还是逆风都可借助风帆的直面或是弧面产生回旋气流,推动海船前行。 他升起几面风帆,又降下一些,确认航行方向无误后,才提了一盏风灯过来查看年行舟的情况。 她湿淋淋地坐在甲板上,正在闭目调息。 薛铮直接抬起她的下颌,她睁眼望来,瞳孔下有一抹极淡的青色,但她脸庞和唇色还是艳红的,体内寒气应该还没有到肆虐的程度。 “你等我一会儿,”他把灯罩内的烛火吹熄,放在地板上,“我去洗一洗。” “不……不用,”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道,“这回我自己可以压下去的。” 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不想和他做这事,他不喜欢,她……也不喜欢。 薛铮审视她片刻,没说什么,直接起身走了。 底层的船舱中蓄有数桶清水,旁边的抽格内还备有干净的衣物,以供远航时船上弟子替换,他冲洗了身体,直接取了一件长袍横着裹在腰上,想了想又挑了几件崭新的衣物,出了船舱。 她睁开眼瞧着他。 星光之下少年身躯半裸,很爽快地袒露着结实精壮的体魄,一件衣袍被他随意地缚在腰间,看上去只要轻轻一拉,身上便再无寸缕。 还泛着水光的身体完美傲人,赏心悦目,但他这般直接,还真让她有点不习惯。 他躬身在一处干燥的甲板上铺上衣物,直起身子朝她望过来。 “舱里的床铺是他们睡过的,要不就在这里吧?” 她有点恼怒地说:“我说过这回不用。” 他走过来,长臂一伸,直接弯腰来抱她。 “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她捏紧拳头,直接朝他面庞上一挥。 薛铮未料到她有此举动,惊愕之下将头一偏,她一拳打在他下颌上,力道十足,他结结实实挨了个正着,铁青着脸转过头来。 “年行舟——”他咬牙道,“你这么喜欢打人吗?” “我说了不用的。”她重复道,再是一拳打来,这回薛铮已有了准备,直接闪身一避,五指快如闪电擒住她的手腕。 她换了一只手向他攻来,他如法炮制,捏牢她手腕,她体内内息乱窜,一时挣脱不开,便伸脚往他腿上踢去。 少年心中血性被激起,阴沉着脸放了她的手腕去捞她的脚,不由分说将她横空抱起,不过走了两步,胸腹之间已经挨了她不下七八拳。 他直接将她抵在旁边的一个木箱上,双手将她手腕钳制在身体两边,贴着她的耳根冷声道:“两个时辰之后船就会到达风回岛,你确定在那之前你可以调整好内息?” 年行舟不说话了,喘着气与他对视。 两人鼻息交错,他颊畔的湿发垂入她颈间,冰凉湿漉地撩着肌肤,既痒又麻。 片刻后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无可奈何地道:“那你放开我,我也去洗洗。” 他这才松开她,紧紧盯着她,朝甲板一头偏了偏头,“那边的桶里有清水。” 她瞪了他一眼,“不许看我。” “不看就不看。”他下颌紧绷,掉头往铺好衣物的地方走去。 他坐下来面朝大海,听见不远处水声淅沥,一会儿后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去。 她也很干脆地脱光了衣物,少女身躯柔韧修长,没有一丝赘肉,每分每寸都恰到好处,也没有半分娇弱无力的感觉,浑圆而富有弹性的胸部下,还能隐隐看到腹肌的线条,四肢纤长矫健而充满力量,浑身上下带着刚柔并济的美感。 他口干舌燥,完全无法移开眼光。 她迈动笔直长腿朝他走来,双腿一分,直接跨坐在少年腿上,手指一挑,拉开他腰间的衣物,只看了一眼,便诧异地扬了扬眉。 没有衣物的遮挡,他完全袒露在她面前,这回……他完全不需要她的帮忙。 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幽暗,眸底隐隐有翻滚的波涛,因她跨坐上来的冲击而身体后仰,双臂撑在地板上,臂上的肌肉偾起,胸腹上的肌理线条每一根都在起伏着,双腿之间的阳峰已高高翘起,似乎比她午间握在手中的时候还粗胀。 她心中暗暗叫苦,视死如归地说了一声,“来吧。” 今日午间那场混乱疼痛的初次,其实她自己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所以宁肯吃点苦强力压制乱息,也不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再来一回。 算了,大不了再忍忍,快点结束就好。 夜已经很深,幽暗广袤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澜,船身微微跌宕着,风向有了偏移,薛铮看了看她身后的风帆,没有起身去调整。 星隐云涌,夜色更加沉暗,她的胴体在黯淡夜光中是蜜一样的颜色,在他唇中化开甜美的味道,令他沉沦迷醉。 他单手撑着地板,一手掌着她的背脊,从她颈侧一寸寸吻过来,在颈下锁骨处徘徊了片刻,带着犹疑吻上下颌,抚在她后背的手掌往上,扣住她的后脑让她低下头来。 她配合地埋头,微微张开双唇,方便他吻进来。师姐们都告诉过她,亲吻是调情的最好手段,可以快速让自己湿润。 但他的唇移到她唇边,只在她唇上试探地轻触按压,她焦躁起来,命令道:“把舌头放进来。” 他愕然片刻,听话地把舌头探入进来,她立刻卷住他的舌尖,缠紧吸吮。 “唔……”他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立刻反客为主地纠缠上来,吸吮很快变成了相互的啃噬和撕咬,他感觉到口中有血腥的味道,但无法抽开,反而更加深入,更加用力。 胸腔闷到无法呼吸,她狠狠推开他,大口地喘息,他亦如此,幽深的眸底风浪停歇,欲海洗过的眼中是兽一般的攻占和侵略,赤裸而不加掩饰。 他掌住她的腰肢,猛然一个翻身,长腿压住她的腿,伸手探入她腿间的那片湿润芳地。 “我好像已经湿了,”她说,“应该可以了。” 他抿唇不语,长指摸索着,探寻着,想确认她已经足够湿滑,以免再像午间那样难以进入。 他手指不知按到了哪个地方,她一哆嗦,弓起身体发出一声呻吟,身下沁出更多湿液。 他立刻按住那处地方不放,带着硬茧的指腹一遍遍地搓按着那粒小核,以让她以更湿滑的状态接纳他。 身体中升起陌生而又酸慰的快意,夹在紊乱的内息之中,让她浑身似针扎,又似被电击,既酥麻又疼痛,她难耐地挣脱开一条腿去踢他,“够了,薛铮,你快点。” 她腿上的力道也很大,一脚踢在他小腿骨上,他低哼一声,忍痛重新把她作乱的长腿压在自己腿下,伏下身来,一口含住她挺立起来的嫣红梅尖,轻咬几下,再微微放开。 他呼吸沉重,清冷的声线此刻变得低沉而沙哑,“这次……慢慢来。” 第三十三章年行舟的故事8 第八章 潮湿的海风带着凉意扑上甲板,风帆鼓出最大的弧度,海船在波涛中破浪前行,航线早已偏离。 他眉目依然冷峻,压制着她的双腿也很有力,但抚弄着她腿心的手却是小心翼翼的,按在她花核上的手指并没有太用劲,他观察着她的反应,发现只要他搓揉的速度快一些,她呼吸就急促一些,眼神就更迷蒙一些,速度慢下来,她便有余力在他身下挣扎。 他不动声色,旋着圈碾按那已经突出的一点,随着速度的加快也加重了力道,她开始颤抖起来,撑起上身,一口咬在他绷紧的肩上。 他闷哼一声,感觉到她的齿深深陷入肌肤之下,身体中涌起了更多的兴奋和躁动,愈加不放过可以挑拨她的那一处。 身体完全被人掌控的感觉陌生而让她不安,像是没有了依凭,她贴上来搂紧他,而下腹处传来的阵阵酸麻电流强烈得几乎让她失控,她在他胸膛上胡乱地蹭,丰盈的玉乳一次次擦过他坚实的胸肌,双手用力地掐着他,指甲在他背后抓挠出道道血痕。 巨大的刺激让他喉间发紧,他用尽全力压抑着,才没如她一般呻吟惊叫出声。 大量的花液喷薄而出,她忽然不动了,身体往后仰去,正正倒在他臂弯里。 她大口喘息着,夜光之下遍身潮红,睫毛不断地轻颤,眼里溢出瑰艳春波。 他压下身来,身体整个覆盖上她,吻她的眼睑,直到她不再颤抖。 身下铺着的衣衫早已皱成一团,海风肆虐,没有被身体压住的衣袍猎猎飞起,汗湿热烫的身体却因不断巡梭的海风而感到舒爽。天地广阔,大海无垠,浪涌浪尽,紧紧交抱的身体给彼此带来安全和抚慰,肌肤与肌肤的相互熨烫,则是从未曾体会过的欢美和舒畅。 他不太懂她方才为何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直觉告诉他,她不排斥,甚至还很喜欢,而她身下现在已是湿滑不堪,应该可以容他侵入。 压在她脐下丛间早已肿胀硬挺的性器往下滑了滑,轻轻地贴在她双腿之间,试探地磨蹭着,寻找着,顶开充血的花唇,研磨着入口,粘上蜜液,跃跃欲入。 “薛铮。”她忽然出声唤他。 “嗯。”他应道,发现她很喜欢喊他的名字,而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听她这般叫他。 他拨开她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的黑发,轻轻在她微张的红唇上一吻,“什么事?” “风向偏了。”她无意间瞄到了他身后的风帆。 伏在她身上的少年身躯一顿,他重重地咬她的唇,恼恨道:“你不能专心点吗?” “不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风回岛?”她推他,“快去调一调。” 他怒道:“过一会儿!”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这种时候了,身下的少女居然分心不好好配合他。 他目光冷锐下来,捉住她的双手,拉到她头顶上一手钳制住,另一只手捏在她一侧乳峰上,惩罚似地搓揉挤压,头埋下来啃噬她另一边的乳尖,将那粒突起含在口中,重重地一吸,舌尖卷绕过敏感的尖端,又合齿轻轻一咬。 她身体扭动起来,无奈双手都被他牢牢按在头上,他力气大得吓人,她怎么也挣不开,挣扎间她上身拱起,正好方便他的唇和手在她隆起的峰顶上肆虐。 本已顶在秘地入口的性器滑开,在她滑腻的腿间打转,绕得他心神纷乱,喉间干渴更甚。 她气喘吁吁,再次挣脱他双腿的压制,不过这回两条长腿都环上了他的窄腰。 “好吧,那你快点。” 少年绷紧到极致的躯体再是一僵。 他放开钳制她的手,双掌箍在她腰上,把她往下一拉,她双腿之间再次紧紧抵上了热烫坚硬的巨物,原本他还有些不确定她是否已经足够润滑,此刻再也顾不得许多,箍紧她的腰肢,冷着脸沉下腰狠狠往她花唇间顶。 她咬唇,闷哼一声,扭动身体配合他,哪知刚刚探进半个头的阳物被她一挤,又滑了出来。 “别动!”他喉间像是含着碳块,烧得嗓音沙哑不堪,手掌滑到她臀下,紧紧按着她的臀,重新一点点往里挤。 圆润硕大的顶部终于挤了进去,两人不约而同呻吟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压下翻涌血气和蓬勃欲望,问她,“疼么?” 她摇头,环在他腰上的腿紧了紧,“你快点,风好像越来越偏了。” ……他就不该和她在甲板上做这件事的。 他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完全不想跟她说话了,索性放开自己,身下用力,一分分地碾开她,艰难地往里深入着,进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 她里面紧紧地绞着他,吸着他,他腰背酥麻,电流似的快意一阵一阵袭击着他,他不得不停下,生怕再次出现午间那样的情形。 偏她又在唤他。 “薛铮?” 少年哼道:“又有什么事?” “你长得真好看。”她手掌滑过他的脸庞,将他汗湿的发撩开,食指抚过他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在他唇上摩挲,眼里是闪动的波光。 他眼里燃起灼人火焰,急促地呼吸着,看了她片刻,身下重重往前一顶,终于进到她身体的深处,他的唇也在同一时间咬住她的,舌尖亦强横霸道地顶进去,卷住她的舌狠狠吸啜。 他在那一瞬间呼吸几乎停顿,午间喷薄而出的那种灭顶快意再次倾覆而来,他死死压住,放开她的唇仰起头大口喘息,喉结急速滑动,等那阵冲动平息下去,才试探地动了起来,开始由慢及快地享受这场盛宴。 令人窒息的饱胀感令她皱起眉头,好在足够润滑,并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楚,随着他的动作,不适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酥麻和急躁。 他并没有什么熟稔的技巧,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兽在开拓它的领土,生涩而又蛮横,甚至带着几分凶戾,一次次撑开她,由最初的寸步难行,渐渐变得如鱼得水,欢畅自如。 初尝情欲的他迷失在汹涌的情潮里,爽意快感翻腾着,席天幕地下他没有任何顾忌,全然放纵自己,扣着她不断侵占、深抵、撼击,让她在他激烈的索欢下为他绽放,随他的进与退释出甜蜜呻吟。 汗水一滴滴从他下颌滴落,他整个胸膛都被打湿,她抬起腿挂到他腰上,因这个动作将他包裹得更加紧窒,他粗声低吟,加重腰间力道,几乎是撕咬一般,衔住她的唇不放。 她搂紧他的脖子,圈在他腰上的双腿一用力,环住他旋了一圈,整个人翻到他身上。 他从她身体里滑了出来,他低哼一声,掐住她的腰肢往边上一滚,再次将她压在身下,不管不顾地一探到底,微微后撤,再重重往里撞。 她再次呻吟起来,眼里被他顶撞出细碎的波光,晃进他眼瞳里,他紧绷的唇角和下颌变得柔和,他埋下头,轻舔她的脸庞和耳下。 他激狂凶厉的动作也化为凝重缓慢,每次拱进她深处时,腰臀收紧,背肌扩张又收缩,整个躯体线条优美而流畅,像带着野性而不知疲倦的兽,蕴含无尽力量。 她仰着头,眯眼看向天际。 无边无际的苍穹高阔深远,星辰早已隐在云层之后,黑暗之中云涌风疾,沉沉遥夜即将走到尽头。 她觉得自己就是无边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身在船上却随浪沉浮,身体深处有浪潮席卷而来,热汗沁出,又很快被海风吹干,强烈的快美覆盖了经脉被内息攻击的隐痛,只是隐隐有一道藩篱横亘在面前,酸麻爽意将她不断往上推着,但她始终无法翻越。 她再次环腿勾住他的腰,趁他不备,翻到他身上。 他这次没有立即再把她压回身下。 “你喜欢在上面?”他笑了起来,手顺着她的腿抚摸上来,在她腰上掐了几下,托住她两团盈软,看它们在他掌中娇颤轻晃。 他的笑意直达眼底,不再是冷而淡漠的,而是魅而炽烈的,眉目因而染上桃李春色,不复峭峻与沉静,被激烈情欲裹缠的他,狞艳而张扬。 她抬起他的下巴,倾身埋头去吻他水光润泽的唇,他张开口,迎她进入,狠狠缠着她,不容她退去,直到她咬他的唇,他才放她离去,恋恋不舍地追上来舔咬她颈下肌肤。 她抬起腰臀,重新将他纳入体内,他向上顶胯,按着她的腰把自己送进她深处,吻她饱满的乳,将乳尖和着乳晕整个儿衔在嘴里。 积累的快意很快翻腾起来,濒临爆发。在他挺动劲腰的顶探之下,她很快找到了身体深处的那扇极乐之门,只可惜那处太过隐秘,倏忽而过。 她抱着他的头,闭着眼难耐地扭动身体。 “呃……你慢些……”她绞着他,挤着他,不好的预感出现,他出声制止,“别绞——” 她找到了那扇门,已是酸慰至极的那一处被重重碾压过,大量的快感如洪水奔腾破门而出,而同时他头皮发麻,腰眼发酥,浑身过电一般,亦被挤迫喷射出来。 大浪兜头打过来,浇得遍身湿透,两人粗声喘息着,死死纠缠在一起,战栗不已。与此同时,天边一丝亮光穿透重重云层,照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海水翻腾着,又在不久后归于平静。 天光大亮时,薛铮重新调好了风帆。 金色阳光洒在船头,他迎着阳光微眯着眼,望向海天交接处。 如果航线未偏,原本这时应该可以到达风回岛附近的,如今看情形,估计要再绕两个时辰。 不过这样也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休息。 他目光转到下方甲板上,正裹着几层衣袍在阳光下沉睡的姑娘身上。 他嘴角轻扬,眼里也浮出一丝笑意,片刻过后,笑容敛去,他沉入黯沉思绪里,眼光也转向茫茫海天尽头,还看不到影子的白慕山脉方向。 第三十四章年行舟的故事9 第九章 长空澄澈,万里无云,海水粼粼泛着金光,而远处的海平面倒映着碧蓝天空,湛蓝深透,一望无际。 薛铮收回目光,发现睡着的人已经醒了,裹着衣袍坐在甲板上,拿他放在旁边的水碗喝水。 她喝干碗中之水,眯眼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都觉得脸微微发热,视线胶着一会儿,才各自移开。 她抬手,指着一面帆道:“把那面升起来。” 他看了看,依言升起一面弧面风帆。 他跳下控帆台,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常常在海上驾船航行吗?”他拿过一边的水瓮,往碗里添水。 “嗯,”她伸了个懒腰,取下发簪把头发打散开来,“跟师父去青宴山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海边。” 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茂盛而蓬勃,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芒。 他笑了笑,很感兴趣地说:“讲给我听听。” 她把头发重新挽好,看他一眼,“你想听么?” “当然。”他对她了解不多,对她的身世亦很好奇。 年行舟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茫茫大海。 “我出生在天栩洲黑虚之海旁的一个小渔村里,村里的人都靠打渔谋生,”她徐徐开了口,陷入遥远的往事之中,“我八岁的时候,全村的人在一天夜里被全数杀尽,我爹娘也不能幸免,而我因为和玩伴捉迷藏躲在水缸里,逃过了这一劫。” 薛铮动容,略带诧异地注视着她,而她面容平静,眼眸里也没什么波澜。 “我把村里人的尸体都搬在一起烧掉了,从那以后,我一个人生活在村子里,自己出海打渔,直到两年后我师父路过那里,收我为徒,才带我回了碧云洲的青宴山。” “难道你从十岁之时才开始练剑?”他十分震惊,简直不能相信。 她摇了摇头,“我爹娘本是天栩洲一个剑宗门派的弟子,因与门派的掌权者产生了一些冲突,所以隐居在那里,我五岁之时便跟着爹娘修习剑术,在上青宴山之前就有一些基础。” “原来如此,”他点头,“后来呢?” “师父传给我宴山剑法,师姐们也都很爱护我,在青宴山上我过得很快乐。”她笑了笑,忆起师门内的温馨往事,脸上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我还有叁个师姐,她们都很美,也很有趣,各有所长,”她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只是二师姐去了魔界,很久都没见到啦。” 薛铮也不由被她感染,微微笑了起来。 她目光落在身畔的软剑上,伸手将剑拿过来,缓缓抽出长剑。金阳映照下,叁尺剑身反射出灼目光芒,映在她眼中。 “满堂花醉叁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她喃喃道,“如果我八岁那年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和精妙的剑术,就可以阻止那场惨祸,可惜——” 剑乃短兵之祖,百刃之君,她崇尚剑道,深深为剑所代表的那种刚直不阿、勇往直前,进可镇邪斩妖,退可修心养性的精神着迷,也沉醉于博大精深,浩如烟波的剑术之海中,追求形神相应,动静互制,长于变化,出奇制胜的精妙剑法。 她更渴求的是剑所代表的那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一剑破万法,豪迈与优雅并济,轻快自如,单纯直接。有了这种随心所欲的力量,她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薛铮目光从她手中的软剑转到她脸庞上,低声问:“杀了你们全村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她转过头来,眼中闪现出一丝厉色,“渠山氏,你听说过吗?” “渠山氏?”他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听说这是个古老神秘的家族,族中人人都是修习剑术的天才,剑术精深无人可敌,但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隐在何方,更多人认为他们只是一种传说而已。” “那不是传说,”她语气变得冰冷,“渠山氏是真的存在,这一族的确人人都是天才,但他们修的剑是邪剑,许多无头无尾的惨案,其实都是他们所为——持剑者,不为正反为邪,当诛。” “杀了你们全村的,就是渠山氏的人?”他问。 “是。”她怅然道,“只是我现在力量还很弱,而且追查了很久,还是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 她笑了笑,“所以我并不勉强自己,现在对我来说,守好自己,守好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 薛铮默然点头,她看了他片刻,笑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说说你吧。” 他苦笑,“我有什么好说的?大部分你都知道了。” 他目光转向辽阔海域,站起身道:“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到风回岛了,我们不能进港口,在附近一个地方靠岸,想办法找艘渔船。” “好。”她也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明月宗弟子制服整理了一下,那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她拿条腰带系上,朝他望来。 他本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袍,此时也将外袍脱去,随手拿了一件中衣穿上。 明亮的日光下,他肩上的牙印清晰可见,行动之间,还可看到背上的道道血痕。 感觉到她正在注视着他,他看了看她,顺着她的目光侧头往自己肩背上瞧了瞧,微微一愣,再朝她看过去。 她已经将脸撇开了,面朝着大海。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脸再次热了起来,她转回头,正看到他耳下的一抹红晕。 他这是……在害羞?一个多时辰前不是还那么狂放吗?不过看样子,他不讨厌做这种事,她也……不讨厌了。 看他弯腰拿起地板上的铁剑,她不由问道:“为什么你总拿这把铁剑?” 她现在手中拿的叁尺软剑是师父秦惜晚用凝山铁矿混合天际陨石请铸剑大师青挽替她铸造的,无论用材,还是铸剑手法工艺,都堪称无价之宝,而他手中这把铁剑看起来平平无奇,极之普通。 薛铮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到这把铁剑上,“这把剑是十叁岁那年我悟出潮生剑法时师父交给我的,他告诉我,无论怎样,都不要丢掉这把剑,有朝一日,或许它能救我一命。” 他语声低下去,目光中显出迷惘哀伤之色,“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 海天辽阔,远处的湛蓝海水间,有海鸟嬉戏飞过,阳光和煦,海潮举浪扑来,一阵阵拍打着船舷。 她转换了话题,“你现在开始修习羲和剑法,进展应该比我快。” 他注意力果然立刻转到了这上面,“为什么?” “我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把望舒功法修到了第叁重,”她道,“但因为之前不知道望舒剑法必须和羲和剑法合修,所以走了很多弯路,也浪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你和我不同。” 他明白过来,只笑了笑没说话。 “我不会轻易再引动望舒功法,也会停下来等你赶上我的进度。”她正色道:“这两次虽然有你帮忙把岔息重新压制下去,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只有等你赶上来,借助你的羲和功法,我才能彻底调正内息,继续下一个境界。” “好,我会尽快赶上来,”他郑重道,“放心。” 一个时辰后,薛铮在白慕山脉附近寻了一处偏僻之所,让海船靠岸,二人收拾了东西下船,沿着海岸徒步行了十数里,找到一处渔民歇息之地,年行舟取了随身携带的金子租了一艘渔船,又买了两身渔民的服饰,和薛铮把身上的明月宗弟子制服换下。 两人驾驶着渔船于傍晚时分进了风回城的一个渔港,拉低头上的斗笠,混在一批收工回城的渔民中间大摇大摆进了风回城。 风回城背靠百慕山脉,前临崇清海,是一个很繁华的岛上城镇,城中街道四通八达,店铺林立,居民众多,即使已是傍晚,街道上仍然是店旗飘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城中随处可见明月宗弟子的身影,风回城本就隶属明月宗管辖,城中的治安也由明月宗派遣弟子轮班维护,城中秩序井然,居民虽多,但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薛铮领年行舟去了一处渔民聚居的小巷,两人坐在一处食摊前,大大方方地取了头上的斗笠,喝着热气腾腾的鱼汤。 不远处正有两名明月宗弟子在巡逻,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凑在食摊前的一堆渔民里,就有如今明月宗正在通缉的两个人。 “有住的地方吗?”年行舟问薛铮。 薛铮点头,“有,师父之前曾在城里置下一处小院,说是为一位朋友准备的,这事只有我知道。” “安全么?” “嗯,”他放下碗,“走吧。” 两人重新戴好斗笠,出了小巷,年行舟先去了她之前住过的那个小客栈,把寄存在掌柜那里的东西取回。 薛铮领着她去了城东的一处住宅,宅子隐在几个生意兴隆的店铺之间,周围虽嘈杂不堪,倒是个不易引起明月宗注意的地方。 宅子不过叁个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但各种器物倒是一应俱全,也设有厨房和净室,看上去也算干净整洁,居住完全不成问题,年行舟不禁奇怪道:“准备得如此周全,你师父的朋友是何人?” 薛铮摇头,“不知道,他吩咐我时不时过来打扫一下,说他这个朋友随时可能会来,只要我不许向其他人透露这事,别的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他略略把院子打扫了一下,到水井处绞了一桶清水上来,道:“你好好休息吧,如果饿了,厨房里有米粮。” “你要做什么去?” 他道:“我去指剑峰看看。” 年行舟立刻道,“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他略有些犹豫,她已将客栈拿回来的包袱背上,走进屋里把门掩上。 薛铮在院子里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要妥当些,他走到门边,见门未锁上,便推门进去,道:“行舟——” 她正在换衣服,上衣已脱下,手里拿着长长的一块布条往胸上缠,应声朝他望过来。 。。。。。。。。。。。。。。。。。。。。。。。。。。。。 这个周末是真没法更新了,下一更在下周一。 另外就是现在上po很不稳定,更新有时要发几遍才发得出来,经常一按送出页面就跳了,所以大家的留言我很久没回过了,还请亲亲们多包涵,大家留言我都有看的,多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第三十五章年行舟的故事10 第十章 薛铮觉得自己应该暂时避开,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双脚也不受控制,关上门没有离开。 年行舟瞪他一眼,“你进来都不敲门的吗?” “抱歉。”他目光落在她只缠了一层的峰丘上,瞧着那层布边缘的肌肤,声音有一丝低哑,“为什么你要裹上这个?不疼么?” “不方便。”她道。其实她的胸并不算特别大,但在行动之时,若不紧紧缚住,还是会有弹跳蹦跃之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觉得会阻碍自己的身手。 当然,也的确很麻烦。 “不方便?”他喉结轻轻滑动,仍是盯着那一层布下形状明显的双峰,想起昨夜她跨坐在他身上,这两团盈软在他掌中轻颤娇晃的绮丽美景,明白过来,只觉身体难以抑制地热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你既进来了,就帮我缠吧,用点力。” 两人既然都已裸裎相见过两次,她觉得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好。”他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布条,站在她身后,一圈一圈地拉紧、缠好。 已是黄昏,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仍有余烬,绛红的一线云浮展在远处的山峰上,屋里是黯沉的昏黄,她微抬着手臂,每绕过一圈,他的手便从她肋下伸过来,动作很稳健,尽量避免碰到她。 他垂着头,呼吸就贴在她耳际,她耳根一阵发热,觉得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缠好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一丝压抑和紧绷。 “头上有勾扣,扣好就行。”她道。 他依言在她背后摸索着,扣好勾扣。 他并没有马上退开,安静的室内,可以听见他比平常更重的呼吸声,她也没有转过身去,但似乎有灼人的视线在她后背、颈下流连,痒痒的,麻麻的,像有蚂蚁在爬。 “谢谢。”她舔了舔唇,走开两步,拿过放在椅子靠背上的上衣穿上,“你刚要说什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但见她已经穿好了夜行衣,便改了主意,道:“没什么,准备好了就走吧。” 两人于夜半时分绕过明月宗的山门,从一侧的峭壁攀上了指剑峰。 月黑风高,乌云重重,指剑峰削壁奇险,形如其名,像是一株被削去了枝叶的粗大树干一般,笔直峭立,峰顶上树林森密,怪石崚嶒,晚间起了山岚,雾气蒙蒙,又因近日峰主出了意外,新任峰主还未指派过来,峰上显得比平常还要冷清寂寥许多。 外室弟子都集中住在峰顶西面,东面则是杨桓和薛铮的居所。 薛铮的屋子建在一株古榕树下,只是简陋朴素的两间茅草屋,他远远朝那方向看了片刻,并没上前,直接带年行舟去了师父杨桓的住处。 作为指剑峰峰主,杨桓的住处也极之简单,叁间石室,中间待客的厅堂和东边的卧室都很窄小,只西边打坐练功的剑室甚为宽敞。 薛铮先去了师父的卧室。卧室内陈设简单,一切照旧,窗下的衣架上还搭着杨桓的两件衣袍,窗户并未关严,被夜风吹得砰砰作响。 薛铮神思恍惚,呆立半晌,方才上前,慢慢将窗户关好。 他转过身来,见年行舟正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他,涩然笑了笑,细细在屋内搜寻查看起来。 卧室中并没有什么发现,杨桓平日的生活堪称清苦,也没有记叙笔记的习惯,薛铮仔仔细细地搜遍整个屋子,也只窗前的书桌上有两叁迭零散的练功纪要和剑术心得,他将之全部收好放入怀中。 两人去了西边的剑室。 一进屋点亮火折,薛铮便吃了一惊,只见剑室左边的石壁下碎屑纷纷,石壁中间被人用内力抹去了一大块,表面还算平整,但隐隐夹有杂乱的划痕,看上去像是先有人在石壁上刻了字,后又觉得不妥,因此又将字迹抹去,但因刻字之时笔划锋利而深透石壁之内,仓促之间并未能将痕迹全部去除。 年行舟上前仔细分辨。 “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她喃喃道,扭头看向身后的薛铮,“什么意思?” 薛铮也是摸不着头脑,他灭了火折,黑暗中与她静静对视。 沉寂的室内没有任何声响,微敞的窗户外也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 但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颈后传来一阵森然凉意,含着恶意与杀机。 “谁!”年行舟已拔出长剑,迅速往窗前掠去。 外头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无处不在的风,淡淡夜雾中,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沉声道,“不对劲,这里不宜久留。” “走吧,”他点头,“去承剑峰看看师父就回去。” 承剑峰弟子颇多,光是掌门颜渊的入室弟子便有不下二十名,外室弟子更是不计其数,但因承剑峰面积广阔,众弟子的住处分散得也很开。 尹玉所居的淡云阁便在明月宗主殿后的一片桐林内,一般每到寅时,她便会准时醒来,到隔壁房间看看沉睡的女儿,然后去剑室练功打坐。 桐林内风声呜咽,尹玉于静坐中突然睁眼,一把拿过身边的长剑,直接从半敞的窗户跃出去。 一株桐树下,薛铮现出身形。 “是你?”尹玉面色沉下来,“你回来干什么?走得越远越好。” “师姐,我想——”薛铮神情黯然,但眼光很坚决,“我想再看一眼师父。” 尹玉直接摇头,正想说话,看见薛铮眼里恳求的神色,又把话吞了回去。 她心下挣扎片刻,看向薛铮身后的那名少女。 薛铮马上道:“她是我的朋友,那日便是她救了我。” 尹玉也只犹豫了一瞬,便颔首道:“你们随我来。” 杨桓的尸首昨日上午已入殓,还未盖棺,灵柩便停放在明月殿的一间偏殿之内,只等天明后出殡下葬,入土为安。 尹玉带着换了明月宗弟子制服的薛铮和年行舟来到偏殿外。 快到殿门口时,她直觉情况有异,忙快步绕过回廊拐角。 守在殿外的两名弟子此刻歪在门口,身躯委顿于地,衣襟上有触目惊心的长串血迹。 殿门大敞着,殿内烛火长明,香雾缭绕,风吹起重迭的白幔,灵堂前火盆内的火已熄灭,纸钱的灰烬四处飘散弥漫,两名指剑峰的外室弟子倒在灵堂下,血流了一地。 灵堂后的棺木敞开着,棺盖被掀翻斜到一边的地上。 尹玉回头与薛铮对视一眼,忙飞身掠到棺木边,只一眼,皆是大惊失色。 刻有松伯木雕的棺内空无一物,杨桓的尸首不翼而飞,放在棺木中作为陪葬的杨桓佩剑也被拿走。 灵堂前的一块白色帐幔上,被人用鲜血写了一行字。 ——叛逃者不允下葬。 薛铮手握成拳,盯着那行血字,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叛逃者?”尹玉霍然转身,手握剑柄,环视大殿四周。 充斥着香灰味道和血腥气的大殿内只有白幔微微随风撩动,满室黑色灰烬飘飞不止。 年行舟走上前来,查看地上两名弟子的伤口。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一剑封喉,出剑速度极快,因此来不及发声呼救——门口的两人也是如此,劫尸者应该不止一人,否则动作不会这么快。” 尹玉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点点头,“昨日辰时,掌门亲自替杨峰主换了寿衣,大殓仪式后,此地一直留有弟子看守,两个时辰轮一班。” 年行舟道:“他们死去的时间约在半个时辰之前……我们来这里前曾去了指剑峰,当时也觉得有人在窥探,只是追出去时什么也没发现。” 尹玉面色铁青,“这些人竟能在白慕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行踪伺机而动,看来来头不小,此事非同小可,我得立即禀告掌门,即刻追查此事。” 她看向薛铮,“你们先回去,一有消息,便想办法告知你。” 薛铮迟疑,“师姐——” 尹玉厉声道:“还不快走?” “好,”薛铮不再耽搁,“我暂时在风回城东逸风楼左边的第一间宅子落脚,我等师姐的消息。” 尹玉待两人走了一刻钟后,才来到殿外,敲响高台之上的警钟。 不多会儿日出青嶂,晨光透过枝叶间歇洒落在丛间小道上,薛铮驻足,回望巍峨山巅。 年行舟也不催他,此时明月宗全宗上下注意力都在不久前突发的变故之上,没人注意这两名隐在密林间往山下而去的弟子。 片刻后薛铮转回头,“走吧。” 两人回到风回城内的住宅,已近午时。 年行舟烧了水,草草弄了些饭食,吃过午饭后,她去屋内洗了个澡。 她换了衣服出来时,薛铮还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本羲和剑谱,但半天都没翻上一页。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面抽开软剑试擦着剑身,一面瞄了他一眼。 阳光下少年满脸忧色,愁眉不展。 “你师父以前曾是什么剑宗或是家族的弟子么?是不是……”她斟酌着语言,道,“犯下过一些事,以至于死后他们都不放过他?” 薛铮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对师父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我自己五岁之前的事,也完全回忆不起来。” 他说着,朝她看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呆。 姑娘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霜色衣裙,衣衫质地上乘,裁剪合体,越发显得身姿秾纤得衷,腰若约素,湿润的黑发只松松挽了两束,余下披散开来,插了一只白玉梅花簪。 自遇见她以来,她不是穿着夜行衣,便是穿着男子的服饰,像这般身着女儿家的柔约裙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同于一向的刚劲利落,此刻她纤姿楚楚,霜色裙裾在腰下散开,如日光下一朵盛开的白荷。她低垂着眼,专注试擦着手中软剑,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跃动的光影下整个人耀如春华,丰姿皎丽,袅娜中透出一种飒爽出尘之态。 天际浮云悠悠,身畔树影蹁跹,他一时移不开目光,想说的话也不知飘去了哪里。 男女文:nannvwen.com (ωoо1⒏ υip) 第三十六章年行舟的故事11 第十一章 “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年行舟试擦完了软剑,合上剑鞘,若有所思道,“是你师父刻的字吗?” “应该是。”他答。 “这么说来,他因为是叛逃者所以逃不过,”她停了一停,语声沉凝,“那么你逃不过,所以你也是叛逃者。” 薛铮面色冷郁,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什么叛逃者,我只想知道,他们把师父的尸首劫走,会怎样对待?”他眉锋紧锁,微微侧头,再度望向远处的白慕山脉。 年行舟沉默一瞬,片刻后她将软剑合着剑鞘放在两人中的石桌上,“说说吧。” 他疑惑地转回头,“说什么?” “说说你是如何悟出潮生剑法的。”她颇感兴趣地问道,眼眸熠熠生辉。 她有意岔开话题,他如何不知,本不欲回答,到底不想扫她兴致,便缓缓开了口。 “我从五岁起,便看尽潮起潮落,夜夜听着潮声入睡,”他道,“水至柔,亦至刚,柔而有骨。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水之刚,无坚不摧,海之广,纳百川而延绵不绝,生生不息。潮生剑法一取其刚,二取其广,叁取其变……” 他侃侃而谈,语调平缓,说到心之所向,目光是温和的,明亮而带着热度。 她双目含笑,眼前也似出现奔流不息,气魄恢弘的壮丽之景,滔滔海浪中,有小小少年抱剑沉入海之旋涡,身随浪潮起伏回旋,渐渐不复存在,那柄利剑也融入波涛,若隐若现。 “……攻坚者,莫胜于水,剑亦如此,剑长叁尺,轻薄如纸,然斩金截玉,穿山破壁,砰然万里,至轻,也至重,至薄,也至利。” 他说完了,两人相互对视着,一时心潮澎湃,均觉胸中升起万千豪情,半晌,她垂下眼眸,笑道,“我也在海边生活了十年,为何我就没能悟出潮生剑法?” 薛铮正颜道:“那是因为你已经先入为主,修习了其他剑法,而我却是一张白纸……” 他稍顿片刻,感慨道:“师父从没教过我一招一式,也许旁人觉得他收了我这个弟子却无甚作为,但若没有他的放任自流,我也不可能悟出潮生剑法。” 年行舟点头,“这么说来,你师父的确是一位好师父——那他究竟会不会你的潮生剑法?” “剑法精髓我如实禀告过他,也在他面前演示过,后面四招还演示过不止一次,若说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潮生剑法,的确也就是师父了。”他回答。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你说,你师父此举,会不会还有其他深意?”她突然出声问。 薛铮苦笑,“这两日我反复思索这个问题,但想不出来。” 他眼中阴霾之色重现,日影西移,旁边的逸风楼上渐渐嘈杂起来,有鼓掌声和欢呼声、笑语声传来,吵得小院里也是一片热闹。 年行舟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吵?” “想是今日有堂会,或者有新近上岛的说书人。”他随口道。 她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沧海横流这一式,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沧海横流这式,剑气横展推出,雷霆万钧,似惊涛裂岸,若使到全力,剑气可引动人身上血液迸发,如浪奔腾破壁而出,中剑者会七窍流血而亡,且全身上下遍布被血脉冲破的伤口……这一招威力太大,我从未使出过全力。”薛铮缓缓道。 年行舟一面听,一面点头,稍稍思索后,才道:“你师父也许知道自己死后尸体会被人劫走,会不会——” 她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他用沧海横流这一招,重点在于这个招式本身,而非故意要嫁祸于你。” 犹如黑暗中蓦的亮起一盏灯火,薛铮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顿时朝她看过来,屏息凝神而目光雪亮。 “你是说……” 她眉心微凝,朝他略一点头,“我们之前可能都想错了,你师父选在我闯入藏经阁那时用沧海横流自尽,不早不晚,是因为他知道你作为战堂战使,一定会去藏经阁捉拿我,有众多战堂弟子作证,就绝对不会有人认为是你杀了他,而确定无疑他乃是自杀。” 薛铮心潮起伏,许久轻叹一声,“你说得对,只是他没有想到,我和你会远远甩开其他弟子,之后我又单独回了指剑峰,所以也就有了嫌疑。” “没错。”她摸了摸垂下的发丝,觉得干得差不多,便取下头上的发簪,双手绕到脑后,将头发理了理,全数挽好,再用发簪固定住。 他凝视着她的动作,觉得心中一松,但随即又有一块大石压过来,令他更是骨鲠在喉。 她挽好头发,双手交搭,微一使力,手指关节啪啪轻响。 “坐了这么久,骨头都坐麻了,”她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样干等消息也心烦,不如来喂喂招吧,看看你的羲和剑法进展如何。” 薛铮不由垂眸一笑,拿起石桌上的铁剑,“好。” 此时虽已日薄西山,但残阳仍是红艳耀目,羲和剑法施展开来,小小的院落里金芒闪动,炽意流转。 薛铮的剑法刚入门,但他悟性奇佳,本就领会体悟过自然天地孕育而出的潮生剑法,融会贯通不在话下,至刚至烈的羲和剑法在他手中施展开来,刚猛而又绚丽多姿,手中叁尺铁剑犹如烈火神龙吐焰步云,抹挑提压之间,挥洒自如,轻快矫健。 年行舟与他过得百来招,随意卖了个破绽,佯作收势不及,身子往一边斜去,撞进他烈焰灼灼的剑风之中。 这本是对招之际再平常不过的虚实刺探,只要稍有经验,都会应对自如,哪知薛铮竟然信以为真,剑锋一划立刻收势,横过一条手臂来捞她。 他小臂贴上她腰间之时,冰冷的软剑横劈过来,迅电流光之中剑锋已斜压上他颈间,只要微一使力,便能将他颈侧血管划破。 年行舟瞪大眼睛,几乎不能相信他居然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剑刃往下压了压,架在他肩上,冲口道:“薛铮!你脑子迷糊了?看不出来这是诱招?” 薛铮目中有懊恼,也有无奈,只瞧着她不说话。 她有些生气道:“对敌之时如此马虎,你不是在遇到我之前从没败过吗?你——” 她看见他眼里的神色,突然明白过来,笑了笑,软剑剑锋慢慢挪动,来到他颌下,挑起他的下巴。 “……怕伤了我?” 他一动不动,只略微顺着剑尖抬起下颌,微侧着脸,视线锁在她脸庞上。 她本只松松挽着的云鬓早已松散,发丝垂落两颊,衬得双眸中眼瞳亮如点漆,他唇舌发干,胸腔中心脏鼓鼓跳动。 旁边的逸风楼上再次传来哄笑之声,但那热闹现在离他们很远。夕阳迤逦,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双影,微风越过树梢,身侧是明明暗暗的光影。 软剑如妖娆曲动的蛇,从他下颌滑下,剑尖撩过颈下锁骨,微微拨弄着他敞乱的衣领。 “叛逃者……”她盯着他颈下那片沁着薄汗的麦色肌肤,舔了舔唇,“你身上,流的是什么血呢?”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容色幽沉平静,只眼底有烫人的火焰。 她咬牙,手腕轻颤,冰寒剑锋撩开他衣襟,左右一挑,大片强健精劲的胸膛袒露出来,随呼吸起伏不止。 剑尖轻轻绕过胸肌上挺立的茱萸,在那两点上轻点一下,顺着腹肌中线向下划。 他身躯绷紧,额上再次渗出细汗,只觉冰冷的剑锋此刻像火,所到之处燃起灼人火苗,又像柔若无骨的羽毛,撩动一串痒意与麻意,令血液在肌肤底下沸腾。 剑尖继续在他平坦的腹部上游走,顺着每一条凌厉刚峻的肌理线条来回划动,甚至探入腰下,在肚脐周围打圈。 他血气急冲而下,呼吸沉重急迫起来,瞳心的火焰幽暗下去,但热力更炽。 她抬眸看他,他鬓若堆鸦,眼角眉梢已染上一抹桃色,墨睫下的双眸晦暗不明,又似绽着滚烫的火星。 目光纠缠着,谁也没移开,仿佛谁先移开谁就输了一样,任由火焰烧出对方愈加沉重的呼吸,烧出愈加泛红的暖色。 他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倏然一紧,她往前一扑,重重撞进他胸怀里,手中软剑一划,在他胸膛上划出浅浅一线,须臾之间便有鲜红血珠沁出。 他浑不在意,反而更是兴奋,难耐躁动地贴向她,唇间喷出滚灼的气息,烫着她的耳。 “我流的什么血,你看清楚了吗?”他沙声道,盯着她柔和精致的耳廓,伸舌轻舔上去。 她脸埋到了他颈间,热息同样灼着他的肌肤,令他颈侧脉动更剧,她手中软剑不知何时已掉到地上,纤长劲指轻抚那堵结实的胸墙。 片刻后她手指微顿,低声轻喃,“还没看清楚,不过现在你最好放开我……有人来了。” 情热如沸的少年身躯一僵,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下来,不甘不愿放开了她。 不一会儿院门口果然传来敲门声,她持剑走到门口,回头一看,他已经整理好了衣衫。 她朝他笑了笑,沉嗓低问:“谁?” 门外立刻传来尹玉的声音,“是我。” 年行舟忙将门打开,尹玉闪身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蒙着脸的人。 “这……”年行舟盯着她身后那人,疑惑道:“姐姐这是……” 尹玉揭开那人脸上面罩,道:“这人偶是你的吧?那日在海上追你们追了个空,有弟子带回了这个人偶,我想它可能是你的,所以给你带来了。” 年行舟喜出望外,“多谢姐姐!”她原本以为这人偶铁定找不回来了,已做好准备回去被大师姐责骂一顿,如今失而复得,自是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尹玉唇边也有一丝隐约笑意,看了她一眼,问,“这人偶做得着实精致,听说碧云洲有位李偃师,年纪轻轻制偶手段精妙——” 年行舟接口道:“就是我大师姐。” 尹玉点头一笑,“原来如此。” 她这才转开目光打量了一下小院,接着望向薛铮,“这里安全么?” 薛铮点头,尹玉径直走到石桌边坐下,沉吟片刻,看了看两个正盯着她的年轻人,道:“今晨之事,我们还在追查之中,我想你们可能很想知道进展,所以先来报个信。” 她自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薛铮,“这些人应该和杨峰主以前的来历有关,所以我先去查了查杨峰主进入明月宗之前的一些情况。” 薛铮面色肃然,接过那张纸展开。 尹玉道:“可惜的是,我所知仍然很少,都写在这张纸上,你仔细看看。” 薛铮低声道:“是。多谢师姐。” “杨峰主叁十七年前在天栩洲被宗内一位长老带回,不久之后就加入了明月宗,我查了那位长老的笔记,里面提到遇见杨峰主之时,杨峰主还未满双十,面部骨骼碎裂多处,已近濒死状态,回了明月宗修养了半年多才逐渐好转——除此之外,再未提及杨峰主的其他情况。” 薛铮默然点头,尹玉想了想又道:“杨峰主十四年前曾离岛,说是去探望朋友,他那一去便是大半年,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五岁男孩,就是你。” 她说完,站起身来,“就是这些了,薛铮——” 她朝薛铮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严厉,“他是你师父,不管怎样,你该尽力的就要尽力,这也是我今日把消息赶着给你送过来的原因,这件事,明月宗会倾尽全力去查,但你作为他唯一的入室弟子,也是义不容辞。” “是。”薛铮肃穆应道。 尹玉这才对一旁的年行舟略一点头,衣不带风地走了。 她走后,年行舟瞧着薛铮手中那张纸,缓缓道:“你师父是叛逃者,所以连尸首都要被带回去,那你这个大活人呢?” 薛铮抬头,目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对视一会儿,她又笑道:“你猜,他们现在会不会已经找上门来了?” 薛铮转头看向院墙下的那株梧桐树,“就算现在没有,也应该很快了。” 。。。。。。。。。。。。 明天白天有事,更新在晚上十二点前。 第三十七章年行舟的故事12 第十二章 是夜月朗星疏,蟾光盈盈,叁更时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小院里树影幽静,年行舟找了个小炉出来放在石桌上,丢了碳火进去,在那炉子上烧水泡茶。 不一会儿水咕噜咕噜冒出热气,她泡好茶,放了一盏到对面坐着的人面前,这才往自己的茶盏中慢慢倾着茶水。 蒸气氤氲中,清亮的水在月光下划出细细的一线,后颈处突感到一阵凉意,紧接着森寒剑气挑动鹤唳风声破空侵来,她陡然转身,手中滚烫茶水往后一泼,旋身抽开桌上软剑,“叮”的一声,挡下已刺到身前的一柄长剑。 几乎不容她撤身变招,被挡下的长剑直接被人横推过来,强大劲力逼得她身往后仰,她左手撑在石桌上,身子借势一翻,软剑格开对方长剑,朝那人颈间一抹,对方偏头一避,剑锋过处,一缕黑发悠悠坠地。 那人怪笑一声,眼里露出阴戾而又兴奋的神色,手腕一翻,一剑斜削过来,快如风雷,眼见她旋身避开,剑势未尽,又化削为扫,剑光霎时暴涨,纵横杀气犹如风卷落叶,将她周身要害牢牢锁住。 年行舟不退反进,猱身一矮,剑锋自下而上反挑过去,从他左腰下斜斜往上,在胸口一旋,一招燕子啄泥,险些刺入那人左胸。 那人怪啸一声,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攻势接连而来,每一剑皆是足以令人毙命的狠厉杀招,剑似雷光,挟着凌厉剑气步步紧逼。 一时间,寂静的院落内风起澜涌,年行舟沉着应战,尽量逼出对方更多招式,一炷香后,那人见久战不下,后退两步,发出一声长啸。 叁名黑衣人自院墙处现出身形,剑光闪动间,一名黑衣人直接朝静坐在石桌一边的人攻去,哪知那人被他剑锋一挑,直接往后一仰,既不闪避也不回击,黑衣人再是一剑横空劈去,直接削下一条手臂,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偶。 年行舟与刚刚那人势均力敌,恰恰打了个平手,突然之间对方又增加了几名帮手,只过得几招,便感到极之吃力,但她咬紧牙关勉力支撑,只希望伏在屋顶上的薛铮能将对方招式看个清楚。 薛铮早已按捺不住,见她身陷围攻,不过几息之间便是险象环生,心下焦急,自房顶上一跃而下,半空中横剑一劈,剑气袭来,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逼后退数步。 他趁机跃入战团,手中铁剑一挥,如虹剑光正好截开对方一轮攻势,剑锋余势未衰,他已撤回剑身,直接一招沧海横流横剑推出。 排山倒海的剑气即刻嚣叫着攻向几名黑衣人,他一把握住年行舟手腕。 “走!” 两人跃出院墙,朝屋后的白慕山脚狂奔而去,四名黑衣人始终咬在身后紧追不放,两人奔到山下一片密林之内,薛铮略一扫视,带着年行舟跃上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 两人喘息着对望一眼,月光之下俱是脸色发白,心下骇然。 这般强大的敌人两人还从未遇到过,或许一对一还勉强有胜算,但对方是四个人,两人明显不敌。 年行舟悄声问道:“他们的招式你看清了没有?” “没有。”他干脆回答。 “那你怎么不多看一会儿?” 薛铮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还嫌方才的情形不够危险?” 她没说话了,被四人围攻,若是薛铮再迟片刻出手,恐怕她真是要交代在那儿了。 两人喘息方定,薛铮拨开枝叶,往外看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各个击破再说。” 不多会儿但闻风声呼啸,黑衣人已先后追入密林之内。 月光透入林间,树影森森,林间一片静谧,四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分头掠开,在林中四处搜寻。 一名黑衣人脚踏落叶,徐徐前行,正警惕四顾,忽闻耳畔风声回旋,顶上树巅晃荡,一人自树上疾扑而下,犹如大鹏展翅,一柄长剑气势如虹,卷起波涛巨浪罩顶而来,他冷笑一声,拔地而起,迎着那道剑光攻上去。 哪知对方却是虚招,剑光一收,身子直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身形错开的同时,一道青光自上而下迅捷刺下,黑衣人避无可避,手中剑势已尽,电光火石间,那道青光已没入他左肩,黑衣人大喝一声,还未及变招,另一道剑光已划破夜空,冷锋一闪,割开他的咽喉。 黑衣人重重摔倒下来,喉间鲜血汩汩而出,须臾便断了气。 年行舟身子一翻,轻轻坠地,与薛铮背靠背,横剑护胸。 另外叁名黑衣人已寻声而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血腥气蔓延在周围,一线幽冷月光,正透入枝隙照在地上的尸体之上。 叁人并没有急着进攻,像是已将穷途末路的猎物困在场中一样,悠闲自如地横剑抱胸,以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两人,在薛铮身上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 其中一名黑衣人用剑将地上的尸体拔过来,直接划开那人左臂上的衣衫,露出臂上的一块图腾刺青。 他手腕轻旋,把那块刺着图腾的皮肤用剑尖旋剜下来,又将鲜血淋漓的皮肉在尸体衣服上揩了揩,直接收进自己腰间的囊中。 年行舟如遭雷击,瞧着那人动作,身子急速颤抖起来。 薛铮感觉到她的异常,吃了一惊,未及出口,她已上前一步,一招青蛇吐信,挟着凶猛的真气,以崩山裂岳之势疾攻而去。 她悍然发招,叁名黑衣人目中现出嗜血而狰狞的神情,挥动剑光迎上前来。 年行舟一改之前的沉着冷静,一招招剑势凌厉无匹,只管疯狂递出,竟全是拼命的杀招,连身上空门大开也无暇顾及,她运剑如风,身影也似电光游龙,一时之间,叁名黑衣人被她气势所逼,连连后退。 薛铮暗暗心惊,舞动铁剑上前护在她身周,将她露出的破绽一一化解。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她的攻势渐渐缓下,而叁名黑衣人适应了她的攻击路数,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两人逐渐被压制,剑光舞动的范围也越缩越小。 薛铮一招大海横波暂时逼退几人,握住她手腕,低声道:“先避一避。” 年行舟已是汗如雨下,下唇都快咬出血来,大口喘息着将他手甩开,再是一招诡绝剑招刺出,青光矫如惊龙,掠到半空却被截住,薛铮急纵而来,隔开顺势朝她劈来的一剑,手腕再一翻,咔嚓一声,将对方手腕斩下。 那人痛呼一声,急忙撕下衣襟将断肢处缠好,另一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妙,摸出腰间一枚信号弹,用火折点燃。 火光呼啸着直冲入天际,在高处如天女散花一般噼啪爆开,点点星光照亮天际,美不胜收,薛铮心下却是一沉,“不好,得速战速决。” 他朝年行舟看过去,她气喘吁吁,体力明显已透支到极致,另两名黑衣人步步紧逼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双目一闭。 薛铮知她想要引动望舒功法,怕她筋疲力尽之下无法压住乱息,忙伸手扣住她脉门,后退一步,引动自身的羲和功法,使出羲和剑法第一式“拨云见日”。 瞬息之间,他手中铁剑顿时金光大炽,剑芒如火星漫空坠落,烈如火焰,又瑰如彩虹,几名黑衣人眼前一花,暂时无法视物,待双目适应之后,视野之内却再无两人的身影。 不一会儿数名黑衣人碾尘而来,与叁人汇合,在林间大肆展开搜寻,遍寻不着之下,悻悻出了密林。 薛铮抱着年行舟,一直躲在一株树下的一个隐蔽猎洞之下。 她紧紧握住软剑,被他牢牢地箍住腰,因力竭而动弹不得,但心口急剧起伏着,身体也在微微发着抖。 他死死搂着她,待听得上面纷乱脚步声渐去渐远,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放开她。 她双目发红,但情绪已平息下来,薛铮此际已全然明白她的异常所为何来,默然一阵,起身扒开洞口的树枝,往外头看去。 林间悄然无声,天边已泛起蒙蒙的灰白,漫长的一夜已然过去。 “走吧。”他道,“先去找个落脚处再说。” 两人回了小院,收拾了东西,带着断臂的人偶去了街对面的一间客栈,要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薛铮将窗户推开一线,这个房间正对着逸风楼,从窗户斜斜看过去,对面那小院的情形也能隐约收入眼中。 年行舟一直闷不做声,自去净室打水冲洗了身体,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出来便上了床,面朝着墙壁躺下。 薛铮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还找不到这里来。” 见她背着身子没回答他,他心内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纷乱之下,年行舟朦朦胧胧睡了过去,梦中似又回到八岁那年的那个惨夜,她在水缸中蜷缩着身子,听得外头动静已无,这才流着泪爬出来摸到门口,却见外头一名黑衣人背对她,正用剑去挑地上的一具尸体。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瞧出去,那黑衣人剜下一块带着刺青的皮肤,没有耽搁,即刻收剑而去。 凄冷的月光照在疮痍遍布的村落里,地上血流成河,海风卷起腥风血浪,将她吞噬。 年行舟蓦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此时已是午后,一道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有细小的浮尘飞舞在光晕之中,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薛铮闭着眼,正坐在一边的塌上打坐调息,他已换了一身藏青色衣袍,湿润的头发在头顶束了个马尾,眉心紧蹙,额上有细汗。 她看了他一会儿,下床走到他身边。 “你这样不行。”她轻声道,伸手轻抚上他热烫的脸颊。 薛铮睁开眼,却将头一偏,避开她依偎上来的身体,摸出怀中那本羲和剑谱放在塌上。 他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 “你……尽快回碧云洲去吧,另找个人修习羲和剑法,等你剑法大成之后,再去寻他们。”他避开她的眼光,瞧着窗外道。 年行舟睁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苦涩之意,“我身上很可能流着渠山氏人的血,你不必勉强自己。” 他停了停,又道:“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只要我没有和你在一起,你便不会有危险,你快走吧。” 她沉默片刻,“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这你用不着管——”他拿起桌上的铁剑,转身朝门口走。 “薛铮,你给我站住!”她在他身后大声道。 他迟疑着转过身来。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我问你,一个人的出身,自己可以选择吗?” 他只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你身上流的血,你能选择吗?” 他垂下目光,只看着手中之剑。 她走到他面前,语声放柔下来,“我再问你,你想不想和我合修羲和剑法?” 半晌,他低声答:“想。” “那不就行了?”她唇角微扬,再度伸手抚上他脸庞,“我选你,是认定你这个人,跟你的出身,跟你的血脉,没有任何关系。” 她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膛上,“我只要你和我合修望舒剑法,别的人,我谁也不要。” 薛铮胸腔中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挣扎了一下,将她微微推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可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她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道,“我不怕……而且我也不会再冲动了。” 两人对视着,半天没说话,他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哐当”一声,长剑被丢到桌上,他一把抱起她,跨了两步,直接将她抵在窗边的墙壁上,俯身便亲下来。 第三十八章年行舟的故事13 第十叁章 她像是置身于火炉中,被无处不在的炽热火焰所焚烤,他的身体本来就很热,不久之前引动了羲和功法,现在更是烫如火炭。 每一处地方都热,侵入她唇间的舌火热,捧住她双颊的掌心火热,挤在她双腿之间的那条长腿火热,腹下紧紧抵住她的那部分更是火热。 她被他烧得喉咙干哑,下腹热流滚滚,颊红如火。 她“嗷”了一声,两条长腿盘上来,紧紧夹在他劲腰上。 她不怕火烧,甚至还觉得火烧得不够烈,身体紧紧贴住他,摩挲扭动。 她没说错,她就是认定了他,除了他谁也不要。 他深吻她,舌尖带着蛮性的劲道,夺取、吞食她口中的甘甜,急切而激烈,她回报以啃吮和绞缠,任欲念撩成大火,烧得人不能呼吸。 他血气翻涌,气息紊乱,捧在她颊上的双掌下移,托起她的臀,让她更紧地贴着自己。 重重衣物阻隔之下的部分早已蠢蠢欲动,彼此都在探寻勾勒着对方那勾魂摄魄的形状。 他离开她的唇,仰头深深呼吸,努力压制住体内奔腾而出的火焰和想要即刻撕扯开她碍事衣衫的冲动,得……克制,至少要等她足够润滑才行。 他放开双手,拉下她紧紧缠在他腰间的腿,两人喘息着,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见染遍欲色的自己,他眼神像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瞳心绽着火焰,上下扫视着她,贪恋地滑过芳美起伏的柔韧身躯,最后回到她滟着春水的眼眸和红艳欲滴的唇上。 屋里是明亮的,不同于夜晚的朦胧,也不同于他们第一次强烈到几乎无法睁眼的刺目,现在的光线恰到好处,每一次翻涌的情潮,每一处欲念绽放的细微表情,都被对方收入眼中,绮丽难言。 他忍不住再次低头,狠狠舔吻她的唇舌,下颌,双手顺着她的腰肢来回用力抚摸。 他的唇来到她颈下,她因他的力道被迫仰着脖子,让他埋首在她颈间,撕咬柔嫩肌肤,像一只兽蛮横地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再不容他人进犯。 他此前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想到要让她离开他,去与另外的人共修剑法,一想到她要像现在这样与另外一人缠绵交融,他脑子就发昏,心底像有岩浆漫过,焚得身体每一处都灼痛难忍。 幸而……她说只要他。 他在她细腻颈下烙下无数吻,以齿咬开她的衣襟,扩大着印记的范围,她抱着他的头,任他在她肌肤上肆虐,揉乱他的发,从他后颈的衣领里探进去,抚摸他刚劲而充满力量的肩背。 他抬起头来,眸中流金乱窜,克制地喘息着,眼尾泛着薄红,拉开她的腰带,剥去上衣。 又是厚厚一层裹胸布,她娇美动人的雪峰被埋在其下,难以窥见,他焦躁起来,拿起旁边桌上的长剑,只想一剑挑破这厚厚的阻碍。 “不要……”她发觉了他的意图,按住他的手,“你已经弄坏一块了,我没剩下两块,不能再弄坏了。” 他无奈,只得放回长剑,伸手到她背后去摸索那勾扣。 午后的日光炽热而灿亮,映得身畔黄澄澄一片,这间房是客栈里最高级别的一间雅室,屋内陈设都很新,靠墙的一角有一座七扇屏风,正中的一扇是珠帘,此刻日影西斜,窗户中透进来的阳光正照射在珠帘之上,莹光流动,满室生辉。 薛铮满头大汗,越是着急越寻不到那小小的勾扣,只得俯下身来,一面难耐地舔咬她颈侧肌肤,一面凝目往她后背看去。 这般交颈的姿势,令他灼热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喷在她颈间,勾起一阵阵的酥麻痒潮,她曲起腿,用膝盖轻轻去磨他胯下鼓胀。 他顿时低哼一声,身体更是热到极致,被她轻压慢磨的地方硬到发疼,他咬紧牙关,终于解开她后背那枚作恶的勾扣。 她咬着唇,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他额上筋脉浮现,汗珠滑落颊畔,长睫轻颤着,唇角紧抿,下颌崩紧。 他的急躁和焦渴极大地取悦了她,她扯开他的腰带,将手探进他衣裤里,一下就被他顶上来,饱满硕大的头部往她手心里蹭,又沉又硬,热铁似的一下下烙着她掌心。 一圈,一圈,又一圈,长长的布条终于解到最后一层,他手下动作未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沉重灼息喷在她脸上,腰下也在挺动着,有一下没一下顶撞她掌心。 “……以后,能不裹这个吗?”他哑声道,实在是太……磨人了。 她笑着没回答,包着他的手心往下一压,他闷哼一声,捧起她终于袒露出来的双乳,埋头就咬下去。 湿滑热烫的舌尖在乳珠上打着转,将娇嫩一点在硬齿间来回推挤着,她一下被拽进更炽烈的欲火中,一圈圈悸颤从他唇舌处渡过来,往下腹涌去,又往心间直窜,撩得胸骨发疼,她合拢五指,再次在衣物下裹紧他,被她湿滑掌心掌握的阳峰因而愈加勃发颤抖,他肩背一紧,加重舔吮的力道。 令人耳热心跳的喘息和呻吟交织在一起,咫尺之外的窗下,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对面的逸风楼又开始了下午的堂会,嘻戏哄笑声一阵阵传来,翕开的一线窗户中透进一丝清风,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屋里高涨的欲焰稍熄,反让情火越烧越烈。 他热唇迂回往下,一手抬起她的腿,将她的衣裤剥下,接着将手掌覆在她腿心,她早已沁出湿滑蜜液,他摸索着,探寻着,找到花唇间的那粒小核施以揉弄,沙声问她:“可以了吗?” “你说呢?”她抬睫,眼波如丝,含情带欲,已近全裸的身体展现在他眼前,秀丽浑圆的乳峰上还有他方才留下的印记,他喉间低喘着,退开两步,扯开自己身上衣衫。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很快脱去衣袍,连裤带鞋袜一起卸下,扔到一边,修长精实的身躯再无束缚,刚硬凌厉的线条充斥全身,他此刻就是一只得到上天眷顾,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兽,即将开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激缠欢爱。 他迎着她的目光,右手捞住腿间粗胀高挺的阳峰,手掌虎口贴在根部,四指并拢微微一旋,握住阳根,缓缓来回套弄。 热潮一下涌过全身,她看得头昏眼花,腿心一阵空虚,不断紧缩涌出蜜液,她舔舔干渴的唇,哑声道:“过来。” 他如她所愿跨进一步,她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上去,两条长腿缠在他腰间,他两条健臂立刻托住她的臀,她后背再次被抵到墙上。 她张开的腿心就贴在他胯间,他探寻着,磨蹭着,用自己火热突硬的那部分一分分碾着她已开放的花瓣,沾着春水,以坚硬挤压柔软。 “我进去了。”他啃咬着她的唇,气息浓灼,唇舌滚烫。 她回咬他的唇,双腿圈紧他腰身,“嗯。” 他粗喘难抑,捏紧两瓣柔嫩而极具弹性的蜜臀,收紧窄腰,顺着开启的蜜道缓缓顶进去,停了片刻,确认她已足够湿滑,再加重力道,一贯到底。 她一下掐紧他背上的肌肤,弓身低吟,扭动身体朝他更贴近一分。 她湿热的腿心被他撑开到极限,胀得不留一丝缝隙,每一丝轻微的动作对两人都是既甜蜜又致命的折磨,他重重吸气,又沉沉吐气,低头攫取她唇间逸出口的呻吟。 他身体里的火越烧越盛,身下的利剑将她钉在墙上,一次次的撤退与顶撞劈开她的热润紧窒,挺进她身体深处,带动令人狂乱颤栗的快意,她躲开他的唇,偏头埋在他肩窝里,双臂从他肋下穿过,死死搂住他。 若非如此,她觉得自己就快被他顶到墙里去了。 他埋下头,咬她颈侧肌肤,在她赤裸娇躯上恣意深进,吸食她令人迷醉的气息,每次都凶猛地贯穿到底,死死抵在她深处碾磨狠咬,像要将无处发泄的热和渴传递给她,再吸取她身上的馨蜜抚慰自己。 神魂授予,欲罢不能。 她咬着他肩上的肌肤,以免自己吟叫出声。 晶莹的珠帘就在她眼前晃荡不休,金光烁烁,提醒她这还是日光敞亮的白天,并非可以肆无忌惮放纵的夜晚。 遥远的地方传来熙攘的嘈杂和喧闹,但她全副身心都被正紧紧缠着她的人占据,她放开自己,投入与他的每一次交缠,迎接他每一次挺入和深抵,随他起伏的动作颠动震颤。 她双手滑下,抚上他紧实的臀,他因她的爱抚而绷紧身体,更重更猛地送自己去她深处,她扭动身体,找到深处的极乐之门,让他的顶撞正对门心,他很快觉察了她的意图。 “喜欢我顶到这里吗?”他沙嘎低问。 “对,”她大方承认,“喜欢。” “好。”他低笑一声,含着她的唇衔紧狠吮,调整角度,双手托着她往上颠了颠,一记深顶,正好撞在那一处,她惊叫出声,双齿一合,唇间漫出淡淡血腥味。 他不以为意,反而更重地吻她,蛮强激狂,觉得自己心魂与身体都快炸开,快美爽意倾盆而下,他背脊发麻,沉进欲海里,掀起一波又一波汹涌浪潮。 他次次顶到那一处,或轻或重,或急或缓。他本就极有悟性,于男女情事上亦是突飞猛进,很快学会如何让她,也让自己更愉悦。 随着他一次不留余力的深撞,无数星点在眼前炸开,她呜吟颤抖,瘫软战栗,未等她平静,他抱住她一个旋身,坐在桌上,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接住她兜头而下的大量爱液,咬牙挺过那一波绞磨。 粗实沉重的欲望再次顶进她深处,不够,就算已经这样亲近缠快过,还是不够,只希望再久一些,想这样的亲密更多一些。 他正坐在阳光里,完美傲人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细小的汗珠泛着光泽,少年的眼里有碎金光芒,正炙热而贪婪地注视着她。 迷乱,耽溺。在这个日光艳丽的下午,她与他沉在躁乱的脉动与狂欢里,所有一切都被抛诸脑后,年轻鲜美的身体,沉重浓郁的喘息,暧昧灼烫的呻吟,迸发极致的欢愉和美妙。 轻重摩挲,深浅抵进,他邀她起舞,让她妖娆绽放在他身上,她紧紧盘住他的腰,迎合他每一次的挺腰上顶,扭腰缠裹他,让他释放难耐的低吟。 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终于放松的那刻,他与她共同飞到九重天外,一弯月弧,一轮金阳,静静沉在脚下,交融出璀璨夺目的光晕。 第三十九章年行舟的故事14 第十四章 傍晚时分,乌金西坠,对面的逸风楼仍是宾客盈门,一片欢声笑语。 年行舟将胳膊支在窗台上,从翕开的一线窗户往对面瞧。 她刚沐浴过,湿发披在身后,穿了条湖水色裙子,脸庞上还留有红晕和春意,眸光明媚,唇角微扬。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清冽男嗓,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腰侧,他俯身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你说,对面说书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多人捧场?”她好奇地说。 薛铮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 他刚刚打坐调息过,略有些过热的内息已回归正常,羲和功法进入到下一个境界,此刻他面庞红润,冷峻的五官漾着温意,眉角亦有几丝飞扬的意气。 他没穿中衣,藏青色外袍松松系着,微敞的衣领内露出几道抓痕,是方才那场激烈欢爱给他留下的馈赠。 此刻人群叁叁两两结伴出了逸风楼,涌到街上,年行舟听见意犹未尽的众人议论纷纷。 “碧云洲,花泽?” 她一喜,“太好了,原来是花二哥!” “你认识?”他问道,揽住她的腰在她额角上一吻。 “对,”她笑道,“我得见他一面。” 薛铮想了想,“行,我请人去递个信。” 他嘴里说着,身却没动,只将姑娘腰肢揽紧,唇顺着她额角往下,来到耳根处,轻咬她的耳垂。 年行舟的目光转向逸风楼左边那座小院。从这边看过去,那小院门锁紧闭,一丛梧桐树枝从墙内探出头来,落了一地落叶在墙根。 “你师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那位朋友听到消息,会不会赶来?”她问。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要了这个房间,”他道,也朝那小院望去,“如果他来了,应该会到这里来,只要我们不被发现,或许能在这里等到他。” “嗯,”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去拿回你师父的尸首,但对方深不可测,我对渠山氏的了解也很限,这事得从长计议。” “我知道。”他点头,看见一边的椅背上搭着她的裹胸布,顺手拿了过来,“要我帮你缠吗?” 她随口嗯了一声,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若有所思地瞧着斜对面的小院门口,没一会儿发现胸前的衣襟被人解开了。 她按住他的手,“干什么?” 伏在她身后的人贴着她的耳根道:“帮你缠。” 胸前的大手很开剥开她的衣襟,将上衣连同里面的雪白中衣一起从她圆润的肩头上褪了下来。 她将两条劲瘦有力的胳膊从衣服里钻出来,把披在身后的湿发撩起,随手拿了桌上的发簪固定住,以便他帮忙。 “我曾经查过许多典籍,但只能找到一些关于渠山氏的只言片语,”她思忖着,慢慢说道:“渠山氏是个很古老的家族,也许上古世代就存在,据说,他们自认为是神族后裔,所以对自身的血脉极之看中,从不与外人通婚。” “不与外族通婚?”薛铮愣了愣,“这样的话,还能维持人口数量吗?” 她道:“就是这个问题,渠山氏的人口应该是越来越少的,有一阵——” 她停住了,差点叫了一声出来。 口称要帮忙的人完全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手捏着布头,一手托住她因略微俯身而显得越发饱润的一只雪乳,两指夹上玲珑的乳珠,轻轻搓揉碾动。 “你……”她回过头去瞪他,被他攫住双唇,缠绵而有力地吻。 “有一阵什么?”他含糊地问,一心二用,干脆将另一只手上的布头丢开,覆上她另一侧盈乳,粗粝指腹轻轻刮擦着,按住珠核往下一摁。 “嗯……有一阵几乎没有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她离开他的唇,头脑昏昏地说,“最近几十年他们才又重新出现。” 他吻着她耳下的肌肤,双手仍是不轻不重地爱抚着两只雪乳,玩弄两粒乳珠,“还有吗?” 他其实本意不是要如此,但上身裸在晕黄光线里的她实在太诱人,发间颈下还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而手掌中的两团丰盈柔嫩滑腻,触感美妙无比,他本想浅尝即止,现在却停不下来,血气方刚的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 “薛铮!”她抓住他在她胸前肆虐的手,侧过头道:“你的内息不是已经没有问题了吗?” “内息没有问题就不能这样吗?”他含住她的唇,轻舔她唇角,又探进齿间勾住她的舌,纠缠嬉戏。 她渐渐放开了紧紧按住他双掌的手。 “你不想,我就停下。”他再度摩挲着她胸前的敏感之处,吻过她下颌,耳根,移到她后颈,轻舔慢啄。 她没有出声阻止他。 身后的热唇滑过裸背,在两侧蝴蝶骨上徘徊温吻,沿着脊椎一路往下,缠绵悱恻地烧出串串文火。 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天边晚霞昳丽瑰艳,她双肘仍撑在窗台上,轻柔的绸质上衣被全部褪到腰间,身下的裙子也被撩起来,离开她双乳的大手正在褪她裙下的中裤。 嗯……浑身软绵绵的,像浸在旖旎的春水里,情欲是被缓慢而温和地挑起的,如沐春风,如临春雨,身体中的躁动和渴望一丝丝迭加累积,有点像喝了酒后的微醺和晕陶。 她眯起眼睛,享受这种全新的感觉。 极致的焦渴尚未来临,她甚至还有余暇来思考其他事。 “渠山氏再次出现,是约摸四十年前。”她配合地抬腿,让他将她的中裤脱下。 他随手将雪白中裤搭在椅背上,将她散下来的裙裾再度撩开,目光落在那两瓣香臀之上。 他轻轻地揉捏着它们,绝妙的弹性和柔腻滑嫩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比起浑圆双乳又是另一番滋味。 “四十年前……”他呼吸沉重,低声问道,“他们出现在何处?” 臀部被他不断爱抚着,可以想见他炽热的目光也一直凝在那处,她的呼吸开始有点急促起来,“在天栩洲……嗯……” 他将一只手探进了她两腿之间,爱抚已经有些湿液的花唇,有力的手指在花唇间揉弄着,不轻不重。 “天栩洲?你的故乡?我师父也是在那儿遇到宗内长老,被他带回明月宗的。”他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明显的情欲,有几分压抑的沉和哑,手指仍不急不徐地捻弄着她腿间芳地。 “是。渠山氏这几十年做过的一些事,都跟一种叫乌云石的矿有关,”她肤孔沁出汗来,语声开始飘忽不定,“乌云石是天栩洲的特产,有几家开采乌云石的小家族,曾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地被灭了门,听幸存下来的人讲述当时情形,应该都是他们做的,几乎和我家乡那个渔村覆灭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手下的动作停了停,“乌云石?他们既要夺取乌云石,为何又要去渔村行凶?” 她解释,“乌云石极之坚硬,黑虚之海里有一种鱼,是渔民捕捞的主要鱼种,这种鱼腹中会分泌一种粘液,可以暂时软化乌云石……十多年前,被他们杀光抢掠的渔村,不止一个。” “他们要乌云石干什么?”他思忖着,手掌覆在她腿心,手指重新轻轻捻弄起湿热的花唇。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差不多是这些了,”她咬住下唇,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上了青宴山,师父不许我过多想着这事,更不许我去打探他们的行踪,我有两次偷偷跑去天栩洲,但还没发现什么,就被师父叫回去了。” 他点头,“你势单力薄,你师父是为你着想,才会如此。” 身下的那粒花核已被他找到,他中指指腹按在花核之上,忽而施力按压,忽而打圈碾磨,另一手从她腰下往前爱抚上来,再次捉住她一侧浑圆。 她低吟一声,双腿轻颤,不由自主夹紧双腿,他抽开手指,拉开自己衣带,褪下中裤,伏上来吻她的后颈,双手掌住她两侧臀瓣,往两边一分。 坚硬热胀的阳峰代替了手指,插进她双腿之间,来回磨蹭着那粒突出的花核,速度越来越快,热潮涌动,快意疯狂而来,她很快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窗棱。 动情的两人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关心其他事,全副身心都投入在对方身上。 “……行舟,”他在她耳边沙声低唤,就着她身下泛滥的春液,缓缓挤进她身体里,“你喜欢这样吗?” “嗯。”她矮下腰,抬起臀,迎接他的进入。 “那就放松些,”他舔着她的耳廓,吸她小巧的耳垂,腰臀发力,握住她的腰肢艰难地往前开拓着道路,“别绞我。” 这种没有尝试过的姿势有些怪异,她身躯有些僵硬,里面也夹得很紧。 他爱抚着她,唇和手滑遍每一处蜜肤,让她放松下来,终于一分分挺进销魂深处。 她的意识已经飘飘忽忽,只有无法缓解的焦和渴凝结在身体深处,氤氲成热和火。他健躯紧紧贴在她后背,热烫的唇游移在耳畔颈侧,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一手从她身后绕过来,滑到腿间,从前面轻轻按压碾磨着充血肿胀的花核。 她侧过头,反手去抱他的头,他顺势迎过来,与她深深缠吻。 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天边,明与暗的交替时分,光线暧昧而暗淡,伏在她身后的他化作展翅的鹏鸟,与她纠缠着共同飞到高处。迷蒙之中她只能听见疯狂鼓动的心音和身畔划过的风声,而大千红尘就在脚下,离她越来越远。 晚间戌时左右,花泽夫妇进了客栈,被引到两人房间。 年行舟早已备好茶水,略带歉意地说:“我们不太方便出去,所以只能委屈花二哥、花二嫂在这里说话。” 花泽忙道:“哪里,这里就很好。” 瑾娘打量着年行舟,又看了看一旁英挺俊朗的少年,笑道:“年姑娘这么快就找到了?” “嗯,”年行舟大方点点头,“他叫薛铮,是明月宗弟子。” 花泽夫妇齐齐变色,“薛铮?” 明月宗不久前的那场事变,两人自是有所耳闻。 年行舟不欲多说,只道,“这事有隐情。” 花泽点点头,“我也听明月宗一位长老说了,恐确是另有蹊跷,听说明月宗今晨起已解除了对他的追剿令。” “是吗?”这次轮到两个年轻人吃惊了。 年行舟看了薛铮一眼,转头对花泽道:“行了,不说他了,难得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你们。” 瑾娘笑道:“哪里是巧,上回我去栖风谷看蓁儿,你那大师姐久没收到你的信,也不知你事情办得怎样了,特意拜托我们来崇清洲看看。” 她笑眯眯地瞥了一眼薛铮,“年姑娘办事总是这么雷厉风行。” 年行舟笑了笑,面色一肃,对花泽道:“花二哥,我一年多前请您多帮我留意渠山氏,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渠山氏?”花泽面色立刻严肃起来,“你别说,还真有。” 。。。。。。。。。。。。。。。 这周的五章总算完成了,下周一见。 再次感谢亲亲们的支持和猪猪。 第四十章年行舟的故事15 第十五章 年行舟忙起身续茶。 花泽喝了两口,道:“渠山氏自认是神族后裔,这个家族,二百多年前曾达到过鼎盛,后来衰败下来,其中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为保持血脉坚持不与外族通婚。” 紧紧盯着他的两个年轻人点点头。 花泽秉承说书人的脾性,任何事情都要讲清楚来龙去脉。 “渠山氏的人以族长为尊,听从族长和祭师号令,且容不得丝毫反抗与背叛,稍有人对统治者有所质疑,便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个大族内的统治异常极端和黑暗,族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暗无天日,但绝大部分人浑浑噩噩,苦而不自知,狂热而坚定地拥护族长,深信终有一日,族长会带领他们回到所谓的神域,脱离目前的苦难。” 这些情况年行舟之前已了解,不过她听得仍很专注,薛铮更是聚精会神,唯恐错过一丝一毫。 “渠山氏的人,根本没有是非观念,也没有什么世俗的廉耻,认为外界的人都是低他们一等的人,随意杀戮不在话下。他们大多数人从出生起,就被训练成剑一样的杀器,不与外界接触,只有执行任务时,才会倾巢出动。” 花泽略停了停,才又道:“他们从不会单独出现,而是结伴行动,相互监视,以免出现叛逃者,如果有人在执行任务之时死亡,他的同伴会剜下尸体上带着刺青的皮肤带回族内,以证明此人并未叛逃。” 年行舟不觉与薛铮对看一眼。 花泽看了一眼交换眼神的两个年轻人,呵呵笑道:“怎么,你们对叛逃者很感兴趣?” 年行舟点点头,“花二哥详细说说。” 花泽便又道:“渠山氏的统治者容不得质疑,更容不下叛逃者,当然,在高压统治和疯狂的神裔观念灌输中,族人很少叛逃,但并不是没有……我这些消息,便是一位曾协助渠山氏族人叛逃出来的朋友告诉我的。” “他们会怎样对待叛逃者?”薛铮忍不住出口问道。 花泽面上现出一丝不忍的表情,“叛逃者被抓回,会在全族人的围观下遭受叁十多种酷刑,施以刑罚的过程中施刑者还会用秘法来让人保持清醒,受刑之人不仅要忍受被生剐活剥的痛苦,还会受到同族之人的唾骂,生不如死……这个过程至少会持续叁天,等受刑者只剩最后一口气时,会被钉在祭台上,剥开头顶和四肢的皮肤灌入水银,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封住受刑者怨气冲天的魂体,让其永远无法解脱。” 他说完了,屋中一片静默。 瑾娘不安地喝了口茶,拢拢鬓边碎发。 “如果叛逃者已死,他们又会怎样对待叛逃者的尸体?”薛铮再问。 “叛逃者已死,既不方便接受刑罚,也不能灌入水银,尸体会被作为器皿,培育一种尸花和尸虫,这种尸花和尸虫以腐烂干涸的血肉和尸骨为食,极之凶邪,且因尸花是从尸体中培育出来的,尸花散发出的气息会在冥冥中寻到尸体主人飘散的魂魄,即使叛逃者魂魄已离体,就算去了地府据说也会被拽回来,因而永远承受尸虫的无尽噬咬,如受地狱之火的蚀骨焚烧,永不得安宁。” 薛铮的面色有些发白,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年行舟问道:“那有没有彻底逃脱过这些刑罚的叛逃者?” “据我所知没有,”花泽摇了摇头,“渠山氏的人长期近亲繁衍,最近一百多年,生育出的人要么是有缺陷的痴者,要么就是剑术天才,因此如今渠山氏人口虽少,战斗却极之强大,而上至族长,下至大部分普通族民,都对叛逃者恨之入骨,无论叛逃者逃往何方,逃亡时间多长,最终都会被他们找到,无一幸免。” 年行舟不由看了一眼薛铮,他眉心紧凝,心事重重,幽暗沉静的目色中透着一抹杀意和恨意。 她替花泽将喝干的茶水再次续上,问道:“那花二哥还知道些什么?这些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花泽咕嘟嘟将茶水喝了个底朝天,先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一年多前年姑娘拜托我后,我便时时关注渠山氏的消息,一般在说书时会顺带讲一两个渠山氏的传说,大约叁个月前,我与璟娘云游到雪雾洲时,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剑客在茶会后留了下来,与我聊了一宿,这位剑客不许我透露他的姓名和身份,我只能说,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 花泽轻叹一声,继续道:“他说他之所以把这些告诉我,是觉得渠山氏的这些恶行,多一个人知道也好,不过离去之时他再叁叮嘱,让我之后不要在说书时提到渠山氏,以免召来不必要的麻烦。” 年行舟思忖着点头,“这么说来,这位剑客应该可信,他说的有理,倒是我之前考虑不周,若是真给花二哥添了什么麻烦,那才真是后悔莫及。” 花泽忙摆摆手,“我们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你们青宴山和丹青阁保下的,如今蓁儿还拜在你大师姐门下,咱们既是一家人,就不讲这些客套话,再说我也没说渠山氏什么不好的话,都是在吹捧他们。” 年行舟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花泽歇了歇,又继续讲道:“渠山氏的族民,大部分受到统治阶层的蛊惑,心甘情愿受其驱使,生活清苦,没有自由,但也有一部分人已经觉醒,只是被叛逃者的下场所震慑,不敢有所行动……尽管如此,还是有极个别的人想办法逃出囚笼,就算落得那样的下场也在所不惜。” 瑾娘这时在旁轻叹一声,“人都有对自由的渴望,这些极个别的叛逃者,勇气实在可嘉。” 花泽叹道:“谁说不是?对了,还有一件事,每个渠山氏的族民,五岁之后便会接受特定的刺青,这个刺青一般刺在左臂之上,刺青各不相同,以作为族民个体的身份象征。” “那花二哥知道渠山氏生活在何方么?”年行舟问道。 “据那位剑客所说,他们从前并没有固定的居所,每隔一阵便会举族搬迁,”花泽回答,“所迁之地都是人迹罕至,极之偏僻的苦寒之处,近几十年或许是为了获取乌云石,似乎一直在天栩洲附近,只不知道他们后来又搬迁了没有。” “嗯……我知道了,”年行舟诚恳道谢,“多谢花二哥花二嫂。” 夜色浓倦,这场谈话也接近尾声,花泽夫妇又与年行舟聊了几句青宴山近况,便准备起身告辞。 一直垂眸思索的薛铮这时出声问道:“花二哥见多识广,我想问问您,一个人的记忆被封,可有什么法子在最快的时间内解除封印?” 年行舟立即看了他一眼。 花泽想了想,迟疑道:“这我倒还不是十分清楚,以前曾听过有人大致说起,好像有几种方式,最便捷的是以极精准的内力冲破脑海中相关气穴,但据说很危险,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采用这种方式。” 薛铮忙道:“我知道了,多谢花二哥。” 花泽夫妇走后,薛铮来到窗前,静静注视着斜对面的情形。 夜阑人静,移星换斗,小院外的梧桐落叶堆了厚厚一层,并没有人造访的痕迹。 年行舟瞥了眼像尊石雕一样立在窗前的人。 她重新泡了茶,斟了一盏慢慢喝着。 “你师父,手臂上有刺青么?”她问道。 薛铮没有回头,仍是望着窗外,片刻后才低声回答:“师父身上伤痕甚多,我之前从未特别留意过他左臂,如今想来整条手臂好像都是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斟了一盏茶,起身过来递给他,也往窗外张望,“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他苦笑一声,接过茶一饮而尽,朝她看过来,“我现在,很想找回五岁之前的记忆。” “你想好了?你师父既然想办法封住你的记忆,也赶着在你接受刺青之前带你离开,”她思忖着道,“我是说,如果你真是渠山氏人的话……那么他的用意,就是要你彻彻底底地摆脱渠山氏人的身份,从心到身,一点痕迹不留。” “没错,”他微叹,“如果可以,我也想遵循师父的意思,可现在情况如此,如果我能回忆起以前的事,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很多。” 年行舟看了他片刻,伸手将只开了一线的窗户略微推开些,“那你想好了就去做便是,只是可能要费些功夫。” 他沉默着,将她揽过来,两人相依着,共同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 房间外的回廊空寂无声,有细弱的猫叫声响过细细的一缕,尔后又噶然止住,薛铮的背脊陡然绷直,他快速拿过桌上的铁剑,年行舟一个转身,一口气吹熄桌上的烛火。 黑暗中两人对视一眼……来得好快。 她将屋角蒙着布的那个断臂人偶抱过来,让他坐在桌前,两人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翻到墙外,几乎在她纵出窗台的一瞬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趴在窗户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屏住呼吸。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门外那人开了口,“是我。” 薛铮吃了一惊,忙跃回房间,快步到门口将门打开,“师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尹玉进了房,看了看刚纵下窗台的年行舟和坐在窗前的那个人偶,不由微微一笑,“不错,警觉性挺高——我听有弟子来报,说新进上岛那位碧云洲来的说书人来过这个房间,猜到你们可能暂时落脚在这里,毕竟现在岛上碧云洲的来客很少。”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年行舟,朝她点了点头。 年行舟整了整衣衫,将桌上倒扣的一只茶杯翻过来,拿起茶壶。 尹玉阻道:“不必,你们俩跟我走吧——掌门要见你们。” 薛铮吃了一惊,“掌门要见我?” “对,”尹玉颔首,“劫走杨峰主尸体的那伙人,行踪实难追查,只昨日夜间于山脚发现了他们的一点踪迹,但未等战堂弟子追下山门,他们已快速撤走,天明后我们四处搜了一整天,竟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略顿了一顿,又道:“这伙人行踪如此神鬼难测,掌门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猜想,只是需要你的证实……我今日午间去过之前那所小院,但没找到你们。” 两人听说,便也不多言,收拾了东西随尹玉往白慕山承剑峰而去。 掌门颜渊已在剑室中等待多时,尹玉领两人进来后也未离开,将剑室门关上,转身回来垂首立在颜渊身后。 颜渊叹了一声,看向薛铮,“我虽身为掌门,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我一人做主,毕竟明月宗传承几百年,宗规铁令如山,我亦不能违反。” 薛铮知他说的是多日前定下弑师之罪并下令行刑之事,忙道:“弟子明白。” 尹玉当日大胆助他逃走,想来也有掌门在背后授意,否则以她的性格和一贯作风,应该不会如此罔置门规,直接做出如此举动。 “杨峰主尸首被劫后,其他几位峰主也觉得事有蹊跷,大家商议后,才决定先暂时解除对你的追剿令,但你的弑师罪名,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暂且还不能摘去。” 薛铮点头。 颜渊再叹一声,凝视着薛铮的目光炯炯如炬,“杨峰主性情孤僻,一直不愿收徒,直到十四年前他带回了你,才找到我说要收你为徒,但央求我以凝气指封住你的记忆,否则干扰太多,你日后难成大器。” 薛铮大为惊异,不觉再与坐在身边的年行舟对看一眼。 “你师父愿意收徒,我自然喜出望外,至于你的来历,他不说,我也没有追问,于是在封住你记忆之后两月,他按照宗门之礼祭拜天地先祖,正式收你入门。” 颜渊停顿片刻,一字一顿道:“如今为追查你师父尸体下落,我欲再次以凝气指打开你脑中气穴——你可愿意?” 第四十一章年行舟的故事16 第十六章 作者说:这章一开头的部分描写恐有不适,抱歉昨天忘了先提醒。如果打开了,就尽快往下滑吧,大概七八段的样子。 。。。。。。。。。。。。。。。。。 紧闭的剑室内针落有声,尹玉与年行舟恭默守敬,沉声静气地坐在一边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颜渊大汗淋漓地收手,尹玉忙递上锦帕。 薛铮缓缓睁开眼睛。长睫掀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几乎没有焦点,充斥着迷乱和恐惧,痛苦与不安。 他看见血红的弯月浮在天际,祭台上的血滴滴答答流下,淌成一弯血河,刺耳的尖叫和疯狂的笑声回荡在耳际,灰色的吸血鹫盘旋在低空,张开血红而尖利的喙。 他看见火球一般的烈日当空高悬,密密麻麻的人群伏在滚烫的大地上,膜拜着前方一座尖锥般的黑色山峰,山峰直指天际,山壁光滑锋利如刀脊,阳光下泛着细碎的晶光。有黑色的身影高大如山,静立在黑峰之前,俯视着痛哭流涕的众人。 他亦看见圆月如银的夜晚,幽暗的密林之内,厚厚的落叶与青草之上,滚着不知疲倦交媾着的男男女女,肮脏而又污秽。男人睁着血红的眼睛,从女人身上爬起,赤身裸体寻到下一个猎物,再次按在自己身下。 淫糜的声响,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哭喊充斥在林间,整夜不曾停歇。 他还看见有着痴傻呆滞眼神,口角流涎的人被放归于山林之中,如惊慌无措的幼兽一般,凭借本能四处逃亡着,躲避着即将到来的猎杀,雷光闪电一样的剑锋毫不留情地劈入他们的身体,飞溅的血液染红叁尺长剑,残破的身躯倒下,鲜血蔓延在草丛弄间。 那些破碎的肢体被幼小的孩童装在竹篓里背着,一步步趟过染血的浅流,倾倒在祭台之下放火焚烧,火光映亮黑色山峰半腰上的一方平台,那里耸立着一个高高的尸架。 被垒成宝塔形状的尸架上,僵硬的被灌了水银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在底部,上面一层只能看见糜丽幽艳的花朵张扬地伸展着如钩花瓣,盘根错节的根须之下,隐隐露出零碎的白骨。 薛铮急速地颤抖起来,脸上的神情痛苦不堪,汗水从额角滴下,顺着下颌滑到颈间。 众人默默注视着他,等待他自己挺过去。回忆一定是残忍而不堪的,但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薛铮胸口急剧起伏着,闭上眼睛。 他陷入长久的黑暗之中,似乎回到幼年时那一段不见天日的迷蒙混沌里。 醒来之时,幼小的他发现自己被背在巅颤不休的竹篓中,脸上蒙着布,什么也看不见,但凄厉的风透过竹篓如刀一般刮过他的身体,让他瑟瑟发抖。 当背他的人终于停下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回答他的是温柔而坚定的女声,“我必须回去,否则他们会发现他并没有死,他往后的一生,都将生活在东躲西藏中,并且最终会被带回来,那样我把他送出来便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沉默了一瞬,“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 带着湿意的吻落在他头顶上,他挣扎起来,想要喊出来,但喉咙干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竹篓被移在高大而宽阔的背上,他被颠簸着再次陷入昏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刺目的光线扎到眼皮上,蒙脸的布被揭开,他看见男人瘦削的脸和温和的眼。 “你往后,就跟着我吧。”他说,递了一块米饼给竹篓里的他。 他咬着米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来到海边,站在一个码头之上。 男人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是个女人,持剑,身形高挑,容貌平常,但看不出年纪。 “杨桓,我答应你的一件事,已经做到了,那么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以后,也不会再上风回岛。” 她上了一艘小船,风吹动她灰蓝色的衣袍,她犹豫了一瞬,将手中长剑抛过来,看了瑟缩在竹篓里的他一眼。 “这孩子是我帮你从那里带出来的,与我也算有一段渊源,如果今后他有需要,可以带着这把剑,去雪雾洲的雪湛岭找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垂眼轻抚着那柄长剑,抬起头时,她的小船已顺风荡开很远。 男人一动不动伫立在岸边,直到那艘小船消失在茫茫海天交接处,他这才重新背起竹篓,上了停泊在岸边的另一艘小船。 大海无垠,他们在海上漂流了十来天,中途经过一些小岛时,男人会带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他下船,补充水粮,再度出海。 结束了漫长的海上漂泊,男人带他上了一个繁华的海岛,背着他来到层峦迭嶂、巍峨雄壮的山脉之前,指着高大的山门对他说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薛铮再度睁开眼睛,错乱的时空隐去,记忆沉淀下来,他环视剑室中正关切望着他的叁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都想起来了么?”颜渊轻抚颌下微须,精光内蕴的目光定在他脸庞之上。 “想起来了。”他道。 “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颜渊再问。 “有,”薛铮点头,“很多。” 当夜,薛铮带着年行舟,再次回到了指剑峰。 他坐于峰顶那块凸出的岩石之上,静静听着崖壁下方万潮奔腾,千涛拍岸的海潮声。 日升月恒,玉走金飞,身下的岩石一如既往,还是他无比熟悉的模样,连每一处石缝的大小,倾斜的角度,都像刻在心里一样,海风吹过身畔的树梢,树枝弯曲的弧度和树巅摇晃的快与慢,他不用回头,都能清楚感知。 他的铁剑放在身边,没有如以往那样横在膝上,因他的腿上,正枕着一个姑娘。 海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狂乱飞舞,散乱的发丝不时挡住脸庞,年行舟伸手去将他颊边发丝撩开,看他的眼睛。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眼眸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般深邃而沉静,遭逢连番事变后,那里有时酝酿着阴霾的风暴,有时又透着深深的迷茫和愁郁,几个时辰之前,他被封住的记忆打开时,他眸光里充满愤怒,痛苦,甚至还有几丝黑暗与阴桀。 而现在,那些暗涌流动的波澜又重归平静,他的眼神坚定、澄澈而明亮。 五岁的孩子,脑海中的记忆不过是一些模糊散碎的片段和画面,但足以获得一些重要的线索,让他拼凑出即将前行的地图。 出身和血脉的确不能选择,但该走的路,完全可以由自己决定。 “行舟,”他低下头来,注视着她道:“你决定了,要和我们一起去天栩洲?” 年行舟坐起身来,目光之中透出一丝坚决,“是。” 自她从年幼那一场噩梦中清醒并镇定下来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朝一日为全村的人讨回公道,但她也深知自身渺小力单,远远不到可以纵意行动的时刻,以卵击石,破碎湮灭的只会是力量薄弱的一方。 因此她一直隐忍着,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朝那一天迈进。有的时候她也会气馁,也会失落,因对方太过强大,而她不能因一己之仇而将整个师门拖入困境,所以一切,都得由她自己来。 她有时会陷入深深的烦躁和迷惘之中,不知那痛快淋漓的一刻何时才能到来,甚至怀疑,这一刻在她有生之年里,究竟有没有到来的可能。 不过她很快会调整好心绪,重新振作起来。 而现在她不再迷惘,也不再怀疑,血液已在肤下汩汩流动,心中充满了难言的兴奋和感激,皆因上天给她指明了一条道路,让她来到崇清洲,遇到薛铮,卷入这一场混乱交错的事件里,冥冥之中亦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明月宗与青宴山不同,宗门实力强大,作为崇清洲剑宗门派之首,他们注重名声,更容不得尊严被挑衅,指剑峰峰主未入殓的尸首在自身地盘上被盗,对方还嚣张地夺取了四名弟子的性命,这让明月宗完全无法容忍。 一个时辰之前,在承剑峰的主殿内,掌门颜渊召集了几位峰主,神色严峻地将情况通报给了众人,薛铮也把所了解的有关渠山氏的情况大致说了说,众位峰主极端震惊之下,一致决议派遣战堂弟子随同薛铮,先找到渠山氏的老巢,再由两位峰主带领弟子出动,夺回杨桓尸首的同时,一举剿灭渠山氏的邪恶当权者,那些渴望获得自由,困顿而痛苦的族民,能解救一个是一个。 这样的机会,年行舟自然不能错过。 薛铮与尹玉商议之下,决定先前往雪雾洲,寻找曾协助杨桓从渠山氏聚集之地带出薛铮的那位持剑女子,以了解更多的细节。 这位女子杨桓生前便等待多时,可惜的是,在他有生之年里,再没等到这位朋友。 薛铮叹了一声。 璧月当空,皎皎银光泄出一地清霜,远处海面广阔深远,波光荡漾,海浪拍打过来,沿着白慕山脉的这一壁海岸,镶出一线翻着白浪的花边。 “你叹什么气?”年行舟拿着他那把铁剑,一面端详一面问道。 “十多天之前,我坐在这里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些事,”他道,“于我而言,真是天翻地覆一般。” “是啊,”她笑道,“我更想不到大费周折把你从明月宗的大肆搜捕中救出来,结果现在你又与他们和解,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救你。” 薛铮不由低头一笑,“世事阴差阳错,变幻无常,我如今,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他把她拉过来,让她再度枕到自己腿上,轻抚她脸颊,“你若不救我,何人来与你合修望舒剑法?” 年行舟将他手推开,“有的是人,丹青阁给过我一张名单,都是适合修习羲和剑法的人。” “是么?拿来我瞧瞧。”他不动声色地说。 她微微一笑,“我烧了。” “烧了做什么?”他言不由衷道,“我也看看是哪些人,是否与我交过手。” 她将脸转开,望着天际明月,“不说这些了……你就是在这里悟出沧海横流这一式的?” “对,”他将铁剑从剑鞘出拔出,很缓慢地演示给她看,尔后又道:“你仔细听底下的海潮声。” 年行舟沉下心来,闭上双目。 海潮的声音如雷贯耳,万顷波涛拍打上礁石,声如金鼓,水花飞扬,她似沉到海浪中,心咚咚地跳着,渐渐与浪花拍岸的节奏吻合,周身涌动着生生不息的温暖力量,一阵一阵,像正要酝酿起一波凶猛的海潮。 她睁开眼睛,拿过薛铮手中的铁剑。 横剑当胸,闭目凝神,辨别心之节奏和内息运转的澎湃气流,抓住稍纵即逝的那一瞬间,挑剑起势,旋身一推,汹涌剑气呼啸而去,远处树梢被激得东摇西荡,落叶如雨飘飞,栖在树巅的鸟雀被惊起,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有细小的树枝承受不住剑气,纷纷咔嚓断裂。 崖下的海潮越发凶猛,白浪翻滚着,不断卷起乳色泡沫。 半晌,薛铮微笑点头,“你学得很快。” 年行舟还剑入鞘,思忖着说:“我总觉得,你师父用这一招自尽,是有他的用意的,也许这一招,以后能用得上。” 第四十二章年行舟的故事17 第十七章 天还未亮的时候,苍茫雾色中有两道人影悄悄攀下了指剑峰,一路往风回城的港口而去。 两人租了一艘小船,又在港口不远的集市上采买了不少东西,直徘徊到傍晚时分,才携着大包东西上了船,不紧不慢地划动船桨,出了港口。 薛铮升起一面风帆,小船慢悠悠地在海面上航行着,渐渐往左前方一个海湾方向驶去。 夕阳西下,碎金融入轻浪,年行舟不紧不慢地取出包袱中的干粮,又把一口锅拿出来架在火上。 她目光往海面上一撩,港口密密麻麻的船只在眼中只剩了细细的一线,有四五只小船已从港口穿梭不断的船网中钻了出来,排成一个雁形往这边驶来。 “来了么?”薛铮问。 “就吊在后头,你可以快些了。”她回答。 薛铮将风帆升到最高,又拿起船桨快速划动。 后面的几艘船也加快了速度。 到了前面的一个灯塔附近,薛铮突然放下船桨站起身来,脱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水靠,哗啦一声,跃入海中。 年行舟将风帆降下,站在船头看如一尾鱼徜徉在海涛中的他。 不一会儿,啪嗒两声,他扒住船舷扔上来两条鱼,再度跃回海中。 年行舟埋头刮着那两尾鱼的鳞片,似乎浑然不知那几艘船已往这边包围而来。 前方一个狭窄的海湾内突然驶出两只龙骨海船,海船风帆饱满,往这边破浪而来的速度很快,穿着水靠的明月宗战堂弟子携剑扑入海中,快速游向那几艘小船。 小船上的人见势不对,立即调转方向想要撤开,波浪起伏中,薛铮已悄悄游到一只小船的船底,鼓足内劲一掌往船底拍去。 一股大力袭上船身,船身跌宕之间,薛铮突从水中冒出,揪住被晃到船舷边的一人,将之狠狠拖入水中。 那人猝不及防,口鼻中呛了大量海水,头昏目眩中下意识去抽长剑,薛铮手中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扎入那人右臂,那人手臂顿时软下来,血雾在水中蓬开。 船上另外两人已稳住身形,手持长剑往水下巡视,刚刚袭击他们的人已不见影踪,水花扑腾中,不远处同伴挣扎着冒出头来,两人忙甩下绳索,将那人拖上船来。 旁边的几只小船犹豫着徘徊在周围。渠山氏的人向来一起行动,只要同伴没死,他们绝不会将之丢下,因此尽管自知很快将陷入包围,仍是无人想到要先离开。 这一耽搁之下,大批水性精纯的明月宗战堂弟子已迅速游过来,和着薛铮一起,向船上的人发动了攻击。 年行舟一面注视着不远处海面上的情形,一面将打理干净的鱼丢入烧开的沸水中,削了几片姜蒜进去。 那边海域上水波震荡,旋涡四起,像是海面上骤然刮起了飓风,海水嘶吼咆哮着,巨浪翻滚不已,几只小船在惊涛骇浪中疯狂摇晃,船上的人稳不住身形,不断有人被从水中冒出头来的明月宗弟子拖入海中。 渠山氏人长期生活在山林之内,尽管身手矫健,剑术高超,极善隐匿追踪与偷袭暗杀,但此时身在大海之中,一身所长都不能发挥出来,手脚都被制约住,而明月宗弟子个个水性精纯,此番海上作战便是如鱼得水一般,很快逐一在水中将渠山氏人制服,将受伤或昏迷的人抛上小船。 早有战堂弟子爬上小船,解开腰间绳索等待着,每有一人被抛上来,便把人牢牢捆住,不出叁炷香功夫,战斗结束,薛铮趴在船舷处问道:“有没有遗漏的?” 一名战堂弟子笑道:“一共十六人,应该没有遗漏。” 薛铮点头,“好,你们先把人带过去。” 他重新沉入水中,往年行舟这边游过来。 船身微微晃荡,哗啦啦一阵水声,薛铮扒住船舷从水中一跃而起。 年行舟笑道:“鱼汤已熬好,喝一碗?” “等等。”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看了看不远处的海面。 几名战堂弟子已驾驶着载有渠山氏人的小船往两艘龙骨船方向行去,其他战堂弟子也拥簇在周围,在水中划动健臂游着,不一会儿陆续上了龙骨船。 他隐约见到龙骨船上尹玉指挥着众弟子,将捆得紧紧的渠山氏人一一搬上大船,押到船底舱中。 “干得漂亮!”年行舟笑着赞道,“看得我都手痒了。” 薛铮只微微一笑,低头进了船蓬之内,将粗布门帘拉上,打散湿发,将身上的水靠脱去。 他心不在焉地拧着头发上的水,束了个马尾,这才拿起干燥的毛巾将头上滴到身体上的水珠随意擦了擦,弯腰拿起蓬内准备好的衣物穿上。 年行舟跟过来,悄悄撩起门帘,双臂抱胸靠在蓬壁上,欣赏眼前这幅美景。 赤裸的男性身躯每一部分都像是被按照最完美的比例来塑造的,他身上块垒分明的肌肉并不过分夸张,而是匀称地贴着骨架,整体颀长矫健,刚劲而有力,他背对着她,窄腰下紧实诱人的臀部只现了一瞬,便被套上来的中裤挡住。 她遗憾地轻叹一声。 正在系腰带的薛铮愣了愣,回头一看,她用脚挑着一线帘子,悠闲地靠在蓬边,唇角挂着一丝笑意,暧昧的眼神正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自己。 他咬牙,长臂一伸,擒住她的手腕将她一带,她低呼一声,眨眼间双手已被他按在蓬壁上。 门帘垂落下来,大片的光线被挡在外头,只有竹篾的蓬壁空隙内漏进丝丝暗沉的光线。 他眼中似有火星溅落,热息喷到她脸上。 “看多久了?” “你脱水靠的时候我就在看了。” 她老实交代,笑着舔了舔唇角,“很好看。” 他哼了一声,放开她的手,揽紧她的腰肢低头吻下来。 滚热的舌侵入唇间,恣意炙烈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处,卷住她的舌纠缠不放,蛰猛蛮横地汲取她口中香甜,直将她舌根吮得发麻发疼。 她掐着他背上的肌肤,口中呜呜有声,他不为所动,反而更紧地揽住她的腰肢来回摩挲,越来越用力,又顺着优美的隆起探下去,在她臀上不断爱抚。 她伸脚踢他,腿上重重挨了一下的他这才稍停,离开她被吻得嫣红的双唇,“是你先挑我的。” 话音一落,他再度闯入她口中,含着她的舌深吮卷缠,急切激烈,且按紧了她的大腿,不容她屈腿来蹬他。 她改了方式,脚尖绷直,在他脚踝处轻轻摩挲,有一下没一下。 “别挠。”他忍不住道。 她趁机摆脱他激缠不放的唇舌,双手抵在他光裸胸膛上,笑道:“鱼汤要冷了,再说那边大船上的人还等着呢。” 他无可奈何地放开她,拿过中衣穿上,气息不太稳,“上了大船,可能很难再找到单独一起的机会。” “对呀,这是个问题,”她想了想道,“那这段时间,你的羲和功法可能要暂停一下了。” 他走了几步,弯下腰来捧起角落里水桶中的清水,浇了个满脸,这才揩干脸上水珠,慢慢穿上外袍,揽过她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再说吧,先去喝鱼汤。” 两人收拾停当,于沉沉暮色中将小船划到龙骨船边,上了尹玉所在的那艘海船。 几人商议完要事后,尹玉吩咐弟子鼓起风帆,两艘海船趁着夜色,往雪雾洲方向乘风破浪而去。 十余日后,众人来到雪雾洲边境,尹玉留了大部分战堂弟子在船上,自己带了两名弟子,与薛铮和年行舟上了岸。 与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的崇清洲不同,雪雾洲的大部分地方,一年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覆盖在茫茫积雪中,气候寒冷,即使是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风刮到脸上也是凛冽如刀。 雪雾洲幅员不大,稍一打听,便问明了雪湛岭的所在,没几日,几人来到岭下的一个小镇,稍事安歇。 尹玉与客栈掌柜聊起雪湛岭上的情况。 掌柜笑道:“雪湛岭上甚少有人居住,你们要找的这位女剑客我认识,她时不时会到岭下来采买东西,听她说她就住在岭上望东的方向,自己种了一大片梅树。” 尹玉谢了,想了想对薛铮道:“一般隐居的人都不太喜欢被过多人打扰,明日我们就不去了,你和年姑娘上岭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次日一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薛铮与年行舟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雪湛岭,找到望东方向的梅园时,已是傍晚时分。 大雪已停,天光黯淡,满目却仍是皑皑的白,看见压着重重积雪的梅枝上隐约透出点点嫣红,两人精神都是一振。 大片的红梅树是被低矮的藩篱圈住的,正中有扇简简单单的木门大敞着,一条碎石小径曲折通往梅林深处。 两人走到小径尽头,两间白雪压顶的石屋跟前,一名女子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看见两人愣了一愣。 两人忙上前抱剑行礼。 女子目光落在薛铮手中的铁剑上,怔忪片刻,点头道:“进来吧。” 她引两人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支起窗棱,外头琼枝红梅,里头明窗静几,桌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还有零星的黑子白子,显见她时常与自己对弈。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薛铮问道。 女子将棋盘收起,将屋角的红泥小炉放过来,淡淡笑了笑,“我叫明坤,你们唤我明姨便好。” 她取了墙角架上的一只茶杯,踌躇了一下,问道:“我这里鲜有人来,未曾准备多的茶具,你们合饮一杯可以么?” 她见两人神态亲密,显然是一对小情侣。 年行舟忙笑道:“当然,多谢明姨。” 不一会儿炉上水烧开,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明坤提起水壶上的把手,将沸水注入茶瓮中。 年行舟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她容貌并不见得多秀美,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虽然已上了年纪,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但双眸仍然明净清澈,提着水壶的手很稳健坚定。 那是一双剑客的手,柔韧而蕴含着力道,滚热的水蒸气扑腾下也未动弹半分。 她垂着睫,待茶瓮中的茶浸泡过一遍后,将茶水倾倒在茶盘中,再次注入沸水,待得片刻,这才倒了一杯热茶,将茶杯往对面推过来。 “你师父,还好么?”她问薛铮,“你们回去后,杨桓应该是收你为徒了吧?” “是。”薛铮点头,“回风回岛后,我便被收入师父门下,只是——” “只是什么?”明坤并未抬头,提着茶瓮往自己盏内倒茶。 “师父二十多天前已过世。”薛铮盯着她道。 明坤的手颤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茶盏,滴在桌上。 第四十三章年行舟的故事18 第十八章 溅在桌上的水渍被抹去,茶瓮中的水被稳稳注入茶盏中。 明坤放下茶瓮,这才抬眼看薛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知你师父的死讯么?” “是,也不是,”薛铮坦率回答,“我想知道,师父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明姨所了解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坤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雪光映在窗前,不必点灯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外头雪漫梅香,桌上红泥小炉中的碳火冒着丝丝红光,热茶蒸腾,这本该是惬意悠然的一个雪夜,她的眼里却有满怀的沧桑与哀痛。 薛铮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年行舟面前,待她喝过,才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良久,明坤转回头,答非所问道:“你就是薛铮吧?” 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说道:“我和杨桓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之后,我便没有离开过雪雾洲,我这里消息闭塞,但也曾听说过,崇清洲的明月宗出了个天才少年薛铮,是指剑峰杨桓的关门弟子,我猜,那一定就是你。” 薛铮笑了笑,“是我。” 明坤点点头,仔细端详着他,“你长得和他有点像……不过,你们渠山氏的人,长得都很像。” 薛铮默然无语,明坤再度沉默下来。 几人一时都没说话,薛铮想要开口,被年行舟扯了扯衣角,又把话吞了回去。 明坤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觉笑了起来。 呵……年轻真好。 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实际上,长久以来寂寞而枯燥的生活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乍闻故人逝去的凄凉夜晚。 “我与杨桓认识,算起来也该有叁十九年了……”她缓缓开了口,笑容里有一丝苍凉的意味,“当然,那时他并不叫杨桓。” 她语声沉缓,眼睛因微笑的表情略微眯起,眼角的细纹也更明显了些,但她的面容并不因之而显得苍老,反而让人看到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优雅与风韵。 随着她时断时续的讲述,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也缓缓将当年的故事一点点地拼凑出来。 这是关于杨桓和明坤的故事,也是杨桓偏离渠山氏人传统命运的开端。 叁十九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夜,十六岁的渠山氏少年端晨与族中同伴一道,以水漫长堤,风雷啸唳之势杀尽了一个住在矿山边开采经营乌云石的小家族,准备将库中所存的乌云石全数带回族内。 渠山氏在叁年前举族搬迁到了天栩洲一处不知名的荒凉山谷内,族长和大祭司说,经过占卜,此地乃天选之地,渠山氏今后将在此地长久居住下来,并且要用当地一种叫乌云石的黑色石头建造一座山峰。 据说,这种乌云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令祭司与已回归神域的先祖更顺畅地进行沟通,以便早日为族民开启通天之途。 他们从遥远的北离洲跋山涉水而来,经历重重艰辛与困苦,沿途丢下不少族人的尸体,终于到达了这个毗邻黑虚之海的荒芜大地。 听大祭司说,黑虚之海广袤无垠,海上幻境重生,有许多不知名的怪物海兽潜在海中,但只要越过黑虚之海,就能去到另一个叫做魔界的天地。 因黑虚之海每年都会刮来强烈的飓风,天栩洲尽管覆地广阔,但大部分地方都渺无人烟,只有开采乌云石的地方和黑虚之海的岸边才聚集着一些人群,形成或大或小的村落。 这里的一切对旅途中幸存下来的族人都是新奇的,令饱受磨折的他们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大块的乌云石不方便搬运,端晨与另两个渠山氏少年把石头搬到一艘小船上,在岸上拉着纤绳,沿着一条河流缓慢地往上游走。 顺着这条河流往前行,按照他们的速度,大约十来天之后,可以回到他们的聚居之地。 大祭司已经为他们的新驻地取名叫九难谷,那里,将是他们繁衍后代,最终回归神域的地方。 端晨已经满了十六岁,回到九难谷后,他将有资格参加下个月的满月之会。听闻那是让族中男女心往神驰的极乐之会,大部分的族人便是在这样的夜晚被孕育而来到世间的,那是他们神圣而令人疯狂的盛大节日。 端晨曾偷偷地旁观过几次,只要一想到那些让人脸热心跳的画面,他就觉得身体热了起来,有某种躁动在身体中破土而出。 已经是下半夜了,燥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丝丝凉意,叁名少年解了纤绳,各自寻了河岸边柔软的草丛躺下。 端晨睡不着,他觉得汗水粘腻的身体很不舒服,于是起身来到河边,脱下衣物,慢慢走入水中。 走到放置着乌云石块的船只附近时,他听见轻微荡漾的水声从船底处传来,细细地、微微的,不仔细听会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声响。 他扒住船舷,探头往下面一看。 为固定乌云石,免得行船过程中有石块滑落,端晨事先用长长的粗绳将几块大的乌云石绑住,有几圈粗绳绕过船底,将乌云石捆得结结实实。 现在,有一个人正攀附在船底,一手牢牢抓着粗绳,一手握住一柄长剑,亮若星子的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他。 她的衣袂在水中飘散着,面容看不清楚,唯有一双带着恨意和警惕的眼睛,像是黑暗之中闪烁的两粒宝石,晃得少年头昏眼花。 两人屏息静气対持着,谁也没先动。 端晨知道自己该回到岸上,拿起长剑,杀掉这个明显是追踪而来想要复仇的少女,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而是回到岸边,从包袱中摸出干粮,放到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抱紧自己的剑重新躺下。 天亮的时候叁个少年再次出发,端晨看了一眼那块石头,上面的干粮已经不见了。 此后的十多天里,端晨再没见过这个少女,但他知道,她一直跟着他们。 他每天都会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出一部分,夜晚的时候偷偷放在一边。等到草丛间凝出了露珠,天空陷入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就会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响起。 他会一直闭着眼睛,很久之后睁开的时候,放在远处的干粮已经不见。 回到九难谷的前一天晚上,端晨犹豫再叁,在放置干粮的石块下,刻了叁个字:别跟了。 天明的时候他过去看,干粮还放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他叫起了同伴,重新将纤绳绑到身上,开启他们最后一天的行程。 太阳渐渐升起来,远处的山巅于迷雾中渐渐现出轮廓,家园已在望。 他觉得很迷惘,心中若有所失,但不明白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有人杀进了渠山氏族民的住地,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决绝而狠厉,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很快被围在中心,身上中了很多剑,其中一剑,是闻讯赶来的端晨刺出的,一剑挑破左胸,大量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倒在地上,族民很快散去,端晨背起她走出山谷。 没有人对他的行为表示异议,外来的人是没有资格葬在山谷里的,理应有人把这种低等人的尸体弄出谷外。 端晨在谷外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给她清洗了伤口,敷上草药。 他出剑向来很精准,向她刺出的那一剑,看似正中心脏,实际偏离了一寸,伤很严重,但并未致命,只是她身上有很多处剑伤,失了很多血,一直昏迷不醒。 好在端晨的母亲是族内的巫医,他从小跟随母亲采过很多种草药,对各种草药的药性也很熟悉,哪些可以止血,哪些可以退烧,哪些可以帮助愈合伤口,他都如数家珍。 每个晚上,他会偷偷溜到这个山洞里照顾她,甚至这个月的满月之会,他都假装生病没有去。 几天之后少女清醒了,但她躺在草垛里,因沉重的伤势无法挪动身体,眼睛里是一片绝望和死寂。 端晨开始试着和少女交谈,但她根本不理他。 他不以为意,她不跟他说话没有关系,他说便是。他在族中向来寡言少语,但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说个不停。 他常常一边给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他给她讲他们如何从遥远的地方迁徙而来,族长和大祭司将如何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带领他们重新振作,讲他们为什么要夺取这么多的乌云石,讲他们渠山氏是怎样一个高贵的神族后裔,那些背叛他们的人如何愚蠢和执迷不悟…… 说到这些时,她沉若死水的眸子里会现出满满的讥诮和不屑,但仍是不吭声。 他还给她讲他们族民的生活方式,讲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渠山氏人都是没有父亲的,或者说,他们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们从小跟随母亲生活,男孩等到十六岁成人,参加过第一次的满月之会后,就会离开母亲独自生活。 当然,还是有极少数人例外,那便是他们高高在上的族长和大祭司。族长和大祭司的位置都是世袭的,他们每年会挑选族中最窈窕最美艳的女人,来为他们生下孩子,以便从中挑选出合乎心意的继承人。 端晨已经满了十六岁,参加过下个月的满月之会,他就会离开母亲和妹妹,这让他很不舍,尤其是刚满六岁的妹妹。她特别可爱,会眨着大眼睛爬到哥哥的背上要他背她,也会在母亲熬了香香的药粥时,给他盛满满的一碗,仔细地烘在火炉上,等他回去喝。 端晨有时也会说起他自己对剑术的一些心得和体悟,只有这种时候,少女眼里才会闪现出几丝光芒,整个人有了一点生气。 一个月后,端晨犹犹豫豫地告诉她,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他要去参加族中的盛会,所以不能过来照顾她了。 少年脸上有羞涩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他是第一次,什么都不会,所以开始的时候,会有富有经验的女人来教他,他希望自己能很快学会,以免落后其他男人。 他的剑术在族内的同龄人中是顶尖的,他希望明晚他征服的女人数量,也不要太难看。 少女先是呆呆地听着,等他说完了,终于开了口。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犹如出谷的黄莺一般动听,但说出的话令他感到惊愕、羞愤和不知所措。 “愚昧、野蛮、淫荡、肮脏、不知廉耻——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他试着跟她说,他们从五岁起,族中就会有长老来教他们认字,看剑谱,所以他们不愚昧,也不野蛮。 “你们的繁衍方式难道不野蛮不愚昧吗?”她讥笑着说,“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和她交合吗?” 他解释,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本就该相互交合,才能繁衍出下一代。 她轻蔑地吐了一口吐沫,本不想再理他,看见火光下少年无知却又光芒四射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你们族中这么多痴傻儿是怎么来的吗?” 那个晚上,端晨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近亲和不近亲之分,近亲的是和他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比如说他的母亲和妹妹,而近亲的男女,是不能结合的,否则孕育出来的孩子,很大可能是痴傻者。 而这些痴傻者,并不是族长和大祭司说的那样,是天罚之物,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是同一个母亲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不该被他们像对待猎物一样残忍猎杀,作为剑术修炼的活靶。 他们的痴傻,是上一辈的人造成的,错不在他们,而在于这种不分人伦的繁衍方式。 十六岁的少年深深地迷惑了,他尽管将信将疑,但第二天晚上,他还是偷偷地离开了那个作为狂欢节日的交合盛会,沉默着来了这个山洞,坐在她身边。 这个晚上,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明坤,十八岁,与他和他的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四十四章年行舟的故事19 第十九章 明坤在伤势无碍后离开了那个山洞。 她这那里住了大约有四五个月,走的时候她教了端晨一种龟息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完全止住自己的呼吸,让身体看上去像是死亡状态。 “也许你有朝一日会用得着。”她说,“如果能在外面的世界看到你,我会答应你一件事,作为你这段时日照顾我的交换。” 她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她已经死过一次,天地广阔,江海无涯,从此以后,她会为自己而活。 端晨在这几个月内受尽了族中所有人的白眼和奚落,因为他不参加每一次的满月之会,二祭司在检查过他的身体后,发现他硬不起来,只得遗憾地把他降为二等族民,平日在族内做苦力,只有需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把他带上,毕竟他的剑术极之出色。 他已经离开了母亲和妹妹独自居住在一个草棚里,没有任何人会理会他,他无法为渠山氏的繁衍做出贡献,除了剑术还勉强可用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废人。 只有他幼小的妹妹端珞仍然会来看他,时常从母亲那里偷出好吃的食物带给他,晚上也舍不得走。 端晨有时候会抚摸着妹妹的头顶,告诉她一些事。 是他这几个月所看到的一些事,偶尔也会把外出执行任务时偷偷从那些人家里搜来的一些书拿出来,教端珞认上面的字。 端珞大大的眼睛里会露出向往的神情,听哥哥讲述外面世界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端晨从明坤口中听来的,有些是他从那些书上看来的,也有些是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他越来越感到痛苦,越来越窒息,不仅是因为明坤的离去,也因为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变了,他不再听信族长和大祭司的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对着痴傻的同胞也再下不去手。 是的,他们都是他的同胞,他现在知道了,明坤说的没错,如果他们是天罚之物,那罚的就是他们的整个种族,罚的就是他们对自己同胞,对外面世界的其他人所犯下的恶行。 他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夺取那些人的生命和他们辛勤劳作换来的东西,每次他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使出与刺向明坤那一剑相同的一招,他们是否能因此而留得性命,他不得而知。 他们除了抢乌云石,抢渔民捕捞上来的鱼,还会抢其他的东西,金银珠宝、食物衣物、各种从未见过的生活用具,所有这些东西都上交给了族长和祭师,他们生活奢靡,随心所欲,却只给族人留下一点可怜的生活物资,因为他们说他们是离神域先祖最近的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 大部分族民甘之如饴,从不作他想,但端晨却不相信了。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会冷漠地看着他们一天天衰败下去?女人生出的痴傻儿和畸形儿越来越多,族中正常的人口越来越少,男子除了做苦力,就是外出执行任务,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女人总是在孕育着孩子,做着家务,每个女人从十五岁起,就要开始生育,过多的负累使得她们一过叁十岁就面色无光,皮肤蜡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每当她们历经千辛万苦,生育出的孩子被发现是痴傻儿或者畸形儿时,她们就会以呆滞的眼光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被祭司们带走,放到一个地方随意圈养着,即使他们能长大,也逃不过作为活靶被凌虐的命运。 端晨更加沉默寡言,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他也不敢把他内心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端珞,他也只是给她讲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从不会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透露给她。 每天清晨他背着大块的乌云石,与其他做苦力的族人机械地按照大祭司的要求,堆砌着越来越高的黑石峰。乌云石很坚硬,必须破开一种鱼,把鱼腹里的粘液滴到乌云石上,才能勉强让石块与石块之间不留缝隙。 黑石峰是中空的,里面被隔成数个石室,建到一半时,大祭司让他们在山脊处堆了一个平台,在那平台上建了一个尸架。 那是专为堆放叛逃者尸体而设的尸架,刚刚建起的时候,那上面很空,但不久之后就会多一具出来,缓慢地增加,渐渐堆满了最下面的一层。 端晨在干活的时候,间或会往尸架上瞄一眼,有几次晚上他做梦,会梦到自己躺在那尸架上,就躺在那些干枯僵硬的尸体中间。 他知道自己想要逃离,但一直下不了决心,一是因为对叛逃者下场的恐惧,二是割舍不下年幼的,与他感情深厚的妹妹。 促使他下定决心叛逃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那是他刚满十八岁的一个夜晚。 作为族中正当年的男子,他身强力壮,心思敏捷,不能为族中的繁衍出力实在是太让人遗憾,因此经过祭司的授意,这天晚上,一个女人摸进了他的草棚。 端晨一直在服用一种草药,以逃避每月一次的满月之会。那些男人和女人交媾的画面不再让他觉得燥热,而让他觉得耻辱,甚至有些恶心。他曾亲眼见到与他同龄,以前也很要好的一个少年,在一株树下与他的妹妹交合,一次又一次,没有换过其他人,后来他的妹妹怀孕了,不到七个月就早产,生下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畸形儿。 族中的长老和祭师几乎已经对端晨完全失望了,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那种草药,当女人的手摸上来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 他既兴奋又痛苦,既无奈又渴望。那么一瞬间,他有了屈服和堕落的想法。 但是黑暗之中,他听到了女人的叹息,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的声音。 端晨如遭雷殛,猛然把正俯身过来的女人推开,发疯一般地冲出草棚,一直奔出山谷,跪在那个山洞外放声大哭。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回到了草棚,母亲早已离开,他冷静地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去上工。 他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魔鬼之域。 而妹妹端珞,等他出去后,他可以再来想办法,带她也逃离这个魔窟。 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事先发动了明坤教给他的龟息功,与人交手的时候故意露出破绽,生与死,一切由老天来决定。 他醒来的时候,几乎不能动弹,浑身都在疼,但他快乐得想要尖叫,尽管他的喉咙干哑,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两声嘶哑低鸣。 他费力地扭过头,看见自己的左臂上鲜血淋漓,那块刺着刺青的皮肤,已经被他的族人剜下带走,那么,在族中,他现在是一个死人了。 他裂开嘴无声地笑着,他想,他要取一个新的名字。 取什么好呢?他费尽心思地想着,想起一本书上看过的一个名字,叫什么都好,只不要再叫端晨。 他如饥似渴地呼吸着这片天地下的空气,即使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等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他伏在一片山林中,用寻到的草药为自己疗伤,等到他感觉好一些的时候,他拿起一块坚硬的石头,往自己的脸上用力砸。 一下,又一下,直到昏死过去。 一年后,他加入崇清洲的剑宗门派明月宗,再一年,他成为明月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峰主,明月宗指剑峰峰主杨桓的名字,开始在崇清洲的各个角落被提及。 他很用心地做好掌门安排的每一件事情,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剑术心得和体悟整理出来交予门派,按照掌门的指示创建了战堂,用心挑选每一个战堂弟子加以训练,指点他们的剑术,亲自带着他们执行任务。 但他从不收徒。 他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是有罪的,没有资格来做一个人的师父,受到他如父亲一般的尊敬。 在外面的时间越久,他的愧疚感和自卑感就越重,对他原来的那个种族就更加痛恨,既厌恶又恐惧,然而又能感受到他与他们之间,那种不能隔断的丝丝缕缕的联系。 他还记得要把妹妹端珞带出来的决心,可他现在不急了,他在酝酿着一个更大的计划,希望在有生之年里,自己可以实现。 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如此美好,每一天都是自由而真正充满希望的一天,值得族中每一个和他一样的同胞来感受来体会,那些痴傻的同胞,也不能再一个个地出生,无辜的人,也不能再被一次次地杀害。 离开九难谷的第十年,二十八岁的指剑峰峰主杨桓,再次遇到给予他一生重大影响的明坤。 他们是在一次崇清洲的论剑大会上相遇的,她也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是一个他早已听说过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但对于他来说,她就叫明坤。 明坤没多久就认出了他。他的面容和气质改变了很多,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英俊明朗但却懵懂无知的少年,而成为了一个容貌平常甚至有点丑陋,内敛而深沉的男人,但是他的眼睛和他看她的眼神,一点也没变。 他们渐渐再次熟络起来,她有时会到风回岛上来做客,他们坐在风回城里的一个小院落里,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有时会整夜交谈,有时又一句话都不说。 除了刚见面的那几次,他详细地叙说了她走后他在九难谷的生活和他如何逃出九难谷后,他的话就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变成了明坤在说。 明坤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他。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九难谷外的那个山洞时,对他说的话。有时她会开玩笑地提起,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她答应他要做的事,如果他说出来,她一定会办到的,不管是什么。 但杨桓只是微笑,什么要求也没有提。 明坤没有固定的居住地,她总是不停地漂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再遇见杨桓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风回岛成为她暂时憩歇的地方,她会带着一身的仆仆风尘上岛,把外面的见闻和她新的经历告诉他。 而杨桓除了执行宗门的必要任务,几乎从不离岛,因为他要等着她,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每次来会呆多久,而他也从不问。 终于有一天,明坤觉得自己倦了。 她在雪雾洲的雪湛岭上种了一大片梅树,请人帮她修建了两间石屋。 她把地方告诉了杨桓,说她年岁大了,再不想漂泊,今后将在那个地方终老,伴着她最喜欢的梅花香气,用红泥小炉烧开梅花上落的雪泡茶。 梅花盛开的第一年,她没有等到杨桓。 她心里有微微的失望。 她的意思,他应该明白,而他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她也明白他对她的心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少时的愤怒、憎怨、各种尖锐的情绪,都沉淀缓和下来,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她觉得,善待自己,正视自己的心,让自己快乐最重要。 但杨桓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包括少年端晨对明坤的向往,青年杨桓对渠山氏族民既厌恶又割舍不下的矛盾,中年杨桓心中缓缓成形的计划和想法,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唯独不告诉他现在对她的想法。 或许他还需要时间,她想。 只要他开口向她提一个要求,她会答应的,毕竟她年少时就承诺过,而她向来是个重诺的人。 她再次离开雪湛岭,去了风回岛。这次,杨桓向她提了一个要求。 她有些失望,甚至带有几分威胁地问他:“你确定要我和你一同去天栩洲九难谷?我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我帮你做了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我说到做到。” 她其实并不是想要让他在她和他要做的事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她只是希望他能勇敢一些,干脆一些,如果他开口要她留在他身边,那么和他一起去天栩洲,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他回答:“就是这件事。” 于是她跟他去了天栩洲,来到九难谷外,蛰伏了几个月观察谷内的情况,离开的时候,又一同把杨桓妹妹端珞的一个孩子,五岁的薛铮带了出来。 分手的时候,她负气地说了一句:“杨桓,我答应你的一件事,已经做到了,那么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以后,也不会再上风回岛。” 从此以后,她再没上过风回岛。 一年年的梅花开过又谢,馥郁清冽的梅花香气熏染了一室,红泥小炉内的碳火整夜都没熄,又在重新烧着一壶梅树上收集的落雪。 天色已渐渐亮开,一缕晨光投进整夜未曾关上的窗户,正照在翻腾着水汽的炉火之上。 明坤的脸上和眼里都有深深的倦色,但背脊一直挺得笔直。 她对面的两个年轻人眼里都有隐约的泪水,他们本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是听见少年端晨的挣扎,成年杨桓的隐忍,仍是不由自主地动容、动绪,尤其是感同身受的薛铮。 晨风吹拂,窗外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明坤定定地看着薛铮,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端晨。 “你们说,你师父在石壁上刻了几个字: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她缓缓道,“他的意思,不是你们逃不过渠山氏人的追杀,而是逃不过你们作为渠山氏人,作为先逃离出来的先行者,不能回避和退缩的,命定的责任。” 。。。。。。。。。。。。。。 啊,又到周末了,所以……主线剧情的下一章还是周一更。 明天会更一章番外,作为大家给我投猪满2000的加更(好像po上的作者都有这个惯例是吧?猪猪满多少加更什么的) 主线剧情章的加更,我周末的确做不到(摊手),主要是为了情节的持续性和文的节奏性,我每一章的字数都是3500打底,有时是4000多,写不完不贴上来。 那就加更个番外吧,哈哈,正好这一周是没有肉肉吃的一周。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猪猪!祝每个小仙女周末愉快! 番外青宴山夜话1(po18.vip) 番外:青宴山夜话1 夜雨幽幽,锦烜打着一柄桐油梅花纸伞,由提灯笼的人偶侍童在前面引着,踏着湿润的石阶,穿过一帘沙沙细雨,慢悠悠地往山顶的宴亭走。 宴亭四角燃了四盏防风雨的六角纱灯,锦烜走近了,便见亭中央的石桌上另有一盏琉璃美人灯,灯下摆着一壶花雕,两个白釉底嵌青丝的小酒杯,还有一盘水果,一盘精致小点。 青宴山的主人秦惜晚发髻松挽,披了一件碧色的披风,正皱着眉头在看手中一封信。锦烜扑哧笑了一声,收了纸伞,拧了拧绉纱裙摆上的水,在她面前坐下。 “少皱眉,咱们这个年纪,眉头皱多了皱纹不容易平复的。” 秦惜晚收了手中信纸,叹了一声。 “我何尝不知?这个小四……” “行舟怎么了?”锦烜一双水葱似的手放在青釉掐梅枝缠丝的酒壶柄上,将酒壶拖过来,略闻了闻。 “她信上说,要和那叫什么薛铮的明月宗弟子去天栩洲寻渠山氏,而且说事情不办成绝不回来,你瞧瞧,她还把我这个师父放眼里吗?” 锦烜慢条斯理地斟酒,每只酒杯只斟一半,乜着眼看那酒杯中冲起的沫花。 “她这还算好的了,总算还知道写信告知你,我那几个猴儿,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寻去。” 秦惜晚捞了一杯酒过来,一口气喝干,又将酒杯推过去,示意锦烜给她斟酒。 “痛快点,斟满杯。” 锦烜置若罔闻,仍是慢条斯理地只斟了一半。桌上琉璃灯内的烛火闪了闪,灯罩上美人的纤细身姿便旋了一旋,光影流转之间,映得秦惜晚的眉眼一松一紧,雪玉姿容更平添一抹俏色。 “徒弟大了,有她们自己要做的事,自己要走的路,你瞎操什么心?终归有我在这里陪你喝酒,寂寞不死你。” 锦烜将小酒杯捏在手中转来转去,只看那酒底清亮透明的液体,并没去喝。 秦惜晚笑了起来,“好吧,不说这些了,怎样,阿陵的针施完了,你这回看她身体状况如何?” “还好,这次虽然还用了一百根针,但我看下次应该可以再减两针。” 秦惜晚目现欣慰之色,“总算有个能让我安心点的了。” 她朝锦烜俯过身来,“我们那时,没有这么让师父操过心吧?” “怎么没有?”锦烜白了她一眼,放下酒杯,低头在灯下审视自己纤长光洁的手指。她这双手每日都要花费许多时间来保养,看上去极之细嫩柔滑,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四十、整日与金针银针为伍的女人的手。 她拈起盘中一颗碧色莹莹的葡萄,缓缓撕去薄皮儿,“怕是比她们还令咱们师父头疼吧,你可还记得,咱们有回和灵樨阁的林琪打赌,说可以去离天宫偷出一面皎镜的事么?” 秦惜晚抬睫,想起久远的往事,不由一笑。 “怎么不记得?那时你被你师父禁足,还是我跑去你们碎针谷,偷偷打开关你那屋的门锁,咱们才一起跑去玄渊海的。” 锦烜笑着抿一口酒,拂了拂颊边发丝,“咱们这一跑就是四五个月,幸好回来的时候带了一面皎镜给我师父,他才没发飙。” 两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你家师兄说了你一句不通琴理,你便瞒着大家偷跑去焚音谷拜师学艺,弄得你家大师兄被禁足叁月不说,半年后你学成归来,焚音谷那琴师也要死要活地追了来,在青宴山下抚了叁日叁夜的琴,你说说,可有这事?” 秦惜晚点头笑道:“确有这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那琴师的模样,我如今完全想不起来。” 细雨斜飞,亭角纱灯于夜风中轻轻摇曳,更显得光寒影瘦,亭外密林润枝,山云横乱,烟雨迷蒙中远峰苍阔无声,空濛寂远。 夜雨中对酌的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晚晚,”锦烜瞧着神色有些恍惚的秦惜晚,“那……你可还记得离天宫里那织镜师的模样?” “你是说慕冰?”秦惜晚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却也没喝,只拿着酒杯起身走到亭柱边,喃喃道:“怎么会不记得呢?就算其他的人全忘了,我也会记得他。” 阑风长雨,凉露湿衣,她的目光透过空烟迷雨,穿透重重山巅,似乎去到了遥远的玄渊海畔。 她还记得那织镜师羽缎般光滑如丝的及腰长发,颀高瘦长的身体,深邃而清亮的眼,空灵如歌的嗓音,温凉的肌肤和温凉的唇,以及那双灵巧而漂亮的手,在她身体上如织绡一般起舞时的感觉。 她曾与那叫慕冰的男子共同度过许多亲密的时光,他们交迭着陷在柔软鲛绡如云堆铺的海蚌床里,相拥着在五光十色的珊瑚丛中漫游,并肩躺在礁石边的沙滩上,一起看金辉洒落的海天落日。 那是她一生中最美丽,最绚烂的回忆。 锦烜垂着眼,凝目瞧着那盏美人灯。 光阴流转,时移世易,也许她们已走过人生中最耀眼的那段路程,但她们的肌肤依然细腻,容貌依然美丽,而且还保有很多鲜活的记忆。 她们的眼神依然在发光,这与年龄无关,但与岁月有关。 每一段经历,每一段路途中遇到的人和事,都是独特的体验和馈赠,婉转生香,使得她们积淀出年轻女子或缺的从容与风韵,闲雅与沉稳。 锦烜微微地笑着,温酒入腹,带来淡淡的暖意,她解开琉璃灯罩,挑了挑灯芯,再罩上美人罩。 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丝风絮的夜晚,她和秦惜晚从碎针谷中偷跑出来,一路玩耍着去了南鹤洲畔的玄渊海边,准备一闯离天宫,从那里带出一面闻名遐迩的皎镜,以赢得赌约。 皎镜是世上最光洁,最清亮,最不染尘埃的镜子,它可以清晰地照出每一丝毫纤,是每个爱美的女孩或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做出这种镜子的是离天宫的织镜师,每位织镜师织出一面上等的皎镜,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精力,因此离天宫的皎镜,千金难求一面。 离天宫里的男男女女,都是世上罕见的美人,有人说他们的祖先是上古时期的鲛人族,当然,在长久的岁月演变中,他们的外貌现在已完全与正常的人族无异,只是在某些细微处,还留有祖先的个别特征。 两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选在一个黑暗的晦朔之夜潜入玄渊海。 据闻离天宫会在每月的最末和下月的最初一天开放入口,错过了就要再等一个月。 离天宫在玄渊海下的一个山腹之中,开放宫门的那刻,海下会产生强大的气流,并形成极深的旋涡,两名少女不巧正遇上宫门打开的那一刻,头晕脑胀中,身不由主地被卷至旋涡深处,稀里糊涂地各自抱住一块坚硬的石头,这才没被汹涌的浪潮卷走。 携镜离宫而出的海女们发现了她们,将几近昏迷的两人带回了离天宫,直接送到离天宫宫主面前。 (待续……)…… 首-发:woo18.υip (po1⒏ υip) 第四十五章年行舟的故事20 第二十章 薛铮红着眼点了点头。 年行舟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问道:“那杨师父为什么事先一点口风都不露呢?他什么都没告诉过薛铮。” 明坤脸上现出怅然的神色,“我与杨桓十四年没有见过了,这十四年间他在想些什么,我委实不知道。” 她想了想,瞧着薛铮道:“不过你们说,他先在石壁上刻下了这几个字,后来却又抹去,我觉得他心里可能是矛盾的,既觉得你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但又舍不得让你卷到这些事里……或许因为他一直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没有把你的身世和他的计划都告诉你。” 薛铮回想事发之前的那几日,师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头一日还将他唤进剑室,详细地询问了他剑法修习的进度,与他探讨了一番由潮生剑法而起的剑术感悟。 他斟酌着说:“会不会他本来是要告诉我的,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但是有什么突发的事,使得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也许是,”明坤埋头喝了口茶,思忖着道:“我不知道他最终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样来实行他的计划,但我知道,他的计划一定会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唤醒更多的渠山氏族民。” 两个年轻人面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渠山氏族民剑术高超,鲜有敌手,抛开他们的愚昧和浑噩无知,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种族,战力彪悍,每个人都可以以一挡十,而且族长和祭师的身边,还有从族民中挑选出来的二十名影护,每过十年会陆续换掉。他们的剑术神乎其技,出神入化,体魄、内力和反应的灵敏程度,在族中都是出类拔萃的,非常人可敌,并且对族长和祭师忠心耿耿,惟命是从。” 薛铮仔细听着,心中暗暗记下。 而明坤徐徐说着,想起叁十九年前的往事,心中唏嘘不已。 当年的渠山氏少年端晨,在山洞里向她讲述这些事的时候,脸上充满的是向往而憧憬的神情。 对于每个渠山氏人来说,能被挑选成为二十名影护中的一名,乃是至高无上的肯定和荣誉,这不仅是他们在族内身份和地位的提升,更重要的,是意味着他们与神域中先祖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似乎缩小了那么一点,尽管微乎其微,但也足够令他们意气风发而欢欣鼓舞。 那时的端晨,也的确有资格和潜力被选拔进入这个队伍,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今后即将走上的,却是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明坤出了一会儿神,继续往下说。 “当然,族长和叁位祭师本身也非池中之物,尤其是这一代的大祭司,他的功力深不可测,剑术精妙无匹,当年杨桓曾亲眼见到这位大祭司指点那二十名影护的剑术,只随意地出了一招,便是惊雷劈空之势,其凶厉浑厚,几乎合那二十人之力也不能敌。” 薛铮和年行舟听得心惊不已,不觉相互对看一眼。 明坤微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没有足够的力量,无疑是蜉蝣撼树,螳螂挡车……若是能令大部分的民众醒悟,意识到他们自身的问题和处境,看清族长和祭师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谎言,就算不能获得他们的帮助,但只要他们远离当权者的号令和控制,不再为虎作伥,只对付族长祭师和那二十名影护,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年行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起桌上的茶瓮,替她续上茶盏中的茶,问道:“明姨,十四年前你与杨师父在九难谷外曾蛰伏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间,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明坤收回目光,赞许地看了眼这个姑娘,觉得这姑娘思路很清晰,问的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与杨桓二十多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一切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她微微蹙着眉头,一面回忆一面缓缓说道:“谷中渠山氏族民的生活依旧,一切秩序也与之前基本相同,据杨桓说,那位大祭司看起来,也与他当年从族中逃出时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好像还年轻了一点……九难谷中,变化最大的就是那座乌云石砌成的黑石峰,建造已经基本接近完成。” “用乌云石建造一座山峰,兴师动众又劳民伤财,他们为何如此?”薛铮听到此际,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 “族长和祭师的说法,是乌云石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如果建成一座黑石峰,可以方便他们更好地与神域的先祖们进行沟通。”明坤回答。 她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接着道:“但杨桓经过这些年来的打听和了解,知道乌云石一般是被用来制造一些小型的密室,以存放贵重的财物,或者养育一些极珍奇的植物。“ 她停了停,喝了口茶,补充道:“因为乌云石不仅极为坚固,不易被凿,不会产生裂缝,而且可以很好地隔绝热气和湿气,在乌云石建造的石室中,一般温度都是稳定的,一直保持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中,一些在外面保存不了不久的东西,放在石室中往往能保存很久的时间。” 薛铮与年行舟一面点头,一面皱眉思索。 “杨桓一直觉得,族长和大祭司不惜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来修建这样一座黑石峰,一定会有他们的意图。而那黑石峰内是中空的,被隔成了数间石室,显而易见隐藏着他们的一些秘密。我们蛰伏在谷外,就是为了探寻这些秘密,但黑石峰外的守卫十分严密,无时无刻都有人把守,影护也会不断在入口周围巡逻,我们不敢硬闯,只能试图从谷外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薛铮忙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不久之后发现,黑石峰下似乎有水道,而那水道,通往谷外的一条河流,只是还没有更多的发现,我们便不得不走了。” “为什么?”两个年轻人齐齐问道。 明坤笑了笑,再次看向薛铮,“因为你的母亲在这时央求我们尽快将你带出九难谷,她说你还有几天就要满五岁,即将接受作为一个渠山氏人身份象征的图腾刺青。她想让你离开渠山氏,作为一个全新的,完整的人,享受外面大千世界中最正常的生活,因此不愿让你终身带着这个标记。” 听到明坤提到自己的母亲,薛铮眼里现出一抹好奇而又激动的神色。对于母亲,他脑海里只有一些极模糊极散碎的片段,甚至记不起她的脸,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五岁之时她把他交到师父手中时,他耳中听到的温柔而坚定的语声,和他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那一吻。 窗外旭日已升,雪晴云淡,梅林中仍是银装素裹,缀以点点嫣红,淡极中透着隐约的艳。 屋中疏阔明亮,红泥小炉内的碳火幽然一闪,终于熄灭。 明坤就着炉上的余温,烤着几块米饼,香气溢开,年行舟这才觉得腹中甚是饥饿。 “饿了吧?”明坤略带歉意地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委屈你们了。” “这已经很好了,”年行舟就着茶水吞了两口米饼,看了一眼食不下咽的薛铮,问道:“薛铮的母亲,一直想让他离开九难谷吗?” 薛铮立刻抬头,看向明坤。 “不错。”明坤微微笑道,“我们到九难谷后不久,便遇到了杨桓的妹妹端珞,也就是薛铮的母亲。杨桓本想在事情办完后带她离开,但她却拒绝了,只要求我们把她最小的,也是最正常的一个孩子带走。” “正常?那就是说……”年行舟喃喃道,没忍心往下说。 明坤直视薛铮,颔首道:“端珞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在你之前,她曾生下过两个有缺陷的孩子,其中一个没有手臂,生下来便被带走,只活了几个月,另外一个出生的时候没有什么异常,但养到叁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也不会爬,祭司硬是把人带走了,但之后不久,端珞又想办法把那孩子偷了出来,一直悄悄地养在谷外,就在我曾呆过的那个山洞里,我们这才得以遇到她。” 另两人默然,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见到她和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已有七八岁,仍然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明坤面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情,“但端珞把他照顾得很好,衣食基本能自理。她说,生了这两个孩子后,她在满月之会前后,都会偷偷地服用一种草药,以避免再次怀孕,但仍然有了一次意外,幸而这次意外怀孕,生下的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年行舟悄悄伸手,摸到桌下薛铮的手,将他微凉的手握住。 “端珞很早之前,就在计划着想把这个最小的孩子送走,可她一直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又怕孩子出去后不能顺利长大,所以一直犹豫,与杨桓相认后,她要求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请他将这个孩子带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薛铮眼里溢出泪水,低下了头。 “所以我在想,”明坤神色恍惚,瞧着薛铮低声道:“也许这也是杨桓一直犹豫着不把事情告诉你的原因,你的母亲希望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和渠山氏有什么瓜葛,而他,可能心底里又希望你能承担起你应尽的,对渠山氏同胞的责任,包括你的母亲和哥哥。” 薛铮抬起头来,眼里泪水已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会的。” 明坤点点头,没再说话。一个长夜和半个早晨过去,她说了这么多,尽管有清茶润嗓,但她还是觉得喉咙干哑,而且人也极度疲倦。 “对了,”年行舟突然开口:“按理说杨师父在渠山氏族内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下落,也不会想到他是叛逃者,而在几十年后,渠山氏又突然派了大批的人来搜寻他的下落,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了明月宗,这事,会不会——” 她没再往下说,但言下之意另两人都明白了。 也许在九难谷中的端珞,和她身有缺陷的孩子有什么状况,使得那孩子被祭师们发现,相关的往事被挖掘出来,祭师们顺藤摸瓜,这才知道了还有漏网的叛逃者。 明坤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事,也只有等你们自己去探寻了。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已告诉你们。” 年行舟见她精神明显不济,忙将薛铮袖子一拉,起身道:“多谢明姨,烦劳了您这么久,现下时候已不早,我们这就下岭去,否则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明坤也未挽留,很干脆地站起身来,“我送你们。” 此时金阳当空,阳光渐渐有了热度,梅林里的积雪已开始逐渐融化,枝头上的点点红梅怒放吐艳,娇丽清绝,扑鼻幽香沁人心脾。 明坤将两人送至梅林入口,薛铮行了大礼,“多谢明姨,此去大事办成,再来岭上拜见您。” “好。”明坤点头,目中神色复杂幽微,“那我等着你们。” 年行舟行至远处,回头一看,明坤仍是一动不动站在明丽梅树下,一身素衣随风轻荡,纤长笔直的身姿远远看去仍与年轻女子无异,在茫然天地下,显得清冷而又孤寂。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下了雪湛岭,到岭下的客栈中与尹玉汇合,稍事休息后,众人赶往海边的码头,上了龙骨大船,一路往天栩洲方向行去。 薛铮去看了底下船舱中的数名渠山氏人。 他们虽被牢牢地捆住,但没有一丝害怕软弱或是屈服的神情,反而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磨牙噬血,目光阴桀而凶狠。 薛铮没有与他们说什么话,默然回到甲板上。 船行至天栩洲附近,尹玉看过地图,决定在一天后停走海路,改走陆路。 这天晚上星光缀满天际,繁星托出一轮朗月,静谧深海中微澜起伏,波光闪烁。与尹玉同一个房间的年行舟刚刚打坐完毕,正欲休息,忽闻窗下传来轻轻的一下敲击声。 她回头看尹玉,尹玉背着身子躺在塌上,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年行舟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出了舱房,一路往船尽头的甲板快步走去。 未走多远,手被人拽住,跟着身子被拖进阴影里,少年身上熟悉的气息侵袭而来…… 首-发:danmei.cloud (po1⒏ υip) 第四十六章年行舟的故事21 第二十一章 年行舟正要说话,一根手指按上了她的唇。 “跟我来。”薛铮悄声道,拉着她的手带她从暗处绕出,两人一同来到空旷的甲板上。 星垂海阔,繁光缀天,前前后后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差不多一月,这样的景致仍是令人感到敬畏,深感天地之广阔,人力之渺小。 薛铮俯身撑在船舷上,一时没有说话。海风吹动衣摆,他眉头深锁,悒悒目色中隐藏着几分不安,越是接近天栩洲,他的思绪就越混乱,心情也越沉重。 年行舟瞄了他一眼,道:“你喊我出来,就是来陪你在这儿吹风的么?” 薛铮垂目一笑,伸臂将她揽过来,两人静静依偎着,举目瞭望海上明月,万里滟波。 半晌,他问道:“你跟你师父离开天栩洲后,再次踏上这里,是什么感觉?” 年行舟道:“没什么感觉,就只有一个想法:寻到渠山氏的踪迹,就算我现在没有能力报仇,能掌握他们的一点动向也是好的。” “……若论心志坚定,我不如你。” 薛铮自嘲苦笑,握住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左胸之上,“我现在,心里很乱。” 她手掌覆盖下的地方温热精劲,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觉到胸膛下颇为急促的搏动。 “我的情况与你不同,我知道我的根在哪里,”她将脸挨上去,轻轻蹭了蹭,“而且在我心中,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但是对于你来说,此行所要承担的东西很多,也有很多未知的情况在那里等着你去探寻,若我是你,一样会忐忑,会不安。” 他身体略微绷紧,接着手臂环上来,将人裹进暖热胸怀里。 她回抱着他,头搁在他肩上,脸微微侧着,望向海天尽头,还不见影子的天栩洲海岸。 天明之后,他们即将踏上天栩洲的土地,而在这片土地的那一端,便是辽阔无垠的黑虚之海,海岸线上的某一处,便是她曾经的故乡。 “行舟,”他低声轻唤她,收紧双臂,似想从她身上吸取温暖和信心一般,“我是渠山氏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师父,我母亲,我哥哥,都在那里……” “没错,”她应道,“所以为了他们,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来天栩洲的路上,尹玉已向明月宗发出讯号,大批明月宗弟子将随两位峰主尽快赶来,所以他们的任务,便是在向渠山氏大举发起挑战之前,潜入九难谷获得更多的情况,以寻到有利的突破口。 他揽在她腰上的两条手臂牢牢交迭,额角贴在她的头顶上,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月明云轻,碧海风长,两人体温相暖,心跳相融,薛铮渐觉平静,纷繁杂乱的思绪也沉淀下来。 “我只怕此行会有变数,”许久,他迟疑着道:“若是……” “若是什么?”她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记得——” “薛铮!”年行舟打断他,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怕了吗?” “我怎会怕?”他眉目沉了下来,脸上隐现一丝怒容,“我只是想先把话说清楚,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今后——” 她笑了笑,转身欲走,“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如果你现在没有信心,那就回你的明月宗去,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你休想!”他一把拉回她,按回自己怀里。 年行舟揪着他的衣领,目光沉凛,“薛铮,你师父在仓促之下选择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自尽,是因为他相信你,尽管他没有来得及把一切告诉你,但你作为他的亲人和唯一的弟子,即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会自己去寻到所有的答案,完成他要你去完成的事。” 薛铮凝视着她,眼眸深黝幽邃,瞳底有薄星悄然绽落。 她敛眸低语,“他对你有信心,我……也对你有信心。” “好,”他蓦的笑了,峻峭眉目漾着笑意,月光之下绽放明亮光华,“我再不会说这种话了。” 话音甫落,她眼前一暗,他脸庞已覆下来,长睫微颤,高挺的鼻微侧着贴向她,双唇堵住她的唇。 他以舌尖在她唇瓣上轻轻勾画着,挑拨着。 她回应他的邀请,张开贝齿接纳他,他立刻探进来,勾挑她藏在齿间的小舌,轻扫卷带,浅浅含吮,反复交缠。 口中从里到外被他辗转吸吮过,他逐渐深入,春水一般缠绵的吻渐渐化为激烈的索取与啃噬,一手也自腰间上移,稳稳托住她的后脑,深吻不歇。 她如荡在春日里的一丝柳絮,意识飘飘悠悠,浑身酥麻,肌肤泛起热潮,又暖又软。 两人多日不曾这般亲近,一时竟无法停止,对方的唇舌和身体都像是裹了蜜的毒药,令彼此如中了毒一般无法抽离,只能沉沦又沉沦,任春意鼓荡,星火燎原。 “有人来了……”她尚还存有一丝理智,迷迷糊糊中听到远处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薛铮没有理会,直接拽住她的手腕,紧走几步,将人一抱,旋身滚进控帆台下没有升起的帆布堆里。 海风鼓起半扬的风帆,挡住埋在帆布下的人影。半明半暗间,宛如被隔离在阴影交错的空间内,猎猎翻飞的风帆中,她揪住他的衣领,再度将他拉向自己。 他欣然俯身而来,热情地与她深吻在一起。 彼此的热息和沉在口中的浓重呼吸,酝出让人晕眩的高热,令人脑门发麻,背脊发酥。四唇微微分开,稍息之后又再度粘上,唇齿轻磕缠绵,如饥似渴,怎么亲密都不够。 他一手手肘撑在她身畔,一手自她的腰线上抚,隔着衣物覆上一侧浑圆,贪恋地揉弄不止。 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缥缈沉浮在春海中的意识猛然拉回,猛地将他推离寸许。 紧紧交贴在一起的身躯骤然分离,他不满地再度倾身而来,偏头含住她的耳珠,像舔食甘美之物一般卷缠不休,她咬紧下唇,拽住那悬在钢丝上的一丝理智,推开他按在她胸上的手。 他顺势下移,撩开她的裙子,将手探进她双腿之间,悄声在她耳边道:“人已经走了。” 手指伸入那片芳菲之地,隔着中裤来回抚捻拨弄,耳根处是噬人烈焰般的激吻和灼息,她软成一滩水,又气又恼,抓住他那只作乱的手狠狠一掐。 “你有完没有——” “嘘……”他不顾身下姑娘的挣扎,移到她唇间的吻更是缠绵而放肆,她不得不加重力道,使劲推开他,撑着他的胸膛让他与自己保持一臂之遥。 “现在不是时候。”她瞪着他,气喘吁吁,发丝凌乱,瞳底漾着滟潋水波。 “我知道,”他亦是气息不稳,伸舌在唇角舔了一舔,似在回味唇上那抹清甜香艳的气息,“我没想做什么。” 他语气很无辜,但唇畔的笑意耐人寻味,飞扬的眉角染着春色,双目中火星溅落,热意灼人。 犹是滚热的胸膛贴上来,他搂住她一个翻身,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 如鼓心跳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他仰望风帆间歇的碧天霜月,灿星流云,轻抚她头脑如缎发丝。 “行舟……”他轻喃,“等这事了结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共修剑法,就算两年之后剑法大成,也不分开,好么?” “两年之后分开?”躺在他热意暖人的怀里,她有点晕乎乎的,“谁说的?” 薛铮哭笑不得,“不是你说的吗?你说,等两年之后剑法大成我们就分开,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有吗?”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上,拨弄着他的衣领,撩开中衣,欣赏他锁骨下微微起伏的刚劲线条。 “那咱们说好了,”她笑道,“往后一块儿共修剑法,一块儿走遍天下,感悟自然,总有一天,我也要悟出自己的剑法。” “好。”他含笑应道,搁在她腰侧的手掌轻轻把玩着她腰间的丝涤。 她埋头,在他锁骨上印下一吻,随即再落一吻,轻啄似的,勾得身下的人气息陡紧,身躯绷直。 “不许撩拨我。”他嗓音微沉,压抑着欲火,眸中漾着危险的意味。 她双目笑得弯弯,作恶似地在他锁骨下咬了一口,“走吧,很晚了,早些休息,也好养精蓄锐。” 他眸光深深,一臂将要起身而去的人勾回来,压在自己胸口,“再呆一会儿。” 直到星落云散,两人方才携手起身,回到各自的舱房内。 次日午后,两艘龙骨船靠岸,尹玉仍是留了大部分战堂弟子在船上,一是看守被俘的十几名渠山氏人,二是在此等候接应随后到来的人。 尹玉打头,押着两名渠山氏人在前面开路,十余名战堂弟子在中间,薛铮与年行舟断后,一行人先后踏上天栩洲这片开阔而荒凉的土地。 两名渠山氏人暂时还算老实,一直一声不吭地带着路,尹玉不时摸出袖中一幅地图与行进路线进行对照。这幅地图是薛铮与年行舟从明坤处得来的,看上去与两名渠山氏人带的路基本一致。 众人脚程很快,行了五六日后,便离开怪石嶙峋、空旷苍凉的一片戈壁荒漠,进入丛林密迭的千峰百嶂之中。 根据明坤的地图,九难谷就在这片山脉的最深处,约莫只剩不到两天的路程。 这日傍晚,众人寻了一处山谷,准备在此歇息过夜后,一鼓作气赶到九难谷外围。 此间山势嵯峨,四周山峰皆是崖削崚嶒,壁高万仞,重重丘壑间薜萝阴森,林深草茂,参天大树须丛密植,绿盖如荫。 谷中蛇蚁遍布,不远处还闻得阵阵兽禽之声,尹玉在营地周围撒了一层细细的驱虫粉,大家才算有了落脚之地。 天边一丝霞光瑰丽妖娆,悬于峰顶,挑出一抹艳丽诡异的色彩。 天气热得令人窒息,幸而有一弯清溪从此地蜿蜒流过,众人在水边略略擦拭一番,在水边升起火来,准备简单的果腹之餐。 年行舟呆呆望着天际,敛眉肃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玉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边瞧了瞧,忍不住问道:“年姑娘在看什么?” 年行舟答非所问:“现在是几月?” 尹玉不明所以,“八月。” 年行舟要了那张地图过来,埋头看了一阵。 他们现已进入天栩洲中部靠南,是靠近黑虚之海的这一面。 年行舟抬起头来,再度看了看天边。这时谷中骤然起了一阵狂风,有战堂弟子大声笑道:“这风来得好,真是爽快。” 年行舟看向尹玉,脸色沉了沉,“黑虚之海的飓风提前了,每年的飓风一起,沿岸直到内陆的部分区域都会受到飓风影响,我们得多加小心,就怕飓风引起林间雾瘴。” 第四十七章年行舟的故事22 第二十二章 那抹瑰艳的晚霞消失时,天际升起一轮淡薄的孤月,浮在山峰之上,黯淡无光,像剪纸一般了无生气。 丛林密峰之中却是狂风呼啸,落叶飞舞,树枝呼喇而鸣,山中飞禽走兽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夜半时分,黑云漫涌而来,飓风挟裹着豆大的雨点,利箭一般射向大地,一时间,劲风骤雨席天卷地,几近山崩地裂之势,飞沙走石间,树木被连根拔起,碎石泥流不断倾泄而下。 暴风雨肆虐了一整日,直到次日晚间,才渐渐化为细弱的雨丝。 为免被山洪石流波及,众人一直聚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中,也因此从头至尾、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这一波怒雨暴风的凌虐,人人都在泥浆里打了无数个滚,等到晚间雨停时,个个狼狈不堪,疲软虚脱到近乎无力。 溪流也变得浑浊,水雾弥漫在谷中,丛林深处掩藏的动植物腐尸被翻出,深沟之下的毒塘水涨满,毒水四溢,蒸腾到空中,果然不久之后有淡淡的粉色雾瘴飘来。 众人早已掩住口鼻,年行舟摸出事先在林中采的青蒿让大家含在嘴里,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头昏目眩,恶心欲呕。 忙乱之下,有弟子来报,那两名渠山氏人已不见影踪。 看守那两名渠山氏人的战堂弟子自顾不暇,晕头晕脑间发现两人挣脱绳索时,为时已晚,那两人动作迅捷,似乎根本没受到林间雾瘴的影响,很快摆脱了追踪,消失在丛林深处。 薛铮沉吟片刻,道:“罢了,此时需尽快离开这里,否则瘴气吸入过多,怕对大家身体有损。” 尹玉点点头,一行人顾不得收拾自己,拖泥带水地踉跄出发。 暴风雨肆虐过后,清月升起,山林中夹烟带雾,瘴气一团团地弥漫在丛林间,杂乱堆积的石块下不时能见到野兽的尸骸,很多地方都变成了一片一片的沼泽。 按照明坤的地图走了大半夜之后,众人于薄薄的晨光之中,发觉溪流在侧,竟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是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小溪的流水渐渐重新变得清澈。 大家面面相觑,稍事歇息后再次出发,这次,尹玉在经过几棵参天大树时,都用剑在树干上刻下标记。 然而绕了一个多时辰后,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留下的标记。 雨后初晴,林间温度渐渐升高,草叶上的水珠莹然生辉,尹玉令大家坐在一株老枝盘虬的大树下,皱眉思索。 “这片雾瘴有古怪,”年行舟看着四周因重复而很快熟悉起来的景致,“不如先等等,等雾瘴散了再说。” 此地离九难谷已不到两日的路程,渠山氏人为避免外人闯入,很可能在这些密林中的深沟水塘中撒过某些致幻的药粉,每当风雨过后,这些毒水溢出塘面,四散而流,毒气被狂风卷带,与水雾融合,便形成既有毒又能令人丧失方向感的瘴气。 而渠山氏人对周围这些山脉丛林以及飓风造成的后果也很熟悉,不然那两名俘虏不会逃得这么快。 “也只能如此了。”尹玉颔首,环视十余名战堂弟子。 这些战堂弟子都身经百战,久经考验,因此尽管身体不适,又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形容疲惫,但每个人仍是坐得笔直,眼神也很坚定。 此处位于风口,瘴气已被风吹散了不少,只剩下轻纱般薄薄的一层,若有似无地流动飘飞着,只在远处的密林深处,还团集着一朵朵如云的粉色瘴雾,昭示着险恶与凶机。 尹玉心下稍感欣慰,摸出怀中一只小锦囊,取出一根银针,俯身到小溪中试了试水,片刻后银针拿出,仍是光亮如新,显然水流已重归干净。 为防万一,大家还是等了很久,直到看见溪边有暴风雨中幸存的小动物跑出来喝水,喝完又安然无恙地消失后,方才将身上的水囊解下来,补充清水。 年行舟在附近又采了一些青蒿,在溪水中清洗后分与众人。 她到薛铮面前时,薛铮笑道:“我不用。” 年行舟仔细看他,果然见他眼神清明,精神也很好,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看来这种瘴气对你们渠山氏人没有杀伤力,”她思忖着说,“应该就是他们搞的鬼。” 薛铮只笑着没说话。 “为什么对你们没用呢?”她凑近了一点,在他身上仔细看来看去,“是因为你们身上流的血吗?” “也许是。”他低声说,展目一望,见其他人没有注意这边,将她的手腕拽住,往自己身边拉近,仔细瞧她的脸色。 她眼角微红,眼白下透着一丝灰线,脸色略有发青,与其他中了瘴气的弟子一样。 幸好暂时看起来没有其他异样。 自然的自我修复力是强大的,被飓风蹂躏后的丛林大地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生机,远处重新传来野兽出没的声音,蛇虫也开始陆续钻出草丛,到了傍晚时,密林深处团团集结的粉色雾瘴也散了不少,尹玉心下再是一松。 “就在此地歇息一晚,等所有人恢复精神,身体无碍后再出发。”她来到薛铮面前,与正坐在小溪边说话的两人商议道。 薛铮点头,“也好,那两人逃回了九难谷中,渠山氏很可能对我们的到来有了准备,今晚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就是这话。”尹玉道,转身走开。 薛铮再次将年行舟的脸扳过来,夕阳穿透枝叶缝隙,她脸上烁着点点金光,眼白下那抹灰色已看不出痕迹,他心下稍安,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上午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年行舟摇头道,起身走到一边帮着几名战堂弟子生火熬汤。 晚间尹玉将营地隔成两处,男女弟子分别在溪流的上下游清洗了身上的泥浆脏污,大家围着火堆席地而卧,指派了弟子在外围轮班值守。 乱峰层岭上,一轮孤月渐渐圆满,清辉洒落林间,空气中再也闻不到那股微微带着甜味的瘴雾气息,取而代之的是随晚风荡来的花香。远处兽禽的鸣叫已几不可闻,身畔只闻流水淙淙,四面八方的清流汇集而来,泄玉流泉一般潺潺横过林间,落到远处深崖下,回湍激石,在深涧中荡起水花的隐约声响。 年行舟卧在被火烘干的泥地上,朦胧间觉得林间野花绽放,月光下艳丽的大片花瓣如藤蔓一般展开,带着诱惑的香气,朝她吐出花蕊中心血红的长舌,那长舌灵活软腻,只一瞬间便伸了过来,将她的咽喉缠得紧紧的,让她不能呼吸。 她蓦然睁眼,一手抽出未曾离手的软剑。 林中一切如常,并没有梦幻中幽艳诡丽的大株植物,只有星星点点或黄或白的小野花遍布各处。 身边的战堂弟子也都陆续惊醒过来,众人对望一眼,于水声之中听到另一种“嘶嘶——嘶嘶”的声音,像是有裂帛被撕裂,只细细的一线,却又绵长不绝。 众人立刻起身围拢在一起,尹玉撤去两个营地之间的简易围栏,正于营地外持剑值守的薛铮连忙赶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山谷中一阵轰鸣,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嘶嘶声,大片的蛇群骤然出现在周围。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毒蛇扭动着身子,高高昂着头,密密麻麻蜿蜒盘旋着,如潮水翻滚奔涌,卷起腥臭阴风,朝众人气势汹汹地窜来。 众人头皮发麻,被熏得几欲呕吐,年行舟迅速抽出火堆中的柴枝,往群蛇行进的地方一扔,蛇群被火光挡了一挡,暂时停了停,只在原地蠕动盘缠着,吐着猩红的蛇信,一双双磷火般的蛇眼闪着幽光,恶狠狠地盯着火堆边的众人。 四周的石壁上、地上的泥土里,乃至清澈的小溪里,还有色彩斑斓的毒蛇不停地钻出,匍匐扭动着长长的身子往这边交缠着游来。 蛇群只一会儿便适应了火光,不再犹疑,几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前猛然一扑,一名女弟子尖叫一声,长剑轮开清光,霍然一闪,将一条毒蟒的蛇头斩了下来。 蜂拥而上的蛇群层层迭迭交错涌上,不一会儿,火堆边便落了厚厚一层蛇尸,蛇群悍不畏火,前仆后继狂涌而来,黯淡火光在阴风腥气中幽然一闪,完全熄灭。 “大家不要分散!”尹玉一面挥动长剑,一面大声呼道。 年行舟只觉浑身汗湿不止,软剑挥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身上不停有冰凉滑腻的蛇身缠绕上来,她抿紧嘴唇,将蛇挑开,再一剑斩断。 尽管有尹玉在指挥,但众人不知不觉间,仍是逐渐被蛇群分隔开,年行舟也不知斩落了几百几千条蛇蟒,脚下踩着厚厚的蛇尸,身畔还有连绵不绝的蛇缠扑过来,无穷无尽,她挥动软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力气渐渐用尽,心头不由升起一股罕有的绝望。 倏忽之间,她脚下踩空,猛然掉落到一片黑暗中。 腥臭的空气一扫而空,她感到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精神顿时一振,也顾不得多想,只循着那让她贪恋的气息,摸着突兀的岩壁,拨开乱枝藤蔓,往前寻去。 绕过一面暗壁,她听到熟悉的海潮声,一阵一阵,亘古不息,接着眼前现出辽阔无际的海岸线,如霜如银的月光正洒落在潮汐奔涌的海岸边。 坚强扛过飓风的渔人正在小小村落中修补着房屋,一面大声说笑着,一面将肩上扛着的木桩丢下地来,还有个别渔民拿着竹筐,在岸边嬉笑着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 年行舟呆住了,下一刻,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爹!娘!”她大声呼道,热泪盈眶地奔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海风骤乱,岸边的密林内冲出数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过片刻,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在黑衣人的剑下倒地而亡,血漫成河,汇入海潮,将沿岸的海水染成暗红。 她的爹娘,也只比其他村民多挣扎了几息,未等她赶来,便倒在数名围攻的黑衣人剑下。咽气之前,她看见她的父亲紧紧护住母亲,背上插了几把长剑,她母亲旋身将父亲背上一把长剑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胸膛。 泪水迷蒙了眼睛,她擦去眼泪,拖着软剑一步步走过去。 一名黑衣人将倒在地上的同伴衣服挑开,将他左臂上刻着刺青的皮肤剜下来。 年行舟手臂扬起,一泓清光暴起,生生将黑衣人逼退数步。 “拿命来。”她清晰地说,一字一顿。 黑衣人长剑一挑,朝她疾刺过来。缠斗之间,她手足渐感酸软,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液,她浑身都已湿透,疯狂地挥舞着手中软剑,纵横剑光中,她泛红的双眼牢牢锁住对方那朦胧的身影,虽力竭亦毫不退缩。 “是我!”那人欺身而上,闪过千钧之势的一记剑招,于清亮剑光中钻出,一手揽住她腰身,一手擒住她手腕,“哐当”一声,软剑落地。 年行舟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双足乱踢,手握成拳,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狠狠捶打在那人肩上,身上。 “行舟!你醒醒!”那人低声呼道,她鼻中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毫不犹豫照着他肩头一口咬下。 他身子一颤,更紧地抱紧她。 鲜血漫进她口中,她仍是死死地咬着那处,带着恨意的双目睁得极大,终于渐渐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她正在一处山崖上,只差几步便是万丈悬崖,山风狂乱,吹动那人身上的衣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隔着肌肤暖进心间,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放松下来,推开身前之人。 抱着她的人是薛铮,他身上被她刺了数个伤口,衣衫也被划破,他仍然揽着她的腰,额上汗珠一滴滴落下,胸膛急剧起伏着,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焦急、欣慰和如释重负。 “你终于醒了。”他说,手臂一紧,再度将她搂进怀里。 第四十八章年行舟的故事23 第二十叁章 年行舟喘息着,推开他,拾起地上的软剑。 “其他人呢?”她问,已经明白了方才的一切都是因吸入雾瘴而起的幻觉。 她竟全然没有察觉自己与其他人走失,又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薛铮简短道:“其他人都无碍,我找你很久了。” 她转开头去,目光飘到他肩头上被她咬的深深伤口上,“疼么?” “不疼。”他道,抬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你方才把我当成了他们?” 她抿唇不语。 “我不是他们。”他握住她的双肩,看进她眼睛里。 “我知道。”她道,不自在地再次把目光调开。她其实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如此软弱的姿态,即便是在他面前。 八岁那年后,她再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薛铮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劈头盖脸便亲下来。 她被他亲得懵了,只一愣神间,他的舌已经蛮横地顶了进来,焦渴地啃噬、舔咬,像团火一般烧得她不能呼吸。 “你做什么……”她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等等,别……”她的推拒激起他更失控的动作,他眉目沉凛,呼吸粗重,牢牢掌着她的后脑,禁锢住她,投入地缠吻着她,啃吮她的嘴角,下巴,舔弄她的脸颊。 她被他激狂的需索弄得浑身酸软发热,在他再次回到她唇间时,她咬紧嘴唇,闭紧牙关,他斗志被激起,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双唇微张,强硬地叩开她玉门长驱直入。 “薛铮!”怒火和欲火一起被他撩拨上来,她气得捶他的肩,扯他的发,挣扎间他箍住她的腰翻倒在地上,滚了一滚,把她压制在身下,吻她的脸,咬她的颈,把舌头硬探入她齿内,吞噬一般的力道不容人抗拒。 他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腰带,她趁他略微分神之际勾住他的大腿,一个翻身翻到他身上,跨坐在他腰上,俯下身将他双手分别按在地上。 两人大口喘息着,狠狠地瞪着对方,胸口均是急速起伏。 他瞳心烧着火焰,嘴角有血溢出,被他伸舌慢慢舔去,月光下生生平添一抹狞丽艳绝的魅人之色。 “为什么拒绝我?”他沙声道,喉结上下滑动,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说了我不是他们。” 她舔了舔唇,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干嘛这样胡来?” 他不语,挣脱她的钳制,猛地捉住她的脚踝,顺着她双腿摸上去,执拗地掌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身上。 “还没个完了是吧?”她气不打一处来,撑住他的胸膛,问他,“你到底想要怎样?” “还用问么?”他冷着脸回答,身躯绷直,气息沉沉,双眉微拧着,似乎只要她开口拒绝,下一刻就要把人再次扑倒。 “这里?现在?”她挑眉发问。 “为什么不?”他说,“今晚大家都无碍,已经在那边歇下了,这里没有人来。” “还有呢?” “渠山氏的人认为我们吸了瘴气,迟早丧生此处,所以暂时不会管我们,今晚是安全的。”他缓缓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他……其实原本没想如此,一开始是因她的举动而焦灼,恐她对他生了嫌隙而急着证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一番激缠后,他的欲望被高高挑了起来,翻滚的血液还在肤下汩汩流动,尤其她现在正坐在他身上,柔软的臀就贴着他胯下勃发之处。 “……还有吗?”她呼吸也有点沉,晶亮双目望住他。 “那边有山泉,”他盯牢她,往一边偏了偏头,“有草地,景色不错,而且……今晚月色很美……” 他语声低了下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扑哧笑出声来,把他按在她腰上的手拿下,“还有吗?” 他猛然坐起,将人一下扑倒,手臂垫在她身下,灼热气息喷进她耳朵里,低沉声线里透着浓浓的渴望和需求,“还有这个……” 直接做比说好。 他两条腿压着她,按着她的双手舔她耳珠。 腿间被硬硬的东西紧抵着,她刚开始以为是他的手,意识到那滚热的双掌正在抚摸她的身体时,她突然反应过来压迫在腿心的东西是何物,身下不由自主一阵泛潮酸软。 她夹紧双腿,去磨蹭它,感受它的热度和粗长硕大的轮廓。 他低吟喘息,被情欲燎烤的嗓音和呼吸哑而魅,就贴在她耳际,一声声,一阵阵,烫得她灵魂出窍,不自觉地颤栗哆嗦,酥麻从耳根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化为热浪涌入下腹深处。 感觉身下姑娘的身体软下来,他站起身来,把她抱在怀里,迈步朝不远处的山泉走去。 刚至危险中脱离出来的轻松被滋长的欲念取代,前方未知的崎岖让情潮蔓延得更加汹涌澎湃。 她被他撩起,只想在这一刻和他一起燃烧。 双臂挂在他颈上,她去舔他的下巴,锁骨,又舔她方才在他肩膀上咬下的伤口,他身体微颤,脚步踉跄,只得把人放下来。 她吻上来,手伸进他被划破的衣衫内,抚摸热烫躯体,从他精实的胸膛往下,紧贴着抚摸美好刚硬的腹肌。 他拉开自己腰带,一面回吻她,一面将染血的衣衫脱下。他身躯上布着数个鲜红的伤口,像是在浅麦色肌肤上开出的血色罂粟,靡艳又惑人。 他架着在他身上缠腻的姑娘,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衫。她穿的是黑色夜行衣,沉黑的衣衫被剥开时,乳色肌肤如同珍珠一般在月色下烁着温润微光,他垂下头,一口咬在她丝缎般柔滑细腻的肩上。 顺着两人歪歪扭扭的轨迹,一件件衣物被抛到芳草地上,最后抛下的,是一条长长的布条。 他跌跌撞撞地搂着她滚进水泊里。 冰凉的水漫过肌肤,浸入骨缝,细细密密噬咬着身体,焚烧着骨血的欲念暂时得以平缓,她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景致。 他没说错,这里确实很美。 晚风镂月裁云,荡来丝丝芳草泥土的清香,清亮圆月高悬于天际,映得峰林间云岚如雾,朦胧如纱,一瀑流泉自山壁飞流而下,在山凹处汪成一泊清池,又顺着池边沟壑流出,泄往峰下。清泉撞击着岩石,溅开泠泠水花,水珠纷乱,水雾笼罩在池面上,被月光一照,更是如烟似云,如梦如幻。 水池并不深,水只漫过腰际,适应了泉水的冰寒,身子被彻彻底底地浸透,她打开发髻,任如瀑长发披下,在水中滚了几个来回后,她回转身,朝他走去。 他侧头撩动水花,清洗着身上伤口,水珠顺着刚峻健身的肌理滑落,滴落池面,漾在腰际,波动水纹下的隐秘部分云遮雾绕,若隐若现,令人遐想。 听到哗啦水声逼近,他转过头来,眸光潋起惊艳和欲色。 灼人的目光让她肌肤上燃起热度,染上红霞,她挺了挺腰,半覆在发丝下的双峰傲然挺立,嫣红梅尖从青丝间挺翘顶出,令他喉间一紧,双眸定在那两处,燃起幽暗火星。 在对方身体上巡梭的目光终于交汇在一处,引动如擂心跳,她顺应心音,环上他的臂膀,双腿缠上来,在水下攀住他。 他轻托着她的臀,迈动双腿,张口含着她一侧乳尖轻咬舔吸,慢慢走出泉水。 没有衣物阻挡的下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勃发硬挺之处就顶在她张开的双腿之间,随着走动相互磨蹭碾挤,光滑圆润的头部带动挺翘柱身一次次碾磨过花唇,不时挤进微开的桃源入口又滑开,他越发坚硬,她越发软濡,潺潺春水浸湿了两人紧密相连的性器。 他轻喘着将她放倒在干燥的草地上。柔软的草尖轻轻抚弄着她的背部,让本就敏感的身体更加躁动难耐。丛间中有飞舞的萤火虫飘来飘去,星星点点,荧荧烁铄,淡影流光中,有几只微小生物扑扇着翅膀飞到她身体上方,顺着隆起的优美芳谷盈盈绕绕,盘舞在脐下芳草之上,徘徊不去。 “它也觉得你很美。”他低声笑道,贪恋的目光顺着她诱人起伏的曲线往下,顺应那一点荧光的指引,他将头埋入她打开的双腿之间。 温热的舌尖挑开花瓣,在花唇舔弄着,寻找着,扫过每一处敏感点,裹住她颤抖紧缩不已的唇心,再浅浅探入,缠绵卷勾里面的腔壁,与每一处潮润嬉戏。 她咬紧牙关,死死将泄出口的尖叫闷在口中,身子朝上弓起,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意识迷蒙起来,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轻飘飘的,只有身下被他舔弄的地方既像火灼,又像冰撩,主宰着她在夜空中浮浮沉沉,从未有一刻感觉这般清晰强烈。 他撤回舌,再次在幽径外扫弄挑逗,他很快舔到一粒圆润突起,湿滑舌尖紧抵住那一处,舔弄吮缠,热唇覆盖上来,将那蕊珠整个儿含住,舌尖顶住施力一吸。 他只吸了几下,她便被拽回绷紧僵直的身体中,尖锐凶厉的快意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漫过堤岸,很快兜头而下。天幕崩塌,圆月坠落,大地振颤,银瀑奔流,她跌入深渊浪海中,被浪头打得头昏眼花,浑身失控般抽搐战栗,随着花液喷薄而出,她终于释放出似痛苦又似欢快的呻吟。 身体放松下来,暖意热潮席卷全身,她喘息着,轻抚他头顶。 他的舌仍然抵在那一处,轻轻卷动舔缠,为她延长着高潮的余韵。 她闭着眼,忽觉自己被他翻转了过来,他双手揽着她的腰,将她臀部提高,热力勃发的性器抵了上来,他伏在她裸背上,呼吸烫在她后颈和肩上,一手扶住硬得发疼的阳峰,顶开臀间细缝,碾磨着那片湿滑的销魂芳地。 “我进来了。”他咬着她的耳垂,鼻间喷出的气息又热又痒,她立刻哆嗦一下,腿间一阵收缩,将正顶向花唇间的性器堵了回去。 他低吟一声,捏紧她翘臀,俯身在那臀上左右各亲了一下,搓揉片刻,沉腰往里一顶。 巨物缓缓挤了进来,在桃源浅处来来回回抽动,感觉到她的吸吮和邀请,这才顶到深处。 亢奋的男性身躯滚烫不已,紧紧贴着她,像要将她烫化了,融成沸水翻腾不休。 他吻她两瓣蝴蝶骨,吻她光润滑腻的肩头,轻摆劲腰,深深浅浅地顶弄着,寻到让她颤抖紧缩的敏感地带,抵在那处不动。 “是这里吧?”他贴着她的耳根问,气声低而轻,却让她头皮发麻,腿间被他撑得紧绷酸软,严丝合缝间那一处正正被抵住死死碾压,每一个瞬间都积累着快感和焦渴。 “恩,”她细声嘤咛,被他顶得酸痒难当,麻颤爬上背脊,她控制不住地低喘,“是这里。” 他听出她声音中带出的一丝媚意和难耐,更是血脉偾张,欲望如洪水奔腾。 他握住她玉乳搓揉片刻,身下节奏一变,撞击地又深又狠,一下下的撞击带动径口花唇的震颤,他探入一指至交合处,捏弄搓揉着那粒花核,随着腰身的快速挺动,他额上汗水一滴滴落下,滴到她光滑的裸背上,又被他伸舌舔去。 流泉飞瀑一泄到底,凶狠击拍着岩石,水花四溅,一如他此刻大开大合的征伐攻掠。 她背脊颤麻,眼前再次迷蒙起来,几乎撑不住身体,随他的动作晃动不已,快要坚持不住时,他停下来退了出去,抱住她翻转过来,让她趴在自己胸上。 他的宝剑再次劈开她,挤进她深处抽插顶弄,享受她蚀骨的衔裹含吮,与她密密合为一体。 暂时中断的情潮欲波被接续起来,他与她深深喘息,难舍难分地死死搂在一起,像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 忽明忽暗的萤火流光中,她埋下头追逐他的唇,他张口迎接她,含住她的唇舌,热烈纠缠。 叁叁两两的萤火虫结伴飞入夜空,带出一线流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远处密林中小动物探出头来,看了一阵又缩回去。 两人看见了,都没停下动作。没什么好羞耻的,他与她也不过是天地间一雄一雌的生命,此刻回归自然怀抱,享受着最原始,最美妙的身体与灵魂之欢。 情生意动,爱欲交缠,焚血燃骨,直至身心全交予对方,毫无保留…… 首-发:rousewu.cc (po1⒏ υip) 第四十九章年行舟的故事24 第二十四章 流荧如星,清泉荡漾,水花飞溅的哗哗声由远及近,再次回到她眼里,耳中。 半晌,薛铮坐起身来,将仍然绵软无力的人架到自己腿上,她将头埋进他肩窝里,挂着他的颈脖闭目轻喘。 他吻着她的发丝,伸出手,将一只从身边飞过的萤火虫困在掌心。 她睁开眼睛时,便见他将手掌在她面前摊开,橙黄的光芒从他掌中升起,盘旋飞舞,飘飘悠悠融入夜空。 她靠在他肩头上低声笑了起来。 真的是很美好的夜晚。 夜风拂动中,他侧过头来吻她的唇。 她挂在他颈后的那只手慢慢移过来,滑过他肩头,轻轻抚摸他上臂线条流畅的肌肉。 不经意触到被她咬伤那处时,他身体略微僵了僵,她停下动作,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还疼么?” 他身上的伤口都很浅,唯有这处很深,现下还在渗着血。 “不疼。”他笑道。 她看了片刻,忽抽身离去。 他一把拉回她,“去哪里?” “我衣兜里有药,我去拿过来。”她挣脱他的手,冷不防被人搂住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未着寸缕的身躯紧贴在一起,他很快起了反应。 “等一会儿,”他握在她腰际的手掌滑到臀下,来回爱抚着,按着那极有弹性的芳臀将她下身贴向自己,“再来一次吧。” 她瞪着他,“你还没有够么?” “没有。”他干脆地说,捞起她的一条腿圈在自己腰上。 “那上完药后再做。” “做完后再上药。” “不行,先上药。” “先做。” …… 争执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为模糊不清的细喘和低吟,草丛悉悉索索地乱了起来,有哑而媚的女声低低在丛间响起。 “好吧,那你快点。” 带着一丝恼意的男嗓沉沉回答:“急什么……慢慢来。” 男女的闷哼同时响起,栖息在丛间的一群萤火虫突地被惊起,像被打碎的金盏玉璧,骤然间一团莹光盈盈荡开,随即化为一带忽隐忽现的星河,在半空中萦绕漂浮。 令人耳热心跳的呻吟和着压抑而撩人的低喘,细细碎碎夹在淙淙水声中,许久不曾停歇。 天光微熹时,两人回到山谷处的驻地。 尹玉唤起其他弟子,为避开前来搜索的渠山氏人,众人拨枝踏叶,绕过这座山峰,循着最隐蔽的地方走,一路穿行过悬壁深谷,于两日后来到一片石林外。 众人隐在一丛茂密枝弄后,观察周围的地形。 此处位于一片狭窄的山坳外,泥土颜色颇深,斑驳草地上竖着大片嶙峋怪石,嵯峨矗立,似排戟,似锥剑,横在山坳入口,宛如天然的迷宫一般,阻挡了入谷的去路。 其时火轮当空,万里无云,石林后的山坳内,隐隐能看见一座黑色山峰巍巍矗立,峰尖正正在两侧山崖的壁缝之间。 尹玉瞧了瞧明坤的地图,抬头往石林右侧看去。山峦涧石间,有一条狭窄的河流从山林内穿壁绕壑,蜿蜒横过,河水流过一处石涧时,有一股水流汩汩涌动,甚为明显。 “应该就是地图上的那条河了,此处应该有暗流分岔,暗河上游就在九难谷内,”她悄声道,“按照前夜我们说好的,兵分两路,我和年姑娘带人从暗河里潜入谷,如果地图没错,我们应该会直接到黑石峰下。” 薛铮点点头,带了两名战堂弟子,抽开长剑往石林走去。 这是几日前叁人商议定的,因那两名逃脱的渠山氏人已经先行回到了九难谷,就算祭师们得到消息,认为瘴气会将人拦在谷外,并已派出人去大举寻搜,谷内仍然会加强戒备。 兵分两路,以他这一队人吸引他们的注意,令他们放松警惕,另外一队人才好行事。 何况薛铮本就是渠山氏人搜罗追踪的叛逃者,他此际自投罗网,也免得渠山氏人在谷外大肆搜寻,不便于明月宗后续来人顺利包围九难谷。 若是听到他被捉回谷的消息,派出去的人也会随之撤回来。 尹玉和年行舟检查了身上的绳索和包袱,装备停当后,伏在不远处,静静瞧着前方的情形。 薛铮与那两名战堂弟子已进入了石林。 石林内巨石森森,落错的石峰在林间投下张牙舞爪的憧憧暗影,叁人转了半日,仍是不得其法,外头的人不时看到他们的身影在石峰中间一闪而过。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薛铮似是失去了耐心,照着一块石壁挥出铁剑,碎石横飞中,尖峰坠地,轰鸣声响彻周围,再待得片刻,叁人的身影已不见。 年行舟与尹玉对看一眼。 尹玉见她脸上隐有忧色,低声道:“不妨,后面的人已经赶上来了,最多再有一日,便会循着我留下的标记追到这里来。” 年行舟微微笑了笑,只略点了点头。 天色暗下来时,她缚紧腰上的装备,握牢长剑,跟在尹玉身后,一行人悄悄来到水眼边,沉入水下,寻到暗河分支,往上游摸去。 薛铮在挥出那一剑不久后,便觉头脑一昏,石壁上的几个石孔内涌出一阵无色雾气,他并未运功抵抗,昏昏沉沉中感觉自身被人蒙住头脸抬走。 脸上的布被揭开时,他发现自己单独身处一个牢笼内,两名战堂弟子不在身边,想来是被关押在了另外的地方。 牢笼形似一个镂空的巨大鸟笼,铁铸的牢栏分外结实,他抬眼一扫,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不远处的黑石峰上,光滑的山脊反射出耀目光芒,正好射在他左方的祭台中央。 那里燃着熊熊的烈火,火焰伸着通红的火舌翻卷着窜向天际,有叁名身穿黑色祭袍的人站在火光前,垂手沉默,伫立如山。 时断时续的吟唱和低颂声如潮水般涌入耳际,古老而原始。 薛铮转过身来,前方的广场上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所有人衣着朴素,正五体投地,虔诚地匍匐在祭台下,口中念念有词。 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能清楚感知到他们此刻狂乱而激动的情绪,这情绪应该是因他这个被捉回的叛逃者而起。 他的目光越到人群之外。 这是丛山中一处宽阔的山谷,地势并不算平坦,高高低低起伏的丘陵上,错落分布着族民居住的草棚、木屋,破败而简陋,一直沿着广场外围延伸出去,远处大树的广阔枝垭间,还隐约见到数座狭小的树屋。 广场的东面尽头,背靠山坡之处,则是一排高大堂皇的灰白色石屋,那里应该是族长和祭司们的住所。 人群的颂唱还在继续着。夕阳落下不久,灰暗的天幕中,一轮圆月冉冉升起,透过赤红的火焰看过去,那轮银白被染上飘忽的彤红之色。 一切都和他幼时朦胧的记忆重合起来。 站在中间那名最高大的黑袍人缓缓举起双臂,唱诵声停了下来,人群深深俯首,以额贴地。 黑袍人说了一句话,平举的右臂往祭台下一挥,指向薛铮的方向。 群情涌愤的人们抬起头来,仇恨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牢笼内的年轻叛逃者。 就是这些执迷不悟的叛逃者,触怒了神域中的先祖,使得他们长久在此受苦受难,始终无法摆脱沉重的枷锁。 疾病、穷困、日复一日的劳作、突如其来的暴毙、无休止的杀戮和死亡,日益减少的族人和无法抵抗的天灾。 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张网一样,把他们牢牢缚在其间,不得解脱。 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泥块穿过牢笼,不断地被投掷到叛逃者身上,咒骂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冲到牢笼跟前,唾弃地朝他身上吐口水。 薛铮一瞬间有些恍惚。人群疯狂涌来,愤恨和怨毒扭曲了他们的脸,他们眼中那嗜血和阴毒的神色,令他有种恍然置身于梦境中的感觉。 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把头转开,凝望着黑石峰山腰上,那座已堆满了叛逃者尸骸的尸架上。 月光透过迷蒙的红色灰雾,凝在那高高的尸架上,诡异奇艳的尸花在尸架顶端开出大朵绝艳之花,悄无声息地伸展着如钩藤蔓。 他努力辨认着,试图在那中间寻找师父杨桓的遗骸,渐渐地,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 叛逃者的脆弱姿态令人群发出讥讽和轻蔑的哄笑,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各种肮脏的东西被团成一团扔进来,小孩拉下裤头,往牢笼内撒着尿。 而坐在笼内的年轻叛逃者恍似未觉,一动不动地承受着,目光从那尸架上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石峰的高高山尖。 月过中天,疲惫的人群泄愤完毕,终于陆续散去。 那名高大的黑袍祭师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薛铮抬起头来,看住那鹰一般锋利的双眼,祭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阴戾而高高在上,含着某种对浮游生命的怜悯和嘲弄。 祭台中央的火已熄灭,周围的石柱上高高燃起火把。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祭师的脸庞显得很年轻,但暴露在袍袖下的手青筋凸起,枯瘦如柴。 “叛逃者,”他开口了,声音尖锐刺耳,“做好准备迎接对你的审判。” “什么时候?” “叁个时辰之后,”黑袍人答,手指向祭台中央,“明日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那里的时刻。” 薛铮不置可否,只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人呢?” 黑袍人略微诧异地盯着他,这名叛逃者目光澄明而镇定,并没有他预料中绝望恐惧,或者空洞麻木的神色。 他不动声色,沉默片刻才答:“你的审判结束后,他们将在谷外被处决,九难谷不能被外来人的血所玷污。” 薛铮放下心来,一言不发地扭开了头。 黑袍人紧紧凝视他片刻,拂袖转身。 “你的鲜血,将被用来祭奠我们的祖先,你的灵魂,将永远被禁锢于黑石峰下,看守我们的信仰之源,”他缓缓说道,“叛逃者,好好享受这一夜吧,这将是你此生渡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信仰之源?”薛铮心下冷笑,目光再次转向夜色下突兀矗立的那座黑石峰。 火把幽幽燃烧着,天际月轮西移,祭台上下已空无一人。 叛逃者被铁链锁在牢固的铁笼里,因此并没有特别派人看守。 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空旷的广场,往牢笼这边疾速而来。 盘膝静坐、闭目运功的薛铮睁开眼睛。 来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头发用一张灰布包裹住,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瘦骨伶仃的手臂。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庞憔悴而苍老,鬓边有零星的白发,但她蓄满泪水的双眼仍然显得明亮而清澈,抓住铁栏的双手急切而有力。 薛铮与她对视片刻。 “阿隐……是你么?”她抹去眼中的泪水,低低开口。 薛铮朝她挪了挪身体,瞬也不瞬地端详着她,试图寻到她与记忆中那模糊身影重迭的痕迹。 “你是端珞?”他不太确定地问,“我的……母亲?” 女人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是我害了你们……”她喃喃道,语无伦次地说:“是我……是我……我不该……” 薛铮将手伸出铁栏,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我以前的名字,是叫端隐?” 女人只是哀哀哭泣,悲伤而恸绝,反手将他双手紧紧抓住。 薛铮默然等待着,直到她抬起头来。 “是的,你以前的名字,是叫端隐,”她唇角轻抖,贪婪地注视着十四年未见的人,“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薛铮道,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端珞汹涌的泪水再度涌出,她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抽泣不止。 “是我害了你,害了哥哥,如果十四年前我没有让哥哥带你离开,今日你就不会——” 薛铮打断她,“我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你做了那样一个决定,我得以在外面的世界长大成人,我永远感激你。” “你不怪我?”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当然不,”薛铮笑道,“这么些年,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好么?你和……哥哥?” 端珞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她点头道:“还好。我学了刺青术,所以在族里,还算受人尊敬,你哥哥他……” “他怎样了?” 端珞以袖揩去眼中泪水,语声中透着一股苦涩之意,“想必哥哥告诉过你,我一直把阿云,也就是你哥哥,藏在谷外的一个山洞里,他不会说话,神智也如叁岁小孩,所以我和哥哥在洞里商量带你走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过他。” 她停了停,目光转到不远处黑石峰山腰处,那座尸架顶端之上。 “哥哥带你走后不久,二祭司发现了我在谷外的秘密,把他带了回来,那时我已继任成为族内的刺青师,所以他们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把他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晚上,允许我去探望照料他……” 端珞的目光转回薛铮脸上,含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两个月前,阿云忽然开始说话,一开始零零碎碎,我很高兴,鼓励他尽量地说,他很快就能说一些很完整的话出来,而且我不在的时候,他也会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话都说,只要是他听过的他都说,甚至是很久以前他听到的,埋在他脑子里的那些话。” 薛铮已然明白。 端珞沉默许久,惨然笑道:“我希望你不要恨他……我知道大祭司派人出了谷,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着,我骂他,打他,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端珞放开薛铮的手,将脸埋进手掌内,语声哽咽,“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祈祷他们不要找到你们两人,可是二十多天前,他们带回来了哥哥的尸体……” 她说不下去了,蒙住脸痛哭。 薛铮将她的手从她脸上挪开。 “这不怪你,也不怪哥哥,”他温和地说:“这是我和师父的宿命,时间到了,我们应该来解决这一切。”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端珞抬起头来,忧心如焚地看着他。 “阿娘,你说你是刺青师,”薛铮正色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当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道。 最黑暗的时候过去了,启明星在天际中亮起。 朦胧的晨光中,有几人沉默无声地走上祭台,在中央放置了一张长条的木桌,一排大大小小的刑具被一字排开,整齐地放在斑驳芜杂的桌面上。 牢笼内的人静静地盘膝而坐,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祭台中央时,他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章年行舟的故事25 第二十五章 有人打开了牢笼,将一桶冷水从他头上兜头浇下,接着又换了另一桶。 浑身湿淋淋的他被带了出来,双手反绑着押上祭台。 薛铮抬目往祭台下望去。 广场上已围满了人,人们沉默着,压抑着躁动,但是脸上有一种癫狂的神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欢。 祭台的左下方摆了一张宽大的雕花楠木高背椅,上面坐了个身穿锦袍的威严老人,面容苍老而枯瘦,双目古井无波,搭在椅背上的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指环。 薛铮记得,那是族长身份的标志。 叁名祭司站在族长身后,中间那名高大的黑袍大祭司,用鹰一样阴厉的眼死死地盯着薛铮。 天地静默无声,空气在这一刻也似乎凝结,连云雀的一丝鸣叫都听不见。 晨光洒遍山谷,炽烈起来的阳光烤热了祭台中央,那里已经竖起了一个大大的刑架。 被带上去的时候,薛铮的目光落到那座黑石峰下,那里守卫严密,几名影护在周围持剑巡查,看起来一切如常。 他被扭转身体,分开的双脚被刑架上的铁锁一左一右扣好后,行刑之人才解开他手腕上的铁索,将他双手也分别扣上刑架。 暖热阳光将他笼罩在金辉中,他暗暗调动了丹田之下的羲和功法,身体里内息开始涌动,借助阳光的热意,生生不止的纯阳气息很快漫遍全身。 黑袍大祭司走上前来,撕开他的衣襟,用一种诡秘的颜料,在他胸膛上画了一个兽形的图腾。 祭台下的人们神情激动了起来,大祭司丢下画笔和颜料,转过身来面向人群,双臂平举。 人群安静下来,纷纷匍匐跪地,祭台左方的另外两名祭司,包括祭台后方持剑而列的一排灰衣影护也虔诚跪倒在地。 不远处黑石峰下值守的守卫也不例外,在原地双膝下跪,上身前伏,以额触地。一时间,整个山谷雅雀无声,除了坐在椅上的族长,祭台中央的大祭司和刑架上的薛铮,所有人都面向大地跪伏着身体,静待大祭司开始对先祖的祭奠仪式。 黑袍大祭司仰起头来,双臂上举,闭上双目。 迎着阳光,他口中开始了颂唱,一长串高深莫测的颂词娓娓而出,不疾不徐,声情并茂,洪亮语声传遍山谷每一个角落。 匍匐在地的人们身体开始颤抖,不少人伸手去抹脸上涕泪。 注视着这一切的薛铮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大祭司停止了他冗长的唱诵,静默片刻后,他俯瞰了一下下方的人群,拂袖转身,再次静立在族长身后。 人们抬起头,纷纷爬起来站直了身子,只是没人注意到,黑石峰下跪趴在地的守卫和几名影护,没有一人再次站起身来。 身着白袍的行刑人走到刑桌跟前,拿起第一枚刑具。那是一柄尖刀,刀身弯曲,刀刃上带有细小勾刺,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大祭司朝他点了点头,行刑人走到薛铮面前,一手按住他胸膛,一手握紧尖刀抵在他胸侧。 像是沸水骤然炸开锅,欢呼声猛然爆发出来,兴奋起来的人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枚尖刀,等待第一蓬鲜血的喷出。 刀尖晃了晃,正要划开肌肤时,祭台后方传来一阵骚动,人们听见隐隐的轰隆声不断震荡着山谷,有些类似于地龙翻身的前兆。 惊慌的人们将目光从祭台上移开,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那座坚固无比,代表着他们全族人希望和信仰的,高高耸立的黑石峰,此刻正在微微地晃动,因乌云石极之坚硬,山峰又建造得很结实,峰上此刻并没有碎石滑落,但整座山峰的底部,似乎正处在不断起伏的大地之上,山体摇晃的幅度越来越明显。 人们目瞪口呆,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叁名祭司很快带领数名影护飞身扑往黑石峰下,守在祭台后方的影护只剩下了四人。 广场上的人们回过神来,年老的人捂住嘴,赶紧拉住身边的年轻人,倒身下跪,不停向上苍膜拜祈祷。 如果是地龙翻身,为何只有那一块地方?莫非是神域的先祖雷霆一怒,对他们降下的罪罚?而黑石峰一倒,他们便如折翼的孤鹰,再也无法飞到高处,通天之路从此断绝。 五体投地的人们惊惶万状,胆战心寒,不断顶礼膜拜,再也没去管祭台上的人。 白袍行刑人也早停止了行刑,木若呆鸡地瞧着黑石峰那边的情形。 山峰的晃动并未因人们的祈祷而停下,轰鸣声渐渐扩大,山谷深处栖息的鸟群和兽群四散奔逃,腾起的烟尘中,他看见有隐约的人影自黑石峰底疾窜而出,迎向扑过去的叁名祭司和数名影护。 他犹疑的目光看向祭台左边仍然端坐的族长,族长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指令,略略朝他点了点头。 但是未等白袍人持刀行刑,薛铮已动。 羲和功法引发的澎湃内力早已鼓荡不休,随着一声低喝,禁锢他的铁锁猛然迸裂,行刑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旋身,夺去那柄尖刀,反手刺入行刑人的胸膛。 祭台下守在族长身后的几名影护大喝一声,飞身扑来,薛铮提住那行刑人的衣领,将他往前一扔,身子一偏,抢到一名率先而来的影护跟前,施以巧力,将那人手中长剑夺了过来。 长剑在手,他更是如鱼得水,一招旭日东升挥剑一旋,剑光如烈阳破云,挟着炽烈的金光,火焰一般灼过几名影护的眼,对手眼前一花,尚未适应,他几个纵身,已迅速飞跃到族长身前,长剑一横,将那一直端坐在椅上的老人挟持住。 变故发生只在一瞬间。 薛铮所依凭的,乃是出其不意的发难以及飞快的速度,等那几名影护攻上来时,他已牢牢制住族长,那几人看清情形,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时,祭台下的人群方才如梦初醒,除了年老体弱的人和小孩,每个身负长剑的人都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朝这边徐徐逼来。 薛铮手中剑尖一挑,族长颈下立刻破开一条血痕,血珠立刻溢出,滴滴答答流下,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片。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冲在前面的人一挥手,潮水般的人流停止了下来。 薛铮冷笑一声,拎起那老人,往黑石峰下慢慢退去。 那数名灰衣影护在前,大片持剑的族民在后,黑压压地跟在几步开外,共同往峰下激战的地方压过来。 烟尘飞扬中,尹玉率领十几名战堂弟子,与十名影护陷入苦战。 叁名祭司暂时还未出手,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观察着黑石峰的状况。 这些影护身手极好,战力惊人,只与之缠斗了约莫一刻种,战堂大部分弟子便觉得力不能支,颓势渐现。 远远瞥见薛铮架着一人正往这边快速而来,尹玉不由大喜。 她精神一振,长剑舞出数个剑花,暂时逼退一名影护,飞身赶到薛铮身边,将那老人一把抓过来,喘息着说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进去帮年姑娘。” 薛铮点头,握紧长剑,踢开入口处的几具守卫尸体,飞奔进入晃动不已的黑石峰内部。 穿过一条甬道,他进入峰底中央的祭室,扫视之下,发现这祭室四面各有一道门,分别连着四个石室。 石室的石壁高高垒到顶部,支撑着中空的山体,将山体划割为几个部分。 此刻每一间石室的门都大大敞开着,可以见到每间室内的中央都有一方巨大的水池,池中乳色液体正不断翻涌,吐着巨大的泡沫。 年行舟手持软剑, 闭目站在祭室的中央,汗水已湿透她的衣衫,她大口喘息着,抹去额上一滴滴落下的汗珠。 整座山峰颠动不已的振颤暂时停止,室内以石块铺就的地板早已七拱八翘,拱起的石板间,有水从池中漫了出来,汪成水泊,四处一片狼藉。 听见脚步声,她扭头看了来人一眼。 “外面情况如何?”她问。 “暂时无碍,”薛铮道,“你用沧海横流引动底下水流的共振,要让山峰崩塌?” “对,”她深吸一口气,“你师父用沧海横流自尽,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只有黑石峰崩塌一部分,外头的渠山氏族民在震慑之下,才有可能听得进去我们要说的话,并且,这里面的秘密,才能暴露在他们面前。” “这里面的秘密?”薛铮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你们已知晓?” “是,”年行舟点头,“原本我们想先寻到机会救你出来,哪知今晨他们便要对你行刑,我们只得先在这里闹出大的动静来,你才有可能脱身。” “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他忍不住问道。 年行舟正待说话,却听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她面色一凛,“回头再说,你既来了,咱们俩合力,先把这山峰弄塌一部分,我刚刚试过了,左边那处石室上头的部分相对比较松散一些。” 此时外头的情势已变。 原本尹玉将那族长带过来时,双方暂时停手,対持几息之后,尹玉只见对面山坡上的大祭司衣袖轻轻动了一下,她剑下的老人头便忽然一垂,她心道不好,探手一摸,族长已没了呼吸。 老人身体软软倒下的同时,站在山坡上的一名祭司双臂高举,怒喝一声:“他们杀了族长!” 群情激愤的渠山氏族民顿时挥舞着长剑,气势汹汹地朝战堂弟子扑来,有几人红着眼冲上,甚至抢在了影护身前。 眼见黑压压的人潮即将漫上来,吞没势单力薄的闯入者,忽然一阵巨响,一波波震动从地底传来,处于震动中心的山峰左侧不断摇晃着,轰隆声中,块块乌云石从底部往上,渐渐裂开。 人群停住了,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飞沙走石间,石块滚滚坠落,咆哮声中,山体左侧大大小小的乌云石全数迸裂,一时间雷鸣阵阵,碎石飞溅,犹如天崩地裂之景。 渠山氏族民魂飞魄散,纷纷丢了长剑,不顾飞溅的石屑和滚落的碎石,跪倒在黑石峰之前放声大哭。 叁名祭司脸色阴沉,挥袖拂去迎面扑来的呛人烟雾,紧紧盯着对面的动静。 山摇地动止歇后,烟尘散开,黑石峰的左侧已崩塌了大部分,因内部有石壁的支撑,其他地方暂时未受到波及,因此整座山峰,此刻以一种极诡异的姿态,矗立在大地之上。 有两人缓缓从峰底走出,神态平静,步伐坚定。 。。。。。。。。 原本以为一章之内可以搞定决战的,结果还是只有分成两章,明天晚上把决战这部分完成。 所以还要有两章才能结束年四的故事(哭)……我又错误预估了章节…… 第五十一章年行舟的故事26 第二十六章 战堂弟子拥簇而上,以两人为中心,背靠残破的黑石峰,列成一个半弧的阵型。尹玉手臂中仍然挂着那老人的尸体,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失魂落魄的人们还在伏地痛哭不止,薛铮的目光越过捶胸顿足、哀声不断的人群,落在对面山坡上的叁名祭司身上。 后者也正望着这边,隔得太远,祭司们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能隐隐感到他们身上,尤其是中间那名大祭司身上愤怒的、暴虐的气息。 薛铮嘴角挑起一抹笑,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一块从山腰滚落下来,正好横在峰底入口左面的一块巨石之上。 “渠山氏的族民,你们听着!”他气运丹田,纵声喊道:“黑石峰已经倒塌了一部分,而这只是开始——” 哀痛欲绝的人们抬起头来,疑惑而又茫然的目光落到这个不久前还被桎梏在祭台上,准备接受严酷刑罚的年轻叛逃者身上。 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已经让他们没有余力再去憎恨这个叛逃者,他们此际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垮塌的那座山峰上。 这是他们神圣的、凝聚了全族人无数血汗建造起来的山峰,牢不可破,坚不可摧,在它建成后的十多年里,这座山峰从未被撼动过一分,而今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摧毁、被颠覆,难道说,渠山氏的末日就要来临了么? 人群背后的大祭司开口了,薛铮能感觉到他阴狠如毒蛇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暗暗鼓动内劲,横剑护在胸前。 “黑石峰,是你们弄塌的?”阴沉的语声传来,大祭司袍袖微微鼓荡,伸出枯瘦的手朝前一指,“渠山氏的族民,你们还等什么?就是这个叛逃者,和他带来的同伙,毁坏了我们的圣地,难道你们要任由这些居心叵测的不详者继续捣乱吗?” 尚在震惊和哀薨中的人群情绪一变,似梦初觉,愤怒的目光再度投向峰底诸人,不少族民重新拿起身畔的长剑。 “慢着——”随着一声断喝,一道轻灵身影飞上那块巨石,挑衅的目光望向人群后的发令者。 她扬起手中软剑,道:“我们既然能毁去一部分黑石峰,就能毁去全部,要试试么?” “你们敢——”大祭司旁边的二祭司怒火中烧,将身上的黑色祭袍扯下,身形一展,如大鹏展翅飞掠扑来。 他脚尖轻点于前方匍匐在地的族民背上,几个起落,眼见就要扑到峰下,忽听一声长啸:“沧海横流——” 前方骤然爆开一片耀目光芒,金辉和银辉交错闪动,随即如翻滚的巨浪一波波推开,直漫向山峰底部。 震颤的地底传来一阵轰隆声响,黑石峰再次摇晃起来,残破边缘的石块纷纷坠落,骚乱再起,惊恐的族民于四散的烟尘中不断后退,前方的人失脚踏在后方人的身体上,悲嚎声中,黑石峰下乱成一团。 二祭司只能停下前扑之势。 大地重新平静,硝烟之中,残破的黑石峰仍然耸立,但似乎再也没有了之前巍峨高大,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 仍然站在巨石上的一男一女横剑而立,剑身上流动着波波金光和银光,灿然不可逼视。 惊魂丧魄的人们重新跪倒在地,长剑叮叮当当脱手,掉落在地上。 蝼蚁又怎能与日月争辉? 年老的人涕泪交流,以头抢地,不断哀求:“神啊!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坚不可摧的山峰,这种力拔山兮的盖世力量,难道不是神所拥有的吗? 薛铮将自己左臂上残破的衣袖撕开,全数扯下。 他的左臂之上,新刺着一幅图腾刺青,此际臂上的皮肤还红肿着,青蓝色的刺青线条伴着暗红的血渍,在日光下触目惊心。 “我是渠山氏人,和你们流着一样的血!”他扬声道,“我不是叛逃者,更不是什么神,是和你们一样普普通通的渠山氏族民。上古之时,众神便已陨落,如今是人的时代,再没有什么神,更没有什么神域先祖的存在!” “这座黑石峰,”他手中长剑一挥,指向身后的山峰,“不是我们渠山氏的信仰,也不是什么通天之途,它是我们渠山氏族民建造的,自然也能由我们渠山氏的人毁去……” 人们望着他,被他大胆的言辞惊得目瞪口呆,一直隐在人群中,企图伺机制造一点混乱的端珞这时候抬起了头,注视着巨石上的人,热泪盈眶。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谎言!”薛铮长剑一划,直直指向垂手而立,脸色阴冷的大祭司。 “没错!”他身边的年行舟接口,“你们的苦难,不是上天的惩罚,也不是先祖对你们的考验,都是他们造成的!” “妖言惑众!”站在人群中的二祭司狂吼一声,足下一点,猛然扑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影已疾纵而来,其势凶狠猛烈,手中一柄长剑顺势一扫,刚烈浑厚的剑气直逼巨石上的两人。 “小心!”下方尹玉正待飞身来援,暗中早有准备的年行舟已矮身闪开,使出望舒剑法第叁式水中捞月,剑锋斜扫起势,带出一幕银色光波,光波中散开千万朵银芒,瞬息之间汇成无数支盘旋飞舞的利剑,如涌动不止的银海将二祭司笼罩其间。 那二祭司吃了一惊,急忙撤回长剑,剑风舞动之中还未将那寒气搅散,一道带着炽烈金芒的剑光已迅捷而来。 金光劈出一线焰尾沉入银海,顺着涌动的银色波浪,直接荡上他左肩,将他剑势牢牢封住,二祭司心下一沉,正待变招,那招水中捞月的剑势已到,所有银色利剑再次汇集为叁尺利锋急挑而出,寒光灼灼一现,直抵上他咽喉。 薛铮与年行舟心知以两人平常的剑法,今日恐难以取胜,不约而同都使出了羲和剑法和望舒剑法,两种剑法第一次合作,竟天衣无缝,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这位二祭司的剑术和功力只在大祭司一人之下,两人竟然一招便制住了他,跪在地上的人们,包括十几名影护,都是悚然心惊,清楚瞧见一切的大祭司脸色更是难看,目中阴狞之色更甚。 年行舟用剑抵着二祭司,挟持着他往前跨出一步。 “有人知道这位祭司什么年纪了么?”她道,“还有那边那两位祭司?” 所有人面面相觑,经她一问,竟然疑惑起来。人群沉默一阵,有位须发尽白的长老颤颤巍巍道:“好像……好像……” “比你还年长是吧?”年行舟冷笑一声,“为何他们面目如此年轻?功力又如此深厚?他们与你们,同是渠山氏人,为何你们只有区区几十年寿命,他们却能长盛不衰?” 那长老嗫嚅道:“自然……自然是他们得到神域先祖的照拂……” 年行舟嗤笑一声,“没有什么神,更没有什么神域的先祖,一切的答案,都在这座黑石峰下——”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大祭司袍袖蓦的一扬,年行舟眼疾手快,将身前那二祭司的身体拖来挡住自己,只听二祭司喉间发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咕咕声,脖子一歪,断气之前,他目呲欲裂,手指向前方,“你——” 年行舟笑了一声,在二祭司身后大声道:“不让我说,想灭口?只可惜黑石峰已塌,你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所有的渠山氏族民,你们现在都可以进入峰底,去看看你们这几位祭司,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人们犹疑着,不少人回头去看身后不动如山的大祭司,对祭司们根深蒂固的敬仰令他们将信将疑,没有一个人往峰底方向而来。 站在巨石下的尹玉发话了,不过是对着人群之前那十几名持剑相向、虎视眈眈的影护。 “你们都是渠山氏人中的佼佼者,以能进入这个队伍为荣,但你们知道么?当你们被挑选成为影护的那一天,也就是你们踏上死亡之路的一天——被你们替换下来的那些影护,不是暴毙,也不是因执行任务而死亡,他们曾经,都被泡在这黑石峰下石室内的水池里,他们的精血和内力化在了池水中,每天晚上供养着你们的这叁位祭师!” 她顿了顿,语声沉稳,“不相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进去看一看,到那池中去捞一捞,现在池中,还有叁个半死不活的垂死之人。” 人群哗然,十几名影护面色发白,相互对看了一眼,但仍是没动。 站在石上的薛铮不由朝年行舟望过来,年行舟朝他略一点头,低声道:“昨晚我们从水道中爬上来时,亲眼见到了——那水道是他们丢弃那些尸骨的通道,被泡在水池里的人最后死去的形貌很骇人,或许他们不方便火烧,因此才在底下修了水道,让尸骨从水道进入暗河,顺着水流流出这山谷。” 薛铮不由咬牙,“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要用乌云石,那水池中的水存在石室里面,才能长久保持效用。” “对,”她道,“昨晚我们躲在水道之内时,听见他们在池中讨论,池水最近受了污染,令他们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点状况,功力退步,他们觉得,应该是黑石峰山脊上那最近养成的尸花造成的。” “尸花?”薛铮吃了一惊,“那是师父……” 年行舟正待继续往下说,前方站在山坡上的大祭司发话了。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胡言乱语?”他阴桀地笑了一声,“渠山氏的族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们带领他们远道而来,在此安居乐业,是我们,给了他们——” “安居乐业?”尹玉打断他,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居乐业?看看你们的族民现在生活成什么模样?” 她擒着族长的尸体纵身跃上那块巨石,与薛铮和年行舟两人并肩而立,对下面的人喝道:“你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常常外出执行任务,你们见过了外面的世界,难道不知道真正的安居乐业是什么样的么?” 这话说中了大部分族民心里的疑惑之处,他们抬起头来,混沌而困惑的目光落在巨石上的人身上。 “知道你们的族民为什么越来越少吗?”尹玉高声道,“那是因为你们全族的人都是近亲,而近亲是不能繁衍后代的,保持血统不过是祭司们的谎言,因为他们要从你们中挑选出血脉最精纯的人供养他们,所以不惜牺牲你们全族的未来,牢牢控制你们不与外界接触,享受你们的敬仰却置你们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 所有渠山氏族民呆呆地听着,今日的所有颠覆了他们一贯的认知,他们脑中昏昏沉沉,只觉天塌下来也不为过。 两名祭司眦裂发指,怒不可遏,相互对视一眼,暗暗运动内劲。如今这番情势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只有尽快把面前这些闯入者全数杀掉,多年的心血,或许才能保留一二。 而那该受千刀万剐的人还在继续说。 “你们的族长,早已成为他们的傀儡,当他成为碍事的畔脚石之时,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尹玉将手中那老人的尸体往下一抛,对着那十几名影护道:“你们仔细看看,你们的族长,不是我杀的,是你们的大祭司杀的!” 影护们长期护卫在大祭司身边,对他的手法自是熟稔无比,查看过族长的尸体后,脸色俱是一变。 “他们连族长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何况是你们?”尹玉只觉得自己已说得口干舌燥,“你们醒醒吧!” 片刻之后,一直静默无声的人群躁动起来。 有人大放悲声,有人激忿填膺,也有人面色木然,仍是不为所动,但大部分人不再压抑,各种情绪释放出来,不少人站起身来,一步步往黑石峰底的入口走去,其中还有几名影护。 “我们今日,便为戳穿他们的谎言而来,你们人人都是修炼剑术的天才,”年行舟扫视一眼混乱的人群,一字一顿道:“你们本可以生活得更好——” 她话音方落,两名祭司已开始发难。 “所有渠山氏的族民和影护听着,”大祭司威严的声音沉沉而起,响彻山谷,“如果你们还认自己是渠山氏人,还想追随神域的先祖,那便随我一道,诛灭这些居心叵测的外来者,否则你们背叛了你们的先祖,便会落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尽业火焚烧之苦!” 此言一出,一些正走到入口的人又停下了脚步,数名影护听候命令已久,惯性使然,大喝一声,持剑便往战堂弟子扑来。 尹玉看了眼身边两个年轻人,沉声道:“话已至此,我们已尽力,如今唯有一战!” 两人神色肃穆,略一点头,尹玉飞身纵下巨石,杀入战团。 “所有战堂弟子听令!迎敌痛击,至死方休!” “是!”十几名战堂弟子齐声呼应,气势如虹,手中长剑横扫如电,迎向悍然杀来的敌人。 一时间天昏地暗,砂石飞扬,星芒闪动,无数剑光暴起,又绞缠到一处,波起澜涌间,黑石峰摇摇欲坠,竟是经过多次震荡,已然快要全数崩塌。 “你快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年行舟转头对薛铮道,“还有你师父在半山腰尸架上的遗骸,快去拿过来,这里交给我们。” “好!”薛铮也未迟疑,立刻跃下巨石。 不远处拔剑而来的大祭司一眼瞧见,身形一展,几个急纵间,已飞身赶来堵住薛铮去路。 “今日便先杀了你这个叛逃者!”他面色阴狠,凶狞的目光中含着疯狂之色,黑色祭袍已脱去,露出一身灰色短衫,手中持一把沉厚长剑,叁尺青锋清亮如镜,映出他扭曲狰狞的面容。 一把软剑横过来,年行舟上前两步,在薛铮身畔低声道:“我来对付他,你快去。” 薛铮略一迟疑,已被她使劲一推,他也知事态紧急,当下也不再犹豫,迅速转身往峰底而去。 大祭司狞笑一声,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就凭你?自不量力!” 年行舟面容平静,将凌乱的头发略微拢了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知道你有内伤,此时挑战你未免胜之不武,不过对付你这种人,用不着什么公道。” 她语声寒凛,手中软剑缓缓一划,一泓银光倾泄如水,熠熠生波,“我今日,便要为所有你下令杀害的人,为我爹娘,为渔村中的所有村民——讨回公道!”…… 追-更:danmeiwen.cloud (woo18.vip) 第五十二章年行舟的故事27 第二十七章 大祭司怒极反笑,“好!有本事便来!我即便有内伤,要杀你,也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那你可以试试。”年行舟一笑,不再多言,倏然发招,长剑挽出一个剑花,皎皎银光中蕴含无数凶厉杀机,如漫天箭雨疾射而去。 “来得好!”大祭司仰天狂笑,曲指在青锋剑上轻轻一弹,一道青色剑气轰然爆开,威势猛绝,将银箭一一震开。 年行舟咬唇,一个翻身跃身纵开,随即旋身再是一剑而来,这一剑似怒涛穿空,千钧之力横扫而出,竟是一招沧海横流。 趁对手横剑格挡之际,她猛然攻出数招,招招辛辣刁钻,诡谲万端,乃是她长期修习的宴山剑法。 大祭司摸不透她的剑招路数,竟一时被她压制住,两人陷入胶着,缠斗之际,霍霍剑光恢弘磅礴,燃起万丈光芒。 约莫两注香后,薛铮与人群中的端珞遥相呼应,已将黑石峰底的族民全数带出,将其安置在较为安全的祭台下广场中。 受了极大冲击的人们此刻惊魂初定,他们沉默着站在广场,像一尊尊木偶似地瞧着黑石峰下惊心动魄的场面,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之剑。 然而不知道该去帮哪一方。 长久以来的信仰已先一步在黑石峰倒塌前崩塌破裂,无比崇敬和信任的人,被事实证明一直在欺骗着所有的族民。 他们茫然、困惑、甚至有隐隐的恐惧,不知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相信和依靠的,更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长期对祭司们惟命是从、俯首帖耳的习惯,以及心底深处还残存着的一些敬畏,让他们无法对这些当权者发出攻击。 不过只要他们袖手旁观,保持中立,便能为这些闯入者赢得更多胜利的希望和机会。 当然,其中也有极个别早已渴望自由的人暗暗激动,在心内祈祷着,等待改天换地这一刻的到来。 薛铮和母亲攀上黑石峰山脊,来到那座尸架之前。 端珞眼中盈满泪水,低声道:“烧了吧。只有烧成灰烬,他们才能彻底摆脱。” 薛铮唇角微微颤抖,纵身一跃,将尸架顶端那具最新放置的尸体抱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艳丽的尸花已在尸体的胸腹之中开出半绽的花朵,阴暗的藤蔓牵绕着,伸展着,遍及尸身的每一寸地方,而在腐烂血肉里的尸骨中,正有看不见的尸虫在噬咬着那被禁锢的灵魂。 杨桓的面容在藤蔓的拉扯中还隐约可见,薛铮双腿一软,跪倒在尸骸面前。 “这尸花……”端珞咦了一声,仔细端详起了杨桓尸骸上开出的两朵尸花。这两朵尸花许是新开的缘故,颜色比其他尸骸上的尸花颜色稍浅一些,在花瓣的边缘,还有浅浅的一线银色,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薛铮想起年行舟的话,忙问:“这尸花怎么了?” 端珞细细看了一阵,哽咽道:“哥哥他……他在自己身上,种了一种叫千绝草的植物,这种植物可以生长在坏去的皮肉下,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种下它的身体平常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一旦有别的东西要来抢占它们的地盘,它们便会释放出毒素来驱赶……所以在哥哥尸体上开出的尸花,有了一点变异。” 在这一个瞬间,薛铮明白了师父所有的举动和苦心。 当年的端晨和妹妹端珞,都曾跟着作为族内巫医的母亲,了解过很多草药及奇异植物的特性,或许在端晨逃出九难谷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在思索,在猜测,在探寻。 十四年前他和明坤在九难谷外的观察使他肯定了他的想法,认为祭司们在黑石峰底隐藏的秘密,一定会与他们数十年不变的面貌和超乎寻常的内力有关。 也许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他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破坏他们的机会。 他在养育薛铮的许多年里,引导自己的弟子领悟出潮生剑法,与他探讨每一个剑式,创造出可以引发共振、以细微力量就能牵动摧枯拉朽之巨力的沧海横流一式,同时,也在自己的身上,种下千绝草。 在发觉渠山氏人倾巢而出,已蛰伏到白慕山上,伺机捉拿他这个叛逃者时,他也许因措手不及而有一瞬间的慌乱,甚至来不及把所有一切告诉他的弟子,但他多年的准备和计划不容被打乱,因此他当机立断,从容赴死。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司们用以吞噬他人精血的池水,需要借助这种尸花的神秘力量,因而在他尸体上开出的这种变异了的尸花被放置进水池后,污染了池水,令祭司们在浸泡过后,内功受到损伤。 也在成功的天平上,为己方加重了沉沉的砝码。 大滴的眼泪自薛铮眼里涌出,又一颗颗滴下,他抹去泪水,将师父的遗骸抱起,珍重地轻轻放在尸架顶端。 端珞待薛铮含泪拜了叁拜,方才摸出火折,慢慢点燃了尸架。 火苗从尸架底部慢慢烧了上来,不多时便烧成熊熊烈火,狂风袭了过来,火势更加猛烈,底部开始有尸体烧成的灰烬飘散,一点点,一粒粒,随风而去,很快消失于半空之中,融入万物,成为天地中一介浮尘。 薛铮扭头,往峰下看了一眼。 底下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尽管内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但两位祭司的战斗力依然是极其强大的,与大祭司缠斗多时的年行舟已显出败势,在对手咄咄逼人的剑锋和妖诡的掌力下苦苦支撑。 迎战叁祭司的尹玉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几息之间,就有好几次险些被对方剑锋扫中,好在她担任战堂战使多年,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每一次的躲闪和出招都极其精准,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 而与影护和个别渠山氏族民激战的十余名战堂弟子中,已经开始有人不支倒下。 “你去吧,我守在这里,等他化成灰,我就下去。”端珞道。 薛铮最后看了一眼尸架,烈火已烧到了杨桓的尸骸上,诡艳的尸花和藤蔓迅速在火焰中扭曲枯萎,杨桓的面容在刹那间清晰起来。 薛铮没有再回头,以飞快的速度持剑朝峰底掠去。 他大致估量了一下形势,直接扑进尹玉那方的团团剑影中,烈焰灼灼的剑锋一挡,接下叁祭司的一招攻势。 尹玉压力顿感一松,疾刺两剑后,将身纵开,“这里暂时交给你了。” 她看了看正与大祭司交手的年行舟,略略放下心来,腾空一跃,长剑随势朝一名影护当空劈下,将那影护剑风笼罩下的一名战堂弟子救下。 这边与年行舟交手的大祭司久战不下,心里暗暗吃惊。 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勉力而为,但每当他自认为已将她逼入绝境,可以一招将她拿下时,这姑娘总能在绝无可能之中抓住那稍纵一逝的机会,化险为夷。 他本已摸透了她的叁种剑系,斗到后来,他发觉这姑娘的剑招竟似已经毫无章法,不再为招式所缚,然而她软剑的每一次挥出,都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纵然主动攻击的次数减少了,但一次比一次精准,一次比一次杀意毕现,一旦出招,都令他不得不收起倨傲之心,全力应对。 你来我往中,年行舟汗如雨下,手足酸软,内力透支,然而,高度亢奋的精神弥补了体力和功力的不足,她的颓势竟渐渐扭转。 在与大祭司的巅峰对决中,她不断突破自身极限,无形中领悟出了些微自身剑法的雏形,这令她振奋不已,斗志愈加昂扬。 大祭司心中焦躁起来,间或往身周扫一眼。 那年轻叛逃者的剑法刚烈勇猛,看来无论体魄还是精力,都堪称如日中天,恰恰与身有内伤的叁祭司打个平手,所幸影护和族民的对手弱上不止一个档次,眼见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将那些人拿下,到时全力围攻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胜利自然在望。 他心中正感安慰,哪知略微分神之际,年行舟一剑扫来,其势迅猛,不偏不倚,贴着他左腰滑过,划破他一角衣袍,继而又朝向上一挑,余势险些刺中他肋下。 大祭司勃然大怒,暴喝一声,身形拔地而起,青锋剑犹如惊龙出海,卷起呼呼风声狂扫而来,左掌亦随势推出。 年行舟软剑一横,挡住那迅猛而来的一剑,浑身力气用尽,只得咬牙受了同时攻来的那一掌。 “砰”的一声,她身子往后急速飞出,撞在身后一块石头上,软剑也几乎脱手。 不远处薛铮眼角余光扫到,心下焦急,却因被对手缠住,无法飞身来救。 年行舟眼前金星乱窜,强忍着肩上的掌伤和后背的撞伤爬起来,扶着身边的石头,缓缓站直身子,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她脸色苍白,将口中混合着沙土和鲜血的吐沫朝地上一吐,手中软剑一划,摇摇晃晃朝大祭司走来,到他面前时,已经完全稳住了脚步。 大祭司面现轻蔑之色,“还来送死么?” 年行舟咬唇不语。她不想说话,这种时候,多说一个字,都会浪费一丝不必要的力气。 她握紧剑柄,重新将内力集聚起来。 正在此时,九难谷谷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呼啸声中,大批人影往这边踏风而来,滚滚沙尘遮云蔽日,当先而来的正是明月宗传剑峰峰主。 正咬牙苦撑的一名战堂弟子喜极而泣:“是凌峰主!咱们的人来了!” 霎时间情势突变,尹玉及所有战堂弟子精神一振,薛铮运剑如风,几个虚招,且战且走,将那叁祭司引至已迅速赶到的传剑峰峰主跟前。 “凌峰主,拜托了!”他道,随即转过身,飞身掠到年行舟身边。 那叁祭司正要追上,却被一人横剑拦住。 传剑峰峰主双目精光湛湛,长声大笑,“我早已手痒了,今日就来会会这些传说中的剑术天才!” 薛铮赶至年行舟身畔,低声道:“要紧么?” 年行舟摇摇头,警惕地看着后退数步,闭目静立的大祭司。 片刻之后,大祭司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赤红的癫狂之色,他眼角抽搐着,脸色青灰,嘴唇泛紫。急火攻心下,他本已受了损伤的内力再也不听使唤,此时竟是一副走火入魔之像。 “哈哈哈……”他仰天狂笑着,根本不看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一眼,径直朝黑石峰走去。 青锋剑被他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一道曲线,他心中涌动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一个纵身,大笑着旋身飞到一块巨石之上,将手中长剑往山壁上一插,紧接着双掌齐推,浑厚掌风如怒涛拍岸,一波一波拍打在山壁上,本已岌岌可危的黑石峰承受不住这凶猛的力道,隆隆声中,乌云石纷纷崩裂,怒吼咆哮着滚滚而下。 山谷震动,大地轰鸣,黑石峰轰然倒下,再也不复存在。 山峰下激斗的人迅速撤开,不远处广场上的人们肝胆欲裂,呆呆地看着这天崩地裂之景。 乱石齐飞中,大祭司嘶吼狂笑着,从石缝中拔出青锋剑,飞身往广场上的人群扑去。 他身上衣衫已被刮破,长发尽数散下,通红的眼中闪着嗜血和狰狞的幽光,“你们都是我的人,我死,你们也别想活!” 他已完全失去理智,力大无穷,悍不可挡,随手一个剑风扫开,逼退前来阻挡他的明月宗弟子,再抓住一个逃避不及的族民往地上一贯,那人脑浆迸裂,立时便没有了气息。 人们惊叫着,四处逃窜,他狞笑着,身影一斜,几个跨步便赶上几人,正要痛下杀手,一道明亮剑光横来,紧接着数柄长剑交相压来,传剑峰峰主率领薛铮、尹玉和年行舟赶来,围成一个剑阵,将他困住。 大祭司狂吼一声,青锋剑朝天一指,“嘭”地一声,剑气急冲而上,如闪电破开苍穹,噼啪激荡之下,围攻他的几人被一股大力弹开,狠狠摔出数丈之远。 此时的大祭司与之前判若两人,战力几乎是之前的数倍不止,合几人之力,竟也无法抗衡,功力精深的传剑峰峰主首当其冲,口吐鲜血,倒地疾咳不止。 早已筋疲力尽的尹玉更是连连喘息,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大祭司狂笑一声,手中青锋剑一挥,眼见剑光即将朝尹玉落下,一道闪耀着炽烈金光的剑锋疾挡而来,“叮”地一声,将那迅猛无匹的青锋剑拦下。 “你以为你能拦住我?”大祭司赤红的眼珠几乎已经变成了紫红之色,脸色发青,嘴角挂着一丝癫狂笑意。 薛铮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他大汗淋漓,面色潮红,浑身似有火在燃烧。 他身体中的羲和功法已经运转到了极致,不受控制的内息正疯狂攻击着经脉,但他此时,根本没有时间去运功调息。 他修习羲和剑法的时间尚短,功法也只到第二重,长时间超负荷地运转羲和功法,已经让他的经脉不堪承受。 但他只能咬牙支撑。 有人靠了过来,和他并肩而立。 “让我们来解决他吧。”年行舟道,举起手中软剑。 金色的剑光和银色的剑光汇集到一起,犹如在天地初开之时的混沌中,闪现出的第一缕耀目光芒,光芒很快爆开,蕴含无限力量,毁灭一切,又催生一切。 所有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当大祭司终于倒在两人剑下时,薛铮身体也软软跌倒,他经脉迸裂,眼前一黑,陷入无尽的幽隧黑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狭小的船舱中,床榻微微摇晃着,有清冽的海潮声萦绕耳际,应该正处在海上航行中。 有人俯下身来,抚摸他的脸庞,“你醒了?” “我们在哪里?”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年行舟架起他,喂他喝了口水,道:“我带你回碧云洲,回青宴山,请锦烜大师为你修复经脉。” 薛铮没有说话,许久道:“扶我出去吧。” 年行舟直接把他背到背上,出了船舱,来到落满星光的甲板上。 她将他放在帆台下,和他并肩躺下来。 夜空广袤无垠,参横斗转,银河现影,如缀宝石。 海风举浪,潮起波涌。凉爽的海风刮来,令他浑身尖厉的刺痛稍稍止歇。 他摸索着,握住身边人的手。 “行舟,”他哑声道,“我的羲和功法,已经废了,你……” 她回握他的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碍事,我们……有过几次,所以我还能把岔息压下去,虽然费了些功夫。” 他沉默一阵,艰难地说:“如果……如果我的经脉不能修复……” 年行舟撑起上身,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将头扭开,目光转向夜空。 她掐住他下颌,把他的脸扳过来,“你想我另找个人合修剑法吗?” “不!”他冲口而出,目光一沉,面上现出一抹激动之色,“我只是……” “不想的话,就给我撑住。”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唇角渐渐浮现一丝笑意,“我看你挺精神的。” 她重新躺下来,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你不会有事的,”她说,“大不了等你经脉恢复了,重新再修习羲和功法便是。” 他“嗯”了一声,想伸臂揽她,却完全无法抬起手来。 “快了,”她握紧他的手,笑意浮现在眼中,“还有两叁天,咱们就能到碧云洲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青宴山很美?” 薛铮笑着,看向繁星闪烁,深邃广阔的天幕,有气无力道:“没有,不过现在,你可以好好说给我听。”…… 首-发:danmeiwen.club (po1⒏ υip) 第五十三章年行舟的故事28(完) 第二十八章 接下去的两天,薛铮一直处在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状态中。当他醒着的时候,年行舟便将他昏迷前后的事慢慢讲给他听。 那两名和他一起进入九难谷的战堂弟子,在广场上发生骚乱的时候,趁机从牢中逃了出来,候在谷口,传剑峰凌峰主得以在最快的时间内率领大批战堂弟子冲进谷来,并很快掌握了局势。 叁祭师和负隅顽抗的其他人被制服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狂性大发的大祭师身上。虽然最后致命的那几剑是两人刺中的,但实际上,那时耗尽力气的大祭司已经被明月宗战堂弟子组成的剑阵所牢牢困住,只是当时的薛铮已陷入迷离和半晕厥的状况,除了意识里还留有一抹战胜对手的意志,对周遭的一切都已无法感知。 当他将最后一丝力气灌注在长剑上,刺入大祭司身体中时,自己也无法再支撑,倒在剑阵之中。 “你知道么?”年行舟笑道,“最后围攻上来的,除了咱们的人,还有一些渠山氏的族民,所以大祭师的覆亡,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而你也无需为你的族人担心,他们会很快适应的。” 薛铮默然点头,见她将一把长剑,一个锦盒放在他身边。 “你进入九难谷时被他们拿走的铁剑,我替你找回来了,”她道,“这个锦盒里,是杨师父的一点骨灰,你阿娘收集了这一撮,让我们带去给明姨。” 薛铮愣了一愣,将那个小锦盒放在胸前紧紧握住,唇角轻颤。 “她……只收集了这么一点?”他低声问。 “是的,你阿娘说,”她感喟道,“杨师父,也许更希望以这种方式回归到他所熟悉的天地中,有这一点留给明姨,已足够。” 薛铮眼眶微红,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你得尽快好起来,”年行舟微微一笑,“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大家都在等着你。” 九难谷内的端珞,雪湛岭上的明坤,还有风回岛上的明月宗诸人,都在等着他们。 大战过后,经过大家的商议,决定由年行舟带薛铮回碧云洲进行医治,在海边临别之时,凌峰主和尹玉都输了一部分内力在他体内,以保证他能支撑到碧云洲。 “那你呢?你身体感觉如何?”每次她说完后,薛铮总会问上一句。 而年行舟也总是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无碍。 实际上,她也经历了不亚于他的,地狱般的痛苦和磨折。 透支的体力,作乱的内息,濒临崩溃的经脉,内外交织的疼痛,让她在薛铮倒地后也差点无法站起来,好在她的望舒功法已进入第叁重,经脉也承受过长期的冲击和折磨,比他多了那么几丝强韧。 之后的两天里,她在端珞采来的极阳药草帮助下,堪堪护住了岌岌可危的经脉,险之又险地克制住了疯狂乱窜的内息,重新把望舒功法压下。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磨折,既是换取胜利的条件,也是磨炼心志的经历,让人从中吸取力量,继续无畏前行。 此刻正是清晨,年行舟将目光移向远处的碧海青天。 微金日芒暖意无限,和煦海风轻鼓船帆,撵走阴霾,涤去尘埃,令人身心舒畅。 “我没有让他们跟着一起来,”她笑道,“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和他一起,享受胜利后的喜悦,体会苍茫天地间,相依相偎的温馨和得来不易的平静。 薛铮努力抬起手,轻抚她的唇角。 “我也只想要你。”他说。 她绽开笑容,俯下身来,轻吻上他,浅尝即止。 他低低笑了一声,“不够。” 于是她再次俯下身,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这一次,两人的唇很久没有分开。 叁个月后,正是隆冬时节。 早间大雪初霁,青宴山遍山上下银装素裹,雪压琼枝,苍松垂冰。 山顶宴亭砌冰堆雪,檐下冰箸参差垂落,寒风飒飒中,有两人正坐在亭中对弈。 衣衫一黑一白,棋盘内的棋子亦是一黑一白。 黑衣少年挺拔朗峻,英姿灼灼,冷峭五官此刻微凛着,眉锋轻绞,半天方落一枚黑子。 他不善围棋,奈何盛情难却,只能勉为其难与面前人手谈两局。 他对面的少年一身白色轻衫,披了一件狐裘,冰肌玉肤,眉目精致,容光胜雪,眉心一滴嫣红美人痣,拈着一枚白玉棋子的手修长剔透,冰骨秀肌,整个人似冰雪裁成的玉人儿一般。 他看了棋盘一眼,随意将手中白子落下,懒懒一笑,上挑凤眼中现出一抹娆丽姝色,“你要输了。” 薛铮好胜心被激起,一言不发,只皱眉苦思。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走来一人,远远便道:“蔺九,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叁师姐回来了。” 白衣少年蔺九眉目不动,哼了一声,“她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行舟走进亭内,看了棋盘一眼,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蔺九恍然未觉,薛铮笑着叩了叩棋盘,提醒他,“该你了。” 白子被“啪”地一声落到棋盘上,蔺九挠了挠眉间红痣,软嗓轻笑,“急什么?慢慢下——这一步走得不错嘛!” 年行舟微微一笑,拿起一枚黑棋,再行一步。 不过几个回合,蔺九落败。 “没意思,还搬救兵,”他理理肩上的狐裘,浓密羽睫一扬,对薛铮道,“罢了,天色也不早了,今儿个不下了。” “你不走么?叁师姐找你呢。”年行舟道。 “哦,找我干什么?”蔺九不动声色,“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年行舟笑着将棋子棋盘收好,与薛铮一道,慢慢往山腰走去,走不多时,薛铮回头一看,蔺九还坐在宴亭之内,身姿慵懒,似画中美人一般赏心悦目。 “他与你叁师姐,到底怎么回事?”薛铮难得好奇一问。 “管他们呢,”年行舟笑道,“锦烜大师一会儿就来,今日是最后一次施针,可别迟到了。” 晚间积雪尚未化去,飞絮又起,结了冰的湖心中,有叁间重枝掩映的竹舍,其中一间窗扉紧闭,隐约透出室内一点幽暗烛光。 轻纱垂掩的床帷间有细细的呻吟声传出,忽疾忽缓,令人耳热心跳。 薄汗密布在刚健峻美的躯体上,薛铮牢牢掌着身上少女的腰肢,狠劲挺腰,一次次劈开湿热潮蜜的甬道,碾过她最敏感的那处内壁,蛮力撞向深处。 凌乱的衣物堆在一边,床帐激烈地摇晃着,床顶的荷色流苏纷纷乱乱,绞缠在一起。 年行舟伏在他身上,牢牢攀住他的肩膀,随他的动作上下颠动。 她眼里盛满滟滟水光,轻启的红唇就贴在他颈侧剧烈搏动的脉动之处。 她很想咬下去,但惦记着身下的人身体恢复不久,这一口咬下,恐怕会引来更激烈狂猛的回击。 偏偏身下的人也不想给她个痛快,尽根顶进来时,故意擦着那敏感的极乐之门而过,抵到更深处,一次次地摩擦撑平那一点,让酸慰麻胀一点点积聚着,越蹭越湿濡,越磨越热烫,酥爽快意已经堆到了临界一壁,却又久久不得破门释放,她脚趾紧缩,身躯紧绷如弓。 “别总磨磨蹭蹭的,你快点。”她按着他的肩施力一推,将他压倒在床上,扭动身体含裹上来。 突如其来的绞缠逼出一声低沉勾人的闷哼,他顺着她腰线爱抚上来,拈起两粒嫣红乳珠儿摁压旋弄。 “别急,”他耸动腰胯,终于徇着她的意图顶到那处,沙声道,“这么久没做了,慢慢来不行么?” “不是,我怕时间太久了你坚持不住。”她坦率道,为他着想,怕过于激烈的欢爱耗费太多体力。 “坚持不住?”他脸色一变,浸满欲色的眼眸陡然一暗,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 他狠狠朝上一顶,如愿撞出她一声惊叫,这才再次坐起身来,一手撑住床榻,一手按着她的背脊,以防把她从身上颠下去。 “你多虑了。”他喘息着道,热烫的唇抵在她耳下,咬她的耳垂,一字一句地把低哑魅语煨进她耳里。 “不如我们来看看,是你先坚持不住,还是我先坚持不住?” “……” 被他紧紧抵在那处,轻一下重一下地顶弄,腰肢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她浑身酸软,眼神迷蒙,被磨弄出一身薄汗,缭乱的发丝垂下来,覆在因情潮而泛红的娇艳身躯上。 她再无顾忌,一口咬在他肩上。 床再次剧烈摇晃起来,火热情致化去雪夜的每一丝冰寒,屋内春色融融,外头重雪压枝,绵绵飞雪无穷无尽。 缩在窗前一杆树枝上,惯爱听墙角的鹦鹉大刀翻了个白眼,抖抖身上的积雪,展开翅膀飞进茫茫雪帘中。 薛铮的功力恢复得很快,自经脉重续之后,不到两个月就突破了羲和功法的第二重。 来年叁月初,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他与年行舟下了樱雨飘飞,繁花争艳的青宴山,一路来到碧云洲边境的海港,再次乘帆启航。 两人先去了天栩洲的九难谷。 半年过去了,九难谷中已是另一番天地。谷口的阻碍被撤去,原先黑石峰所在的地方被挖掘开,露出深陷在地下的河流,河流之上修建了木桥,两岸野花遍地,丛生的青草在大大小小凌乱堆积的乌云石间破土而出。 许多年轻的渠山氏族人已经离开了山谷,散去了各地,谷中留的人不多,大部分是上了年纪,或者年龄尚幼的人。 族中的长老们共同承担起了大部分职责,尽量公平地分配任务和资源,听取大家的意见,重新制定了族内的各项规则和秩序。 木桥边的石堆上,常常坐着眼睛雪亮的孩童,跟随长老念书习字,有时听他们讲一些故事,这其中,也包括半年之前的那场惊骇往事。 痴傻和有缺陷的孩子仍然放在一处地方被养育着,不过他们生活的条件好了很多,没有人再嘲笑咒骂他们,也不会再有人随意地打杀和虐待他们。 端珞仍然担任着刺青师的职责,但刺与不刺,一切都随人们自己的意愿。 “也许不久后,渠山氏这个种族,会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她说。 她拒绝离开九难谷,说她和族中其他年老的人一样,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会在这里终老。 “如今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她笑着告诉薛铮,“可能会有年轻人从外面回来,作为最后一代的刺青师,我必须留在这里。你们偶尔回来看看我,便已足够。” 薛铮和年行舟也去探望了薛铮的哥哥,端云。 兄弟俩长得很像,端云总是笑呵呵的,滔滔不绝,似乎要把前二十年里没有说过的话补上,虽然他并不明白大多数话语的意思。 辞别端珞和端云后,两人去了雪雾洲,上了雪湛岭。 正是初夏,也是雪雾洲难得不落雪的季节。 岭上梅花已谢,冰雪消融,阳光洒遍梅林。 明坤换了一身明黄的绸裙,将盛着杨桓骨灰的小锦盒埋在离她屋子最近的一株梅树下。 慢慢并肩走下雪湛岭的时候,年行舟道:“杨师父一定很想来这里伴着明姨,如今也算是实现他的这个心愿了。” 薛铮没说话,只是拽紧了她的手。 再次回到风回岛时,四季如春的白慕山脉也现出了一年之中最盛的景象,碧草蓬勃,荫蓊如盖,争妍盛开的繁花如火如荼,海岸线边的海水温暖清澈,闪烁着熠熠波光。 掌门颜渊尽力挽留薛铮,说指剑峰峰主的位置非他莫属,而其他几位峰主也无任何异议。 薛铮只笑了笑,看向身边的年行舟,“我答应过行舟,会陪她走遍天下,看尽山川。” 颜渊笑道:“我们正准备请年姑娘来担任我们的客座长老,如何?我们又不会限制你们,你们想去哪里随时都可以去。” “多谢掌门和众位峰主好意,”薛铮婉辞,“我无法承担峰主之责,但我永远是明月宗的弟子,如果掌门不嫌弃,客座长老我来担任,我会留下联络方式,一旦需要我,我立即赶回。” 颜渊无法,只得颔首答应。 两人在指剑峰上住了叁个月,指点战堂弟子的同时,整理了很多剑术的心得和感悟,薛铮也把潮生剑法的招式和功法精髓汇总整理成《碧海潮生剑谱》,交予掌门。 《羲和剑谱》和《望舒剑谱》,也各自拓印了一份,放入藏经阁,以便能有更多的人可以领略这种强大精妙的剑法。 走的那一日,尹玉持剑将两人送至山门。 年行舟笑道:“欢迎尹玉姐姐来碧云洲青宴山做客。” 尹玉只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两年后崇清洲的论剑大会,”她最后只道,“希望能看见你们两人。” “一定,”年行舟郑重道,“我们会来的。” “那我等你们。”尹玉目光中含着笑意,“保重,后会有期。” 两人驾船出了风回岛的范围,在崇清洲另一座小岛上补充了食物和清水,再次出发。 中午两人一时兴起,在甲板上过了千百来招,年行舟突然收势,若有所思地拎着剑冲回了船舱,将对战之时闪现的一点灵机,新创的一个招式赶着记录下来。 薛铮早已习惯,笑着脱下身上汗湿的衣衫,就着甲板上的清水冲洗了身体。 他沐浴后随意披了一件白色外袍,坐在控帆台下凝气打坐。 不知不觉中,落日西沉,已是傍晚。 他停止了运功。 羲和功法突飞猛进,已经突破第叁重。 海天交接处金乌破云而出,染出一带瑰丽灿烂的晚霞,余晖正落在盘膝而坐的少年身上,令他周身都似笼罩了一层金辉。 风大了起来,风帆猎猎,沧海浮天,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涛浩瀚,恢弘万千。 充沛的气流息息运转,在身体中奔流翻滚着,冲刷着经脉,带动肤下的血流亦汩汩涌动。 他闭眼调息,努力去控制燥乱的内息,热意自每一个肤孔中渗出,即使凉爽的海风也无法冷却。 海潮声中,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空旷的甲板,往控帆台这边徐徐而来。 他仔细辨认着,并未睁眼,但唇角微微上扬,深拢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有轻柔的衣角被风吹到他面上,痒痒的,麻麻的,紧接着有人挨了过来,柔韧双腿直接打开,跨坐在他腿上。 他伸直双腿,掌住那抹纤细腰肢,令她更稳地坐在自己怀里。 微湿的散发被海风吹到他额际,他捞起一绺,手指捻动间幽香扑鼻而来。 “进展不错,”她抬起他的下颌,观察他的脸色,“需要我帮忙么?” “你说呢?”他睁眼瞧着怀里的人,唇角笑意越发明显。 她贴近他的耳,低声说了一句话,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他耳根发烫,胸腔剧烈鼓动。 “我裙下,什么也没穿。” “是么?”他嗓音低沉下去,一股酥痒的热麻爬上脊柱,双掌自她裙下钻了进去,果然热烫掌心下,是细腻柔滑的裸肤,微湿、微凉,却令他身体里的血液翻腾地更加凶猛。 他喉咙干哑,心口悸动,顺着她修长的小腿缓缓抚摸上去,爱不释手,不放过每寸肌肤。 她偏头吻上他颤动的喉结,纤长劲指挑开他的衣领,探进去抚摸热烫躯体。 裙下大掌爱抚过她圆润大腿,一左一右包住裸臀,有力地一下下抚弄两瓣结实小巧的臀肉,指尖若有似无地挑拨着臀缝中心。 “下面什么都没穿,”他嗓音已变得沙哑不堪,腰下的中裤被高高顶起,亟待出鞘的利剑抵着她下腹,“那上面呢?” 她将他的手从她臀上拿下,引导他抚过腰际,沿着腰线往上,果然衣袍之内,她既没穿中衣,也没裹胸,他直接便摸上销魂玉峰,触到香腻浑圆中间的一点挺翘。 “呲”的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她身上的外袍被人双手扯开,情急间手劲大了一点,薄薄的绸缎不堪大力,直接裂开。 她投桃报李,拔开他放在一边的铁剑,剑尖撩开他的衣襟,又顺着他的裤缝轻划下来,施力一挑,热胀欲望冲破束缚,似凶狞野兽脱笼而出。 “很好。”他低笑,挺动腰身,再次捧住她臀瓣,托着她更紧地贴向自己。 他轻咬上一粒嫣红挺翘的乳珠时,一阵狂乱的海风刮过来,风帆鼓荡不休,乘风欲飞。 坐在他身上的人不免又分了心。 “薛铮,风向又偏了。” “嗯。”埋首在她胸前挑逗的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快去调一调。” “偏就偏吧,”他恨恨叼住那粒乳珠一吸,按着她的腰不许她离开,含混道,“风向爱怎么偏就怎么偏,我们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这种香艳旖旎的时刻,要他抽身而去,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剑。 她想了想,扬眉笑道:“也好,风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身下少年乌丝流泻,硬朗身躯和峻丽眉目染尽柔魅春色,浅笑之间,搂紧她深深吻去。 破裂的衣物被风一刮,飞扬翻卷着,飘向一边的甲板。 海上金阳还未落尽,东方一轮如镜圆月已缓缓升起,日月交辉中,一艘海船信帆远扬,乘风破浪,缈然归入浩瀚大海深处。 沧海流波,天海共色,长风无尽,人亦无界。 传说永在,奇迹不灭。 (年行舟的故事完)…… 年行舟的故事结束。 首-发:danmei.cloud(woo16.com) 第五十四章苏黛的故事1 第一章 狂烈的风卷起尘沙,遍空都是沙粒子。 极目之处,昏黄的、漫无边际的沙丘逶迤连绵至远方日落之处,荒凉而广袤。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眼前这片寸草不生的莽莽黄沙之地,便是叁月前山明水秀、天清雁远的羽浮山风神谷。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一百多日前,毗邻碧云洲东部的南鹤洲羽浮山脉突然从中部断裂塌陷,并很快开始沙化,不出几日,滚烫粗粝的黄沙吞噬了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青葱绿地、苍树翠谷全部化为乌有。 从断裂塌陷之处涌出的流沙侵蚀了一切,原本坐落于风神谷内,数百年来一直巍峨屹立的风神堡,也在一夜之间陷入沙海之中,不复存在。 所幸五六日后沙化停止,整个羽浮山脉被这片荒漠隔绝开,群峰环绕着一片炎炎沙海,沸腾的沙海中心,便是原风神堡的位置,而沙海覆盖的范围,也是原风神堡的势力范围,奇异地没有波及到山脉的其他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各方人士,尤其是羽浮山脉附近的各方势力,掌权者悚然心惊之下,纷纷派出了门下弟子到这片沙海边缘一探究竟,试图弄清楚这场灾祸的来龙去脉,当然,如果能顺便搭救一下幸存的人,也算是好事一桩。 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搭在沙海边缘地带的许多临时屋舍已损毁,各式各样帐篷的残旌破布遍地都是,一波一波前来探查的门派弟子丧命于此,各大门派偃旗息鼓,为保存实力,一面悄无声息地召回幸存弟子,一面紧锣密鼓地准备将整个门派从羽浮山脉撤走。 沙海的外缘,已经由闻讯赶来的各洲顶级阵法大师共同施力,布下了一个结界,以防沙海中的妖物出来伤人。 结界之内,还留在沙漠边缘的少数人自发地汇集到了一起,白日结伴前往沙海腹地寻找蛛丝马迹,夜晚共同抵御沙妖的袭击。 这些坚持下来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都与风神堡中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各有不能离去的理由,因此尽管沙海周围危机四伏,腹地更是诡谲万端,但他们仍然咬牙支撑着,只求能得到一个最后的结果。 又是傍晚了。 席天迷地的沙尘中,苏黛坐在一株枯树光秃秃的枝丫上,举目四望。 她披着一件已经落满黄沙的斗篷,斗篷外还罩着帷帽,但垂下来的面纱遮挡了视线,她撩开面纱,一张白玉般素净秀美的脸庞立刻暴露在沙尘之下,只忽忽一会儿,浓密的睫毛上就落了细细一层沙粒。 昏黄的天边挂着一轮薄如金纸的残阳,风声呜咽,黄沙漫天,远处的沙丘表面漾起一层层的波纹,看上去壮美而安静,然而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等到天色完全黑透,这片地方便会变为沙妖横行的凶险区域。 白日里蛰伏在黄沙底下的沙妖会从沙海中窜出来觅食,它们形容丑陋,头部呈倒叁角形状,手脚细长,行动快如闪电,攻击力强大,且口器中牙齿尖利无匹,猩红的舌头长而卷,伸缩自如,是比它们的利爪和利齿更致命的毒器。 总体而言,中州大地上的人和妖是维持在一定的平衡状况中的。少数开了灵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妖的种族,如狐族、凤族等,在各大洲的灵山宝地中聚族而居,世世代代与人类通婚,早已基本与人类无异。 而那些没有神智,嗜血嗜杀的凶戾妖物经过一次次的肃清,盘踞的范围越来越小,已基本被赶出了人类长居的地界,被结界隔绝在有限几处封闭的穷山恶水之地。 中州大地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出现过一只妖物。 这次风神谷沙化后出现的这种沙妖,以前从未有人见过,且典籍中也无类似的任何妖物记载,它们伴随灾祸出现,从何而来,因何而生,没有人知道。 苏黛闭上双目,抹去眼睫上的沙粒,皱眉叹息一声。 外围的结界已成,只为他们这群还留在沙海边缘的人留了一个小小的出口,而十天之后,这个出口也将关闭,届时,无论能不能找到陷入沙海之下的风神堡,救出幸存的人,他们都必须撤出这个地方,否则,就只能永远生活在这片黄沙之畔,与这群凶残的沙妖进行无休止的斗争。 其实坚持到今日,找到幸存之人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但她仍是不想放弃。 她的姐姐苏纤,十二年之前嫁入风神堡,与风神堡少堡主齐墨育有一子一女。 在苏黛拜入秦惜晚门下前,两姐妹一直相依为命,苏纤从小便将妹妹护得眼珠子似的,连妹妹掉了一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直到苏黛上了青宴山,她这才放心地去了风神堡,与齐墨完婚。 半年前苏纤兴致勃勃地来信,说齐墨准备为她叁十岁的生日举办一个大型的生辰宴,广邀各地亲朋好友,要苏黛一定前来,如果可能的话,将已与她议定婚事的丹青阁弟子陆醒也带来。 苏黛看了信,不置可否地将信丢开,一门心思地研究她的连弩去了。 她准备把这个新设计出来的连弩送给姐姐做生日礼物,这把连弩结构精巧,可以一连发出十八枝细小的短箭,且形状小巧,外观被她做成一朵莲花半绽的模样,簪在发髻中,既美观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至于那位陆醒,她的未婚夫,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婚事议定前师父曾带着她去了丹青阁一趟,两人单独坐在丹青阁的风荷亭内,半天也没说上两句话。 苏黛认为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毕竟对方风仪神秀,很有礼貌,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尽管他那完美无缺的笑容背后,总是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疏离和漫不经心。 当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完全没有概念,叁师妹从山下带来的那些话本子,她也从来没有兴趣去瞧,那些什么男女之间的风月情事、悱恻缠绵,光是听听就觉得腻人,哪里有她手中这些连弩、木射机和各种精巧的机关物件、图纸来得有趣。 师父既然说他好,那就这样吧。 只是新研制的莲花连弩刚刚做好,她便听到了风神谷遭遇灾祸的消息。 苏黛一刻也没耽搁,即刻禀明了大师姐,马不停蹄地赶往羽浮山脉,尽管已经事先得知了大致的情况,五日后她到达风神谷外时,还是不免骇然心惊。 铺天盖地的黄沙淹没了一切,再没有半分从前青山秀水的模样,两个多月以来,苏黛和在这里认识的人一起,组队往沙海中探寻过多次,有一次甚至快要接近原风神堡所在的位置,但只要太阳落山,他们便必须尽快往回赶,以躲避沙妖凶悍的袭击。 所有的人既无奈又疲惫,好在之前的努力也不是白费的,前往腹地中央的路线已经探得七七八八,只要等她手中那架庞大的木楔机关冲车完成,夜晚来临时,他们就可以躲进这架机关精巧繁复的冲车之内,抵御无处不在的沙妖,从而得以深入到沙海的中心位置。 想到那架已经基本完成的庞然巨物,苏黛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算漫漫黄沙之下只剩下姐姐和两个侄儿的尸骨,她也一定会将他们从这片鬼哭神嚎的魔域之中带出来。 夕阳已经完全落在远方沙丘之外,天色更加混沌迷蒙,前方的两座沙丘中间有了动静,一队灰暗的人影渐渐从风沙中出现。 苏黛精神一振,再次抹去眼睫上的沙尘,仔细地数了数。 一个、两个、五个、六个…… 很好,看来这趟入沙海没有人员折损。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坚守在这里的人们结成牢固的同盟,相互之间的依赖和情谊也飞速增长着,任何一个人倒下,都是这片沙海边缘最后一道阵线联盟的损失,也会让每一个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和哀痛。 六道人影快速穿越沙帘,往这边掠来,人影交错间现出第七个人的身形,苏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清楚记得,今晨明老差遣这一队人出发时,是安排的六个人,那回来的,为什么会多出一个? 难道……多出的那个,是他们带回来的风神堡幸存之人? 苏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上,一把撩开斗篷,跃下枯树往前方迎去。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于天际,灰沉沉的天地间厉风咆哮,砂砾子被烈风裹挟着,像无数细小的针尖一样迎面扎来,密密麻麻,遮天蔽月。 前方的人身形加快,已被他们抛到身后的沙丘开始起伏颠动,像是沙丘底下有沸腾的熔岩在翻滚着、叫嚣着要冲破束缚。 “快——”苏黛放声大吼,一手摘下帷帽,取下发髻上那朵莲花连弩,另一只手也从袖中伸出,露出手腕上一串宽边木镯。 一阵阵的飓风刮过沙海,天地之间波澜迭起,粗粝风沙如瓢泼骤雨疯狂斜扑而来,只一瞬间,所有人身上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沙粒,又随着迅速奔跑的动作簌簌而落。 苏黛盯着沙幕中那第七个人影,她只能看出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他行在队伍的最后面,右脚有些跛,因而被前头的人甩开了一大截。 已赶到苏黛身边的一个青年顺着她目光扭头一看,懊恼道:“糟糕,把他忘了!” “得把他弄回来。”苏黛往前冲了几步,视野陡然间一黯,只见那人身后十数丈远的沙丘猛然气势磅礴地整座翻起,高大的沙墙盖过天幕,抖动着朝前方猛然压过来,无数旋涡在汹涌沙浪中生成,诡异而又可怖。 “小心——”她的话刚刚出口,前方的沙墙骤然裂开,无数黄沙漩涡爆炸开来,沙粒如箭激射喷出,数只灰黄色的凶狞沙妖随之从沙墙中现身,迅猛如电的身影撕裂沙浪,齐齐朝那人扑去。 苏黛手中那朵连弩无声绽开,滴溜溜一旋,怒放的莲瓣中射出点点银芒,穿过厚厚沙帘,钉入几只沙妖的身体,令它们的行动略缓了一瞬。 苏黛就地滚了几滚,率先扑到那人身边,昏暗中只闻沉沉兽狺,沙妖身上带着腥臭和热气的味道充斥鼻端,粗糙如树皮的妖臂甚至在一刹那间碰到了她的手腕。 苏黛几欲呕吐,她强忍下恶心,左手拔下发间一只银簪,手腕上一排木簪倏然弹出一排尖细锯齿,四五个木镯急速旋转起来,随着她这条手臂挥舞的动作,一只当先攻来的沙妖从胸腹处开始被绞烂,残肉碎渣立时四散飞溅。 那沙妖吃痛,张开大大的口器,口器中一条滴着涎水的猩红舌头自喉咙深处伸了出来,瞬间暴涨,眼见那长长的舌尖就要扫过来,苏黛手中那只银簪轻轻一跳,顶端的花蕊中心蓦的弹出一根长针,直接钉上那根长舌的中部,再往下一挂,那沙妖的舌头顿时从中间被划为两半。 “滚!”苏黛伸足,将那沙妖残破的身体狠狠往后一踢,右手手心中的莲花旋转绽放,再次射出一轮飞箭。 第二只、第叁只沙妖猛扑过来,她左手手腕上的利器绞转不停,转眼间便绞断了两只妖臂。 后面的人冲了上来,与前仆后继涌上来的沙妖厮杀在一起,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这轮沙妖暂时被解决完,但不远处的沙丘翻滚起伏着,眼见又有一座沙墙即将被翻起,苏黛忙转头去看刚刚自己救下的跛足男人,急声问道:“你没事吧,还能走么?” 那人右手中执一条钢鞭,斗笠已经被他摘下拿在左手上,无尽的尘沙中,苏黛一眼便看到,他唇畔挂着一丝笑意,一双琥珀似的眼珠在黯淡的微光下熠熠生光。 “能走……多谢姑娘救我性命。”…… 首-发:sanyeshuwu.com (po1⒏ υip) 第五十五章苏黛的故事2 她思忖着,下了木桥,径直带人去了明老居住的棚屋。 明老是羽浮山脉以北一个剑宗门派的长老,与风神堡的老堡主齐冲是生死之交,风神堡出事后,他是最快赶来的,尽管年事已高,但一直带领着众人奋战在第一线,一月前他旧症复发,这才依照大家的意见,只留守在后方基地内统筹指挥,不再亲自深入沙海。 刚开始犹如一盘散沙的众人如今团结一致,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德高望重的明老功不可没。 苏黛掀开残破的门帘,对身后的人道:“明老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男人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过来,“这东西是姑娘的么?” 苏黛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忙从他手中把东西拿过来,“你是从哪儿拾到的?” 男人瞧着她手中那支长约一尺,通身银白的毫锥道:“刚刚在沙地中,你救我的时候。” 他咬字很慢,声音低沉而极有磁性,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震鸣之音一般,语调也有点怪异,但并不难听。 苏黛没多想,只觉得这人站在近处,越发像座小山似地矗立在自己面前,沉沉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多谢。” “不客气。”男人道,隐在笠沿阴影下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支笔,直到她将笔收入袖中,这才挪开目光,一瘸一拐地进了棚屋。 苏黛转头朝自己的棚屋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和她打招呼,外出的人平安归来,这会儿村寨里的空气都洋溢着平和安宁的味道,明老棚屋不远处的空地上,简易堆起来的泥灶里生起了火,大锅的粥在灶上熬着,两个小孩垂涎欲滴地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锅里。 苏黛走上前去,将其中一名小孩的衣角一拉,“阿纹,给你的九连环解开了么?” 小孩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说,“早就解开了!” 苏黛秀眉一挑,“哦?用了多长时间?” 小孩笑嘻嘻道:“就用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有什么可得意的!”苏黛抿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六子联方,叁两下拆开,“这个联方我加了叁根木棍,现在是九根,赌你今天晚上不能重新拼接好……那九连环你先拿来,我再给你加一个环,回头看你半个时辰解不解得开。” 阿纹从怀里掏出那套九连环递给她,又拿衣角兜住数根长短不一带有榫卯结构的木棍。 “苏姐姐你等着!今儿晚上我准拼出来!” 他说完扭头就跑,连锅里的粥都不去管了。 苏黛站在原地,叮叮当当地拆解着金属环,自言自语笑道:“六子联方加成了九子,难度可就多了十数倍不止,我看你今天晚上拼得好才怪……” 灶台边烧火的一个青年对她笑道,“苏姑娘,你要热水吧?我马上给你挑一担过去——苏姑娘?” “啊?”正低着头玩弄手中九连环的苏黛如梦初醒,忙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哦,正是要热水,多谢赵叁哥!” 青年赵叁呵呵笑着,低头提来一个木桶,从一口烧水的大锅里舀热水注满。 人人都说碧云洲的青宴山不仅云山画水,美如仙境,从师尊秦惜晚到她座下的四个女弟子,也都是风姿出众的美人儿,其中尤以二弟子苏黛最为惹人注目,她不仅拥有一手顶绝的机关术,还弹得一手动听的琴音,人也仙姿玉骨,如出水芙蓉一般令人心折。 只是传说是传说,这次因缘际会亲眼见到这位盛名在外的少女,才觉得传说有点言过其实,当然,人确实是清雅秀美的,也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只是很多时候都似乎……有点呆。 这不,刚刚从山谷外的沙海边缘把人接了回来,浑身上下都还是砂砾子,斗篷上都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染着沙妖刺鼻难闻的血迹,就这么站在灶火边玩起了手中的玩意儿,别人跟她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就跟他弟弟阿纹似的,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说起来大伙儿在此地共处了两个多月,阿纹身上吸引了不少嫉妒和羡慕的眼光,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位苏姑娘和他最亲近,最能玩到一处。 苏黛从怀里摸了一个金属环套上去后,自己又把这十连环拆解了一遍,这才慢慢回了自己的棚屋。 赵叁担来的热水已经温凉温凉的了,她极快换下肮脏的衣物,冲去一身沙妖的气味,蹲在一张竹凳前给大师姐回信。 信是刚刚由一只青鸢送来的,这只青鸢一个月前穿过外围结界送来第一封信后,从此就承担起了这里的人与外界通信的重任。青鸢是她大师姐李陵制作的,她的偃术和苏黛的机关术有很多相通之处,因此苏黛写好回信后,一般会修补一下这只信鸢再放它离开,以确保它能穿行过茫茫青山,把回信送到该送达的地方。 大师姐的信还是老生常谈,仍是亲切地称她为“苏呆子”,问她事情进展怎样了,需不需要让陶叁或是年四过来帮忙,又说师父外出云游还未归,不知道待她婚期临近时赶不赶得回来。 最好师父多云游一阵子,她不归来,想必婚期就得往后推一阵子,那才好呢——对于成婚这件事,苏黛心中着实有些茫然,觉得能多拖一时便是一时。 她一板一眼地写着回信,说并不需要两位师妹过来帮忙,她心里有数,只需要大师姐再给她带一些制作榫卯的工具便可,自己手头上用的都磨损得差不多了。 外围的结界为他们这群还留在沙海边缘的人留了一个小小的出口,而十天之后,这个出口也将关闭,届时,无论能不能找到陷入沙海之下的风神堡,救出幸存的人,他们都必须撤出这个地方,否则,就只能永远生活在这片黄沙之畔,与这群凶残的沙妖进行无休止的斗争。 其实坚持到今日,找到幸存之人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好在大家之前的努力也不是白费的,前往腹地中央的路线已经探得七七八八,只要等她手中那架庞大的木楔机关冲车完成,夜晚来临时,他们就可以躲进这架机关精巧繁复的冲车之内,抵御无处不在的沙妖,从而得以深入到沙海的中心位置。 想到那架已经基本完成的庞然巨物,苏黛心中便会重新燃起希望。 就算漫漫黄沙之下只剩下姐姐和两个侄儿的尸骨,她也一定会将他们从这片鬼哭神嚎的魔域之中带出来。 苏黛写完信,把那只木鸢拿在手中端详着,这次木鸢送来了大师姐给她整理的一些衣物、工具和零星的生活用物,负重有些大,因此羽翼的契合部分有一些磨损,得重新加固一下。 做到一半时,棚屋外有人大声喊她,“苏姑娘,开饭了!” “就来!”苏黛应了一声,仍是聚精会神地做完了手下功夫,这才理了理衣裙,往棚屋外走。 村寨里的人早已聚集在明老棚屋外的空地上,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羽浮山脉刚刚沙化的时候,附近的各个门派悚然心惊之下,纷纷派出了门下弟子到这片沙海边缘一探究竟,试图弄清楚这场灾祸的来龙去脉,然而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很多弟子都接连丧命于此,这些门派便陆续撤回了幸存的弟子,到了今日,留在这里的也只剩下了叁四十个人。 每到晚间,外出探查的人归来后,大伙儿便会一起聚众而食,分享食物,听领队汇报当日探查的情形,相互安慰,有时也说说各自的故事和经历见闻。 这是难得的轻松而惬意的时光。 赵叁见苏黛来了,忙把温在灶头上的一碗粥送过来,“就知道姑娘来得迟,粥替你温着,这会儿还是热的,快吃吧。” “多谢赵叁哥!”苏黛赶紧谢了一声,端着粥碗走到一名年轻女子身边坐下,招呼道:“青芜姐姐。” 青芜往边上挪了挪,笑道,“怎么这会儿才来?瞧见李长安旁边那人没有?他们说他来自北离洲的阿勒族,我瞧着也像,那边的人长得都挺怪,但也挺好看。” 苏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不由愣了愣。 这是那个跛足的……凌随波? 应该是吧,除了他,这里也没有其他新来的人。 何况他虽然坐着,但身形也显得很高大,鹤立鸡群地坐在一众青年中间,犹如漫天黯淡的星光托出一轮耀眼的明月一般,毫无疑问便赢得了人们惊羡的眼光。 苏黛继续打量着他。 他见过明老后梳洗过了,这会儿没戴斗笠,一头湿润的褐色长发高高束起,披下来的部分如绸缎般泛着亮眼的光芒,与他琥珀般的眸子是同一种颜色,刮净了胡渣的脸此刻干净清爽,深邃的五官轮廓显露无余,眉毛浓密而眉尾略直,睫毛长而卷曲,整个长相带着一种浓烈的异域之感和迥异于常人的美。 他齐眉勒着一根宽约一寸的黑色额带,额带在脑后打了个结缠在发束上,身上灰色的衣袍也是湿的,大概因为只有这一件衣服,因此大致洗过后只等半干便穿在身上,领口微敞着,露出小片古铜色肌肤。 感觉到苏黛的目光,他朝这边转过头来,朝露一般清澈的双眸在火光映照下颜色更为浅淡,丽光流拂之下,里头似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苏黛朝他略一点头,转开目光。 “青芜姐姐今日感觉还好吧?”她一面喝粥,一面问身边的女子。 青芜笑道,“好多了,今日已能喝下整碗粥了。” 她的丈夫叁月前往风神堡送了一批山货,正好碰上了这次惨祸,青芜闻讯后赶到沙海边缘寻找丈夫的踪迹,一个多月前她在沙海腹地中晕倒,被众人抬回来后,经明老诊了脉,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孕。 “既能吃便多吃一些,”苏黛道,“姐姐可得养好身体。” 青芜抚着肚子叹道,“谁说不是呢?到了这个时候,孩子的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也只得肚里这个孩儿了。” 苏黛想安慰她,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呐呐端着粥碗,反倒是青芜爽朗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小声道,“那人说他叫凌随波,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一般。” 这时缩在一边玩着六子联方的阿纹叫了起来,“我知道!听说如今魔界的少君也叫凌随波!啧啧,好来劲,居然和魔界少主同名同姓,凌大哥这名字取得好!” 众人目光齐刷刷往火堆边的凌随波扫去,他脸上并无什么异色,接过李长安递过来的一串烤兔肉,慢条斯理地咬着,对于众人议论他的名字显得无动于衷。 阿纹身边另一个看他玩联方的小孩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阿纹鼓着腮帮子说:“我当然知道!我阿爹当年去过魔界,我是听他说的!” “你阿爹去过魔界?那么厉害!”那小孩很感兴趣地追问,“那你说说看,魔界的人都长什么样?” “这……”阿纹皱起眉头想了想,“头上长着角,耳朵是尖的,有的背后有翅膀,有的长叁条手臂,长相嘛,青面獠牙,总之……就是很恐怖的样子。” 听到他说话的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但都无法反驳,毕竟没有一人去过魔界,也没有一人真正见过魔界来客,对于他们来说,那是黑虚之海那端的另一个世界了。 第五十六章苏黛的故事3 “小鬼胡说些什么呢!” 一道洪亮的语声从阿纹头顶传来,接着他的脑袋瓜被人不轻不重地往下摁了一下,阿纹赶紧跳起来,摸着头道:“明爷爷。” 大伙儿也都站起来笑道:“明老。” 须髯花白的明风觉以长剑为拐,虚虚拄着地从阿纹身后绕出来,坐到苏黛让出的位置上,笑呵呵对阿纹说道:“没有亲眼见过便不要乱说,你阿爹真的去过魔界吗?据我所知,有实力能越过黑虚之海去到魔界,又能留住性命返回中州的人寥寥无几,认真数一数,不过四五个人罢了。” 阿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旁边的小孩捶了他一拳,“你就吹吧!原来你也是道听途说。” 阿纹受了一拳也不以为意,反倒双眼发亮地问道:“那明爷爷您去过魔界吗?” 明风觉捻着胡须道:“老夫虽不曾去过,但曾听风神堡的齐堡主讲过魔界的事——当世曾去往魔界又安然回来的几人中,齐老堡主是一个,碧云洲凤阳城的老城主花恒是一个,还有一个也是碧云洲的人,好像是丹青阁的一名长老……“ 他一面说,一面将目光转向苏黛,“青宴山和丹青阁向来交好,苏姑娘既来自青宴山,应该听说过吧?“ 苏黛点点头,赶紧吞下一口粥,老实道:“这位长老十多年前就过世了,我曾听丹青阁弟子说起过他,说他在魔界游历过好几年,还接受过魔君的邀请,在魔宫里住过一阵子,他还留下过一本笔记,专门记录了他在魔界的见闻,不过……” 她赧然笑了笑,“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去翻阅过这位长老的笔记,所以魔界什么情形,魔族人长什么样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她说话时,坐在她对面的凌随波目光闪动,一直等她说完住了口,才若无其事地将放在她身上的眼光移开。 阿纹听得有趣,六子联方也不玩了,只缠着明风觉道:“苏姐姐既不知道,那明爷爷您定是听齐老堡主说过不少魔界的事,您都讲给我们听听吧!” 明风觉扫了一眼殷切注视着自己的众人,见大伙儿面上都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便笑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长安拍拍身边凌随波的肩膀,笑道:“就说说那位魔界少君的事吧!听说这位少君曾把魔宫搅得天翻地覆,就连我们这边对他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正好今天咱们这里也来了一个“凌随波”,可不是巧得很么?” 大家哄地一声笑出来,阿纹拍着手嚷道,“对对对!话说回来,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听起来不像魔界的人,倒像咱们中州人一样。” 明风觉目光落在对面的凌随波脸上,他唇角上挑,略微流露一丝笑意,陷在高眉骨下的深邃双眼只微微眯了眯,事不关己地定睛注视着面前火堆。 明风觉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词句道:“齐老堡主的确讲过不少这位魔界少君的事……据说,当今这一代的魔君朔翌早年曾单枪匹马越过黑虚之海,在中州大地上游历过一段时间,这位少君,便是他在游历期间,与一名姓凌的中州女子共同生下的,这名女子在跟着魔君去往魔界的途中死在黑虚之海上,为了纪念这位女子,魔君把她刚产下的男婴取名为凌随波,将这女子的尸首放入黑虚之海中,随波飘逐。” 阿纹惊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明风觉再朝凌随波看了一眼,见后者仍是没什么反应,只得应大家的热情要求继续往下讲。 “……魔君回到魔界正遇上魔界叛乱,这一平叛就平了五年,等五年后魔君回到魔宫,已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孩子。” “为什么?”阿纹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大声问道。 明风觉叹了一声,“魔君是个多情的人,何况魔族女子多妖娆艳丽,他在征战平叛的过程中又娶了多个部落送来联姻的女子,早就将那姓凌的中州女子忘在脑后了,自然也就忘了与她所生的这个混血男孩——这个男孩是怎样长大的,长大的过程中又经历了些什么困苦,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直到十年之后魔宫挑选继承人,这个男孩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赵叁又适时送上新一轮的热粥,轮到凌随波时,他轻轻摆了摆手,侧身将那勺递过来的清粥让给了身边的李长安。 苏黛责备地看了眼一迭声催着问“后来呢”的两个小孩,低声道:“催什么催?明老都还没喝完粥呢!” 明风觉端着碗笑呵呵道:“无妨,老夫倒是不甚饿——当时齐老堡主正好呆在魔宫所在的堙城,也亲眼见到了那场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选拔之战,说起来,整好是十年前的事……” “怎么会血流成河?”阿纹往明风觉身边凑了凑,好奇地问。 明风觉抬手摸了摸阿纹的头,沉吟道:“魔洲大地幅员辽阔,物产之丰令人惊叹,魔族人开化却晚于中州人,不仅不懂什么是非善恶,而且长期都处于弱肉强食的你争我夺之中,即使先代魔君一统魔界后这种情况有了很大改善,但魔族人的生活方式和观念仍是陈旧落后的,他们只崇尚武力和血统,只要拥有魔君血统的人都可参与下一届魔君的选拔,这种选拔其实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厮杀血搏,不择手段,不论生死,极之残酷,但却被视作理所当然。” 青芜面色发白,不觉抚着肚子问道:“都是魔君自己的孩子,难道魔君不会心疼么?” 明风觉摇头笑道:“魔君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何况他的儿女统共不下百人,各种肤色、各种阶级的都有,堪称历届魔君之最……只有母族地位高,血统高贵、资质潜力好的孩子才会被养在魔宫里,准备黑月大祭到来时的选拔——老夫曾听齐老堡主详细说起过十年前的那次祭日选拔,当夜黑月祭典完成后,魔宫外的玄星格斗场边上,已经站了大大小小七八十个人,都是经血统认定后的魔君儿女,称为魔主。” 众人听得入了神,就连向来有些心不在焉的苏黛,也暂时放下心中正在琢磨的那架机关冲车,聚精会神地听明老讲述那根本与他们无关的魔界往事。 凌随波取下腰上一个水囊,慢慢拔开囊塞,仰头喝了一口清水。 明风觉朝他又看了一眼,见他只是垂眸把玩着手中水囊,似乎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心下微微叹口气,才又接着往下说。 “……所有的魔主,只要满了十五岁,无论男女,都有资格来争夺少君之位,选拔开始之前,魔君却突然想起了自己从没过问过的那个叫凌随波的儿子,忆起那孩子也正好年满十五,便命人去魔宫各处寻找这个孩子……” 他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瞟着凌随波,苏黛眉尖轻蹙,将明风觉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这一找之下,才发觉当年魔君指派来照顾这个孩子的魔仆早已病死,而那老仆死后再无人管他,这孩子便独自在魔宫后山的囚崖下游荡,与厉兽百鬼为伍,被人找到带上格斗场的时候,看上去肮脏瘦弱,浑身都是伤,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 “好可怜!”阿纹听明老说完,不由叫了一声,“不过这样都能长大成人的孩子,一定就是最凶狠最厉害的吧,难怪他最后能夺得少君之位!” 这话引来了众人的附和之声,凌随波把玩着水囊的手顿了顿,转头朝那孩子看了一眼,眼尾的余光瞟过他身边的苏黛,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悄无声息地笑了笑,向她举了举水囊,迎着她的目光慢悠悠喝了一口。 苏黛面现戒备之色,撇开目光。 她已经觉出了这人的不同寻常之处。尽管师姐师妹们常常开玩笑地称呼她为“苏呆子”,实际上她并非迟钝之人,只要她足够专注,有时心思的敏捷程度和观察力甚至高过其他的师姐妹。 她想起了袖中那支名为挽月晴岚的毫锥。 这支毫锥是她与丹青阁陆醒订立婚约时丹青阁送上的聘礼,丹青阁掌门曾郑重告诉她师父,说这支挽月晴岚乃丹青阁至宝,是阁中一位长老以魔界得来的幽冥斑竹配以雾隐兽的毛发所制,又灌入那位长老临终时的神念魄力,持之可神鬼不侵,还可破除一般的迷幻之境,因此她启程来风神谷前,便将这支笔带在了身上。 她一直将这物妥帖地收在身上,这时忆起来,它会从她身上滑落并被凌随波拾到,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诡异,除非这位凌随波就是从魔界而来,因此可以轻易唤起来自魔界的幽冥斑竹的响应,毕竟同为“魔物”…… 而明老一向不多话,这会儿详详细细地说了这么多魔界少君的事,言谈之间又不断地暗中观察这位凌随波,说明明老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位魔界少君出现在这里极其蹊跷,看来在沙海腹地中与李长安一行人的相遇也绝非偶然。 他既堂而皇之又遮遮掩掩地加入他们,到底有何企图? 而羽浮山脉的沙化又会不会跟他有关? 苏黛暗中轻叹,早知道在沙地中那会儿就不救他了,只可惜……悔之晚矣。 一瞬之间,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转,瞥了一眼凌随波,收回思绪继续听明老讲。 明风觉已经说到了紧要处,“……格斗从月蚀初亏时开始,半影过后,场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人,而这位相形之下最为瘦小的凌随波也早就倒在了格斗场上,留在场中的几乎都是自小被养在魔宫里,得到严格训练的几名年长魔主,眼见已无悬念,到了盈月渐满之时,形势却又发生了逆转……” “……当时圆月重现,银光大盛,没来得及被人拖走的那名魔族混血少年凌随波竟又于众目睽睽之下重新站了起来,双瞳之中异光大炽,眉心的印记竟然发出宛如月光般的银色光芒,而魔族人眉心的印记一般在魔魂燃烧时会发出深红色或是金色的光芒,银色的还从未见过……” 苏黛的目光不觉落到凌随波齐眉勒着的那根额带上,探究地盯着他双眉之间,凌随波并不躲避她的目光,反而伸手拂了拂额发,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按在自己眉间,唇边挂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薄唇弯出的弧度美是美,但怎么看都有一丝邪恶之感。 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她吗? 苏黛心中愤恨,狠狠瞪了他一眼,悻悻转开目光。 此时阿纹问了一声,“他这是觉醒了魔魂么?” 明风觉点点头,“重新站起来的凌随波宛如换了一个人,身体还是那副身体,但力量和速度都大胜之前,每位魔主都有自己的拥护者,决斗厮杀中没有一个人替他欢呼,他便在这些拥护者怨毒的目光和咒骂声中,打倒了最后一名魔主,成为站在血泊之中的最后一人……“ 众人的目光都偷偷往凌随波身上瞟,阿纹咽了咽口水,瞧着凌随波问明风觉,“明爷爷,那……那您知道这位凌少君长什么样吗?” 明风觉笑道:“老夫怎知?这一切都是听齐老堡主讲的,据他说,魔族人大都身形魁梧,骨架巨大,长相各有怪异之处,这位凌少君长什么样他也并没有说过。” “骨架巨大?长相怪异?”阿纹松了口气,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也对,那位魔界少君既如此厉害,想来也不至于在沙海中伤了腿,而且新来的这位凌大哥又长得这么好看……” 第五十七章苏黛的故事4 阿纹这话说得直白,众人顿时哄然大笑,李长安忙对凌随波道:“小孩子说话没规矩,凌兄别放在心上——话说回来,你和这位魔界少君同名同姓,也难怪他多想。” 凌随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扯起裤管,瞧了瞧自己腿上的伤。 苏黛恨铁不成钢地瞟了眼李长安。 ……都引狼入室了,还在安慰这只狼呢!当然,她自己也是个糊涂的,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把人带了回来……听明老这口气还在替他遮掩,可别是受了他胁迫吧? 得想法子好好盘问一下这只狼…… 阿纹又问:“明爷爷,那后来呢?” 明风觉道:”事后魔君力排众议,立他为少君,并准备替他重新取个名字,谁知这位凌少君拒不改名,还因此事与魔君之间发生了好几次极大的冲突,每次都闹得魔宫内外人尽皆知,而魔界近年来动荡不安,凌随波自十五岁起便替魔君四处平乱,魔君少不了这个臂膀,最后也只得妥协。” 众人听得意犹未尽,明风觉却不再讲,转而说起了明日的安排。 赵叁整理着锅灶,笑道:“长安今日受了伤,明日我带队去沙海吧。” 李长安不同意,“我这伤没啥,睡一觉就差不多了,你走了谁给我们熬粥?能把这么清的粥熬得这么香,其他人可没这个本事!” 大伙儿再次欢笑起来,月上中天,寒风穿梭,火堆边的人陆陆续续地起身。 苏黛扶着明老往棚屋走。 “明老,晚饭前那位凌随波跟您都说了什么?”进了门,她放下帘子,小声问,“他真是来自北离洲的阿勒族么?” “……你猜出来了?”明风觉盯了她一眼,“这事不要声张,你就当不知道好了,自有老夫去与他周旋。” 苏黛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一沉,忙道:“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明风觉脸色沉肃,“他只说所有人的性命如今都掌在他手里,要老夫配合他,如若不听他的话,可能十天之后,我们一个人也别想走出这片沙海。” 苏黛愣了愣,咬牙道:“他果然不怀好意!” 明风觉眉头紧皱,捂住胸口急咳一阵。 “您怎么了?”苏黛赶紧递来一杯茶,“不是这咳症都好些了么?” 明风觉接过茶喝了两口,缓了一阵才道,“之前动了手,这时还有些岔气。” “动了手?和谁?凌随波?”苏黛急道,“他真的胁迫您?” 明风觉摆摆手,“是老夫先试探他的,险些便得手了,只可惜此人虽有伤在身,实力仍是深不可测……” “哎呀!”苏黛悔得直跺脚,“我们怎么就把这煞星给弄来了!” 明风觉将长剑紧握在手心,轻叹一声,“这事既不怪你,也不怪长安,这位未来的魔君既起了心要挟持大伙儿,又岂是你们能拦得住的?他的身世你也都知道了,这样长大的人性子必定乖戾……如今只能先顺着他,走一步看一步,万事小心为妙,切不可与他起冲突。” “真是……”苏黛抚着腕上的那只宽边木镯,指头下意识地按下那如米粒凸起的小小按钮,木镯子带着一圈细刃飞转起来,“都这节骨眼上了,眼见两个多月的辛苦就快有个结果,这又节外生枝——” 指尖再次按下小小凸起,旋转的光圈陡然停止,她眉睫一扬,沉声道,“我绝不允许他坏我们的事!” 明风觉看了看眉心深扣,瞳心湛着亮光的少女,安抚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苏姑娘倒不必太过忧心——再不济还有老夫在,他虽强,想来并非没有弱点……” “听老夫的话,别去惹他,也不要向其他人透露他的身份,先摸清他的真正意图再说——苏姑娘?听见老夫说的话了么?” “听见了,”苏黛轻敛眉目,乖乖垂下头,应了一声,“明老放心,我不惹他。” 从明老棚屋出来后,苏黛将斗篷上的风帽扣在头上,往一处谷地走去。 月色清幽,覆了一层清霜的草地湿漉漉的,山谷中夜雾弥漫,如同笼了一层轻纱,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是一片沉寂的黑,偶有荧光闪动,大约是隐藏的山兽正在暗处窥探。 她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前方稀疏的树影间现出一架庞然大物,其形怪异,似船非船,似车非车,整个木制的网架前后收拢,中部最宽处两丈有余,最高处约有一丈,远远看去有点像一枚巨型的橄榄,橄榄的下部安装了四个粗重宽硕的木轮。 周围的草地上散着一块块坚韧厚实的毡毯,是用野兽皮毛拼接而成的,只待完工后盖到那架木网上,用于抵御风沙和一般的攻击。 苏黛走到这架冲车的前方,摘下风帽检查着锥头的风轮。这风轮有叁片柳叶形的叶扇,可利用风力带动叶片旋转,再以增速的轴承加快速度,通过齿轮把产生的驱动力传导到各处,从而牵动整架冲车前行。 草弄间响起了细微的悉索之声,她垂下眼,看见有色彩斑斓的长蛇快速游来,她这会儿迎着月光,看不到草地上的影子,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但她背脊轻颤,头皮蓦地一阵发麻。 电光火石间一条金色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小腿,接着游移往上,缚住了她的大腿和腰部,吐着蛇信的头部一口咬住她的小臂。 “……得罪了。”头顶上方传来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像是贴着她的发旋一字一顿地吐出,发端处传来的热息似比毒蛇的毒液还令人厌恶和战栗。 缠绞在身上的软蛇化为金色的鞭子,一圈圈地缚在她身体上,令她动弹不得。 “我无意冒犯,”身后的男人拽了拽鞭尾,略松了松捆缚的力道,缓慢而带着几分艰涩地说道:“方才姑娘一直盯着我眉心瞧,看姑娘神色,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想了想,还是来跟姑娘聊一聊比较好。” “你想怎样?”苏黛并不挣扎,垂睫瞧着手臂上的钢鞭,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她腰上缠着的钢鞭顿时紧了一紧。 “姑娘浑身都是刺,”他低声笑了笑,“我现下腿脚不便,为防万一,还是这般说完后,再放了姑娘。” 苏黛不答,束在纤细腰身上的腰带倏然弹出一排尖刺,隔着斗篷向后挑出,身后人“噫”了一声闪身躲开,手上拽着的钢鞭将人一带,苏黛随势转身一扑,手腕上的木镯飞速旋转起来,绞向男人咽喉。 “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绞烂你的喉咙……凌少君?”她清嗓微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迎着月光一湛,那光芒中闪现着几分沉着和势在必得,并没有预料中的慌乱和恐惧。 飞转的木镯堪堪停在轻颤的喉结处,气流被搅动,寒意一波波直扑过来,男人颈上的肌肤起了一粒粒细小的疙瘩,散在颈间的褐色发丝细微飞起。 “信……怎么不信?”他嘴角扯了扯,唇角再次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原来苏姑娘也一直在等着我……对了,你是姓苏吧?” 带着几分恶意的,紧缠在她身上的钢鞭又化作了金色滑腻的软蛇,无声无息地绞在清瘦窈窕的身体上游动,鞭头幻化成的蛇头恶毒地昂着蛇颈,在两人相距不到半尺的身躯间游移不定,蛇头与少女的眼睛齐平,却只到男人微微鼓动的胸口处。 舌信嘶嘶,两粒赤红的蛇眼泛着阴险的幽光,紧紧盯着那张清颜素面伺机而动。 苏黛嫌恶地别开头。 “把你的蛇鞭松开,”她扬了扬举起的手臂,令那飞转的木镯再前进一分,“如你所说,我身上厉害的玩意儿很多,随时可以把你的东西绞碎。” 凌随波深眸微弯,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张扬,“我信你有这个本事,不过这鞭子是我魔魂所化,你把它绞成灰也无妨……姑娘的手臂举了这么久,不觉得酸么?” 蛇头陡然向后一扑,化为千丝万缕的银线钻入她手腕上那只旋动的木镯,咯吱几声,木镯破裂溅开,一道道银线紧接着缠上细腕,在那细致的肌肤上勒出几圈青痕。 苏黛眉心一绞,一排贝齿咬得下唇发白,“早知就不救你了。” “姑娘其实不必介怀,”男人褐眉轻挑,微翘的唇角仿似无害,又似藏着细碎的肆意和张狂,“区区几只沙妖,我还没放在心上,姑娘救不救我,都是一样。” 苏黛垂眸,瞧着腰上徐徐滑动的蛇鞭,挣扎了几下,“既如此,那你把我绑起来不是多此一举么?” “凡事还是小心为妙,”男人沉声笑道,“你不简单,而我并不知道你身上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低着头,目光顺着少女的发旋往下,掠过额前发丝,在墨扇般的睫毛上停留片刻,落到她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臂上,金蛇似是感应到他的心思,呲溜一下游过去,将她那条手臂缠得死死。 “其实我并不想把你怎样,只是姑娘既猜出了我的身份,想来和明老一样,对我有些看法,姑娘手段防不胜防,我也是不得已。” 苏黛轻哼一声,清容冷凛,“你想跟我说什么?” “很简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在我允许之前,不能把我的身份告诉其他人。” “既要隐藏身份,为何不换个名字?”苏黛抬头,不屑地笑了笑,“我能猜出来,别人早晚也能猜出来,你威胁我也没用。” “不需要太久,”凌随波眼眸微眯,抬眼看向她身后那架巨大的木架冲车,“我本来没想隐藏身份的,可我主动向你们那位明老坦诚身份,他居然如临大敌,还使出了杀招欲置我于死地,我这才不得不改变主意——我先前的确没有想到,你们中州人竟对我们魔族人有很大的恶意,如果我身份被其他人知道,都来找我麻烦的话,我懒得应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说话仍是说得很慢,但说得多了,竟不知不觉流畅了几分,语调也不似先前那般怪异十足。 苏黛不由冷笑,“你这般绑着我,你倒说说看,是我们对你有恶意?还是你对我们有恶意?你若把你的蛇鞭松开,我便承认你没有恶意。” 凌随波微微一笑,缠在她身上的金鞭不松反紧,“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今日又险些着了明老的道儿,苏姑娘看起来比那位明老更灵活棘手,我可不敢冒这个险……虽然你奈何不了我,但我已经伤了一条腿,若是一个不小心再给你伤了另一条腿或是胳膊什么的,就不太方便了……” 苏黛狠狠瞪着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凌随波高大的身躯斜斜俯下来,阴影全然笼罩住她,他身上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和气势再次沉沉压下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颊背着月光,石雕一般的五官越发深沉而幽邃,收敛了笑容的薄唇紧抿,像刀刃一般锐利而危险。 “你们没必要知道,”他俯视着她,嗓音如浓郁的美酒一般清醇动听,语气却冰冷而盛气凌人,“总之,一切都必须听我的,你们中州人只要一听到一个“魔”字便避如蛇蝎,这也没错,用你们的话说,我们的确杀人如麻,不懂是非善恶……惹怒了我,后果是什么,我想你和那位明老都很清楚。” 第五十八章苏黛的故事5 像是要印证凌随波的话一般,金蛇的尾巴从苏黛的手臂上溜下来,快速拉长变细,扭曲着缠上不远处的那架冲车,蛇尾阴毒地游进锥头下的齿轮处,“咔嚓”一声,一个木制齿轮被绞坏,四分五裂地崩开。 苏黛脸色一白,“住手!” 刚刚钻进风轮的蛇尾颤颤悠悠停住了,凌随波唇角微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注视着她充满怒火的一双眸子,什么话也没说,慢悠悠退开。 他退到一丈开外后,缠在苏黛身上的蛇鞭一松,连着缩回来的蛇尾掉落到草地上,转眼间便灵活地游入凌随波脚下,从下往上钻入他袖中。 他收了金鞭,扭头便走。 苏黛脑中轰然一响,自腰带中抽出一枚短剑,不顾一切抢上前去。 这冲车是她穷尽心力,殚精竭力之下以手中为数不多的材料工具挖空心思制成的,虽然被毁坏的部分修补起来并不困难,但也足以让她心生怨怒,竟比刚才身体被凌随波以金鞭缚住之时更为光火。 她对这魔君本就有几分忌惮和厌恶之感,此刻脑中怒气一涌,早将明老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想狠狠教训他一番为自己的宝贝冲车出气。 凌随波右足微跛,走得并不快,听见身后风声凌厉,刚一转身,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剑在月光下一晃,剑光破开化为叁支细剑飞刺而来,他微一偏头,轻扬双臂,以手掌一左一右接住两支,最后一支欺到面前的细剑险险从他眼前掠过,几乎是贴着额带飞出。 他只觉双手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异样之感,忙甩开掌中之物,将双掌举起细看,原来那两柄细剑上附有几根尖刺和倒钩,此刻深深埋进掌心皮肤之下,虽并不如何疼痛,但却有一股酸麻之感。 趁他分心审视双掌掌心之际,苏黛急速退开,一张丝网从她手中飞出弹开,自上而下网来,将凌随波从头到尾罩了个结结实实,金丝网边的丝绳一收,被她打了个结,栓在旁边一棵树干上。 苏黛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拍手一笑,“好了!你有蛇鞭,我有金丝网,这金丝网是我用师姐缝制人偶的金线所制,烧不坏也弄不断,我看你还怎么逞凶!”说罢摸出一张手帕包在手上,拾起掉在地上的几支细剑,重新装入剑柄之内。 被丝网罩住的凌随波默不作声,并不挣扎,只静静注视着心情大好的姑娘,目光中现出几丝怪异的神色。 苏黛搬来一块一尺余高的石头,踩上后仍觉得双目无法与他平视,遂另寻了一块更高些的石头,试了试高度,满意地站上去。 冰鉴一般的月轮高悬于天际,月光正好照在凌随波脸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美得有些异样的脸,手中短剑剑尖挑开金丝网,在他脸上轻轻划着圈。 凌随波扬睫,浓密睫毛下双眸异光闪闪,“放开我。”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黛面上颇有得色,“凌少君,你挑衅在先,又弄坏了我的冲车,要我放了你,你首先得交代,你处心积虑挟持大伙儿,究竟想干什么?” 凌随波不答,斜目望了望几如圆盘的满月,只沉声重复道:“放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放了你我才会后悔,”苏黛冷笑一声,“你不说也行,反正你挣不开这金丝网,什么时候你老实交代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 凌随波笑了起来,笑容中却泄出几分按捺不住的焦躁,“你以为这张网能困住我?我刚说了,惹怒我对你们谁也没有好处——尤其是现在。” 苏黛心下恼恨,手中剑尖一挑,一丝血痕顿时出现在他额角,凌随波闭上双目,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不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 这魔物难道这般受不得疼?苏黛心下暗忖,又隐隐觉得制住他的过程似乎过于容易,也过于顺利,收了短剑喝道:“你说不说?” 凌随波闭目不答,开始挣扎起来,笼在他身上的金丝网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流动的金光中只见他双眉紧锁,试图抓破金丝网的双手青筋暴出,片刻间便被坚韧的利丝刮得鲜血淋漓。 苏黛暗道不妙,但这时若是放了他恐怕更是不妥,她转念一想,跳下石头欲去寻明风觉前来。 正在此时,金丝网中的凌随波陡然睁开双眼,伸舌舔了舔滑到嘴角的一滴血珠,银白的月光与他额间一点白光交相辉映,衬着额角和面庞上的一抹血红,整个面容说不出的邪气和怪异。 苏黛见他眸中异光大炽,狂澜迭生,心下不由一跳,轻呼一声转身便往冲车的方向跑,刚跑了几步,只听身后咔嚓一声,她转头扫了一眼,粗壮的树干已被拦腰折断。 落叶狂飞,风声呼啸,一道银蛇虚影自凌随波身后昂首直蹿上天际,蛇身鳞片熠熠闪烁,耀如火焰,嘶嘶声中,金丝网一块一块被熔化,凌随波扯下额上那枚额带,银蛇扭动着身子化为一道光弧归入他眉间,顷刻间便只剩一点银光闪烁在他眉心处。 苏黛顾不得心疼那张金丝网,取下发髻上的莲花连弩,一面射出飞箭一面闷头冲进车门。 凌随波长声而笑,飞箭射到他身上叮当而落,他两步追上来,长臂一伸抵住车门,另一臂往她腰间一揽,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她自冲车中拎出来,沉声笑道:“早说过你会后悔的。” 苏黛双足乱踢,惊慌之下愤声高呼,“你这魔物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凌随波笑声顿歇,流光溢彩的双眸陡然一黯,“魔物?不错,我的确是魔物……”说罢整张脸庞朝她压下来,冰冷的语声飘忽而邪异,“早警告过叫你放了我,这可是你自找的。” 苏黛又怒又怕,又恨又厌,偏腰身被他双掌掐住,手边也没了可用的东西,心下一横,用力往他脑门上撞去,凌随波还未如何,她自己只觉眼前金星乱蹿,耳边听得轰隆几声巨响,顿时陷入光怪陆离的景象之中。 一时鸟语花香,轻雾氤氲,山涧重溪中有男女牵手而行,女子神色温柔而又惆怅,低语道:“不是说这回换别人去么?”男人笑道:“齐老堡主指明要我去送,不敢不从,你放心,不出两月我定归来。” 苏黛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青芜,她心下纳闷,刚刚开口喊了一声:“青芜姐姐!”眼前画面便又几更几迭,忽又置身于一处山林中的木篱小院内,赵叁带着阿纹在院子中削着几段桐木和杉木,阿纹问道:“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赵叁皱眉道:“阿娘去了焚音谷,那段桐木,是焚音谷苏谷主指明要的,说要制成绝世好琴送与他侄女、风神堡齐少夫人做生辰贺礼,阿娘不放心托别人送去,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苏黛闻得风神堡齐少夫人几字,心下一酸,眼前再次一晃,朦胧间似又来到风神堡姐姐苏纤居住的房门外,只听琴声悠悠,苏纤凝眉抚琴,目中泪水盈盈,泫然而滴,不一会儿姐夫齐墨推门而入,一把将她推开,捞起案上瑶琴,大力往墙上一摔,琴弦铮然断裂,木屑纷飞,姐姐掩面奔出门外。 苏黛正想追上前去,忽觉四周黑雾扑来,身不由己陷入一片沉寂幽隧之中,良久方听得水浪淅沥,天际中一点星光破开云雾,惨淡映出身周之景。 是无边无际的黑瞑大海。 天幕沉沉压在海上,遥远的海平面处是诡异缥缈的黑雾,什么都看不清晰。 那一点星光重新隐于乌云之前,苏黛瞧见海面的波浪之下,有无数张牙舞爪欲挣脱水面束缚的怪影晃动不休,偶尔有灰白色的骸骨漂来,又被扯入水底。 没有风,也好像没有生命,整个天地死寂无垠,时间也是静止的,仿佛这里是被黑暗和虚无统治的世界,只有隐约的海浪声拍打在船舷处,单调而沉闷,永远也没有尽头。 对了,船? 苏黛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仿佛在海上飘了很久,这时才发觉自己身处一只小船之上,她奋力支起身体,看见船头一动不动坐着一个瘦小孤单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睛,辨认出那是一个幼小的男孩,他正对着她抱膝而坐,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但她直觉这个男孩危险而邪异,浑身充斥着强大的力量和压迫之感,就好像这海面是因他的压制而保持着暂时的平静,只要他情绪出现一丝波动,蛰伏在水面下的怪物和鬼兽便会倾巢而出,席卷而来。 男孩并没有看她,而是闭着眼睛仰面朝着天幕。 蓦地里天空中一道闪电劈下,有凄厉的哭声和狰狞的狂笑灌入耳中。 海水沸腾起来,波涛翻滚,狂风肆虐,小船跌宕不已,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掀翻。鬼哭神嚎中有无数只手从船底伸出,出了水面便化为阴诡晦雾团团侵噬过来。 男孩捂住耳朵,睁开眼睛,两道眸光在黑暗中朝苏黛直射过来,是灼人的鬼火,也是明亮的星辰。 “我说过,你自找的,”他冷冷说道,童声稚嫩,傲慢的语气却令她很熟悉,“别怪我没提醒你。”——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五十九章苏黛的故事6 “是你!”苏黛吃了一惊,死死盯着这诡异的小小身影,“你怎么成了这样?这里是哪里?我怎么来到这儿的?刚刚不是……” 她声音渐渐低下来,一只手探入怀里,摸到那支挽月晴岚,挽月晴岚通身发着热,像烧燃的碳一般灼着胸口,让那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男孩略带嘲讽地注视着她,再是一道闪电劈下,照得他小脸惨白幽异,如同浮在黑幕中的一张面具,虽然漂亮,却毫无生气。 “……是你弄出来的幻境吧,快放我出去!”苏黛抓紧船舷,打算借力坐起身,这才发觉身下这艘“小船”其实是一具骸骨,而被她抓住的“船舷”不知道是骸骨的哪个部分,形状怪异尖利,她的手掌被划破,有血从掌中渗出,只闻“嘶”的一声,电光闪烁中那血滴入骸骨,转眼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苏黛心中越加不安,挽月晴岚可以破除幻境,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这无边无际的幻境真实而又可怖,黑暗之中危机重重,她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里的力气在强大的压制下也似乎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别指望你身上那支笔,它身上带有的魔气被激化,你才能跟我来到这里,不过,”男孩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又闭上双眼,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很可能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苏黛暗暗捏紧拳头,尽力平缓呼吸,借着天空中闪过的电光警惕地观察着他。男孩身上披了一张破旧的兽皮,赤着的小臂和脚踝处都缠着几圈草绳,白得泛青的脸藏在凌乱披散的长发中,尚嫌稚嫩的五官因着高挺的鼻梁和略凹的眼窝显出几丝锐利,眉心光滑并无什么印记,不过他紧蹙的眉锋和不断轻颤的睫毛却流露着明显的隐忍和痛苦之色。 忆起两人陷入这里之前的情形,她猜测,这位未来的魔君,应该也是身不由己落到这个幻境之中的。 “你现在是几岁,凌少君?”苏黛忍不住问道:“五岁,还是六岁?” 凌随波不答,因紧闭着双眼,那摄人的锋利光芒敛去了些许,忽略凝滞在他身周的沉沉魔气,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小孩差别并不大。 尽管知道对方强大而危险,但看着那瘦小的模样,苏黛还是有了一丝不应有的幸灾乐祸和居高临下之感,此前在他高大身躯压迫下的憋屈也仿佛消失了不少。 “看你的情形,这事在你身上应该不止发生过一次,”苏黛瞧见他额上沁出的点点汗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吧?” 凌随波仍未回答,此时黑瞑海水翻起道道水墙,狂浪疯涌,惊雷如炸,不远处的海面现出一个巨大的旋涡,晦雾凝成一只只鬼爪争先恐后拉扯着船身,骸骨船载着两人,飞一般地朝那旋涡冲去。 苏黛大急,饶是她心思灵敏,一时之间也毫无办法,眼见连人带船就要被旋涡所吞噬,凌随波忽地张开眼睛,一个巨浪打过来,将已被卷到旋涡边缘的骸骨船拍向空中,惊呼声中,苏黛人从骸骨上跌落,海面上无数阴诡狰狞的雾手缠上来时,一条金鞭已卷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拖回船上。 苏黛惊魂未定,抓牢船沿急咳一阵。方才有海水呛入喉间,腥臭的味道让人几欲窒息,腰上勒的那根金鞭像是扎进了皮肉里,更是让她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可以松开了。”她缓了好一阵,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撕开一条裙边,用布条把自己牢牢绑在骸骨上。 幼童模样的凌随波打量着她,缓缓收了金鞭。 桀桀啸声中一浪浪的水墙拍过,苏黛浑身湿透,衣衫全数贴在身上,她狼狈不堪地绑好自己,一抬头撞上对面小孩停留在她身上的阴沉目光,不由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孩隐在乱发中的脸庞没什么表情,羽睫颤了颤,移开目光看向风暴中心。 “喂!”苏黛定定神,大声冲他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样才能出去?” 凌随波看向她,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要等多久?” “时间会很长,也许你坚持不到那时,”凌随波嘴角挑起一抹冷冰冰的笑意,“你若在这里丧了命,也只能怪你自己。” 苏黛闻言虽是又急又悔,但看他的模样也并不轻松,知道此时问不出什么结果,遂也不再开口,心道先把眼前这场危机挺过去再说。 骸骨船险之又险地扑腾于狂峰浪迭中,却始终徘徊在张开幽冥大口的旋涡边缘,厉风强浪如万马千军来回肆虐,苏黛身体不断被抛起又落下,不一会儿浑身的血肉和骨骼都似被焚烧碾碎,犹如生受炼狱之刑一般痛苦难当。 她咬紧牙关,努力护住神台的一点清明。生死间也不知挣扎了多久,海浪渐涌渐平,天际中无边的黑云也缓缓散去,现出一轮清亮饱满的圆月。 苏黛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精疲力竭之下,双臂却还死死地抱着一根骸骨。 一直纹丝不动坐在船头的凌随波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专注地盯着不远处旋涡消失的地方。 月光正笼罩在那片重现平静的海域上,粼粼轻波中,一艘玲珑瘦长的兽骨船于晦雾中徐徐拨浪而出,直直朝这边驶来。 凌随波的双瞳微微收缩,原本已放松的肢体陡然绷紧。 又来了么?这次又是什么? 半闭着眼睛瘫在船上的苏黛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扯开还绑在骸骨上的布条。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一丝危险。船上升着一面黑色的风帆,稀薄飘忽的雾气一直笼罩在小船周围,当海风刮来时,雾被吹散,小船也随之消失不见,而当雾气重新凝结,小船也就再次显形。 是幻影。 船很快悄无声息地驶到了两人旁边,直接从骸骨船中间穿行而过。 这艘幻影船上有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高大魁梧,气威势凛,他穿一件黑色单袍,衣衫下纠结的臂膀和隆起的胸肌清晰可见,长长的棕发结成数条辫子,亦是深眉高鼻的异域长相,眉心之间淡淡闪烁着一枚金色飞鹰状的印记。 女人微微喘息着仰躺在甲板上,身上盖着一件斗篷,凌乱发丝下一张苍白的脸如玉石刻就,美轮美奂,然而神色疲倦,表情呆滞,一双美目也空洞无神。 男人立在船头,皱眉注视着自己左臂臂弯里的一团东西,片刻后,掀开覆在那东西上头的一张兽皮。 他臂弯里的赫然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浑身青紫,气息微弱。 甲板上的女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斗篷,颤抖着叫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回过头,温声道:“千音,你好生歇一会儿,已经不远了。” 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他还活着!你把他给我!” 男人摇摇头,断然道:“他撑不过去的。” 女人怔了怔,忽然扑过来,抱住男人的腿,“你不是说不远了吗?不要丢下他!” 男人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胳膊,单手将单薄的女人搂在怀里,“是离魔洲陆地不远了,但前面那片海域,反而是最凶险的地方……我告诉过你,魔洲大陆上自古以来纷争不休,强者为王,战败的魔人都会被放逐到黑虚之海上,这些战败者中不乏力量强横的魔族头领,他们不甘于此,总想伺机翻身,因此总是盘旋在陆地附近的海域不愿离去,天长日久,魔身陨灭,但魔魂仍游荡在那一带,尤其一些强大的魔魂,会吞噬其他弱小一些的魔魂来壮大自己,变成凶戾暴虐的魔魑……” 女人目中涌出泪水,失魂落魄地盯着他臂弯里的婴儿。 “我也不愿意这样,但多留他一刻,你我的感情便会多脆弱一分……”男人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女人,然而语声冷静得近乎残酷,“所以再往前,只要进了那片海域,我不会有余力来护住你和他,两个之间,我只能选择保全一个。这孩子原本便是混血,先天魔力不足,我原本想带你回魔洲大陆,多受些魔气的滋养再生下他,可没想到你竟然会提前生产,而且又是难产,他虽勉强落了地,也只剩了半口气,连哭都哭不出来——千音,长痛不如短痛,留着他在身边,只会拖累你我——” “那就留他,不用留我!”女人急声叫道,略为嘶哑的语声含着几分歇斯底里,“朔羿,留他!” “千音!”男人目光一沉,语气严厉起来,“别糊涂!这孩子的情形你看不出来吗?就算我护他过了这片海域,他还能活多久?而你此时虽伤了些元气,但只要日后好生调养并无大碍,我绝不会留下一个无法成活的孩子而舍弃你。” 女人不说话了,目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千音,来日方长——”男人再次放柔语气,试图宽慰她。 “不用再说了,”女人像是已被说服,抬手抹去颊上泪水,轻声道:“你让我再抱抱他,就一会儿。” 男人也很干脆,将臂弯中的婴儿交给女人,又把母子俩抱到一边,替女人盖上斗篷。 “就一会儿,”他微皱着眉头说,“就快进入前面的海域了,千音,天意如此,你也别怨我,要怨,也只能怨他生不逢时。” 女人微阖着眼,侧过身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在他颊上亲了一口,白皙的双手轻微动了动,纤长的手指静静翻飞起来,越来越快。 男人站在船头,并没有注意到女人偷偷摸摸的举动。他仰头看着天际,眉头越凝越深。 平静的海面隐隐有了波澜,夜空中原本清亮的圆月光芒开始黯淡,丝丝黑色的雾气如阴魅的藤蔓,牵绕纠结着,从圆月的边缘开始往中心侵蚀。 海浪汹涌起来,潮水越卷越高,狂风席卷而来,风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呼号声,凄厉狰狞,墨色海水翻出浓稠的腥味与煞气。 “不好,”男人陡然回头,“千音——” 女人的双手已经停止了结印的动作,转过头平静地凝视着他,一丝艳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顺着玉颌滴落。 男人快步来到她旁边,俯下身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斗篷。 斗篷已经被鲜血洇湿,她身下汪了一滩血泊,粘腻的血在甲板上蔓延着,像焚烧的火一般灼得男人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趴在女人胸口的婴儿浑身一颤,一声嘹亮而中气十足的啼哭声划破苍穹,黑色的诡雾在那一瞬间完全吞噬了月光,海面猛然炸开,滔天巨浪翻滚咆哮,凶灵激荡,魔魑横嚣,有血红色的魔蛟虚影极快撕开晦浪,破风乘雾直蹿天际。 “你听,他哭了……哭得这般响亮,”女人用尽力气搂紧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气若游丝地说道,“答应我,让他活下去……” 她星子般的双眸在这一刻异常明亮,然而那璀璨的光芒只一闪,便湮灭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之中。 第六十章苏黛的故事7 幻影骤然消失,苏黛身下的骸骨船咔咔作响,整具骸骨像是有了生命,刹那间胀大了数倍不止,原本灰色的骸骨渐次化为暗红色,尾部疯狂地扭动起来,长长的尾尖“啪”的一声甩过来,直接把苏黛扫进了汹涌翻滚的海水里。 一时间,阴风狂啸,嚎犾阵阵,海面的晦雾再次团团纠结成妖异诡怖的各种形体,一道接一道没入骸骨之中,化为细细的黑丝游走在骸骨表面,很快结成盘踞的蛛网,像是这具暗红色魔骨不断生长的血管一般,黑气漫过每一寸骨骼,涌动着朝仍旧坐在骸骨头部的小小身影冲去。 “轰——”整具骸骨突然暴起,摇头摆尾彻底冲出海面,搅起一阵腥膻的黑色血雨,忽远忽近的凄厉魔吟充斥在整个天地间,天幕中银月的光芒倏然黯淡,轻雾中现出一道张牙舞爪兴风作雨的魔蛟虚影。 浸泡在冰寒海水中的苏黛瞪大眼睛,毛骨悚然地盯着蛟头上的那个小黑点。 海天震荡,魔煞滚滚,云波雾涛翻涌不息,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唳,魔蛟从半空中跌回海里,不出片刻,重新化为灰色而死寂的骸骨,细长的骸尾沉入海水,只有半具残破的骸躯漂浮在水面上。 黑雾散去,广阔的天地再次安静下来,空隧辽远,却阴沉、压抑。 苏黛打着寒噤爬回骸骨船上,微微喘息着,心有余悸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凌随波,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恐惧和慌乱一丝丝爬上心头。 凌随波的身形长大了一些,像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模样,阴煞的魔气盘旋在他身周,显得他的脸庞说不出的阴森冷郁,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处波息涛平的海之尽头,双瞳里是尚未平静的滔天血浪,眉心间赫然嵌着一道忽闪忽暗的印记,明明灭灭,流光湛湛。 黑色的海水一滴滴自他发间颌下滴落,滑过赤裸的半边臂膀和一片胸膛,洗出单薄身体上宛若刺青一般刻在肌肤上的黑色邪秘魔纹。 “原来如此……”苏黛牙关打战,小心翼翼地拧着衣摆上的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惊扰了他。 她大概明白了发生在这位小魔君身上的情形,也知道自己和他为何会陷入这方幻境之内,唯一不清楚的,是如何能从这幻境中脱身。 方才幻影船上出现的那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凌随波的父母,正在横渡黑虚之海的魔君朔羿和中洲女子凌千音。 苏黛看得清楚,凌千音怀抱婴儿之时,双掌结印的手势,乃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招魂之术。 苏黛本对各种与魂体有关的术法一窍不通,这种古怪的手势她却认得,只因她的大师姐李陵,曾在与师妹们闲聊谈笑之时给大家展示过。 李陵幼时一直与她的母亲一同生活在黑暗的墓穴之内,直到她母亲病逝,这才被偶然闯入陵墓的师父秦惜晚捡到,把她从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带了出来。 李陵的母亲生前精通各种魂术,但并未传授给她,这种招魂术,是年幼的李陵贪玩偷学的,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她当日在青宴山上接连使了四五次,这才召来了山涧一只小山兽的微弱亡魂,令大家哄笑不已,也因此众姐妹印象十分深刻。 凌千音的招魂术明显要复杂精深得多,苏黛虽不甚了解,却大致揣测出了十之八九。 为了让生气所剩无几的婴儿活下去,凌千音孤注一掷,用这种古老的招魂术召来了游荡在附近海域上的魔魂。 她的招魂术应该非常霸道,才能召来黑虚之海上魔力强大的魔魑,然而婴儿身弱气虚,无法承受强横暴虐的力量灌入,是以凌千音或许另用了什么禁术,生生封住了魔魑的大部分魔魂,只抽出少量的魔魂进入婴儿的身体,冲开肉身气血经脉,令濒死的婴儿获得生机,尽管这种生机来得阴暗而毒戾。 而产后虚弱的凌千音自己,可能是遭受了这种禁术的反噬,很快血尽而亡。 被抽去魔魂的魔魑受魂体分离之痛,自是不甘,仍旧封囚于黑虚之海上的余下魂体,便会想方设法与那丝游离在外的魂体融合,同时取得那丝魂体所寄居身体的主宰。 凌千音的封囚术并不是完美无缺,身死后力量更是衰弱,被封住的魔魂逃逸出来,一旦汇聚到一定的能量,便会伺机而动。 而那具身体的日渐强健,也使得更多魔魑魂体的入侵顺理成章,魔魑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依靠离开的那丝魂体感应,抓住机会将宿体拖扯进黑虚之海幻境中,重现当日的一刻,再次借由凌千音的招魂术残力,将更多的魔魂输进那具身体。 凌随波的身形变化,也许正表明了他身体里魔魑魂体力量的增长。刚进入幻境时,他只得五六岁的模样,而经过方才那阵惊心动魄的魔魂入侵,他刹那间长大不少,看上去也成熟了些许。 这个幻境里的凌随波,尽管身形仍然瘦小,但比之幻境外更邪异,更阴暗,魔力更强盛,煞气也更浓烈,实在是危险诡秘得多。 这于凌随波来说,或许是一种长期而无法摆脱的折磨,然而对于此刻的苏黛而言,她生不起一丝同情,弥漫在心头的,只有忌惮和畏惧。 人不是人,魔不是魔,魑不是魑…… 她打量着他的身形,估计站起来后个头与她的肩膀齐平,想来身下这具魔骨中残存的魔魂还未完全进入他体内,如果侵占完毕,“它”应该和幻境外成年凌随波一般模样。 那位一意孤行带着怀孕妻子横渡黑虚之海,又因自己无情的选择间接逼死她的现任魔君朔羿,当发现自己未来的继承人是这样活下来,又是这样长大成人,甚至随着那强大到蹊跷的魔力日益增强,最后这位继承人可能危及到他自身魔界之主的地位之时,不知是否会后悔当日的那些举动? 想到此处,苏黛陡然间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掠过脑际,阴差阳错之间,她无意中洞悉了这位魔界少君的秘密,他会不会魔性大发,就此将她抹杀在这个幻境中? 尤其现在这个凌随波,幽冷阴戾,周身魔气凝滞,就算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制和灭顶威胁。 骸骨船轻轻一晃,一直坐着的凌随波站了起来。 周遭的鬼兽魔魅都避得远远的,此刻的黑虚之海一片宁谧,连轻雾都全数散去,只余细细的海风拂着水波,荡着点点细微冷光。 月光沐浴在半大的少年身上,他身上的兽皮破碎了大半,挂在细条的腰上,手臂、大腿和胸膛上的魔纹一圈圈地泛着碎光,他的双瞳已经敛去暗涌的波澜,沉淀为一种几近透明的颜色,眉心间的印记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银色光芒,看不出形状。 “烧掉你的那支笔,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他冷漠地说道,朝苏黛伸出手来,指尖微微一捻,一簇幽蓝的火焰燃烧在他掌中。 还好,看来他理智尚存,还未完全被魔魑所侵蚀。 苏黛思绪飞快地转着,压下心头的一丝慌乱,镇定下来,探手入怀,握紧那支挽月晴岚,“不行,我不能烧掉它。” “你不想出去吗?”凌随波微觉诧异,盯着她向前跨了两步,丝丝黑雾从他脚下的灰白色的骸骨中探出,缠住光裸的双足。 “我想,”苏黛道,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这是信物,我不能随便毁了它。” “信物?什么信物?” 凌随波颇为好奇地问了一声,不待她回答,随即又轻描淡写地说,“随便你,不想烧了它,那你只能永远留在这儿。” “不会的,”苏黛摇头,“你一定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带我出去。” 凌随波眉睫轻扬,唇角微翘,双目却如冰凌一般寒冷而不带任何笑意,“就算我有办法,但凭什么我要带你出去?” 苏黛被那双无色的眸瞳盯着,彻骨的寒意似比方才浸泡在海水中还要强烈许多,但她直视着那双眼睛,命令自己不许退缩。 “你不是遇到麻烦,有求于我们么?不然以你的能耐,你不会找上我们,”她沉声说,尽量使语声平稳,“我们能在沙海边缘坚持到现在,我功不可没……” 她舔舔嘴唇,干涩地说:“我可以帮你,所以你得带我出去。” “帮我?”凌随波眼眸微虚,“你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苏黛身体紧绷,静静与盛气凌人的小魔君对持,“我答应,出去后不会给你添乱。” 片刻后凌随波笑了起来,此刻他身周魔气已敛,恶意的笑容在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显得极其怪异,“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可以带你出去——你爱怎样便怎样,反正到时,你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除非你们都不要命。” 他说完,再次打量她两眼,扭头跃入海中。 整具骸骨倏然破碎,万千碎片泛着细碎的光芒沉入海底,苏黛身下一空,猝不及防跌入海中,慌乱间喝了两口海水,正茫然时,一条瘦长的手臂伸了过来,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冰冷的身体随之贴了上来。 真要命。 苏黛一阵恶寒,这才明白方才他那丝恶意的笑容为何而来。 横竖这人现在是一个小孩的身体,她尽力宽慰自己,试图忽略这种极不舒服的感受。 但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渐渐变得坚实有力,凌随波的身体在海水中快速成长,原本只及到她肩膀的个头迅速拔高,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脑袋被按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整个身子陷入一具饱满而强健的躯体间。 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躯体。 海水流荡飘拂,厚实的胸膛内鼓鼓的心音在她耳边异常清晰,这具躯体纠缠环绕着她,她肌肤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能感受到那流畅结实的肌理所带来的每一分压迫和威胁。 苏黛挣扎起来,竭尽全力地推他,双足在水中乱踢,带起一阵激烈的水花。 “别动!你若再乱动,我只能丢下你,”凌随波低沉醇厚的嗓音贴着她的耳际响起,含着怒意和不易觉察的尴尬,然而语气却是嘲讽和揶揄的,“不是你自己要选这样的吗?” 苏黛从他怀里尽力昂起头,狠狠地瞪着他。 这时的凌随波已经全然恢复成了盛年的成熟模样,破碎的兽皮早已盖不住快速长大的身体,因而他大部分身躯是袒露的,玄异的魔纹一圈圈在赤裸的肌肤上闪现又隐去,她只瞄到一眼,便眼花缭乱,神智昏昏。 他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发丝随着水纹拂过脸庞上深邃锐利的轮廓,水波间那双透明的双瞳望进去光华溢转,绮丽万千,与他额间的印记交相辉映,似隐藏着流火星辰,极具蛊惑之力。 苏黛动弹不得,浑浑噩噩间五感全失,迷蒙间海水震荡出扭曲空间,光影纷乱交错。 时间似乎流逝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第六十一章苏黛的故事8 凌随波抬目,望向头顶上那片氤氲着银色光晕的海水。 黑虚之海的幻影震荡着被一分为二,海面之上是清光明月,渺渺柔波,海面之下,却是腥浊滔滔,暗魔猖獗,墨黑海水翻卷着千鬼万魅的喘息与狞笑,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光与暗之间,清与浊的分界,空瞑中那艘幻影船再度出现。 魔君在船头放下凌千音的尸体,目送她孤寂飘远。 然而生死转渡,银河星辰却远在彼岸。 凌千音随波逐流,渐渐被卷入海底的魔域深渊,永堕黑暗。 蓦的,凌随波胸中戾气横生。 整个幻境加速崩塌。 结界破碎、时空交迭,噬骨气流如刀刃激荡,海天倒置,浊雨滂沱,焚心火焰似流星漫坠,身在其间,痛苦犹如永缚阿鼻地狱。 凌随波肌肤上的魔纹已燃烧至赤红色,整个身体仿佛淬火般通红。 他低头,看向被钳制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手指缓缓搭上细柔发丝覆盖下的颈脖。 这颈脖如此纤细,无力地勾着脆弱的弧度,他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掐断。 这个女子,曾无意间救下过他,但她却口口声声称他为魔物,和那些人一样,视他为异类,避他如蛇蝎,现在,又窥得他阴暗畸异的秘密。 他为何还要这样带她穿过这云谲波诡的重虚幻境? 何况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那些人的生死,本来就与他无关。 既如此,还留她做什么呢? 血色晕染着魔瞳,杀机凝聚于掌心。 凌随波脑中翻江倒海,眉心间的魂印忽明忽暗,撕裂般的苦楚从身体上扎进骨髓,侵入血脉,直冲上脑门。 颈上的脉动跳跃于指端,女孩的手握成拳头被紧紧压在他胸膛上,因而她腕上的脉搏也在这一瞬异常清晰地印在胸间。 凌随波额上青筋暴起,血浪在眸中翻滚沸腾。 不——不能杀——不能摧毁…… 杀了,就变了它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他会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魔物”。 凌随波指尖微微颤抖,闭上双眼,等再睁眼时,双瞳内的血色已淡去。 他狂擂的心跳平缓下来,渐渐与指尖下的脉动和胸间的脉搏同息同拍。 身体上承受的压力和肌肤上的火噬之感愈加强烈,然而这疼痛并未令他皱起眉头,反倒是这种与人脉息节奏一致的感觉,让他觉得极怪异,极不舒服,极难忍受。 每次被身体里的异魂拉扯进这个幻境里, 都要再次承受生母逝去之殇,经历异魂入侵之险,以及破除幻境时的千刀万剐之痛。 整个幻境因他而生,因他而灭,每次都是孤身来,独身去。 而现在,那丝本不该属于这个囹圄之地的心音应和着他的心跳,比呼啸的海潮和轰鸣的惊雷更危险、更惊魂摄魄,同时,也是一种诱惑。 诱惑着他掐断那丝呼吸,抹去若有似无的干扰。 撼地动天的崩塌渐渐止歇,瞬息万变的幻影化为轻雾,消失在光影之中。 宁静的山谷中,草叶淅淅,露水映着初露的晨光。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叶中时,苏黛恢复了知觉,然而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颈上压着沉沉的铁指,滚烫的指尖灼在脉动处,紧缚着她的男人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 他不会魔性未褪,要杀了我吧! 一念闪过,苏黛颈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心窝口砰砰直跳,立刻张口道:“多谢凌少君!” 凌随波微微一怔,变幻莫测的瞳中闪过困惑与犹疑,片刻后,按在她颈上的手缓缓移开,擒住她腰肢的手臂也随之一松。 他后退两步站定,两人立在狼藉的断树和冲车旁边对视着,脸色均是阴晴不定。 夜晚已经过去,所有的凶险与诡谲都被埋葬在黑夜里,恍如幻梦般被第一缕阳光驱散,剩下丝丝惊惧或悸颤拂在心头。 “谢我,谢我什么?”半晌,凌随波挑眉一笑,“谢我弄坏了你这怪东西,还是谢我刚刚差点杀了你?” 苏黛额际生汗,一丝紧张始终提在心口。 凌随波鬓角全湿,身体上的魔纹隐入深肤之下,瞳孔的颜色也渐由透明回转为深不见底的深褐色,他无所谓地拢了拢身上破烂的灰色布袍,看上去好像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落拓潦倒的样子。 “都要谢,”苏黛想了想,紧绷绷地说,“你毕竟没有杀我,弄坏了我的东西,我正好再想法加固一下。” 凌随波点点头,摸了摸眉间的印记,拾起挂在残破车轮上的额带抬手系上,看了看天色,转头离开。 走了两步,他却又回头。 “苏姑娘最好离我远些,”晨光照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他眼里阴冷的锋芒再次掠过,“收好你那支笔,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保证你还能活着出来。” 苏黛目送他走远,扶住枝干断裂的树桩长长舒了一口气,出神片刻,这才开始查看冲车被毁坏的部分。 昨晚凌随波随意的一鞭就绞坏了齿轮,固然是这位少魔君的力量强横,但也说明它的确不够结实,能不能真的挡住沙妖凶悍的攻击,还真不好说,再说,谁知道沙海腹地还有没有其他凶猛的怪物。 的确得想法子加固一下,最好找到什么方法,能化解掉一些强力的正面冲击和破坏。 她苦思许久,慢慢往村寨走去。 朝阳初升,日光渐渐有了暖意,想来这会儿李长安已经带队出了山谷,村寨里静悄悄的,灶台边熬粥的人变成了青芜,阿纹和他的小伙伴在一边帮着烧火,不时打闹一下。 苏黛径直走过去,接过青芜递过来的粥碗,捧在手心里。 “今日赵叁哥和李长安一块出去了,”青芜笑道,“所以换了我来熬粥,大家将就喝。” “挺好的呀,我喝不出有什么不一样。”苏黛喝了一口,老老实实地说,又见青芜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焦忧,便问:“怎么了?” 青芜扯了她的衣角到一边,低声说:“我昨晚做梦了,梦到了李长安、赵叁他们——梦到的都是他们来风神谷之前的事。” 苏黛一呆,紧跟着背脊一凉,“这么巧?我也梦到他们了,还梦到了你……那青芜姐姐有梦到我么?” 青芜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愈加严肃,颔首道:“梦到了,只是你的部分很短,突然一下就没了。早上我问了李长安,他也做了差不多的梦……不知还有多少人和我们梦到的一样。” 苏黛蹙眉不语,青芜叹了一声,轻轻抚摸着肚子,悠悠道:“这地方是越来越古怪了,原本我想着,一定要找到我丈夫,哪怕死在这里也无妨,可如今我有了孩子……” 苏黛忙顺势劝道:“不如咱们去跟明老说说,等赵叁哥他们傍晚回来,就送你出结界,青芜姐姐,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坚持到现在,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我们要寻的已经不是人,而是尸骨了——只是大家说不出口。” 青芜顿时泪睫于盈,哽咽道:“我知道。” 添完了柴,正玩着九子联方的阿纹抬起头来,瞄了苏黛一眼。 苏黛吞回已到了嘴边的几句话,勉强笑了笑,“你们也别怪我说话直,我早就想劝你们先出去了,青芜姐姐不必说,阿纹你们几个孩子,也先出去。” “我不出去。”阿纹嚷道,“我要和叁哥在一块儿。苏姐姐,这九子联方好难,我拼不好。” “自己玩去,我今日没空教你。”苏黛说完,快速喝完粥,去了明老的棚屋。 明风觉的棚子里静悄悄的,帘子盖得很严实,明显还未起身。老年人精力不济,睡到这个时辰倒也还算正常,苏黛便改了主意,回了自家棚屋。 她翻出之前给大师姐写的信,添了一行字,请大师姐转告四师妹年行舟尽快赶来,如果可以,顺便将丹青阁那位长老的笔记带来。 年四虽是师姐妹中最小的一位,但剑术高超,行事沉着冷静,苏黛觉得现下这个情势,有这位师妹过来坐镇帮忙,自己也会放心和轻松一些。 信送出去后,她心下稍安,取出冲车的图纸写写画画,忙了半日,见日轮当午,便又往明老棚屋而来。 帘子仍是拉得密密实实,苏黛心下疑惑,隔着帘子唤道:“明老!” 没人应声,她等了许久,掀帘进棚。 棚内光线暗淡,明风觉犹歪在木榻上沉睡,但眉头紧皱,眼睑颤抖,显见睡得并不安稳踏实。 苏黛唤了两声没把他唤醒,只得将帘子大大掀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射到明风觉略显青黑的脸上,他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转动起来,喉间发出两声模糊的痰音,终于醒了过来。 苏黛扶他坐起来,“您还好么?怎么睡这么久?” 明风觉咳了一阵,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苏黛回道,弯腰拿起靠在塌边的一竹筒水,“哎呦,冷的,我去给您换换。” “无妨,冷的最好,拿过来我喝一口。” 苏黛等明风觉喝完水,把青芜的事说了,犹豫片刻,才道:“明老,这位凌随波……” 明风觉看她一眼,“怎么?你找他了吧?在他那里吃亏了?” 苏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他的确很厉害,我弄不过他,以后会避着他些——不过话说回来,他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应该也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觉得,是不是我们自己过于紧张了些?” 明风觉脸色有些难看,“你认为我昨日先向他出手有些冒失,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哪能呢!我没说您,说的是我自己,是我太草率,”苏黛忙道,“要不,您还是再好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如果他所行之事和我们并没有冲突,咱们能帮则帮,助他把事情了了,也好早点送这尊瘟神出去。” 明风觉面色稍霁,“我自有主张。” “那您斟酌着办吧,”苏黛也不好再多说,“我出去了。” “他应该还在寨子里养伤,”明风觉叫住她,“你如果看见他,请他一个时辰后来我这里。” 苏黛一喜,“好!我叫阿纹去跟他说。” 明风觉听她语气轻快,皱了皱眉头,神情凝重地叮嘱道:“小苏,你需记住,无论如何,他毕竟是魔界之人,性子又怪戾,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 苏黛忙点头,“我知道。” 她出去后,明风觉起身来到棚屋门前,沉默地看着外头安宁静谧的村寨,目光在对面大树下的几个身影上停留了很久。 他暴露在明亮阳光下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眼中现出古怪而痛苦的神色,慢慢扶住额头,退回阴影里。 第六十二章苏黛的故事9 苏黛出了棚屋,找到阿纹交代了两句,去了那片谷地。 两个多时辰后她修好冲车,回到寨子里,远远就瞧见阿纹和凌随波一同坐在一株树下。此时日头已西沉,残阳依山,坠在远处峰巅上将落未落,流火滟晖染得平谷孤村一片金黄,也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树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悄悄走到近旁。 凌随波仍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袍,黑色额带束在眉间,纡尊降贵地埋头摆弄着膝上数个中部有凹槽的小木方,居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 阿纹在一边絮絮叨叨地指导:“不对,凌大哥,这根不应该嵌这里……你这种拼法,六根没问题,可现在是九根……” 他说了几句,又埋怨道:“凌大哥怎么这么笨?还不如我呢!早知就不叫你帮我了。” 凌随波不以为意,只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拼好了有什么用?” “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好玩啊!”阿纹笑嘻嘻地说:“这个是九子联方,也叫难人木,别看只是几根木棍,学问大着呢,只有最聪明的人才拼得好!拼好六根叫做六合榫,拼好七根叫做七星结,八根叫做八达扣,九根嘛……我还没拼出来,看样子你也拼不来。” 正说着,冷不防背上挨了一粒石头籽儿,阿纹不由大怒,转身一看,苏黛正在一边朝他招手。 他火气顿消,立刻跳起来,“凌大哥你先玩,我去去就来。” 苏黛等阿纹蹦蹦跳跳跑来,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轻声道:“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阿纹摸着额头,不解问道:“凌大哥很随和啊!就是人不太聪明,话说得又慢又怪,叫人听着捉急。” “你可别在他面前乱说,惹恼他有你好看的。”苏黛啼笑皆非,一面说一面朝那边看去,凌随波也正转过头,两人目光遥遥对上,苏黛忙指了指自己脚下,意思自己很遵守和他保持距离的约定。 凌随波没什么表情地挪开了目光。 “你听我的,”苏黛端正脸色,悄声叮嘱阿纹,“这人来历不明,品行如何也不得而知,和他说一两句话可以,切勿深交……他去明老那里没有?” 阿纹摇摇头,说:“午后明老一直在睡觉,凌大哥也一直在外头等,我看他等得无聊才和他玩的。” “明老又睡了?”苏黛吃了一惊,“还睡了一下午?” “嗯,我去看过好几次,他一直没醒。” 苏黛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想了想道:“好吧,明老的情况你多留意着,有不对劲就去叫青芜姐姐,我先去谷口接你叁哥和李长安他们回来。” 阿纹拍拍胸脯,老气横秋道:“苏姐姐放心!你尽管去吧,我会照看好明老的!” 苏黛扑哧一笑,接着又瞪他一眼,“少跟那个人玩!” 阿纹回到树下,一股脑儿把“那个人”膝上的木棍都拿了回来,无精打采地说:“不玩了。” 凌随波笑道,“为何?” 阿纹抬头张望一下,小声道:“苏姐姐不让我跟你玩。” 凌随波慢条斯理道:“怎么?她怕我吃了你?” “不是,你不是腿伤还没好吗?”阿纹摸摸头,“她怕你觉得我烦,怕我吵着你。” “……想得挺周到啊,”凌随波双臂环胸,挑眉笑道:“你这么听她的话?” “当然!苏姐姐可是这里最聪明、最和气,也最漂亮的人!这里谁不喜欢她?”阿纹说道,双眼闪闪发亮,“我自然要听她的话啦,哎,我要是早生十年就好了!” 他完全忘了苏姐姐的嘱咐,一屁股坐在凌随波身边,双手托腮,连连叹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阿纹瞄凌随波一眼,很有兴致地给他讲:“凌大哥你是从别洲来的所以不知道,但是在我们碧云洲,很多人都很仰慕苏姐姐!可惜前不久她订了亲,很快就要嫁给丹青阁的大弟子陆醒,丹青阁为了求娶苏姐姐,把丹青阁的至宝都拿出来做聘礼了。” “是么?什么至宝?”凌随波若无其事地问。 “好像……好像是什么挽月晴岚!”阿纹一拍脑袋,叫道,“对,就是这个,听说是一支笔,丹青阁嘛,弟子都喜欢舞文弄墨的,连宝贝都是什么笔啊砚的,很没劲……” 凌随波似笑非笑地听着,目光不觉落到远处的那道窈窕背影上。 树影摇曳中,她已经上了那座独木桥,越过金辉斑驳的沼泽地,快步往谷口方向去了。 “哎呀!乖乖不得了,我怎么说了这么多!”阿纹突然反应过来,站起身吐吐舌头,“我得去看看明老,凌大哥咱们下回再聊。” 他说完,一溜烟跑了,凌随波收回落在谷口处的目光,理了理衣摆,垂睫笑了起来。 难怪呢,护得紧紧的,宁愿被他这个“魔物”碰触,都不肯毁掉它…… 原来是聘礼啊! 苏黛一路出了谷口,将埋在枯林内的带刺藤网重新布置一遍,又在土里多洒了些蒺藜、木角钩,只留出细细弯弯的一径,免得自己人撤退时被无处不在的尖钩倒刺伤到脚。 不一会儿赵叁和李长安一行人如期归来,大伙儿平安进了谷口,说说笑笑往村寨走。 林中炊烟正浓,被晚风送到半空,又飘飘渺渺化入暮色中,东方山顶上一轮淡淡的月影欲遮还羞现出弧弯,晚霞早倦,散成片片轻薄云纱铺在天边。 村寨里这会儿热闹了起来,青芜领着几个人在灶台边忙碌,苏黛自觉腹中饥饿,走过去舀水洗了手,拿起簸箕内一个烙饼咬一口。 阿纹看见她,自觉地跑过来,“苏姐姐!” “嗯,”苏黛问道,“明老醒了没有?” “半个时辰前醒了,凌大哥都进去好一阵子啦!” 苏黛心头微松,想了想对阿纹道:“开饭还有一会儿,我瞧你们几个孩子也没事做,不如把咱们准备的水和食物先搬一些到车里。” “这么说你已经完工了?太好了!”阿纹欢呼一声,接着又问:“这会儿就去搬吗?这么急?” 苏黛笑道:“咱们时间不多了,结界关闭只剩不到九天,早做准备,一旦要出发,到时就不会忙中出错——你们先搬着,我一会儿就来。” 阿纹应了一声,跑开去找人搬东西,苏黛咬着烙饼,目光在明老棚屋跟前巡来巡去。 棚屋的帘子是放下的,下摆随风轻荡着,偶尔露出一道缝隙,但天色黯淡,屋里更是黑乎乎的,情形如何根本看不清。 也不知明老和凌随波谈得怎样了,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完事,应该……还算顺利吧? 苏黛心下有隐隐的担心,匆匆咬了几口饼,离了灶台往这边走。 她没走几步,棚屋的布帘猛地鼓荡起来,接着明老一声暴喝从里面传出,蓦地里一股强烈的气流滚滚如浪,以草棚为中心,惊风卷叶呼啸排开,刹时间风走云疾,山摇地动,巨大的冲击力如汹涌波涛翻卷着,扑向猝不及防的人们。 苏黛首当其冲,被卷入半空,狠狠撞在旁边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痛不可遏。 砂石漫空,碎屑横飞,狂暴的气波延伸开去,周围几座草棚呼啦啦倒塌,巨响吞没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阿纹等几个正往谷地搬运东西的小孩听见了这边的声响,扭头便往回跑。 李长安、赵叁等人顶着气流拨开乱草断竿,冲过来扶起四散倒地的伤者。 所幸风暴很快止歇,大家惊疑不定,齐齐看向明老棚屋。残叶飘飞,沙尘渐息,满地狼藉中,那座草棚竟然奇迹般完好无损。 李长安牙关格格响着,握紧双拳走上前,一把掀开轻轻颠荡的帘子。 灰暗之中凌随波闲然而立,低头瞧着脚下,高大挺拔的身形衬得草棚越发狭小逼仄。 明风觉倒卧在他脚边,鲜血蜿蜒淌开,昏暗的光线下是一种近乎绛黑的颜色,他的佩剑断成几截散在一边,烁着幽暗而死寂的冷光。 血一下冲到头顶,李长安厉声道:“是你杀的明老?” 听到问话,凌随波缓缓抬起头来。 他薄唇微动,然而并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尚未散去血煞的魔瞳恢恑憰怪,却又美得出奇,嵌在那张刚硬深邃的脸庞上,他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像是撕开了一层伪装,暴露出他异界来客的阴暗和凶邪。 李长安只看了他一眼,便被他眸中异光所摄,胆破心寒,木若呆鸡地愣在原地,跟随而至的人们被那瞳光一扫,俱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惊惧之下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后退数步。 苏黛挣扎着拨开人群,看向凌随波。 鬼魅般的异色双瞳赫然穿透飞舞的尘硝,一下就攫住了她的心脏。 诡异的安静中,凌随波往前走了一步。 几步开外的人群一阵慌乱,有人拖住李长安惶急而退,慌乱中脚绊在碎石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李长安神魄归位,惊惧化为悲愤,上前抱住明风觉,把他从凌随波脚下抬开,交给赵叁,这才怒视着凌随波,咬牙切齿地问:“你是那个从魔界来的凌随波?” 凌随波不语。谷中夜雾已起,雾气混着沙尘,像隔了一层纱,然而人们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情绪都能清晰映入他眸中。 仇恨、惊恐、厌恶、忌惮、如临大敌。 他几近透明的瞳中现出一丝晦涩难明的波动,目光缓缓巡过人群,在阿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人群中的苏黛身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倨傲道:“正是。”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人们瞪视着他,整片天地雅雀无声,风卷着血腥气,一阵阵回荡在四野,令人遍体生寒。 这时赵叁怀中的明风觉身体颤了颤,喉间发出咕咕之声,赵叁忙将他轻轻放于地上,李长安蹲下身子,低呼道:“明老!” 明风觉抬手指着凌随波,气若游丝道:“一切……一切都听凌少君的……我……不……” 话未说完,他头颅一垂,再没有声息。 众人哗然,阿纹泪流满面,高声叫道:“他杀了明老,为什么要听他的,我……我不怕他!” 青芜一把捂住他的嘴,李长安、赵叁等人站起身,暗自摸到身上武器,紧握在汗湿的手心。 凌随波忽而一笑,略带嘲讽的笑意荡在唇角,已恢复成褐色的眼眸再看不出什么异状。 “都听到了吧,不听我的,下场就和他一样。”他注视着明风觉的尸体淡淡说道,脸上闪过一丝倦色,“来两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今晚我就住这棚屋。” 他无视群情激愤的人们,转头退回棚中。 众人不觉将目光都投向李长安,人群中的苏黛朝他猛摇头,李长安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不甘不愿地长叹一声,弯腰抱起明风觉,沉声道:“先把明老安葬了再说。” 苏黛等众人散去,默默提了水走进草棚。 月光照不进来,屋里黑漆漆的,更是令人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寻到火折,点亮了窗边的半截蜡烛。 凌随波半卧在塌上的身影立刻狰狞地投在对面乱枝杂草堆成的墙上。 他半阖着眼,一条腿在塌上曲起,手肘支在膝上,托着下颌,目光沉沉投过来。 “怎么,”他戏谑地笑道,“不是受伤了么?还来打扫这里?你不怕我?” “怕,但凌少君吩咐的事,总要有人做才行,”苏黛从桶里倒了水,先冲刷地上的血迹,“您放心,我会保持呆在您叁步开外的地方。” 凌随波轻哼一声,闭上眼睛。 苏黛冲洗完血迹,又小心将一些杂物整理好,站到屋角。 “凌少君……” 凌随波并未睁眼,轻轻懒懒地道:“说吧,你有什么事?” 第八十八章苏黛的故事35(完) 雨丝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迷蒙烟云布在远处海天交接处,穹际是一种泛着青灰的淡紫。 魔洲大陆的雨季尚未过去,苏黛和伙伴们已准备启程出发,回归黑虚之海的另一端。 海岸边最繁华的一处港口便在狞雾崖下,说繁华,其实远远比不上中州的海港,崖上不过只有十几户魔人散居着,以捕猎近海处的鱼兽为生。 李长安从一户渔民处领回请他们帮着照管的海船,花了几天时间仔细检查和修补好,这日趁着风平浪静,将船起锚驶到岸边,几名弑魔军帮着将满兽车的东西搬上船,将船舱塞了个满满当当。 一切准备停当,苏黛站在岸边与凌随波告别。 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几只海鸟在近空处翱翔,翅尖偶尔划过水面,在雨雾中荡开一线线浅浅的波纹。 雨水氲湿了发丝,海风轻扬着衣袍,苏黛轻轻贴进男人怀里,倾听着胸膛内有力的心跳声。 “……我走了,”她半闭着眼睛,胳膊环住他的腰,欲言又止,“如果你……” 凌随波低头在她发丝上亲吻一下,“苏黛,平叛完成后,我在魔洲大陆上还有一些事要做,事完我就去中州找你。” 苏黛扬起脸儿,甜甜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你不去中州也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记得在魔洲大陆上的这段经历。” 男人专注地看了她片刻,炽热的眸光仍是令她内心深处怦然而动,他拨开她额际的乱发,指尖顺着修长的秀眉一直轻抚到眉尾。 “我不要你只记得我,”他道,“等我。” 她在他的注视中上了船,风帆鼓起,海船缓缓飘离岸边,凌随波转身上崖,跨上等待在崖上的猋风,从高处瞧着那艘海船载着甲板上的姑娘,渐行渐远。 玉芙蓉瞧着高崖上那静静伫立的小黑点,叹了一声,道:“他会去中州吗?我是说,如今他虽然不是魔宫继承人了,那次审判后反而获得了更多支持和拥护,弑魔军也更不用说了,他舍得离开这里?” 苏黛凝望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那个黑点,平静地笑了笑,“顺其自然吧,这里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若是改了主意,不去中州也没什么。” 她朝玉芙蓉转过脸来,眸中熠熠生光,“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若他不来,我会觉得遗憾,但并不会惋惜,我知道他会把我记在心里,而我也会把他记在心里。” 玉芙蓉挑了挑眉,转开了话题,“哎,一走就是一年半,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了……” 苏黛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船尾,降下螺旋桨。 叁人归心似箭,海船昼夜不停在深海中破浪前行,历经重重风雨和险阻,终于在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抵达天栩洲的港口。 此时并不是黑虚之海飓风肆虐的季节,港口人来人往,渔船遍布,叁人走上海岸边长长的栈桥,听着周围熟悉的话语和吆喝声,都有些恍惚。 李长安请了岸边的挑夫帮着卸货,海边的商客听几人说是从大海另一端的魔界回来的,都没人相信,不过对他们取出的几张罕见兽皮倒是很感兴趣,玉芙蓉和商客们讨价还价一阵,拿那几张兽皮换了衣物和马车。 经过长期的海上航行,这艘海船多处受损,但骨架还算牢实可用,苏黛想着今后也没机会再用,将它卖给了海边的渔人,叁人在港口稍事休整,换洗一新后,登车往天栩洲大陆另一边的海岸行进。 几天后马车越过大半个荒凉的天栩洲,快要到另一边海港时,苏黛放出的信鸢带着青宴山陶桃的信飞回了,玉芙蓉见她看完信后模样儿怔怔的,忙问,“怎么了?” 苏黛顾不得回答她,埋头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抬头,冲着玉芙蓉如释重负地一笑,“玉姐姐,到了那边港口,我得雇船去秋梧洲,我大师姐和师傅现在都在秋梧洲的栖枫谷里,见了她们后我再去石兰山。” 玉芙蓉干脆道:“行,听说栖枫谷是狐族聚居的地方,狐族长老和你师傅都是见多识广的前辈,咱们带了若木花和千回藤回来,该怎么用我心里还没什么数,你也可以试着找她们打听打听。” 苏黛应了,玉芙蓉又问李长安,“哎,我说你,是回你的南鹤洲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上同一条船。” 李长安默不作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玉芙蓉挑眉道:“不想和我同路就算了,吞吞吐吐干什么?” 苏黛抿嘴儿一笑,“玉姐姐装什么糊涂?李大哥不是说了吗,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不仅想和你同路到南鹤洲,还想和你同路去石兰山,以后都不走啦!是不是啊李大哥?” 青年的脸有点微红,但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玉芙蓉哼了一声,“石兰山不养闲人。” 李长安马上道:“我什么都能干,给你打杂、看守药庐,什么都成。” 玉芙蓉绷着脸,半晌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去就去吧,倒也不至于打杂,我还有事儿交给你,你先去丹青阁,把能找到的有关补魂的典籍都给我借来。” 苏黛忙道,“这事我跟大姐夫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李大哥去。” “你大姐夫?谁?躺在药池里的那个?” 苏黛大笑,“不,是丹青阁的陆阁主,他和我家大师姐成亲了,可不就是我大姐夫!” “这……”玉芙蓉和李长安皆是一愣,“这么巧?” “就是啊,我也没想到,”苏黛含笑点头,撩开车帘看向广阔天空,轻轻的叹喟飘散在风里,“真是太好了……” 暖丽阳光撒下,马车载着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一路往天栩洲另一端的蔚蓝大海奔驰而去。 日月跳丸,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两年后。 青宴山正值秋季,枫叶初红,重峦间红绿相错,野菊争艳,淙淙流水漫过片片芳菲秀景,坠入削壁嶙岩下。 秋阳斜斜照在山顶的八角亭上,天高云闲,飞檐上一只毛色俗艳的鹦鹉在阳光下懒懒啄着羽毛,不时呱噪两句,倒使得亭内的人不至觉得孤单。 苏黛穿了一身樱草色衣裙,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莲花簪,耳下坠着细细流银耳饰,银光跃动在她耳下颈间,越发衬得肤如凝脂,秀致黛眉下乌眸灵动,顾盼生辉。 她站在亭内的一角梁柱前,手执一支狼毫,沾了黛青色的染料,往柱上镌刻的字迹中填着颜色。 “……丙辰年六月,青宴山七代弟子年行舟,于崇清洲论剑大会上以自创之梳云剑法夺得魁首……丙辰年八月,青宴山收入八代弟子灵均……” 原木柱上这帧宴山纪事已经密密麻麻刻满了一大片,苏黛填完最后一行的涂料,歪头看了看,抿着笑意收了笔墨。 半年之前,石兰山药庐中的幽人开始陆陆续续醒来,灵均的师父衢泊舟虽然神智已清,但一身内力和剑术皆已废去,他不愿回归宗门,也不愿耽搁灵均,将灵均送来青宴山便飘然远走,不知去向。 青芜在苏黛和玉芙蓉前往黑虚之海后不久就自行醒来,一面抚养女儿,一面等着丈夫清醒,不久前一家叁口离开石兰山,特意来了青宴山一趟。叁四岁的小姑娘玉雪可爱,聪慧非常,玩着苏黛做的各种玩意儿爱不释手,青芜笑言,等女儿再长大一些就送来给苏黛当徒弟,苏黛认真允诺,送给女孩儿一对天工锁作为信物。 半年前苏纤有清醒迹象时,玉芙蓉便给苏黛送了信,她赶到石兰山,于杏林中亲眼见到姐姐在药池内睁开眼睛。幽人清醒后会迷糊一阵子,苏纤半梦半醒的时间尤其长,苏黛精心照料着姐姐,日日抚琴给她听,又时常与她谈论幼时趣事。齐墨也苏醒后,苏纤终于恢复记忆,现两夫妻正结伴出游,希望借着山川大海,日月星辰的抚慰,能一点点平复痛失幼子和遭受巨难的创伤。 玉芙蓉的药庐清冷下来,不过她仍是忙得脚不沾地,从魔界带回的大量药草和魔植种子在石兰山下遍地破土开花,有的变了异,有的更加茁壮,近日她还带信来,把她编纂的谱目给苏黛瞧。 日头升高,今日秋阳分外毒辣,宴亭外浓密的树荫下来了几只乘凉的小动物,苏黛抱了一只白绒绒的野兔在膝上,往山下瞭望。 师傅秦惜晚又不知去了何方,已近知命之年,她精力越发旺盛,青宴山的大小事务早交给了苏黛,她更没有牵挂,有时相隔数月,才会往青宴山传回一点讯息。 李陵长居栖枫谷,年行舟不久前回来,带着灵均去了崇清洲的明月宗,陶桃和蔺摇光还在中州北部的沧湳妖域中寻找狐族失传已久的魅珠,如今青宴山只有苏黛长期留守,好在李陵前日在陆醒陪伴下回了山,正在住处休息,预备过两日接受锦烜大师的施针。 这时山下有弟子传讯,说有生人到访。青宴山近年来声势扩大了不少,时常会有少年人和小孩前来投师,纵然筛选十分严格,但来人总是客,也说不定能遇到个别好苗子,所以苏黛向来会认真接待。 她吩咐将来人引去斩月阁,放了那只野兔,整整衣裙站起身来。 沿着山阶下到半山腰,她不觉一愣,放慢了脚步。 通往斩月阁的蜿蜒山道上,重枝蔽叶间现出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袍人影,她定睛注视了片刻,心加速跳动起来,脚下步履不觉加快,拐过一个弯后,她终于瞧清楚了那人。 他正等候在斩月阁碧瓦前的石门外,环臂靠在藤萝蔓绕的岩壁边,脚下丢着一个布囊,斗笠的边缘盖住了他上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颚却一览无余,灰色衣袍的领口微敞着,现出一小片麦色肌肤。 看见斜上方山道上的窈窕丽影,他摘下斗笠,站直了高大挺拔的身体。 银亮流泉自身边岩壑间飞流而下,水花溅到前头的木桥栏杆上,水声响亮,正如苏黛此刻擂高的心音。 她提起裙裾,朝他奔去。 他迎上来,向她张开健实有力的臂膀。 苏黛奔上木桥,还未扑进他怀里,凌随波双臂一合,已将她高高抱了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双手圈住他的颈脖,飞溅的水花点点扑到两人身上,钻入衣衫下浸开,不过谁也没有在意。 男人眉间系着黑色额带,高高束起的褐色长发倾泄在脑后,他仰面瞧着她,唇角上扬,琥珀般漂亮的深眸里盛满笑意。 “你来了……”苏黛抚着他眉心的额带,盈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会不来?”凌随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苏黛,你怪我来迟了么?” 她摇摇头,“我说过,你不来也没有关系的——” 凌随波将她抱坐在桥边的木栏上,双臂掌着她,低头轻轻碰了碰小巧秀气的鼻尖。 “以后应该不会回去了,所以我交出弑魔军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魔洲大陆上游历,”他解释道,“我走访了很多部族的巫人和祭师,向他们征询他们所掌握的魂术——” “你不回去了?”苏黛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疑惑道,“你以后都留在中州了?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原本就是半个中州人,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妥?”他注视着她笑道,“我收集了魔界有关魂术的点点滴滴,想和中州现存的魂术一起融合起来试着研究研究,这或许是我母亲会跟随我父亲去魔洲大陆的原因之一,也或许在其他地方,还有像我这样的人……我想,研究魂术,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就是不知道——” 他顿了顿,褐眸中跳动着灼灼生光的火焰,“青宴山会不会收留我。” 苏黛只抿着嘴儿笑,垂眸不回答他,直到下巴被长指轻轻抬起,她方才笑道,“这事我可做不得主。” “那谁能做主?”他问道,语声沉了下来,“带我去见你师傅。” 苏黛手臂挂在他肩上,垂在地上的脚尖轻轻晃着,慢悠悠笑道:“我师傅不在,不过大师姐在……” 他疑惑,“你大师姐?她不是——”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苏黛的目光自男人宽肩往上,落在山顶的宴亭内,那里隐约多了两条模糊的人影,她唇畔笑意加深,“一会儿等你见了他们,再说给你听。” 凌随波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了看,回头微微笑道,“好,这就去,不过要先等一等……” 他揽紧姑娘的腰肢,低下头来吻住她。 唇先是轻轻地碰触到一起,轻缓摩挲间火苗即刻滋滋窜起,男人喉间发出深深叹息,箍紧她加深了这个炽热缠绵的吻。 怀间的姑娘在他唇舌间轻颤,两条胳膊紧紧环住他的颈,指尖拉扯着他垂下的肩发,迷蒙的眼睛眨了眨,慢慢闭上。 秋阳正好,薄薄金芒熔进漫山遍野,蓝天如泓,草木皆醉。 (苏黛的故事完) ============ 苏黛的故事结束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和陪伴我的小可爱们,因为精力关系,很多鼓励和讨论剧情的精彩留言都没有回复,在这里向各位说一声抱歉,虽然写文的过程很辛苦,但看到你们的留言,就会觉得很开心。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再次感谢宝宝们,祝你们生活愉快,天天都有喜欢的文看,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第八十九章陶桃的故事1 秦惜晚蹲下身,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小女孩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嘴里含着秦惜晚给她的饴糖,用力点了点头,满脸喜色地说:“太好了,姐姐这么漂亮,就像天上的神女一样,我能服侍姐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秦惜晚忍不住笑了起来,“别瞎说,我跟你娘年纪差不多,哪里能叫姐姐!你也不用服侍我,我让你跟着我,是要收你做徒弟的。” “收我做徒弟?” “是啊,你跟着我,学好了本事,以后就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 小女孩咂吮着嘴里的饴糖,疑惑地说:“可是我什么都不懂,能学什么?” “偃术、机关术、剑术,都是我青宴山所长,我瞧你根骨和资质都不错,这几样本事你都是可以修习的。” “听起来都很厉害,”小女孩有点拿不定主意,“那您觉得我适合哪个呢?” “这要看你自己的兴趣,”秦惜晚正色道,“不过无论哪一门本事,你既然选定了,就必须日复一日刻苦精修,你需记住,没有坚定的意志和吃苦的决心,是成不了事的。” “这样啊,那我想想……”小女孩吞了吞口水,犹豫着说:“吃苦我是不怕的,但是做人偶和机关,听起来好像有点枯燥,我娘说我从小就坐不住,这两样我怕我学不会。” “那剑术呢?” 秦惜晚和蔼地问她。 “我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小女孩面露苦色,“主要是我……我见血就怕。” 秦惜晚也有些为难,这孩子过世的母亲与她颇有渊源,她辗转收到她母亲托人送来的消息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流落在市集坊间的孩子,难道说真把她带回青宴山做一个普通的侍女? 她再次打量了一下身量尚幼的女孩。 小姑娘八岁左右,并没有因家境落魄而耽误了生长,看起来颇为健康,比起同龄孩子还高出少许,四肢细长,身骨匀停,小脸蛋红扑扑肉乎乎,下颌却收成个美人尖,一双桃花眼睁得圆圆,刷子似的睫毛又黑又亮,瞳仁里头汪着清澈水光,透着一股明丽鲜活的机灵劲儿。 秦惜晚迟疑片刻,方道:“那……我青宴山还有一门绝学名魅术,你可愿修习?” “媚术?”小女孩舔了舔唇角的糖粒子,头却摇得似拨浪鼓,“那不是我娘口中那些狐媚子勾人的把戏?我不学。” “魅术者,魅心也,人心万象,幻生幻灭,”秦惜晚试着解释,“贪嗔痴慢疑,人心妄念不可穷尽,比比皆是弱点,化这些弱点为己所用,便能拥有无往不利的力量,所以——魅术实乃控心之术。” 小女孩眼睛顿时一亮,“控心之术?哇!这是真的厉害!” 秦惜晚颔首,“人有七情六欲,你刚说的那种不过只针对色,欲,只能称之为低等的妖媚之术,实则魅术包罗万象,移魂之法,摄心之技,乃至相术、咒术、幻术,无不在其中……” “那我就学这个吧,”小女孩摸索着腰间一个小布囊,两根手指头探进去,没一会儿捻出一粒炒黄豆丢进嘴里,“不过听您说的有些复杂,您觉得我能学会么?” “魅术入门并不算难,多讲求以形入术,魅术精深者,往往不是极美,便是极丑,能一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施术可事半功倍。”秦惜晚微微一笑,“你长得很美,人也机灵,当然学得会,但要精通就不容易了,说起来连我也只是懂些皮毛而已,所以我也不太有把握能教会你。” 她顿了一顿,“你若果真要学这个,我只能领你入门,我师傅过世前曾留下一本《魅经》,你若拜我为师,我可将这本《魅经》传与你,能不能学好魅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小女孩不再犹豫,后退两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陶桃叩见师傅!师傅放心,陶桃入门后,一定精修苦练,将《魅经》发扬光大,绝不辜负师傅和师祖期望!” 秦惜晚递给她一枚玉佩,点头笑道:“好,这玉佩你拿去换了钱,该交割的就交割,两个时辰后,我在城外那株老槐树下等你。” 陶桃一路小跑,溜进市坊中一间食肆后院的柴房,将自己的几件破旧衣物打了个包,蹑手蹑脚出了柴房,想了想,又猫着腰摸进后厨。 她打开放炒黄豆粒子的瓦罐,正要伸手去拿,“啪”的一声,一根柳条抽到手背上,她手中一把黄豆粒子顿时哗啦啦撒了一地。 “小丫头,厨忙的时候死哪去了?”说话的是食肆的主人,“该干的活儿不干,整天就知道偷吃!” 陶桃疼得泪珠子在眼眶里乱转,却将小胸脯一挺,“我整天要干那么多活儿,你又不给我饭吃,工钱也一个铜板不给,我不偷吃,难道饿死?” 食肆主人冷笑一声,“饿死?别打量我不知道,有人拿了厨房的好东西喂你,不然你能长这么多肉?” 陶桃一口咬死,“就是我自己偷的!谁也没拿东西给我吃过!这都是我该拿的,不是我,你的生意能这么好?那道槐叶淘,若不是我建议吴妈妈和面时加入槐叶汁,面条切细,煮熟后放入井水冰一冰,拿出来一拌能这么好吃?还有那道蟹酿橙,也是我提议说把蟹肉剥壳,放进挖空的橙子里蒸,还有——” “停!打住,”食肆主人皮笑肉不笑道,“这么说,你今天就去给我想一道小食来,好的话,今天允你吃晚饭。” 陶桃“呸”了一声,轻蔑地说:“我不稀罕!我马上要上青宴山,跟着仙女学本事去啦,我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你虽整天使唤我打骂我,也不给我饭吃,不过总算收留了我,姑娘我就放你一马,今后不与你为难。” “好大的口气,原来有新去处了,那青宴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怕么?” 食肆主人啧啧两声,扬了扬手中柳条,“要走可以,把你这两年的食宿费留下。” “我哪儿来的钱?你别欺人太甚!”陶桃抱着头往外跑,一头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吴妈妈!”她喊一声,赶紧缩进厨娘的怀里。 吴妈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瞥一眼食肆主人,淡淡道,“放她走吧,多少钱,从我工钱里扣便是。” 食肆主人冷笑两声,丢掉柳条去了前堂。 吴妈妈一声不响把陶桃拉进厨房,从橱柜里托出几张荷叶饼放在油纸上,又去翻捡腌肉。 陶桃瞪着荷叶饼挣扎了一番,终于道:“我不要了,吴妈妈,我上了青宴山,今后就不缺吃的了,免得他回头发现了又叨唠您,我……我就想要两把炒豆粒子,路上混嘴儿。” 吴妈妈手一顿,“今天就要走吗?” 陶桃点头,拉了拉吴妈妈的袖子,悄声说:“我有师傅给我的钱,只是不想给他。” 她把秦惜晚给她换钱的玉佩塞进吴妈妈手里,“您拿这个换了钱,自己开一家食肆,您手艺这么好,何苦在这儿受气。” 吴妈妈收了玉佩放进怀里,又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摘了她腰间的布囊去给她装豆粒子。 “……玉佩我给你收着,你若是在那个什么青宴山过得不好,还回来找我。” 陶桃一张小脸上露出憧憬之意,“吴妈妈放心,仙女姐姐,哦不,我师傅很好的,她会教我很厉害的本事。” 她拉了拉背上的破包袱,扯了扯衣摆,“那我去找师傅了,等我有空了,就下山来看您。” “既这么着,就好生学本事,”吴妈妈把满当当的布囊递给她,叮嘱道,“不要偷懒,不学成就不要来看我。” “好。”陶桃应了,踌躇满志地别了吴妈妈,出了厨房。 她站在院子里,抬头眯起眼睛往远处眺望。 午后天光明澈,天边白云下,远处重山隐隐现出一带青绿灰影,浮在空中,飘飘渺渺,要天气很好的时候才看得见。 那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但她知道,那里浅翠浓青,水韵风澄,一定很美。 哎呀,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呢! 太阳很快落下去了。 刺骨腥寒的山风夹着怪异的呜咽声一阵阵地吹来,过了一片厚厚的黑色针叶林,方才止住了势头,只在黑暗的天地间悄无声息地浮荡着。 “呲”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很快火苗窜进火堆里变成了大火,橙亮刺眼的光肆意跳跃,四散窝在这片空地上的妖物们纷纷惊恐地望过来,待看见是白日里那只小狐妖在点火,妖心下俱是鄙夷,起身寻了更远的地方蜷缩下来。 沧澜妖域里的妖,没听说过哪只是吃熟肉的,妖就该生啖活嚼,像妖域外那些人类一般把肉烤熟了吃,哪里还配做一只妖! 再说,哪有狐妖长这么胖的!这里的雌性狐妖,哪个不是身条纤细,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若是撕了吞进口中,都不够塞牙缝。 众妖口中的“胖狐妖”这会儿已经在火上架起了几串生肉,手法娴熟地刷上蜂蜜和调料,不一会儿,肉串滋滋冒出油来,恼人的香味飘散开,众妖忙不迭起身,挪得更远。 那烤肉的狐妖确实比这孔针山上的狐妖多长了不少肉,圆圆的肩头,鼓鼓的胸脯,不停翻转着肉串的手腕连着一截小臂丰腻脂滑,看上去倒比火上的肉串可口许多。 她旁若无妖地摸出腰囊里一个小瓶子,往肉串上撒着气味怪异的粉末。 “这也是“死心塌地”药粉吗?其实你不用再撒了,我吃了你的东西,从此都死心塌地跟着你啦。”胖狐妖身边的一只衢鸟妖盯着她手上的肉串,垂涎地咽着口水。 “不是,”胖狐妖道,“这是藿香粉,撒了这个滋味更妙。” “哦,那你刚刚还没讲完,你后来去看吴妈妈了吗?”衢鸟妖问道,又提醒她,“你的尾巴要烧着了。” 胖狐妖闻言大惊,回头一看,赶紧丢了瓶子把狐尾上的火星吹灭,小心地把毛绒绒的一大簇银色狐毛拢到身后。 哎,拖着这假尾巴真是太不方便了,然而没有这假狐尾,就没法在这沧湳妖域里混下去,现下还是得小心对待它。 “就是没有啊……”假狐妖右手整理完尾巴,重新把左手捏的肉串放到火上,一边烤一边说:“吴妈妈说我要学成后才准去找她,我学到如今,魅术也只算入门水准,哪里有脸去找她!” 她说完,又摸出一个小瓶子,仔细地把里头的粉末撒在肉串上。 “这又是什么药粉?” 肉串上金黄色的油滴下来,火燃得更旺,将小鸟妖头上未褪完的羽毛和长长的鸟尾映得五光十色。 假狐妖一脸惋惜地回答,“不是药粉,是孜然粉,我也就剩这么一点了,今日便宜了你这小妖。” “闻着好奇怪。”小鸟妖吸了吸鼻子。为了分散对肉串的渴望,它又问道:“为什么你学了这么久,魅术还只刚入门?” 假狐妖本不欲作答,奈何她白日里不小心把撒了“有问必答”和“真心实意”药粉的肉饼错吃了,这会儿不回答浑身烧得慌,于是只得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 “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看透人心,掌控人心,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师傅传给我的那本《魅经》,只有前几页上有字,后头的,全部都是空白!” 第九十章陶桃的故事2 山风把呛人的烟雾刮得四处飘,众妖瞪着那肆无忌惮的一狐一鸟,却又不好发作。 这孔针山是诡狐族的地盘,在妖物横行、弱肉强食的沧澜妖域中,只有诡狐族盘踞的这处山头是唯一一处不允许妖物们相互残杀的地方,算是整个辽阔妖域里的一片净土,许多开了灵智,但又不够强大,生性也不是那么嗜血残暴的妖物往往会来到孔针山,寻求诡狐族的庇护。 诡狐族是从上古狐族中分裂出来的一支,在沧澜妖域与中州大陆隔绝之初便主动进了妖域,与妖域外的灵狐族相比,诡狐更狡黠更莫测,妖性和凶性更烈,狐族与生俱来的妖力也更精纯。在沧澜妖域内形形色色的妖物中,诡狐是极少数一开始就具有灵智的妖,现在已经是妖域里很强大且鲜有妖物敢招惹的一种势力了。 据说狐族内妖力最淳厚的便是银狐,因此尽管这只胖狐妖十分惹妖讨厌,太阳落山之前就撩火烟熏了这山头一回,短短时间内受到她两次荼毒的众妖也不得不按住蠢蠢欲动的爪子,只亮一亮尖利的妖牙便罢了。 然而胖狐妖这次却不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是想烤几串肉来堵一堵那只衢鸟妖的嘴,免得它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马上狐妖就会开放孔针道的入口了,”衢鸟妖顾不得把爪子化为手掌,一爪接过胖狐妖塞来的一串烤肉,边吃边问,“你是假的,怎么能通过狐妖的洞心镜?” “吃你的,怎么这么多问题?”假狐妖不悦地看了它一眼,“就算我魅术一般,但要对付一般的诡狐还是没问题的,再不济,我还准备了“指鹿为马”的药粉,嘿嘿,只要进了孔针道,去孔针谷安顿下来就没问题啦。” 她摸了摸腰后的银色狐尾,“见了这条尾巴,普通的妖是不敢来招惹我的。” 正说间,空地尽头的两株参天针叶大树晃了晃,“咔嚓嚓”几声响动,两树之间现出一道橙黄色的光芒,光晕涌动之间,几道身影鱼贯而出。 “孔针道开了!”衢鸟妖尖声叫道,把烤好的肉串捏紧,又用嘴梳理一下肩上的羽毛,它忘了自己糊了一嘴的油,这一梳理,反倒把那簇漂亮的羽毛梳得油光锃锃。 四面八方的妖物们赶紧一窝蜂往这边挤,假狐妖不慌不忙踩熄火堆,站起身来。 “不要挤!一个个来!”守在入口处的一只人形赤狐道,“入口要开两刻,只要通过洞心镜的查验,都可以进去的。” 橙光照耀下,这只赤狐面容艳丽绝伦,身段风流窈窕,媚态天成,众妖见了,不由朝一边那只胖狐妖再投去鄙夷的一瞥。 赤狐顺着众妖视线一看,不由一愣,继而笑道:“哟,这位姐姐从何而来?” 假狐妖上前,亦是展眉一笑,这一笑仿若春花绽放,眸中明媚光芒晃得赤狐妖心一颤,只觉她观之极为可亲,犹如走散的多年密友一朝回归一般,美目中险些落下泪来,她心下一凛,暗道银狐果然非同一般。 “我在西面的奉稽山一带出生,落地就成了人形,后来听那里的小妖说孔针山是咱们诡狐的本家,我就赶来了,哎呀,真是太远了,我足足走了快叁年的路呢!” 假狐妖随口说着,不忘炫耀一番,赤狐听了心下更是艳羡,她出生八年才修成了人形,已经算是诡狐中很早的了。 “奉稽山是狍鸮的地盘,姐姐流落在那里,真是受苦了,”赤狐嫣然一笑,“我叫红烟,姐姐怎么称呼?” “陶桃,”假狐妖道,“奉稽山那里桃花开得美,我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 “桃桃姐姐请稍等,”红烟亲热道,“待我们开了洞心镜,查过这些妖再一同进去。” 所谓的“洞心镜“其实便是诡狐的一双眼睛,只是要初筛进入孔针道的妖物,一只狐妖的妖力难以承受,得数只狐妖合力施法才行。 当下四只狐妖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站好,八只狐眼缓缓闭上,少顷,半空中幻化出一只眼梢上挑的眼睛,瞳孔透明如脸盘大小,妖们顿时老实下来,乖乖排在洞心镜前。 “桃桃姐姐先来吧。”红烟一面闭目施法,一面对陶桃说。 陶桃在众妖不满的目光中走到队伍前头,问:“我也要通过洞心镜的查验吗?” “有些前来投靠我族的妖物极善伪装,”红烟委婉道,“我族既然开了孔针谷,便需保证谷内妖友的安全,那些贪婪凶残的妖物,是断断不能让它们入谷的。” 陶桃深以为然点头,“说得是,万事小心为妙,我明白。” “是以百年前妖王就立下这个规矩,不得有例外,”红烟又娇声笑道,“就连咱们刚上任的这位新妖王,出谷后再回来,为了显示对前妖王的尊敬,也得过洞心镜呢!” “新上任的妖王?”陶桃好奇问道,“咱们诡狐族的妖王难道不是寒胤了么?” “桃桃姐姐有所不知,寒胤大王两年前从妖域外带回一只银狐,没多久就就让他做了妖王,如今咱们的妖王不是寒胤了,”红烟眼风如钩,笑得众妖妖心荡漾,“现今妖王名字叫做摇光,姐姐可要记住了。” “摇光?”陶桃一怔,“……银狐……摇光?” 排在后头的妖们见这只走后门的胖狐妖拖拖拉拉半天不动,生怕她耽搁了时间,几只妖物忍耐不住率先挤上来,陶桃身后的衢鸟妖赶紧用爪子抓了抓她的手臂,“快走呀!” 陶桃神游天外,木然迈动步伐,刚刚过了洞心镜,浮在半空中的眼睛骤然收缩,随着一声尖利的长啸,红烟的身影遽然向陶桃扑来,众妖眼前一花,一只猴脸人身的朱厌已从陶桃身边被拖开。 半空中化为妖身的赤狐将朱厌踏在地上,狐尾如同火焰一般高高昂起,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试图挣扎的朱厌,恶狠狠道:“你妖身原是穷奇,想蒙混过关可没这么容易!” 朱厌胸膛被锐利的狐爪抓得鲜血淋漓,脸上身上的长毛即刻收缩,化为短而硬的钢针,显出似牛非牛的穷奇原身,它张口露出两排尖牙,却只不断哀求:“我虽是穷奇,但没吃过任何一只妖,我实在不想在鸢雾山呆下去,请让我进谷吧,我保证——” “住口!穷奇就是穷奇,凶性难改,”赤狐喝道,从它身上跳下来,“孔针道你休想踏进一步,滚吧!” 穷奇无法,只得耷着狰狞丑陋的脑袋悻悻滚了,红烟现了人身,又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只可惜她方才露了凶相,众妖惊鸿一瞥,如今脑海里都是她那张狠戾的狐脸了。 洞心镜重开,妖们争先恐后而过,终是赶在入口关闭前进了孔针道。 孔针道道如其名,乃是针叶林中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诡狐族在入口处设了结界,每月初一开放一次,妖物们进了孔针道,需经过叁处功能不同的洗濯池,老老实实洗去妖身上的各种气味。 因世间常有“狐臭”一说,是以无论妖域外的灵狐也好,妖域内的诡狐也罢,只只都极爱干净,生怕与“臭”字粘上一丁点关系,不洁净的妖物,自是不能获准进入孔针谷。 从第叁道洗濯池出来后,众妖身上滴着冰水,浑身打着冷颤,终于站到了孔针谷的豁口处。 孔针谷占地极宽广,从豁口望过去,东面尽头高高一座孤峰是诡狐族妖王居住的姑九峰,峰左的泣声林是禽类妖物筑巢的大本营,峰右是起伏茂密的山地,一直延绵到远处的万仞绝壁之下,喜欢在山林里窝居或是崖壁上打洞的妖物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居所。 姑九峰下一大片开阔的平地便是妖市,妖们平常便于妖市中交换货物,说东道西,聚众消遣,此时虽已是深夜,妖市上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妖物只多不少,妖声鼎沸,如火如荼。 沧澜妖域里的妖物们都不喜欢明火,甚至对火有些忌惮,晚间照明的职责便由萤妖们担负,这些萤妖个头比妖域外的萤火虫大了几十倍不止,尾部发出的光亮也耀目许多,成片成片地振翅飞行在半空中,横跨妖市的孔针河水面因而倒映出一带带的金色流光,衬着薄薄的山岚夜雾和月光,穿梭往来的妖物们五色斑斓,看上去竟也慈眉善目了许多。 在谷外穷山恶水中呆惯了的妖物们咋见这副堪称“繁荣”的景象,自是叹为观止,不约而同瞪大了妖眼,连陶桃也不觉发出一声惊叹,恍惚间有种回到妖域外人间城镇的错觉。 守在豁口处的几只狐妖上前,各自领了不同族类的妖物去往本族聚居之处,红烟对陶桃笑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一只诡狐了,姐姐今日归来,真是我族的大喜!我先带姐姐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将姐姐引见给妖王。” “我不累,”陶桃早已收定思绪,闻言便道,“能现在就带我去见妖王吗?” 红烟目光在陶桃身后的银色狐尾上扫过,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道:“姐姐稍等,我先请示一下妖王。” 她说罢,唤来一只鹘鸰妖,悄声嘱咐了几句,鹘鸰妖眼睛在陶桃身上骨碌碌打了个转,扭头朝姑九峰顶展翅飞去。 红烟领陶桃缓步进入妖市,细细把孔针谷内诡狐族的大致情形和规矩说给陶桃听,衢鸟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妖市中的妖物们见了两只诡狐,自觉避到一边。 这些妖物大都修成了人形,但习惯以半人半妖的样貌招摇过市,或人脸妖身,或妖脸人身,总之,能彰示本族特征的标志一定不会隐去,就如诡狐,就算把尖耳藏在发丝里,尾巴也一定会露出来。 陶桃一面听,一面东张西望,不多时到了孔针河边,她见河面宽广,又无桥梁,正盘算怎样渡河,水面哗啦啦一阵响,一只鳖妖已浮出水面,摇头摆尾趴在岸边,瓮声瓮气道:“红烟姐姐!我驮你们过河!” “让开!我来!“随着一声厉喝,一只蟒妖蓦地蹿来,惊散一群萤妖,点点金光飞掠中,蟒妖长尾甩往对面,肚腹朝天仰卧在河面,昂起头讨好地对红烟说:“红烟姐姐,走我身上吧,绝对比鳖背平稳。” 红烟斟酌了一下,领陶桃上了鳖背,鳖妖得意地瞅了蟒妖一眼,蟒妖垂头丧气,收了蛇尾化作人形,灰溜溜钻入妖群中。 鳖妖驮着两狐一鸟到了对岸,红烟的规矩也差不多说完了。 “红烟妹妹,我想问一下,这妖王摇光……“陶桃抓住时机问红烟,“他真是从妖域外来的?他,他多大了?“ 红烟为难道:“妖王的年龄我们又怎知?他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对他,我们都陌生得很呢。” 正说间,半空中一声尖唳,巨大的黑影照着这边疾扑而来,妖们四散奔逃,劲风扑面中,一只威风凛凛的乌黑巨鹔扑啦啦收了翅膀,落定在红烟面前。 红烟喜道:“妖王准了,桃桃姐姐随我来。” 陶桃随她跨上巨鹔腰身,那只衢鸟妖也要跟去,红烟眉头一皱,“你没有资格见妖王,去泣声林找你同族吧。” 陶桃笑道:“它从小就跟着我,对我死心塌地,无论如何都不肯离我半步,妹妹通融一下嘛。” 红烟想了想,也就罢了,巨鹔展开双翼扑扇两下,周围弱一些的小妖们被刮得东倒西歪,混乱中巨鹔拨地而起,不消片刻便穿风破云,飞到了姑九峰顶。 峰顶花树如云,山岚缭绕,栖息在花林内的萤妖一簇簇飞开,月光轻漾,与花池内波光粼粼的水纹交相辉映,两只幼小的白狐正在池边玩耍,玩闹间狐尾不小心绞到了一起,呜呜声中,被一起卷入一袭红袖中。 小白狐顿时不吭声了,红袖的主人轻轻解开小家伙交缠的狐尾,漫不经心朝这边抬眼看来。 与一般狐妖不同,他并未显露狐尾,此际半卧于花树下,拽地银发铺于池边,半角红裳坠入花池,艳绝身姿似揽尽了月华流光一般,那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并无任何表情,然精致到巧夺天工的五官仍是掠人心魄,绮魅入骨,只一眼便令人心跳加速。 陶桃使劲眨了眨眼睛,“妖……妖王摇光?” 红烟俯身行礼,“见过妖王。” 妖王徐徐一笑,眼波妖娆,眉心一点艳红更添无限风致,萤光华彩顿时黯然失色。 “你说要带上来给我瞧的,便是这人?” 红烟一愣,“……人?” “是啊,”妖王唇边笑意更深,修长手指轻抚膝上白狐,“她是人,你看不出么?” 陶桃身后的衢鸟妖吓得将鸟头往她背后一缩,陶桃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蔺摇光!果真是你……你,你在搞什么鬼!” 第九十一章陶桃的故事3(一更) 妖王笑意未收,眸中也无任何波澜,上下打量她两眼,才缓缓说道:“好久不见,你怎么又胖了?能混进这里,你本事不小啊。” 声嗓是熟悉的声嗓,面容也是熟悉的面容,但眼前这银狐妖王艳冶妖丽,语气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且冷淡从容的意味,与从前那冰雪玉人儿般的白狐少年蔺摇光截然不同,陶桃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会到这里来做了妖王?两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妖王却已转开目光,看向一边的红烟,“红烟,人族是不允进入孔针谷的,既是不小心放她进来了,还是早点赶出去的好,这人狡诈多端,万万不可让她再混进来。” 陶桃怔了一怔,刚反应过来这“狡诈多端”四个字说的乃是自己,趴在地上的巨鹔已抖了抖翅膀站起身来,探爪抓住了她的一条手臂。 “属下该死,还请妖王恕罪!”红烟早已低头跪在一边,这时抬头急道:“今晚开洞心镜时,正好有一只朱厌——” 妖王将膝上白狐放下,一拂红袖,懒懒笑道:“人类惯会使诈,最善迷惑伪装,被人蒙蔽并不奇怪,本王不怪你,你不必再解释。“他说罢,瞟一眼陶桃和她身后缩头缩脑的衢鸟妖,“还等什么?丢出去吧!” 巨鹔得了妖王之令,立刻扑扇着翅膀将陶桃提到半空中,随着一声尖叫,她身后的那簇狐尾被惊慌失措的衢鸟妖拽住,一尾一妖在空中晃荡不休,妖王一眼瞥见,脸色微变,袍袖一挥,红裳魅影夭矫如电,倏忽已闪至巨鹔翅下,将小鸟妖震开。 花树摇曳,花雨纷纷,飞雾流尘中那截银狐尾落入妖王掌中,妖王银发轻扬,艳丽无方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讥诮之意,“银狐尾?你还真敢啊!” 那狐尾是陶桃前来妖域之前,由栖枫谷内灵狐族中最德高望重的灵妤长老以秘制药水亲手沾在她腰下的,此刻被妖王狠狠一拽,后腰那片皮肤也似要脱骨而去,几如剥皮剜骨之痛一般,她眼里汪着两泡泪水,一面挣扎一面喊道:“住手!快住手——啊呀!” 狐尾齐齐整整被扯了下来,巨鹔伸出另一只巨爪,拎起那只衢鸟妖振翅一冲,眨眼便已从姑九峰顶飞开。 “哎,等等!” 厉风桀桀中陶桃顾不得喊痛,一迭声叫道,“你叫它放我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呀!” 妖王无动于衷,只消片刻,陶桃的声音便越来越远。 “你快叫它停下,有话好好说嘛!” “喂喂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 惊散的萤妖重栖于花树,落花止歇,水波轻谧,明明灭灭的煌彩流光中,妖王面色如常,指尖轻轻梳理银色狐尾。 两只小白狐期期艾艾在他脚下轻轻拉着艳红袍角。 “蔺摇光!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的情分了吗……”陶桃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随即又被风吹散。 “情分么……随便吧。”直到那不甘的声音彻底消失,妖王方才轻笑一声,收了狐尾,弯腰将两只白狐捞起,一并抱在臂间,闲闲往花树后的石洞中去了。 红烟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妖王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唤来那只鹘鸰妖,骑在它背上下了姑九峰。 巨鹔提着陶桃与衢鸟妖径直飞出山谷,穿过结界,飞到一片荒山之下,将一人一鸟随意往密林间一扔便扬长而去。 此处已在孔针山范围之外,这只巨鹔时常会将孔针谷内被驱逐的妖物丢到这片黑松林内,被扔出来的妖物寡不敌众,往往很快便会被这里的妖物们分而食之。 当下松林间妖风阵阵,黑暗中妖影憧憧,妖物们隐在暗处,借着稀落晦暗的月色打量着被巨鹔扔下的不明妖物。 两只妖物半天没有动静,一只瘫在树丛里,一只半死不活地仰在树丫间,四周磨牙搓爪的妖物们不免蠢蠢欲动,正打算一哄而上捡个便宜,悉悉索索一阵响,树丛里那只“妖物”已翻身坐起,啪的一声响,一根松枝被点燃。 妖物们妖眼刺痛,纷纷捂住眼睛,等睁眼适应了那光亮再看时,点火的“妖物”已变本加厉,在一棵大树周围燃起一圈火,堂而皇之坐在火圈中,往火里扔着干松枝。 “咦,这不是松塔么?” 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还卡在树上枝丫间的衢鸟妖翻了个白眼,“你说的是松果嘛,有什么稀奇?这林子里多的是。” “你不知道,松子可是好东西……我在青宴山的时候,常捡松子来炒虾皮,炒玉米,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用来做松子肉或者松子鲈鱼……”树下的人一面说,一面将一堆松果拢到一处,寻了块石头,笃笃笃地敲起松果来。 “这东西真能吃?啊不对,”衢鸟妖甚为纳闷,“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吃?” 松果很快被敲松,陶桃颇有章法地将松果扳成几瓣,把藏在鳞壳内的松子抖出来,理所当然地道:“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了,再说,不把肚子填饱,怎么有力气干正事?” 她说完,又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没有其他食材,不过就这么烘一烘,也可以将就了。” 衢鸟妖虽然也有些嘴馋,但还是觉得尽快脱离眼下险境才是要紧事,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勉为其难地展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下地来。 “这里很危险,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孔针谷是进不去了,我知道从这里往西,有一处地方妖迹罕至,大概能躲一段时日……” 陶桃已将抖出来的松子垄作一团,移开一簇火堆,拿树枝将烧得滚烫的沙土刨开,把松子埋进去,又将火堆移回来,闻言拍了拍手上沙土,摇头道:“不去,我还得想办法进孔针谷。” 衢鸟妖大惊,“这次妖王算是手下留情了,再来一回,可就不是只扔出来这么简单了——何况有了先前的教训,狐妖的检查会更加仔细,你怎么进得去?” “我自有办法,你听我的便是。”陶桃胸有成竹说道,忽又想起一事,忙取下腰间包袱,翻了一条裤子,钻进树下密丛里换了出来,又自包袱中寻了针线,就着火光将裤腰下的开口缝上。 没有了尾巴,开口漏风,虽然妖域里的妖们不怎么讲究穿着,但穿着破裤子到底不甚雅观,她又不像那些货真价实的妖物,化作人形时可以用妖力幻化出衣衫。自打进了妖域,她带来的衣物东缝缝西补补,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两套,看这衣物磨损的样子,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她寻思着,抬头看了衢鸟妖一眼。 小鸟妖背上的羽毛被巨鹔爪子粗暴地抓去了不少,模样看起来既悲苦又滑稽,指望它分些羽毛出来,大概不太可能。 松子被炽烈的火烘烤着,不多时发出细细的哔哱声,陶桃收了针线,扒开沙土看了一眼,喜滋滋道:“开口了,把壳剥开就可以吃了。” 衢鸟妖学着陶桃的样子剥了两粒丢进嘴里,松子被烤得甘香松脆,入口一股浓浓的清甜松香味,比之油厚脂美的肉串又是一番妙不可言的滋味。 “……你打算怎么混进孔针谷?”鸟妖一面吃着松子,一面不安地望向暗处窥视着他们的妖物,“孔针道再开,也是一个月后了,我们等得了这么久?” “妖域的结界我都能进得来,孔针谷的结界自然不在话下,明儿晚我们就溜进去,”陶桃嘿嘿笑了两声,“这林子里的妖物我都瞧见了,等会儿你吃饱了就干活,把那边树上那只鸟妖的羽毛拔些下来,我好缝一条羽毛裙,然后把藏在咱们后头树林里那头笨猪样的狸妖捉来,将它的角砍一只下来给我——哦不,它那角太丑了,我不喜欢,还是捉咱们左手边那只鹿麟妖吧,它头上长那角我觉得挺好看……” 她说得甚是随意,语声却很是响亮,静悄悄包围过来的妖物们听得清楚,一时摸不透这“妖物”虚实,不免踌躇不前,被她点到名的妖物更是妖心一惊,偷摸摸地缩了回去。 “你这样很容易被发现吧,”衢鸟妖愁眉苦脸道,“孔针谷守卫森严,狐妖又都是狐眼金睛,你就非得去冒这个险吗?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 “我等不了,”陶桃道,“我得进去找蔺摇光问个清楚。” 衢鸟妖沉默一阵,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打算去找妖王?我瞧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他方才说你狡诈多端、惯会伪装……” “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多半是有什么误会,所以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陶桃默然片刻才道,语声听起来闷闷的,“他是有些小气,不过这次说这般重话,真是有些过分了……” 衢鸟妖很是好奇,“你和妖王,以前真的很熟?” “是很熟,”陶桃叹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他不告而别,原来是进了妖域……难道他如此绝情,是因为那件事?可那时灵妤长老说……” “哪件事?”衢鸟妖问。 陶桃回过神来,正想回答,突然想起误吃的“有问必答”和“真心实意”药粉此时药效早过,自己居然忘了,还不知不觉回答了这么多,真是大意了。 “想不起来了!”陶桃横它一眼,“话说回来,你都死心塌地跟着我了,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想在妖域里混下去,没有帮手可不行,陶桃一路走来,仗着银狐的身份收了不少小妖做跟班,替她捕捕食,做做打手,一般过几天便换掉。这只衢鸟妖是她来了孔针山后收的,当时这只小鸟妖在针林里独自游荡,见了她便主动凑近前来。 衢鸟,羽色艳美,擅长识路,妖域里随处可见,与其他凶残的鸟妖相比,衢鸟性本温和,但也绝不好惹,遇到危险时头上的七色羽珠可幻化为利刺,喷出极有麻痹之效的毒液,陶桃进妖域不久曾收过一只,觉得是很好的帮手,那只衢鸟妖也是陪她最久的一只小妖。 现下这只衢鸟妖摸着扁扁的鸟肚,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不如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陶桃盘膝坐着,手肘支着下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它,衢鸟妖给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鸟爪摸了摸头上的羽珠,说道,“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陶桃笑而不语,良久开口道,“你是雌鸟,就叫你美珠怎么样?” “美珠?”衢鸟妖一愣,继而摇头,“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陶桃笑道:“我瞧你头上那羽珠很漂亮,比其他衢鸟的都好看,就叫美珠挺好。” 一人一鸟不再说话,专心剥松子。松子油脂重,陶桃到底不敢多吃,待小鸟妖丢了手,便仔细将吃剩下的松子一粒粒捡进小布囊里收好,又捡了几个松塔丢进行囊里,这才起身朝四处张望,“吃饱了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快干活吧。” 四周的妖物本着谨慎起见的原则观望了许久,这时听得这两只妖物准备率先动手,妖心一横,自林间先后暴起,嘶吼往火堆疾扑而来。 “呀,好凶!”陶桃叫了一声,跳起来往树后一缩,来势汹汹的妖物们还没越过火堆,只听“轰轰”几声响,火堆前爆出一圈淡紫色烟雾,空中飞的、地上跑的妖物们齐齐眼前一黑,砰砰砰倒在地上,有几只正好压在火上,滚了几滚,正想爬起来,衢鸟妖美珠尖声一啸,俯冲而来几下猛蛰,妖物们翻着白眼再次倒下,再无声响。 后头的妖们见势不妙,心道好妖不吃眼前亏,忙接二连三掉头逃开,不一会儿,飞跑了个干干净净。 “二师姐这火药弹混了我的’见风就倒’药粉倒是真好用,”陶桃从树后走出,惋惜地瞧着几只奄奄一息的妖物,“可惜忘了先熄火,这都把毛烧坏了,真是可惜……哎,只有将就用了。” 第九十二章陶桃的故事4(二更) 沧澜妖域处于中州大陆极北极荒之地,几乎没有春夏秋冬之分,不是极寒便是极热,唯有孔针山这一带一年到头温暖如春,尤其是妖王所居的姑九峰,花木奇秀,迭翠铺锦,终年云蒸霞蔚,落英缤纷,倒与妖域外灵狐族世代聚居的栖枫谷有几分相似。 然而这美如仙境的景象此刻在妖王摇光的眼里,却处处皆是灰烬尘埃,枯树焦土,破败阴森的狐洞内盘丝结网,堆着无数尸骸白骨,沉沉死气笼罩下,日月星辰黯淡无光,峰下亦是一望无际的荒渊。 摇光闭上双目,心念轻动,再睁眼时四周已恢复了秀峰碧水,落花如荫的丽色胜景。 西沉落日将姑九峰顶染得橙红如火,水池金波中的两只小白狐嬉水已毕,湿淋淋地爬上岸来。 他将白狐抱到膝上,任由两狐一左一右衔住他的两根手指。妖王上翘的眼梢挑出一抹娆丽的弧度,注视着白狐的目光却是冷漠而倦怠的,微微刺痛的指端在两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口中轻轻跳动,丝丝精血哺入小狐狸喉间,令他眼中骷髅架子一样丑陋干枯的小小狐体渐渐饱满。 “够了!”感觉到指尖吸吮的力度越来越大,摇光一声轻斥,两只小白狐狐毛轻抖,不满地呜咽了两声,其中一只跳下摇光膝头,钻进花丛中。 另一只被留在摇光膝上,他把玩着小狐狸的尾巴,卧在花树下微微阖上双目。 银发迤逦如缎,烁出一带澹澹星河。 半梦半醒之间,似有轻轻的叹息从耳畔滑过,“你不是普通的白狐,等有一天……等到那一天,你便会知道摇光这名字的含义。” “……摇光啊摇光,你长得这么美,为何就不是女孩儿呢?” “你已长大,为娘得送你出去了,好在你魅术小有所成,足可自保……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身上的秘密,哎,你要是女孩儿多好……不要走远了,每年你生辰那日,娘会出谷来看你……” 摇光轻揉眉心,闭目轻轻笑了起来。 “你就这点本事么——下去吧,换一个。” 小白狐嗷嗷叫了两声蹿开,另一只小狐狸挨过来,偎进摇光臂弯间。 微风轻拂,花语嫣然,银铃般的笑声洒下,明媚天光下少女双目明亮,似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 “咦,蔺摇光,你原来不是纯白的狐狸呀,这些银毛夹在其中,平常看不出来,阳光一照就一闪一闪的,怪不得你叫摇光呢!” “……愿赌服输,我可以带你进栖枫谷,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变回狐身再让我抱抱,哈哈!” “……人生在世,何苦思虑太多?想要的越多弱点就越多,你该学学我,我的愿望就很简单,一愿师傅师姐长命百岁,二愿找到方法填补《魅经》空白,三愿早日与吴妈妈相见,四愿嘛——怎么吃也吃不胖!哎呀……好像也挺多的……” “放心好了,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灵妤长老也绝不说!” “蔺摇光,我们说好,有什么话都好好讲,以后再吵架,你不许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反正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摇光眉目不动,心跳稳健,半丝波动也无,小白狐跳到他胸口,定睛望住他,漆黑的狐眼中精芒闪动。 风扬起串串紫藤花,月晕如纱,竹篾生凉,少女肌肤似乳酪一般香甜温软,双唇柔美如含露的花瓣,半白半银的狐尾垂落竹塌下,忽急忽缓地一波波荡漾着,摇落一地碎光。 “……蔺摇光……下,下次别对我用魅术了……”发间耳下藏着断断续续的低语。 语声酥得似要化开似的,凌乱的衣袍堆在一边,风吹起衣角,薄薄的,柔柔的,像少年软而魅的轻哄。 “没有啊……不是你在对我施术吗?” “……你胡说,是你先……” 一枝青萝蓦的被少女蜷起的圆润脚趾绞住,藤上紫藤花串急雨般摇曳,落花飘来,覆了一榻紫色花毯。 妖王唇角微挑,一颗狐心却稳若磐石,肌肤下冰凉的狐血仍没有一丝温度。 幻像隐去,小白狐眼中光芒黯下,垂头丧气地摇了摇狐尾。 摇光睁眼看来,眸色清明,含着淡淡的诮意,“找错了……不过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罢了,去吧,好生修炼。” 深暗的夜色已被结队飞出的萤妖燃亮,狐侍端来一钵花蜜,摇光蹙眉一口喝干,起身走到崖边,俯瞰峰下的谷地。 妖市喧闹如昔,衬得远处的泣声林一片黑寂,鸟妖们此时大部分都聚集在孔针河西岸的低矮妖楼下,等着河蚌妖捞出息鱼做晚食。 巨鹔展翼在夜空中翱翔,巡视着整个妖谷,处处秩序井然,并无任何异常,摇光漠然看了许久,回身进了凝月洞,身形一抖,红裳坠地,化为一只身姿优雅的银狐,深深沉入水雾氤氲的浣波池。 夜深妖静之时,两只不伦不类的鸟妖偷偷摸摸潜进了泣声林。 鸟妖们都已归巢,萤妖也卸了职,淡淡的月光透过密林,依稀映出两只鸟妖身上略带焦黑色的羽毛。 衢鸟妖美珠嫌自身的羽毛被抓得七零八落,拿黑松林内被俘鸟妖的羽毛往背上补了补,陶桃如愿缝制了一条羽毛裙,只可惜这些羽毛大都被火燎过,两只“鸟”尽管毛丰羽盛,看起来实在都不怎么美。 真假鸟妖遮遮掩掩躲在树丛中张望了半晌。 “昨晚给妖王报信那只鹘鸰妖,我看见它往这边飞的,怎么不见了?”陶桃纳闷道。 “你找那只鹘鸰妖做什么?”美珠问道,“现在不是要找个隐蔽的窝要紧吗?” “亏你在妖域里土生土长,竟不知道鹘鸰才是真的火眼金睛,昨晚它看了我一眼,应该看出我不是妖,但它没声张,不知心里头存着什么主意,我得先找到这只鹘鸰妖威逼利诱一下,”陶桃笑嘻嘻道,“顺便让它驮我上姑九峰找蔺摇光。” “你怎么知道鹘鸰的眼睛比狐妖还厉害?” “这上面说的呀!”陶桃在包袱里摸出本破旧的《沧澜妖域传》,翻了一翻递过来,“你看,这书里头还有你们衢鸟妖的记载呢——哎呀,忘了你不识字。” “我瞧瞧,”美珠急忙接过,“咦,这画像画得挺像嘛。”一面说,一面悄悄在书页上抹了抹,抹过之处,字迹像被水洇过一般淡去,斑斑点点看不清晰。 陶桃似无所觉,拿过书册往包袱里一放,“你是真鸟妖,鹘鸰妖还得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 美珠应了,悄无声息展翅飞开。陶桃蹲在树林中,摸出一把松子百无聊奈地剥着,不多时,美珠果然将那只鹘鸰妖带了过来。 鹘鸰妖身形比美珠大了一倍不止,翅长而尖,见了陶桃便落地化作人形,面容竟然也堪称眉清目秀。 “你是人,我昨晚就看出来了,”它道,目光尖锐地盯着陶桃的羽毛裙,“哪儿弄来的?太假了。” “假不假不关你事,”陶桃往口中丢了一粒松子,仔细看了看这只鹘鸰妖,“你若听我的,等我事办完了,可以带你出妖域。” 鹘鸰妖鸟眼骨碌碌一转,“我怎么知道你能成事?我进孔针谷之前,也碰见过两三个人类,可那些人最后都死在了妖域里,没人出得去。” “这你不用担心,我既有本事进来,就有本事出去。”陶桃笃定道,“时间不多了,你先驮我上姑九峰顶。” 鹘鸰妖面有难色,“现在?驮你上姑九峰?你不是被妖王扔出去过吗?” 陶桃道:“他绝不会再扔第二次,再耽搁就要天亮了,怎样,去不去?不去我找其他鸟妖了,想出妖域的怕不止你一只妖。” 鹘鸰妖狠下心来,“去就去,不过若是妖王怪罪下来,我是不认的。” 一人二鸟很快溜到姑九峰下,陶桃吩咐美珠原地等候,自己跨上鹘鸰妖鸟背,鹘鸰妖绕着峰壁缓缓飞行,小心避过月光敞亮的地带,穿行在纷驳树影间。 小心翼翼飞了一会儿,山岚渐重,雾气随着厉风一团团扑来,见不时映在光滑峰壁上的影子全然被浓雾吞没,鹘鸰妖这才呼出一口气,打算加快速度,岂知这一加速,才发觉背上之人甚是沉重,一个不小心,翅膀打滑,险些一头栽到山壁上。 “你怎么这么重!” 鹘鸰妖嫌弃地说道,“我见过的人类,没有哪个像你这么胖的!” “你见过几个人啊?再说进了妖域的人担惊受怕,吃不好穿不暖,当然像竹竿一样瘦,”陶桃俯下身,塞了一把剥好的松子到鹘鸰妖口中,“骨瘦如柴有什么好?我这样才叫刚刚好,既健康又好看。” 鹘鸰妖冷不防吞进一团香浓脆甜的松子,下意识嚼了嚼,一口吞下肚,“这是什么?” 陶桃拍了拍鸟背,“给你长力气的好东西,我看你就是太少锻炼了,孔针谷里呆久了,本事都退化了吧?我这点重量都驮不动——天都要亮了,飞快点!” 鹘鸰妖忍气吞声,使力高飞,好不容易飞到姑九峰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陶桃跳下鸟背,四下里张望一阵,往鸟爪里塞了一把松子,“去,守着那只巨鹔,这把松子你不要吃,如果那巨鹔醒了,就喂给它吃。” 鹘鸰妖依言,悄悄挨近那只趴在花树下打瞌睡的巨鹔,小心地找好退路,看了看手中的松子,没忍住,往口中丢了几粒,隔一会儿,再丢几粒…… 不到半刻钟,鹘鸰妖眼睛一翻,倒在巨鹔身边沉沉睡去。 陶桃趴在花树下,掬起池水洗了洗脸,起身理了理那条羽毛裙,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轻手轻脚在花树下寻了一会儿,往凝月洞口找来。 东方既白,晨光微熹,洞内夜明珠光芒温润,妖王银发红裳,支颐斜靠在池边长塌上,周身似渡着淡淡萤光。淡白烟岚徐徐飘来,他沉睡的面容秀丽无俦,眉心红痣在轻雾中若隐若现。 陶桃屏住呼吸,绕到他身后,捞起一绺银色的发丝。 不含一点杂色,细细碎碎的银光像是洒落的星芒,有些微烫眼。 她将长发全数拢过,摸出一把牛角梳,轻轻梳理。 “摇光,你走后我找了你很久,”她低声说,“要是知道你进了妖域,我早就进来了。” 摇光一动未动,但她知道,他早就醒了。 “……那银狐尾是我求灵妤长老借给我的,我想着,它是你娘断在栖枫谷里的,也许和你会有些感应,我带在身上,或许能借由它找到你也未可知……” 摇光缓缓睁眼,仍是一言不发,陶桃梳理着他的长发,直接打了个结,绕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你怪我把你化银的事告诉了灵妤长老么?可那时你性命危急,我顾不了那么多……” 摇光心如止水,并不躲避她的目光,良久,微微笑了笑,“知道了。” 他眼神淡漠,无悲无喜,亦无恨无怨,看陶桃就像看一棵树,一块石头,或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所以……误会都消除了么?”陶桃心下一沉。 修长洁白的手指支着下颌,摇光轻轻点头,“嗯。” “那么……”陶桃凝神看了他许久,羽睫轻颤,低下头去,咬唇道,“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吗?” “当然不是,”摇光柔声道,“只是过去的事或者人,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美眸笑得弯弯,红唇边的笑意慵懒而迷人,随意披覆的红裳衣襟松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艳极,妖极,但也无情之极。 我魅众生,但众生再不能惑我。 ======== 陶桃和蔺摇光的故事,在李陵篇和行舟篇的最后一章有提及一点^_^ 第九十三章陶桃的故事5 陶桃原本还有满腹的话想说,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晨光斜斜洒落洞口,万木苏醒,微风送来第一缕清新的花草芬芳。 她压下心头的诸多疑问和失落不甘的情绪,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既然过去的事你都不在乎了,我也对你没有任何影响,那你可以让我呆在孔针谷吧?我对你,对诡狐族都没有恶意。” 摇光缓缓摇头,“规矩是诡狐先祖传下的,人族绝不允许进入孔针谷,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你现在不是妖王吗?规矩完全可以改呀!” “为什么要改?”摇光抬手,将背后长发揽到胸前,轻轻拆开陶桃打的发结,“陶桃,不管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我都不能放任你留在这里,你会把这儿破坏成什么样,我大概能想得到。” 陶桃嘿嘿笑了两声,“不会吧,我能破坏什么?你太抬举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摇光注视着她,眸中现出一丝警告,“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种力量。” “如果我说有呢?”陶桃说,“反正我非留在这儿不可,你不能赶我走。” 发结打开,长发如水银倾泄,恣意泼散开来,摇光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袖,“诡狐的妖力早不比从前,如今的孔针妖谷也不过勉力维持,经不起你折腾。你能不能留,我说了算。” 他微微往后一仰,悠然躺在长塌靠垫上,冰肌玉骨的手指轻轻挠了挠眉间红痣,“回你的人界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陶桃伸手将散发别到耳后,现出一弯光润软腻的颈脖,她眨了眨眼,鸦睫下的双眸顿时泛起一层雾气,嗓音轻柔下来,含着丝丝委屈,“进了妖域,我一路吃了很多苦……真的不能让我留在这里?就两三天,我歇歇就走……” “不能。”妖王冷眼瞧着她,毫不怜香惜玉,“陶桃,你的魅术,越发退步了。” 陶桃大怒,起身摸出那把牛角梳使劲一扳,将断掉的两截狠狠扔到摇光身上,“蔺摇光!你果真如此绝情,从今往后,我就当不认识你,你以后……你以后——” “不要后悔”四个字堵在唇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意识到眼前这只狐狸早已不是当初那只,自己的一言一行再不能左右他的心绪,而他大约是永远不会后悔了,陶桃一下泄了气,无何奈何地说:“……自己梳头吧。” 摇光笑得愉悦,眼波媚如春水,“好啊。” 他拿起一截断梳,举到眼前看了看。青白色的牛角梳沉甸甸的,温润如玉,剔透晶莹,显见保养得很好。 她第一次用这把牛角梳替他梳头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几乎一下就回想了起来。 “……蔺摇光,你说你总是睡不好,听人说用牛角梳梳头,可以静心安神,你过来,我给你梳梳看。” 少年坐在镜前,面前光滑铜镜清晰映出身后湛蓝的天,碧绿的柳,还有少女桃花般的面颊,和她耳畔被风轻轻扬起的发丝。 他偷觑的眼神被她捉住,她不失时机地邀功,“我告诉你,这把牛角梳可不是普通的牛角梳,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 少年的心腔胀鼓鼓的,明知道她又在花言巧语,一颗狐心仍是雀跃跳动。 “……这梳子归你了,但要给我收着,今后你的头发只能我来梳……” 镜中少年散着乌黑发丝,眉梢眼角藏着笑意,眼神旖旎,像是三月里烟柳拂过的春江水岸一般缠绵醉人。 他明明记得那时的景,那时的人,亦记得那时满涨的喜悦和悸动,但那样的心情和感觉却如同隔了夜的陈茶,再没有了香味,也激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涟漪。 摇光瞧着断梳,轻轻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呢。” 也不知说的是那一段情,还是说的这两截断梳。 他抬眼看了看陶桃,“怎么,还不走?难道要让我再赶你一次?” 陶桃捧着双腮,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刚刚说诡狐妖力早不比从前,如今的孔针妖谷也不过勉力维持,既如此,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这诡狐的妖王有什么好当的,不如……” “省省力气吧,陶桃,”摇光不置可否,面上已显出几丝不耐之意,“正是勉力维持,所以不能容你在这里捣乱。” 陶桃正要说话,突觉不妙,头顶上飘来一片乌云似的黑影,她回头一看,巨鹔一爪抓着那只睡梦中还在留口水的鹘鸰妖,翅膀已经展开,庞大的身躯堵在洞口,随时准备听令抓人。 哎,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只鹘鸰妖和她一样,也是个抵不住美食诱惑的吃货。 陶桃暗叹一声,转回头看着这只油盐不进的狐狸,很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魅珠。” “什么?”妖王神色微动,一下从长塌上坐起。 “魅珠!”陶桃声量加大,恨恨道,“原本不想说的——实话告诉你,我是受了灵妤长老之托,进来找魅珠的,你叫那只讨厌的大鸟离我远点,不然我什么都不说。” 摇光红袖轻挥,巨鹔收了翅膀,转身摇摇摆摆走开,看了看爪下沉睡的鹘鸰鸟,走到山崖边往下一扔。 吃了陶桃下过猛药的松子,正睡得香甜的鹘鸰妖往峰下直直坠去,好在身为鸟妖的本能还算强大,半空中翅膀自然张开,没有什么平衡地打着转,没一会儿,栽进崖壁上伸出的一丛树丫间,居然仍未醒来。 天光大亮,悉悉索索的声响中,两只小白狐一前一后,欢快地跑进凝月洞,乖巧趴到摇光脚下。 妖王狐眼微眯,审视着眼前气鼓鼓的女子。 她风尘仆仆,穿着一身破旧衣物和杂色假羽裙,俏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憔悴,灵动的桃花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好在她绝不会饿着自己,奔波多时,身形并未消瘦,仿佛还胖了一圈,因此面颊也还算红润,但看在妖王眼里,光彩确实大不如前,往昔一颦一笑间,令他心动和迷恋的那种魔力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魅珠这么重要的东西,灵妤长老怎会托你来寻?”摇光神清气爽,斜斜靠回长塌,拉了拉被白狐踩着的红裳下摆。 陶桃下巴颌儿一扬,理所当然道:“有什么奇怪的?当初诡狐和灵狐决裂时,灵狐族发誓绝不踏进妖域一步,要进来找魅珠便要破誓,当然要另寻他人,灵妤长老说我人机灵,有本事能自保,又知晓你们狐族那么多秘事,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她停了一停,又补充,“再说,我是真心实意想找到魅珠的,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找令《魅经》字迹显形的办法,灵妤姥姥说,如果找到了魅珠,可以借我一用。” 摇光点点头,含着淡淡诮意的笑意再次浮现在他唇边,“魅珠原是狐族魅术之源,或许真对你那本《魅经》有用,你之前一直劳心劳力在狐族身上打主意,总算是没有白费劲。” 陶桃一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摇光坐直身子,一粒粒扣好襟口盘扣,淡淡问道:“诡狐族和灵狐族找了魅珠那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怎么,现在突然有了线索?” 陶桃转开目光,不答反问,“妖王寒胤呢?” 摇光面无表情,“我现在是诡狐的妖王,直接跟我说就好。” “那可不行,”陶桃道,“我来之前,灵妤姥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保守秘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找诡狐的妖王寒胤相助,但是要和他讲好条件,所以详细的情形,我要见了寒胤大王才能说。” 摇光思索一番,慢慢点头,“寒胤现在不能见你,最快,也要十日后。” 陶桃“呀”了一声,抬手理了理鬓角,为难地说,“十天?这么久啊?我可不想呆这么久,你这里穷乡僻壤的,除非你们好吃好喝招待我……” 摇光风情万状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摇头,“谁说你可以呆在这里?寒胤本也不在孔针谷中,十日之后,你再进来,我带你去见他。” 陶桃手一顿,摇光脚下的两只小狐狸朝她呲了呲牙,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小孩子不要仗势欺人,免得往后被说家教不好。”陶桃朝两只小狐狸凶了凶,沉着脸儿取下背后包袱,连带着腰上的小腰囊一并解下,摊开在地上,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顿时哗啦啦滚了一地。 “好吧,我也不瞒你了,”陶桃嘴角向下一耷,对摇光道,“我的本事你很清楚,如今我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指着地上滚来滚去的小瓶子、空竹筒,断掉了翅膀的傀儡黄蜂们,“这些瓶子里的药粉都用光了,最后一点蒙汗药本来留给你那只大鸟的,哪知给鹘鸰吃了……二师姐那讨来的火药弹和袖箭用秃了,大师姐给的几只傀儡黄蜂也坏掉了……” 她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妖王,“我是真没有保命的手段了,就算你不念旧情,我被妖物吃掉也无所谓,可魅珠的消息你们就永远都得不到了!” 摇光沉默地看着她那些空空如也的家当,知道她所言非虚。 陶桃目光诚恳,继续说道:“你们诡狐和灵狐老死不相往来,我死了不打紧,只是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来传递消息,你身为妖王,难道就这么看着狐族日渐凋零?” 摇光不语,半晌轻叹一声,“好吧,你可以留在这里,但必须遵守谷里的规矩——” 陶桃忙道:“那是自然,我绝不给你们添乱。” “另外,不能暴露你的身份,”摇光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羽毛裙,“狐妖也好,鸟妖也罢,随你扮做什么妖,总之不能让其他妖看出你是人,更不能引诱和蛊惑这里的妖跟你出去。” “哦,你不早说……”陶桃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 陶桃羽睫轻扇两下,笑道,“没什么,我知道了,还有么?” 摇光一根手指撑住额角,无奈道:“不要乱打听,不要多管闲事,不要乱出主意……” “行行行,”陶桃赶开两只正滚着空竹筒玩的小狐狸,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收起来,“那我有解决不了的事,可以上这里来找你帮忙吗?” “不能。”摇光断然道,起身领着两只小白狐往洞口走,“你自己解决。” “真真是翻脸不认人了,做了妖王了不起啊?”陶桃低声嘟哝着,泄愤似地把包袱皮的两角一拉,那皮子破损已久,给她大力一扯,很不争气地断裂开来,杂七杂八的东西再次滚了一地。 陶桃抬头朝周围看了看,想寻块大些的兽皮来替换,一眼瞥见妖王卧过的那张长塌,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华丽的长塌上,铺着一张毛色洁白的狐裘,细密绒毛一丝不乱,看上去又轻软,又暖和。 厉风凄雨的夜晚,凶险诡谲的妖林里,有这样一张狐裘,大约不会再觉得寒夜难捱。 她看了片刻,咬了咬唇,低头寻出针线,坐在地上,将破皮子理好放在膝上。 从前的摇光,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莫说是这样的狐裘,但凡她开口,纵使百般不乐意,他那簇柔软浓密,蓬松漂亮的狐尾也定是任她磋磨嬉玩的,只要抱着他的尾巴睡觉,再冷的夜晚,一丝一缕的寒风都不能侵扰进香甜的梦境。 “……我不稀罕,”她自言自语道,一针一线缝起破了的包袱皮,“你不爱我,自有人爱我,师傅、师姐、师妹,吴妈妈,还有栖枫谷的姥姥们、姐姐们……” 一针戳到食指尖上,戳出一枚鲜红的血珠,陶桃忙将指尖放进口中吮了吮,收了针线,把东西一样样拾回来包好。 “臭狐狸拽什么拽……今后我若是再想着你,念着你,我就不叫陶桃!”她愤然说道,背上包袱,昂首挺胸出了洞口。 第九十四章陶桃的故事6(一更) 日薄西山,暮色初降,孔针河沿岸陆陆续续汇集起了不少妖物。 诡狐把整个妖谷治理得井井有条,妖力强的妖物会依照自身所长被组编成大小不一的队伍,由狐妖带去妖谷外远近不同的区域捕获各种资源,上交所得后剩下的东西可以由队中妖物平分,妖力特别强大的妖也可以向狐妖提出申请独自外出觅宝,只需归来时缴纳一定的货品便可。当然,妖力弱的妖物大多只能留在孔针谷里,有的按照狐妖的指派做工,有的给其他利害的妖物看门打杂,赚点食物解决生存问题。 久而久之,妖谷里的妖物也分出了叁六九等,晚间延绵数里的妖市更是熙熙攘攘,活跃非常,妖们大显妖通,把自己弄到的宝贝携到妖市上来,或炫耀吹嘘一番,或以物换物,由此还衍生出不少投机倒卖货物的小妖贩,实在已与妖域外的人间市集无异了。 听得河面上妖声渐沸,河底睡了一天的几只河蚌小妖这才打着呵欠,不慌不忙地展开一张水草编织的渔网,等着上游成群结队而来的息鱼自投罗网。 孔针河里息鱼数量最多,这种鱼个头不大,肥厚少刺,肉质鲜美,很受谷中妖物们的欢迎,因蚌妖的老祖是专为姑九峰上妖王哺育夜明珠的功臣,是以狐妖发话下来,孔针河里的所有息鱼都归蚌妖捕捞。 尽管其他河妖十分眼红,但既然除了那几只老蚌妖谁也没这孕育上等夜明珠的本事,也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河蚌们因领着这项美差,在河底的洞府越修越大,占地越来越宽,宝贝也越堆越多。 眼见蚌妖捕捉完息鱼,一筐筐地送到河岸边,两只等在一边的蟹妖方才无精打采地捉了一筐青鱼,湿淋淋钻出水面,把鱼提到禽妖聚集的妖楼下。 这妖楼是以圆木搭建而成的七层木架,方便不喜欢化为人形的禽妖在此栖歇。谷里的禽妖大都爱吃鱼,早早就候在此处,一等蚌妖的息鱼捞上来,便争先恐后抢上前,各自用备好的物品换了息鱼,飞回到高低错落的妖架上大嚼特嚼,没一会儿,十多筐息鱼便被一抢而空。 与息鱼摊处的热火朝天不同,两只蟹妖的青鱼摊前冷清寥落,无妖问津,好在不久后来了叁只面生的鸟妖,打头的拿一个鹿麟妖头上的花冠角,想换这一筐青鱼。 一番讨价还价,那只身形圆润的鸟妖又添了一只狸妖角,蟹妖虽不甚满意,到底是点了头。 等两只蟹妖在妖市上晃了一圈,用鹿麟角和狸妖角换了几株止血的药草回来时,自家的摊位已经被那几只鸟妖占了,摆了一地奇奇怪怪的东西。 框子里的几条青鱼被开膛破肚,洗净血水,摊开在冒着烟雾的冰块上,一边摆着数个从中劈开的竹筒,筒中盛着颜色各异的汁水,那胖乎乎的鸟妖蹲在河边,一面指挥一只头上缠着布条的鸟妖打理青鱼,一面抬头朝蟹妖望来。 “神仙鱼,想不想尝一尝啊?”胖鸟妖笑眯眯地问,“保证你尝过一口,还想吃下一口,神仙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神仙鱼?”两只小蟹妖疑惑地问,“这不是青鱼吗?” 青鱼个头大,刺也多,肉质虽不算粗糙,比之息鱼却是远远不如,谷中的鸟妖们都不怎么喜欢,哪里称得上神仙鱼? “对啊,的确是青鱼,”胖鸟妖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经我这么一整治,就是神仙鱼了。” 她一面说,一面走回摊前蹲下,摸起一把短刀,从冰上割了一块鱼肉放在木板上,但见刀光翻飞,眨眼间鱼刺纷纷被剔落,鱼肉被削成薄如蝉翼的薄片,看上去白淡轻滑,几可透光。 “喜欢什么酱汁?甜的?咸的?还是辣的?”胖鸟妖十分热情,“先尝尝甜酱吧,都是挑出来的上好果子拧了果汁拌的,酸甜可口,喜欢甜味重一点的就蘸这个。” 小蟹妖盛情难却,连忙接住她递过来的半截竹筒,里头橙色酱汁晶莹鲜丽,清香扑鼻,少顷几片白生生的鱼片冒着寒气被两根青竹条夹了进来,赏心悦目得根本不像即将入口的食物。 妖谷里的妖物们进食莫不是狼吞虎咽茹毛饮血,何曾见过这般细致的吃法?两只蟹妖好奇之下,蟹钳战战巍巍夹起鱼片飞快送进嘴里,生怕一不小心将这娇贵的鱼片夹断。 滴着橙金果汁的薄薄鱼片入了口,又滑又鲜,清嫩爽口,只是刚在舌尖上一捻,鱼肉便化开,和着酸甜汤汁一并滑入喉间,只留下满口清凉果香,还有几缕鱼肉的鲜美余味。 果然是神仙鱼,可惜太不饱口了,两只蟹妖回味着这神仙滋味,不满道:“多来一点,这么薄的鱼肉,塞牙缝都不够。” “越薄才越好吃,”胖鸟妖笑道,“刚才那一口是送的,再吃,可就要拿东西换了。” 小蟹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咬牙,把刚换来的药草递过去,胖鸟妖摇摇头,抡起短刀,蹲着片了整一竹筒的鱼片递过来。 “我叫陶桃,”她很是大方地说,“今晚我开张,两位随便吃,今后什么时候想来吃,都一定管饱,不过有几个小忙要请两位帮一帮。” 蟹妖大快朵颐,含含糊糊应道,“好说。” 陶桃手中动作不停,一面飞快片着鱼肉,一面笑道,“一是请两位帮我多多宣传,二是这神仙鱼需要冰过才好吃,我们是鸟妖,下到这孔针河底的冰井中取冰着实困难……” 她看一眼摊子后头打着颤缩成一团的衢鸟妖,“美珠下过一趟,坚决不肯再去,这只鹘鸰又受了伤……” 被指使在河边破鱼刮洗的鹘鸰妖闻言翻了个白眼,鸟爪将脑袋上缠着的布条往下扯了扯,确保大半张鸟脸都被遮住。 岂止是受伤?半条鸟命都差点没了,还被狐妖收去了报信的差事,可怜兮兮地在这里做苦工,真是……太丢脸了。 小蟹妖捧着竹筒拼命点头,“冰块嘛,容易得很,你要多少我们给你取多少,还有呢?” “往后你们捉的青鱼都给我,越多越好,换来的东西分你们叁成。”陶桃道。 “你是说真的?”一只蟹妖抹了抹嘴,看了看已经收摊,正在整理大堆物品的河蚌妖,有点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也能砸到自家头上。 陶桃笑道:“当然是真的,往后我还会做更多好吃的东西——哎,只可惜这谷里不能生火……” “什么?火?”蟹妖吓了一跳,“火烧过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又不是人。” “用火弄过的东西才叫真的好吃呢,生食终归玩不出来太多花样,哎,以后再说吧。”陶桃遗憾地说道,见蟹妖竹筒里的汤汁已尽,又倒了一点碧色盈盈的酱汁进来,“这种酱汁更酸一些,尝尝看。” 两只蟹妖吃了个通体舒畅,捧着圆鼓鼓的肚子下了水,少顷又抓了两筐青鱼上来,有来晚了没换到息鱼的禽妖在一边见小蟹妖吃得欢,早就鸟心痒痒,飞下地来好奇观望,终于,一只禽妖迟疑着上前,拿一张兽皮换了一竹筒的神仙鱼。 有了第一只就有了第二只,不一会儿摊子前围了个水泄不通,负责收取货物的美珠跟前堆了一堆兽皮、药草和干果树根,还有蛇妖蜕下的皮、龟妖的壳、琨蚕妖吐出的丝线、耒雀妖尾翼上的长羽,居然还有几粒蚕豆大小的夜明珠…… 叁筐青鱼很快见了底,踌躇满志的两蟹妖欲要再下水捞鱼,陶桃阻道:“不用了,鱼捞上来酱汁也用光了,明日我多做一些。” 神仙鱼一人二鸟连带两只蟹妖都没少吃,饶是如此仍是收获颇丰,陶桃心下满意,与蟹妖分了货物后便领着两只鸟跟班,打着饱嗝回了泣声林里鹘鸰妖的鸟窝。 她给鹘鸰妖头上的伤口重新敷了草药,打发它去睡觉,自己寻了处宽阔的树垭,掏出几颗夜明珠做照明,把今晚收到的一堆物品细细看过,思索一番,又打开那本《沧湳妖域传》。 美珠蜷在一边,鸟头早就一点一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明晚开始,重点收这几种药草,如果没有,就让它们出谷时照着这图去寻,”陶桃扯了扯小鸟妖翅膀上的羽毛,吩咐道,“拿这些药草来的妖,神仙鱼管一顿饱。” 她递过来几张小块兽皮,上面是照着书页描摹的草药图案。 美珠强撑着眼皮看了看,“这几样怕有点难收。” “再难也得收,”陶桃收了东西,伸个懒腰,“进了妖域这么久,我的药粉差不多耗光了,我刚看了咱们今晚收的东西,只要再加上这几种,应该就可以再做一些出来。” 美珠问:“你怎么知道这几种药草可以用?” 陶桃笑道:“《沧澜妖域传》上面写有药性呢——说起来,这书在外头流传很广,大部分人都认为写的全是些无稽之谈,据说但凡进了妖域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妖域里什么情形外头的人根本不清楚,所以人们断定这书一定是胡编乱造的。” 美珠抠抠脑袋,“是吗?” 陶桃笑嘻嘻地看着它,“我进了妖域,才知道这本书真是本奇书呢,写这书的人着实厉害,哦,不对,或许写这书的不是人,是妖。” “……妖?” “半人半妖也说不定啊,”陶桃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人气养人,妖气养妖,沧澜妖域里积累了这么多妖气,什么妖血啦妖尸啦妖丹啦,化在水土里,早就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妖皿,生灵呆久了都会妖化,这里的好些妖族,在外头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动物而已……” “就拿诡狐和灵狐来说,”陶桃来了兴致,摘下小布囊,把里头仅剩的少许松子倒在手心,边吃边道,“诡狐和灵狐没分家时妖力都差不多,后来诡狐进了妖域,成了这里头的大妖族,灵狐留在外面与人类通婚,世世代代后,狐族妖力所剩无几,生下来就是人身,有点妖力的也要好几年才可以修回狐身,有些灵狐一辈子都变不回狐狸,要不是还保留着一点狐族的特性,完全可以说是人而不是妖了。” 美珠打着呵欠,“哦……那灵狐想重新获得妖力,进妖域来不就行了?” “沧湳妖域的结界是针对妖设下的,要穿越结界,妖比人费力百倍,除了个别妖力极强的妖可以突破结界出去,大部分的妖是毫无办法的,灵狐进来后妖力是强了,但也就变回妖被困在这里头啦,”陶桃摇着头,“所以这就看你想要的是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当初诡狐和灵狐就是因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干脆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道。” 美珠正想搭话,陶桃已“咦”了一声,“刚刚不是在说《沧湳妖域传》吗?怎么又说到诡狐和灵狐的事上来了?” 美珠呵呵一笑,“是你自己说的。” “好吧,”陶桃也笑,“话说回来,这本《沧湳妖域传》记载了这么多的地貌、妖物和草植,没个几十年是写不出来的,这么长的时间,写这本书的人大概已经妖化了,也正因为妖化,所以能在妖域里活下来写完它。” 美珠睡意全无,佩服地赞了一声,“你真厉害,居然想得到这么多,而且听起来很有道理。” 陶桃瞥它一眼,“我哪想得出来?是来妖域之前我师傅说的,她让我多多留意,如果进来后发现这本书上记载的都不假,那这事多半是真的。这只半妖嘛,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出去,你说它会不会缠上刚进妖域不久的人?” “我怎么知道?”美珠挺淡定地问:“那你进来这么久,你就不怕你也妖化?” “我当然有办法啊,”陶桃吹嘘道,“我师傅和灵妤姥姥那么厉害,能想不到这一点?嘿嘿,我这人嘛,虽然没我几个师姐师妹的本事强,但我运气好,福气好,想在我身上打主意的都没好下场,谁死心塌地跟着我,我就带谁出妖域。” 一人一鸟对视一阵,陶桃拍了拍手掌里的松子壳,“好了,睡吧,明天一早去摘果子,那种紫色的浆果多摘些,我看能不能酿点果酒出来,神仙鱼配上果酒,那滋味才是妙……” 她把美珠赶到一边,整了整鸟窝,收了夜明珠,放松心神躺下来。 泣声林里静悄悄的,有风,但很轻缓,四周没什么光亮,但很安全,不用再担心睡着了会有妖物来袭击。 新得的大块兽皮,一块铺在身下,一块裹在身上,剩下的一块卷成枕头垫在头颈下,既温暖又舒服。 陶桃翻个身,满足地长叹一声。 世间大概再没有比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觉更舒坦的事了。 第九十五章陶桃的故事7(二更) 天际薄月隐入云层,泣声林里刮起一道疾风,树叶沙沙而鸣,风静止下来时,宽枝阔叶中藏着的一处鸟窝跟前,多了一道黑影。 远处妖市仍未散,隐约的喧闹声衬得林间更是静谧,月亮爬过云层,一线月光落在熟睡之人红扑扑的脸上,赤狐红烟静静盯着那张脸,少顷,伸手轻轻覆上那光洁的额头。 飘着浓郁香气,炸得焦香酥脆的整条鱼盛在白色玉盘中,上面淋着鲜浓稠亮的橙红色汤汁,松鳞般张开的鱼肉间撒着碧绿的葱花,嵌着一粒粒金黄的松子,旁边小碟里是四色小菜,还有一杯色泽清透的果酒…… 陶桃拿着筷子坐在桌子边,盯着盘子里的鱼咬唇挣扎着,最后头一扭,丢了筷子喊道:“比神仙鱼还好吃的松子鱼,奉送果酒小菜,有枳阳须、晚红草、耘霖根的可以来换哦!” “不就是枳阳须、晚红草、耘霖根吗?我们多的是!”排成长龙的妖物们齐声应道,趾高气扬地把一扎扎的草药往陶桃脚下扔,没一会儿就成了一座小山。 …… 红烟“嘁”了一声,收了窥梦术,想了想,咬牙使出引梦术。 赤狐娇媚的眼中氤起暗红色光芒,红唇开合,细细柔柔的声线吹入陶桃耳中,浸满蛊惑之意:“摇光……摇光……” 陶桃眼皮跳了跳,一只手从兽皮里伸出来,打掉额头上贴着的手,抱着兽皮揉了揉,重新跌入到梦境里。 红烟静待片刻,再次将手掌覆上去。 夏末的清晨,远山黄叶托出明净澄澈的蔚蓝清空,骄阳如金,没入丹碧繁驳的幽深山林。 陶桃穿一身青黛色衣裙,背上背着小竹篓,手里牵着个小姑娘,慢慢悠悠走在山涧小路上。 小姑娘头上扎了两个白绒绒的小毛球,摇了摇陶桃的手,扬起脸儿问,“师叔,我饿了,你没有带吃的呀?” “当然有,”陶桃抹抹额角细汗,笑道:“怪不得你不要你师傅送你出谷,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跟着我,知道我这里有好吃的。” “不是,”小姑娘嘟着嘴,“师傅能不出谷就尽量不出谷,反正师叔也要去紫芒山采药,顺路嘛。” “哈哈,说得也是,”陶桃摸出手帕,弯腰给小姑娘擦颈后汗珠,“就快到枫落渡了,你也想早点见到你爹娘不是?咱们就不要耽误时间,免得他们等久了,再说师叔的桂花糕和山药糕配着枫落渡那里的荷叶茶吃才不腻人。” 小姑娘点头,“好吧。那你去紫芒山采药要多久?” “我在山脚下采点草药就回来,最多明儿早上就回枫落渡。” “那我可以和我爹在渡口玩一整晚了!”小姑娘欢呼一声,“不过师叔,你成天就鼓捣这些药粉,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好好修习魅术?栖枫谷的狐女姐姐们,一半多魅术都比你强。” 陶桃直起腰,有点尴尬地说:“小丫头知道什么?魅术说到底就是控心之术,是种操控别人的手段,我的药粉或多或少也能达成这些效果,就是时效不长而已……” 小姑娘双眸晶晶亮,“我知道了!师叔魅术不精,所以只能四处学着做些药粉应应急,可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魅术强大了,哪里还用得到这些药粉?” “哎呦不得了,小鬼都快成精了!”陶桃摇着头,连连叹息,“实话告诉你,我也想啊,可《魅经》不是只有几页吗?我又不像狐女,天生就有修习魅术的优势……” 一大一小一面说着,一面加快脚程,很快枫落渡口在望,一对中年夫妇正坐在茶摊前,看见两人忙站起身来,显然便是那小姑娘的爹娘。 渡口行人不算多,但渡船少,茶摊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等船的人,陶桃把荷叶裹着的糕点从小竹篓里取出,招呼小姑娘的父母,“花二哥,花二嫂,我做的糕点,快尝尝看。” 少妇拥着小姑娘,拿起一块桂花糕笑道:“陶叁姑娘做的东西最是好,吃过就忘不了。” 那中年男人喝了口茶,朝陶桃使了个眼色,陶桃会意,扫了眼斜对面的桌子,那张桌子挨挨挤挤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姑娘戴着帷帽,枕着一条手臂趴在桌上,另一条手臂垂下,雪白的衫袖被风吹起,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小臂。 陶桃不解,悄声问道:“怎么了?” 男人把椅子朝她的方向拖了拖,俯身过来,压低声音道:“秋梧洲的猎狐人又冒出来了,看见那几人袖口上绣的符文没有?那种符文是专克制狐族魅术的——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观察了一会儿,越看越不对劲,最近栖枫谷里有没有失踪的狐女?” 陶桃摇头,“最近倒没有听说过,不过猎狐人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怎么又出现了?这些人也当真可恨,就不怕被天打雷劈?” “狐族无论男女皆生得美艳绝伦,传闻喝了狐族人的血可以滋养容貌,黑市上狐族人的一杯鲜血价最高时可以卖到白银十两,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男人面色严肃,轻叹一声,“猎狐者丧尽天良,人人喊杀,狐族又很小心,很久都没听说过狐族被掳走的事了,哎,但愿不是。” 此时渡船自对岸驶来,慢悠悠靠了岸,那一桌子人齐齐起身,一名带短刀的男子将那头戴帷帽的白衣姑娘架起来背到背上,随着他的动作,姑娘覆面轻纱荡起一角,露出面纱下小半张精致的脸庞。 其他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拥簇着两人上了渡船,陶桃背起小竹篓,摸出茶钱放在桌上,低声嘱咐道:“我跟去看看,若是的话,怎么也得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蓁儿,你身上的小信鸢先给我,喝完茶你就和花二嫂先回栖枫谷报信,请灵妤长老到这里来等我的信。” 她最后一个上了渡船,寻了个角落坐下,状若无意地打量着那一行人,那白衣少女被放下后便软软靠着船栏,被一左一右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钳住手臂护在中间。 尽管不省人事,又戴着帷帽,但那白衣少女皓腕如玉,身姿修长,天然一种风流撩人体态,就算看不见脸,一船人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枫露河河面宽广,船行得慢,她身边一男子沉不住气,起身冲着船头的艄公喊道:“没吃饭吗?划得这么慢,快给老子划快点!” 他这一起身,白衣少女身子一跌,头一歪,一阵河风恰在此时吹来,帷帽下的轻纱被吹开,天光水色交辉下,少女黛眉轻拢,双眸紧闭,跌落凡尘的一张脸庞白皙绝丽,浅淡唇色更是衬得眉间一点朱砂痣红艳摄人,妩媚之极。 满船人鸦雀无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那呵斥艄公的男人恶狠狠道,将那绝色少女的面纱往下扯了扯,把她身子往边上一推,坐回去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刻钟后船靠岸,一行人挟着那白衣少女率先下了船,很快消失在对岸紫芒山的密林中。 陶桃在山脚下扯了些草药,循着脚印往大山深处追,走走停停,到了次日傍晚,那一伙人终于在一条小溪边燃起篝火,吵吵闹闹地扎下营。 陶桃远远瞧着,确认这伙人要在此地过夜,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放出信鸢。 她摸出几块糕点吞下肚,喝了口水,再回到原处时,却见前面小溪边篝火依旧,人影却消失无踪,各种杂物撒得一地都是。 她吃了一惊,小心地拨开枝弄慢慢走上前,篝火边脚印纷繁,夹着不少扭打的痕迹,还有成串滴落的血迹。 “这……”陶桃摸了摸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四周安静得十分诡异,冷不防身后的树梢上传来一声冷冷的问话。 “跟着我干什么?” 陶桃霍然转身,仰头往树上望去。 白衣少女坐在树枝上,雪色轻衣随风轻荡,帷帽已经被摘下,绸缎般的一把黑发披在胸前,脸庞雪似的白,狭长上挑的美眸懒懒睁着,眉心一点朱丹艳光潋致,美是美,然而她这美并不会让人想到九天之上鸾姿凤态的仙女,倒像是暮色山林中草露霜魂化出来的一只精魅。 是狐女无疑了。 陶桃放下心来,赶紧冲她笑了一笑,“原来是姐姐醒了,那些抓你的人呢?被你打发了吗?” 少女不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眸中敌意明显,“跟了我这么久,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来救姐姐的呀!”陶桃老老实实道,“那伙人一看就心怀不轨,我怕姐姐吃亏才跟了这么久……” “救我?你?”少女唇角挂着一抹诮意,“我又不认识你,你这么好心?” “是呀!”陶桃点头,摸出水囊往前走了几步,“你要不要喝点水,我听你声音哑得厉害。” “别过来!”少女有气无力喝道,脸上现出一丝戒备和紧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好好好,我不过来,你放松点。”陶桃后退两步,仰着头尽量真诚地说:“我真的没有恶意,看见那伙人袖子上的符文才跟来的,姐姐既是狐女,为什么不回栖枫谷?单独在外,很容易遇到这些猎狐人。” 少女戒心甚重,闻言反倒轻笑一声,“你知道他们是猎狐者,还敢孤身跟来?” 陶桃揉着脖子,很耐心地说:“我不是一个人,只是先来打探打探,我放了信鸢给栖枫谷的灵妤长老,她们很快就会找来了,你若不信,就在这里等着——哎,姐姐你能下来说话吗?我这么仰着头,脖子很酸的。” 少女脸上现出几分松动,身子往前一晃,她赶紧伸手抓住一边的树枝,稳了稳才道,“栖枫谷?灵妤长老?你跟她们很熟?” “是啊,我这段日子都住在栖枫谷里,”陶桃道,“姐姐快下来吧,你脸这么白,嘴角都流血了,打发刚刚那些人花了不少元气吧,下来歇一歇,喝点水尝尝我做的东西——保证你爱吃。” 少女伸手,将唇角溢出的血抹了一抹,强打精神问道:“你……不是狐族人,怎么能长居……栖枫谷?”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家大师姐——哎,你还好吧?”陶桃正要解释,见那少女目光发直,在树上摇摇欲坠,慌忙一个箭步冲上去, “你这会儿可别晕,再坚持一下,等我过来接你啊——” 少女眼睛一翻,似断线的风筝直直栽下树来,陶桃张臂扑上前,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少女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啪”的一声沉重声响,落叶尘埃团团蓬起。 “……早叫你下树来了,非不听,”陶桃很不忍地嘀咕着,蹲下来将那少女揽进怀里,不停拍她的脸,“姐姐!姐姐!你醒醒啊!没摔坏吧?” 少女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眼睛缓缓张开一线,看了看她又闭上。 陶桃只觉怀里的人浑身冰凉,摸了摸她的脉搏,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有气就好。” 她把少女放在树下,看了看四周,解下背上的小竹篓,从里面翻出一把草药去溪水边清洗了,又捡了两只猎狐人丢下的木碗,坐在篝火边捣着药泥。 “我跟你说,你好在碰到了我,”她一面捣药,一面说道,“我虽不是什么神医,药理还是通一些的,你被放过了血,又强撑着使了魅术,精血失了不少,这药正好是生血活血的……” 她抬起头,朝树下看了一眼,不觉呆了一呆。 树下哪还有什么白衣少女,落叶间趴着的,竟是一只修长匀健,体态优美的白狐,浓密的一大簇狐尾拖在身后,微风吹动白色狐毛,像是落叶间滚着一团雪球一般。 “真是怪了,”陶桃喃喃道,“栖枫谷里的狐女姐姐们,只有精气充沛时才能维持一会儿狐身,但凡精气受损,都是要变回人身修养的,这只狐狸倒奇,受了重伤居然会变为狐身……难道是传说中的狐妖?” 她拧出药汁,将碗放了走回树下,摸了摸冷冰冰的狐背,说:“我抱你到那边去,那边有火,暖和点。” 白狐微微睁开眼,看样子是默许了。它个头不小,身体甚是沉重,陶桃吃力地将它抱起,半拖半拽抱到篝火边,白狐半个身子和长长的狐尾被拖在地上,沾了不少落叶,两条后腿还被碎石断枝刮出不少小伤口。 陶桃一无所觉,见白狐气息奄奄,忙把它上半身抬起放在膝上,伸手去摸狐毛覆盖下的胸腔。 狐心一跳,狐爪虚弱地动了动,弯过来护住胸膛。 “哎呀,还害羞呢,”陶桃扑哧一笑,“都是姑娘,你有的我也有,怕什么!” 白狐细长的吊梢眼中,清澈的黑眸似两粒宝石般闪闪发光,恼怒中还飘着几缕羞涩,毛茸茸的双耳竖在头顶,圆圆的鼻头翘着,眉心柔顺的毛发间仍是一点淡淡的红,看上去既柔媚又可爱。 “真是美人呢!化为狐身也这么漂亮,”陶桃忍不住揉了揉一只狐耳,又摸了摸它颈后柔软顺滑的狐毛,“变为狐狸你感觉好些了吧?喝了这药汁就更好了!” 白狐瞧着碗里浓绿的药汁,用尽气力将头一扭,陶桃轻而易举捏着狐狸下巴,将狐脸拧回来,“乖,喝了药睡一觉,明天就有力气了。” 第九十六章陶桃的故事8 白狐将信将疑,犹豫不决,陶桃道:“难看是难看了点,味道也很苦,但良药苦口利于病——来吧!” 白狐微微张开口,任她灌入药汁,陶桃见它乖顺,心中大爱,把狐狸脑袋往怀里摁了摁,一下下摸着毛绒绒的狐背,“睡吧,你身子这么冷,我抱着你好啦!” 白狐尽力躲闪,脑袋在她怀里矜持地僵着,陶桃无奈,只得放它下来,抱了一堆干树叶过来铺在地上,把它抱上去,又去树下拿来它化为狐身后扯开的衣衫,盖在它身上。 她“咦”了一声,“你腿上也被放了血吗?这么多新伤口,是不久前割的吧?那些人也太狠毒了……” 白狐翻了个白眼,趴在树叶上闭上眼睛。 天色全黑了下来,夏末时节,深山中本就有凉意,到了夜晚更是寒气浸骨,陶桃抱了几抱干树枝过来,把篝火添旺,又洗了洗手,去摸白狐。 狐狸的身体已经温热起来,她放下心来,坐在篝火边抱着膝头打瞌睡。 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声越来越大,陶桃张开眼,只见白狐大口喘息着在地上扭来扭去,狐爪捂着胸口,十分痛苦的模样,白色衣衫被尖利的爪牙撕扯成碎片,和着落叶被碾得七零八落。 她吓了一跳,忙去摸它的额头。 白狐额头滚烫之极,狐眼愤怒地瞪着陶桃,将她的手一爪挠开,挠出几条血印。 陶桃也有些慌张,正想给它喂点水,白狐已直直地立了起来,“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僵直着身体重新倒下。 陶桃忙将它抱过来,白狐脉细微弱,身体很快又变得冰凉。 “药理是没错的,”陶桃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药用过量了,它受不住……坏了!这药我是用来配置‘虎虎生威’药粉的,往常只需很少一点入药,刚刚真不该给它喝这么多的……” 狐族人的体温原本就比一般人稍凉一些,此刻抱着白狐便如搂了一大块冰一般,陶桃咬牙再把狐狸往怀里紧了紧,忐忑不安地寻思道:“这白狐姐姐和一般狐族人不同,妖力应该比较强,不会这么弱吧……哎,灵妤姥姥何时来啊?” 她牙齿打着颤,往火堆边靠了靠,感觉到白狐胸腔内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动静,再去探了探它鼻息,吓得脸色一白,哭丧着脸道:“白狐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振作一点啊……” 白狐全无反应,陶桃思来想去,摸出腰囊里一小瓶“龙精虎胆”的药粉,和水给它喂了几口进去。 等了半晌,白狐紧闭的双眼轻轻一颤,狐爪微微一动,陶桃大喜,忙又将碗递到唇边。 这次她不敢喂多了,只战战兢兢喂了两口便将药碗拿开。白狐仍是出气多进气少,但胸腔内狐心开始跳动,纵然微弱,倒也逐渐规律,陶桃略微安心,把狐尾捞上来整个儿抱住。 “白狐姐姐,”她小声说:“这药水可以在短时间内强心健气,催生精力,只要你能回复心跳,坚持到灵妤长老赶来就好了,她准有办法救你。” 白狐不吭声,挣扎着向外翻,狐爪无力地挠了两下,整个儿又跌回陶桃怀里。 这一晚便如同冻在冰窖里一般,直到快天明时,怀里的身体重新有了点微末的温度,陶桃再也忍不住睡意,倒在地上打了个盹。 她睁眼之时天光已然大亮,篝火早已熄灭,白狐姿势怪异地趴在她身边,狐尾被她牢牢抱着,大概是努力了好几次也没法挣开,狐狸细长的眼睛里看上去满是忍耐和埋怨。 怪不得越睡越热,睡着的时候还觉得怀里抱着的东西又软又暖和,想是她在睡梦里又揉又搓,狐尾上的毛此刻歪七倒八,杂乱无方,整条尾巴还被她压得又板又死。 陶桃忙将狐尾松开,狐尾“滋溜”一滑,倏然缩回狐狸身后。 陶桃坐起身来,歉然问道:“你好些了吗?” 白狐哀怨开口:“好些了。” 陶桃见白狐能开口说话,心下十分高兴,“我后来又喂你喝了两次‘龙精虎胆’的药水,这药粉看来起了作用,你再歇歇,我去烧点菌菇汤给你喝。” 白狐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陶桃振作精神,重新燃起篝火,洗了洗脸,从小竹篓里翻出一把鸡枞菌,捧到河边清洗。 紫芒山她来过多次,知道山里这种鸡枞菌肉厚味美,质地细腻,入汤则汤味鲜香四溢,她跟踪而来时见路上生着好些,大喜之下便随手摘了几把。 只是鸡枞菌好吃是好吃,却不易清洗干净,她埋头在溪水边一根根仔细洗过,洗完了一转身,却见白狐蹑爪蹑脚,正偷偷摸摸朝着不远处的丛林挪动。 “哎,你去哪里?”陶桃喊它,“菌汤一会儿就好了!” 白狐头也不回,反倒撒开腿,一鼓作气往丛林里钻,只可惜它大病之下荏弱无比,怎么逃也逃不快,钻进树丛老半天了,狐尾还白生生地在枝叶间晃动。 陶桃将菌菇下了锅,盖上锅盖方才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去,拖住狐尾往后一扯。 “你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害你,”她好心地说道,“再说灵妤姥姥她们就快来了,你这次伤得不轻,跟着我们回栖枫谷岂不更好?” 狐腿乱蹬,狐爪固执地抱紧一根树干,尖尖狐牙咬住下唇,白狐嘴里蹦出一句话:“我不去,我也不喝你的东西。” 陶桃掰开狐爪,勉力把它抱回篝火边,“你都这样了,跑都没力气跑——你放心,这汤不是药,对你绝对没坏处。” 她也累得不轻,气喘吁吁地歇了一会儿,爬起来揭开锅盖,“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白狐趴在地上,脑袋抬起来盯着她看,见她抬眼望过来,狐眼里波光轻轻闪烁,“你放我走好不好?” 陶桃被那双满是柔媚哀婉的眸子一瞅,差点就要说好,定了定神才摇头道:“你这么虚弱,必须要喝点有营养的东西,不然就这么放了你,我于心不忍。” 她盛了一碗菌汤搁在一边凉着,“你魅术都使不出来了,别说猎狐人,就是普通的人要为难你,你现下大概都没办法,你真不想和我们回栖枫谷也行,喝了这碗菌汤,好生养养神,待你能使出魅术来,我自然就放你走啦。” 她端起碗吹了吹,把白狐抱过来。 “我不喝!”白狐摇头喊着,被陶桃捏住下颌趁机灌下菌汤,狐尾不屈地在地上扑来扑去,扫到篝火,火星溅得到处都是。 陶桃灌完菌汤放了碗,拍拍狐脸,“好了好了,喝完就行,你要走就走吧——哎呀,不好了!尾巴烧着了!” 她赶忙把狐狸脑袋一扔,捞起狐尾往地上拍打,啪啪啪几下,火是扑灭了,但好好的一簇狐尾烧焦多处,还糊了一尾巴的泥土。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陶桃埋怨道,“好在没全部烧完,多可惜啊。” 白狐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一动不动瘫在地上,狐脸上也都是泥土。 陶桃也泄了气,坐下来托腮瞧着它,泥狐扭过脸去,拿后脑勺对着她。 陶桃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别生气了,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我以后不逼你喝我的东西了,你们狐族人都爱洁,我烧水给你洗洗吧。” 她另找了一口锅,打了水烧至温热,蹲在狐狸跟前,一碗碗舀着水往它身上细细地淋。 狐狸爱洁,自然便爱水,温温热热的水浇在身上,还有一只手轻柔地锊着狐毛,受尽折磨而筋疲力尽的狐狸慢慢放松下来,狐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不多会儿竟然睡了过去。 大约是一碗菌汤下肚,精气缓缓恢复,狐狸后脑上洗得洁净的狐毛竟越来越长,越来越黑,最后化为黑缎般的一泄发丝,它身体上的狐毛反而渐渐褪完,狐尾也收去,狐爪伸展开来,化为两条瘦长光洁的手臂。 陶桃洗着洗着,忽觉不对。 这“白狐姐姐”手长身长,黑发覆盖下的一张白皙玉背尽管光润紧致,线条也十分优美,然而比起一般狐女妙曼的身躯来说,肩宽了一点,肌肤硬实了一点,腰下髋胯和隆起的臀部也过于窄了些…… 这具身体足够美,也足够勾人,但……怎么这么像男子的身体? 她一下想起抱着白狐之时,贴在自己胸口上那平坦的狐胸,还有伸手去探狐狸胸腔时手心擦过的小小颗粒…… 对了,还有它说话的声音,略带着一点哑,又低又沉,她本以为是这只狐狸受了伤,或是嗓子被下了药所致…… 陶桃瞪大眼睛,沿着那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看下去,果然,双脚比谷里身量最高的狐女姐姐还大。 陶桃一咬牙,将完全变回人身的狐狸使劲抬起一推,白狐被推着翻了个转儿。 “……你你你你,”陶桃像被火烫了一般,一下跳起来,“你竟然是只男狐?!” 她这一推使了大力气,篝火本又在溪水高处,失了重心的白狐斜着滚了几滚,跌进溪水里,“啪”的一声,水花飞溅乱舞。 日头已高,阳光铺满水面,金箔闪烁中白狐茫然睁眼,撑在浅溪中坐起身来,一头墨发蜿蜒贴在颊畔肩下,优美肩头和平坦胸膛欲遮还露,一张素极的脸庞上眉更墨,眸更明,唇更妍,反倒更显妖丽无端。 晖光染得溪水似火似霞,池中人神色迷蒙,却是火霞中最耀眼炫目的那抹流光。 陶桃瞪着他,也有点发懵。 “你刚说什么?”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狐抹了抹脸上的水,指尖不经意撩开滴着水的发梢,露出眉心一点艳红,嗓音仍是带着一丝哑,低而沉,不算动听,也并不悦耳。 然而这嗓配上这脸,这身段,这举止,一下就对了,些些慵懒,些些曼魅,无端挠得人心痒。 “我不是故意要非礼你的,”陶桃回过神来,十分惭愧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只男狐。” 她抱了他一整夜,在他胸口摸来摸去,喂药水的时候因他人事不省,她还硬着头皮用嘴哺喂进去。 但……这可怪不得她,谁叫他要扮成女子,扮得还这般千娇百媚,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男狐?”白狐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已变回人身,轰的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连忙缩回水里,情急之下,尖尖的狐耳都露了出来,竖在水面上。 陶桃理了理衣摆,清了清嗓子,“你虽是男狐,不能回栖枫谷,但灵妤姥姥也绝不会对狐族人坐视不管,想来她这会儿就在附近了,我去接她来给你瞧瞧——你……有衣服穿么?” 狐耳在水面上轻轻一点。 陶桃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着水面大声喊道:“你放心,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两只狐耳耷拉下来,慢慢藏进水下飘荡的黑发中。 第九十七章陶桃的故事9 “人呢?”灵妤长老瞧着清澈见底而空无一人的溪水,问陶桃。 “应该是走了,”陶桃早把周围找了个遍,闻言有点心虚地笑了一声,“他可能不想见到我吧,嘿嘿……” 灵妤长老眉头紧蹙,“你说他眉心有颗红痣?声音有点哑?” 长老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健旺,一头全白的发丝用一根胡桃木簪束着,尽管眼角嘴角皱纹已深,但眉眼极有风致,仍能依稀看出年轻时颠倒众生的一点痕迹。 “是啊。”陶桃扶着灵妤长老的手臂,回转身往来路走。 “那定是蔺摇光那孩子了,”长老眉头略松,“既是小九,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倒是谷里得好好加强戒备,猎狐人既又出现,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叫蔺摇光?这么说,他十二岁之前也在谷里,他母亲是谁?”陶桃很是好奇地问。 灵妤长老不答,她身后跟来的一名狐女朝陶桃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问。 陶桃落后几步,那狐女瞧瞧前头的长老,悄声说:“蔺九母亲的事,谷里是不许再谈论的,你以后也别打听。” 陶桃只得应了,转回头望向那条小溪。 清溪弯弯,空林披翠,那只狐狸……跑得还蛮快的嘛! 微雨过后,山色愈青,溪水愈明,明净秀朗的栖枫谷中炊烟袅袅升起,处处充满欢声笑语。 莺鸟千啭中,陶桃一路优哉游哉地闲逛着,经过碧纱斜飞的织绣坊、丝竹悠扬的乐坪,熏风醉雾的制香堂,穿过疏林拓竹的琴台棋斋,枕溪傍水的偃师学堂,最后来到栖枫谷长老们日常议事的祈雨殿前。 她看了看天色,请殿前的狐女通报后,径直去了灵妤长老的房间。 “长老,您找我?”她笑嘻嘻的,行了个礼,“说是辰时正,我来早了些,没打扰到您吧?” 灵妤长老笑道:“你早来一刻,我知道,你就盼着早些说完事好回去吃午饭是吧?我们长话短说,你快坐。” 陶桃依言坐下来,灵妤长老面色一正,将手中一本书册轻轻放在桌上,“恐怕有负你师傅重托,这本《魅经》,我们努力了许久,仍是无法参透。” 陶桃一愣,“就连您也没有办法?” 长老摇头,“这《魅经》的引题上说,唯有深谙魅术之道、深领魅术之险奇和灵妙者才能得见后页真言,很遗憾,我们并非你家师祖的有缘人。我听闻过你师祖的轶事,她的化相之术和迭梦之术登峰造极,我等亦是仰慕已久,不能助其流传下来,我们也很惋惜。” 陶桃深感失望,拿起那本《魅经》,恳切问道:“天下魅术最强者莫过于狐族,连您都不能参透,那这《魅经》大概就成一本废书了,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灵妤长老沉默片刻,叹道:“没有妖力支撑,我族魅术早已不复当年之况,只是现今这中州大地上没有其他魅术更强者罢了,你也看到了,魅术早已不是我族生存之本,如今栖枫谷里有制香堂、织绣坊、乐坊,还有你大师姐开的偃师学堂,我们若不学习和掌握更多的技能,栖枫谷将难以为继。” 陶桃甚是低落,垂着眼将《魅经》收入怀中,勉力一笑,“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各位长老……” 她自嘲叹道:“看来这魅术我是注定学不到家了,哎,我师傅的四个徒弟中,我是最没出息的。” “陶三姑娘不必如此,”灵妤长老安慰道,“你心志淳朴,在魅术一道上不比狐族有与生俱来的优势,能学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其实你擅烹美食,懂药理,这些又何尝不是可以征服和收获人心的本领呢?” 陶桃很快高兴起来,脸上愁容一去,眉飞色舞道:“您真觉得是这样吗?嘿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魅术我学不通,那就精研我擅长的——不瞒您说,我常常觉得我师傅当年看走了眼,我实在没什么学习魅术的天分,不过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准备做一本食谱和一本——” 长老咳了两声,赶紧打断她说道:“话虽如此,陶三姑娘还是不要以此为借口放弃魅术才是,不然怎么向你师傅交代?” “哦,”陶桃神情一凝,兴奋一扫而空,呐呐道:“您说的是,我当年也在师祖碑前立过誓的……不过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灵妤长老出神许久,迎着陶桃殷切的目光,唏嘘道:“真要细究起来,也不是全无可能,不过对你我来说,这希望都太渺茫……” 陶桃不太明白,追问道:“那是什么?” 长老摇了摇头,“算了,太久远的事,不说也罢——要不……你去找小九试试。” “小九是谁?” “哦,就是摇光,”长老笑道,“几天前你不是在紫芒山救了他么?” 陶桃恍然大悟,“您说的是他啊!怎么,您都办不到的事,他还能有法子不成?” 长老道:“出谷前,小九的魅术就已经强过我,他天生妖力强盛,因他母亲蔺姝,乃是我们灵狐族近几百年来诞生的唯一一只银狐。” 陶桃吃了一惊,“他母亲?不是说谷里不能谈论他母亲的事吗?” “他娘是蔺姝,这事谷中人尽皆知,这又没什么好瞒的,”灵妤长老笑道,“不过小九这孩子最近与我们有些嫌隙,知道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一定不会帮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哦,”陶桃奇道,“这又是为何?” 灵妤长老蹙眉沉思,陶桃见她有点迟疑,忙道,“是我多嘴了,长老就当我没问。” “你非我族人,其实说与你听也无妨,”长老摇摇头,道,“如此重要的《魅经》,你师傅都能毫无芥蒂地交给我们,须知若我们参透《魅经》,那经上所载之化相之术和迭梦之术也就非你青宴山独有……何况你大师姐入谷后,又愿将制偃之术倾囊相授,若还把你当外人,岂不是辜负了这等恩义?不过我们今日所说,还请你不要外传才好——” 陶桃连忙谢道,“长老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长老瞧着窗外,唏嘘道:“这事还得从头说起——狐族中,妖力最强者便是银狐,拥有银狐血脉者生下来是白狐,七八岁后会出现化银迹象,一般十岁左右会完成化银,转变为一只真正的银狐,化银后妖力可达到其他灵狐所望尘莫及的程度,当年蔺姝化银成功,我族上下欢腾,无不欢欣庆贺,这对妖力所剩无几的灵狐族来说,实在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陶桃“哇”了一声,笑道:“这大概算是一种返祖现象了吧。” 灵妤长老面上却现出一丝古怪神色,转回头说道:“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蔺姝化银之后,果然给栖枫谷带来了新气象,有强大妖力支撑,她的魅术一骑绝尘,族中不少灵狐因她的指点,魅术也都得到或多或少的提升……待她接近婚龄,我们便计划多方挑选天姿不错的男狐作为她婚配之选,希望她能为我族再诞下一只具有银狐血脉的女狐,这事却颇为不易,你也知道,我族女狐聚居于栖枫谷,男狐却需入世自行谋生,光是往各地传递消息就花了好几年……” “那后来呢?”陶桃听得津津有味,一迭声问道:“她生下带有银狐血脉的女孩儿没有?还是她只生了小九一个?” “她只生了小九一个男孩儿,而且小九并不带银狐血脉,十二岁出谷之前,也没有任何化银迹象,”长老微微笑道,“我们当时虽有点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我们灵狐族这几百年能再出一只银狐,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各洲陆续赶来不少适龄男狐,蔺姝千挑万选,最终从应征者中选定了一只白狐,与他在谷外成了亲,只是这事拖了好些年,成亲时她已年逾三十,又过了好几年才怀孕,生下小九后已不适于再孕育另一只狐胎。当时她在谷中生产完甚是失望,我们反倒时时宽慰,所幸小九虽是男狐,又不带银狐血脉,但也继承了她的强大妖力,蔺姝消沉了一阵子,也就打起精神来悉心教导小九,直到把他送到谷外他父亲身边。蔺姝身份特殊,不能时常离谷,也就只每年小九生辰时会出去和他父子团聚一日,他父亲没几年便走了,小九倒是一直没离开太远。” “嗯……这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呀,”陶桃好奇问道,“为什么谷中又不许谈起她的事呢?” “一年前蔺姝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条断尾在她所居屋舍中,”长老摇头叹道,“为了追查她的去向,我们仔细搜过她屋里的物件,这才发现,她当年化银一事甚是蹊跷,很多迹象表明,她用了一种很邪异的上古秘术,将本没有银狐血统的自己催化成了银狐……” “这……”陶桃失声道,“银狐还可以催化出来?” “这便是我下令谷中不许再谈起蔺姝之事的缘故,”长老苦笑道:“这种催化之法逆天而行,乃是狐族上古禁术,我们现存的典籍中只是偶有提及,并无秘法本身的详细记载,她本在谷中出生,幼年之时如何获得这种秘法,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用这种凶险之极的秘法化银成功,个中情形我们无从得知……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们几个长老商议之下,决定秘而不宣,一是传扬出去于蔺姝声名有损,二是怕有其他灵狐为获取强大妖力铤而走险,效仿蔺姝去想方设法追寻这种禁术。” “原来是这样……”陶桃沉吟道,“那小九没有银狐血脉也是自然的,不过他母亲既然是催化出来的银狐,那他的妖力……” “蔺姝既已化银成功,作为银狐的妖力便是货真价实的,小九落地之时就与谷中那波同时出生的小孩不同,他吃饱了睡熟后,会自然化为一只小小白狐……” 灵妤长老忆起旧事,面上不觉露出微笑,悠悠道:“真真是玉雪可爱,任谁抱了都舍不得撒手……他娘一开始有些嫌弃他不是女孩儿,渐渐的也就爱极,小九小的时候,她还常把他扮做女孩儿,只可惜男狐终究是男狐,到了年岁,还是只能送他出去。” 陶桃不由笑道,“那怪不得这小九扮作女子如此天衣无缝……” 灵妤长老收了笑容,道:“大半年前小九曾在谷外拦过我,问我他母亲的去向,可他母亲去向何处,我们实在没有头绪,追查了一年也没有任何结果,蔺姝失踪一定与她化银之事有关,为大局着想,我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严令他不得追查此事,哎,他当时便很生气,从此再也没找过我。” 陶桃很是理解,点着头说:“长老有长老的顾虑,您不告诉他,是怕他知道了他娘化银的秘密,也会步他娘后尘吧?” 长老却道:“这倒不是,小九向来安分守己,我是怕蔺姝化银之事有背后的某种力量在推动,不许他追查也是不想他涉险,他怪我、怨恨我也罢,只要他能和我灵狐族所有族人一样,安安稳稳过一生便好。” “长老用心良苦,我知道了,您放心,我绝不向他透露半个字。”陶桃郑重道。 灵妤长老一笑,“枫落河下游的燕羽山脚有个小村子,从栖枫谷出去的男狐一般会在那里住两三年,等年岁再长些,也适应了外头后再去往各地,前几天你既救过他,想必他还住在那里。” 三日后,陶桃收拾了行装,辞别师姐和小师侄以及栖枫谷众女,赶往枫落渡口,歇了一夜后,她清早便乘船顺流而下,赶到长老所说的小村落时,刚刚过午。 村落依山而建,茅屋竹舍高低散落,各有雅致清趣,村中来往的多是十来岁的狐族少年,偶也有成了亲的狐女和丈夫共同生活在此地,陶桃稍作打听,便有人热心地指点她,说蔺九住在村中最高处的飞羽泉边。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陶桃顺着山径缓步而上,走了多时,果见一带清亮泉水冲崖而下,边上绿荫深处掩映着一座茅舍,茅舍前围着一圈竹篱,竹篱内种了几架紫藤花,绿枝花影中隐约有道身影,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晰。 陶桃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凑近前细看。 一个身穿白色夏衫的少年随意绾着一头黑发,坐在一张石凳上,手里拿个小药碾,正专心致志地碾着草药。 陶桃绕到竹篱门口,见门开着,便重重咳了一声。 白衣少年闻声看来,陶桃忙冲他一笑,“我来看你来了,怎么样,尾巴上的毛长出来了吗?” “你来做什么?”白衣少年眉一拧,脸一沉,丢了药碾走过来,将竹篱的门重重一关。 陶桃也不生气,对着竹门道:“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么?” 里头人原本没搭理她,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埋怨道:“救命恩人?你差点没害死我才对吧?我原本歇息一阵自然就会好,你那么一折腾,我反倒去了半条命。” “好吧……我又不是有意的,我纵有不对,但好歹也抱了你一整夜,给你暖了体温不是?” 少年争辩道:“你那叫给我暖体温么?明明是压着我的尾巴……后来还把我推进水里……”说到此处,面庞微微一红。 “好好好,那天的事不提了,”陶桃转到竹篱低矮处,拨开枝叶,朝里头张望一阵,才道:“我给你带了生毛发的草药,还有好多好吃的,快开门啊,小阿九!” 少年玉容一滞,“你叫我什么?” “摇光,”陶桃忙笑道,“摇光嘛,我回栖枫谷把你的事一说,大家都说你定是摇光了,哎呀,人人都说你容貌极美,幼时又特别可爱,想念你得紧,知道你受了重伤,这不,都赶着托我给你送药来了。” 少年轻哼一声,脸色和缓稍许,“不用你多事。” “反正你不开门,我是不会走的,”陶桃转头打量着周围,“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我离了栖枫谷,正愁无处可去,不如请人帮我盖间草屋,在这里和你做邻居如何?” 少年信以为真,挣扎片刻,走过来将门打开,“药放下就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