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河文字》 第一集 1、紫禁城、黄昏、外 大雨无声地下着,天空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已近黄昏,远处传来钟鼓楼悠长的钟声。雨打在黄色和绿色的琉璃瓦上,也打在口衔铜环的兽吻上。风把宫檐下的铁马吹得叮当响。 回廊上疾走着一群人。 走在头里的是二十二岁的康熙,穿明黄色的龙袍,戴红缨暖帽,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太监们手里捧着食盒、茶盒、衣包,后面还有水盆、水壶、痰盂,小跑着跟着他。这支队伍穿过景仁宫,穿过长乐宫,穿过阴森厚重的厚德门。 康熙径直走向雨中。 身后给他打黄罗伞的太监拼命扶正伞把,风疾雨骤,还是把康熙浇了个湿透。这支队伍被大雨吹得稀里哗啦,勉强保持个队形,跟在康熙后面。 康熙进了景山,拾阶而上。脚下的青石阶上,全是落叶,大多已变成黄色。康熙到了景山顶,他登上最高的假山,面向东南看过去。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东南方黑沉沉的乌云,密匝匝地压过来。云层中不时有闷雷滚过,闪电在云层中金蛇一样时隐时没。 雨水打在康熙脸上,康熙满脸都是水,他一动不动地看。天光怪异,似乎要把他这个小小的人影吞没下去。 字幕:康熙十五年春夏之交。 2、景山门口、黄昏、外 明珠穿着蓑衣,后面小太监给他打着伞,一直走到景山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小鼻涕:明相,皇上气儿不顺,这两天着了魔似的,一趟趟地往景山跑,老天爷不关上这口 子,后面不定谁倒霉。咱们等会儿来吧,明 珠:(远远地看着山顶上康熙的背影)胡说八道!拿着! 明珠脱下身上的蓑衣,递给小鼻涕,推开伞,张开双臂,把自己淋个湿透。小鼻涕:(吓一跳)哟,明相,撒臆症?这么大雨,回头病着。 明珠:(不理他)折子。 小鼻涕递给他一个锦盒。 明珠托着锦盒,一路向景山上跑去。 半路上还差点摔个跟头,弄得自己身上又是泥又是水。明 珠:(跪倒大喊)奴才明珠,叩见皇上!急折! 康熙好像没听见一样,头都没回。 3、西暖阁、夜、内 康熙换了家常的服装,坐在书案后面,案子上的奏折堆得又高又乱。康熙一本一本地翻着看,不时地提起朱砂笔圈圈点点。 他眼圈发黑,两眼凹进去,像是许久得不到休息的样子。麝香轻吐,贴墙而立的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 明珠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拼命忍着,浑身都不是劲,终于忍不住,眼斜嘴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2 天下长河 康熙吓了一跳,把笔放下看他。 明珠:(跪倒)御前失仪,皇上——啊欠——奴才死罪。 康 熙:(笑起来)衣服都不带一件,李德立,给明相拿一杯热奶子。明 珠:(磕头)谢皇上赐—— 外面太监报门。 太 监:上书房大臣索额图随旨觐见。康 熙:(朗声)进来吧。 索额图进来,跪倒报名磕头。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叩见皇上。 康熙:起来吧,商量正事。 索额图:奴才听说皇上心急如焚,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奴才听了,比皇上还急。天下大事 要一件一件办,急坏了身子,有负全国臣民之望。 康 熙:(故作轻松地)哪有他们传得那么邪乎,朕想睡踏实觉,老天爷不让啊。明珠把奏事处的折子送来,你看一看。 小太监把折子递过去,索额图和明珠展开一起看。康熙走到墙前,墙上挂了一面大清国地图。 康 熙:这场雨来势不小啊,钦天监报,从前明嘉靖九年到现在,一百五十年里,这是雨量最大的一次,南京一日内积雨六寸,安徽宿迁积雨九寸,徐州十二寸,河南已经溃决了六处,连河道衙门都冲毁了。最新的折子报,黄河水已经危及到了洪泽湖高家堰大堤,一旦高家堰大堤溃决,苏北六省将成泽国! 索额图和明珠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先开口。 索额图:(把折子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小太监)奴才已经督促各河道衙门紧急抢修大坝,加固 河堤。皇上,天命如此,担忧无益,康 熙:天命?天命!(说话又急又快)运往湖南、广州的军粮没出安徽就搁浅了,前线六 十万将士日日夜夜和吴三桂血战,盼粮食盼得眼睛都红了,(拍拍桌上一堆折子)这是张勇、王进宝、孙思克来的催粮折子,粮草送不上去,拿什么打?等着吴三桂进北京?天命我大清掌管中华,不是命我大清灰溜溜退出山海关的! 康熙一顿火发完,索额图、明珠和屋里的太监都面如土色,长跪在地。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雨声传进来。 雨中站着挎刀御前侍卫,像被雨水浇铸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索额图:总是奴才不够用心,皇上息怒。 康熙:(叹了口气)都起来吧,朕不是跟你们发火,(走回去,无力地窝倒在椅子上)实 在 是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平三藩的仗一打起来就不能停,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银子!是粮食!是后方!现在河道冲垮,粮草运不上去,前线六十万将士是我大清入关的血本啊。拼没了,连回去的路都断了。刚刚停了圈地,积攒的这点民心,一场雨又冲没了,天不佑大清! 索额图:皇上,奴才已经行文让各地衙门改漕运为陆运,尽快接济前方,今年两湖大熟,湖 南战场敌我各半,湖北完全可以支援一段时间。相信不致于误大事。 明珠:奴才也联系了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把家里的马匹、骡子都集中起来,雇佣民间的车 马行,赶到搁浅地点,好歹也要把军粮运上去,万万不让皇上忧心。 康 熙:传旨给河道总督王光裕,(焦躁地挥了挥手)不,直接给各河道衙门,办事不力的,自己提脑袋来见朕吧。加一道旨意给王光裕,务必守住高家堰,人在堤在,人亡堤亡! 3 天下长河 索额图和明珠:喳! 4、崇文门、夜、外 一支十几个人的马队在雨中席卷而来,各背锦囊,骑者身披蓑衣,戴着大斗笠。人数不多,气势惊人。 为首一人在城门下勒住马。骑 士:(高喊)八百里快递,开门! 十几个士兵合力打开城门。 十几骑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雨色之中。 5、堂子、夜、内 墙上挂着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的画像。 康熙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到香炉里,跪倒在蒲团上。 康 熙:阿玛、爷爷、太爷爷,不孝子孙玄烨看你们来了!玄烨德业不修,遭此天谴,罪孽深重,愧对列祖列宗创世之难,现在天降暴雨,苏北六省受难,平三藩的军粮送不上去,大清万分危急!玄烨设下重誓,愿意减寿以佑大清!苍天开眼,祖宗保佑!康熙深深拜下去,嘴里喃喃自语。 康熙:一定要守住高家堰! 6、高家堰大堤、日、外 大雨滂沱,空中雷电交加。黄河水咆哮奔腾。夹带着巨大的泥沙、石块,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屋瓦房梁倾泄而下,势不可挡。 一声大的巨响,闷雷一样。 黄河水从堤坝一处如脸盆大的溃决口中冲出来。怪兽一样吐着激流。锣声急响,上百人同声高呼:“戊字号坝溃决!”一个近五十岁的老者郭河叔带着河工们跑过来。 郭河叔:(边跑边喊)再来十个好的! 堤坝上站着的信差双手各执一面红旗,向远处挥舞。 十几个精壮汉子站在一起,郭河叔像绑螃蟹一样把他们绑上。郭河叔:沙包到了吗? 有人喊:到了! 郭河叔:下水一口气,弟兄们挺住喽! 远处马蹄声响,一个穿官衣的汉子纵马而来,他就是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郭河叔把大家绑好,把绳子牵着交给后面一群人。 郭河叔:扣住!爷儿们! 被绳子绑好的人里面,忽然有一个小伙子拼命地撕撸自己身上的绳子,想跑出去。整个队伍被他带得东倒西歪。 黄河上的溃口已经有一人大小了。 郭河叔扬起手里的鞭子抽打那个小伙子。穿官衣的汉子下马,拉住郭河叔。 郭河叔:大人,您别管! 靳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小伙子从地上拉起来。小伙子:(哭嚎着)我有娘啊!我不去! 靳辅:(冲他吼)这儿人人都有娘!黄河水一发,大家都要死,谁也逃不掉! 4 天下长河 靳辅把小伙子推回队伍。 郭河叔:(大声喊)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四呀上!绳子要拉紧!脚底要踩稳!沙包、石头跟上! 堵口人腰上缠着绳子,向溃决口走去,水流湍急,冲得这一群人东倒西歪。不时有人滑下去,被两旁的人拽起来。 堵口人:(合声)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 堵口人的后面,有一支队伍,他们抓的绳子和堵溃决口的人的绳子连在一起,像拔河一样死死向后拽住。 一左一右还有两支队伍,沉默无言地运沙包、石料,一左一右向溃决口靠拢。另有十几人用绳子绑好,准备替补。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中,映出一副副抢险的剪影。 堵溃口的人向溃口中央处挺进,几十只胳膊互相把对方搂得死死的,像一团怪物一样,即脆弱又缓慢,一往无前地紧紧地贴在溃决口上。 水势一下子漫过他们的腰际,水面上只余口鼻。郭河叔:(大喊)填! 无数的沙包、石料扔下去,似乎永远填不满黄河一样。 远处,一根巨大的房梁被水冲得如大蟒般翻滚起伏,直冲溃决口而来。正好撞了一下,马上就有血泊泛起来,几个人的脑袋迅速沉没下去。 上面看坝的旗兵双手打出一个旗语。靳 辅:(大惊失色)第二次泥石流下来了!郭河叔:(大声喊)拉住! 黄河上蔚为奇观,泥沙俱下,斗大的石头玻璃弹珠一样在水面跳跃翻腾。呼啸而来,重重地撞击着堤坝,拉绳的人都站不稳,地面都要翻起来。 堤坝上激起一个浪头,高出堤坝几丈有余,向堤坝外扑过来。堵溃的人连声音都没有,拉绳的几十个人平空向前移了十米。绳子那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全部被冲走了。 拉绳的人继续向前平滑,靳辅拔出剑来,一剑斩断绳子,拉绳子的人全部扑倒在地。靳 辅:(仗剑高呼)再来! 替补的十几个人又站成一排。 郭河叔和旁边的一个戴红缨帽的小伙子沉默不语地绑。 替补的人个个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还有人喃喃自语,浑身哆嗦。戴红缨帽的小伙子把绳子扔给郭河叔,站到替补的人群里去。 小伙子:我上! 郭河叔:(愣了一下)你行吗? 小伙子点点头。郭河叔看一眼靳辅,靳辅点点头,郭河叔把他绑上。替补的十几个人又向溃决口挺进。 溃口又增大了不少,已经漫坡而下,情势万分危急。 堤上堤下的人,一时间屏住呼吸,一起喊上堵溃的号子。众 人(大声喊)一呀上!二呀上!三呀上!四呀上! 堵口人顶到溃口上,后面的绳子拉得笔直,沙包、石料铺天盖地地扔下来。黄河水冲击着、浸泡着堵口人,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水位从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地降下来,雨势也稍小了。郭河叔:(大声喊)堵! 后面拉绳的人使劲一拉,堵口的十几个人像一串螃蟹一样从堤坝上滚下去。 5 天下长河 溃口暂时被堵住了,百十个人几乎是机械而亢奋地传递麻包、石头,开始修补溃口。靳辅几乎支撑不住一样,“噗通”坐倒在地上。 郭河叔也坐倒在他身边。 郭河叔:(恨恨地)好啊,我看还有多大的? 靳 辅:(爬起来)老天爷不叫人过好日子,咱们就斗他娘的,(拔起地上的剑,往坝上走)搬我的椅子来,我看看他水能涨到哪儿! 靳辅一直走到坝顶,风把湿透的官袍吹得“啪啪”响。 他坐在椅子上,插剑入地。后面的大旗上写着“高家堰河道总事靳”。 7、王光裕家的佛堂里、日、内 王光裕跪在菩萨前面,小鸡捣米一样地磕头。 王光裕: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六丁六甲、四大金刚,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求您别再下了,您用甘露瓶盛回点去,我这河堤盯不住啊。弟子河道总督王光裕,一定虔诚孝敬,一辈子吃斋——佛堂的门打开了,王光裕像针刺一样跳起来。 王光裕:谁?谁? 师爷:(把脑袋探进来)老爷。 王光裕:(一连串地问)黄河决口了吗?圣旨来了吗? 师爷:高家堰坝上来人报,戊字号坝又溃决一次,大水冲走了十七个人。 王光裕:(哆嗦着)好好好,记名!刻碑!告诉靳辅,老爷我要重重地升他的官,只要他 守住高家堰,以后就是我的活祖宗!师 爷:老爷,他们来要沙包、石料。 王光裕:(电击一样摇着双手)没有没有没有,老爷我这儿没有! 8、王光裕府院中、日、外 王光裕被师爷搀出来,双膝都跪麻了,他胖胖的,压得师爷抬不起头来。师爷另一只手艰难地举着伞。 王光裕:告诉六个姨太太,首饰、私房钱,都拿出来吧,把房子卖了!师 爷:老爷,现吃馍现割麦子来不及!他们就堵在门口要呢。 王光裕:你就说老爷我——病了,从马上摔下来,要不然我就撞个头破血流,给他们看。王光裕摘了官帽,就要往墙上撞,师爷又把他拽回来。 9、王光裕府书房、日、内 师爷把王光裕连拖带拽地弄进书房里。 师爷:老爷,您是当朝一品,河道总督,皇上管得了您,管不了老天爷呀,老天爷不给面 子,非让黄河决口,皇上也不能赖您哪。 王光裕:(神经质地哆嗦)跟皇上还有什么理儿好讲。 师 爷:有理呀,前明就一百多年没修,赶到大清朝这会儿,光顾着打仗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这坝能盯得住吗?这话,您留着跟皇上去说,当务之急,先把门口这群人对付走。 王光裕:怎么对付?皇上给我买沙包、石料的银子,我在老家置地了,现卖也来不及!皇上 说,高家堰决口,我脑袋也没了,不如我现在就死了,落个全尸吧。师 爷:老爷,您听我说一句行不行? 王光裕:(不理他,掩面哭泣)下辈子,我一定当个清官,偷偷摸摸买套房子还住不上,图 6 天下长河 什么! 师 爷:您先行个文,给淮安段河道衙门崔维雅,让他火速办理沙包、石料,这个球,不就踢出去了吗? 师爷在王光裕耳边嘀咕半天,王光裕扭头看他。王光裕点点头,挥挥手,师爷退出门去。 10、河道总督府门口、日、外 郭河叔带着十几个小伙子站在小雨里等得不耐烦了。十几个小伙子跟衙役吵吵嚷嚷地要搬沙包、石料。师爷提着袍子快步跑出来。 师 爷:(脸色阴沉)搬什么东西?河道总督府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搬东西行,靳大人的手条呢?拨给你们的沙包、石料是不是真的都用完了?还是让你们偷回去盖房子了?用多少记数了吗?王大人奉旨掌管朝廷财产,别想趁着水灾,可以多吃多占! 十几个小伙子忍不住要闹起来。 郭河叔:(回头压住众人)领来的沙包、石料都在黄河底下呢,要不然你随我去数一数。师 爷:你什么人,敢在这儿撒野! 郭河叔:我就是高家堰的水工头儿,郭河叔,我在黄河上呆了一辈子,没见过你这么混帐的师爷!不拨是不是?弟兄们,各自逃难吧,反正高家堰守不住了,让他们家王老爷自己守去吧。 十几个小伙子应了一声,扭头要走。 师爷:(赶紧拦住他们)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要闹生份。来来来,里边请,签押房喝杯热 茶。 郭河叔:(拱拱手)师爷,水情紧急,等不得!我们领了沙包、石料就走。 师爷:(顾左右而言他)辛苦辛苦,王大人听说冲走了十七个弟兄,痛心之极!你们把名 字呈上来,将来刻石立碑,也好荣耀乡里。 郭河叔:(忍着怒气)师爷,我们站了一头午,堤上还有几百个弟兄拼命呢,沙包、石料供 不上,大家都做鬼了,还立什么碑呀! 师爷:是是是,你们靳大人还好吧?给他捎句话,说河道总督王光裕王大人着实惦记着他, 让他保重身体,将来一定要大大地重用——郭河叔:(忍不住了)靳大人三天没合眼了,眼睛都瞪出血来,就等着沙包、石料,请师爷 行行方便,赶紧带我们去库里搬东西。师 爷:(为难地)总督府库里已经空了。 郭河叔:什么?空了?王大人不是说足够一年之用吗?这才几天? 师爷:别急别急,不是就你们高家堰用,几千里的堤坝到处都要用,我把老爷的手条给你 们,拿着到淮安段河道主事崔维雅崔大人那儿去领。郭河叔:早说呀!耽误工夫! 郭河叔拿着手条,带着十几个小伙子走了。师爷这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快步回去。 11、高家堰大堤上、日、外 雨已经停了,空中滚着闷雷。 大堤上,百十人由上而下,连成竖队,像一串串的蚂蚱,向上运输石料,紧急维修。中间不时有人“噗通”一声栽倒在泥泞中,旁边的人赶紧拉起他。 7 天下长河 一个戴红缨帽的差役站在大堤最高处的旗杆子下,吹响牛角号。靳辅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号声,打了个激灵又醒了。 他坐椅旁边插了把出鞘的剑。 剑插得深,风摇雨动,都不能摇晃半分。 12、高家堰堤坝下的一个窝棚里、日、内 地上的积水一指多深,地上铺着草垫子,横七竖八地睡着百十人。满身又是泥又是水,手脚都被泡烂了。 听到号角声,这些人赶紧起来,一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一边排成队往腰上系绳子。 13、高家堰堤坝下、日、外 那个替补的小伙子一边把红缨帽戴在头上,一边大声喊。下面的百十号人,几乎是有韵律地回答他。 小伙子:弟兄们,醒了吗?众 人:醒了! 小伙子:各管各位!众 人:各守各方!小伙子:一人有难!众 人:百人相帮!小伙子:出队! 小伙子领着众人走上河堤。 14、高家堰大堤、日、外 两队人井然有序地换岗。 靳辅一动不动地眯缝着眼睛,近乎痴迷地盯着大坝下的浮杆。 远远地传来悲凉的唢呐声,嚎哭声,一群人身穿丧衣,打着白幡,浩浩荡荡地过来。靳辅走下大堤。 打白幡的人都是老人、孩子、妇女,手里捧着灵位、撒着纸钱。这群人到了堤下,支起火盆,一边烧纸,一边冲着河堤大哭。母亲哭子,妻子哭夫,小孩哭爹,哭成一片。 一时间,换岗的人们和收队准备休息的人都站在那儿,走过来看着。靳辅过来,哭丧的人群中有一个眼尖的妇女,冲过来指着靳辅喊。 妇 女:靳阎王!靳大人!行行好,把丈夫还给我吧!老太太: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让活人去填河堤! 老头儿:,打死这个狗官! 这群人都围上来,把靳辅扯得东摇西晃,靳辅也没有力气反抗。 周围的拳棒如雨点一般,维持秩序的衙役往外抢靳辅,身上挨了不少冤枉拳脚。衙 役:(大声喊)殴打朝廷命官!想造反哪! 靳辅:(摆摆手,无力地)我靳辅是罪人,打吧。 靳辅摇摇晃晃地冲着这群人过去,这群人反而往后退了几步。靳 辅:(忽然大声喊)打呀!打呀! 有个小女孩被他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靳辅弯下腰,看着她,摸着她的头。 靳辅:你叫什么名字? 8 天下长河 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接过话来。 女 人:(对小女孩)这就是害死你爹的仇人,孩子,你要记住了!小女孩冲着靳辅脸上吐了口唾沫。 后面的衙役喝了一声,想上前,被靳辅制止了。 老 头:(扯着嗓子冲着河工们高喊)老少爷儿们!河工银子挣不得!这是拿命往鬼门关里填呀!人斗不过天,回家吧,爹娘盼着哪!死这儿,尸体都找不着! 送丧的人群一起大哭,有的河工也哭起来。 陆续地有河工把工具扔在地上,越来越多的人,互相扶持着,站到送丧的人群中。衙役们想拦,人太少,只能干瞪眼看着。 河工甲:靳大人,我们不敢在这儿呆了,回去以后,带着全家去逃荒。您这么大年纪连着三天没合眼了,我们感激您的恩德,您也赶紧逃吧,黄河是挡不住的。 堤上堤下的人都看着靳辅。 靳辅好像没知觉一样,低下头去认真地看地上的火盆,丧有余烬未熄。地上堆着纸钱和黄表纸。 靳辅拿起一卷黄表纸来放到火盆里烧。 靳 辅:昨晚要是没有这十七个兄弟,高家堰就保不住了,他们到了地下有钱花!(又扔进去一卷)高家堰守不住,苏北六省就完了,我拿了朝廷二十年俸禄,死了都赎不清罪孽!这一卷,是给自己烧的! 靳辅抓起两把纸钱,往空中撒出去。 靳 辅:(有些狂态)这一把是给所有在坝上的弟兄们撒的,你们堵上去,堵不住了,我来堵,别怕死。你们到地下有钱使!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看着摇摇晃晃撒纸钱的靳辅。纸钱漫天飞舞,飘落在人们的肩上、脚下。 靳辅转过脸来,冲着河工们和送丧的亲属跪下。 靳 辅:你们的列祖列宗埋在这儿,尸骨在水里浸着,你们的儿女们还未及长大,以后就要靠跪地乞食为生,你们走了,黄河还在这儿!它冲过大堤,后面就是苏北六省,大水要冲到哪一天?冲毁多少家?死多少人才算完?你们要走就走吧,我一个人也要守下去! 几个河工过来把靳辅从地上搀扶起来。靳辅的身体都僵了。 河工甲:(抓起一把纸钱)靳大人说得对!跑也是个死,斗也是个死,干他娘的!穷了一辈子,我也给自己烧把钱! 河工甲把手里的纸钱扔到空中,捡起工具走向堤坝。 其他河工也效仿他,抓一把纸钱撒向空中,捡起工具走向堤坝。漫天飞舞的纸钱间,重新响起雄壮的劳动号子声。 15、淮安段河道衙门、日、内 梁上挂着上吊绳。一只手伸上来,使劲拽拽,看看结实不结实。崔维雅的脑袋出现在上吊绳里。 外面吵吵嚷嚷地,传来郭河叔和河工们的喊声。河工们:崔大人,崔大人! 一群衣红翠绿的妻妾们跑进来,乱拽崔维雅的官袍,把他拽得东摇西晃。 崔维雅踩在太师椅上,太师椅架在八仙桌上,本就怕高,一摇之下,更是心胆俱裂。妻妾们连哭带喊地乱成一片。 妻妾甲:老爷,你不能死啊! 9 天下长河 妻妾乙:老爷,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哪!妻妾丙:你这个没良心的! 有一个妻妾拽得猛了,把太师椅推倒了。 崔维雅两脚悬空,拼命抓着绳,像只猴一样在空中打提溜。哎哟一声,崔维雅掉在地上,妻妾们赶紧过去,揉胸按腿。 崔维雅:没咽气呢,就跑来哭丧!给我滚!妻妾甲:老爷,有什么想不开的! 崔维雅:看见门口那群穷棒子了吗?他们是给你们老爷催命的无常啊!妻妾甲:(撸袖子)我还当什么人呢!大棍子把他们轰走! 崔维雅:皇上下了圣旨,守不住高家堰,河督府大小官员全要砍脑袋,他们就是高家堰上来 要沙包、石料的河工。 妻妾乙:那就赶紧给呀,不就沙包、石料吗? 崔维雅:朝廷上拨下来的三十万两银子,王大人黑了。妻妾丙:关你什么事啊? 崔维雅:我也分了两万,现在让我到哪儿变出沙包、石料来啊。皇上一查,我还得绑了砍头, 你们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吧。 妻妾甲:王大人太不是东西,自己黑那么多! 外面传来喊声,一个听差边跑边喊着进来。听 差:老爷老爷——王大人的信,十万火急! 崔维雅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抓过来,展开看。崔维雅看着信,脸上的神色轻松起来。 崔维雅:好计啊,好计!好好好! 16、高家堰大堤上的窝棚里、夜、内 靳辅正在跟郭河叔发脾气。 靳辅:带十几个人跑出去一天,什么都没拿回来!再来洪峰把你填进去! 郭河叔:(委屈地)当官的胡支使人,到了河道总督府,在门口等了一头午,还说我们没做沙包使用的记录,又让我们去淮安段崔大人那儿,足等了两个时辰,告诉我们,明天崔大人亲自押送过来。这些当官的,吃人饭不办人事,真应该放水淹他们! 靳 辅:(叹息一声)高家堰守不住,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郭河叔:今天雨水不大,靳大人,你睡一会儿,我到坝上盯着。 靳 辅:(无力地用手托着自己的头)也得睡得着啊,桃源县和三谷县的人都迁走了没有?郭河叔:走了,不走,也没几个人了,年年黄河来,先淹他们。靳大人,我仗着年老多说两句,我从前明朝就做河工头,没遇过您这样的官。可它毕竟是黄河呀,谁能跟黄河 抗呢?大禹治水,那都是老辈人的故事,您能尽心就完了。 靳 辅:(摇摇头)将来真出个大禹,能让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靳辅死也要跟着他。 17、西暖阁、日、内 百官上朝,山呼万岁。 康熙登基,眼睛通红,但是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康 熙:今天发的宫抄,你们都看过了吧? 索额图:(出列)仗着皇上洪福齐天,百官效力,已经守住了高家堰,苏北六省从此得保,可喜可贺!河道总督王光裕忠于职守,这次高家堰保住,全赖他之功—— 10 天下长河 康 熙:(抬手止住他)话别说得太早,不到汛期结束,高家堰不能算保住。朕已经在先皇的灵位前许下诺言,愿意减寿,请上天佑护高家堰! 下面百官哄然一声,纷纷议论起来。 明 珠:(出列)皇上圣人胸怀,愿为了高家堰的安危减寿,奴才们听了好生惭愧。好歹也要为高家堰出一把力,奴才们愿意挨门挨户募捐,所得银两一部分购买沙包、石料,一部分犒赏高家堰的河工。 索额图:(不甘人后)奴才请缨,愿带京里的八旗健儿赶往高家堰效力,守不住高家堰,誓不回京! 下面的官员显得群情激昂,各种慷慨的言词都出来了。“众志成城,高家堰何愁不保!” “臣愿带家丁前往高家堰效力!”康熙脸上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挥手压了压,下面的官员马上安静下来。 康 熙:你们肯替朕分忧,君臣一体,这是好事情。守坝的事,不懂的人上去,反而碍手碍脚,索相也不必去了,朝廷每年拨给河工这么多银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看王光裕的吧。 明珠:王光裕守不住高家堰,天理国法不容! 康 熙:高家堰守到现在,王光裕还是有能力的,这次度过难关,朕要重重地奖赏他!朕下道旨意,所有敢怀私心,妨碍河务者,国法无情! 外面一声惊雷,君臣皆惊。 18、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索额图进来,把大帽子扔在桌上,愤愤不平。师爷从外面跑进来,拿着一封书信。 师爷:老爷,王光裕王大人的信。 索额图:(看都不看就撕了)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有脸写信!现在向我求救,晚了!送信的 人呢?师 爷:在门外。 索额图:告诉他我的口信儿,守住高家堰,调他回京享几年清福,守不住,跳水死了吧!师 爷:(为难地)这个——索额图:什么这个那个的,打三藩的粮食能不能运上去,苏北六省保得住保不住,都在他这 道坝上,这是往小了说,往大了说,我支持撤藩,这仗打败了,(用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苏北六省灾民一闹事,这大清朝——嘿嘿,就成了个气泡了。 师 爷:(吓傻了)老爷,这个——王光裕的情况您知道——索额图:我知道什么?他弄好处也弄够了,该吐出来干点正事了! 师爷:老爷息怒,我是想,他是老爷荐的人,遇上事了,他能忠心护主,倒也好了。万一 把他抓到京里来,岂不——索额图:(沉思了半天)依你说呢? 师 爷:老爷,您不是还有一步棋没走吗?索额图:(想了一下)崔维雅? 师 爷:小卒子过河当车用——师爷在索额图耳边嘀咕半天,索额图神色慢慢开朗起来。 19、高家堰大堤上的窝棚里、夜、内 靳辅被两个河工搀扶进来,郭河叔紧张地跟在后面。 11 天下长河 郭河叔:熬两碗姜汤,用白酒擦身子! 靳辅:(无力地摆摆手)别小题大做,我没事。 郭河叔:晕在河堤上,还没事。靳大人,现在正是紧急关头,病不起。靳 辅:我知道。 郭河叔:(摸摸他的额头)到底哪儿不舒服?靳 辅:腿发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郭河叔:(皱着眉头琢磨半天,一拍大腿)饿的吧?(对一个河工)快去端一大碗糊辣汤来,要热热的! 河工出去了,一会就端进来一大碗热热的糊辣汤来。郭河叔:趁热喝了。 靳 辅:(端过来,转着圈吹气)沙包、石料送来了吧?郭河叔:(顿了一下)还没有。 靳 辅:(震怒)什么?郭河叔:已经派人去催了。 靳 辅:(一听就火了)坝上塌方用人填吗?老糊涂了你!郭河叔低着头不说话。 靳辅刚要喝,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地面都摇晃起来。几个人大惊。 紧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下。郭河叔:我先去看看。 郭河叔和两个河工转身抢出去。 靳辅端着糊辣汤,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忽然间锣声大起,靳辅放下碗,跑出去。屋里只剩下一碗冒着热汽的糊辣汤。 20、上书房里、夜、内 康熙坐在书案后,太监李德立进来。李德立:皇上,明相来了。 康熙:让他进来。 明珠进来,磕头。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康 熙:起来吧,赐座。 明珠:谢皇上。 康熙:王光裕操守怎么样? 明珠:(吓一跳)这个——奴才想想。 康 熙:(生气地)你是吏部天官,统管六部,每三年清查全国官员的品行,竟然还要想想!明 珠:(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奴才不敢胡言乱语,欺懵皇上。王光裕是汉军旗的人,是索相推荐的,奴才只知道他是顺治五年的进士,前明在太子宫教书,没有治河经 验。 康熙:你怎么不在朝上说出来? 明 珠:奴才不敢说,人人都说奴才和索相不和,说了岂非搬弄?康 熙:所以你就抹稀泥!你这个官是给谁做的?给索额图吗? 明 珠:奴才不敢,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换王光裕,也要等到水灾过去,两军阵前,更换主帅,会人心不稳啊,皇上! 12 天下长河 康熙:(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这也有道理,总算你还识大体,起来吧。 明珠从地上爬起来,已经一头的汗。 康 熙:朕在朝上说,愿意减寿保住高家堰,其实心里何尝不明白,守得住守不住,不在人,在天!王光裕真是有操守、清廉能干,就是高家堰塌了,朕也不会治他的罪,他要敢在里边动什么心思—— 明珠:皇上明见万里,龙心仁慈,高家堰一定能守住。 康熙:户部要抓紧时间扫仓底,北京八大仓的存粮,要一袋一袋地核实,做好赈灾准备。 这话可不许对外面说。明 珠:喳。 康熙:(深有所思地点点头)下去小心办事,跪安吧。 21、高家堰大堤上、日、外 黄河水在咆哮,雨势更加猛烈。 靳辅一个人站在河堤上,水位离他的脚面已经不远了。郭河叔领着一大群河工跑上来。 郭河叔:(大喊)靳大人,炸吧,炸开桃源、三谷两个县!泄洪!顶不住了!靳 辅:(大喊)雨太大,吹号打旗,那边听不见,这可怎么办? 郭河叔:(情急之下,喊了一句)准备羊皮筏子!靳 辅:什么? 郭河叔:拿酒来! 衙役们抱过准备好的几坛白酒。 郭河叔和几个河工把上身衣服脱了,接过一坛白酒,大喝几口。那个小伙子也把上身的衣服脱了,抢过酒来,大喝几口。 小伙子:(大声地)算我一个!郭河叔:(大惊)你水性不行! 小伙子:(争辩)我游得比鲤鱼都快,还说我水性不行!我带大家伙过河,这边守坝,离不 开你! 郭河叔:(为难地看着靳辅)这个——靳 辅:(看看小伙子)好样的,不愧是我儿子! 周围的河工们都吃了一惊。 靳 辅:(指着小伙子大声地对周围的说)你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的儿子,靳鹏,在坝上跟我三年了,他立功我从来没赏过他,他是我儿子,他立的功是孝敬我的!今天你把大伙安全地带过去炸坝,爹给你请功! 靳鹏郑重地点点头。 靳 辅:弟兄们,高家堰就寄在你们身上了!苏北六省全寄在你们身上了!几个河工把羊皮筏子放下去。 风雨大作,羊皮筏子在激急之中,左右飞舞,像个活物。 靳 鹏:(用白酒擦身子)听我的号子,眼睛看前面,阎王爷专要胆小的!河工们:(大喝)哈! 靳鹏和河工们顺着堤上的绳子滑到羊皮筏子上。 22、黄河上、日、外 靳鹏等六人跪在筏子上,都是赤裸着胸膛的黄河汉子。风疾雨大,也压不住他们的号子声。 13 天下长河 筏子随着黄河浪颠簸起伏。 六个人一人一杆桨,筏子像长了腿的虫子一样,艰难地向对岸爬过去。筏子上,雨水和浪头把每个人都打得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 他们只能发出简单的低喝声,彼此相和,控制划桨的节奏。站在河堤上的人,全身绷紧看着他们。 一个又高又急的大浪头打过来,筏子一下沉入水中。岸上的人一起惊呼,只有片刻,筏子又冲上浪尖。筏子再翻上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两个人。 大家拼命地划,远远地已经看见对面的堤。 23、堤坝上、日、外 靳辅和郭河叔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浮杆,一寸一寸地往上涨,渐渐地向最高尺度逼进。最高的尺度之上,只有几分,就是坝顶。 所有的河工都停了手里的活,大家屏住呼吸。水已经到了最高线。 靳辅闭上眼,双手合十。 远处,传来两声闷雷一样的响声,大地都为之颤抖。堤上所有人都兴高彩烈地大喊。 所有人:炸了!炸了! 眼看着水位一点一点地降下去。郭河叔松了一口气。靳辅浑身湿透,已经不知道是汗还是雨了。 24、驿道上、日、外 驿道上行进着一支很威风的队伍。 前方,八匹顶马上,各坐着一个红缨帽的军士。 后面跟着的衙役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还有两个衙役各举着一面牌子。一面牌子上写着“淮安段河道主事崔”,另一面牌子上写着“奉旨巡视河堤”。队伍中间,有两乘大轿,一乘是蓝呢官轿,另一乘则是明黄色的轿子。 后面还跟着长长的运输车队。 25、河堤下、日、外 衙役疯跑上来,边跑边喊。 衙役:崔主事的沙包、石料运来了,让您上堤去接。 靳辅从窝棚里出来。靳 辅:接什么接! 靳辅嘴里说着,跟着衙役走上河堤。 26、河堤上、日、外 崔维雅脸色阴沉地坐在轿前,冲着远处来的靳辅拱拱手。崔维雅:靳大人,辛苦! 靳辅:(强忍着怒气)怎么这时候才送来? 崔维雅:(冷笑一声)桃源、三谷两县已是一片汪洋,靳大人怎么还有脸来指责本官?靳 辅:(怒气勃发)我现在不和你斗嘴,赶紧把沙包、石料卸了。 崔维雅:王光裕王大人要我告诉你,炸堤一事罪不可没,你,知罪吗? 14 天下长河 靳辅:(又惊又怒)什么? 周围的河工们发现情况不对,慢慢地围拢来。崔维雅:(忽然提高声音)来呀!请王命旗牌! 几个衙役恭恭敬敬地把后面的明黄色轿子抬过来。 靳辅大惊失色,河工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要出什么花样。崔维雅亲手打开轿帘,衙役们把轿子里的东西搬出来。 是一面屏风似的牌子,用一面蓝色的旗绷好,用满汉两文绣着“杀”字。架子顶上稳稳地托着一把黑沉沉的宝剑。 崔维雅:(拂袖磕头)臣崔维雅,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靳辅愣了一下,紧接着跪下去。 靳辅:臣靳辅,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的衙役和河工们都陆续跪倒,大堤下跪倒一片。 崔维雅:(站起来,得意洋洋地)靳辅,你不用起来,你认的这是什么吗?靳 辅:认的,是皇上的王命旗牌,赐给河道总督王光裕王大人的尚方宝剑。 崔维雅:(冷笑一声)认的就好,国法难容!你糜费朝廷银两,不替朝廷保境安民,贪污中饱,肆意炸坏河堤,死罪难逃。 下面河工们“嗡”地一声炸了锅。 崔维雅:(摘下宝剑,扔到他面前)自行了断吧。 靳辅:(气得说话都哆嗦)不炸,高家堰保不住!桃源、三谷县的人,一个月前就迁走了。 说我贪污中饱,有何证据?郭河叔:(忽然喊了一声)狗官! 崔维雅:(狰狞地大叫)谁喊的!拿下了! 郭河叔:(又喊了一句)弟兄们跟着靳大人在这里流血流汗,你这狗官颠倒黑白,诬陷靳大 人! 崔维雅:刁民!刁民!拿下! 跟着崔维雅来的衙役们刀都拔出来了,河工们握紧工具,护在郭河叔前面。河工甲:(沉默半天,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狗官!狗贪官! 河工们:(纷纷地重复这句话)狗官!狗贪官! 崔维雅:(气得嘴脸都变形了)老子是朝廷命官,造反吗?拿下!衙役们拿着刀,迟疑着不敢上前。 局面一触即发。 忽然,锣声大作,号角声此起彼伏,靳辅吃了一惊。远处有几十人一起大喊:“丙字号坝溃决!” 靳 辅:(对着崔维雅深施一礼)崔大人,下官知罪,你先把沙包、石料马上交卸,堵上缺口,我立即了断!(冲河工们大喊)快卸沙包、石料!再晚就来不及了! 河工们往运输车队前涌过去,崔维雅指挥人想拦也拦不及了。郭河叔:车里是空的! 河工甲:这车也是空的! 河工们:(纷纷地)全是空车! 靳辅:(瞪着崔维雅,似要瞪出血来)沙包、石料呢? 崔维雅:(尴尬地笑笑)都让你老兄贪污了!你不死,我们不能心安。别逼兄弟动手!靳 辅:(艰难地)明白了。 靳辅慢慢地走向堤边,反而有轻松之感。靳 辅:在高家堰二十年,我累死了! 15 天下长河 等着郭河叔等人拼命跑过来的时候,靳辅已经纵身一跃。飞鸟投林一样,张开双臂,跳入到黄河之中。 堤上堤下所有人都静止了。 16 第二集 1、高家堰大堤上、日、外 靳辅跃入黄河之中,瞬间不知去向。 远处,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强,如万千战马隆隆驰过,震天动地。 黄河上游,似从天际生出,两丈多高的水墙悬空而行。只因速度快,一路不曾飞溅,像一条天不收地不管的水龙压过来。 崔维雅第一次看见真的洪峰,被惊得目瞪口呆。崔维雅:(提着剑嘶喊)快!快堵上! 河工们早跑干净了。崔维雅牵过马来,上马带着衙役们狼狈逃去。高家堰大堤上,一时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靳辅的一杆红旗和一把椅子,他的剑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天色阴暗,电光撕裂之中,红旗的红色格外狰狞,几乎要滴出血来。大水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高家堰。 高家堰堤坝下的房屋、树木,都像小孩的积木一样,大水一过,皆成平地。 2、高家堰附近的村庄、日、外 村庄已经成了鱼虾之国,黄澄澄的水面上,漂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被子、锅、桌椅板凳、水缸、缸里还有哇哇哭的孩子。 房子仅仅露出顶脊,坐了一排人。一阵风冲过来,尖叫声中,一阵烟,屋脊塌陷。所有的树上,枝子上蹲着、悬挂着的都是人。老人叫,孩子哭,喊爹叫娘、喊亲人、寻丈夫的喊声连成一片。 水面上漂着用门板仓促之间钉起的筏子,两个赤膊大汉,手持长杆,站在筏子上,在水里打捞浮财。筏子上堆着衣物、细软。 筏子此去彼来,还有在水里泡着的人拼命扒住筏子想上来,被筏子上的人打下去。漫长的几十里水面上,到处都是灾民。男人无神地看着被毁的家园,女人失望地捶地痛哭。四野之中,哭声震天。 雨还在下,黄河水像永无休止的饿兽一样,把疲惫无力的人卷进洪涛之中。靳鹏从远处撑着羊皮筏子过来,筏子上坐着几个河工,还有几个老人和孩子。靳鹏拼命地划,四处张望。 远处一棵树上,一个声音大喊:“靳鹏!靳鹏!”远远地看过去,郭河叔和另一个小河工爬在树上。靳鹏把筏子划过去。 3、高坡上、黄昏、外 雨已经停了,天地之间,都是一片凝固的铅灰色,连哭喊声都凝固了。 中间拢了一堆火,靳鹏痛苦地沉默着,郭河叔和几个河工沉默不语地围着靳鹏。郭河叔:崇祯十二年秋天,也是这么一回大水,河南、安徽靠卖人肉吃饭。朝代变来变去, 受罪的都是老百姓。你们有亲投亲,没亲要着饭往北走,这儿再也不能回来了。其他几个河工点点头。 靳鹏站起来就走,郭河叔把他拉回来。两人挣扎了一下,郭河叔把他按住。郭河叔:干什么去? 1 天下长河 靳鹏不说话。 郭河叔:你想报仇是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算把他杀了,还能活着回来吗?靳 鹏:(哀嚎一声,像受伤的狼一样)我不怕! 郭河叔:我也不怕!这里的兄弟生死里滚了多少个来回都记不住了,死不怕,怕的是白白地死,靳大人忠心报国,被狗官逼死,他是冤枉的!你就这么死了,谁来还他的清白!靳鹏无力地蹲在地上哭起来。 郭河叔:(长叹一声,老泪横流)我和你爹二十年交情,风雨里摸爬滚打,一个碗里吃饭,不能给他雪冤,连在他坟前烧炷香都做不到,这是什么天理啊! 周围的几个河工也都掉下泪来。 靳鹏:河叔,我要去找我爹爹!你说的对,我要埋了他!我要给他伸冤!我—— 靳鹏话没说完,又哭出声来。 郭河叔:明天一早,咱们一块去找,沿着黄河往下游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火光映着几个人的脸,忽明忽暗,每个人都在想各自的心事。水仍然在汹涌奔腾。 4、官船上、黄昏、外 一艘挂着“肃静回避”牌子的官船开过来。崔维雅湿淋淋地爬上官船,身上只剩下内衣。两个差役把他脱进船舱里。 5、船舱里、黄昏、内 王光裕急切地看着他。 两个差役给崔维雅灌姜汤,崔维雅又咳嗽又呕吐,半天才缓过神来。崔维雅:(哭了)大人哪,大人!卑职以为活不成了。 王光裕:(搓着手)怎么能这么快? 崔维雅:我这一路上全靠有匹马,抱着马脖子才活了一命!那些贱民、暴民,他们抢了卑职 的马,连卑职的衣服都给扒了。王光裕:(蹲下,拍他的脸)靳辅呢?崔维雅:畏罪自尽,跳入黄河了。 王光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崔维雅:高家堰一崩,大人哪!你我二人的脑袋,也怕保不住了。我这一路上,就听见老百 姓骂官的声音,不等皇上下刀,这些暴民就先得把咱们撕巴了。王光裕:(对旁边的差役)回城!关闭城门,不许灾民进来。 差役应了一声出去了。王光裕这才坐回椅子上。 王光裕:靳辅死了。死了就好。 6、北京的街道上、夜、外 街上,传旨的侍卫骑着马来往穿梭。侍 卫:(喊)奉旨晚朝!奉旨晚朝! 街上车马辚辚,各种品级的官轿首尾相连。 各色灯笼标着轿中主人的身份:“大学士加太子太保”、“上书房大臣”等。 2 天下长河 7、西华门、夜、外 两扇厚重的西华门被几十个小太监一起用力打开,刺耳的声音穿透宫城。黑暗的门外,火把星星点点,涌进来一批满洲打扮的骑士,快速驰入。 8、乾清宫、夜、内 康熙几乎是倚在宝座上,一脸病容。 下面的大臣们站立两厢,谁也不敢先开口。李德立站在品级台前,宣念河务快报。 李德立:罪臣王光裕、崔维雅合奏,高家堰溃决十二处。高家堰之溃,实由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贪污所致,洪峰到时,沙包、石料皆无,由此肆虐苏北。臣等督导不严,请死罪!发文之日,臣等戴枷办事,祈望吾皇速发赈济,以救百姓之急。罪臣王光裕、崔维雅顿首百拜。 康 熙:(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苏北六省完了。李德立念完,站回到康熙身后。 百官一句话都没有,大殿里的气氛压抑沉闷。 康熙:(看看下面的大臣们)这么晚把大家叫来,是让你们听听,朝廷的吏治已经到什么 地步了?朕连火都发不起来。朕许愿减寿保住高家堰,谁知道他——竟然把买沙 包、 石料的钱贪污了!朕说过,不杀大臣,朕没说不杀罪臣!贪污不怕,能实心干事,朕还许他一个好前途。 索额图:奴才已经把刑部的拘押文书发出去了,靳辅已畏罪自尽。 康 熙:(咬牙切齿地)要找到他的尸体,朕要看看,是什么人为了几两银子,残害无辜百姓!将来在黄河边给他修个墓,朕要亲笔写,贪污官员靳辅之墓,让他的尸骨世世代代泡在水里,不得安宁! 众大臣:(异口同声地)喳! 索额图:(出列)皇上,南方战事正紧,皇上千万不要过于忧思,伤了身子。高家堰溃决,王光裕、崔维雅难逃其责,臣请一把尚方剑,先去斩了二人,以平民愤。然后加以赈济。 明珠:当务之急是赈济百姓,王光裕和崔维雅倒不着急杀,等皇上审问清楚。 索额图:(须发皆张)皇上下过圣旨,高家堰溃决,处决河道总督,王光裕又是奴才汉军旗 下的人,这等祸国殃民之辈,留他干什么! 明 珠:(大摇其头)索相,这句话可大大错了,祸国殃民固而有之,杀不杀,有国法,现在不是八旗议政的时候,虽是旗主,也不能——康熙站起来,明珠把最后一句话咽回去。 康熙:黄河溃决到几时? 工部尚书:(出列)回皇上话,春汛到四月中,水就会慢慢退下去。康 熙:大修呢?能顶过秋汛吗? 工部尚书:臣自当尽心竭力,必不让皇上担忧。康 熙:户部存粮还有多少? 明珠:回皇上话,户部——户部已经空了。(看着康熙瞪他,跪下来)南方军粮刚刚运上 去,京里的存粮,只够秋收前使用,奴才手里还有一百七十万石,不敢动用。康 熙:为何? 明 珠:河北、河南、山东,三省的灾民不出数日,便纷纷进京乞食,国家重地,一旦没有粮食储备,乱起来还得了?奴才已经在顺义、大兴、昌平设下粥厂、粥棚,务必不 3 天下长河 让灾民惊扰了京城。 康熙:赈济六省的粮食从哪儿出?地方官自筹吗? 明珠不敢说话。 康 熙:老百姓苦,地方官苦,朝廷也苦。让王光裕和崔维雅戴罪办事,留在任上,侍机修复河堤,水退了,朕再问他们的罪。还有,(无力地挥挥手)等朕想到再说吧。康熙站起来,下面百官跪送。 康熙理都没理,李德立搀着他走了。 9、高坡上、清晨、外 火堆早已熄灭,郭河叔等人七躺八歪地还在睡觉。靳鹏失神一样,眼睛盯着水面。 水面上一条五彩斑斓的蛇一闪即没,漫无边际的水看不到岸。到处都是浓浓的大雾。 靳鹏抹了把脸,站起来,大步走了,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中。 10、水面上、日、外 靳鹏一个人撑着筏子,在雾中的河面上行驶。他在船前船后的尸体中仔细辨认。 筏子前后,几十里的水面上到处都漂满了尸体。 远远地看见水面上露出的屋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子,仰面冲天大哭。哭声尖厉,像要把天撕开一样。 靳鹏擦了把头上的汗,拼命撑筏子过去。 还没等他到跟前,屋脊塌了,孩子和哭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靳鹏跪在筏子上,大声地嚎哭起来。 11、上书房门口、日、外 小鼻涕抱着一大摞奏折往屋里走,摇摇晃晃地,奏折一直顶到下巴上。他过门槛的时候,跟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一下,奏折撒了一地。 屋里出来那人是明珠,笑嘻嘻地弯腰替他捡折子。明 珠:慌慌张张地,有狗在后面追你呀? 小鼻涕:皇上吩咐,苏北所有地方官的奏折随到随看,奴才不敢耽误。 明 珠:(把手里的一本奏折塞到小鼻涕下巴上)赶紧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小鼻涕赶紧进去。 明珠整整衣服,远远地看见索额图过来,拱手行礼。明 珠:索相。 索额图显得行色匆匆,一边拱手还礼,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索额图:奏事处送来的折子看了吗? 明珠:(苦着脸)皇上让我去清查北京八大仓的库底,两条腿都跑细了,哪有功夫看它。 怎么了? 索额图:苏北六省的官员上折子,雪片似的弹劾王光裕。河道总督失职,皇上要不把他明正 典刑,下面哪个官员服气?大家一看王光裕没事,更胡作非为了。明 珠:(皱着眉头)圣上不是让他戴罪办事吗? 索额图:话不是这样讲,出这么大灾,民怨沸腾,不杀一两个大个的,朝廷怎么震得住?王光裕这狗东西,真是眼睛长在屁股上。等一下我要奏明圣上,亲自到苏北走一趟。 4 天下长河 明 珠:(感动地)要人人都像索相这样公忠体国,天下何愁不太平?不过,我看那些苏北的官员也没安什么好心,弹劾王光裕,做的不好,把罪责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做的好,反过来给自己臭表功,河道糜烂了几十年,全是王光裕一人之过吗?不见得吧。我倒想保王光裕一本呢。 索额图:(奇怪地)你保王光裕? 远处有太监击掌开道的声音。康熙坐着肩舆从远处而来。两个人赶紧跪下来迎驾。 12、上书房、日、内 明珠和索额图已经争吵得面红耳赤了。康熙盘膝坐在榻上,静静地听两个人说。 明珠:河道总督是朝廷一品大员,要杀,得押解到京,六部大审,皇上定案! 索额图:(针锋相对地)守河如打仗,阵前将军失利,请问,还能把他叫回来问清楚再砍头 吗? 明珠:王光裕守河的时候,朝廷也嘉奖过他,稍有失误,问都不问,一刀就砍了,这样百 官听了,谁还敢替朝廷做事? 索额图:稍有失误?他差点把我大清推到绝境里!到这个时候,行的是军法!让所有官员知 道,办砸了差事就是这个下场!他们对朝廷仁义,朝廷也还他仁义! 明 珠:(挣扎道)黄河旧道自我朝入主中原以来就没有大修过,这是事实!全赖王光裕一人,这不合情理!(冲着康熙)皇上,奴才以为,王光裕当杀,只是这其中有个难处,如果没有他贪赃枉法可杀之罪,轻易处决,有失公正! 索额图:(也冲着康熙)皇上,苏北六省的官员和百姓对王光裕都是怨声载道,不杀王光裕,官员会存侥幸之心,觉得犯了大罪也不过如此,不杀王光裕,百姓会觉得朝廷处事不明,冤屈无处倾诉。民怨纠结,几十万、上百万的灾民一旦聚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他王光裕就算是个圣人,也难逃这一刀! 康熙:(沉吟道)索相说得极是,我朝以仁义治天下,王光裕自取其咎,百官也不能说什 么。 索额图:皇上圣明! 康熙:(扭脸冲着瞠目结舌的明珠)六部议一下,把罪名公布中外,朝廷要杀他,让天下 官民都看清楚,总之,声势越大越好。明 珠:喳。 康熙:(对索额图温言)去苏北的事儿就免了吧,朕还要靠你在北京办事,找个人选,替 你跑一趟,下去拟折子来给朕。索额图:喳。 索额图恭身退出去,屋里只剩下康熙和明珠。 康熙下榻,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即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明珠说话。康 熙:替王光裕说话的人,可只有你一个呀,很够义气。 明珠:(又气又急,赶紧跪倒)奴才跟王光裕素无来往,从不论什么义气,只是奴才觉得, 要杀人,有国法,这样轻易问斩,日后后人怎么说皇上。康 熙:怎么说? 明 珠:(想了半天,梗着脖子)说皇上杀人有方,治河无力。奴才死罪,死罪,奴才想,这治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要听听王光裕自己怎么说,给后人来做个警策。杀个把人,水是退不下去的! 5 天下长河 康 熙:(转身看他)你是说办错了?明 珠:奴才不敢,皇上是仁义之君。 康熙:(冷笑一声)讲仁义?讲仁义,我满洲人还在黑龙江牧马! 明珠被吓了一哆嗦,叩首不止。 康熙:(用手搀他)起来吧,你很有古大臣之风!朕很欣慰。 明珠先是被吓了一哆嗦,又被几句夸搞得骨头发软,起来以后,两眼发直。 康熙:(小声地)六部议王光裕的会你要开上两个月,有人弹劾,朕申斥你一顿,降你两 级,事后,全给你找回来,再加赏一件黄马褂,如何? 明珠:(浑身骨头发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奴才愿意陪皇上演一出《周瑜打黄盖》,皇 上 放心吧。 康 熙:让吏部的人下去,在苏北一带访查王光裕的事情,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朕风闻王光裕上下勾结,河道上一直是一本烂帐,朕要治河,杀他不重要,要查清这本烂帐!揪出和他一起的蛀虫!朝政清,黄河才能清! 明珠:喳。 13、河道总督府大堂、日、内 王光裕孤零零地坐在案桌后面,不停地催问周边的衙役。王光裕:城外水退了没有?灾民有没有闹事?朝廷来圣旨了吗? 衙役们都低着头,连王光裕身后的师爷都看不下去了。师 爷:老爷,您回后堂睡一会儿吧。 王光裕:(眼睛通红,声音嘶哑,神经质地)我要写服辩折子!我——我得给京城里写信!我——我不能坐以待毙! 王光裕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师爷又把他扶坐下。师 爷:老爷,皇上让您戴罪办事,那就是不杀您。 王光裕:(像抓着一根稻草一样)不杀我? 师爷:不杀您,高家堰溃决,一条白丝带就可以要了您的命,皇上没赐给您哪,皇上相信 您。 王光裕:皇上相信我? 师 爷:您在朝中树大根深,官居一品,在河上这么多年,皇上想治河,还得靠您哪。王光裕:(神经质地笑)皇上要靠我呢。 师爷:(哄死人不偿命地)还要提拔您呢。 王光裕:(笑得喘不上气来)还要提拔我呢,我已经官居一品,再提拔,那可不是上天了吗? 外面有个衙役跑进来。衙 役:大人,北京有信差到。 王光裕像被电击着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王光裕:(吩咐左右)快!备香案!换官衣!快!衙 役:不是圣旨,是送来的赠礼。 王光裕:赠礼? 14、王光裕的书房里、日、内 礼品一箱一箱地抬进来。 师爷拿着一张大红的礼单走进来。王光裕:谁的礼物? 6 天下长河 师 爷:(打了一个手势,竖起三根手指)三爷。王光裕:(挤出一点微笑)那我是有救了? 师爷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把礼单递给他。王光裕拿着礼单,机械地念。 王光裕:西洋镜十面,大红绒布六匹,绢花五十对,头面六副,珍珠手串成对,玛瑙钗成对,梳妆台成对,(越读越快)翡翠镯子六对,翡翠戒指六枚,金镶玉簪子六对,大红吉福、春夏女衣成箱……礼单从王光裕的手里滑落到地上。 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如愿。 师爷把一箱一箱的东西都打开,里面果真全都是女人的东西。王光裕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师爷:老爷,咱们再跟三爷好好商量商量。 王光裕:还商量什么?女眷的东西都送来了,他这是告诉我,我死以后,他会照顾我的家人。 咱们树倒猢狲散,一场空欢喜。 师爷:(叹了口气)那老爷也要早早准备才好。 王光裕:(用手捂着脸,在指缝里透出声音)我不敢死,我活着,躲在衙门里还没有灾民冲进来,我死了,地下的冤魂岂能善罢甘休,第一个放不过我的就是靳辅,还有 —— 还有——我到哪儿去躲呀?师爷也说不出话来。 15、王光裕的卧房、夜、内 王光裕把自己的枕头撕开,郑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外面有个女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吓了王光裕一哆嗦。 女孩推开门径直进来,女孩十六七岁,头上扎着一朵大芍药花,鲜艳得像真的一样。女 孩:爹,这朵绢花好看吗? 王光裕:(神经质地笑)柔儿,你比那花好看。柔 儿:爹,你说什么呢? 王光裕:这些都是将来给你置办的嫁妆,娘看过了吗? 柔 儿: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三姨和四姨为了分首饰,已经打起来了。王光裕:(嘿了一声)抢就抢吧,爹再给你买新的。 柔儿:爹说话怎么那么奇怪啊?水灾一退,我们就能全家回京了吗?我都不敢出门,外面 到处都是死尸,堆在街上没人埋,臭气熏天。我想吃隆福寺的糖葫芦和驴打滚。王光裕:(嘿嘿笑着)一块回京,爹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王光裕看着手里的小本子,忽然有了灵感。 王光裕:柔儿,回京之前,咱们分家,你三姨和四姨分了财产各回各家,就你娘、我和你回 京。 柔儿:(高兴地)好哇好哇!她们两个整天吵吵闹闹地,烦也烦死了。 王光裕:你过来,(把手里的小本子递给柔儿)爹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回京的这一路上,我 怕弄丢了,你带好它。 柔儿:(犹犹豫豫地接过来)是什么? 王光裕:(把手又缩回去)你给爹发个誓,不许看!更不许让别人看,你娘也不行!不许弄 丢了!日日夜夜带在身上,一步都不离开。柔 儿:(吓坏了)什么? 7 天下长河 王光裕:(一把抓住她手腕)起誓!这是咱们全家保命的宝贝!你和你娘出一点事,你就把 这东西,把这东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柔 儿:(一头雾水地)是。 外面,师爷咳嗽了一声。 王光裕:(对柔儿)快收起来,记住爹的话,到后堂找你娘去吧。 柔儿揣好本子,匆匆走了。王光裕:进来吧。 师爷进来。 师爷:老爷,崔维雅大人来拜。 16、王光裕的书房里、夜、内 崔维雅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崔维雅:三爷说,感谢大人这么多年替他办了这么多大事,他是实在不忍心看着大人在菜 市口杀头,还是替大人谋个全尸吧。 王光裕:(慌乱地)跟三爷说。我家有良田,我当个老百姓,我把家里的宝贝全献上,我—崔维雅:大人,你听卑职一句话,该死的时候不死,岂不连累家人,你的女儿、老婆、老娘、 妻妾,你不愿看着她们都去充军宁古塔吧。王光裕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崔维雅:大人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三爷既然许了诺,保全大人的全家三族,就不会失言。王光裕:(呆呆地重复他的话)不会失言? 崔维雅:(肯定地)不会失言!三爷就是叫我死,我也不敢多活一日。王光裕:(慢慢冷静下来)我知道了,你走吧。 崔维雅:(打了个千儿)卑职告退。 崔维雅走了,王光裕盯着那包药,有点不相信似的把它托在手里看。他听见外面,“当当”地锣响,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17、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王光裕跌跌撞撞地出来,河道总督府的后院,大火冲天。 火光之中,崔维雅站在阴影里,身边跟着几个衙役,锥子似的目光盯着他。火光把崔维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王光裕长叹一声,服下药。 王光裕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没走几步,倚坐在墙边地上死了。 崔维雅过去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拍手离去。王光裕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只是火光中奔跑的人影。 18、河道总督府门口、夜、外 崔维雅上了马,听见院子里的人喊。“走水啦!走水啦!” “来人哪!老爷升天啦!”崔维雅这才一提马缰,扬长而去。几个衙役跟在他身后,也走了。 巷子里的狗都被惊醒了,一起狂吠起来。 19、朝房里、日、内 8 天下长河 几个等候的官员坐在朝房里等。 明珠和索额图亲密无间地谈话,挤眉弄眼,像两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明 珠:我就骂我这儿子,天天做诗填词有什么出息!咱们满人在马上得天下,得弓马娴熟,看看索相您,二十几岁一等御前侍卫,擒鳌拜——(冲着周围的官员,小声而神秘地)索相的拳法盖世无双,连我大清国第一勇士都败在他手下——明珠一边说话一边“啧啧”赞叹。周围的官员们陪着笑,鸡叨米似地点头。 索额图:(小声地笑,得意洋洋)不提当年勇,明相谬赞。皇上早就说过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还得要明相这种懂四书五经的才子,贵公子纳兰容若是咱满洲第一才子,有一次我去上书房,皇上看他的词,拍案叫好,说他是什么碗——什么盘的— — 明珠:婉约派。 索额图:对对对,反正这个碗是好碗,皇上喜欢,不就是个大金饭碗吗?两人相对大笑。 小鼻涕进来。 小鼻涕:皇上叫明相的起。 明珠应了一声,起身匆匆离去。 20、上书房、日、内 明珠进来。 康熙正背冲着门口,看着墙发呆。 地上扔的都是折子,龙案上的摆设也乱七八糟,像是刚发过一顿脾气。明珠见状赶紧跪下去。 明珠:奴才明珠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 熙:(盯着墙)王光裕死了,崔维雅刚送上来的密折,说是畏罪自尽,连河督府也烧成一片白地。 明珠大吃一惊,不敢说话。 康熙转过身来,看他瑟瑟缩缩的样子,更生气了。康 熙:官场成了强盗窝了吗?杀人放火,手段倒是很干净! 明 珠:(从地上捡起折子来看,小心地)皇上,折子上说是自杀。康 熙:你—— 明珠:(庄重地)奴才以为,王光裕知道自己辜负圣望,祸害百姓,遗乱国事,无颜面君, 无颜面对天下苍生,因此上自尽谢君。康 熙:(越听越疑惑)是吗? 明 珠:奴才以为,应该找笔帖式好好给他写一篇谢罪的遗折,发布在宫抄上,一来,让百官畏惧,二来,让百官知道皇上有好生之德,大臣虽罪已至死,皇上也没有立即处决。 明珠双手在怀里掏了一下,像举一个折子一样,双手托高上举。明 珠:奴才正有一个新任河督的人选,奏知皇上。 明珠的手里也没有奏子,康熙看了他半天,笑起来。 康熙:(慢慢严肃起来)朕不愿兴大狱,但也不能太欺懵朕,(对旁边的李德立)叫索相 的 起吧。 李德立“喳”了一声出去了。 9 天下长河 21、上书房外、日、外 索额图跟着小鼻涕走在西二长街上,索额图显得格外神清气爽。还没到上书房门口,就听见康熙斥责明珠的声音。 康 熙:让你抓旗务,你怕得罪人,让你管户部,京城里闹粮荒,北京八大仓的存粮哪儿去了?每年报这么多消耗,消耗到哪儿去了!你不敢查,还是怕得罪人!好,朕把刑部也交给你,让你一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看看你这琉璃蛋怎么当下去! 明珠:(哀告地)总之都是奴才无能,皇上,现在国贫民困,澄清吏治,不能马上动手。 索额图跪在上书房门外。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叩见皇上。 22、上书房、日、内 索额图进来的时候,明珠跪在一边,面如土色,一看就知道碰了一个大钉子。康熙脸上犹有怒色,看索额图时,和缓了许多。 康 熙:(对李德立)给索相看座。索额图:谢皇上。 索额图躬身坐下,有点惊疑不定。 康 熙:千头万绪一起来,让明珠主持六部议王光裕的罪,罪名还没议出来,他倒好,自杀了。 康熙把一份折子递给索额图。 康 熙:不但他死了,河督府也烧成一片白地!这让百官怎么说朕?倒像朕把他逼死的一样。河务上的事情,连主持的人都没有了。王光裕这个狗才,(在龙案上猛砸一拳)死的很是时候啊! 索额图不慌不忙地看完折子,躬身递回到龙案上。 索额图:(庄重地)奴才以为,王光裕知道自己辜负圣望,祸害百姓,遗乱国事,无颜面君,无颜面对天下苍生,因此上自尽谢君。 康熙一边听一边点头。 索额图:奴才以为,应该找笔帖式好好给他写一篇谢罪的遗折,发布在宫抄上,一来,让百官畏惧,二来,让百官知道皇上有好生之德,大臣虽罪已至死,皇上也没有立即处决。 索额图的双手在怀里掏了一下,掏出一个折子,双手托高上举。索额图:奴才正有一个新任河督的人选,奏知皇上。 康熙一边接折子,一边和明珠对视一眼。 23、江苏省清江县郊外、日、外 大水平漫,只有几个山坡露出头来,山坡上乌鸦鸦地全是灾民。 水中,星星点点的屋檐点缀其间,水面上飘着乱七八糟的各种物件。水上来回穿梭着打捞船只。 在一片坡头上,灾民们静静地坐着,早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以待毙。婴儿吸着母亲的乳头,根本没有奶水,偶尔会有一两声哭声。 水边趴着一个人,还能看出来穿着官衣,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水面上驶过一艘大的官船,船头打着朱红的牌子:“清江知县于”。不时地有小船把灾民陆续地接到大船上来。 24、官船上、日、外 10 天下长河 船头站的衙役们敲着锣,几个人一起大声喊话。 衙役们:清江知县大老爷,奉旨赈济灾民!尔等不可乱逃乱窜!不可冒险下水打捞财物!不可奸淫偷盗!违者必斩! 大船喊着话,驶过去。 25、山坡上、日、外 灾民们动了起来,有了一点活气。 趴在地上的那个穿官衣的人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喷出不少黄水。 那人扭过脸来,竟然是靳辅。他像不知道自己到哪里一样,观看着河面和灾民。一个老头凑过来看。 老头:(惊呼)靳大人? 老头拨开人群,到了靳辅身边,兴奋得眼发亮。 老 头:靳大人!您还活着!咱们时时都惦记着您呢,我叫王大树,在丙字号坝上。靳辅目光逐渐聚拢起来。 王大树从怀里郑而重之地掏出一个小纸包,一层一层拨开,是半个窝窝头。王大树:(把窝窝头塞到靳辅嘴边)靳大人,你吃一口,吃一口。 靳辅轻轻地咬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根本咬不下去。王大树:(对围拢过来的灾民们)端一碗淘净的水来。 男子:(端过一碗水)这是谁呀? 王大树:这是高家堰的主事靳辅靳大人——男子端的这碗水端到半路上,停下来,“啪”地一下全泼到靳辅脸上。 26、官船上、日、外 清江县知县于成龙从船舱里出来,一个衙役指给他看。衙 役:大人,您看那边打起来了。 山坡上,众灾民挤成一团,吵吵嚷嚷。于成龙:派人过去看看。 于成龙吩咐完,转身回了船舱。 27、船舱里、日、内 船舱的帘子一掀开,一个人滚进来,摔在地上。衙 役:(跟着进来)于大人,是高家堰河道官靳辅。 靳辅的官衣已经被撕得破烂不堪,在地上呻吟着,嘴脸都被打得变了形。于成龙厌恶地看着他,狠狠地一甩袖子,哼了一声。 28、清江县大牢、夜、内 靳辅从昏迷中醒过来,有一个差役在灌他药。 靳辅大声剧烈地咳嗽起来,涕泪直流,倒在地上。差 役:好了,烧退了,这条命留下一大半! 靳辅睁开眼,他面前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年官员。差 役:这是清江县县令于成龙于大人,还不快谢谢于大人。 靳辅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 于成龙:(声音冰冷)你就是靳辅?高家堰河道主事?还活着,很好。靳辅静静地 盯他,脸上不悲不喜,似乎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 11 天下长河 于成龙:(冷笑一声)你好本事,苏北六省成了鱼虾之国,全拜你老兄之赐,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这几万人的冤魂到哪儿去找你? 靳辅听完这句话,慢慢把眼睛闭上。 于成龙:(对差役)看好了,这是朝廷要犯,给他吃饱喝足治好病,出什么事,拿你脑袋顶!差 役:是! 于成龙往外走的时候,靳辅在他背后说了一句。靳 辅: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于成龙脚步停下来,等他再回头举着灯笼照着看时,靳辅已经睡着了。 29、上书房、日、内 康熙坐在龙案后,批改奏折。 透过门,看见明珠兴冲冲地往里走,进门的时候,差点让门槛绊一个大跟头。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 康熙:(皱着眉头看他)急慌慌地干什么? 明 珠:奴才刚得了一份折子,清江县于成龙上奏折,说找到了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康 熙:(站起来)噢?靳辅? 康熙沉默了一下,心情极为复杂。 康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元凶总算找到了。 明珠:(小声地)找到靳辅,就离找到元凶不远了。 康 熙:(猛醒过来)派个得力的人,即行押解进京!这是最后一点线索。明 珠:(大声地)喳。 30、清江县县衙大堂、日、内 靳辅被戴上枷,跪听圣旨。一个穿花衣的钦使宣读圣旨。 钦 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将罪臣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押解进京。钦此!靳 辅:罪臣靳辅接旨,吾皇圣明。 明珠的师爷带着兵丁站在一旁,师爷赶紧抢上一步,把靳辅扶起来。 师爷:大人请起,我是明相的师爷,明相吩咐我来,一路护送大人进京,不让大人受一点 委屈。 靳辅:(纳闷地)不敢当不敢当。 师 爷:明相当面吩咐,好好善待大人,想必是一时误会,早晚能冤屈昭雪,再获重用。靳 辅: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靳辅不敢有所图。 师 爷:(微笑着拱拱手)咱们一会儿出去,先上囚车,做个样子。一出清江县,就给大人去掉刑具,保全大人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进北京。请,请啊。 31、乾清宫、日、内 康熙升座,百官拜毕。正是乾清门听政的大会。李德立:皇上乾清门听政,六部百官,有事奏来。 明珠、索额图、熊赐履等几个上书房大臣站在最前面,互相看看。明 珠:(出列)江苏巡抚汤斌上奏,江苏全境赈济已毕。 康熙:(难得地笑出来)噢?汤斌用什么法子,把粮食变出来的? 明 珠:汤斌动用了五万两官银,存在银号里,让他的家人拿着银票到湖北去买米,临走时,告诉他一条秘计,说,江苏遭水,米如金贵,要十两银子一斗。所以,要买五万两 12 天下长河 银子的白米回去贩,妙就妙在只说不买,见了无数米商,只拿银票给人看,却一个大子儿都不花,结果,还没等买米的家人回来,江上自湖北到江苏贩米的粮船已经绵延几十里了。 康熙:(大笑)好好好!真有他的!汤斌是个理学先生,原来也会这套骗人的把戏。 明 珠:(加倍凑趣)这事妙就妙在没动用一文公款,湖北的米就源源不绝地送到。有道是货到地头死,卖米的多了,江苏的米价竟比没遭水灾的省都便宜。江苏全境未饿死一人。 康熙:(连声称赞)能臣能臣!真是能臣! 明珠:皇上,这汤斌还是大大的孝子和清官,每日只吃豆腐青菜,老百姓给他起外号叫豆 腐汤。 康 熙:好!朕要嘉奖!朕常说朕不怕贪污,朕也从不相信天下的官只要贪污都是坏人,那样可就没几个人了,贪一点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心里装着百姓,八分公心,二分私心,就算他是个好官!像汤斌这种人,是国家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吏部要嘉奖一次,把他的折子发到宫抄上,让天下的官员们好好学学! 索额图:(出列)安徽、江苏、道路被水拥塞,赶考举子受阻,礼部请求延缓今年的开科时 间。 康熙:延缓一个月,不能漏过一个人才,今年要多中一些苏北六省的举子,那儿受灾,不 能再让老百姓不安定。中考的举子多了,百姓心里有盼头,也就不闹了。索额图:皇上圣明。 康 熙:(下了宝座,在臣僚中漫步)认真说起来,这次水灾,朕有责任,前明从嘉靖皇帝四十年不上朝开始,河务就逐年荒疏,到了明末,年年打仗,更是没人去管。我太祖高皇帝入关以后,又打了这么多年仗,咱们欠黄河的债太多了。 明珠:这也是奴才和索相疏忽,请皇上把奴才和索相也一并治罪。 康 熙:(重新恢复坚定的语气)治罪的事情不要再谈,黄河到了非修不可的时候了。古人说黄河清,圣人出,朕不敢盼黄河清,朕盼着有生之年,不再为黄河担惊受怕。朕要找我朝的大禹、李冰、潘季驯!今年的科举加设策论,对河务诸考生可以各抒己见,朕要在科举中选拔治河大才! 明珠:皇上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是千古以来读书人的大幸! 康熙:(也得意地点点头)不拘一格这四个字说得很好!朝里朝外,民间乡野,只要有治 河大才,都可委以重任,你们下去,也认真地访一访,随时可以报上来。众 臣:皇上圣明! 32、黄河边上、日、外 一辆马车行使在黄河边上。 靳辅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地看一本手抄的册子,不时地用指甲在上面划出痕迹。马车颠簸,他还是读得津津有味。 钦使、明珠的师爷和护卫的兵丁们骑马在车旁跟随。师 爷:(对马车里)大人,前边就是黄梁梦镇了。 靳辅:(放下手里的册子)我想看看河。 师爷一挥手,马车夫放下车凳,扶着靳辅下了车。师 爷:把马栓好,歇歇脚再走。 靳辅站在河边,看黄河如线,自东而来。 河水中漂波着不少家用器物,锅碗瓢盆,女人的头巾。 靳辅:(用手指着远处)我上次过黄梁梦的时候,这儿是一片村子,(叹口气)天灾啊! 13 天下长河 靳辅独自站在河边,正自感慨之际,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言不发,脱掉衣服,抱了块石头直接下水了。 靳辅吓了一跳。 靳辅:后生!你要干什么! 年轻人好像没听见一样,抱着石头顶在头上,一步一步往黄河中间走。师 爷:八成又是个想不开的,这一路上,咱们见得还少吗? 靳辅:后生!后生!你先上来!你—— 年轻人理都不理,水面上只剩下他的脑袋,和脑袋上的两只胳膊拂着头顶上的石头。靳 辅:(对钦使)不能见死不救,我下水救他! 师爷:(皱着眉头,对旁边的兵丁)让大人下水吗? 兵 丁:(一边忙着脱鞋袜一边小声嘟哝)看我这倒霉劲儿,抱着石头下去,别是水鬼拉替身。 兵丁“噗通”下了水,靳辅着急地站在河边看。 眼看着兵丁快游到年轻人身边,“哎哟”一声沉下去。慌得靳辅在岸边干着急。 靳辅:怎么了!你等着我找东西救你! 靳辅四处找,抱着一根树枝又嫌不够长,正着急的时候,一回头愣住了。年轻人一手提着兵丁,一手拨着水,踏水而来。 年轻人把兵丁往岸边一扔,一边用沙子擦自己身子,一边看看靳辅。兵丁大声咳嗽起来,往外吐水。 年轻人:就这点水性,还救我!(对靳辅)有烧酒没有,给他灌两口,别寒了身子。另外一个兵丁赶紧跑回车上,拿了一坛烧酒回来。 年轻人已经把衣服装好了,竟然是个儒雅的文士。 年轻人接过烧酒,往兵丁嘴里灌,又把他身上的小衣撕开,往身子擦烧酒。兵丁缓过点劲来。 兵丁:狗日的!死都不捡地方! 年轻人:(笑起来)我是救了你一命!河底有潜流,一个站不稳,就冲回安徽去了。靳 辅:(诧异地)请问您这是——年轻人:(站起来)我是看看还有没有洪汛,我又不是屈原,干嘛抱着石头沉河。 师 爷:(完全被弄懵了)水又冷又急,你也敢下去,这不是不要命吗?年轻人:我是河伯投胎,水跟我亲都来不及,淹死我?笑话! 年轻人扬长而去,把目瞪口呆的靳辅和师爷等人留在河岸上。师 爷:疯子,肯定是个疯子! 14 第三集 1、黄梁梦镇、黄昏、外 靳辅、明珠的师爷一行到了黄梁梦镇。前面,一个兵丁骑马过来。 兵 丁:(对师爷)大人,镇上就一家客栈,还剩两间房,住不下。师 爷:放屁!把老板轰出来! 靳辅:我是在押囚犯,住哪儿都行,再为我惊扰百姓,我的罪孽就更深了。 师 爷:哪里话,明相嘱咐过,一路上要好生照顾,我都能露宿,也不敢委屈大人。靳 辅:(打断他)你要是不遵王法,骚扰百姓,我一定严参! 师爷:(苦笑一声)好好好,依你依你。(对周围的兵丁们发脾气)还愣着干什么!你们 就 找个马棚挤一挤吧! 2、黄梁梦客栈外、黄昏、外 靳辅和师爷一行到了客栈,早有小二把马拉去喂了。小二点头哈腰地把靳辅和师爷让进客栈。 3、黄梁梦客栈、黄昏、内 小二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靳辅一个人坐在桌旁,师爷和兵丁们坐在前后的桌旁。 小 二:(端到靳辅桌前放下)这位爷,发大水实在没什么吃的,小店自己养的鸡鸭,还有一坛莲花白是送的。后院的上房打扫干净了,您老吃完,我再赶过去伺候。 靳辅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手抄册子来。 上面写着《河防述要》四个字,靳辅边吃边看。 身后传来腾腾的脚步声,靳辅回头看时,竟然是那个河边遇到的年轻人。 年轻人大模大样地居中一坐,“啪”地一拍桌子,吓得其他吃饭的人都抬头看他。年轻人:好啊!有肥鸡大鸭子,不给我上! 小 二:相公,您同屋住的几位爷又赊了我两坛酒,这账是一块儿结呢,还是各算各的?年轻人:要不是大水断了道,我才懒得在你这破店里多住一天呢。回头等我中了状元,做了 宰相,还怕还不起钱吗? 小二嘻嘻直笑,也不理他,还是给别人上酒上菜。明珠的师爷撇撇嘴。 师爷:还宰相呢,不知道天高地厚! 年轻人只能干咽唾沫,坐在桌边发愣。靳 辅:(招呼一声)都是读书人,一桌来吃吧。 年轻人眼睛一亮,凑过来,认清是靳辅,嘻嘻一笑,抱拳行礼。 年轻人:叨扰叨扰,(坐下,不好意思地)我们一屋住了四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每天的饭食 银子老被一个家伙偷偷地赊了酒喝,请问台甫?靳 辅:客途之中,只有行人,不必问姓名了。 年轻人:(大笑)好!单这一句,足配的上我们喝顿酒!你是官吗?靳 辅:你看呢? 1 天下长河 年轻人:即像官又不像官,即像文官又像武官,老兄,你可奇怪的很哪。靳 辅:这话怎讲? 年轻人:你行走坐卧有官相,说话没官腔,读书的样子像文官,看你的眼神、手上老茧、脸 上皱纹又像武官。 靳 辅:我是朝廷钦犯,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喝酒。年轻人:你犯什么罪?坐监还是贬职? 靳辅笑笑,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书。年轻人:(好奇地)敢问——什么书? 靳辅:(翻过书皮来给他看)古人著的一本治河方略。 年轻人凑近了看,忽然大声笑起来,手拍桌子,狂态可掬。靳辅盯着他,也不嗔怪,也不生气,十分纳闷。 年轻人:(忽然朗朗背诵)古人之谓黄河也,今吾之谓忧患河也。黄河发自青海贵德,流经陕甘,席卷黄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六七。入开封,而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肆虐苏北、豫东、鲁南、皖西。春秋两汛,四时溃决,呜乎,黄河其为吾祖发源之地,又为今人忧患之处耳。 靳辅被惊得站起来。靳 辅:你读过? 年轻人:此书何来? 靳辅:这是我在路上从一个藏书家手里买到的,相传是宋熙宁年间一位高人所著,只花了 很少的银子,要不是这场水灾,等闲难得一见。 年轻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实不相瞒,那是在下穷极无聊,骗钱的法子。 对不住老兄,这本书就是我写的,我就是陈潢陈天一。靳 辅:(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陈潢陈天一?不要取笑。 陈 潢:(拱拱手)在下出生时,黄河水发,母亲在水中生下了我,漂流了一天一夜才被人救上来,居然没死,人都说我河伯投胎,《易经》里讲天一生水,所以在下字天一,自幼亲近黄河,二十岁前走遍黄河故道,他日得志,早晚要收服黄河! 靳辅:(越发地惊讶)这可奇了,我研读此书,只恨不能与古人生在同时,想不到面对面 见到了。 陈 潢:先生也是爱水之人,可惜不得其门而入。书里写到的黄河,是我大清顺治九年改道之后的黄河,不是宋河,明眼人一看就是伪托之书,只能骗骗不懂的人物。 靳辅拉开椅子,郑重其事地站起来,一揖到地,给陈潢行了个大礼。慌得陈潢也赶紧站起来。 靳辅:今日得见先生,请受在下一拜! 陈潢:(伸手托住他,不让他拜下去)这个我可是受不起,多礼了。 靳辅:术业有专攻,单这一本书,已经让我靳辅五体投地了。当今圣上日夜为黄河的事忧 心忡忡,先生大才,如能辅佐河督,为天下人治河,是千世百世的功劳。 陈 潢:我要治河,就要做大禹、李冰这类的人物,以倾国之财力为我所用、百万之人手为我所驱。呼吸之际,天地变色,顿足之时,黄河改道,纵横一生,扬名万古。做个寄人篱下的帮闲,嘿嘿,我没兴趣。 靳 辅:(愣了半天)实不相瞒,我是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圣上将我押解进京,是准备明正典刑,在菜市口动刀的。我在河上二十年,黄河溃决是早晚的事,摊上清官,崩的晚点,摊上贪官,就是现在这样。 陈潢:(皱着眉头)要砍你的头,你还看什么书? 靳辅:(感慨地)我想把这本书呈给皇上,可能对后来的河督有帮助。这么多年,活得太 2 天下长河 累了,我一生问心无愧,必不会堕入地狱。黄河是一定要大修的,可惜,我看不到了,希望先生能为黄河效力! 陈 潢:先生美意,在下心领了,告辞。(顿了顿)这本书尽可毁去,在下二十岁之前的见解,如今是狗屁不通!如同狗屁!请了,请了。 陈潢行个礼扭头走了。 师爷:(对同桌的钦使,小声地)等会儿寻个不是,把他们几个臭举子轰出去。 钦使看一眼靳辅没说话。 师 爷:(附耳)明相叫咱们好好善待他,没说拿他当爷爷敬着,他说什么你都听,他是犯官你是犯官? 钦使点点头。 4、举子们屋里、夜、内 高士奇推门进来,虽然穿得整齐,身上油腻腻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十个指甲里都是污垢,摇着一柄撒金纸扇。一面是一丛鲜艳欲滴的牡丹,一面是几句歪诗。高士奇眼珠子乱转,显得又精明可人,又酸气冲天。 一个书呆子似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地在读书,捻着自己刚留起来的胡子。年轻人一见高士奇进来,赶紧扭过头去。 年轻人:高兄,你可回来了,帮我破个题吧。高士奇:(笑嘻嘻地)出题目吧。 年轻人:题目是《井上有李》。 高士奇:(摇头晃脑地)这有何难?井上有棵李子树嘛,这破题要从这棵李子树上说起,李 子树结什么,自然是结李子了。年轻人:高明,实在是高明! 高士奇:我还没说呢,你这马屁就拍过来了。听着,《井上有李》,这么破,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层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那么一条缝。 高士奇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年轻人脸胀得通红,陪着笑,又尴尬又难堪。 高士奇:早就跟你说过,把八股文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凭真本事凭文章硬考,我早就考上了,用得着一年年的考吗?无奈明珠、索额图这些当道的大老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带的这点饭食银子,只怕不够给他们塞牙缝!即使侥幸考上,顶多打点个知县,每天穷得连轿夫都雇不起,还不如行医卖字画呢。 高士奇的话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一个老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高士奇:(小声地)生意来了,(高声地)老丈请进。莫非是找我? 老头:有个高士奇高先生——在这儿吗? 高士奇:(“哗啦”打开折扇)小可就是高士奇,老先生是要细批流年测吉凶吗?小可是南 华 真人弟子,铁口神算,不中退钱。老丈是家中有病人吗?小可是祖传儒医,行医天下,悬壶济世,手到病除。老丈还是要找枪手买文章?小可不才,敢称江南第一才子。 年轻人笑出来,老头听得茫茫然。 高士奇:(指着年轻人)这是小可的朋友,徐乾学,是前明徐老相国的后人,学问这个自然 大了。 徐乾学:你说你的,扯上我干嘛?老 头:我是要测梦。 3 天下长河 高士奇:(两眼放光)巧了,学生得南华老仙真传,周公解梦,更是长项。请老丈把梦说了 吧,待我解上一解。 老头:(不好意思地)我梦到一把骰子撒在一张牛皮鼓上。 高士奇:(闭上眼琢磨半天)恭喜啊恭喜!原来老丈纳了一个妾,这个妾年轻貌美,老丈真 好福气也! 老头:(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先生真是神人哪,请为我测一测吉凶。 高士奇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从床上一个被窝里传来细若游丝的唱腔声。 唱 腔: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被窝里跳出一个人来,蓬头垢面,兴奋异常。那人一把抢过徐乾学的笔墨,在纸上写工尺谱。老头已经被屋里的几个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了。 高士奇:(笑道)老丈勿惊,这也是小可的朋友,一同去赶考的举子孔尚任,说起来好生了 得,天底下,他是第一姓,山东曲阜的圣人之后,皇上家才是第二姓呢。老 头:(哆哆嗦嗦地)失敬失敬。 高士奇:(探过身子)刚才忘了说,测吉凶,收银五两。 老头从袖子里掏出银子,高士奇一把抢过,揣在袖子里。 高士奇:恭喜老丈,贺喜老丈!骰子撒在皮鼓上,这叫有声,骰子是为有色,这叫有声有色, 这个梦是大吉大利呀!老丈今后的日子美到天上去喽!老 头:(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多谢! 老头说完话,站起来往外走,一拉门,吓得怪叫一声。 陈潢站在门口的雨里,动也不动,连人带衣服都黑乎乎的,歪眉斜眼看着天。陈 潢:雨好像变了,风向不对。 老头:你你你—— 陈潢淋得水鸭子一样,把门口堵得结结实实的,也不让道,完全旁若无人。 高士奇:老丈勿惊,这也是小可的朋友,姓陈名潢,字天一,自称是河伯投胎,每天要出去 看河。 陈 潢:(兴头头旁若无人地进来)风向已变,不出五日,就可进京了!我今天在黄河边,水速比昨天慢了一倍还多,郑州已经淹了,这场水该过去了。它要不走,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也该收了它。 老头被这四个怪人吓坏了,惟恐自己跑得不快,一溜烟没影了。 高士奇:(把手里的银子一抛一抛地)天一兄,赶紧换了衣服,今儿又挣下酒资,等一下打 点酒来,咱们兄弟四个边喝边聊。 徐乾学:那老头如此年迈,还娶一个美妾,你怎么说他有声有色呢?高士奇:(笑嘻嘻地)要不然怎么骗得下钱来?让我说实话吗? 徐乾学:请指教。 高士奇:这叫一把老骨头,全葬送在这张皮上。 徐乾学:(笑起来)高兄实在是有失厚道啊,古人真是学究天人,也亏得高兄天资聪慧,像 小弟我,愚鲁朴质,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了古人这博大精深的学问。 高士奇:(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你拍古人马屁,古人也听不见,咱们弟兄四个喝酒是正经。 5、靳辅的房间、夜、内 一个兵丁给他打来洗脚水,靳辅一边洗脚一边看《河房述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兵丁赶紧关上窗户。 4 天下长河 靳辅:外面什么人在吵架? 兵 丁:您别操心了,早点歇息吧,我们在外间,有事喊一声。靳辅点点头。 兵丁关上门出去了。 6、举子们屋里、夜、内 店小二叉着腰,一脸鄙夷的神色,站在屋子中央,几个举子围着他,吵吵嚷嚷。高士奇:(指着他鼻子骂)要不是大水阻了道,我眼里还看不上你这个小客栈,跳蚤窝一样, 什么好地方。 店小二:(反唇相讥)高爷看不上小店,早早搬走,欠这么多饭食银子,小店就算认赔本了。 高士奇把手里的、腰里的、袖子里的都掏出来,又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高士奇:我们四兄弟有钱!欠你多少?多余的你自己留着当棺材本吧。 陈潢:高兄,这—— 高士奇:不妨事。(瞪着小二)我这块汉玉佩,买这个小店都够了!你们全家的棺材都够本 了! 徐乾学:要不是大雨受困,我们的银子花没了,何致如此,都是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吧。孔尚任:(一把拽住店小二)让店里人都出来评评理,我和你见官去!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 的人,让你这等鼠辈欺负,没王法了! 四个人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响,店小二有点慌。 店小二:四位爷,实在对不住了,您几位的房费啊,有人候了。这房子也订出去了,你们是 非搬走不可了!陈 潢:谁这么趁火打劫?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我!”明珠的师爷带着几个兵丁进来。 师爷:把这几个酸气冲天的狗东西给我轰出去! 兵丁们把几个大骂的举子轰出去,包袱接二连三地往外扔。 7、黄梁梦客栈院子、夜、外 高士奇等四人被兵丁架着,脚不离地往外走,到了门口,扔出去。 师 爷:穷酸!还当宰相中状元,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子,老子就是当朝宰相明相的师爷!你连老子的一根寒毛都不如!还在这儿吹大气! 听说是明珠的师爷,高士奇、孔尚任、徐乾学三个人互相看看,只有陈潢还在叫骂。陈 潢:明珠手大也盖不过天!你等着! 师 爷:看你浑身上下二两重的骨头,有种留个名下来!陈 潢:老子陈潢陈天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哎哟! 两个精壮汉子已经把陈潢扔到外面泥地里去了,他的包袱也被扔出来。 8、吕祖庙里、夜、内 庙里破败不堪,四处都是蜘蛛网和尘垢,正中央树了一尊吕祖像。徐乾学和孔尚任围着火堆,支了个小锅煮饭。 陈潢坐在一边生闷气。 高士奇一手持烛台,一手提笔,津津有味地看墙上的提诗。高士奇:(摇头晃脑地)晓月残风伴愁眠,无聊! 高士奇在诗下题:放狗屁! 5 天下长河 高士奇:(念另外一首)吕祖登仙台,巍巍何奇哉,陈腔滥调! 高士奇在诗下题:狗放屁! 高士奇:(又念)吕祖携卢生,空中对我语,(鼻子哼了一声)还对你语!一笔臭字,俗不 可 耐!简直是个——高士奇在诗下题:放屁狗! 徐乾学:高兄,留点口德吧,这一墙的诗都让你骂干净了。 陈潢:真他妈的丧气!明珠的师爷如此狂妄,狗都这么凶,主人得什么样子! 徐乾学:(艳羡不已)虽然是王八蛋,宰相家人七品官的,威风得不得了,实在让人羡慕!孔尚任:行了,你不能逮谁都捧,罪还没受够。高兄,过来吧,小米饭熟了。 高士奇兴冲冲地过来,四个人围着锅,嘘着气,用手抓着吃。 高士奇:(兴致勃勃)当年卢生赶考经过这时,又困又饿,吕祖为点化于他,幻化出一家客栈,给他做小米干饭,又给了卢生一个枕头。卢生梦见自己金榜题名,御前高中状元郎,骑马游街,招为附马不在话下。卢生年纪轻轻,官至一品,恰逢边境入侵,弃文从武,立下汗马功劳,封镇国公,大将军之职,叱咤天下,权倾中外,门生故吏遍天下,儿孙满堂福寿双考,四十年皇上对他恩宠不衰。忽有一日,有人告他谋反,全家被绑到刑场上砍头,顿感人生一梦,凄惶之际,忽然醒来。吕祖告诉他,小米饭没熟呢。 孔尚任:卢生终于认识到繁华富贵足留恋,跟着吕洞宾上山修道去了。他当不了官,还能当神仙呢。咱们几个,就怕是官也当不了,神仙也修不成,白白地消磨岁月,那才叫一场空呢。 徐乾学:虽说繁华富贵到头来一场空,他还梦了一场。 故事讲完了,四个人都不说话,愣愣地各想各的心事。 孔尚任:(叹了口气)要说做官,我是最不想做了。可是读书不做官,人家把你当怪物。徐乾学:你以为做官那么容易,就算是侥幸考中,一层层地往上熬,还不定哪一年九转丹成, 做一辈子县官的,不也有的是吗? 高士奇:侥幸不了,我的同乡刘瞎子中了个副榜,投的是明相的门路,门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实到明相手里拿八千,才放了个知县,还有我的一个表弟,用一千五百两银子给索中堂打了一个纯金的菩萨,马上就高中,这和做生意是一个理儿,买者情愿,卖者甘心,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咱们都是穷书生,只怕又是白走一趟。 高士奇一番话说完,四个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孔尚任:实在考不上,就不考了,死抱着那点功名不撒手。何况小官要给大官送礼,大官要 给更大的官送礼,怎么都脱不了个贼名。 陈 潢:(沉默半天,突然说)我看,满人这几年,坐稳了江山,小皇帝的措施又很得当,不会一直这样的。哪个朝代到了不花钱不能办事的地步,离亡也就不远了。可用则用,不用,我回家著书去! 高士奇斜着眼看看那三个人,从腰上取下一个酒葫芦来晃了晃。 高士奇:交友贵在交心,咱们四人同心同德,不如就在吕祖面前结拜为兄弟,以后,谁得了势,都别忘了帮帮弟兄们,互相提携,同进同退!我这葫芦里的酒刚够喝四口,咱们一人一口,就算是烧香敬天地了。 高士奇先喝了一口,递给徐乾学,徐乾学喝完递给孔尚任,孔尚任喝完又递给陈潢。外面风声大作,涛声惊响,风从破窗烂瓦间吹进来。 四兄弟跪成一排,对天祷祝。 6 天下长河 9、上书房、日、内 康熙正把着太子的手教他写字,父子俩欢笑晏晏。 皇后在一边抿着嘴笑,把写过的字纸一张张地放在地上晾干。 康 熙:笔用中锋,这里边有个道理,好比做事想事心地要正大光明,可也不能傻乎乎的,你看,咱们这个勾、撇、点、捺,这都是用的偏锋,劲头还是从中锋上发出来的,这个道理你要好好琢磨琢磨。 皇后:(笑起来)净跟孩子讲这些听不懂的,别说他了,我听着都费劲。 康 熙:(自嘲地一笑)朕要会教,还请什么上书房师傅?教儿子是天下一乐。再说了,他是太子,非同一般,得经常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不听得懂没事,先记下了,将来总有懂的时候。 皇后:皇上教他些做人的学问,他一辈子也用不了。 康 熙:(正色道)又讲错了,咱们的孩子不比汉人,从小就有学问底子,更得用功。朕希望这孩子将来大大地超过朕。一味的忠厚老实,成了阿斗也不行。 康熙拿手巾在太子脸上抹了一下,太子脸上本来就有墨,一抹之下成了花老虎。明珠被太监引进来磕头。 明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叩见太子爷! 康熙:(笑嘻嘻地)你看看他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说实话,不许拍马屁。 明珠站起来愣了一会儿,很快想出对策,满脸堆笑。 明 珠:太子爷的字嘛——小小年纪有这个根基已经很了不起了。皇 后:行了,你们男人说正事吧,我们到后宫去了。 皇后要领着太子走了。 明 珠:皇上,靳辅已经押解到京,奴才把他安置到养蜂夹道的火房去住了。康 熙:(放下笔,一惊又一喜)这么快? 明 珠:奴才信不过别人,让我的师爷监着押回来的,日夜兼程,人犯照顾得很好。康 熙:(大步往外走)朕这就去审他! 明珠:(跪倒)皇上! 康熙:(奇怪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明 珠:奴才想,现在不能审,这件事情已经传到索相耳朵里,他现在恨我入骨,一定会张扬出去,百官都盯着这件事情,万一靳辅招供,扯出一批河务官员贪污的事,百官震动,政局不稳哪! 康熙:(点点头,沉吟道)只是把他千里迢迢地弄来,又不审,又不治他的罪,只怕百官 的议论更大。 明珠:皇上只要不乱,自然有人会乱了阵脚,王光裕就是因为皇上着急要审才死掉的,奴 才怕靳辅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违背了皇上的初衷。 康熙:(点点头)马上就开科考了,朕不愿现在生事,靳辅看好了,他的生死,就系在你 身上。 明珠: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10、紫禁城西长街、日、外 明珠往外走,远远地看见西长街尽头来了一顶小轿。 明珠想站在墙根躲一下,还是被小轿里的索额图看见了。索额图掀开轿帘,明珠只能上前陪笑。 明珠:给索相请安。 索额图:(气势汹汹地)明珠,你大胆乱政!我要到皇上那儿告你一状!你随我一同前去! 7 天下长河 明 珠:(诚惶诚恐地)呀,我有何事不当,让索相这么生气?索额图:六部事务,你管我管? 明珠:自然是索相主管,我来佐助。 索额图:高家堰河道主事靳辅,是皇上要的天字号钦犯,刑部把他解送进京,我竟然不知,他是已被革除官职的罪犯,你把他养在养蜂夹道的待审官员之处,没把他下大狱,这也不合朝廷法令!明珠啊明珠,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把皇上放在眼里吗?你想干什么! 索额图说话又急又快,连珠炮一样,明珠一直躬身微笑着倾听。 明珠:(柔声地)皇上已经把我斥责一顿了,索相骂的是,骂的好,真是有正色立朝的古 大臣之风啊! 索额图:(根本不吃他的捧)你把他送到刑部大牢里来!我和皇上再议你的处分。明 珠:是。 11、御花园里、日、外 康熙赤脚在小池塘里插稻秧,已经累得满脸是汗了。索额图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跪倒磕头。 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叩见吾皇万岁! 康熙:(直起腰来擦擦汗)索相来的正好,你看看朕种的红稻米,是两季稻,朕种一年, 果然如此的话,明年就下诏,让江南全种上,等于凭空多了一倍啊。索额图:(没心情听他讲种地经)皇上,奴才要参明珠的本。 康熙从小池塘里走出来,李德立把他拉上岸。 康 熙:(微笑)靳辅的事吧?他刚才就把谢罪折子递上来了,他想邀功。索额图:奴才想,他是另有所图。 康熙:(接过李德立的手巾擦手)图什么? 索额图:明珠是想插手六部,肆意破坏朝廷法令,刑部在他手里,成了一块可软可硬的泥巴了。靳辅是皇上要的钦犯,又是这次水灾的罪魁祸首,不把他明正典刑,昭示天下,莫非和他有勾结? 康熙:(摇摇头)他跟一个小小的主事勾结什么? 索额图:(更不高兴了)既然皇上回护他插手六部,那老臣只好辞了差事,回家养老了。康 熙:(笑着站起来,拉着索额图的手)朕刚说两句,舅爷就摔帽子,让朕这皇上怎么当?科考和吴三桂已经搅得朕头疼了,等这几件大事过去,朕好好整顿整顿。 索额图:那皇上是说奴才没错了? 康 熙:(随口说道)明珠邀功,朕已经罚他降两级,减一年俸禄。索额图:请皇上依国家法令,即刻把靳辅绑送菜市口行刑,昭告天下! 康熙:(摇摇头)杀是一定要杀的,不能在这儿杀,朕要去南巡,在黄河边杀他,平一平 苏北六省的怨气! 索额图:(懵了)皇上要南巡? 康熙:苏北六省遭这么大水灾,朕一定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刚才让明珠把靳辅押到养蜂 夹道,好好照顾,他要在刑部大牢里病死了,岂不太便宜他了!索额图:(一时没想清楚南巡的问题)皇上要南巡?奴才从来没听说过?康 熙:朕第一个告诉你,你替朕好好筹划筹划,写折子递上来,跪安吧。索额图:喳。 12、湖广会馆院子里、日、外 8 天下长河 湖广会馆里已经成了一个苍蝇窝,到处都是“嗡嗡嗡”的念书之声。《四书五经》之声,不绝于耳。 有站在院里念的,有坐在楼梯上念的,有躺在地上念的,形态各异,个个愁眉苦脸。陈潢也挤在一个墙角,两只手捂着耳朵,摇头晃脑地背书。 只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孔尚任,拉着一把烂胡琴,小声地哼。偶尔在工尺谱上奋笔疾书。 陈潢念得焦躁起来,把书往地上一摔,坐在栏杆上往外看。陈 潢:我说孔兄,你倒是肃静一会儿,让你吵得脑仁疼! 孔尚任:我还要劝你们肃静一会儿呢,“嗡嗡嗡嗡”,圣人听见要气死!陈 潢:都是你老祖宗惹的祸,害苦了天下读书人,你倒潇洒。 孔尚任:中者我幸,不中我命!担心什么,我又不能像徐乾学和高士奇那样,去给人家送钱, 也不愿跟你一样死读书,只能自娱自乐了。 陈 潢:(悻悻地)你是神仙中人,我们都是俗人,你那《桃花扇》怎么样了?孔尚任:凑够九折,给春阳社演一演。 陈潢摆摆手,走到一边去,接着背书。 大门打开,进来一帮衣衫鲜亮的举子,徐乾学、高士奇都在其中。院子里所有举子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高士奇:明相那儿甭去了,花了五十两门包,连明相的毛都没看见。徐乾学:去索相那儿,门包便宜,五两银子就能见。 举子们都喜形于色,跟着高士奇和徐乾学他们呼呼拉拉往外走。 一会儿院里就没人了,剩下一地的《四书五经》,还有孔尚任和陈潢。 陈 潢:(苦笑)咱们的路费都是高士奇骗出来的,他俩也跟着起哄,哪还有银子送礼。孔尚任:个人功名个人求,你不去送也见不得别人去送吗? 陈潢:这些人,日后要是当了宰相将军,不知道是什么嘴脸。 孔尚任:什么嘴脸?什么角色什么嘴脸。好歹把这一出对付下来,天一兄,你我二人入不了戏,早晚是个打杂的命。 13、明珠府书房、日、内 明珠大腿翘二腿地倚在榻上擦扳指。 师爷鬼鬼祟祟地推开门往里看,明珠理都不理他。师 爷:(小心翼翼地进来)大人,客人都在厅里等着呢。 明珠:(眼皮都不动)你收了多少银子,在这儿给他们撞木钟? 师爷:(陪着笑)我哪儿敢,这不水退了,赶科举的举子们都进京了,也有拿着八行的, 也有等着献银子的,您要不见,他们可就奔了索府了。明 珠:你说我该见? 师爷:几个银子不要紧,将来他们要是考上,在朝中可都是大人您的人哪。 明 珠:(翻身坐起来)什么谁的人?这话以后不能说,皇上忌讳这个!谁不知道要么找我,要么找索额图,我今儿改个规矩,一概不见!皇上为了靳辅的事,正对索额图犯嘀咕呢,我把赶考举子送礼这个屎盆子再扣到他头上去! 师 爷:(愣了半天)大人,这个不见——明 珠:不见不等于不管,你给我看着,跟索额图有裙带关系的,跟我不对付的,一个也不 能让他考上!咱们不成事,专给索额图坏事!明白了吗?师爷点头称是,悄悄退出去。 9 天下长河 14、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师爷抱着一大摞礼单,喜眉喜眼地进来。师 爷:大人,光门包就一万多两啊! 索额图:(哼了一声)你眼窝也太浅了吧。(翻阅礼单)听说琉璃蛋当清官了?师 爷:据说明相见都不见,举子们把他恨透了。 索额图:他是在看风色,靳辅的事儿,皇上给他碰个钉子,他心里害怕,他那个贪劲我还不知道?(把一份份礼单扔在地上)这个不要,这个不要,这个也不要。 师爷满地捡。 师爷:这可都是大礼啊! 索额图:明着往里抬的人,敢收吗?还有把家世都写上的,他老子、他爷爷这些年搜刮来的银子,都用在这事上,办成了还行,办不成反咬一口,也是麻烦。 索额图挑能收的留下,不能收的都扔在地上。 索额图拿了一份单子,忽然“咦”了一声,念出来。索额图:新科进士徐乾学,孝敬江南水田一万亩。 师爷:这还没考呢,就新科进士,八成失心疯了吧。 索额图:(笑笑,放在能收的那摞里)聪明,他要考上了,这一万亩就划过来,考不上,这就是白纸一张,哪儿有个新科进士叫徐乾学呀?有点意思。 索额图又兴致勃勃地打开一份,鼻子都气歪了。 索额图:(念)新进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高士奇,敬赠纹银一万两。(生气地)这象 话 吗?还新进上书房大臣,熬一辈子也熬不上来的职位,一个小举子就口出狂言,我看他是疯了! 师 爷:大人,这位姓高的举子狂得很,大概真有点能耐吧。索额图:带我去看看。 15、索额图府客厅、日、内 一群举子坐在硕大的客厅里,每人一椅一几,几上有茶。 大厅后面,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师爷和索额图走到屏风后细听。高士奇站在客厅中央正在口若悬河。 举子甲:小弟自幼受父亲教导,颇识算术之学,高兄学问渊博,不知研究到什么程度? 高士奇:(嘿嘿一笑)你学来学去,无非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何足道哉,《算经》中 一 共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宵、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十九元,方才有点不容易。 举子甲:我问你,将一到九这九位数字排成三列,不算纵横斜角,每三次相加都是十五,如 何排法? 高士奇:老兄以为是独创的秘决吧?其实早有口决传世,(高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不但九宫,四四图、五五图,以至百子图,也不为奇。就说四四图吧,十六字,依四行排列,先以四角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般纵横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怎么样,你可服了? 举子甲只顾着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划图形,面无人色。举子乙:古人《算经》,徒然耗费脑力,与治国平天下无益。 高士奇:九宫八卦之学,是为《易经》,孔圣人说,六十方可学易,老兄却认为这门学问无 10 天下长河 用,难道你比圣人还聪明吗?无知之辈,不足与论!举子乙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举子丙:孔圣人还说过,述而不做,他老人家不会像你这样钻研雕虫小技,就是学《易经》, 也不会是高兄这般模样。 高士奇:(仰天大笑)那孔圣人说什么? 举子丙:一言以蔽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高士奇:《论语》读了千遍,不明白夫子微言大义,也是妄然。我问你,孔门弟子共有几人?举子丙: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 高士奇: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知道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举子丙:(愕然)《四书五经》未曾说起,其他经传也不曾记载。 高士奇:说你不明白难道说错了?子曰: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叹口气)殆哉殆哉。 举子丙被挤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其他的举子也笑起来。举子丁:请教高兄几个绝对,高兄指教。 高士奇:请。 举子丁:烟锁池塘柳,五个字,暗含水火土木金。 高士奇:这有何难?烧塌镇海楼,我也有水火土木金。 举子丁:(愣了半晌)真对出来了,再对一个。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高士奇:(哈哈一笑,团团地作了个揖)小弟倒是能对,只怕得罪在座诸位了。举子们也歪眉挤眼地琢磨,听了这话,一起惊异地看着高士奇。 举子丁:你能对出来就不容易,怎么能将我们都骂进去?高士奇:听好了,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众举子愕然。 举子丁:(还在强辩)圣人讲温柔敦厚,像高兄这样的弟子,咄咄逼人,圣人是不能收的。高士奇:(得意洋洋地)圣人最爱胡说八道,只怕跟阁下也差不多,他的话怎么能信呢。 下面举子们一阵骚动,个个愤怒不已。 举子丁:(大怒)孔夫子、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们的话怎么信不得? 高士奇:(笑吟吟地)乞丐何曾有二妻,临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老兄熟读经典,要请教,孟子说,有一个讨饭的齐国人,有一妻一妾,又说过有一个人,每天要偷临家一只鸡,连偷好几年,这都是比喻,不深究他。当时周天子尚在,他们怎么不辅佐周天子,天天周游列国找官做,不遵王法! 客厅里安静了,只剩下举子们喘粗气的声音。 高士奇:拿这首诗问问孔圣人、孟圣人,只怕他们从地下活过来,也解释不了吧。诸位,还有什么要问我高士奇的吗? 索额图一直皱着眉头听,听到这里掉头就走,师爷也赶紧跟出去。 16、索额图府花园、日、外 索额图气哼哼地在长廊上走,师爷紧跟着他。 索额图:这就是新进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圣上尊孔尊孟,听到还不杀了他!师 爷: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索额图:把我留下礼单的那几个人叫到书房来,剩下人把礼还了。师 爷:是是是。 11 天下长河 17、上书房、夜、内 李德立站在书案前回话,康熙很认真地听。 李德立:南来北往的举子们都到了,京城里热闹得紧,明相家门口贴着告示,说请求托,一 概不管。 康熙:举子们还不把他骂死? 李德立:是啊,举子们现在都往索相府里跑,索相也时见时不见的。康 熙:没什么新鲜的,再说点别的听听。 李德立:春阳社排一出新戏《桃花扇》,听说是孔圣人之后举子孔尚任写的,虽然只有六折, 看过的人都赞叹不已,认为是人间奇绝之文。康 熙:噢?他写的是什么故事? 李德立:奴才听了一耳朵,可热闹了。他写的是前明史阁部史可法死守扬州的事,还有明末四公子候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李德立还想往下讲,发现康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赶紧跪下来。 李德立:皇上,奴才只是听说——康 熙:把他的戏文拿去让礼部看一看,没有礼部批准,不许公演。李德立:喳。 18、湖广会馆陈潢的房间、夜、内 陈潢、高士奇、徐乾学、孔尚任四人都摇头晃脑各念各的经,一派紧张的考前气氛。高士奇:明天入场,十年寒窗就此一试,将来谁富贵了,不要忘记结拜之意。 陈潢:这话该是我们对你说。 高士奇:(义气风发地)我岂是负友之人。 徐乾学:咱们发个誓,苟相贵,不相忘!无论谁中了,都要提携没中的兄弟,大家伙都中了, 以后在朝中,相互保全!孔尚任:永远不出卖朋友! 高士奇:同进同退! 陈潢:天下方兴,就看我们的了!日后为国为民,作出一番事业来,也不枉我们四兄弟 结拜一场! 高士奇:妙极妙极,拿酒来! 孔尚任拿过酒,倒在四个碗里。 19、科场门口、日、外 几百名举子们身穿青衫,手提竹篮,闹哄哄地挤在门口。陈潢等四人也在其中。远处打锣声响,一顶八抬绿呢大轿缓缓而来,前后武士盔甲鲜亮。 顶马开道,举着一个大牌,牌上写着:奉旨监考,上书房大臣明珠。明珠大摇大摆下了轿。 登上科场旁的一个土台,台子上早准备了青罗伞和一把太师椅。明珠安安稳稳地坐下,护军大声宣告。 护 军:众位举子听好!国家科场重地,严禁喧哗骚扰!按甲乙丙丁戊把队排好,准备进场,接受搜身!有夹带字纸者,逐出考场!交头接耳者,逐出考场!冒名顶替者,停试三年! 护军下了台,刚才还乱哄哄地举子们安静下来,各找各的队伍。明珠站起来,捻香点着,插在香炉上,拜了三拜。 明珠:(高声地)开贡院! 12 天下长河 贡院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举子们逐次接受搜身,鱼列而入。 明珠这才卸了责任,舒舒服服地倚在太师椅上。师爷提着食盒过来,给他倒了一碗浓浓的参汤。 明珠:(小声地)打探出来了吗? 师 爷:(偷偷地把一张小条递给他)上面写的,都是明着给索相送礼的,还有一些,没能全查出来。 明珠看了一眼纸条,上面都是人名,明珠把纸条揣在袖子里。 明 珠:(嘻嘻一笑)索额图狡猾得紧,凭你,就能把他查个底掉,不也太小瞧人了吗?师 爷:(陪着笑)是是是。 明 珠:(伸了个懒腰,打哈欠)这一进去就是三天哪,你到琉璃厂给我买几本小说看看,要那种挂色的——明珠还想再说,看见远处来了一匹快马,骑者背着金光闪闪的包袱。 明珠赶紧恭谨地站起来。 骑者跳下马来,双手高托背上的锦布包袱。骑 者:圣旨到! 明珠跪倒接旨。 20、科场院子里、日、外 科场像蜂窝一样,中央留下一条条过道,士兵按刀守卫。两侧全是一律的平板石屋,没有门,高五尺,宽六尺。 靠墙是一块通壁石板,搭在两头,考生们已经把褥子铺上了,坐在上面。前面是一块高出几十公分的石板,用铁轴做的合页,翻下来正好做桌子。士兵们正按照号房发蜡烛。 有的考生嚼人参,有的考生忙着放笔墨纸砚,有的考生坐在那儿喃喃念佛。四个差役和明珠一路过来,走到丙字号十二号房前。 明珠一摇头,四个差役如狼似虎地过去,把里面的孔尚任揪出来。孔尚任:(格外恼怒)你们干什么! 明 珠:圣人之后,应该服从王化才是,写心怀大明的叛逆文字,你想干什么!孔尚任:什么? 明 珠:礼部的堂官把你的《桃花扇》毙了,知道吗?圣上保全你家的名声,不愿追究,可有一样,让你好好回家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进考场吧。来呀,给我轰出去!孔尚任挣扎着被四个差役一路架出去。 周围的考生们都吓愣了,又惊又惧,不敢开口。 明 珠:(扬扬手)不要怕,本官奉行圣旨,与他人无干,这个孔尚任是山东曲阜圣人之后,本该好好颂扬盛世,他竟心怀不轨,追思前朝,他的戏,被礼部毙了,圣上宽宏有德,只罚他永远赶出考场,你们也要小心了! 明珠的师爷忽然看见陈潢,凑到明珠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明珠斜眼看看陈潢。远处一声悠长的锣响,几十个差役一起插腰挺胸,齐声高叫。 差役们:封门! 贡院两扇沉重地大门“吱呀呀”地关上了。 13 第四集 1、科场院子里、黄昏、外 黄昏十分,已经掌上灯了。 举子们各自伏案苦熬,怪态百出。 有的咬着毛笔杆挤眉弄眼愁思苦想;有的写个字就撕一张纸,地上已经扔了很多了。有的掀着袍子在墙角的马桶里“哗啦啦”的小便。 有的干脆大腿翘二腿,躺在座位上睡着了;有的在吃饭。忽然一处棚里,铃声大作,士兵赶过去看。 高士奇嘻嘻而笑,卷子整齐地摞在桌上,收拾好考篮。高士奇:交卷交卷! 士兵吓一跳,以为这人有毛病。士 兵:这才第一天,你写完没有? 高士奇:三篇文章,一首诗,完了。 士兵:(四处看看)还有两天哪,三年才考一回,你不认真点? 高士奇:这种上不能抬头下不能伸脚的地儿,呆一天我都受不了!(把考篮掀起来给士兵看) 我连晚饭都没带。 士兵:(犹豫地)你等会儿,这提前交卷的事儿,我得问问主考大人。 2、科考里明珠的卧房、黄昏、外 明珠躺在榻上,手持一本《金瓶梅》,看得津津有味。明珠看着插图嘿嘿直乐。 士兵在门外高声:“报——”明 珠:(吓了一跳)有毛病啊?报什么报?死了娘老子了? 士 兵:(推门进来)大人,有一个考生要交卷。明 珠:抽风啊?睡臆瞪了?这才一天! 士 兵:他非走不可,他说连晚饭都没带来。明 珠:有点意思,让他交卷。 士兵跑出去。 明珠把《金瓶梅》藏好,正襟危坐。师爷也赶紧咳嗽一声,侍立在他身后。士兵推开门,把高士奇带进来。 高士奇:(行个礼)学生交卷,请大人恩准。 明 珠:(和颜悦色地)交得很快啊,听说你连晚饭都没带,真是捷才。高士奇:大人夸奖。 明 珠:(看了一眼卷子)好字!哪儿的举子,叫个什么?高士奇:学生高士奇,浙江钱塘人。 明 珠:好好好,他日高中,我就提前贺喜了。高士奇:多谢大人。 高士奇施了一礼,跟着士兵走了。 师 爷:(凑到明珠耳边)大人,这就是索相非要弄下去的那个人。明 珠:噢?索额图为什么这么恨他? 1 天下长河 师爷:详情不知,大人要帮他吗? 明珠:(犹豫了一下)这种轻浮之人帮他何用。 明珠顺手拿起桌上的笔,蘸饱了墨,狠狠地在高士奇的卷子上打了个叉。明 珠:卷子污了,就不入册了。 3、索额图府、夜、内 索额图和几个死党官员在书房里秘密开会。 索额图:皇上下过一道旨意,让六部议王光裕的罪,明珠领的差事儿,王光裕一死,明珠又 去监察科场,这件事怎么能不了了之了呢? 官员甲:索相,六部议罪的会,明珠开过两次,大家伙都知道,王光裕是您老手下的人,虽 说办砸了差儿事,也要多多地担待担待。 官员乙:大概明相心里也这么想,要给索相留三分面子。 索额图:(生气地)王光裕虽然是我旗下的人,也是我荐出去做官的,他坏了事,我无半点私心!王光裕犯的是大清律上的罪名,死,也得有个说法。这么糊里糊涂,你们是小看了皇上呢?还是小看了老夫呢? 官员甲:照大清律定罪,三族可就没了,后人会不会说索相您太刻薄了? 索额图:老夫不想给他留点血脉吗?你们只管定罪,皇上那儿自然有恩典,三族必能保全。 官员们纷纷点头。 索额图:王光裕的罪名做实了,就该轮到靳辅了。 众官员互相使了个眼色。 索额图:皇上在靳辅的事上不停地抹稀泥,他把明珠降了两级,罚了一年俸禄,这是演了一出《打黄盖》给我看呀。明珠没退出上书房,他也不靠俸禄吃饭,就算是苦肉计,板子也得真挨到屁股上才成,这么不疼不痒的,未免太儿戏了。 官员甲:(义愤填膺地)这是践踏祖宗成法!我辈官员应该合力奏谏皇上,大清律里有规定,失防河堤,和打败仗是一样,是阵前砍头的大罪!皇上怎么能把他交给明珠,不送刑部呢? 官员乙:(更气愤地)养蜂夹道是什么人住的地方?是待罪的官员接受审查的地方,靳辅的罪还需要审吗?应该投到刑部大牢里,现在皇上公然出面包庇,以后咱们刑部的官员也不用办事了! 索额图:(严肃地拱拱手)诸位说得都是金玉良言,维护祖宗成法,还天下人一个公正,舍我辈其谁?明珠现在蒙蔽皇上,他是想把河道抢在自己手里。(压低嗓子,神秘地)河道总督可是个肥职,朝廷每年几百万银子拨下去,都填水里了,这帐根本就无从查起。而且我还听说明珠从黑龙江挖人参、掏金、私贩药材,都是从河道上走的。 官员甲:咱们明天就上折子狠狠地参他一本! 官员乙:咱们这些御史老爷说起来好听,没有索相帮忙,过年都得靠借贷,明珠这种大贪官,不参他等什么!我要把他过去的劣迹一一列出来,参他个十七二十八款大罪!非让皇上贬他回家吃老米饭不可! 索额图:(摆摆手)要讲参,这里边有个学问,你参皇上不遵祖宗成法,他参明珠贪污受贿,乱打一仗,谁也赢不了!皇上还会说咱们是党争,最后闹个不了了之。我看,应该集中火力打一处,拿王光裕的事情开刀,先给王光裕定下罪名,再参明珠包庇靳辅是别有居心,这盘棋走完第一步,再走第二步。 周围的官员们纷纷点头。 官员乙:(大声地)还是索相有远见,大家伙联络故旧同年,一起上折子。应者寥寥,还有几位官员脸上露出畏缩的神色。 2 天下长河 索额图:(捋须微笑)维护祖宗成法,从大理儿上是不错的,就算罢职丢官,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儿,你们御史言官不就讲这个吗?老夫给你们许个诺,为了这事丢官,两年之内,官复原职,另加升三级,贬官期间,一切花费都在老夫身上。 所有官员们都喜笑颜开,纷纷称谢。 4、湖广会馆的房间里、夜、内 高士奇兴冲冲地推开门进来,一进门就愣住了。孔尚任正在收拾包袱。 高士奇:孔兄,你—— 孔尚任:(苦笑一声)高兄好捷才啊,一天就出来了,我比你还快,赶出来了。高士奇:为何? 孔尚任:还不是因为春阳社演的《桃花扇》前六折,礼部说我心怀大明。皇上让我回家反思, 想不明白就不要进考场了。 高士奇:(故作轻松地坐下来)我们哥仨儿也未必考上,大不了再过三年,咱们四兄弟再进 一趟京就是了。 孔尚任:(一身轻松)这官啊,我一辈子都不做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都有这么多个, 孔尚任千古以来一人耳。告辞了。 高士奇:(拦住他)你可不能走,徐乾学和陈潢回来,我怎么对他们说? 孔尚任:他们都等着高中,我这点事何必牵扯他们伤心呢?交友贵在交心,莫不成还让他们陪着我哭? 5、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孔尚任骑着马,高士奇在前面给他牵着马。马蹄走在青石板路上,声音清脆。 下着小雨,房舍里透出的灯光照得石板路灼灼闪亮。 孔尚任:咱们四兄弟,我一人想出一个外号来,高兄侍才傲物,兼之长袖擅舞,可称“戏子”; 陈潢陈天一,倔强执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股无法无天的劲儿,可以称“疯 子”; 徐乾学徐兄,学问虽好,却到处拍马屁,拍得总不在点上,可以叫“傻子”。 高士奇:(笑道)孔兄你呢?规行矩步,席不正不坐,宽厚为怀,谦冲为体,你才是我们四兄弟中真正的“夫子”。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前门已经在望了,城里灯火辉煌,城外是一片黑暗。高士奇:人生南北真如梦。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会? 孔尚任:(哈哈大笑)我正豪情万丈,高兄却伤感上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小弟一生一世, 也不忘大哥牵马送行之恩!你们以后途经山东曲阜,一定记得来看我。高士奇:大醉三天三夜! 孔尚任:三天三夜哪够,要五天五夜! 孔尚任一提马缰,长笑声中,纵马而去。 6、乾清宫、日、内 康熙坐在宝座上,神色严肃,下面百官肃然。官员甲出列,正在说话。 3 天下长河 官员甲:六部官员会商之后,拟定王光裕犯了渎职失守之罪,斩立决,三族连坐,请皇上恩 准。 官员乙:(出列,义奋填膺)明相在六部开了两次会,竟有很多官员认为,王光裕一死,要留几分面子,实在是有伤国体,蔑视祖宗成法,请皇上昭告天下!警醒百官! 康熙点点头,看着索额图。 索额图:(出列)王光裕虽然是奴才荐出去的,谁想到他如此辜负圣望,这件事情上,奴才 有罪。六部会议,奴才照例回避,一切听皇上裁决。 康 熙:朕准奏!王光裕罪在不赦!朕对他的家人不加恩宽免。男丁发往宁古塔为批甲者奴,女眷由当地官府发卖! 下面官员都愣住了,索额图低着头一直没抬起来。 康 熙:觉得朕寡恩了?(停了一下)不加恩,不是为了黄河决口,是为了他自杀!他把朕致于何地?他把朕对他的信任丢到哪里去了!以为自己轻轻一死,就可以把罪责和这个烂摊子都丢给朕了吗?不加恩,是给百官立个榜样! 康熙说完,刚才还雄纠纠准备博击的言官们此时面面相觑。索额图也吃了一惊,马上反应过来。 索额图:皇上圣明!这次水灾糜害地方,险些把我大清推入绝境。如此判处,已经是加恩了。 7、上书房、日、内 康熙带着两个侍卫进门,都穿着满人的摔跤衣服,是用整块的白麻布制成。只露出头和两个胳膊,腰上系着大带子。 康熙一进门,李德立赶紧把凉茶和毛巾端上来。 康熙:(一边擦汗一边说)打打布库,出一身汗,今天的闷气也发出来了。(对两个御前 侍 卫)跪安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来伺候。两个人跪安。 康熙这才注意到龙案上的一堆折子,走过来一边喝茶,一边翻着看。李德立:皇上更衣吧,汗一落就凉了。 康熙只看贴黄,看一本扔一本,脸上渐露怒色。康 熙:这么多。 李德立:都是今天送来参奏明相包庇靳辅的。 康熙:(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放在龙案上)第二步棋,他们还是走了。 8、科场门外、日、外 科场外静寂无人,远处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者下马,挥动旗帜。 骑者:(大喊)奉圣旨,开门! 贡院里,数百名士兵齐声喝道:“奉圣旨,开门!”红漆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数百名举子站在门口。 再无一个人有刚进去时的轩昂气度,一个个灰头土脸,汗湿重衣。 举子们的身上、脸上,不是墨迹就是尘土,哪像一群举子,完全像一批战俘。 举子们在门口愣了一下,没有一人迈步出去,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一样。举子们不知道该不该走,像笼子里关久的鸟,又惊又惧地往外面看。 场外的高台上,明珠也疲惫不堪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考生们逐次出来的惨态。明 珠:汉人就是聪明,弄了这么个玩艺儿,把天下读书人管得服服贴贴的。 4 天下长河 考生们在下面走着,十分辛苦,有相熟的,同乡的,还互相搀扶。 远处,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骑马到了台下,神色仓惶地跑上来,跪在明珠脚下。家 人:老爷老爷,可出大事了。 明珠:出什么大事了? 家 人:您在科场这几天,朝里参您的折子像雪片一样多呀,余老爷、陈老爷都来了好几趟了,让我想办法给您送个信。老爷您在科场里,没有圣旨开不了门,天塌了也进不去呀! 明 珠:(一脸恐惧,强笑)是吗?他们参我什么?家 人:乱政! 明珠刚站起来,腿一软又坐回去。 9、上书房、日、内 康熙埋头阅折子,明珠诚惶诚恐地进来。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抬起头来笑道)起来吧,回来交旨了,可生受你了。 明珠:(擦擦额头的汗,站起来)奴才不敢说累,科场这几天,平静无事,奴才亲眼看着 把卷子封名,这才来交旨。康 熙:(低头又看折子)无事就好。 明珠发现康熙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有点困惑,看看李德立。李德立低头看地。 明 珠:(忍不住跪下去)皇上,奴才还有一事。康 熙:什么? 明 珠:奴才——要告老还乡了。明天就把折子送上来,请求皇上恩准。康 熙:(平静地)为什么? 明 珠:奴才听说百官参奏奴才乱政,身为上书房大臣,获此罪名,怎么还有脸在皇上身边。康 熙:(笑出声来)你消息倒很灵通啊,(指指龙案上的一堆折子)都是参你的,这一顿 排 炮,指的是你,打的是朕哪。朕知道你忠心,难道还真应允了你不成?你只管写折子,朕下旨挽留就是了。 明珠:(骨头都轻了几两)皇上待奴才恩比天高,那是没得说了。不知道参奴才乱政,是 哪件事啊? 康熙:还不是靳辅,他们先递折子定王光裕的罪名,要把三族充军,女眷发卖,朕自然不 能驳回,然后借这个势头要斩靳辅,正好合力把你攻倒。 明珠:(又急又气)这不是要造反吗?皇上要杀谁要用谁,自有道理。 康 熙:这里面有个祖宗的成法,是不能轻易破的。这倒无妨,朕只奇怪一件事,靳辅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员,御史们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不惜得罪上书房大臣,也要杀之而后快!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明珠:奴才也是想不透。 康熙:(冷笑一声)还有人指望朕给王光裕加恩,免了他家人的罪名,朕要中了他的意, 岂不成了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笨蛋了吗!明 珠:皇上圣明。 10、乾清宫、日、内 康熙高坐宝座之上。 5 天下长河 明珠和索额图同列,明珠显得有点心虚。 官员甲:(出列)王光裕罪在不赦,皇上定了他的罪名,灭了他的三族。守高家堰的河道主 事靳辅,更是应该加以惩戒!大清律里,河防失守等同于阵前溃败,是斩立决!官员乙:(出列)臣风闻上书房大臣明珠将靳辅押解到京后,一不送刑部,二不交六部议罪, 把他放在养蜂夹道,当成大老爷供起来了。这包庇之罪,狼子野心,皇上不可不查。官员丙:(出列)臣以为靳辅应该由刑部议罪,在菜市口公开处决,警醒天下!也替黄河两 岸的几十万灾民出口恶气! 官员丁:(出列)明珠此举,是公开藐视祖宗成法!是公然践踏大清律!明珠想干什么?他还把皇上放在眼里吗?他这么做,皇上要是同意,还要六部干什么! 气氛异常激烈,康熙只是面无表情地听,明珠低着头。康 熙:明珠,你有何辩解? 明珠:奴才有罪,请皇上裁决。 康熙:(笑道)上书房大臣,一个回避,一个有罪,非得让朕说。明珠,你把靳辅放在养 蜂夹道是何道理? 明珠:奴才要替朝廷留一个体面,刑部大牢暗无天日,靳辅一去必生绝望之心,再步王光 裕后尘,自杀身亡,那时节,想明正典刑都难了。官员甲:纯粹狡辩!他不死在菜市口,也要死在刑部大牢!官员乙:这是国家法律,你明珠有什么资格,擅动祖宗成法? 明 珠:(反唇相讥)祖宗成法?我满人入关以前,碰到过黄河溃决的事吗?你用阵前失利来定靳辅的罪,是你的成法,不是祖宗的! 官员乙一时无话相对,官员丙又出列。 官员丙:那明相的祖宗成法是什么?把导致黄河溃决的罪臣放到养蜂夹道里供起来?照这个 说法,以后官员犯了罪,不但不杀,反而好吃好喝好待遇? 官员丁:(声嘶力竭地)有例不可废,无例不可兴,请皇上杀罪臣靳辅,罢免奸相明珠,匡 正我大清吏制! 明珠:(嘿嘿冷笑)杀一个靳辅,罢免了我,就能澄清吏制?那你老兄每年在琉璃厂买的 古玩字画,谁替你还帐? 官员丁:(气得满脸通红)到你府上一个门包五十两,你还有脸说我呢! 眼看就是一场群殴的架势,索额图出列。 索额图:(斥责几个言官)你们退下!乾清门听政,是朝廷重典!怎么能像泼妇一样吵架? 杀靳辅,有国法!用得着你们罗嗦! 康熙:把靳辅放在养蜂夹道,是朕的旨意,你们是不是认为朕包庇他? 大臣们沉默了一下。 官员甲:请皇上遵守祖宗成法,此风不可开啊! 康 熙:(笑笑)杀人容易,朱笔一勾就行了。朕不愿在北京杀他,等科考一完,朕即南巡,六部官员随朕前去,一起查清楚黄河决口原因,把靳辅押到黄河边,让他死得心服口服!此事不必再议! 11、西华门外、日、外 索额图和明珠昂昂然出来,两人笑嘻嘻地相揖而别。 索额图看着明珠的轿子远去,他身边聚集了一批死党官员。 官员甲:索相,这一头撞在棉花包上,皇上替明珠认了罪,这以后怎么走?索额图:哼!倒行逆施!诸位先回,咱们走着瞧吧。 众官员纷纷与索额图拱手作别,上轿远去。 6 天下长河 索额图在师爷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师爷频频点头。 12、养蜂夹道的院子里、夜、外 索额图的师爷带着几个家人,挑着食盒,一路进来。看守的官员迎上来。 官员:您要见哪位? 师 爷:我是靳辅靳大人的好友,听说他关在这里,想给他送点饭吃。官 员:这个怕不行吧。 师爷猛往官员手里塞银子。 师爷:大人帮帮忙,这是吏部的官员审查之处,又不是刑部大牢,咱们瞒上不瞒下,见见 就走。 官 员:(甩手把他的银子推开)我谢谢您了,您可别送了我的前程,您要见别的人,没二话,独独这个靳辅,明相说死了,谁放人进去杀谁。你没看我这个四品官,给他这个六品官站班儿吗? 师 爷:(为难地)听说靳大人犯了死罪,皇上要把他带到高家堰去砍头,我们老哥儿俩几十年交情,一面都见不上,您发发慈悲。 师爷说着说着,还真哭起来。 官员:他死不死我不知道,你进去我肯定死了,找别的地儿哭去吧。 师 爷:(用袖子擦擦泪)大人您受累,把这食盒给他稍过去,都是老婆子做的家常菜。官 员:(双手直摇)这更不成了,这位靳大人是宝贝,喝的水,吃的东西,一粒米都从明 相府上直接运过来,我做不了这主。师 爷:您就让我远远地看他一眼。 官 员:我说你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啊?明相的家人,十二个时辰轮班在门口护着,我都进不去,还给你领进去,赶紧走吧。 师爷嘀咕着,带着家人走了。 13、索额图府书房、夜、内 索额图气得推倒桌子,摔了茶碗。师爷大气不敢出站在墙角。 索额图:(吼出来)明珠这个王八蛋,我跟他没完!师 爷:他是想借这事,搬倒大人您哪。 索额图:(坐下来,喘着粗气)这个琉璃蛋,一点家世都没有,以为抱着皇上的粗腿能跟老子平起平坐,他没门!(冷静下来)给崔维雅写信,让他按照朝廷的旨意,速把王光裕的三族家人,收拾得一根毛都不剩。 师爷:喳。 索额图:(冷笑)什么都逮不着,明珠养着这么个爷爷,皇上把他领到黄河边,照样一刀 “咔 嚓”了,我看他明珠脸往哪儿搁?告诉崔维雅,收拾不干净,我把他全家发到黑龙江去! 师爷:喳! 14、河道总督府灵堂、日、内 河道总督府的签押房被临时改成了灵堂。 到处都是纸人、纸马,白衣、白鞋,白花花的一片。 7 天下长河 从门里看出去,烧毁的房子一片狼籍,配上亲属的哭嚎之声,显得格外凄凉。一个穿白衣的王家的听差兴冲冲地抱着手本进来。 听 差:(走到夫人面前)大奶奶,崔维雅大人来吊祭。王夫人:(吃了一惊)快出去迎他。 门外,崔维雅的声音传进来。 崔维雅:不必迎了,(走到夫人面前)王夫人安好。下官拜祭来晚,恕罪恕罪。 王夫人:(感动地)这么多天了,崔大人是第一个来拜祭的,真是古道热肠,未亡人给您磕 头了。 崔维雅:(还礼)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世情凉薄,本来如此。夫人不必伤心,让我上炷香,给王大人说几句心里话。 王光裕的管家已经把烧着的香递到崔维雅手里。 崔维雅拿着香,走到灵前。抬头看着墙上王光裕坐像的大幅画轴。崔维雅把香插到炉里,双手合十,小声念叨。 崔维雅:王大人地下有知,小弟看你来了,你不要怪我,咱们都是人家手里的面团,捏长捏圆的,做不了主。三爷没护了你的家眷,你在天有灵,去找他的麻烦,跟兄弟没关系。 家人们看着崔维雅嘟嘟哝哝,面有悲戚之色,还都颇为感动。崔维雅回过头来,柔儿给他磕头。 崔维雅:(还礼)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到兄弟府里去拿,兄弟还有公事——王夫人:管家,送送崔大人。 崔维雅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看看灵堂。崔维雅:(变了脸色)圣旨到!王氏夫人听旨! 灵堂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崔维雅伸手从怀里掏出圣旨,王家上下跪成一片。 崔维雅: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光裕河防失守,背主自尽,实有大逆之罪!依律坐实,诛连三族,男丁充军宁古塔,为披甲者奴,女眷由官府发卖,所卖银两,补修河堤,稍赎其罪。钦此。 崔维雅的圣旨刚读完,下面鸡猫子狗叫的,乱成一片。王夫人晕过去,柔儿哭着拼命摇晃她。 众人有嚎哭不止地,有痛骂地,吵成一片。崔维雅:来人哪! 崔维雅身后,传来一声兵丁们的暴喝:“喳!”崔维雅:看住大门,王府许进不许出!现有财物一律封存! 兵丁们又是一声暴喝“喳!”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崔维雅:(吩咐兵丁)王府中大小人等,均可携带一包衣物,你们不能趁机往自己腰包里揣, 都是官眷,你们要拿人不当人,我一脚踢死你们!兵丁们:喳! 15、翰林院院里、夜、外 火把通明,照得院里如同白昼一般。 几十名一身通红锦袍的特使,垂手侍立院中。屋里有人报:“二甲的榜出来了!” 话音刚落,四个特使郑重其事地举着一张大红榜从屋里出来。 8 天下长河 16、北京城街道上、夜、外 北京城的街道上、虽是深夜,却举城若狂。耍龙灯的,玩狮子的,叫卖的,吵成一片。 两旁所有的店铺都开着门,门口像不花钱一样,插着一束束火把。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特使带两名士兵纵马而来。 一名士兵手举着竖长条的红色幡旗,声音老远就传过来。特 使:报——恭贺江都王斌王老爷高中二甲第十七名! 远处又有特使纵马而来,在马上高喊。特 使:报——湖南李甲李老爷高中二甲十三名! 紧接着是穿梭不停地特使:“报——”声音此起彼伏,北京四城鞭炮声、贺喜声,首尾相连。 17、湖广会馆院里、夜、外 湖广会馆里也批红挂绿,一派喜庆气氛。 所有的考生都聚集在院里,外面热闹,里面安静。举子们喘粗气的声音都听得到,像是一群阴谋团伙。 店老板指挥小二搬来一张长条大桌,“哗啦”一下倒了一桌银子。 店老板:今儿哪位老爷高中,赏银先记下了,也是我湖广人的福气!可有一样,高中的老爷给小店留幅字画,留个念想儿。小的带着下人们谢谢您了! 店老板带着店里烧火的、端水的、刷锅洗碗的小二们一起打了一个千。有人砸门,传来“报——”的声音。 店老板:(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魁星上门了,开门! 大门一打开,外面火光耀眼。 特使:报——湖广江山江老爷高中二甲第七名! 店老板抓起碎银子往特使手里塞,嘴上还不闲着。店老板:江山江老爷打赏!放鞭炮! 鞭炮声大作,江老爷在众多考生的贺喜声中,也晕乎乎地走出来。江老爷想回身行个礼,没站稳,一个大屁股堆儿坐在地上。 门口锣鼓声大作。 店老板:(大声地)别闲着!咱们可算开了门了!外面舞龙的,耍狮子的,一人一个大钱儿!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给我喊! 听见外面众人喊:“恭祝江老爷公候万代、富贵千秋啊!”陈潢和徐乾学、高士奇三个人满不在乎地坐在廊柱上。 高士奇:这榜是从后往前发的,咱哥儿几个二甲是等不上了,肯定是一甲!陈 潢:(忧心忡忡地)吹吧你就! 18、紫禁城、夜、外 紫禁城里也是灯火辉煌。 康熙穿上礼服,坐在太和殿外的椅子上,四周烟花爆竹放得满天通亮。康熙面前一张长桌,两侧陪同的都是监考的官员,明珠坐在上首。 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小太监们穿流不息地往上端菜。 康 熙:(端着酒杯站起来)这一场的科举如火如荼,你们这些监考官受累了!朕替天下举子们敬你们一杯! 9 天下长河 明珠带着其他官员一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举酒过头。众官员:(齐声喊)奴才恭祝皇上为国家又选贤才! 康熙一饮而尽,众官员也随之饮干。康 熙:现在外面北京城不定多热闹呢! 明珠:(凑趣地)鱼龙一夜宵间舞,火树银花不夜天!现在外面怕是比这儿还热闹! 康 熙:(心情十分舒畅)三藩平了,赶考的举子会更多,唐太宗第一次办科举的时候,跑到外面看举子入场,志得意满地说,天下英雄尽入怀中,朕今天的心情,和他是一样!这次的卷子明显得比前几年好多了,这是民心所向,这一科将来要出宰相,出大学士、最好再出个治河的大才!明珠,这可是你的功劳了! 明珠:(跟着凑趣)能主持抡才大典,是奴才的福气,哪里有一点功劳。想康熙初年的时 候,奴才来考进士,满考场见不到人哪! 康 熙:(笑着说)所以让你这个滥芋充数的东西考上了。官员们哄堂大笑,明珠也讪讪地跟着笑。 远处,六个锦衣太监顶着桌子,捧着笔墨纸砚,抱着卷子一路小跑而来。桌子支好,金笔放好,卷子铺好。 明珠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明 珠:恭请皇上,御笔亲点鳌头! 康熙提起金笔,在朱砂砚里蘸饱。 19、湖广会馆院里、夜、外 院子里的考生还有不少,鸡叫头遍,天光发蓝。 外面虽然热闹如昔,里面的考生已经个个如丧考妣。 店老板:(依然豪情万丈)现在就剩下前三名了!把我的金元宝拿过来,咱们这儿真出一个状元、榜眼、探花,赏钱算我的! 伙计们端着一个红盘,上面放着三个光色耀眼的金元宝。高士奇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高士奇:好困!我回屋睡会儿,一会儿来了叫我。高士奇的话把院里其他举子都逗乐了。 远处,马蹄声疾,锣鼓狮子队和舞龙队紧跟在马蹄之后。院里所有人都站起来,竖起耳朵。 火光耀眼,到了门前,举子们都拿手按住胸膛,生怕心跳出来。一个插着孔雀翎毛的官员下马进来。 官员:(高声地)恭贺—— 所有人都紧盯着官员。 官 员:(有意拖长腔)一甲第一名——状元爷—— “爷”字拖得很长,差点没背过气去。举子们更紧张了。店老板激动得腿都软了,拿起一个金元宝塞到官员怀里。 官员:(倒过气来)一甲第一名,状元爷,徐乾学徐爷高中喽! 院里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店老板:(说胡话)皇上圣明啊!皇太后圣明啊! 徐乾学从人群中挪出来,像婴儿一样乍着两只手走路。高士奇和陈潢又惊又诧,目瞪口呆。 徐乾学两眼发直。店老板:(大声地)谢恩哪! 10 天下长河 徐乾学完全没听见,直眉瞪眼地往外走。 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徐乾学刚走到门口,忽然锣鼓大作,吓了他一跳。一只狮子一条龙在门外冲他摇头摆尾。 徐乾学一屁股坐在地上,没等店老板来扶,像弹簧一样原地一蹦尺多高。徐乾学:我中喽!我中喽! 徐乾学手舞足蹈地冲出门去,店老板大惊,官员大惊,举子们大惊。一群人跟着徐乾学也冲出去。 20、北京的街道上、夜、外 徐乾学在前面高喊着:“我中喽!”一路猛跑。 他身后跟着店老板,报喜信的官员、陈潢、高士奇等众举子。还有不屈不挠等着要赏钱的狮子和龙们。 敲锣打鼓的也跟着跑,人群像雪团一样,越卷越大。狂欢节到了最高潮。徐乾学冲到街口,累得喘不上气。 一个乞丐躺在墙叫正津津有味地吃烧饼,徐乾学过去按住他肩膀。徐乾学:我中喽!我中喽! 乞丐差点没被噎死,看着徐乾学直翻白眼。眼看追的人群靠近,徐乾学拔腿又跑。 徐乾学撞翻一个混饨摊,热水混饨撒了一地。 徐乾学也不怕烫,湿淋淋地抓住卖混饨的老太太。徐乾学:我是状元!我是状元! 老太太被他摇晃得半死不活的,拼命挣扎。追赶的人群已经把他围起来。 人群中就见徐乾学一个人连窜带蹦,好像锣鼓点是给他打的。狮子们和龙们跟着凑趣,猛往人群中挤。 徐乾学:(张牙舞爪地)我是状元!我是状元!店老板:(害怕地对官员)徐爷八成鬼上身了。 官员:这哪行,一会儿天亮还要游街夸官呢!去,把他拽过来。 店老板:这——这我可不敢,状元爷都是天上星宿下凡的,我一伸手,减二十年阳寿。官 员:你怎么那么贫哪,这可怎么办? 高士奇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士奇:我来。 高士奇卷着袖子挤到中央,徐乾学已经头发篷乱,眼神涣散。徐乾学:我是状元!你知道吗?我是状元! 高士奇:你错了,状元不是你!你听差了!徐乾学:(呆呆地看着他)你是谁? 高士奇:我是关老爷,状元的名字写在我手上呢,来,你往这儿看! 高士奇缓慢而高高地扬起一只手,徐乾学歪着脸,跟着往上看。高士奇自上而下,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一个耳光,响亮无比。所有人都“啊”了一声。 徐乾学哼都没哼,一脑门子栽在地上。所有人都低头看他。 半天,徐乾学呕吐出来,慢慢爬起来。徐乾学眼神也集中了,手脚也稳当了。 11 天下长河 徐乾学:这是哪儿?我是谁? 高士奇看着徐乾学半边脸已经胀了,上边印着五个清晰的指头印,忍不住笑起来。 21、北京的街道上、日、外 徐乾学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一朵红色大绢花,沿街拱手微笑。前后顶马红牌,大书:“新科状元徐乾学”几个大字。 两边百姓欢呼如潮,徐乾学唯一不雅的,就是那五个指头印。 22、北京的另一处街道上、日、外 街上走的都是落第的举子,互相搀扶着,醉熏熏地走。还有人扶着墙角大吐特吐,还有人倚在墙上继续喝酒。 巷子里的人都出去了,连狗都没一只,只剩下一群或唱或哭的落第疯子。高士奇和陈潢也在其中,勾肩搭背,边喝边走。 高士奇摔了一个大马趴,陈潢被他绊倒,两人倒在地上,其他举子踩着他们过去。高士奇:(仰天大喊)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陈潢: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 众人都是丑态毕露,不一而足。 23、太和殿、日、内 刚穿上官衣的徐乾学和另外两个新进进士战战兢兢地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太和殿。殿里两侧的官员恭敬如仪。 康熙高居宝座之上。 李德立:(高声地)新科进士一甲第一名,徐乾学,一甲第二名,黄爵,一甲第三名,鄂尔都,叩首谢恩! 三个人一起拢袖撩袍,三叩九拜。三 人: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含笑从品级台上走下来。 康熙:朕好好看看你们,了不得呀!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老百姓说你们是星宿下凡, 你们都是何方神圣啊? 徐乾学:(大着胆子)我等都是凡人,皇上才是真龙天子。 康 熙:噢?你就是新科状元徐乾学吧?朕听说你疯了一阵,是让你把兄弟一巴掌打好的。徐乾学:(吓得满脸是汗)臣实在是惊喜交加,痰迷了心。 康熙:那你出什么汗哪? 徐乾学:(头都不敢抬)臣是见了皇上,汗水被吓出来了。康 熙:那他们怎么不出汗? 徐乾学:他们胆子比臣还小,见了皇上,汗都吓得不出来了。 康熙哈哈大笑,走回品级台。 康熙:你们三个是朕钦点的,说起来算朕的学生,先到翰林院读三年书,将来放了官,可 要谨言慎行,不要丢朕的人哪!三 人:(一起磕头)谨遵皇上圣谕! 24、上书房、日、内 康熙从龙案上抽出一本折子递给明珠。明珠接过来,小心地看了。 12 天下长河 君臣两相视默然。 康 熙:纹银五两,瓦房三间,抄靳辅的家,就这些东西。明 珠:(紧接着说)所以这么多人才想杀他。 康 熙:(回头盯着他)高家堰失守,难道不该杀他吗?明 珠:失守之责,尚未判定。 康熙:哼!好一个失守之责,尚未判定,这话,你在朝会上为何不讲?滑头! 明 珠:(吓得跪倒)请容奴才打个比方,诸葛亮失街亭,挥泪斩马谡,马谡当然有罪,诸葛亮任人不明,也是有罪的。奴才不是说靳辅没有失守之罪,只是这罪过到底该担多少,还需查实。 康 熙:(脸色和缓下来)起来吧,这件事等到了黄河边再议。明 珠:是是是,靳辅忠奸难辨,皇上神目如电,一定能看出—— 明珠发现康熙心不在焉,眼珠一转。 明珠:(低声地)皇上是不是想去养蜂夹道一趟? 康 熙:(目光一闪,又摇摇头)那些御史官们又要说闲话了。明 珠:奴才有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康熙:讲。 明 珠:皇上跟奴才唱一出《法门寺》,皇上扮成奴才,奴才扮成小奴才,去看他一眼。康 熙:(笑起来)那你又要被百官弹劾了。 明珠:奴才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皇上要不亲审一下,如何能安下心来。 25、养蜂夹道的火房、夜、内 靳辅从沉睡中被人摇醒,他刚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一个大灯笼被人举着,离他脸很近。 靳辅听见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对他说。声 音:你就是靳辅? 靳辅点点头。声 音:把手拿开。 靳辅把挡在眼前的手拿开,他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身影。灯笼的余光只能照到袍子的下摆。 那人哼了一声走了,灯笼也拿开了。靳辅揉揉眼睛,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靳辅腾云驾雾一样被架出来。 26、养蜂夹道的火房院里、夜、外 靳辅被丢在雨地里,康熙坐在滴水檐下,冷冷地看着他,明珠扮成差役站在他身后。靳辅被雨水淋得湿透。 明 珠:明相奉旨问你的话,靳辅,你要小心了!靳 辅:下官靳辅见过明相。 康 熙:你在这儿跪着被雨水淋,滋味好受吗?靳 辅:比之百万生灵被洪水吞噬,好受多了。 康熙:(哼了一声)原来你是个好官?还记得天下生灵!朕——皇上让我问你,高家堰其 他的水务官员呢?今在何处?靳 辅:他们……都死了…… 康熙:你怎么活着出来了?我明白了,你是河工上的,洪水给你留了情面。 13 天下长河 靳辅:(低声地)高家堰大堤本来是能守得住的,沙包、石料用完了,我投河自尽,冲下 去一百多里才被捞上来,当时不想死,现在想死死不了了。康 熙:(稍停一下)当时有几多决口? 靳 辅:丙字号坝溃决,眼看就可以堵上,崔维雅送沙包、石料来,没想到里面连根草都没有,功亏一篑,全完了,全完了啊! 靳辅小声地呜咽起来。 康熙:(沉着脸)河道总督报,沙包、石料足够一年使用,高家堰又是关键所在,怎么会 用完了?王光裕和崔维雅参奏你贪污不法,你还有什么话说?靳 辅: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我见了皇上自然会说个明白。 康 熙:王光裕已经畏罪自杀,河督府烧成一片白地,你要跟谁对质?靳 辅:(冷静下来)他们都是清官,那就把我杀了吧! 康熙:靳辅!要杀早就把你杀了,你洪灾侥幸不死,老天爷让你活着是有道理的,皇上让 我问你,你还在这里狡辩,不是自己要找死吗? 靳辅:(挺直腰杆)下官在河道上二十年,黄河不修,早晚有这一天,我没有狡辩! 康熙:(冷笑)依你这么说,你倒是个功臣了。黄河早晚要溃决,那你这个河务官,有什 么用呢?所以,贪污不是罪,这是你的逻辑吧? 靳辅:下官在高家堰守了十七天,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要钱干什么?不懂河务的人,不 知道其中的艰险,下官懒得争辩。 康 熙:(被他气笑了)你脾气大得很哪,刚问两句,就撂挑子了。皇上要把你带到黄河边,在高家堰斩首示众,要把你的尸骨埋在河底,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受浸泡之苦。要在河边立一块碑,上面写着决河官员靳辅之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可以替你向皇上求个恩典。 靳 辅:(沉默了半天)感谢明相一路照顾有加,不必替我求什么恩典。请转告皇上,黄河一定要大修,我带来一本书,就在案头,叫《河防述要》,很有见地,写书的人姓陈名潢,字天一,是治河大才,我曾在途中遇见此人,前来赶考,请皇上加意查访。 康 熙:(回头看一眼明珠)陈潢陈天一?你知道吗?明 珠:(陪着笑)奴才不知道哇。 康熙:(看着靳辅)你真不要什么恩典? 靳 辅:我在河上二十年,一生胸怀治河大志,到死不能如愿,实为憾事。康熙也沉默了。 14 第五集 1、上书房、日、内 康熙捧着《河防述要》,兴致勃勃地看,边看边念出声来。 康 熙:治河旧法,以清淤为要,实为愚不可及。黄河之淤,源于西北泥沙沉积,此为本也。本不治,岂奈它何? 康熙兴奋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康熙:(接着念)清淤之耗,年愈数十万两白银,而越清越淤,实为杯水车薪之法—— 明珠匆匆进来,叩头跪拜。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 康熙:(还没从兴奋劲里醒过来)这本书你读过没有?发前人之未发,一读之下,先获朕 心! 明 珠:书一直在皇上这儿,奴才尚未来得及读。康 熙:(哑然失笑)是了。 康熙把书放回龙案上。 康熙:查一下写书的陈潢现在哪里。 明 珠:奴才马上去办,奴才失职,这样的才子没能征召上来。康 熙:才子,八股文未必做的好。你跪安吧。 明珠躬身退出,康熙从案上拿起书来接着看。 2、湖广会馆举子的房间、夜、内 陈潢躺在床上,一脸病容,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高士奇坐在床边,正眉飞色舞地给他说笑话。 高士奇:我在三贤庙前支了个卦摊,吃了中午饭,街上没人,我就倚着神龛打了个盹,梦见 刘关张来找我算一卦,卦金两千两!都是一水儿的大元宝!陈 潢:(懒洋洋地笑他)那你还不鼓了足腮帮子吹。 高士奇:那可不,我先看大哥刘备,我说好哇!先生白面白心,国家栋梁,心地清白。再看二弟关羽,我说好哇,赤面赤心,果然是刚直不阿,忠心报国。话刚说到这儿,刘备慌了,拉着三弟张翼德就跑,嘴里还念叨。 陈潢:念叨些什么? 高士奇:三弟啊,可不得了了,先生铁口一张,你一世也难以洗清了。那张翼德怒目圆睁,挺矛就刺,大喝一声:你敢骂俺老张黑面黑心吗? 陈潢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高士奇:我吓得一低头,嘭,脑袋撞一大包。陈 潢:(感慨地)三哥,劳累你了。 高士奇:(把药端给他,看着他喝)时衰运败鬼神欺啊,你放心,三哥能吃得上,就决不让你饿着,咱们再等三年。 陈潢把药喝下去,剧烈地咳嗽,满脸通红。 高士奇:(一边替他捶背一边说)你知道这些天我都给什么人算命吗?全都是落第的,问我他们什么时候能考上,我只能胡说一气。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能考上,还有一个人更过分,给我看他老婆给他写的家信,我还记得最末尾两句诗。 陈潢:(满脸潮红)什么诗? 1 天下长河 高士奇:(曼声吟道)君若来时夜间来,妾面羞得见君面。这个狠心婆娘,丈夫落第了,回 来都得晚上回来,倒成了她不好意思,你说这男人还有脸回家吗?陈 潢:(停顿)你觉得咱们还有脸回家吗? 高士奇:不回去也无妨,你身体一好,好好温书,我总能骗出吃喝来。实在不行,咱还有个状元兄弟呢,厚着脸皮去吃他。 陈潢闭上眼摇摇头,高士奇也陷入沉思之中。一灯如豆,闪闪晃晃,越发显得凄凉。 高士奇拍腿大叫。 高士奇:英雄落难,没来由得儿女情长,酒来酒来!我要大醉三百杯! 陈 潢:(也来了兴致)对!大醉三百杯!长吁短叹,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高士奇抱过一坛酒,拍开泥封。 3、北京城的街头、日、外 街头支着一个小卦摊。 卦摊上高书“神嘴铁算高半仙”,下联写着“茅山老仙亲授”。桌帔上写着“细批流年,占字问卜”、“代人诉讼”、“读写家信”。 高士奇蔫不拉叽地坐在后面,全无往日神彩。衣服、脸上都是油泥,十个手指头跟鸟爪子似的,漆黑发亮。 行人经过,无人问津,高士奇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 4、翰林院、日、外 徐乾学穿着新官衣,气势轩昂,双手轻轻地推开翰林院厚重的大红门。他满脸的笑容慢慢凝固了,院子里,是呆板单调的一排排平房。 院子中间有几个官员抱着书匆匆来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徐乾学进大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扬头看着匾额,在院子里找。差点撞在一个打太级拳的官员身上。徐乾学:(赶紧赔礼)得罪了,前辈。 几个打太级拳的老官员眼睛都不睁开,理都不理他。 5、翰林院清秘堂、日、内 徐乾学兴冲冲地进来。 清秘堂里一张一张的桌子,鱼列摆开,每个人都在案后埋首疾书。徐乾学咳嗽一声,没人理他。 徐乾学只好再咳嗽一声。 从外面进来一个穿五品官衣的文官,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徐乾学:卑职徐乾学参见大人。 文 官:(把脖子来回扭了几下)徐乾学?没听说过。徐乾学:(干笑)晚生是本科的状元——文 官:(懒洋洋地)状元郎,失敬。 文官带到徐乾学走到一张空着的桌旁。 文 官:这就是你的桌子,笔墨纸砚是配发的,用坏了别丢,带上去内务府领新的。每天整理圣谕,编辑宫抄,早晨卯时上班,午饭以后就散工了。月有月考,年有年考,考不中,月例银子就没了。一月七两三钱银子,五钱的烛火费,自己带饭,再给一两二钱的饭食银子。在这儿伙着吃就没了。 2 天下长河 文官说完,扭头就走,徐乾学叫住他。徐乾学:大人,我——我是状元—— 文官斜着眼睛看他。徐乾学:我——就抄书啊? 文 官:(厌烦地)状元怎么了?三年出一个,稀罕啊,翰林院什么都缺,就不缺状元,(指指一个抄书的老头)顺治五年的状元,(指后边一个)那是上一科的,(又指指窗外,两个打太极拳的官员)那两个也是。 徐乾学完全懵了。文 官:状元?哈哈。 6、后宫的摔跤场、日、外 康熙看两个御前侍卫打布库,正看得兴致勃勃。明珠远远地过来。 明 珠:(躬身凑在康熙耳边)皇上,陈潢找到了。康 熙:噢? 明珠:听说人在湖广会馆,奴才派个人把他叫来,先叫到奴才府上? 康熙:好,好,(站起来)不要不要,万一他欺世盗名,把动静搞大了,对他对你都不好。 (忽然发了童心)朕和你一起去看看如何? 明 珠:(抓紧时机大拍马屁)皇上爷和奴才微服私访,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康 熙:是吗? 明 珠:是啊,日后传成美谈,编成戏文,不知多少戏子受益呢。皇上自然是正工须生,奴才就是鼻梁上贴豆腐块的小丑,君君臣臣,可不羡煞后人。 康熙哈哈大笑。 7、翰林院门口、日、外 高士奇搓着手,探头探脑地往门里看。 当值的翰林院官员们三三两两地从大门里出来,徐乾学也在其中。高士奇打了两下手势,徐乾学没看见。 高士奇干脆一步站到徐乾学面前。高士奇:咄!不认识了? 徐乾学:(吓一跳)三弟三弟,二哥眼拙,三弟这是——高士奇:(一肚子气)问我干嘛来了?我说你也太不够兄弟了,自己跃了龙门,就谁也不管 了。大哥回了山东,老四病得七死八活,我满北京找饭辙儿,你倒问我干什么来了?徐乾学:三弟风采如昔,二哥侥幸得中,和三弟一比,还是自惭形愧,那几位兄哥也是才比 天大——高士奇:行了,别捧了! 徐乾学:三弟,有现银子借我五两,月底家里才能把钱汇过来。 高士奇:(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你看我像不像五两银子!我昨天晚饭还没吃呢! 8、湖广会馆院中、日、外 康熙和明珠穿着普通士子的衣服进了湖广会馆。店老板匆匆忙忙迎出来。 店老板:二位爷住店? 明珠:看朋友,有个叫陈潢的,住在哪一间? 3 天下长河 店老板:啊,陈三爷,病了,在地字号第二间,右拐就是。康熙和明珠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9、湖广会馆举子的房间、日、内 明珠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气味熏出去。明 珠:好大的瘴气!主子,您在门口多站会儿。 康熙用扇子拨开门走进来。 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和汗臭味,榻上被卧叠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知去向。康 熙:不在。 明珠:主子,墙上有诗。 康熙抬头看,墙上果真有龙飞凤舞的一首诗,墨迹淋漓,笔态狂放,似要破墙而去。康 熙:(念)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与先生借枕头。钱 塘陈天一。好诗,好字啊!店老板从外面进来。 店老板:忘了跟二位爷回一声,这陈天一呀,他走了。明 珠:(皱着眉头)走了?哪里去了? 店老板:他今早把行李当了,结了帐,回老家了。明 珠:把行李当了? 店老板:落第的举子,哪禁得住北京城的花费,留也留不住,回也回不去,陈三爷算有志气 的,我们这儿拖欠房费、饭费的举子多了。康 熙:嗨! 康熙失望地大步出去,明珠赶紧跟在后面。 10、小酒馆里、夜、内 高士奇和徐乾学两个人在一家小破酒馆里喝酒。 徐乾学:得去拜老师,没有一百两银子,连门都进不去。拜同年,一个人至少五两。进了翰林院拜前辈,动则十两二十两,这还不说得去做官衣,买朝珠,做帽子,出门雇马车,好歹得有个听差的,二哥我现在是袖子里跑老鼠——浑身净光光! 高士奇:你这状元郎做得忒窝囊!竟欠下一身债。 徐乾学:(长叹一声)别提了,我是见谁都磕头,谁看我都不顺眼,少磕一个,不定得罪多少人呢!三年翰林院散馆,当个小京官,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外放,哪儿都得钱说话呀!放到湖广那些省份去当官还好说,若是去了贵州、广西,一闹土匪就甭想着回来了。 高士奇:九转丹成嘛!二哥你是跳进太上老君的炉子里了,我们还在外面干着急呢! 徐乾学:我爹把家里的地都卖了,叔叔伯伯的钱也借了一遍,状元这名好听,可连累的我倾 家荡产,这不是逼着我去当贪官吗? 高士奇:(警惕地)许给索相的那一万亩水田给了吗?徐乾学:(吓一跳)啊?那什么?来,三弟,喝酒喝酒。 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地喝酒。 11、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徐乾学和高士奇醉意朦胧地出来,两个人站在街口,都各怀心事。徐乾学:三弟,去我寒舍喝杯茶。 高士奇:算了吧,我还赶着去给老四抓药呢。 4 天下长河 徐乾学从袖子里掏出点散碎银两放在掌心,捏了一块,递给高士奇。徐乾学:先拿去用,等家里寄了钱,你再来找我。 高士奇犹豫半天,还是接了。 徐乾学:(过意不去地)我闲下来去湖广会馆看看老四。高士奇:(苦笑着,拱拱手)有劳。 高士奇转身就走,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徐乾学也长叹一声,把剩下的银子小心地揣回袖子里。徐乾学挥手冲着酒馆外面的马车夫大叫。 徐乾学:来辆车,我去北兵马司。 12、湖广会馆举子们的房间、夜、内 高士奇举着烛台照着墙上的诗。 高士奇:(边看边念,感慨地)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破邯郸道,要与先生借枕头。陈天一呀陈天一,明明知道是梦,还偏要去做,真是个痴人哪! 高士奇把烛台放到桌上,旁边放着一包药。高士奇从桌底拖出酒坛来,接着喝。 高士奇一边豪饮一边高歌。 高士奇:(唱)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枭,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有太白当乌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勾石栈紧相连。 高士奇醉酒当歌,边喝边唱。 13、索府书房、夜、内 索额图坐在书房里,师爷站在他面前正跟他汇报。 师爷:盯稍的人盯到养蜂夹道,就进不去了。养蜂夹道里面的差官都换成明相的人,打听 不出来,口风很紧。 索额图:(沉思了一会儿)那有什么难的,明珠既然扮成个差役,大老爷只能是——皇上了。 师爷: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他见靳辅,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索额图:(冷笑一声)光明正大,都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他心眼儿里头信过谁呀。 师爷:靳辅是六部定了罪的河官,芝麻绿豆大,现在倒站中间了。两个宰相一个皇上,在 他身上能做什么文章? 索额图:(站起来,搓着自己刚剃过的脑门)是啊,查王光裕?人都死了,三族发卖,真贪污了也不过如此,何况毫无证据,靳辅知道什么秘密,劳皇上不惜公然与百官作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想不通。 外面响起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师 爷:进来吧。 一个门房恭恭敬敬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手本。门 房:翰林院侍诏学士徐乾学拜见。 师爷接过手本,努努嘴,门房出去。 师 爷:(把手本交给索额图)大人,新科状元,见见吧。索额图:(皱着眉头)见他? 师 爷:他许了一万亩水田,八九十万两银子哪!索额图:你去见他,我听听就行了。 5 天下长河 14、索府客厅、夜、内 索额图坐在屏风后面,师爷从屏风里出来,徐乾学正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等候。徐乾学:(赶紧站起来)晚生徐乾学,拜见大人。 师爷:状元公!坐坐坐,我家老爷晚上从不见客,这是规矩。听说状元公来了,让我来迎 一下,已经是破天荒的恩宠了。 徐乾学:(赶紧拱手低头)是是是,学生何德何能,能劳索相如此厚爱,感激不尽,感激不 尽。 师爷:(坐下来)状元公来此有何贵干哪? 徐乾学又站起来,从靴子里掏出一份地契,双手捧着,庄而重之地奉上。徐乾学:学生对索相小有孝敬,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师 爷:(接过地契,看了一眼)水田一万亩,状元公言而有信哪。徐乾学:(陪着干笑)是是是,圣人云,言而无信其行不久矣。 师 爷:(把地契放在桌上)状元公是浙东人吧?浙东出才子也出义士,了不起!了不起!徐乾学:是是是,先祖是前明的徐阁老,家中世代读书,从来没对天朝起过二心,大人明鉴。 索额图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索额图:(大声道)状元郎原来是宰相之后,可真是怠慢了。 徐乾学一见索额图,甩袖撩膝跪倒。徐乾学:卑职徐乾学参见索相。 索额图:(伸手把他扶起来)起来起来,你是状元公,我可禁不住你一拜呀。 索额图伸手把桌上的地契拿过来,递给徐乾学。 索额图:这是干什么?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翘起大拇指)你三篇文章作的好,圣上都夸!虽有老夫的保举提荐,也是你才华过人,该得的呀。为国选才,是老夫职责所在,你以为状元公,也是能卖的吗? 徐乾学:(完全傻了)啊?啊…… 索额图:(哈哈大笑)此事休得再提,这一万亩水田,我不敬你是个状元公,还要敬你家祖上是一朝宰相呢。老夫十几岁就跟随皇上做侍卫,说话是粗了点,可是真喜欢有学问的汉官,以后还要多多借重,你们汉人说,状元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看你还真带点仙气呢。 索额图一口一个状元公,已经把徐乾学搞得五迷三道了。 徐乾学:索相的恩德,卑职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呀。索相义薄云天,德高望重,是国家之福 啊! 索额图:我这人肚子里墨水不多,可就爱跟有学问的人打交道,我们满洲人说话爽直,以后 状元公的事,就是老夫的事,不可推辞,要不然可就不够朋友了。徐乾学:(呜咽地)卑职——我实在是——索相您——索额图:(轻轻拍拍他肩头,坐下来)状元公,新居在哪里啊? 徐乾学:(擦擦眼泪)在前门外拐棒胡同租了一间小房。 索额图:(皱着眉头骂师爷)你不知道我的脾气啊?状元公是我的门人,让他住那种地方, 辱没了身份,狗头! 师爷:(赶紧陪罪)小人不是小人不是。 索额图:把我虎坊桥那套宅子打扫出来,明天就让状元公搬进去,里边的丫环下人老妈子,都配好了,家具不够的,从府里拉。把我那辆十三太保马车收拾出来,告诉赶车的小四,伺候状元公,要比伺候老夫还小心才行。 索额图说一句,师爷应一声是。 6 天下长河 徐乾学站起来,双膝一软,又跪下去。 徐乾学:索相——您这样待卑职,卑职恨不能马上就为您死——索额图:(微微笑着)唉,这份体面是应该的。状元公不必推辞,明天我跟皇上说一声,状 元公一边在翰林院就馆,一边在刑部担份差事,好好历练历练,早替国家出力呀。徐乾学情不自禁地在地上“嘭嘭嘭”地磕起头来。 索额图看看师爷,两人相视一笑。 15、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徐乾学飘飘然地在街上走。 他看见离索府远了,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徐乾学:(唱)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啦啦啦啦啦啦——徐乾学发现街边卖东西的人都看着他笑,赶紧收敛了,严肃地往前迈着方步。 16、上书房、日、内 两个小太监把地图摊开,索额图手指着地图对康熙讲解。 索额图:皇上,走旱路到天津,改走水路,从天津入淮河,河北、河南,经洪泽湖入安徽, 到宿迁,这是黄河的入海口,然后直下南京。 康熙:南京是六朝金粉所在,秦淮河风月无边,朕还真是想去一次。 索额图:王朝更替,南京已经没有往日繁华了,不过周围还有几个地方可去,扬州、嘉定。康 熙:(看着索额图半天没说话)扬州城能进吗? 索额图:(恍然大悟,赶紧跪下)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康熙:(沉思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老祖宗进关时候的事,那时候朕还没出生, 你又有何罪?只是这扬州城,朕现在去不得,朕早晚要去! 索额图:对,皇上励精图治,开创一个万古不曾有的盛世,那时候进扬州,百姓们仍然会夹道欢迎的。 索额图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 索额图:皇上,奴才再跟您说说准备的车、船和随行人员。(翻开折子念)大龙舟两艘、水手五十名,护卫官兵三百名,太监五十名,配快船十艘,(抬头看看康熙心不在焉,又翻了一页念)支应船只携带鸾驾、肩舆、贡马十六匹——皇上——皇上? 康 熙:(醒过神来)噢,你是领侍卫内大臣,你去准备吧。索额图:喳。 17、朝阳门码头、日、外 清晨,朝阳门内外早就站满了兵丁。各种仪帐和旗帜飞扬飘舞。 通向码头的官道上,一队一队的过穿花衣的宫监,披彩的辇车,手执金瓜、铁骨朵、豹尾枪的仪仗兵们。 官道两侧,各类翎顶辉煌的官员们,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一阵细乐声后,索额图和明珠骑着马,缓缓地引着一驾明黄色的大轿过来。净街御史喝礼:“迎圣驾!”百官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阳刚刚升起来,地面上荡漾着水气,和队列扬起的黄土搅在一起,迷迷茫茫地升腾着。 码头外,停着一排望不到头的大龙船。 18、河南开封铁牛镇外的堤坝上、日、外 7 天下长河 大水刚刚过去,茫茫平原,赤地千里。十几骑马龙卷风一样疾驰在大平原上。马上骑士,除了康熙和明珠以外,都是宫中侍卫。 马也是一色精选的黑风利。虽只有十几骑,却气势颇大。十几骑马向铁牛镇的堤坝驰来。 这一带已经是黄泛区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到处都是洪水过后流下的沼泽。枯茅乱草,乱蓬蓬地在风中摇摆。被水冲垮的房屋,房基尚在,还能清晰地看出主人盘的炕和灶台,上面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一行人在坝下勒马停下,几个侍卫想搀着康熙,被康熙甩开。众人低一脚高一脚地上了堤坝。 黄河水位已经降下来了,近处连河底的淤沙都看得见。康熙背着手,风把袍子卷起老高,在堤坝上漫步。 明珠:主子爷,坝上风大,回吧。 康熙:吹吹也好,朕不要坐在龙舟上,听这些官们吹牛。 明珠:(陪着笑)河南觐见的官员都在龙船上等着呢,主子爷金蝉脱壳,在外面耽搁得久 了,吵吵起来,下回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康熙:(笑笑)这倒也是,咱们到铁牛镇上用过午饭就回去。 19、铁牛镇上、日、外 铁牛镇因为龙舟经过,凭空添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显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康熙、明珠和一众侍卫坐在酒楼外的棚下,慢悠悠地喝酒吃饭。 一个卖唱的姑娘抱着琵琶和一个拿着竹板的瞎老头过来,满桌鞠躬。瞎老头:有大爷要听曲子吗?有大爷要听曲子吗? 康熙:(抬头看他们一眼)你们是哪儿人?会唱什么曲子? 瞎老头:回大爷的话,我们是江浙人,在这儿做生意被水冲了货,回不去了。花鼓调、江山 调、鼓子书,都唱得的。不知道大爷想听什么?康 熙:捡拿手的唱一支。 瞎老头退后一步,立在一旁,姑娘坐在石墩上,连打带弹,唱了一段徽调高拨子。三妞儿:(唱)老天爷你年纪大,你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你说不了话,咱叫哑了喉咙你也不回答。吃人的妖魔你封成了神,一辈子良善住在地狱下,吃素念经的活活 都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康熙一开始还面带笑容听,越听脸色越难看。 明 珠:(早就忍不下去了,站起来就骂)老头儿你怎么回事儿!成心给大爷添堵啊?找打是不是! 听见旁边一人鼓掌大笑。 那 人:妙极妙极!这可比那些拈风弄月的小曲强多了!再唱一个,大爷重重有赏!众人大怒,一起扭头去看,却哄堂大笑。康熙也笑起来。 原来说话的人是个叫花子,穿着露出棉絮的破夹袄,手持打狗棍,脏兮兮地躺在地上晒太阳。这个叫花子竟是陈潢。 明珠:我以为是哪个有钱的大爷,原来是叫花子抽风!你不要打赏吗?赏吧! 陈 潢:(冲着瞎老头和三妞儿笑道)皇上龙舟到开封了,经过铁牛镇的时候,你们就在岸上唱这个曲子,他是非听不可!河南的官懵皇上说,河南防护有力,听听这曲儿,皇上就明白了。到那个时候还愁没赏钱吗? 一众侍卫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康 熙:(笑了)果然是条好道,赏! 8 天下长河 明 珠:(悻悻然地从腰里掏出块银子递给老头和三妞儿)今儿你们算遇上好人了,赶紧走吧,这曲子以后可不能再唱了。要造反哪! 卖唱的姑娘和一个拿竹板的瞎老头感恩戴德地出去了。康 熙:(回头看着陈潢,从桌上取了一个细面饼)喏,吃吧!陈 潢:(大模大样地翻着白眼)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康熙:(笑出声来)难得难得,看不出老兄还读过书,这样要饭,可活不了啊。 陈潢:半个时辰之内,等你们走干净了,桌上东西都是我的!带回去还吃三天呢,怎能活 不了! 康熙:(惊奇地)我们为什么半个时辰就会走?未见得吧。 陈 潢:(看康熙桌上的菜)鲤鱼四样,不错!那一壶汾阳春也不错!今儿可来着了。明 珠:(又气又笑)做你的清秋大梦吧!我们吃喝干净,渣都不给你剩! 陈 潢:半个时辰,桃花汛就到了,你有胆量就坐下来吃。康 熙:(更惊奇了)你怎么知道半个时辰桃花汛就到? 陈潢:我是河伯投胎,摸黄河的脾气,比摸自己的都准。老兄还是多吃两口,防备一会儿 跑的时候,肚子饿起来。 明珠:别满口胡说八道了!皇上龙舟要来,有桃花汛,河南的府官岂能不报? 陈潢:(懒洋洋地挠痒痒)肉食者鄙,他们知道什么!半个时辰,桃花汛不到,你抠了我 这双眼睛去! 康 熙:(眼睛发亮,一拍桌子)好!半个时辰若是到了,我输给老兄银子!你要多少?陈 潢:给一千两吧。 明 珠:(一口酒喷出来)真敢开牙啊,不怕撑破你肚子!康 熙:掌柜的,笔墨伺候! 掌柜的把笔墨端上来。 康熙写下赌约,从腰里取出一个小印,盖在赌约上,递给陈潢。 陈 潢:(一边吹干纸,一边辨认那个印章)体元主人?老兄这个号,口气可是大得很呀!康 熙:彼此彼此,你这个河伯牛也吹得不小。 康熙掏出怀表来,拍在桌子上,笑吟吟地给自己倒杯酒。康 熙:输了,你自己挖下两只眼睛来给我们下酒! 20、龙舟上索额图的签押房、日、内 索额图专心致志地看一封书信,看完以后,放在蜡烛上烧着,塞进香炉里。索额图倚在椅背上沉思,旁边侍候的师爷放下窗子,悄悄走到他身后。 师 爷:大人,送信的人没走,要等回信儿。索额图:噢。 师爷:我看崔维雅那边手脚利索,找不到他什么,大人只要到火候时保一本,他还是稳稳 当当做他的河道主事。 索额图:(慢悠悠地)崔维雅把事儿说得越稳妥,我越不放心。 师 爷:好歹有大清律拘着,黄河决堤,河臣是斩立决的罪,皇上还敢——索额图:(长叹一声)他有什么不敢?如今不是当年拿鳌拜的时节了。 师爷:也不知道皇上转什么心思?我看明相也猜不透。 索额图:(冷笑)个人变个人戏法,花样各有不同。你告诉信差,给崔维雅捎句话,他这个 做河臣的,黄河决了口,不思补救,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可保不住脑袋。师 爷:(沉思一下,恍然大悟)大人明鉴,我这就去传话。 9 天下长河 21、铁牛镇上、日、外 陈潢还是眯着眼睛,倚在石头上晒太阳。 康熙酒饭也足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表,表针指向下午两点。 康 熙:(扬起表,对陈潢)我说河伯老兄,你怎么放了个哑炮呢?半个时辰已到。明 珠:你是自己挖呢?还是要我帮你?拿眼来吧,小子! 陈 潢:(懒洋洋地翻个身)你那表不准。康 熙:(被他气得笑出声来)你倒有的说。陈 潢:(坐起来,冲他们笑)听! 众人竖着耳朵听,什么动静都没有。陈潢趴地上,耳朵贴着地听。 明 珠:我们兄弟也算见过点世面了,没见过你这种吹牛不打草稿的活宝。明珠还想再说,康熙伸手制止他。 桌上酒杯里的酒荡漾起来,随之,顶上的棚子也“吱扭扭”地撒下灰来。不到片刻,像陈雷一般的河涛滚动声,隐隐传来。大地被震得簌簌发抖。拴在棚外的马匹一起仰首长嘶,惊慌不安。 宁静的铁牛镇顿时哗然大乱。地保、乡官们满头大汗,打着锣,飞也似地边跑边喊。地 保:潮神爷来喽!到东山坡回避喽! 人叫声、狗吠声、老太太念佛声、孩子的哭叫声,收拾锅碗瓢盆的丁当乱响,搅得开锅粥一样。一群群人,连成片滚成团,争先恐后地往镇外跑。 酒楼的客人也都跑干净了。 康熙站起来,瞪着得意洋洋的陈潢,店老板往外跑的时候,还拉康熙一把。店老板:爷儿们!愣什么愣,今年不比往年,河堤全垮了,走吧! 一众侍卫簇拥着康熙往外走,康熙回头看。 陈潢果然大摇大摆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嘴吸着酒壶,用手抓着菜吃。康 熙:你也快走吧! 陈 潢:此乃铁牛镇,神牛镇水,何惧之有?这么多天等不来一桌好酒菜,岂能错过?明 珠:(急慌慌地架着康熙)主子爷,快走吧,没空跟他啰嗦! 康熙:(过来一把扯住陈潢)跟我走!我回去给你摆酒!死在这儿不值! 陈 潢:(扭头看着康熙)多承厚爱,放心吧,水淹不了铁牛镇,我要留在这儿看潮。我是河伯,淹死我的水,下辈子才能来。 侍卫们又过来拉康熙,被康熙制止。康 熙:(咄咄逼人)此话当真? 陈 潢:(哈哈大笑)此时黄河水中有六成泥沙,铁牛镇一带河宽五百丈、深七尺,加上桃花汛,最多上涨两丈,河岸距镇一千一百尺,水上沙滩流势变缓,泥沙淤积,越积越高,一天之内,老天爷要建一个河堤。一天之内啊,皇上要建,还得半年呢! 陈潢边吃边说,滔滔不绝,把康熙听傻了。侍卫们忍耐不住,托着康熙往外走。 明 珠:(急了)闭住你的狗嘴,疯子!活腻歪了!在这儿等着喂王八吧。陈 潢:(追着问)我到哪儿找你收债? 康 熙:你去龙舟上找龙少爷,我在船上等你。陈 潢: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康熙被侍卫们架上马,仓皇而去。 此时,河涛的呼啸声,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偌大的铁牛镇,只有陈潢一人吃喝得正欢。 10 天下长河 22、龙舟上、夜、内 康熙换过衣服,坐在宝座上,心神不定。李德立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李德立:给皇上道喜,桃花汛不旦没伤着皇上,反而在河边积了一个天然河堤。康 熙:(直起身子来盯着他)真的? 李德立:(不明就里)这次河南的秋种,就有保障了!皇上洪福齐天。康熙似听非听,陷入沉思之中。 23、运河边、日、外 龙舟停靠在岸边,百米之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得水泄不通。河边用纸搭了一个彩牌坊,上面写着“皇恩雨露”四个字。 牌坊下面全是各种小轿,有四品的蓝轿,有三品以上的绿轿,还有总督府的顶马、告示牌,一群官员乱哄哄地炸了窝一样,彼此挤来挤去地打招呼、聊天。 外围,两个侍卫拦着陈潢不让他凑过去。侍 卫:一个叫花子凑什么热闹!滚滚滚! 陈潢:我来拿我的一千两银子! 侍卫:你长得像银子、像元宝?失心疯了!再不走,拿鞭子抽啦! 陈潢和侍卫吵吵嚷嚷,明珠满脸不高兴走过来。明 珠:吵吵什么?皇上就在船上,惊了驾罪过算你的?侍 卫:大人,这叫花子非要找什么龙少爷。 明珠:(认出陈潢来)嗬,你还没死啊? 陈 潢:(笑嘻嘻地)阎王不肯留,小鬼不来勾,你要我怎么死?别废话,还钱!明珠没说话,接了他手里的欠条,扭头上了龙舟。 24、龙舟上、日、内 康熙和米思翰正在说话。 康 熙:河南已经赤地千里,要不是朕亲自去看,信了你折子上这些鬼话,就误了大事!米思翰:(也不害怕)河南本就是穷地方,黄泛区年年遭水害,今年也没有特别大,赈济的 粮食,奴才早就发下去了。施粥的粥棚,五里开一个,插筷子不倒,手巾包着不漏。奴才不敢夸口说没饿死人,敢说,没大事! 康熙:你从哪儿搞的赈粮? 米思翰:去年报水灾,皇上免了河南的钱粮,奴才就用的这笔钱。康 熙:你倒是有良心,截流朝廷的银粮不交,自己藏一份家当。米思翰:河南实在太穷了,皇上要今年的银粮,奴才还是没有。 康 熙:(哭笑不得地,仰头想了半天,笑起来)好,河南百姓有福啊,摊上一个跟朝廷赖皮的父母官。你在河南,朕一直很放心,大修黄河,就在眼前,你河南还一毛不拔吗? 米思翰:(兴奋地)原来皇上南巡,是要大修黄河,我米思翰在河南一天,只要是黄河上用 钱,没有不给的!炸骨头熬油也干!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朕本来还想调你去户部呢—— 康熙正打算再说下去,明珠在门帘外面晃了一下。康 熙:什么事? 明珠:(挑帘进来,呈上赌约)皇上,河疯子来了! 11 天下长河 25、运河边、日、外 远处龙舟上丝竹声起,一队一队的侍卫太监两列站好。运河边上等候的官员们也都肃然。 康熙出来,所有人都跪倒。官员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一路过来,径直走到陈潢面前。陈潢抬头认出康熙,目瞪口呆。 李德立:皇上来了,还不跪下。 还没等陈潢跪倒,康熙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康 熙:债主子上门,进来喝杯清茶。 康熙挽着惊慌失措的陈潢,一路往龙舟上走。众人见康熙领着一个乞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26、龙舟上康熙的书房里、日、内 康熙和明珠坐在书房里。李德立进来。 李德立:皇上,他——沐浴更衣已毕,在二门外候召。 康熙:他——(失笑)朕连债主子叫什么都不知道,进来吧。 李德立出去,一撩帘,陈潢更换了干净的长袍马褂进来,越发显得精干儒雅。明 珠:(站起来)河伯老兄啊,你这回见了真神了,还不叩谢皇上,报名呈见。 陈潢愣了半天。 康 熙:(微笑道)赶紧磕头吧,皇上不赖帐的。陈 潢:(跪拜)小民陈潢叩见皇上。 康熙浑身一震,站起来盯着陈潢。康 熙:你叫什么? 陈 潢:小民陈潢。康 熙:表字呢?陈 潢:字表天一。康 熙:陈潢陈天一?陈 潢:正是。 康熙大步走到龙案前,伸手把《河防述要》拿过来。康 熙:靳辅推荐朕看这本书,这本书可是你写的? 陈潢:是。 康熙和明珠都是又惊又喜。明 珠: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康 熙:(声音都颤抖了)你懂治河?陈 潢:我乃河伯投胎。 康熙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康 熙:好河伯好河伯,朕正要找你。 27、运河边、日、外 那些官员们还在彩牌坊下等候。李德立从船上下来。李德立:皇上口喻。 12 天下长河 官员们一齐跪倒。 李德立:今日暂免问政,河南所有官员一概回去。众官员:臣遵旨。 官员们摸不着头脑地站起来,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散去。 28、龙舟上康熙的书房里、日、内 康熙、明珠、陈潢三个人坐在桌边,小太监不停地往里端菜。 康 熙:黄河十几年、三五十年,总要改道一次,决口年年都有,这是天赐我中华的祸福之源,应该叫功过之河,功大得无法赏赐,过大的无法惩罚。朕在位期间,即使别的事都平庸无奇,治好这条河,也是功在千秋! 明 珠:皇上这次南巡,专为黄河而来。稍有时间就接见河臣,查阅黄河改道图,亲临黄泛区,这一番治国爱民之心,昭然若揭。天一兄,大丈夫立世,旦有为国为民的机会,应当仁不让! 陈 潢:自古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慎于始者,必谨于终。历朝历代,没有不想治河的君主。大禹治水能成功,他自己就是帝,其他帝王却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白白留了笑柄。隋炀帝打通了京通大运河,他治河成功,自己却落了个亡国绝种,这里边的功过得失,可就大得很了。 明珠:(不悦地)未想成,先想败。天一兄年纪轻轻,怎么如此爱惜自己? 康熙:陈天一是要跟朕打擂台啊!怕朕做到一半没信心了,朕现在就许你一句话,治河是 百年不易的国策,此心对天,决不变更。还有什么难处,一齐说出来。 陈 潢:治河之难有三,第一,人事难,河工上花钱无数,大把银子泼到水里,连影子都看不见,人人都知道,河臣贪污成风,清官贪官都在这儿翻船,闻者心惊,见者胆寒。第二,方向难,黄河流经十一省,各有各的险处,哪个河臣都能说出一套治河的法子,古人书上也多得是,听谁的?不能还没治河先吵十年。第三,坚持难,治河需要君臣一心,官民一体,不经几十年辛苦,难有成效。战争、灾荒、人事变动,但凡有事,都会影响到河务。皇上不能一时兴起,要三思而后行。 陈潢一口气说完,康熙半天没出声。旁边的小太监们也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康 熙:(沉吟半天)你这三条难处,朕一条也保不了你!朕可以答应你,难处来了,朕愿意和你一起分担,如何? 陈潢起身离座,跪倒。 陈潢:皇上要一味答应,我就不敢说下去了。皇上如此诚心治河,我还敢不尽心吗? 康熙:(这才痛快了不少)好你个陈潢,兜了一圈才回到正题,让朕好不别扭。痛痛快快 地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陈 潢:黄河自古有忧患河之称,发源自青海贵德,流经陕甘黄土高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其六,入开封后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豫东、宛北、鲁南、苏北,便是它的肆虐之地。自宋朝熙宁年后,河道南移,黄淮交流,汇于清江,涌入运河,使运河泥沙沉积,堤坝崩塌,阻塞漕运,这是历来治河官吏无能,不懂水性的恶果! 明 珠:(微微一笑)一张利口!骂倒了多少治河能臣!陈 潢:拿河道图来! 小太监在书桌上展开河道图,康熙君臣三人一起离桌,围在河道图旁。 陈 潢:(边指边说,熟极而流)康熙元年至今,黄河年年决口,淮水、高良涧决口三十七次,高家堰算上今年,决口七次,黄河水冲决千家岗,灌入烂泥潭,又分一股进洪泽湖,横流于宿迁、海洲、安东、下河等七州,水裹泥沙,运河被塞了个严严实实。 13 天下长河 我这一路过来,见沿途的河臣只知道清沙排淤,居然还是四千年前大禹的办法,耗费万千人力物力,汛期一至,化为乌有。实在可惜。 康熙:黄河的泥沙排起来确实是精卫填海,可是不排,漕运不通! 陈 潢:你说精卫填海,我倒比成夸父追日。清了又淤,淤了又清,一万年也治不得!康 熙:(抬头看着陈潢,轻笑道)难道你是神仙,可以凭空把沙从河里运出来吗?陈 潢:(一摆手)四个字:束水攻沙! 康熙明珠都吃了一惊,一起看着陈潢。 李德立:(在后面插嘴道)皇上爷,明相,酒菜都凉了,边吃边讲吧。 三人又回到席上。 康熙:讲讲讲!朕还糊涂着。 陈 潢:(端起一杯酒来泼在桌上)河道宽,水少,就是这般流法,一味地加宽河道,黄河流速变慢,泥沙自然越沉越多,这是饮鸩止渴! 陈潢提起酒壶,从高处给自己倒酒。 陈 潢:这就是束水攻沙,河道窄,河堤加高,水势一定增强,流速越快,不但新沙不能沉,旧沙也会被卷带入海,河床越冲越深,河道越来越低,再不会有决堤之患!(把酒一口饮尽)放着这样高明的治河术不用,去学四千年前的大禹,这不是缘木求鱼吗?康熙和明珠听得目眩神迷,说不出话来。 康 熙:黄河历年水量不一,四季涨落不一,你这四个字,放之四海而皆准吗?陈 潢:(高兴地)请观河道图。 三个人又离席,回到书桌前。 陈 潢:(边指点边说)宿迁、清江、淮北等地,各加十二道减水坝,水盛时蓄水,枯水时节放水。平时引水灌溉,为民生利,要让黄河变成我中华大地的福河!这才叫治水,但但筑个堤,把水挡在外面,怎能显出我的手段来。 康 熙:黄河泥沙之多天下第一,古人云,黄河清,圣人出,岂不是妄语?陈 潢:给我三十年,黄河清不了,要我的脑袋! 康熙:(猛然抬头,惊喜地看着他)黄河真能清? 陈 潢:(以手指图,侃侃而言)在黄河沿道的陕甘高原上,遍种刺槐、曲柳、子孙草,利用根系保持水土。有十年时间,便可有小成,二十年时间,泥沙量减少一半,三十年之内,黄河必清无疑! 康熙在屋里来回踱步沉思。 明珠:天一兄,皇上曾经亲自到湖广会馆拜会过你,悻悻而归,今日相见,可算是诸葛亮 的隆中对。大丈夫生逢盛世,岂能磋砣岁月,何不一展报负?陈 潢:(拜倒在地)若真能完成治河大志,陈潢愿意终生治河!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明珠)天把此人赐给大清,是朕的福气! (回头对陈潢) 你想要什么? 陈潢:我不求个人祸福荣辱,此身此命,愿毕于黄河! 14 第六集 1、龙舟的甲板上、日、外 阳光普照,寂静无风。龙旗都一动不动。 龙舟上的守卫像铁铸就的一样,各在岗位上肃立。 李德立带着陈潢走到船桥上,像两个挎刀侍卫出示了一个手条。 两个御前侍卫合力推开底舱口,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挂着悬梯。陈 潢:有劳公公。 李德立点点头。 陈潢撩袍下去,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2、船底舱、日、内 船底舱堆满了杂物,帆索、木钉,储存杂物的大桶等。 陈潢弯着腰在低矮的底舱,在这些杂物中间歪歪扭扭地走。他看见前面一块空地,一灯如豆。 一个人背对着他,倚在悬板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随着船身摇摇晃晃。陈 潢:靳大人。 靳辅:嘘—— 靳辅也不睁眼,继续侧耳倾听。陈 潢:靳兄。 靳辅这才回头,睁开眼看他。靳辅已经很久没理发,前额上的头发乱蓬蓬地。脸色在油灯下显得灰暗,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暗影中炯炯发光。 靳辅一下坐直了,抓住陈潢的手。靳 辅:陈天一! 陈潢:靳大人。 靳 辅:(惊喜交加)真是你。陈 潢:千真万确。 靳辅:你到这船上来——你是怎么来的? 陈 潢:我在铁牛镇碰到皇上,皇上读了你献上去的书,正在找我。皇上准我来看你,靳大人,你受苦了。 靳辅兴奋地想站起来,刚往上起,脑袋被顶舱撞了一下,疼得哈哈大笑。靳 辅:(摸着脑袋)真的是你,不是做梦! 靳辅左右逡巡,抓起一个水罐子和碗,倒了一碗水端过来。靳 辅:我这儿什么也没有,慢怠你了。 陈潢盯着他狂喜的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靳 辅:怎么了? 陈 潢:(拜了下去)我落第之后,无颜回家,从北京要饭一路向南走。一路之上,到处都是孤儿寡母的哭嚎之声,官吏横征暴敛,丈夫卖掉妻子,当娘的卖掉孩子,吃草根、吃观音土、吃墙皮、吃人—— 靳辅:(眼睛也湿润了)有什么灾,都是落在百姓头上,逃也逃不掉啊。 陈 潢:这才明白大人苦口婆心地劝我去治河的真意。我那时候还迷恋功名,刚愎自用,井底之蛙,说起来让人惭愧。一直想再见到大人,能说出这些话,想不到今日真的见 1 天下长河 到了,老天爷厚爱。 靳 辅:(擦掉眼泪)听你这么说,我就算马上死了,心里也很高兴。天一兄,黄河必在你手中大治,你要建一番大禹、李冰的事业!请受我一拜! 靳辅跪下去,陈潢忙不迭地把他拉起来。 陈潢:大人,这如何使的?你在这儿受苦,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靳 辅:(微微而笑)我在这儿很好,忙了二十年,总算歇下来了。一开始还想干点什么,文人死前给自己刻个集子,流芳百世,武官给自己立个碑,标榜战绩。我呢?落个没下场。想把这二十年河务上的心得写下来,有你的书专美在前,也不必多言。想给妻子、爹娘捎点东西,可惜我身无长物,想给儿子写封信,又不知道他在哪里,是死是活?在船上呆得久了,卧听涛声,也很快活。 陈潢:(重复他的话)卧听涛声。 靳 辅:(小孩一样高兴)你听,这是河底暗流冲刷石子的声音,像洞萧无始无终;有时候疾风骤雨,像乱弹琵琶;有时候浪拍舷板,像黄钟大吕,振聋发聩,让人雄心陡起!梦见自己还在河堤上,我在河上二十年,今日才知黄河之美。 3、运河岸上、日、外 很多当地的官员已经在彩纸扎的牌坊上翘首以待。龙舟下锚,搭下跳板。 官员们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李德立从龙舟上下来。 李德立:宣圣旨——官员们: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德立:安徽各府道官员依手本依次觐见——(收了圣旨)高家堰河道主事崔维雅随旨觐见!下面的官员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出来答应的。 4、龙舟上索额图舱里、日、内 索额图正在看信,看罢,放在烛火上烧掉。崔维雅的师爷站在一旁。 崔师爷:崔大人正在赶修白良涧河堤,把自家的房子和衙门都拆了使用,崔大人昼夜不合眼 盯着工程,不能前来面见皇上和索相爷,多有歉意。 索额图:没几日圣驾就到高家堰了,皇上来之前,要修出个样子才行啊。 崔师爷:是,崔大人还说他不能觐见皇上,请索相爷在皇上面前多多地美言几句。索额图点点头,崔师爷退出去。 一直侍立在索额图身后的师爷关上门。 索额图:美言两句?现在我都见不到皇上,皇上让这些汉人给弄迷糊了。从铁牛镇捡了个阿 猫阿狗也当成宝贝捧在手里,连地方官都懒得见。 师爷:这个叫陈潢的人,听说是河伯投胎,很有点邪门的。皇上跟他谈到深夜,不可小视。 我看要变风啊!索额图:怎么讲? 师爷:皇上这么做,自有玄机。 索额图:(沉思了一会儿)他要重用汉人,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靳辅这个案子一定要扳回来!皇上不杀他,是留着钓大鱼,他好趁机走马换将,想想也可笑,指望这批年轻的汉人官,能翻起多大浪来? 2 天下长河 5、船底舱、日、内 靳辅和陈潢盘膝而坐,正在说话,上面传来李德立的声音。李德立:陈先生,皇上传诏,随旨书房见驾呀! 陈潢:(冲上面大声喊)是了。 陈潢还没来得及说话,靳辅一把抓住他的手,说话又急又快。 靳辅:天一兄,听我一言,皇上看重你,正是春风得意快马加鞭的时候,千万别跟我扯上 关系!切记切记! 陈潢:高家堰千疮百孔,以今年的雨量之大,大人竟能在河堤上扛住十七天,大人有功无 罪,是治河良臣!难道这话也不许说吗? 靳辅:(急切地)你不懂做官是怎么回事,别人看着做官好,起居八座,哪儿都有人伺候, 到拍马屁、受委屈、昧良心的时候,就没人知道了。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说。陈 潢:(盯着靳辅)我还没当官,就让我昧良心,这官不当也罢!下面治河的官吏都像你 这么想,不是做事,是做官。黄河一万年也治不清,告辞。靳辅哑口无言,忐忑不安地看着陈潢匆匆而去。 6、龙舟上康熙书房、日、内 康熙坐在龙案后,明珠和索额图坐在两旁。李德立:(撩开帘子)皇上,陈先生来了。 陈潢进来,叩拜。陈 潢:陈潢叩见皇上。康 熙:起来说话。 陈潢:谢皇上。 明珠:(堆着笑站起来)天一兄,这位是索相爷,你们二位多亲近。 陈潢和索额图互相含笑拱手。 康熙:(递给陈潢一份奏折)马上看,看完说话。 陈潢低头认真看奏折,索额图和明珠都偷偷观察他,两个人又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陈潢看完,把奏折交回到康熙手上。 陈 潢:崔维雅的奏折,万不可行。在白良涧加筑大坝,隔开黄淮,非出大事不可!请皇上下旨,让他停止筑坝!不要白白耗费国库银两! 索额图、明珠没想到陈潢会张嘴就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康熙:他说黄淮交攻,淮河地势高,黄河地势低,每到泛滥,淮河水涌入黄河,现在筑坝 分开,听上去很有道理。索额图:(大声地)皇上圣明。 陈潢:分开黄淮,等到雨季来临,黄河或许能保全,淮河必将泛滥。我明白了,他是黄河 的官嘛,才不会管淮河。康 熙:(脸色一变)怎么讲? 明珠和索额图也一脸紧张,盯着陈潢。 明珠悄悄打手势,让陈潢把调子降低一点,陈潢装没看见。 陈 潢:黄河和淮河是互济的关系,而不是交攻,枯季的时候,淮水可以补济黄河,灌溉两岸。雨季的时候,淮水可以分担黄河的一部分流量。今年是治理不善,黄河泛滥,若这道大堤修上,明年,黄河、淮河将一起泛滥。 索额图:(皱着眉头)天一先生,黄淮隔开,有没有先例?陈 潢:(肯定地)没有。 索额图:(面对康熙)那奴才以为这个法子可行,历代河道官员都知道黄淮交攻,而束手无 3 天下长河 策,崔维雅这个法子,虽然是开千古之先河,也未尝没有道理。当年大禹治水,以疏通为法,不也是把他父亲以防堵为主的旧法子破开了吗? 明珠:崔维雅岂能跟大禹相比?真要是黄淮两河都泛滥,那还得了!千万要谨慎! 索额图狠瞪了一眼明珠,屋里呈现僵局。 康 熙:(笑起来)明珠又在替户部说话,他是怕再泛滥,他户部支不起赈灾的粮食了。陈 潢:(大声地)老百姓也受不了再来一次水灾了,我从北京一路要饭过来,有的地方已 经以人肉为食了,皇上! 康熙、明珠、索额图三个人都傻了。 陈 潢:当今需要马上修补的,是高家堰大堤,他不去修高家堰,拆了自己的房子、官衙去修什么白良涧,这难道不是讨好媚上?这是自顾往自己脸上抹金,不顾百姓死活!陈潢的这句话顶的听的三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康熙缓过神来,笑声也很干涩。康 熙:好大的胆子! 明珠:奴才也以为应当慎重,崔维雅不修高家堰,想必是有什么难处。 索额图:(大声地)你的户部哭穷,拨不出银子,重修高家堰,你难道让他变出钱来?不修高家堰,百姓难免有怨言。修白良涧就算是做做样子,对安定民心、恢复朝廷威望也大有好处。 康熙一扬手,止住他两个人争吵。 康熙:陈潢,朕给你个差事,你奉旨到白良涧去看一看,他这道大堤到底怎么样?可行不 可行?现在就走,坐快船,早早地回来禀报。 明珠:(站起来做个揖)皇上,陈先生虽说是奉圣旨去察看白良涧,他可缺顶帽子呀,您 既然如此赏识陈先生的才华,不如给他个名份。 索额图:陈先生的大才,我们都知道,只是他没有功名,冒然封官,恐怕以后小人会有侥幸 之心,这个例嘛,不好开。 陈潢:我不想当官,愿意做事,皇上,我即刻就走。 康 熙:(走了两步)这样,给你个钦差的名头,先去办事吧。陈 潢:(跪倒)谢皇上,我还有一事。 康熙:讲。 陈潢:靳辅有功无罪!皇上不可杀他! 康熙一震,眼神变得锐利刻薄,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陈潢。明 珠:朝廷法令,天一兄不要多言。 索额图:(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靳辅怎样不可杀? 陈潢:他在高家堰守了十七天,今年的雨量,乃顺治五年以来未尝有过,他要是贪官、脏 官,黑心怕死的官,何必死守十七天!杀这样的功臣,是什么朝廷法令!索额图:(傲然地)是祖宗定的大清律。 陈潢:律是死律,人是活人—— 康熙猛地一拍桌子,把屋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康熙:李德立!让你去准备快船,怎么还不来交旨?狗奴才?眼睛长到屁股上了! 李德立吓得屁滚尿流地爬进来。 李德立:(拼命磕头)奴奴奴——奴才,见大人们说话,船准备好了,奴才有罪。 康熙:(不理他,扶起陈潢,温言道)陈先生,你没有功名,朕也不拿你当臣子看,你替 朕走一遭,好生办事,莫辜负朕望。陈 潢:是。 陈潢站起来走出去,索额图和明珠都透了一口大气。 4 天下长河 7、龙舟上索额图舱里、日、内 索额图仰天哈哈大笑,甚是开心畅意。 索额图: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皇上跟他整整谈了一夜,原来是个二百五、愣头青、半吊子、大生瓜!我挑拨了两句,皇上和明珠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坐都坐不住了。 师爷: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能有多大能耐,让皇上这么着迷。 索额图:着迷?哼!他捅了马蜂窝了!还是没蛰着,不知道疼啊。靳辅的事儿,文武百官哪 个不回避,真是不知死活! 师爷:他——不会是明相手里的枪吧? 索额图:那老明也太糊涂了吧?这样的人,除了会说实话,没有一点长处,能在官场里混一 天,就算他本事大! 师 爷:那可不好办,这是个惹祸的都头,闹事的领袖,他可别让崔大人难受。索额图:谁难受还不一定呢! 8、路上长亭、日、外 陈潢和两个挎刀的御前侍卫骑着马在驿道上走。远远地听见鼓乐之声。 陈潢:(纳闷地)这种时节,谁家娶媳妇? 侍卫甲:(笑话他)陈相公,你可真一天官都没做过,这是衙门的迎宾曲呀。侍卫乙:做了几天船,又骑这么长时间马,终于该舒服舒服了。 还没等陈潢明白过来,远处的车驾、鼓乐近了。 崔维雅一身鲜亮的官衣骑马过来,他身后跟着肃静回避的仪仗,一顶大轿和细乐队。崔维雅下马跪倒,毕恭毕敬。 崔维雅:奴才崔维雅问皇上安! 陈潢下了马,正想去扶他,侍卫甲拦住他。 侍卫甲:(在陈潢耳边小声说)您现在是钦差,等于皇上亲至,他问皇上安,您说,圣躬安。陈 潢:(生硬地)圣躬安。 崔维雅磕了一个头,满面含笑地站起来。崔维雅:陈先生,让下官想煞了。 陈潢:我们见过? 两个侍卫忍不住乐了。 崔维雅:(有点尴尬)久仰先生大名,接到礼部的滚单,早早地迎到淮安境外,听说先生是治河大才,将来卑职在先生手下,听候教诲,实实在在地是三生有幸啊。(对两个御前侍卫)两位大哥,请,请啊。 崔维雅一招手,那顶大轿被抬过来,崔维雅亲手掀开轿帘。崔维雅:委屈先生了。请,请啊。 陈潢:我不惯坐轿,骑马就行了。 崔维雅:先生是钦差,如同皇上亲至,朝廷礼仪错一点,下官我担待不起。先生请吧。陈潢犹豫了一下,坐进轿子里。 崔维雅竟如同一个听差一般,含着笑,搀进陈潢,放下轿帘。崔维雅:(喊号子)起轿!奏乐! 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鼓乐声声,与开道的鸣锣互相呼应,真是好气派,好场面。 5 天下长河 9、河道总督府官衙的花厅里、夜、内 虽然几经破落,河道总督府的花厅还是气派十足。 六扇紫檀木的花鸟屏风前,摆放着整套的乌木桌椅,显得优雅沉静又富有威仪。乌木大圆桌上,摆着各色菜肴,觥筹交措。各色官员众星捧月一样围坐在陈潢周围。众官员不住嘴地吹牛拍马屁。 陈潢像坐在地狱里一样。 崔维雅:孙道台,你是最高长官,你得敬陈先生三杯酒,洗洗尘,把咱们淮安段这点冤情好 好地诉一诉。 孙道台:(三分醉意,端酒站起来)那什么——陈先生,淮安穷啊,老百姓除了骨头就是筋,当官的也穷啊,不像江南那些地方,放屁都油裤裆,咱们淮安的官员可都有年头了,跟皇上说,大家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挪一挪,换个地儿了。 崔维雅:孙道台有酒了,我替他喝,先干为敬。 陈潢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口也喝不下去。孙道台:户部的明相,净能我们当后娘养的,就说这水灾——崔维雅:(厉声地)孙道台!当着钦差的面,请自重! 孙道台吓了一跳,醒悟过来,腆着脸笑。 孙道台:我酒量不行,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喝了两杯空肚酒,酒言酒语儿的,钦差可别往心 里去呀。 陈 潢:皇上让我来看白良涧的坝,多谢诸位厚爱,我看接风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坝上吧。崔维雅:钦差关心国事,实为我等之楷模,只是天色已晚,白良涧山高水险,就算下官想和 钦差去,也没人赶车带马了。 孙道台:(打了个酒嗝)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官员甲:(熟极而流)才比天大!德如海深! 崔维雅:少年得志,真真正正的俊杰之才啊!哈哈哈——跟下来就是马屁声四起,陈潢基本上绝望了。 10、河道总督府某一间豪华卧房、夜、内 崔维雅陪着笑,把陈潢让进一间豪华卧房。这间卧房明显是小姐闺房改的。软红十丈,风月宛然,处处都透出豪奢的女性气息。 崔维雅:河督府烧得就剩下后院了,大人您委屈一下。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布置的?陈 潢:(不接他的话)明日一早,就去坝上,万万不能再耽误了。 崔维雅: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今天,淮安段官员见钦差大人您来了,万分高兴,这场倒霉的 水灾把大家都憋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掏出来了,大人您别在意。 陈潢:(看看墙上的书画)在意?我是奉旨来看白良涧大坝的,他们说什么,我只当没听 到。 崔维雅:大人真体谅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们,大家伙推我跟您说,照常理呢,迎来送 往,我们淮安段是应该跟大人您表示一下的。陈 潢:(回头看他)表示什么? 崔维雅:(发现他是二百五,赶紧改口)表示尊重,明天我和淮安段所有官员恭迎大人去坝 上。 陈潢:(点点头)多谢了,崔大人早点歇息,别误了明日的正事。 崔维雅:(还是不肯走)钦差大人家居何处?父母都健在吗?可还有兄弟?陈 潢:改日再聊,改日再聊,请,请。 6 天下长河 崔维雅自讨没趣地陪着笑出去。 11、河道总督府豪华卧房外屋、夜、内 崔维雅关上门出来,两个御前侍卫正在解刀往墙上挂。 崔维雅:(笑嘻嘻地走过来)两位大哥辛苦,车马劳碌,下官没照顾好。侍卫甲:(拱拱手)客气客气。 崔维雅:您二位是皇上近臣,有什么需要,尽管把我们当下人吩咐。(凑近,小声地)一会儿,我让捕头领二位去大澡堂里蒸蒸,听听粉头唱曲,解解乏。 两个侍卫脸上都笑开了花。侍卫甲:崔大人太周到了。 侍卫乙:淮安段的大澡堂子,咱们哥儿们还真没去过。 崔维雅:(眉飞色舞地)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次一闹水灾,好多好人家的闺女也干这个了,不错,不错呀! 两个侍卫小声地一起笑起来。 12、河道总督府崔维雅的房间、夜、内 崔维雅像个大爷一样,舒舒服服躺在榻上,几个丫环卖力地给他捶腿捏头摁脚。师爷站在一边,给崔维雅打扇子。 崔维雅:装了一天孙子,真他妈累,还碰着个二百五,油盐不进的。 师 爷:这不希罕,哪一个新官上任,敢说自己贪哪,装也点装两天不是?崔维雅:书呆子,这倒难了,怎么抓他把柄呢? 师爷:这个简单,给钱不要,就只有给女人了。他二十来岁,火力正旺,孤身在外,哪能 不想女人呢? 崔维雅:(白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他就是不想怎么办?难道让老爷我热脸贴他冷 屁股? 师 爷:(哧地一笑)想不想也不由他,哪有那么多柳下惠啊。师爷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崔维雅听完,一脸坏笑。 13、河道总督府后花园、清晨、外 天色刚亮,空中还微微发蓝。 陈潢背着手,在花园里欣赏假山花卉。 两个御前侍卫哈欠连天地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陈潢叫住一个经过的家人。 陈 潢:崔大人来了没有?家人摇摇头。 陈潢一点好心情都没有,显得烦躁不安,不时地侧耳听听有没有脚步声和马蹄声。陈潢大步往回走。 侍卫甲:大人,您不赏花了? 陈潢:(没好气地)不赏了,回去等。 14、河道总督府官衙的花厅里、日、内 那张乌木大方桌上,上满了酒菜。崔维雅的师爷指挥人川流不息地上菜。陈潢一行三人从外面进来。 师爷:(打个千)给大人请安,伺候大人吃饭。 7 天下长河 陈潢看着一桌子的菜,皱皱眉头,还是坐下了。陈 潢:你们家老爷和那些官呢?什么时候去坝上? 师爷:(胸有成竹地)我们家老爷跟其他大人在各自府里吃,卯正时刻一起来迎大人去坝 上,那是错不了的。大人昨晚睡得可好?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陈 潢:(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很好了。你回去催催你们大人,早一点走。师 爷:是了。 师爷匆匆出去,陈潢又无奈又烦躁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陈 潢:(对两个御前侍卫)你们也吃,吃完好上路。 侍卫甲:我们哥儿俩伺候大人您的,您没吃完,我们不敢吃。陈 潢:(不在意地)我哪是什么大人,吃吧,办正事要紧。 两个侍卫这才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开吃。 陈潢:(厌恶地用筷子指指桌上)水灾的时候,一顿早饭就吃成这样,老百姓做梦都想不 到。 侍卫乙:(吃得正欢)这算什么?您是钦差,没有个三野八珍的,那也叫席吗?要不是这儿闹水灾,我们哥儿俩还得替您鸣不平呢,就这席面。 侍卫甲用胳膊捅了侍卫乙一下,侍卫乙发现陈潢脸色阴沉,不敢说了。 15、崔维雅卧室、日、内 崔维雅在几个丫环的伺候下,凑在银盆里洗脸。师爷从外面进来。 师爷:大人,都安排好了。 崔维雅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毛巾,擦擦脸。 崔维雅:安排好了就行,可别出什么差错,人家脑袋上大小也顶着个钦差呢。师 爷:(讨好地)大人您挖了那么大一个坑,他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呀。 崔维雅哈哈大笑,又斜倚回榻上。 师爷:(对丫环)给大人把烟拿来,伺候大人早饭。 崔维雅:索相爷说了,这些汉人哪,说的比唱的好听,皇上还真让他们给迷住了,好好地造个小金笼子,让他们在里面唱呗。 16、河道总督府官衙的花厅里、日、内 日上三竿,陈潢衣冠齐整,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两个侍卫坐在一边喝茶。 空荡荡的大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崔维雅的师爷匆匆跑进来。 陈潢一把把他抓住,一脸怒气。 陈 潢:这都什么时辰了?不是说卯正就过来吗?你干嘛去了?你家大人呢?师 爷:(满脸惊慌)大人哪,您不知道啊,白良涧出了事了! 陈潢:(一惊)出什么事了? 师 爷:水灾时节,难民游荡无着,良莠不齐,有那打家劫舍、匪盗奸淫之徒到处惹祸,今儿早,白良涧粥棚被抢,听说闹出了人命,崔大人带淮安段官员,天还没亮就赶往坝上,弹压暴民,恢复秩序。崔大人让我跟您说,看坝的事,等明儿吧。 陈 潢:等明天?怎么能等到明天?我是奉旨来看白良涧大坝的,不是到你们这儿来骗吃骗喝的,备马!我自己去! 陈潢气冲冲往外走,师爷赶紧在门口拦住他。 8 天下长河 师爷:(一脸哀求地)大人,您奉旨看坝,谁还敢拦您哪。坝上确实出了大事,您去了, 出个什么差错,那可就捅大漏子了,我们家老爷担待不住啊。陈 潢:不用他来担待,我自己去,有什么事都不怨他。 师 爷:(快哭出来了)您不怨他,皇上能不怨他吗?大人哪大人,您多替我们家大人的前途想想,您也替小人我的狗命想想,我要让您走了,这条命还保得住吗? 陈潢被他搞得急也急不得,气也气不得,像落在网里的鱼一样,往哪撞都是软的。陈潢恨恨地坐在椅子上。 陈潢:崔维雅——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我要见他! 师 爷:早来早见,晚来晚见,钦差大人要见,我们家老爷怎敢怠慢?陈 潢:(不耐烦地)行了,你出去吧。 师爷:大人要是闷,我陪大人在园子里转转。 17、河道总督府后花园、日、外 湖面上搭了一座栈桥,栈桥尽头,有一座建在水上的戏台。戏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官伎正在笛师的伴奏下学唱昆曲。 官 伎:(唱)逢人曾寄书,书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峭寒生,鸳鸯瓦冷玉壶冰,阑干露湿人犹凭——曲声之中,陈潢背着手从花园蹓蹓跶跶过来,师爷陪在他身边。 两人在岸边站住了静听。 师爷:这是官伎馆的小戏子们练曲,等着接驾呢。 陈潢点点头。 小官伎:(接着唱)人生几见此佳景—— 台上的老教习站起来大声叫停。 老教习:错了错了,昨儿白教你了?湿字是入声,你怎么唱成平声?小官伎:(顶嘴)湿字连腔,是平声。 老教习:(骂她)谁叫你连腔?南曲北曲都搞不清楚,要出口即断,轻轻一丢,这是水磨调, 下次再错,看我不打你!小官伎:(红着脸)我哪记得住? 老教习:(更恼了)你还以为你是大小姐?今儿不打你,惯你下回!老教习拿着戒尺去打小官伎,小官伎灵巧,躲开他。 小官伎从台上跳下来,老教习跟在后面。 小官伎径直跑到陈潢身后,拿陈潢当盾牌,跟老教习躲闪。陈 潢:慢来慢来。 陈潢还没说完,两个御前侍卫赶紧把老教习架到一边去。师 爷:(喝住教习)瞎了你狗眼!钦差大人在这儿,你咋唬什么? 小官伎从陈潢背后露出头,她就是王光裕的独生女柔儿。柔 儿:(一脸嘻笑,对老教习)你来呀,来呀。 老教习气得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师 爷:大胆!见了钦差大人还不赶紧请安! 柔 儿:(行个礼,眼睛直盯着陈潢)大人万福。师 爷:回去好好练!没的让人笑话! 柔儿答应一声,又回到戏台上。 陈潢看着她发怔,师爷一脸奸笑地咳嗽一声。师 爷:大人,再往前走走? 9 天下长河 18、河道总督府豪华卧房、夜、内 陈潢坐在桌边,就着烛火,无聊地翻书。窗外轻轻响了两声叩窗的声音。 陈潢站起来,看见窗户打开,柔儿一纵就跳进来,极为灵便。陈 潢:(吓一跳)姑娘,你——柔 儿:(看看房间四周,笑笑,表情复杂)怕我? 陈潢:深夜之中,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柔 儿:(凑近他,冲他媚笑)你说还能干什么?白天你救我,我来谢恩——陈 潢:(后退一步)不必客气,出去吧。 柔儿:(大模大样地坐下)您倒真是个君子。 19、河道总督府的花厅、夜、内 崔维雅的师爷闻着鼻烟,洋洋自得地坐在大厅里。崔维雅带着五六个差役进来。 崔维雅:进去了吗? 师爷:(赶紧站起来)大人您坐,再等会儿,刚刚进去。 崔维雅:(嘿嘿奸笑)倒让那小子捡个现成便宜,我惦记柔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夫人实 在看得太紧。 师 爷:一时半会儿,他们成不了什么好事。大人往里一站,柔儿还是原来的柔儿。崔维雅:那小子不上钩怎么办? 师爷:您管他上钩不上钩,推门进去,就算柔儿在屋里坐着,也定他个勾引官伎、不守官 常、胡做非为之罪!黑夜之中,男女共居一室,有什么好事怎么的?崔维雅:(哈哈大笑)对对对。 师爷:(加倍讨好地)参他的折子,我都替大人您写好了。等会儿您进去,把他扣住,折 子一递,让皇上再派个没那么二百五的钦差过来。崔维雅:(急不可耐地)走吧,这就进去。 20、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崔维雅一行人出了花厅,穿回廊,过二堂,走到陈潢卧室前。师爷一努嘴,一个差役“当”地一脚就把门揣开了。 几个差役恶虎一样冲进去。崔维雅和师爷也含着笑进去。 21、河道总督府豪华卧房、夜、内 众人一进来就傻眼了。 屋里只有柔儿自己,坐在桌边掐着凤仙花染指甲玩呢。师爷抢上两步,掀开帐帘,床上也没人。 崔维雅:(第一个懵了)怎么回事儿?人呢?师 爷:(恶狠狠地问柔儿)人呢? 柔儿:我正要问你呢!人呢? 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崔维雅:(瞪着师爷)你不是说人在里边吗? 师爷:他人生地不熟的,这会儿能去哪儿啊?(盯着柔儿)别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10 天下长河 柔儿:(冷笑着)你那么有兴致,自己找吧。 师爷猛地打开柜门,没有。还不死心,又钻到床底下去。陈潢带着两个御前侍卫进来。 几个人见面,都是大吃一惊。崔维雅:钦——钦差大人。 侍卫甲:怎么这么热闹? 师爷从床底下倒退着出来。 师爷:老爷,床底下没有,那小子八成他——尿急。 师爷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看见陈潢,跟见了鬼一样。 陈潢:(微笑着)我和两个侍卫去花园赏月,没有尿急呀,你爬到我床底下干什么?(回 头对崔维雅)崔大人是来跟我谈明天看坝的事儿的吧?崔维雅:(抓着稻草一样)对呀对呀。 陈潢:(奇怪地)那您为什么随身带着小官伎? 崔维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师爷:(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是这么回子事,(手指着柔儿)今儿她不挨打了吗,晚上 师 傅要教训她,她就躲到您屋里来了。我是怕惊着大人您——陈 潢:(讽刺地)所以到床底下去找我。 崔维雅:(干笑两声)误会误会,(对师爷)还不赶紧带走。 师爷带着柔儿出去,陈潢和柔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崔维雅:钦差大人,您休息,明儿一早,我准时过来。 陈 潢:不可再误了?崔维雅:不会再误了。 陈 潢:再误,可就是抗旨不遵!崔维雅:不敢不敢。 崔维雅带着差役们狼狈不堪地退出去。 22、崔维雅府客厅、夜、内 崔维雅怒气冲冲地用手顶着师爷的脑门破口大骂。崔维雅:什么东西你!差点把老爷我给陷进去! 师爷:失误失误,纯属失误! 崔维雅:(气冲冲地坐回去)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还想把人家搬倒呢。 师爷:(琢磨)这个事儿,就你我和柔儿知道,会不会是柔儿这个小丫头她捣鬼啊? 崔维雅:(茫然地)她能捣什么鬼?她爹死了,家人都发放了,连个撑腰的都没有,能掀起什么浪来?她跟这个二百五之前也不认识啊。咱们许了她脱奴籍为民,她敢不尽力吗? 师爷:那就是这小子表面上憨,心里明镜儿似的,以后可得小心了。 崔维雅:别说以后的事儿了,明天是非去白良涧不可了,一去就漏馅,怎么办?师 爷:(折磨半天)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你活,不能手软! 崔维雅:这个——钦差大臣出什么事——师爷附耳在崔维雅耳边小声嘀咕,崔维雅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23、白良涧大坝的工地上、日、外 大坝上的民工们人来人往,抬土挑石。 11 天下长河 两旁监工的差役凶神恶煞一般,鞭子的抽打声此起彼伏。崔维雅陪着陈潢来到大坝的工地上。 崔维雅:(边走边介绍)靳辅误事,高家堰溃决以后,淮河水倒灌进来,当时连城墙都淹了 一半。下官这次亲自带领民工督修白良涧大坝,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个祸害。陈 潢:祸害? 崔维雅:当然是祸害!冲跑老百姓房子的水,除了黄河水也有淮河水,都是祸害! 陈潢:(举起马鞭一指)从这里往北,是黄河中下游,运河的水全靠黄河支应,枯水时节, 黄河没水了,运河也要断流,你老兄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崔维雅:这个—— 陈潢:我再问你,这次我从北京一路南下,运河涨水,也冲坏了不少房屋农田,依你那么 说,运河也是祸害了?你老兄身为黄河淮安段河道主事,难道也是个祸害?崔维雅:这个—— 陈潢弯下腰,从坝上抓了一把土,放在手里一揉,土就散了。陈潢一扬手,土就吹落在地上。 陈潢:(回头盯着崔维雅)这是哪儿来的土? 崔维雅:(干笑着)土嘛,还有哪儿来的?钦差大人真会说笑话。 陈潢又抓了一把土在鼻子底下闻闻,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 潢:(大声对崔维雅)这是老百姓田地里的土,你拿来筑坝,他们怎么种地?崔维雅:(奇怪地)不筑这道坝,早早地就淹了,还种什么地? 陈 潢:(沉着脸)熟土不能筑坝!你是河务官员,这点常识都不懂吗?这个土,种过庄稼,已经没有粘性了,大水一来就成了泥汤,你这是纸糊的坝! 陈潢的声音已经让附近的劳工和官兵都站住了。 崔维雅:(恼羞成怒地冲他们喊)干活去干活去!看什么看! 崔维雅一扭头,发现陈潢已经大步朝坝下走了,赶紧小跑着追过去。 崔维雅:下官我是一时着急,我把官衙和自家的房子都拆了筑坝,大人看我诚心可嘉,可要 好好地帮我说两句呀。 陈 潢:(停下来,扭头看他)今年秋天,雨季一来,这道坝一冲即溃,你不怕朝廷怪罪吗?你有这个心力劲儿,为什么不去修高家堰?在白良涧筑坝,是谁的主意?你把老百姓田地里的泥土,霸占了来筑坝,这不是扰民是什么?你当的好官啊! 一连串的问号问的崔维雅额头冒汗,站都站不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看着陈潢又往前走了,崔维雅赶紧小跑着追过去。 崔维雅追到坝下,看看四周无人,拦在陈潢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崔维雅:大人恕罪,救救下官我吧! 陈 潢:(吓一跳)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我连个官都不是,你跪什么跪?崔维雅:下官在心目中,早就把大人当成天神一样,大人风华正茂,年轻有为——陈 潢:行了行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崔维雅:下官也知道熟土不能筑坝,只是户部迟迟不拨银两,高家堰无力修复,官府要不做个样子,老百姓又要闹事,地方治安不稳,下官我也是死路一条,因此才出此下策,这实实在在都是被朝廷逼的呀! 陈潢:逼的? 崔维雅:朝廷从来就没有认真地治过河,每次户部拨银子都是三推五阻,一旦决口,逼得河督大人王光裕自杀,株连三族,大小河务官员,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呜咽起来)大人哪,给下官指条活路吧! 陈潢:(把他扶起来)你真肯听我的? 12 天下长河 崔维雅:(眼睛冒出光来)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陈潢:好,你把这道坝拆了,所余石料、木头清理出来,运到高家堰,我亲自挑选,能补 修多少就补修多少,能做到吗? 崔维雅:(忙不迭地)能能能能能,大人您请好吧,我,不,下官马上就去办。大人您先在官衙歇息,等我把坝拆完,陪大人来挑选石料木材。 陈潢点点头,扭头走了。 崔维雅擦擦额头的汗,这才发现前后官衣都湿了。 24、河道总督府豪华卧房、夜、内 陈潢坐在桌边写折子。 窗户一响,陈潢再回头时,柔儿已经站在他身后了。陈 潢:你就不会敲门进来吗? 柔 儿:这是我的闺房,想怎么进来就怎么进来,你怎么在这儿?陈 潢:(放下笔)你是—— 柔儿:(辛酸地一笑)我爹自杀以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着,我有时候偷偷回来看看,还 幻想着什么事都没发生,现在你这个臭男人住进来了,我也没什么可想的了。陈 潢:你是王光裕的女儿?怎么在这儿? 柔 儿:自然是被卖作官伎,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陈 潢:(长出了一口气)小姐——我—— 柔 儿:(抢着说话)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帮你?陈 潢:(施了一个礼)是是是,还未曾答谢,受我一礼。 柔儿:(侧过身子)你不用谢我,我可不是白帮你。 25、崔维雅府客厅、夜、内 崔维雅脸色阴沉地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师爷坐在桌边拿着毛笔写折子。崔维雅:这么说,钦差来了以后,作威作福,(问师爷)他怎么作威作福了? 师 爷:他一到坝上,不看情形,就要强行拆坝,灾民不同意,他要勒逼执行。崔维雅:对!他戴着顶狗帽子,就不把我们这些地方官放在眼里,这条也要写上! 师爷:大人与众位官员苦苦哀求,他仍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激起了合城上下官民众愤, 大人们敬他是钦差,他却毫不自敬。 崔维雅:(兴奋地)因此上,刚开创的大好局面被他一手搅坏!灾民激于义愤,难以弹压, 蜂拥而上——师 爷:(疾速地写,重复)蜂拥而上—— 崔维雅:(犹豫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杀死了钦差大臣?能这么写吗? 师爷:(盯着崔维雅)大人,您把坝拆了,也是个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好歹在朝 里还有人替您说话。 崔维雅:(狂怒起来)什么他妈的朝里有人好做官!那些做大官的,哪把我们这些小官放在眼里?有罪让我们顶,高兴了喂你一口,不高兴,死了都不多看你一眼。派这么个二百五到坝上来,这不是成心要逼死我吗? 师 爷:(阴森森地)可不是吗?这是成心要逼死您。崔维雅:不管了,就这么写!明天拜发出去! 师 爷:大人您别害怕,咱们写他宿妓嫖娼,勾引官伎的折子还没用呢,一块儿发出去。崔维雅:(愣愣地)不是没逮着吗? 师爷:死人哪能跟您顶嘴?回头再把柔儿“喀嚓”,不就完了吗?派这么个钦差,皇上也 13 天下长河 丢人哪。您死不了,踏踏实实地当官。 崔维雅:(这才高兴起来)好好好,这个谣要造得滴水不漏! 26、崔维雅府的马棚里、夜、内 七八个家丁正在换灾民的衣服,有的已经换好了,有的换了一半。刀枪都倚在墙边。 师爷站在一旁盯着他们看。师 爷:都明白该怎么干了吧? 家丁们点头。 师爷: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咱们忠字当头,勇往才值钱,不勇往就不值钱了! 27、河督府门口、夜、外 夜晚的河督府门口,忽然人声鼎沸,火把闪亮。外面有几百个灾民疯狂地砸门。 挤在门口的灾民高呼。“让我们把白良涧的坝拆了,什么道理?” “撞开门进去,抄了他的狗窝子!”众人合力之下,大门轰然倒地,灾民们冲进去。 14 第七集 1、河道总督府豪华卧房、夜、内 伪装成灾民的家丁们首当其冲,撞开门冲进来,屋里空空如也。 后面头脑不清的灾民们还高呼着“杀贪官”往里冲,屋里挤得不亦乐乎。 2、崔维雅府书房、夜、内 扮成灾民的家丁们衣服都没换下来,跪成一排。崔维雅气愤异常,一脚一个,将家丁们揣倒在地。 崔维雅:(怒气冲冲地)跑了?怎么能让他跑了!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真用着你们,没一个 顶用的!四处搜过没有? 家丁甲:老鼠洞里都掏了两回,没有哇! 崔维雅:(更愤怒了)还跪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四处追!家丁们神色张惶地退出去。 师爷脸色阴沉地进来。 师爷:大人,那两个御前侍卫在正厅等着见您。 崔维雅:(烦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就说我不在,让他们等会儿。师 爷:还有——还有——崔维雅:还有什么?滚你妈的臭鸭蛋! 师爷:官伎馆的教习说,跑了一个官伎。 崔维雅:(更烦燥地)这种烂事也找我,你说怎么办吧?搞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怎么跟皇上 交待?怎么跟这两个御前侍卫说?师 爷:大人,您知道跑的这名官伎是谁吗? 崔维雅回头盯着他。 师爷:她就是王光裕王大人的掌上明珠柔儿,她爹自杀她发卖为官伎都是出在大人之手, 大人曾叫她拖陈潢下水,结果搞了个乌眉兀眼,现下看起来,真是家贼难防。崔维雅:怎么讲? 师爷:是她帮陈潢逃出去的。 崔维雅:这话倒好说了,(表情和缓下来)咱们这个风流大钦差果然是名不虚传,宿妓嫖娼, 拐带官伎逃走。 师爷:再加上一条,激怒灾民,险些酿成巨变。大人,这可一招全搬回来了。 崔维雅大声地笑起来。 师爷:(往外走)我这就去跟那两个侍卫说,让他们把折子带回去。 崔维雅:(小声地叫住他)等等,要多多地意思意思,咱们就算有了人证了。哈哈! 3、河边、清晨、外 清晨,河边,大雾刚刚退去。 不远处的驿道上,已经有早起的信差经过,还有马车的铃铛声。陈潢和柔儿在雾中隐现,走到驿道边。 两人奔波一夜,衣服上都是泥痕,一脸潮漉漉的水汽。陈 潢:多谢小姐救我一命,大恩容后报。 陈潢施了一礼,扭头就走。 1 天下长河 柔儿呜呜地哭起来,哭得特别伤心,陈潢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 柔 儿:我家破人亡,被卖为官伎,教习天天打我,我把你救出来,你又不管我。陈潢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劝她。 陈潢用衣服拂干净一块大石。 陈 潢:(犹豫一下)小姐,要不跟我一起走?柔 儿:(擦干眼泪,冷笑道)你要去哪里?陈 潢:(认真一想,也很茫然)我—— 柔 儿:崔维雅在到处找你,河督府你是回不去了,你要去皇上那儿辩理吗?陈 潢:(老老实实地承认)是。 柔 儿:皇上要问你,可曾拐带一名官伎逃走?陈 潢:这个—— 柔儿:(越说语速越快)崔维雅在白良涧筑坝,四方的灾民靠出工挣份粥吃,你把他们的 活路绝了,引起骚乱,可有此事?陈 潢:这个—— 柔 儿:(又冷笑一声)我看你聪明伶俐,原来是个绣花枕头,我问你两句你都答不上来,怎么去辩理儿?何况崔维雅一定买的人证物证俱全,你除了碰一鼻子灰,陈大人,我看你是自身难保了。 陈潢:(愤慨地)他就是再有百般心机,也不能一手遮天吧。白良涧的大坝说塌就塌,他 这几句谣总敌不过大水,我怕他什么!柔 儿:请问陈大人是几品官? 陈潢:没有品级。 柔 儿:朝中又有哪一位大老肯舍命保陈大人清廉刚正,绝无徇私之行?陈 潢:没有。 柔 儿:那想必陈大人是久在皇上身边朝夕相处,皇上很了解您了?陈 潢:(沮丧地)不是。 柔儿: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陈潢愣了半天,一揖到地。 陈 潢:(苦笑着)在下确实愚鲁万分,心机不及小姐百一,请小姐指点一条明路。柔 儿:就此逃走,无影无踪。 陈 潢:不行,并非我贪恋权势,皇上特加信任,让我检视白良涧大坝,君子言而有信,哪能一去不复返?更何况白良涧大坝一旦筑成,秋讯一到,黄淮两岸的百姓又要饱受肆虐,我怎么能为了爱惜自己的性命,置此事于不顾? 柔儿:你真是个君子,只恐怕你命送了,这件事情也办不下来,我教你一计。 4、龙舟上康熙的书房、日、内 康熙皱着眉头看奏折,两个御前侍卫跪在地上。明珠和索额图坐在两侧。 康熙:(合上奏折,放在龙案上)你俩好大胆子!让你们好好保护钦差,人丢了,到底跑 哪儿去了! 侍卫甲:崔大人找遍全城也找不到他呀,传闻,他晚间携带一名官伎,便不知影踪。康 熙:(在龙案上狠击一下)滚下去吧。 两个侍卫赶紧躬身退出,明珠和索额图互相看看。 索额图:(在椅子上躬一躬身)皇上不要生气,这种纸上谈兵的书生本来就成不了大器,下令让官府沿途辑拿。(冲着明珠拱拱手)明相,有何建议? 2 天下长河 明 珠:(苦笑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奴才只是奇怪,他从乞丐变成钦差,受到皇上如此信任,怎能为了一名官伎自毁前程?奴才还奇怪,数万灾民,只为陈潢一句话,白良涧大坝不可筑,就群起暴动闹事,这不也太无法无天了吗? 索额图:想必是他假借着钦差的名头,飞扬跋扈、胡作非为。 明 珠:那他应该大大方方地把官伎带走,不用趁着黑夜偷偷摸摸地逃走。索额图:明相是要保陈潢吗? 明珠:不敢,只是诸多疑处,尚未查清。 康熙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康 熙:传旨,让崔维雅明白回奏。李德立:喳。(下去) 索额图:皇上,船马上就到淮安段了,外面还有官员等候召见。康 熙:朕今天心情不好,改日再见,你们跪安吧。 索额图和明珠还没退出去,李德立又回来。李德立:皇上,陈潢回来交旨。 康熙、索额图和明珠三人都是一惊。 5、龙舟上、日、外 几个等候的官员奇怪地看着一身泥污的陈潢。 陈潢大摇大摆地上了甲板,一直走到主舱门口跪下。陈 潢:钦差大臣陈潢,求见皇上。 6、龙舟上康熙的书房、日、内 陈潢跪在地上。康 熙:赐座。 陈潢:谢皇上。 康熙:(把手里的折子往龙案上一扔)崔维雅的奏折比你来的快,说说吧。 陈 潢:白良涧大坝决不可筑,崔维雅用农田用过的熟土筑坝,危害之大,胜于高家堰。康 熙:(为之动容,过了许久)官伎是怎么回事? 陈潢:她是王光裕的女儿,自称手里有一本帐目清单,是她父亲临死前留给她的,上面记 录了河务上上下下的官员贪赃修堤银两的数目,她要面呈皇上。康 熙:(回头盯着他)你看过了? 陈潢:(摇摇头)王光裕自杀之时,担心家眷不能保全,才留下这本帐目,他的女儿视若 珍宝,岂能给我看?康 熙:她想要什么? 陈潢回答不上来。 7、破庙院里、夜、外 康熙穿便装被两个御前侍卫从马上扶下来。陈潢带着几个侍卫从庙里出来。 陈潢:生的火还没熄,人没走远,前后查了一遍,没有人。 康熙:(满不在乎地往里走)你把她一路带过来,费这么大劲,她当然要小心。 8、破庙里、夜、内 康熙和陈潢坐在破蒲团上,御前侍卫们在房屋周围按刀布防。 3 天下长河 陈潢显得局促不安。 陈潢:到了这儿,我真不知道是该来还是不该来了。 康熙:捣鬼的人心里有鬼,你怕什么?她要见朕,朕就来了。 陈潢:(低下头笑起来)我这人真做不了官,什么事也没办成,反倒惹了一身麻烦,连皇 上都牵累进来。 康 熙:(盯着他很长时间)朕对你寄予厚望,现在会当官的人太多,会做事的人太少,要是这个柔儿真能把河务官员的这锅烂帐掀出来,你这个功劳,立得可就太大了。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什么人? 康熙和陈潢往门外看。 柔儿出现在门口,穿着男装。 陈潢:(站起来)柔儿,你到哪里去了?皇上等你很久了。 柔儿盯了半天康熙,跪下去。柔 儿:柔儿见过皇上。 康 熙:你胆子不小哇,好!(指指地上的蒲团)坐吧。(对御前侍卫)你们到庙外去。柔儿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谁先开口。 康熙:危急时刻你救了朕的钦差大臣,朕要好好赏你。 柔儿:(憋了很久,说出话来又急又快)皇上不必这样说,我救他出来,是有我的目的。 崔维雅那种狗官害的人多了,我岂能都救?康 熙:你有什么目的? 柔儿:皇上不知道? 康熙:知道就不用来了。 柔儿:(俯下身去)家父是替人受过,河道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贪污了修堤银两,为什么唯 有我爹落得这个下场?皇上处事不公!陈 潢:(担心地)柔儿,你—— 柔 儿:(又急又快)我现在是个逃亡的官伎,走到哪儿都是要掉脑袋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我不能看着家人受苦,那些真正贪污的官员们却逍遥法外,皇上要是不爱听,大可以把我杀了。 康熙:(冲陈潢摆摆手)你替父亲伸冤,担心家人,冒死求见,很有古烈女之风。朕很喜 欢。哪些官贪污了?你的帐本呢? 柔儿:皇上要在黄河边杀高家堰的河道主事靳辅,可有此事? 康熙点点头。 柔儿:他是第一个要杀的! 陈潢:(一惊)要不是他守高家堰,早就溃决了,要不是买沙包、石料的银两被贪污了, 没有东西填坝,怎么会——柔 儿:(尖利地笑)要不是靳辅误事,高家堰溃决,朝廷怎么会查?我爹怎么会死?那些 拿了钱的黑心大老官们,也不会这么逼他。 康熙:噢?不杀靳辅,你就不交这个帐本了?不赦你全家你也不会交的,是不是? 柔儿:(扬起头来)皇上想知道谁贪了河道银两,只有看这个帐本,你要不答应,把我杀 了也不会交出来! 陈 潢:(又羞又怒)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你——难道朝廷要杀人,是为了给你泄私愤吗?柔 儿:反正贪官也多,杀一两个不要紧。 陈潢:我以为你是好心。 柔儿:(冷笑道)我被卖为官伎,我娘年过花甲,还要充军黑龙江,卖为披甲者奴,我爹 4 天下长河 每年在河务上提心吊胆,只出了一次事,全家就是这样的下场,好心?你是做梦吧?陈潢气得说不出话来。 康 熙:那个帐本你看过没有?柔 儿:没有。 康 熙:那你就好好看看吧,你爹是清是贪,一看便知。(从怀里掏出一个写好的字条递给柔儿)这是朕来之前拟好的手谕,赦了你全家。 柔儿吃惊地接过来,陈潢眼睛发直。 陈潢:皇上,这个,可不能——靳大人是冤枉的! 康熙:(没理会,加重语气)赦你全家为两件事,一来,是你救了陈潢,二来,朕处置的 时候正在气头上,难免重了些。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们家还是值得一赦的。柔 儿:(赶紧磕头)多谢皇上。 陈潢:皇上! 康熙:(站起来)走吧,陈潢。 陈潢和柔儿都愣在当地。 康 熙:(在庙里踱了几步)你的帐本,朕不要了,杀不杀靳辅有国法,皇上不跟人谈条件。康熙说完,扭头出去了。 陈潢怒冲冲地看了一眼柔儿,赶紧跟出去。 柔儿捧着纸条,凑在火堆边看,好像做梦一样。 9、黄河边、日、外 龙船靠岸,搭下跳板。 迎驾的官员和河工们一起拜倒下去。万岁之声,震耳欲聋。执仗队伍和官员们从船上下来,一字排开。 李德立搀着康熙从跳板上下来。 10、高家堰堤坝上、日、外 康熙登上大堤,四处残破不堪的景象不忍目睹。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浑浊的河面上还漂着杂物。索额图、明珠等人跟在他身后。 崔维雅也在伴驾的官员中间,鬼头鬼脑地盯着陈潢。 康熙:(在堤坝上站定,回头问陈潢)今年秋汛之前,这道坝还顶用吗? 陈潢还未来得及说话,崔维雅出列跪倒。 崔维雅:回皇上话,奴才已经带着六百河工昼夜抢修,秋汛之前,确保万无一失。康 熙:(回头看他,点点头)白良涧大坝修好了? 崔维雅:(偷眼看陈潢)这个——也在修。 康 熙:朕把你调到高家堰做主事,负责守高家堰和白良涧,怎么样?崔维雅:(跪倒在地)皇上加恩,奴才本是罪臣,不敢有此妄想。 康熙:不敢?你起来吧。 明珠:(凑上来小声地)皇上到下面歇息,坝上风太大。 康 熙:把河工和百姓们都召集过来,还有所有的河道官员,明日,朕要在高家堰堤坝之上公开处决靳辅! 官员们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5 天下长河 11、十字长街上、日、外 有个年轻的乞丐破衣烂衫地坐在墙角睡觉。一个衙役抱着告示提着浆糊桶过来。 另外一个衙役一边敲锣一边喊。 衙 役:明日午时,合城居民到高家堰大坝看监斩靳辅喽!另一个衙役将告示贴在墙上。 百姓们围拢过来,围着告示牌边看边议论纷纷,郭河叔和几个河工小伙子也在其中。衙役敲着锣,边喊边走过去。 年轻的乞丐被锣声惊醒,连滚带爬地奔向告示牌,看完告示,哭嚎起来。郭河叔扭头一看,竟然是靳鹏。 郭河叔:靳鹏! 12、龙舟底舱、夜、内 陈潢提着一个食盒,夹着一坛酒,走进底舱。靳辅躬身迎他。 靳辅:难为你想得周办,我已经几个月没喝酒了。 陈潢坐下来,从食盒里把菜一盘盘地端出来,把酒坛拍开,倒上酒。陈 潢:靳兄好酒量吗? 靳 辅:在河务上天天下水,怎能不喝酒?到冬汛的时候,还用酒洗澡呢!靳辅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陈潢端着酒有点喝不下去。 靳辅:唉,何必做女儿态,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陈潢:我只是觉得寒心,死不怕,死前还顶着一个脏名声,实在气煞人了! 靳辅:(自斟自饮)我问你,像大禹一样,在河务上奋斗一辈子难哪?还是痛痛快快地死 难哪? 陈潢:自然是前者难后者易。 靳 辅:(大笑)你还年轻,自然是我去做容易的事情,把难的事情留给你。陈 潢:(忍不住说话)皇上其实是拿你做交换,嘴上不承认就是了。 靳辅:(停下来)交换什么? 陈 潢:王光裕的女儿非要见你死,才肯交出河道官员贪污的帐目。靳 辅:(眼睛一亮)皇上答应了? 陈 潢:(摇摇头)皇上明明知道你冤枉,还是贴出告示,让河工百姓、河务官员们来观刑。靳 辅:(满意地点点头)我这一条命,真能把帐本换回来,是多大的功德。当喝一大杯! 来! 靳辅端起碗,一饮而尽。 13、高家堰大坝上、日、外 大坝的一块平地上,改成了刑场。 御林军站开一个圈子,圈外围满了来观刑的百姓和河工们。郭河叔、靳鹏等河工们也在其中。 康熙和官员们坐在一侧。 圈地正中央,两个刽子手,穿着大红衣服,用鸡血涂了脸,抱刀站立。气氛肃穆,只能听见一阵阵的黄河波涛声。 6 天下长河 14、破庙里、日、内 柔儿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那个帐本就摆在面前。 柔儿双手合十,对着神像许了个愿,鼓足勇气翻开帐本。帐本越翻越快,柔儿越看越绝望。 她扔下帐本,伏地大哭。 15、高家堰大坝上、日、外 传来两声锣响,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靳辅戴着枷锁,被两个侍卫押过来。 他眯着眼,似乎很不习惯白天的光线,走路还是矫健如昔。靳鹏一见到父亲,眼圈就红了,郭河叔紧紧地拉住他。 靳辅走入人群中,开道的衙役开出一条小道来。 隔了许久之后,他又一次见到高家堰,他好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走在这片土地上。周围的人看着他,开始有人骂他:“浑蛋!”、“贪官!”、“该死!”。 还有人挑逗他:“唱一嗓子吧,爷儿们!”。还有人用唾沫吐他,用石子、泥块打他。 靳辅像一个没有知觉的人一样在走,甚至带着三分兴奋。 他看着面前黑色的、白色的油光锃亮的脸、愤怒的表情,好像这一切都于己无关。他忽然听见靳鹏大声地喊爹,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看靳鹏被两个衙役拼命地用枪顶着,不让冲过来。他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郭河叔:(在身后喊他)靳大人!靳大人! 靳辅一直穿出人群,被押到刑场正中央。 他左右环顾,一批河道官员都纷纷低下头去。靳 辅:(冲着康熙跪下)臣靳辅叩见皇上。 康熙坐在宝座上,冷冷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人群越来越躁动不安,有人大喊杀他,还有人扯着嗓子喊他冤枉!衙役们冲地上抽着净街鞭,拼命弹压。 康熙慢慢站起来,人群逐渐地安静下来。康 熙:靳辅,你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吗? 靳 辅:(停了一下)失守河防,臣犯了斩立决的大罪。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半天才弹压下去。 康熙看着远处的天空,被大堤割成一线。康 熙:今天杀你,动的是国法,你服不服? 靳辅:臣领罪。 康熙:你有什么后事要交待吗? 靳辅回头看看。靳鹏和郭河叔以及和他一起奋战的一批河工们拥在前面,被差役们拦着,直勾勾地看着他。 靳辅:(回过头来)没有。 康熙:(叹口气坐回去)行刑吧。 16、通往大堤的道路上、日、外 城市里已经寂静无人,到处都是破败的店铺和水灾过后的废墟。柔儿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大堤上跑。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帐本。 7 天下长河 17、高家堰大坝上、日、外 靳辅被架到刑场中央,一个刽子手把他摁倒,抓住辫子,向前一拉,露出脖子来。另一个刽子手抱刀站好。 崔维雅暗地里咬牙微笑。 监斩官伸手要抓桌上的红签,传来一声:“慢!”陈潢咬咬牙,从康熙身后出来。 陈潢:(跪倒磕头)陈潢冒死请求皇上停刑! 索额图:(从康熙身后踏出一步)陈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陈潢:陈潢一介草民,怎敢冲犯国法?请皇上特开天恩,赦免靳辅! 康熙:(长出一口气)赦了他,黄河两岸的灾民会怎么想?你退下去吧。 陈潢不但不退,又向前跪进了一步。 陈 潢:如果说靳辅贪污该斩,查无实据,如果失守河防该斩,(用手指了一圈河道官员)黄河中下游所有河道官员全部该死!高家堰溃决,一半由天,一半由人!由人的这一半,贪官污吏有一份罪,这些北京城来的个个大臣,也有推卸之罪,就是皇上,也有失查之罪! 百官们哗然。 康熙还没来得及说话,索额图出列。 索额图:(恶狠狠地)把他拉下去,别在这儿惹皇上生气! 几个人过来拉陈潢,陈潢还在大喊。 陈 潢:皇上!杀了岳飞,留下秦桧,这是什么世道!索额图:还不堵住他的嘴! 康熙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拉的、拽的都变成僵局。康 熙:(指着陈潢鼻子)让他说!谁是岳飞?谁是秦桧?谁是宋高宗? 陈潢:高家堰从前明万历以后,就没有大修过,一百多年了,皇上! 康 熙:(怒气冲冲地)这些朕都知道,朕问你,你替他求情,凭的是什么?陈 潢:我没有凭据,皇上觉得我说的不对,把我和靳辅一块杀了吧。 康熙:(气极而笑)好,你扰乱刑场,朕成全你! 两个衙役刚要拖走陈潢,远处传来大喊“冤枉!”的叫声。一个女孩拼命挤开人群向面前冲过来,挤到人前,正是柔儿。 柔 儿:(跪倒,高喊)刀下留人,我有河道帐本一册,所有贪污修堤银两的官员都记录在上,靳大人是清是贪,一查便知。请皇上明察! 柔儿说完,将帐本举过头顶。 康熙从座位上站起来,所有的河务官员也齐刷刷吃了一惊。崔维雅急得满头冒汗。崔维雅:(指着柔儿)这是王光裕的女儿,逃走的官伎,还不拿下,在这里胡说八道! 明珠和索额图一起抢上。 明珠:皇上,请暂停行刑,先看证据! 索额图:皇上,先杀靳辅,以安民心,帐目带回去细看! 陈潢:(惊喜交集地盯着柔儿,兴奋地声音都变了腔)请皇上查帐! 靳辅被这一幕完全搞懵了,河道官员们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议论纷纷。崔维雅急得搓手跺脚,无奈没有康熙的命令,衙役们不敢上前逮柔儿。柔儿跪在地上高举帐本。 靳鹏、郭河叔等河工们也都跪成一片。众 人:靳大人清廉无私,请皇上查帐! 8 天下长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康熙身上。 康熙走下宝座,一路走到柔儿身边,伸手慢慢地把帐本从她手里接过来。康熙拿着帐本,环视百官,有的官员强作镇定,有的已经浑身发抖。 崔维雅满头是汗,跪下。 崔维雅:皇上,这是王光裕的女儿,逃走的官伎,携私愤,造假帐来欺懵皇上。康 熙:(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是假帐? 崔维雅:(拼命挣扎)想当然吧。 康熙:你造假帐,想让然她也造吗? 崔维雅口吃地说不出话来,明珠见缝插针。明 珠:(大声地)请皇上当众清查帐目,以振吏治! 康熙拿着帐本,沉思良久,场上寂静无声。 康熙走到刑场的火盆边,扬手将帐本扔进去,瞬间化为灰烬。场上一片惊呼。 陈潢脸色发白,靳辅也浑身颤抖。 康 熙:(声音干涩,大声地)一百年没有修这条河了,朕有罪过!从今日开始,以前的事情继往不究! 下面的官员们松了一口气。 康熙一直走到靳辅身边,亲手将绑解开。 康 熙:你在这大堤上守了十七天,朕知道你的辛苦,抄你家只有五两银子,朕知道你的清廉!朕赦了你! 靳辅已经说不出话来,老泪横流。 康熙:(疲惫不堪地坐回椅子里)回京吧,朕累了。 18、龙舟上康熙的书房、夜、内 陈潢被带进来,跪倒。陈 潢:陈潢叩见皇上。 康 熙:(喝着茶看他,对李德立)你说这个人胆子有多大?李德立:(讨好地)奴才说,比鸡蛋大。 康 熙:小了,朕看,他浑身是胆!起来吧,陈潢,今天你顶的朕好。陈 潢:我真心实意地给皇上磕个头。 陈潢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康 熙:以前你磕头都不真心实意吗?陈 潢:有时候吧。 康 熙:(哈哈一笑)恐怕十之八九,给朕磕头的人都不是真心实意的。你倒敢说出来,朕取你这份胆量!你既然答应要终生治河,朕给你一个差事。(看看陈潢的表情)不是做钦差大臣,朕要你和靳辅即刻登程,将黄河中下游踏勘一遍,做出一套可行治黄计划。 陈潢:(激动地)是。 康 熙:你答应朕黄河能清,不是清五十年,清一百年!陈 潢:是。 康熙点点头,陈潢躬身退出去。 19、龙舟甲板上、夜、外 陈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御前侍卫正带着柔儿过来。 9 天下长河 两个人见面,都是一怔。 陈潢:(一辑到地)感谢姑娘伸明大义,救出靳大人。 柔 儿:(看着他)我——我和家人不日会合,回浙江老家了。陈 潢:愿姑娘芳龄永继! 柔儿:(盯了他半天,嗔怪地)蠢才! 柔儿说完,扭头走了,陈潢还不明所以。 20、高家堰大坝上、夜、外 靳辅喝得醉熏熏地搂着靳鹏,和一群河工们围着火堆喝酒。四周笑声阵阵,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庆祝靳辅的死里逃生。 靳 辅:(拍着靳鹏的脑袋)小子,别当官,千万别当官啊。人之患,在束发历朝,好好的一个人一旦当了官,就成了禽兽了。 周围的河工们大声地叫好,拍掌欢笑。靳 辅:爹,我找的你好苦,咱们回老家去。 靳辅说着说着自己哭了。 靳 辅:咱们还有家吗?我这些天,天天梦见你娘,我内心有愧。我是怎么对她讲的,我说要好好照顾你,我连自己都险些保不住,我他妈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爹!以后你别叫我爹,你就骂我是条狗! 靳辅终于哭出来,声音尖利刺耳。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郭河叔:(击地而唱)一身泥巴意气扬,一身泥巴意气扬。 其他人跟着哼唱,能听的出是他们经常熟唱的河工小调。 众 人:(唱)一身泥巴意气扬,两袖清风史留香。三餐不定河作觞,四季在外地当床,五官漆黑侠义肠,六亲不认真凄凉,七情全无为黎苍,八面受气志更昂,九思跳槽盗息壤,十呀十—— 郭河叔:十想入河擒龙王! 21、龙舟上康熙的书房、夜、内 康熙坐在龙案后,柔儿跪拜下去。柔 儿:民女感谢皇上救我全家! 康熙没回答他,站起来,背转过身,好像很难决定。 康熙看了一眼李德立,李德立蹑手蹑脚地出去,将门反带上。康 熙:(低声地)你怎么感谢朕? 柔儿:(更低声地)粉身碎骨。 康 熙:(蹲下来,和柔儿面对面)帐本你看过了。柔 儿:(不敢抬头看他)是。 康熙:说。 柔儿惊愕地抬头看着康熙。 22、龙舟底舱、日、内 两个御前侍卫押着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进来。 一个御前侍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另一个将他脸上的罩布撕下来,才看清是崔维雅。两个侍卫扭头走了。 崔维雅倒在地上,咳嗽半天才喘过气来。 10 天下长河 崔维雅:(哭嚎着)皇上,我冤枉呀!皇上! 船忽然动了,崔维雅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头上忽然传来几十个人一起合呼的声音:“龙舟离岸,皇上起驾返京啦!”龙舟动的很厉害,船外的水声也大起来。 崔维雅彻底绝望了,拍着舱门大喊。 崔维雅:皇上,我冤枉啊!皇上,把我放出来呀!皇上—— 23、山上、日、外 靳辅、陈潢、郭河叔、靳鹏四个人登上高山,山下黄河激流震荡。陈潢从背囊里取出纸笔,开始画图。 靳辅拿着度尺、目测高度。 24、黄河边、日、外 这一行人打着赤脚,用绳子互相绑着,站在喷流的黄河瀑布下来,用长镐探测深度。激流飞溅,最前面下河的陈潢被冲得像个鱼漂子一样,左右摇摆。 25、山涧上、夜、外 陈潢就着火光,画地图。靳辅在火堆边煮水泡茶。 郭河叔和靳鹏早就睡了。四周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和狼嚎。靳辅把一杯茶递给陈潢。 靳 辅:喝杯茶早点歇息吧,明天下宿迁,还要翻山。陈 潢:(边啜饮边说)可惜不能去甘陕上游看看了。靳 辅:平三藩的仗很快就会打完,那时候就能去了。陈 潢:何以见得? 靳 辅:老百姓不愿打,明朝打了四五十年,大清入关到今天,还是战火不断,咱们这一路过来,多少良田都抛荒了,一走百十里都没有人烟,百姓的苦受到头了。 陈潢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 26、朝阳门码头上、日、外 龙舟靠岸,一队队的御林军快马驰过。 岸上百官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27、北京前门外、日、外 车驾辚辚,一队一队地经过。 索额图和明珠还是面和心不和地一边微笑着冲两边的百官招手,一边低声交谈。索额图:(向熟悉的官员点头微笑)老明啊,是不是湖南打败仗了? 明珠:(笑嘻嘻地冲其他人点点头)没有。 索额图:皇上把自己关在舱里,一天天地不出来算怎么回事儿?明 珠:累了吧。 索额图:(冷笑一声)一来一回,都够编一本大戏的了,可不累了。 明珠:现在三藩未灭,皇上不想在官场上大开杀戒,你那些河道上的门生也该收敛点了吧, 保不住的就不要保了。 索额图:(冲着道旁的官员哈哈大笑,拱手,低声地)彼此彼此。两个人亲密地互相点头微笑。 11 天下长河 28、北京城的街头、日、外 索额图坐着大轿穿过街道,师爷在轿边跟着。 索额图掀开轿窗往外看,看见街对面有一个卦摊,竟然是高士奇,已经落破不堪了。索额图:这不是那个狂生吗? 师爷:(仔细看看)可不是吗?跑这儿骗钱来了。 索额图:得个空把他叫过来,府里还缺个教书匠,给碗饭吃,早晚逗着玩玩。 29、北京城的街头、黄昏、外 街头下着小雨,高士奇的摊子已经缩在屋檐底下。高士奇迷迷糊糊地伏在卦摊上睡觉。 一个人猛拍他的桌子,把他吓醒。 高士奇:(迷迷糊糊地)细批流年,十个大子儿,侧吉凶,五个,占字问卜,一个康熙制钱就行——那人是索额图的师爷,提着索府的灯笼。 师爷:小子,你的鸿运来了!我们家相爷下朝之时看见你落破街头,知道你学问不小,生 了爱才之心,要请你过府一叙。 高士奇:(又惊又喜)有劳有劳,多谢多谢。师 爷:你收拾一下卦摊,跟我去相府。 高士奇抬脚就把卦摊踢翻了,和师爷并肩往前走。师 爷:你不要这摊子了? 高士奇:鱼都钓上来了,要杆干什么。 30、索额图府客厅、夜、内 索额图坐在客厅的大堂上,师爷带着高士奇进来。师 爷:高相公到了。 高士奇:(撩袍跪下)给索相爷问安! 索额图:往日你来,只是拱拱手,今儿怎么跪下了? 高士奇:往日是学生,现在是家丁。家丁见主子,哪有不跪的道理。 索额图:(哈哈大笑,浑身爽快)说的好哇,起来坐吧,你怎么混成这副惨样?在京城也没 有同乡帮帮你吗? 高士奇:说来惭愧,我有三个结拜兄弟,一个赶回家乡,一个不知去向,还有一个高中状元, 我几次到他门上借钱,他总是推辞不见。我一气之下,摆了个卦摊,自己养活自己。索额图:你怎么不回家乡呢? 高士奇:大丈夫闯天下,心里恋着家,哪还出来干什么! 索额图:(拍掌称赞)好!真有你的,我想请你在府上做个教书匠,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 读书不用功,还望高相公多多教诲。高士奇:是。 31、六部当值处院里、夜、外 康熙和李德立来到院里,四处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康熙大步走过去。 12 天下长河 32、屋里、夜、内 徐乾学正在书案后抄写卷宗。他刚抄完一份,抿着嘴吹干。又打开另外一卷。徐乾学边看边吃夜宵,一手拿卷宗,一手拿馒头,旁边放了一小碟肉羹。 徐乾学看得出神,想拿馒头蘸肉羹,结果蘸到了砚台里,狠咬了一口。徐乾学吃得满嘴乌黑。 徐乾学:(自言自语)咸了。 康熙站在门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徐乾学近视眼,眯着眼看不知道是谁。 李德立:皇上来了,还不迎驾? 徐乾学吓得扔了馒头,赶紧跪倒。 徐乾学:臣徐乾学叩见皇上,臣未曾接驾,有罪。 康 熙:(走过来,看看他抄写的卷宗)这笔字不错,你是这儿的书办?李德立:(小声地)皇上,这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徐乾学,您忘了? 康熙:噢,(坐下来)起来吧,你这是抄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徐乾学:臣是抄今年秋审大决的卷宗,刚刚从翰林院调过来,很多事情不熟悉,不敢不格外 用功。 康熙:那你对刑名有兴趣喽? 徐乾学:回皇上话,臣谈不上对什么有兴趣,实在的讲,臣做了官才知道,什么都不懂。在翰林院抄了几个月书,又来刑部抄卷宗,以前读书做文章,学会的那点东西,什么都用不上。臣要从头学起。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新科状元,干点抄抄写写的事情就 不耐烦,不从熟悉朝廷法令开始,做什么都做不好。 徐乾学:谨遵皇上教诲,其实臣抄书也有个私心在里边,圣人说不能欺君,臣不敢不说。康 熙:(奇怪地)噢?那是什么? 徐乾学:留下打夜班抄卷宗的,每个月多发一两五钱的加班银子,臣用来补贴家用。 康 熙:(笑起来)诚实不欺,原来是个理学先生。好好好,你接着抄,朕不耽误你挣加班银子了。 康熙站起来带着李德立走了。 徐乾学满嘴的黑,还像做梦一样站在那里。康熙出门口的时候,小声对李德立说了一句。 康熙:明天晚膳以后,把他带到上书房来。 33、西二长街、夜、内 李德立打着灯笼在前面走,徐乾学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李德立:走哇,状元公。 徐乾学:(自己跟自己着急)我这不走着呢吗。 徐乾学在地上的影子都哆哆嗦嗦地,像跳舞一样,说话也抖声颤气。李德立:您哆嗦什么? 李德立话音刚落,一只黑猫“乌哇”一声从殿顶上跑过来。徐乾学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德立过来扶他。 李德立:皇上召见您,多大荣耀啊,再摔个满脸花,怎么见驾? 34、上书房、夜、内 康熙已经换上就寝的布袍了。 13 天下长河 李德立:(进来)皇上,徐乾学来了。康 熙:让他进来吧。 李德立把徐乾学领进来。康熙摆摆手,李德立退出去,关上门。徐乾学:(跪倒叩拜)臣叩见皇上。 康熙:你是谁的人? 徐乾学:(茫然无知)啊? 康熙:(轻松地)你没听说吗?朝里有党有派,是谁推荐的你?是谁保举的你?你是谁的 同乡故旧?讲! 徐乾学:(吓得汗都出来了)臣是皇上的人,臣谁的人都不是,所以天天抄书。 康 熙:(一愣,笑起来)起来吧,看两句话把你吓的。朕给你个差事,你去不去?徐乾学:(刚起来又跪下)皇上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 康熙:(声音变得很冰凉)你可想清楚了,朕让你办一件案子,办不了提前说,朕不怪你。 办得了,要凭着自己良心,明白吗? 徐乾学:(磕头如捣蒜)臣一片忠心,就是怕能力不够。 康熙:朕不看你的能力,看你不是谁的人,还身世清白,知道巴结上进。 康熙从龙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递给他,压得徐乾学手一沉。徐乾学: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康熙:(拍拍他肩膀,温和地)办的好,朕有重赏。法不传六耳,你要小心。 14 第八集 1、绳匠胡同、日、外 徐乾学一身便装下了马车,到了一个紧闭的大宅门门口。他扣动铜环,门开了一道小缝,他递上印符。 门打开,徐乾学进来。 2、四合院正房、日、内 徐乾学一进来,正房里的两个侍卫并肩给他打了个千儿。侍 卫:给大人请安。 徐乾学:(紧张地点点头)好好,提人犯。侍卫应了一声出去了。 徐乾学坐在案后,听见一阵又哭又笑的声音。 不一会儿,崔维雅被两个侍卫提进来。崔维雅已经目光呆滞,近于疯狂了。崔维雅一见徐乾学哈哈大笑。 崔维雅:老天爷呀,总算见着活人了。大人哪,你跟皇上说,把我杀了吧。 侍卫甲抽了他一个耳光。 侍卫甲:闭上狗嘴!大人问什么你说什么,(冲徐乾学躬身)大人,我们奉旨不许旁听,就在二门外候着,有事招呼一声。 两个侍卫退出去,把门带上。崔维雅冲着徐乾学嘿嘿直笑。 徐乾学:(吓一哆嗦,故作镇定)崔大人,你在这里关了多久了? 崔维雅:(竖起手指头)在船上二十三天,在这儿,二十九天了。大人你行行好,让他们把我杀了吧,我闷也闷死了,我天天闲得睡不着,刚睡着,一睁眼,他们就盯着他,连大小便都好几个人围着。生不如死啊,大人! 徐乾学:(看着崔维雅狼狈不堪的样子,暗自心惊)那你为什么还不老实交待?王光裕是怎 么死的?崔维雅:自杀。 徐乾学:为什么你拜访完他后,他立即自杀?你说什么了?河道总督府的火是谁放的?崔维雅:(呆滞地)我——我不知道。 徐乾学:(低头看看卷宗)每年分到各河工段上的银两有一半都被挪用了,去哪儿了?崔维雅:我——我该死。(打自己嘴巴)我贪污了,喝酒耍钱玩女人。 徐乾学:(慢慢适应了,放松了一点)不是吧,每年各河工段上的银两都有一部分汇到京城 的银号里,这笔钱是给谁的? 崔维雅:(浑身一震)皇上——皇上不是把帐本烧了吗?皇上!小人!小人哪!徐乾学:(猛得一拍桌子)闭上你的狗嘴!这笔钱哪里去了? 崔维雅:大人不是说汇到京城银号了吗? 徐乾学:银号被封,银子呢?(忽然发现自己失口,温和地)崔大人,大家都是官场中人, 我很同情你,皇上让我来审,你好歹交待了,让我卸了差事,我一定帮你。崔维雅:(嘿嘿冷笑)你帮不了我。 徐乾学:(咬牙切齿地)来呀! 两个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 1 天下长河 徐乾学:(手哆嗦着指着崔维雅)用刑! 3、四合院里、日、外 徐乾学仓皇逃窜出来,捂着耳朵。 他还是能听见屋里传来崔维雅的唉嚎声。 徐乾学被这唉嚎声完全压倒了,他蹲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好像受刑的人是他一样。 4、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高士奇换上一身家人的服装,捧着一本书,正在高声朗诵。高士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下面坐着几个小孩,有打弹弓的,有互相闹着玩的,没人听他讲课。高士奇仍旧自得其乐。 5、徐乾学的马车里、黄昏、内 徐乾学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睡着了。 马车一停,徐乾学一脑门扎在前面撞醒了。 徐乾学掀开车帘,车竟然到了城外,走在城墙跟的荒郊野地里。只有车头挂了一个小灯笼,车夫行若无事地往前赶。 徐乾学:你——这是去哪儿? 车 夫:索相约了大人在陶然亭吃饭,大人忘了?徐乾学:(吓一跳)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 车 夫:(笑嘻嘻地一甩鞭子)大人知道,要我干什么?安心走您的吧。徐乾学忐忑不安地放下车帘。 6、陶然亭、黄昏、外 天地之间都是一层蒙蒙的蓝色,芦花四起,密密扎扎的芦苇丛中,有一座小亭子。索额图坐在亭子里饮酒,师爷在旁边给他举着灯笼。 徐乾学从马车上下来,高一脚低一脚心惊胆战地走过去。 徐乾学回头看,马夫抱着马鞭,理都不理他,完全是一副不合作态度。 7、亭子里、黄昏、内 徐乾学进了亭子,跪倒请安。徐乾学:给索相请安。 索额图:(慢慢把酒喝干)徐大人忙的很哪,请起来吧。 徐乾学心惊胆战地爬起来。徐乾学:大人传召学生,不知何事?索额图:坐吧。 徐乾学贴着边在对面坐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索额图:(给他倒了杯酒)陶然亭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老夫想和徐大人喝酒赏月,在城里 人多的地方,怕徐大人不赏脸,被人认为是索党的人,污了清名。徐乾学:(满头是汗)不是,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索额图:那徐大人有没有跟皇上说过,你谁的人都不是?徐乾学:我—— 索额图:你有没有说过我虽然花了一万亩水田,状元可是自己文章挣来的,不是索额图给的? 2 天下长河 你有没有说过,索额图和明珠在朝里拉帮结派的党争,我徐乾学是读书人,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你有没有说过汉人的才华,一个能抵满人十个? 徐乾学再也绷不住了,双膝跪地。 徐乾学:大人,索相爷,学生——狂妄,索相爷——索额图:(慢悠悠地)本来嘛,你说我什么,我也不在乎。只是皇上不分满汉,你还在这里 喋喋不休,有碍前程啊。 徐乾学:(连连磕头)学生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索额图:(一脸狰狞)绝无此意?我问你,你怎么中的状元?怎么进的翰林院?谁把你调到刑部去的?谁给你房子住?你的仆人、马车,谁给你养着?我要想知道,你放个屁都听的见!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跑到一边装清高,你他妈什么东西! 徐乾学:(哀求地近乎哭出来)索相,那都是学生的无心之言,您千万不要当真,学生心里 是把您当爹看的——学生绝对无意冒犯,学生就是您的人,您的门下走狗! 索额图:(被他逗乐了)起来吧,状元郎,我要生你这个七门八窍的精乖儿子,老夫真是有 造化了。你知道自己站哪边就好。 徐乾学:(爬起来乱点头)是是是,皇上这两天让我去审一个叫崔维雅的河道主事,每年贪 污的河道银两——索额图:(摆摆手)别说这个,说这个掉脑袋。你的已经掉了,还要攀扯别人。(看着徐乾 学 目瞪口呆的样子,哈哈大笑)汉人就是不经吓,你不好好想想,放着朝里这么多名臣大将不用,为什么偏偏叫你审?既然是犯人,一不进刑部,二不备案,大清律上可没这一条。皇上想干什么? 徐乾学:(目瞪口呆地)是啊。 索额图:审不出来,死你个小状元,谁都不知道。审的出来,嘿嘿,你熟读史籍,不知道灭 口二字怎么写吗?老夫实在是看不下去,来点化点化你。徐乾学:不不不,皇上他—— 索额图:不信,是不是?年轻人啊!真出了事,哪位大老拿身家性命保你?北京城水有多深,你非得淹死才知道吗?好好想想我说的。 索额图也不理他,自斟自饮。 徐乾学愣愣地坐在对面,满头是汗。 夜色已经浓了,风过芦苇,带着丝丝尖叫从亭子两旁掠过去。 8、四合院正房、夜、内 徐乾学疲惫不堪地坐在案后面,摁着脑袋沉思不语。两个大黑眼圈,一脸的憔悴。 两个侍卫把死狗一样的崔维雅拖进来,摁坐在对面,向徐乾学躬躬身出去。徐乾学和崔维雅互相看看,两个人狼狈得都够瞧的了。 徐乾学:(咧了两下嘴,没笑出来)崔——崔大人伤可养好了?下官用刑鲁莽,大人见谅。 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官去办。 崔维雅:(眯着眼审视着他)不是犯官和本大人吗?怎么改了称呼了?徐乾学:(本性老实,张嘴就来)用刑的事,皇上狠狠地斥责我了。崔维雅:(努力让自己坐舒服点)你是什么官? 徐乾学:翰林院的庶吉士,刚借调到刑部做章京。 崔维雅:那很不容易,还没散馆就是六品章京了,你仗谁的势力?徐乾学:(拱拱手)天子简拔。 3 天下长河 崔维雅:(冷笑两声)怪不得你跑到这儿来吹胡子瞪眼,别人避之不及,你还往上撞,原来 是个新进的官,谁的人都不是。徐乾学:是是是,承教承教。 崔维雅:(叹口气)我离咽气不远了。本想闭住嘴,留点造化,好下辈子再投胎做人,偏偏 碰上你,爷儿们,咱俩投缘,你真想知道?徐乾学:(有点不知所措)我—— 崔维雅:(像猫玩耗子一样盯着他)王光裕大人是正一品的河督,他可不是被我逼死的,是 被别人吓死的——徐乾学:崔大人崔大人—— 崔维雅:(怪笑)河务上的银两,小头儿让我们贪污了,大头儿汇到京城的银号,这笔钱呀, 给了朝廷了。 徐乾学:(懵头懵脑地问一句)给了朝廷了? 崔维雅:(一字一顿地)不是给坐在乾清宫的那位爷,俗话说的好哇,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可到了康熙爷这会儿,就有第二个朝廷。能耐不比他小——徐乾学:(坐不住了,站起来)你疯了?你疯了!圣上让我问你河工上的银子去哪儿了,你 就说去哪里了。我——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崔维雅:(怪笑起来)不想听也由不得你,我可是烂命一条,我他妈活得还不如一只蚂蚁, 姓徐的小子,咱们爷儿们可真投缘哪! 徐乾学:(脸色发白,想去堵他的嘴)求求你,你别说了,崔大人。崔维雅:他就是北京城的—— 徐乾学紧捂住他的嘴,还是被他说出来。 崔维雅:北京城的三老太爷,他要坐龙门、看江山,他他他——徐乾学情急之中,从桌上抓起一个砚台,冲着崔维雅的脑门狠狠一击。崔维雅满脸又是血又是墨,还尖叫不已。 崔维雅:你怕了?他怕了嘿! 外面两个侍卫听见屋里的动静冲进来,也愣在当场。徐乾学: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拖走! 两个侍卫应了一声,把几近疯狂的崔维雅拖走,崔维雅猫头鹰似的笑声一路出去。徐乾学愣了片刻,拨门跑出去。 9、四合院厢房、夜、内 夜已深了,崔维雅蜷在一张榻上,被惊醒了。门打开,徐乾学脸色苍白,带着两个侍卫进来。崔维雅看他们一眼,有怨毒又恐惧。 徐乾学:(对两个侍卫)抬进来吧。 两个侍卫出去。 崔维雅:我不要毒酒,肚子太疼! 徐乾学没理他,两个侍卫抬进六七个土布袋。徐乾学:请吧,崔大人,别记恨兄弟。 崔维雅愣了半天,忽然怪叫一声,从榻上跳起来,疯了一样往门外跑。 崔维雅的力量大的惊人,两个侍卫费了半天劲才把狂喊乱叫的崔维雅按倒在地上。两个侍卫勉强按住了。 侍卫甲:(回头瞪着徐乾学)看什么看,压住他! 徐乾学懵了一下才知道是对自己说话,他手足无措,原地转两个圈。 4 天下长河 崔维雅的声音大的惊人。 徐乾学咬牙切齿地抱起一个土布袋,连人带布袋一块压在崔维雅身上。 等徐乾学被两个侍卫拉开的时候,已经满身是汗,浑身哆嗦,面无人色了。两个侍卫把六七个土布袋全部压到崔维雅身上。 崔维雅的疯狂挣扎慢慢停下来,最后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侍卫甲:大人,我们到外面去望风,一会儿好了,喊一声,给他洗洗身子,把土布袋倒了。两个侍卫出去,徐乾学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崔维雅近在咫尺,眼睛盯着他。 徐乾学爬到他身边,想替他推开点布袋,完全推不动。 徐乾学:(带着哭腔)崔大人,你可别怪我,这不是我的主意,清明重阳,我给你上香! 崔维雅嘴唇歙动,像是要说话。徐乾学把耳朵凑过去。徐乾学:崔大人,还有什么话,说了我帮你办。 崔维雅:(艰难地)我操大清朝的妈!崔维雅脖子一歪,死了。 徐乾学满脸是汗,神经质地笑起来。 10、上书房、日、内 康熙正在看折子,索额图进来。索额图:奴才叩见皇上。 康熙:(抬头看他笑道)起来吧,你的折子朕看过了,正要找你商议。大练海军的事儿, 朕考虑过,又怕他们说朕好打仗,一直没敢公开说。 索额图:奴才确实以为有备无患,郑成功经营台湾这么多年,屡屡与我大清作对,决不能容 他!有他在,反清复明的人就死不了心! 康 熙:(翻出索额图的折子来念)祖宗土地,寸土不可许人,郑逆盘踞台湾,征红毛鬼,与国家有功,当以其子爵之。土地人民,大清治之。(含笑看索额图)连善后的方法都想好了,理儿说得很透彻。 索额图:(受宠若惊地)皇上夸奖。 康熙:不是朕夸奖你,你这些日子以来,每道折子上得都好,文章的道理、气势,可都远 胜从前喽。尤其这笔字,极为难得。 索额图:(得意地)奴才浅陋,这两年蒙皇上谆谆教导,奴才自己觉得学问大进,想想从前 写折子,错字连篇,实在汗颜! 康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就吹牛吧。你要朕信,拿点自己写的东西来。 索额图羞得满脸通红,一探身从靴子里抽出两页纸,双手呈给康熙。索额图:奴才最近也作诗,上边还有奴才幕友的批语,请皇上过目。 康熙:(诧异地接过来)噢?这可要好好看看。(念第一首)境隔仙凡几树桃,才知容易 谢 尘嚣,清晨检点白云署,行到深山日尚高。(皱着眉头)这批的是什么?(念)擂鼓四通。这是什么? 索额图:(如坠雾中)是说奴才词语响亮吧? 康 熙:(看了半天,忽然放声大笑)你这个幕友是谁呀?这是刻薄话。擂鼓四通就是不通不通不通又不通。(又往下翻,念另一首)人生聚散事难论,酒尽歌终被尚温,独照花枝睡不稳,来朝风雨掩重门。这也是你做的? 索额图:(快不敢承认了)奴才瞎哼哼。 康熙:批的也含糊,(念)似在齐下,高出杜上。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诗能赛过杜甫,又 5 天下长河 有哪个姓齐的比诗圣还强?这个——康熙身后的李德立忽然捂着嘴乐了。康熙回头看他。 康 熙:你这个狗才笑什么?你懂了?李德立:奴才猜到了,不敢说。 康熙:(歪着脖子想半天)说吧,恕你无罪。 李德立:这八个字有什么难的,在肚脐眼儿底下,又比肚子高,那不是鸡巴吗?一句话说完,立即哄堂大笑。 康熙手扶着椅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着又手捶胸。 守在门口的太监、侍卫有的蹲下身子笑,有的捂着脸笑,没有不前仰后合的。只有李德立能撑得住,笑着过来给康熙捶背。 索额图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呆着脸干陪着笑。 11、索额图府柴房、夜、内 高士奇尖叫着,头下脚上地被吊到房梁上。 索额图光着背,穿着毛背心,从水盆里拿起泡得湿湿的藤鞭子。批头盖脸就是几十下,打得高士奇满身是血,哇哇大叫。 索额图:(累得直喘气)老子对你何等好,把你从街上捡回来,你还敢暗算我!早知道你是 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把你饿成干鼻涕趴大街上算了。高士奇:冤枉啊,索相爷!哪道折子没写好啊? 索额图:(不听则已,一听更恼,夹头盖脑又是几鞭)你他娘怎么给我批的诗啊?高士奇:您给皇上看您写的诗了?哎哟,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高士奇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皮鞭声声,伴随着高士奇的笑声,此情此景显得格外古怪。 12、上书房、夜、内 徐乾学惶恐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康熙坐在龙案后,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康熙:(虚弱无力地)你——你起来吧。 徐乾学:臣没把差事办好,臣有罪。犯官崔维雅确实是忧思过重,心力交瘁而死,臣仔细查 验一遍,身上并无伤痕。 康熙:(点点头)好,好,你——跪安吧。 徐乾学愣了一下,偷偷抬头看看康熙,康熙一脸戚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徐乾学行过跪安礼,悄悄走了。 康熙:(站起来,对李德立)出去走走。 13、紫禁城西长街、夜、外 李德立提着一盏小红灯笼,跟在康熙身后。 康熙沉默不语地在前面踱步。一主一仆走到西长街尽头。康熙回过头来,茫然地不知道要去哪里。 李德立:主子,回吧,天凉上来了。康 熙:再走走。 康熙大步在长街上走,四处安静极了,到处都黑乎乎阴森森。 靴子的声音在回音壁上冲来荡去,高大的宫城下面,只有康熙的小身影。 6 天下长河 康熙:(忽然大声说)孤家寡人哪!(像是吵架又像是对自己说)狗一群狼一群的,合伙 来 欺懵朕,以为朕不知道就动不了他们,好臣子,好奴才呀!康熙声音很大,震得回音壁“嗡嗡”作响。 14、明珠府门外、日、外 高士奇包着脑袋,吊着胳膊,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大门打开,门房出来。 门房:(皱着眉头看他)你谁呀? 高士奇:(从怀里掏出帖子)晚生高士奇,拜见明相。门房也不接帖子,看着他。 高士奇一咬牙,从腰上取下玉佩来。 高士奇:(把玉佩塞给门房)这是真正的汉代古玉,兄弟饿死了都没卖它。麻烦小哥进去通禀一声,给个方便。 15、明珠家花园、日、外 明珠正在逗鸟,门房拿着拜帖跑过来。 门房:大人,外边有一个打得跟烂茄子似的人找你。 明 珠:(啼笑皆非地)吃撑着了?投案去顺天府,找我干嘛?门 房:他说是索相爷打的,跟大人有一面之交,一定要见。 明 珠:(接过拜帖,看了看,念拜帖)科场交卷第一人,高士奇。啊,是那个疯子,让他到书房等我。 16、明珠书房、日、内 高士奇架着一支拐,看见明珠进来,呲牙咧嘴地打了个千儿。高士奇:给明相请安! 明珠:我说索额图这些天的奏折经常蒙皇上嘉奖,原来是你的手笔。看你这副惨相,索额 图下手够黑的! 高士奇:主子打奴才,应该的,应该的。明 珠:(哈哈大笑)那你跑我这儿干嘛? 高士奇:我这个奴才做的不明不白,死了都稀里糊涂,想换个主子。 明珠:(皱着眉头)这话太放肆了!就算我要奴才,也不要索额图的奴才,更不要背叛主 子的奴才! 高士奇:(嘿嘿冷笑)想不到明相读了半辈子书,还是一个入关不久的蛮夷之人!明 珠:(脸色变了)说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高士奇:明相熟读《三国》,总不会不知道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吧?索额图这般侮辱名士,目无朝纲,早已露出跋扈不法之意,我跟着他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惜呀! 明珠笑着看他表演。 高士奇:您是一棵大树的话,学生愿做您的猢狲。 明 珠:(哈哈大笑)你也配!小东西!不掂掂分量,就跑到我府里胡说八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过是索额图家的教书匠而已。想攀我这棵大树,好啊,那就给我演一下猢狲是怎么滚出去的。 高士奇立即四肢着地,一路往外爬,还回头看着明珠笑。明珠吓了一跳,站起来,目瞪口呆。 7 天下长河 高士奇:(一边爬一边说)明相,三日之后我等您的回信了,下官告辞。明珠端着茶碗,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17、北京城的街道上、夜、外 高士奇喝得醉熏熏地,嘴里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从他身后驶过一辆马车,高士奇让到道边。 马车竟然也停下来,跳下两个大汉,高士奇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抓起来塞到马车里。马车迅速消失了。 18、明珠府书房、夜、内 一口凉水喷到高士奇脸上,高士奇睁开眼,看见明珠的师爷一张大脸在他眼前晃。高士奇:(嘟哝着)搀着本大人。 师 爷:(扶住他)还是个醉鬼。明珠从外面进来。 高士奇一见明珠,眼神也定住了,脚也站稳了,推开师爷,打个千儿。高士奇:给明相请安! 明珠摆摆手,师爷退出去,反手关上门。 明 珠:你不在奏折上弄古怪,是想麻痹索额图,这些事情都是算好的,你也知道早晚要挨顿打。你再来找我,才显得文辞恭顺,合情合理。高士奇啊高士奇,你心里有三个窍,我明珠有六个,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士奇:变戏法的不瞒敲锣的,大人不说,我也会自己说。 明珠:你有多大的本事让我帮你,我又凭什么帮你?我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 高士奇:大人已经危在旦昔了,还看不出来吗?索相当年平鳌拜之时助过皇上一臂之力,才被提拔起来,兼着又是皇上的老丈人,管着内务府,领侍卫内大臣,权势熏天。大人您是力主平三藩,才得到皇上重用,统管六部,权倾中外。您和索相不和,天下皆知。最后要分个胜负,是您赢呢?还是索相赢呢? 明珠:我和索相是有点矛盾,都是为皇上办事,谈不上输赢。 高士奇:(冷笑)明相把话都说的那么赤裸裸了,怎么又打起了官腔?您要怀疑我是来使苦 肉计的黄盖,我现在就走!明 珠:(把他拉回来)你说谁能赢? 高士奇:皇上为什么如此重视科举?明相还不知道吗?现下和入关的时候不一样了,皇上想 重用汉臣,朝政现在由您和索相把持,局面已经走成一盘僵局。明 珠:(肃然)这个—— 高士奇:英雄所见略同吧?我虽是白衣士子,自负有绝世才学,大人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 毕生愿做大人的牛马,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明 珠:(点点头)索相那边呢? 高士奇:索相以为我是他的人,这对大人来说只是好事不是坏事。怕只怕大人执迷不悟,和 索相碰个玉石俱焚,皇上一口气把您吹走了,万丈楼台一场空啊。明 珠:(郑重其事地站起来)君有何计教我? 高士奇:外联权臣,内接恩宠,学生这八个字,送给明相做见面礼。 19、御花园、日、外 康熙和明珠沿着回廊散步,李德立跟在后面。康 熙:索额图的折子大有长进,可把你比下去了。 8 天下长河 明 珠:(陪着笑)奴才的学问差得很,我听说索相的诗作的也不错。康 熙:(笑出来)你也听说了? 明珠:奴才还听说给他写折子、批诗的是他家的一个教书匠,此人姓高,叫高士奇,号称 钱塘第一才子,皇上把他的批诗拆穿之后,索相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康 熙:(很感兴趣地)朕看他的奏折条理清楚,又有远见,是个能办事的人才,言语滑稽,说话刻薄,倒不算什么。这段时间忙得头疼,索额图作诗的事,大笑一场,真是痛快不少。 明 珠:(凑趣地)皇上要有兴趣,可以换上便装,去索府会一会他,逗逗乐子也好。康 熙:好哇! 20、索额图府门口、日、外 两顶小轿缓缓而来,在索府门口停下。明珠下轿。索府的门房迎出来。 门 房:这是哪位大人哪?明 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门 房:哟,明相,您真是稀客。明 珠:你们家老爷呢? 门房:不巧,午睡呢。 明 珠:没事儿,我府上想搭个假山,(指指康熙的轿子)带着龙师傅看看贵府的样子,倒不用叫醒你们老爷,我们看完就走。 门房赶紧打开大门,康熙的小轿一直被抬进去。门 房:(乍舌,自言自语)什么师傅还用明相亲自陪同? 21、索额图府花园、日、外 康熙和明珠坐在一个小凉亭里喝茶,凉风习习,古木森森,两人甚是惬意。 明 珠:(指一块假山)皇上您看这块石头,这是索相雇人从长江里捞出来的。这是当年宋徽宗挑上的石头,千里迢迢,从苏州运往开封,到了南京,大宋就亡了,押船的人逃命,把石头都推到水里。您想想,宋徽宗那样的风流皇帝,眼光还能错了? 康熙:(脸色沉下来)亡国的东西,要它干什么! 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高士奇醉意朦胧,穿着脏兮兮的长袍,从假山后面过来。康 熙:(微笑着)这位仁兄,萍水相逢,过来同吃一杯茶如何? 高士奇:(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下)妙哉,我也是客,你们也是客,客途相逢,以茶会友, 以酒论朋。 康熙:朋友二字,先生为何拆开了? 高士奇: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浓于酒,朋和友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分开的。康 熙:闻所未闻,倒也有三分道理。 明珠:我姓李,这位先生姓龙,都是你家相爷的朋友,日长无事,闲来坐坐。不知道先生 治何经书? 高士奇:儒道释三家都是女人的学问,我不屑治之。康 熙:(奇怪地)女人的学问?如来是女人吗? 高士奇:《金刚经》云,趺坐而坐,如来不是女人,为何丈夫坐了才敢坐下呢?康 熙:(忍着笑)那太上老君呢? 高士奇:(毫不犹豫地)也是女人,《道德经》云,吾所大患,以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 何 9 天下长河 患?她要不是女人,怎么会有身子?康 熙:孔子也是女人了? 高士奇:当然,子曰:吾待价而贾者也。她不是女人,怎么会待嫁?康 熙:(纵声大笑)歪解歪解。 22、索额图卧室、日、内 索额图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家长捧着脸盘,他慢悠悠地洗脸漱口。师爷进来。 师爷:(打了个千儿)大人,明相来了。 索额图:(吃一惊)他来干什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师爷:他说没什么正事儿,想看看府上的假山,回去照样搭一个。他带着搭假山的师傅, 在花园的凉亭喝茶呢。 索额图:(皱着眉头)什么师傅?哪儿的师傅? 师爷:说是姓龙,年轻得很,轿子一直抬到花园里,派头比明相还大。 索额图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擦干。 索额图:(一连串地命令)快!给我更衣!把花园旁边的人都哄走!我的靴子呢?赶紧拿过来!我就知道夜猫子进门没好事!百家姓哪有姓龙的! 23、索额图府、日、外 索额图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过来。 远远已经看见康熙、明珠和高士奇在花园的凉亭里喝茶聊天。索额图满头是汗,惊慌不定。 24、索额图府花园、日、外 索额图还没上来,明珠就搭了腔。 明珠:索相,你这园子里的假山甚好,我带着京城搭假山的名手龙师傅过来看看,没吵了 你午睡吧? 康熙:(抱着扇子拱拱手)索相不要多礼,坐下说话。 索额图愣怔一下,马上醒悟过来。 索额图:(满脸堆笑)明相要是喜欢这假山,我找人拆了送到你府上。何必劳龙先生跑这一趟? 高士奇一见索额图来,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千儿。高士奇:给老爷请安! 索额图:(气急败坏地)赶紧滚下去!没上没下的,跑到这儿来嚼舌头!康 熙:大家说闲话耍笑,当什么紧!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索额图:(低头)是。 康熙:刚才说到这三家之学,都是女人的学问,这只不过是你巧借字意,一通歪解而已, 算不上有真知灼见。这样说你,你可服气? 高士奇:(摇头)说它是女人之学,不屈它,这些学问用来修身养性还可以,治国平天下, 是万万用不得的。康 熙:怎么讲? 高士奇:这三家学问,都是自私自利的学问,孔夫子要回到周文王时期,老子要活在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方,如来就更过分了,非要死后才能成佛。与世无补,与人无益,所以说它是女人的学问。大丈夫立身处世,不争一时争一世,不争一世争百 10 天下长河 世,不争百世争万世,怎么能学这些意气消沉的东西呢!康 熙:那你学的是什么本事呢? 高士奇:我学的是张良、陈平的治国之术,可以为帝者师。 索额图大吃一惊,还没说话,明珠就开口了。 明 珠:先生太狂妄了,你如何能做帝王的老师呢?说来听听,看看你是不是吹牛。高士奇:当今天子,危在旦夕! 三人都吓一跳。 索额图:胡说八道!当今天子,圣虑深远,勤于政事,三藩将平,天下大治,如何危在旦夕?高士奇:天子治国,重在顺应天下大势,人格不足于论,兵甲不足于持。要论人格,楚霸王义勇过人,也死在流氓刘邦的手底下,要论兵甲,蒙古人打遍天下,不足一百年, 也被赶回草原上去。先生此论,还是不明真相啊。康 熙:请教。 高士奇:自我朝定鼎以来,满蒙八旗不改马贼习气—— 康熙面部抽搐了一下,索额图刚想张嘴,康熙看他一眼,索额图又低下头去。高士奇:四处圈地,掠人为奴。 康熙:难道明朝就好了? 高士奇:明朝当然不好,要不然怎么会亡?明朝皇帝个个浑蛋!朱元璋残暴,永乐帝篡权,万历最浑蛋,躲在后宫里抽了四十年鸦片,崇祯昏庸,十几年换了五十多个宰相,他要不杀袁崇焕和熊廷弼,满人能有一人一马过得了山海关吗? 康熙不禁默然。 高士奇:擒鳌拜,停圈地,平三藩,这是本朝的分水岭,要兴旺,可以创出始无前例的盛世, 要衰败,只怕又是一个五胡乱中华。要害在于能不能以天下为公。康 熙:(重复他的话)天下为公? 高士奇:修汉学,用汉臣,澄清科举,与民休息,文治武功,如同左手右手,缺一不可啊。康熙听完这段话,从座位上站起来,围着桌子走了一圈,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索额图自己甩袖撩袍跪倒。 索额图:奴才索额图家教不严,下人言语冲撞皇上,奴才死罪奴才死罪!高士奇!你你 —— 你狂妄!这是当今天子!还不赶紧谢罪! 高士奇好像一身的酒都吓醒了,尽管已有欲感,还是觉得一阵眩晕。高士奇赶紧跪倒,迷迷糊糊地磕头,口齿都不利落了。 高士奇:皇上恕罪,奴才高士奇……今日喝多了,失礼于皇上,奴才死罪奴才死罪!康 熙:(回过头来,一笑)索额图。 索额图:奴才在。 康 熙:你府上这位高先生真是可人儿,你这奴才瞒得真好,在府里这么久,却不让朕见见。索额图:(陪着笑)奴才奉命读书,想留高先生多学习几日,高先生科举不中,在我这儿教 三年书,等下科再考,他早晚还不是皇上跟前的人? 康熙:(不理他)高士奇,自明天起,你进上书房伺候,朕借你这杆笔,起草所有诏书圣 旨,你可愿意? 高士奇:(骨头都酥了)皇上,奴才愿意效死力! 明珠和索额图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 明珠:(跪下)皇上,高先生确实是个奇才,不过进上书房——是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何 不让他下一次科考得中,逐渐提拔。 索额图:(也赶紧跪下)皇上圣明!高士奇就算是有天大的才,他只是个白衣举子,一下就 11 天下长河 进了上书房,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起侥幸之心,这科举可就——没什么用了。 康 熙:(思索良久,笑了一声)博学鸿儒科是索额图阅卷,科举是明珠当主考官,朕难道不如你们? 明珠和索额图只剩下磕头的份儿,不敢再说话了。 康熙:(和颜悦色地)传旨:高士奇着补博学鸿儒科一等第一名!钦此! 康熙说完,扭头走了,明珠小跑着在背后跟着他。高士奇:(磕头,大叫)奴才谢恩哪!奴才谢恩哪! 高士奇磕头如捣蒜,激动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等他抬起来的时候,亭里已经走得空空如也。四周知了声喧,清风拂动,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高士奇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地笑起来。 25、索额图府门口、日、外 康熙的小轿走远了。 索额图和明珠才从地上爬起来,面面相觑地互相看。 索额图:(气急败坏地)你怎么搞的,皇上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在背后黑我?明 珠:皇上自己要来—— 索额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拿我当三岁小孩是不是?不是你挑唆,皇上能来吗?他来 是要见那个——什么他妈的看假山! 明珠:(双手一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皇上见你诗的批语有意思,非要见你府上的教书 匠,你怎么跟皇上说的?我一概不知。 索额图:(愁眉苦脸地)今儿这一场大戏,你我都是跑龙套的,都给了姓高的唱了,这不是千古笑话吗?连个科举都没考上,一下进了上书房?大清的律法不要了,官制不要了,现在连科举都不要了!皇上想干什么! 明珠:别发牢骚了,上书房就你我二人把持着,现在这一缸金鱼里面,塞进一条黑鲫鱼来, 我看皇上成心的! 索额图:(彷徨无计)我头日子亲手把他打了一顿。你说这——他现在给皇上拟诏书,跟皇上独对的机会比咱俩加起来都多,这要是下起眼药来,老明啊,咱俩可就成笑话了!明珠也吓了一跳,低下头想半天。 两大权臣一个主意都没有,远远看见高士奇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脸上堆着笑,冲着高士奇拱手走过来。索额图:高先生高先生,一鸣惊人,恭喜恭喜! 明珠:高先生真是奇人奇遇,一举成名天下知啊,眨眼的工夫进了上书房,这可把古今往 来的才子们全比下去了。 索额图:(抢着说)高先生的才学不用说,是极好的,我在皇上面前那是经常提起。明 珠:少年才俊,以后可要多多讨教啊! 两个人抢着说话,语速都极快,高士奇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听。两个人说到这儿,才发现有点过火。 高士奇:(谦恭地打千儿)索相,明相,在下永世不望您二位知遇之恩,以后进了上书房办 事,也是伺候二位的,千万别太客气了。 索额图:(急得直摇手)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让你进上书房拟诏,你是伺候皇上的,咱们都是奴才,无分彼此。皇上没赐给你府坻之前,你还是住在我府上,(对旁边的师爷)把东院赶紧收拾出来,派十个人过去伺候高先生起居。 明珠:家具、摆设我让人给你拉过来,先用着。 12 天下长河 索额图:这我还能缺了?明相太客气了。 明 珠:这是索府的人进了上书房,千古难遇的喜事,我随个份子总是应该的吧。高士奇:两位相爷如此厚爱,不如帮我把前门外的砂锅居的酒帐也结了吧。 两个人相对大笑,拱手而别。 26、朝房、清晨、内 大臣们在朝房里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高士奇坐在正中间,微微而笑,也不说话。外面咳嗽一声,索额图和明珠并肩进来。 众官员纷纷请安,等着大家散开,索额图才看见高士奇。索额图:高先生,你这衣服,胸前—— 大家这才注意到,高士奇的衣服胸前没有补子,一身蓝袍。 明 珠:(马上就反应过来)高先生等下见了皇上,就知道是什么品级了。众官员纷纷过来跟高士奇道喜。 27、西暖阁、日、内 康熙高居宝座之上,下面大臣们跪倒山呼万岁。 大臣们都站起来,康熙这才发现索额图和明珠身边站着衣服没有补子的高士奇。康熙被逗乐了。 康 熙:高士奇,你还是个规矩人,先退下去等朕。高士奇:喳! 高士奇退着出去。 康熙:靳辅、陈潢的折子已经递上来了,他们两个人风餐露宿,把黄河中下游实地测量勘 察一遍,朕很感动。明珠。明 珠:(出列)奴才在。 康 熙:他们返京的时候,你替朕在朝阳门接一下。明 珠:喳,奴才一定对他们宣皇上的嘉奖之意。康 熙:(满意地点点头)索额图。 索额图:奴才在。 康熙:各部道司推荐的河督人选单子朕看过了,叫他们近日都到京,朕要开一次河务会议, 各抒己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 索额图:喳,皇上天纵英才,龙心暗定,任命就是了。开河务会议,本朝没有先例——康 熙:(笑笑,站起来活动筋骨)咱们满人就没有治河的先例,你懂治河吗?朕要务实! 找一个真能实心任事又精通此道的大行家!不管选中没选中,所有进京开会的河道总督人选,一律按一品官待遇接待,以示朕的爱才之意! 明 珠:(凑趣地)三藩未平,皇上就已经想到治河,我大清必然是开创盛世!皇上真是圣君!奴才不拍马屁,奴才管的户部,石头里榨油也要支持治河! 28、西暖阁外、日、外 高士奇退出去,站在阁外,听见康熙在殿内说话。 康 熙:黄河非治不可!自我大清定鼎中原以来,忙于战事,黄河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百姓即受战争之苦,又受黄河之苦,朕心里实在不安。朕让翰林院的人把顺治元年至今的黄河水灾的奏折编订成册,你们一人拿一本回去看,开河务会议的时候,别都个个是大外行。 13 天下长河 李德立:(冲着殿外高喊)翰林院官员,呈上《御制黄河方略》一书!高士奇听着听着就心不在焉,四处乱看。 远远地看见几个翰林院官员每人抱着一摞书,低头屏息地走过来。徐乾学排在第二位,经过高士奇身边的时候,高士奇咳嗽一声。 徐乾学茫然地看他一眼,忽然眼睛就睁大了,他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高士奇。 高士奇冲他挤挤眼,徐乾学惊得只顾回头看他,过门槛的时候,连人带书地摔进去。 29、上书房旁的一间小屋里、日、内 屋里只有一张书案,笔墨纸砚已经摆好。康熙带着高士奇进来。 康 熙:你虽是朕召上来的人,随便封你个官,怕大臣们不服,这样吧,朕做你的主考官。高士奇:请皇上出题。 康 熙:把你说的分水岭的事情,详细写出来。高士奇:喳。 康熙出去,李德立从外面关上门。 高士奇走到书案后,略一沉思,打开空白折子,洋洋洒洒地写起来。 康熙走进来,高士奇跪在地上。 地上同时摊了几份写得满满的折子,都在晾墨。高士奇:皇上,奴才写完了。 康熙:(盯着地上的折子)好快!好字! 高士奇:皇上夸奖,奴才把本朝应该马上就做的七件事,各写了一份折子,恭请皇上御览, 给奴才打个分数。 康 熙:(念节略)一,修明史,补入《二臣传》一节,正天下视听;二、兴修水利,根治黄河;三、洪泽湖大练水兵,侍机收复台湾;四、聘请红毛鬼造炮,加强军需;五、澄清科举,恢复书院,延请名儒,重视汉学;六、官职改革,一职之内,设满汉缺各一,文武缺各一,不拘人才,不拘资格,以考绩优胜,奖励提拔;七、祭明皇陵,收服遗老之心,昭示天下易主而恭敬如一。 康熙念完,沉思半天,回头盯着高士奇,半天没说话。高士奇连头都不敢抬,气氛显得压抑紧张。 康熙:(淡淡地)你先回去吧,朕看过之后再说。 14 第九集 1、索额图府东院里、日、外 高士奇进了院,一个门房赶紧跑过来。 门房:高老爷,翰林院徐大人来拜,已经等您两个时辰了。 高士奇点点头,径直走进去。 高士奇:(大声地)许兄,出去喝还是在这儿喝。 徐乾学跑出来,甩袖撩袍,郑重地行礼。徐乾学:卑职给高大人请安! 高士奇:(愣了一下,随即装腔作势地)不用多礼,起来吧。徐乾学:是,大人。 高士奇带着徐乾学进了客厅。 2、客厅、日、内 高士奇一进客厅,回头就打了徐乾学一拳,徐乾学吓了一跳。高士奇:你这两声大人一叫,我骨头都软了,不打你一拳出出气,难受!徐乾学:是,大人还不太习惯,卑职以后要经常请安。 高士奇:(皱着眉头)我看你都快成磕头虫了,我刚刚在皇上那儿——徐乾学:(打断他的话)大人学问渊深,皇上加以重用,是我大清之福,大人在皇上那儿的 事儿,卑职不知道,也不敢听闻。 高士奇:(瞪着眼睛)你再唱戏文,我一拳打死你。 徐乾学:(苦笑着)那有什么法子?你以后说话,只怕也要和我一样了。高士奇:这个我自然晓得,还用你教。 徐乾学忽然站起来,给高士奇行了个礼。徐乾学:卑职有事禀告大人。 高士奇:(冷笑着)唱戏唱到底了?说吧。 徐乾学:翰林院同仁,恭祝大人高迁。(从靴子里掏出一卷银票)这是给大人的一点心意,大人留着赏人用。翰林院还公推我,请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皇上去年答应给翰林院的官员加俸,现在旨意还未下达,请大人替皇上想着点。 高士奇:(苦笑不得地)我什么官都没有,这就送礼办事了?官场太黑暗了! 徐乾学:(从另一个靴子里又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卑职自己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高士奇:(接过银票看了看,诧异地)你不是没钱了吗?你前些日子哭穷,还管我借钱呢!徐乾学:(尴尬地)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卑职把皮袄当了。 高士奇:(一脸不忍之色,又把银票塞回他手里)你再去赎回来吧,前些日子我是生你的气,咱们兄弟,总和旁人不一样,咱们在黄梁梦镇的吕祖庙里起过誓的,以后要互相协助,苟富贵,不相忘!我高士奇哪有那么小的心胸,你还是把这副嘴脸收起来吧,陪我聊几句。 徐乾学:是是是,卑职受宠若惊。 高士奇:滚滚滚!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再来找我!这才几天,你怎么就变样了!莫不是我 当了官,也要和你一样,见谁都这一套吗? 徐乾学:你当然不用了,当官不就这样吗?看着万马奔腾,当大官的,一马当先,回头一看全是笑脸,像我这种当小官的,往前一看,可不全是马屁吗? 1 天下长河 高士奇哈哈大笑。 3、上书房、日、内 康熙、明珠、索额图,君臣三人看高士奇的折子。 索额图:皇上,洪承畴当年投降了大清,替我大清打下半壁江山,是个大大的功臣,现在修 明史,把他编在《二臣传》里,大加鞭斥,后人会不会说我大清——康 熙:(笑着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念完斋打和尚? 明珠:何止洪承畴是个大大的功臣,吴三桂当年岂不也这样?打到缅甸,抓了明永历皇帝, 在昆明街头亲手拿弓弦绞死,这才绝了大明朱家的根儿。 康熙:朕看高士奇这个折子是对的,过河拆桥就拆吧,老惦记身后那条河,怎么往前走? 夸这些人是忠臣,等到大清有难,难道也要出几个吴三桂、洪承畴吗?李德立!李德立:奴才在。 康 熙:传朕的旨意,高士奇所奏有功,赏同进士出身,封都台御史,准许风闻奏事!李德立:喳。(出去) 索额图和明珠面面相觑。康熙又拿过一本折子。 康熙:聘请红毛鬼造炮,加强军需,这道折子你们觉得如何? 明珠:奴才觉得造炮一事得慎重,俗话说身怀利器,必起杀心。大张旗鼓地造炮,四方惊 动,后人也会说我朝靡费武力。 索额图:我朝自皇太极时,就已能造明朝的红衣大炮,何必再请红毛鬼? 康 熙:(微微一笑)这个,你们可就不懂了,红毛鬼的大炮,可不是造出一尊来能使一万年,他们也不停地改造,原来的实心炮弹改成开花炮弹。还分海上用的、陆上用的、行军打仗的小炮,攻城掠地的巨炮,就是他不上这道折子,朕也已经叫汤若望组织红毛鬼建立炮场了。至于说四方惊扰,朕看让他们惊扰点也好,学得老实。 明珠:(冲着索额图挤眉弄眼地摇头)皇上圣明!圣学渊博,不是我们奴才能及的。高士 奇这道折子,令奴才汗颜。康 熙:李德立。 李德立:(从外面进来)奴才在。 康 熙:传朕的旨意,高士奇所奏有功,赏火炮营督造,升兵部侍郎,赏发双俸!李德立:喳。(出去) 索额图:皇上,汉人惯会说大话,花花肠子又多,奴才别的事学问浅,不敢说话,这个祭明皇陵,收服遗老之心,昭示天下易主而恭敬如一,这道折子,实在不能苟同。 康熙不理他,打开高士奇的这道折子,念原文。 康 熙:(念)大清之天下非取之于明,乃取之于李闯,李闯纵横华夏,逼死崇祯,我大清与明朝交好百余年,起兵复仇,是为义兵,华夏尽收,江山易主,是天意,违则生祸,拜祭明陵一事,是我大清宽厚仁德、敬天法祖之行,创千古之仁德,何吝一拜也。 康熙把折子合上。康 熙:李德立! 4、索额图府东院里、日、外 高士奇跪在地上,徐乾学陪在一旁。 高士奇手里已经托了一份圣旨,刚刚站起来,外面又传来太监报门的声音。太 监:圣旨到!高士奇领旨。 2 天下长河 高士奇赶紧把手里的圣旨放在香案,香案上已经放了好几份了。高士奇又转身跪下。 太 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士奇奏事有功,赏礼部尚书职!钦此!高士奇:奴才高士奇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士奇从靴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太监。高士奇:公公留着赏人。 太 监:(嘻皮笑脸地)高大人又漂亮又会办事,以后还要多多借重,告辞告辞。高士奇:请请。 高士奇把圣旨放在香案上,擦擦汗。 高士奇看看徐乾学,徐乾学一脸复杂的表情,又奇怪又震惊又嫉妒。高士奇:多亏了你们翰林院那几张银票,今天差点对付不下来了。 徐乾学还没来得及说话。 外面又传来太监报门的声音。太 监:圣旨到!高士奇领旨。 高士奇赶紧又跪下。 太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士奇奏事有功,赏内阁大臣,统领六部事务,御前行走! 钦此! 高士奇:奴才高士奇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士奇从靴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太监。高士奇:公公留着赏人。 太 监:(嘻皮笑脸地)多谢多谢。太监拱手而别。 高士奇索性跪在地上不起来,伸着脖子往外看。外面又传来李德立报门的声音,李德立进来。 李德立:圣旨到!高士奇领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士奇奏事有功,赏上书房大臣,文 华殿大学士之职,!钦此! 高士奇:(声音都颤抖了)奴才高士奇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德立赶紧过来搀扶他起来。李德立:高相,高相? 高士奇:公公,我这可是在梦里? 李德立:您一日七迁,官至极品,要有这样的好梦,也给老奴才我做一做吧。 高士奇猛掏靴子,已经没钱了。徐乾学赶紧凑过来,把一张银票塞到高士奇手里。高士奇:(塞给李德立)公公留着喝茶。 李德立:(揣好,打了两个千儿)给高相贺喜!以后高相多照应。告辞。李德立出去了。 高士奇托着圣旨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乾学:新进上书房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当年咱俩给索相送礼时说的话,成了真的了。高士奇:高相? 徐乾学:高相!高士奇:高相爷?徐乾学:高相爷! 高士奇:兄弟,皮袍就不用赎了,回头送你一件。徐乾学:卑职谢过大人。 高士奇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3 天下长河 5、朝房里、清晨、内 官员们都在朝房里等候,大家各起劲地窃窃私语。官员甲:一日七迁,闻所未闻! 官员乙:孙悟空的筋斗云,一下就十万八千里。 官员丙:皇上拿他当小丑玩,他还自鸣得意。看着吧,爬的高,摔得狠。外面咳嗽一声,大家都肃静下来。 门帘一挑,索额图、高士奇、明珠鱼列而入,胸前都是仙鹤的一品补子。大家一起打招呼。 众官员:给索相请安!给明相请安!给高相请安! 高士奇:(拱拱手)小弟新进,借索府宝地,宴请诸位,请明日下午散朝之后,到寒舍去赏 个光。 众官员:(纷纷地)那是一定要来的,那是一定要来的。 明珠和索额图不太自然地打量着高士奇,两个人互相看看。小黄门:(在外面)上朝! 6、紫禁城的甬道上、清晨、外 索额图、高士奇、明珠一马当先,百官景从,向威严的乾清宫走去。高士奇回头一看,果然全是笑脸。 7、紫禁城西华门、日、外 两扇巨大的红漆门缓缓推开,露出里面的黄瓦蓝天。三大殿气势雄伟,殿前的香炉铜鹤,紫烟飘飘。 传来喝门的声音:“圣上有旨,入殿!”靳辅、陈潢在前,于成龙和其他二十几个各地甄选上来的河务官员走进紫禁城。 8、养心殿、日、内 养心殿里乱纷纷的。 殿中,一圈圈的像圆形旋涡一样摆放着椅子,上面贴着黄纸条,写着各官员的名字。旋涡中间,有一把椅子,铺着明黄坐垫。 康熙还没来,各官员纷纷地各自找位置。 多年不见的同年,分别日久的朋友,小声地拱手寒喧。殿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大清河道图”。 靳辅、陈潢坐在圈子中央偏右侧的位置上,靳辅闭目养神,陈潢兴奋地四处看。所有官员都身穿崭新的官服,只有陈潢是布衣。 字幕:康熙十五年,清朝第一次河务会议在养心殿召开,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科学精神为主导,纯粹学术的治河大辩论。也是中国二千年以来,在封建王朝的历史上,第一次不以皇权为主,而以科学精神至上的治河大会。 几下净鞭响起来,康熙、明珠、索额图等大臣出场坐下。会场肃穆,康熙含笑环视所有的官员。 康 熙:今天不行君臣之礼,不分上下之别,大家把自己的治河主张讲出来。约法三章,第一,不党争;第二,不以言论加罪于人;第三,只讲治河,不谈朝政。诸君请讲,朕洗耳恭听! 陈潢站起来,还未开口,背后有一只手把他按住。他一回头是于成龙。 4 天下长河 于成龙:让我一下。 于成龙一直走到河道图旁。 于成龙:(大声地)大禹治水,两字真言,一个字是堵,水到哪儿,就在哪儿加高堤坝,严防死守。第二个字,浚,就是疏通。历来黄河泥沙十居其六,必须加宽河道,以防淤塞。同时每年要在枯季清理河底泥沙,这才是治河的正法! 下面的官员们纷纷微笑点头。 于成龙:(志在必得)皇上要是任我为河道总督,十年之内,必让黄河河清海晏! 陈潢忍不住站起来。 陈潢:在下不敢苟同,禹王的法子已经几千年了,黄河的泥沙清不胜清,而且加宽河道只 会减低河水流速,泥沙沉积更多,白白地靡费国力而毫无成效。于成龙:(不服气地看他)难道你比禹王还聪明? 陈 潢:不敢,我认为治下游不如治中游,治中游不如治上游,这是认清根本。而且治黄不能只针对黄河,还要涉及治理淮河和运河。 下面的官员都是一惊。 康熙:主要是运河,一到枯季,军粮都运不上去。 陈 潢:正是如此,黄淮运是一体,要治必须同时下手,简简单单地疏通毫无用处。于成龙:(指着河道图)你老兄说的,从上游开始,我看下辈子才能见成效。 下面官员笑起来。 陈潢还没来得及说话,靳辅站起来。靳 辅:于大人,这个——地图是错的。 所有官员一起“啊”了一声。 靳 辅:这份地图是大明嘉靖时所绘,我和陈潢沿着黄河中下游实地勘察一遍,重绘了一份。康 熙:呈上。 两个小太监又拿来一份新地图,挂在原地图上面。于成龙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甚是尴尬。 靳 辅:大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打开封,掘开黄河大堤淹城,黄河由此改道,从开封至清江浦的入海口,几乎是年年决堤,年年改道。当务之急,是要给黄河定一条河道,还谈不上清淤的问题。于大人,您的观点,才是为之过早。 下面官员纷纷议论起来。 官员甲:(站起来)在下是漕运总督慕天颜,靳大人,你要做了河道总督,怎样才能最快保 证我漕运畅通?运河的水位一低,兄弟我自杀之心都有了。 靳辅:慕大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堵塞黄河下游所有缺口,疏通引导黄河的入海口一带。 (在地图上指了一下)加高加固高家堰,重新改造清江浦入海口。慕天颜:你挖通入海口,跟我的运河有什么关系? 靳 辅:清江浦乃黄淮运三河交汇之处,现在已经淤起了三十里的泥沙,黄河枯水季节,泥沙挡住了淮河水流入黄河,不能分流支援运河,黄河汛季的时候,入海的河道被堵,造成黄河水倒灌,你说挖通入海口,对你的运河有没有好处? 慕天颜双手一拍,满脸喜色。 慕天颜:这可是救命的法子!你什么时候挖,需要漕运上出人出钱,尽管开口,不成兄弟亲 自出劳工。 康熙:(笑起来)你就不用年年准备上吊绳了。 大家哄笑过后,于成龙一步抢出来。 于成龙:皇上,靳辅、陈潢的法子害国害民!把我大清致于万劫不复之地!臣死都不能同意!百官一惊。 5 天下长河 明珠:于大人,有话说话,犯不着咒我大清。 于成龙:(激动地口齿都不清楚了)我活了半辈子,没听说过要给黄河制定河道的,那他岂 不成了龙王爷?这是奸人之言,好听不可信!臣请皇上治靳辅、陈潢的罪!康 熙:(皱着眉头)陈潢,你把制定河道的计划讲一下。 陈 潢:加固高家堰、挖通入海口,只是应急的办法,要保证黄河长治久安,非得标本兼治不可!首先,必须在上游黄河流经之处,遍种草皮、子孙槐、刺儿木,稳固住土本,有望逐年降低泥沙含量。 康熙:要多少年才见成效? 陈潢:少则三十年,多则三百年。 下面百官惊叹。 陈潢:(接着说)其次,沿地势逐步压迫河道,使黄河水流速加快,在淮河中段,挖五条 运河,引水入黄,加大水流,束水攻沙。 于成龙:哼!一旦汛季到来,河道狭窄,水量湍急,如何抵得住? 陈潢:于大人莫怒,听我说完,这五条运河,只在枯水时节用,我有堤坝,随时加以调节, 这是其一,其二,我在河道的所有拐弯处修有减水坝。于成龙:减水坝是什么东西? 下面的官员们也疑惑不解。 陈 潢:就是蓄水之地。汛时储水,枯时灌溉。你道黄河是一大祸害,我还看它是上天赐我中华的珍宝呢。 下面又站起一个官员来。 官 员:在下是户部尚书伊桑阿,请问一句,减水坝之法,出自何书?陈 潢:乃是在下独创。 伊桑阿:如何估算工程银两? 陈 潢:我正要说到这儿,如果我来治河,第一,所有河务官员由我挑选,第二,治河银两逐年拨给,年底交帐,不能一笔款一笔款地要。 陈潢的话音刚落,下面炸了锅。 索额图:陈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河道官员你自己选?你是皇上啊?户部的款子一年一拨, 你懂不懂朝廷规矩? 于成龙:皇上,这是无父无君之言,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康熙摆摆手,下面安静下来。 康熙:陈潢,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靳辅的意思? 靳 辅:皇上,历来河督两大难。用人难,各个河道官员不齐心,人品良莠不齐,有的根本不懂治河。用钱难,组织民工修堤要银两,抗险抢灾更是要赏钱。这些钱,要打文书向户部申请,六部议来议去,再加上火耗,等到了河道上,什么情形都难预料了。 索额图:(斥责)靳辅,你还是朝廷官员,每个官员都像你一样,要朝廷有什么用?靳 辅:治河如行军打仗,皇上信不过大将,仗是打不赢的。 于成龙:皇上,臣只要每年一百万两,足以应付。 陈潢:(针锋相对地)给我一年五百万两,十年内见大成效,三十年之内,黄河不清,赔 上我的脑袋!靳 辅:算上我的一颗! 下面官员大哗。 9、西华门外、日、外 所有参加河务会议的官员三五成群地往外走。 6 天下长河 只有一个便衣陈潢孤零零地走在最后面。 迎面过来一顶绿呢大轿,很多官员纷纷让道,打拱作揖。大轿停下来。 高士奇一哈腰从轿子里出来,顾不得旁边打招呼的官员,直声大嗓地叫陈潢。高士奇:老四!老四! 陈潢恍然无觉,还往前走。 高士奇穿过人群,四面都是巴结之声。 高士奇从后面狠狠地打了陈潢一拳。陈潢回头,看见他傻了。眼前的高士奇一身崭新的官服,镶着一品仙鹤补子。 高士奇戴着红珊瑚顶子,帽后坠着三眼孔雀花翎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高士奇:喊你半天了,你干嘛去? 陈潢:三哥? 高士奇:(拉着他手)走走走,喝酒去! 众官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士奇把陈潢拉走。轿子也不坐,一人一匹马,缓缓而去。 10、北京城的街道上、日、外 陈潢和高士奇两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前面绿呢大轿,衙役喝道,好不威风。高士奇:(扬鞭笑道)怎么样,老四,只恐相逢是梦中吧? 陈潢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高士奇:本非池中物,乘龙欲上天。老四,咱们赶上好时候了。陈 潢:二哥呢? 高士奇:别提他了,你病病歪歪,我去找他借钱,他反倒要借我的钱,这种兄弟!陈 潢:他可能有难处,事情都过去了,还说他干什么! 高士奇:你用铺盖抵帐,不辞而别,我在北京摆了半年的摊,他倒好,抱着索额图大腿只顾 自己,对兄弟不闻不问。 陈 潢:大哥回山东写《桃花扇》去了,想来咱们兄弟四人,各有遭遇,说起来真像做梦。高士奇:(扬鞭指着前面绿呢大轿)咱们四人像前面四个轿夫,走在最前面的,是兄弟你, 扬眉吐气。旁边第二个,是徐乾学,不敢放屁。陈 潢:为什么? 高士奇:他敢得罪谁呀?放个屁把轿中的贵人熏着了怎么办? 陈潢哈哈大笑。 高士奇:第三个,就是兄弟我,昏天黑地。最后一个是孔尚任,多走二里地。 11、高士奇府院中、日、外 高士奇和陈潢进来,早有一个管家过来迎接。管 家:高相回来了?陈先生也来了,请请请。 高士奇:你这狗头,连陈先生都知道,长了六只耳朵? 三个人一边往屋里走,管家殷勤地在一旁陪着。 管家:陈先生今天雄辩金銮殿,北京九城都轰动了。小人不长耳朵,都听得见。 管家话没说话,徐乾学从客厅里迎出来。徐乾学:给高相请安,给—— 陈潢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士奇一把抓住徐乾学,凑到他耳边。高士奇:咱们的天一兄,倍得恩宠,已经当上宰相了,你怎么给我请安? 徐乾学愣住了,瞪着两只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狐疑。陈 潢:(大笑)你怎么骗人哪!二哥,一向可好? 7 天下长河 徐乾学:(这才醒悟过来,满脸堆笑)好好好,听说兄弟大展才华,做哥哥的惭愧不及,赶过来贺喜! 12、康熙的寝宫、日、内 康熙已经换过朝服,打扮得像个年轻书生一样,和靳辅并肩走进来。康 熙:满朝官员能进朕寝宫的,你是头一个。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靳辅:臣不知。 康熙带着靳辅一直走到最里间的卧室,靳辅一进去就惊住了。卧室十分简单,靠窗一张大床,两侧有几个书架。 最惹眼的是床对面三根大柱子上各挂了一个巨大的牌匾。 每个牌匾上都用朱砂墨写了两个大字,分别是:三藩、漕运、河务。靳辅看呆了。 康熙:(用手摸着这几块匾)这是朕登基之时写下的,也是朕这一生想办好的三件大事。 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时时提醒自己,一日不敢忘! 靳辅:(跪下磕头)臣今天才见着皇上真容,皇上为国为民,臣感佩万分! 康熙:(把他扶起来)那日在大雨之中审你时,朕就知道,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了。 朕把黄河交给你,敢不敢接?靳 辅: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康熙:朕要你和陈潢把黄河治清!五十年、一百年的清下去!朕给你们起紫光阁,绘形提 诗,流芳千古!让朕的后人和将来的文武百官羡慕不已,垂涎三尺!靳 辅:这是臣毕生之愿! 康 熙:(把手搭在靳辅肩上)北有罗刹国掠地烧杀,新登基的彼得皇帝野心勃勃;西有葛尔丹勾结青藏,擅自称王;南有三藩,离心离德;东有台湾,骚扰海疆。天子政令,过不了长江,这是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际,朕要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你得成全朕! 靳辅:是,臣不怕罢官,不怕杀头,不怕流放,昨天之靳辅已死,今日之靳辅与黄河共存! 13、高士奇府客厅、日、内 高士奇、陈潢、徐乾学三人围坐桌前共饮,管家提着酒壶,在旁边小心伺候。 外面门帘一撩,一个丫环端着大盘子进来。上面有三个大泥巴蛋,还有一个木锤。高士奇:主菜来了,知道是什么吗? 陈潢:你就搞古怪,我们哪猜得出来? 高士奇从木锤在三个泥巴蛋上各自一敲,应手而裂,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散出来。高士奇用手剥开泥块,露出雪白的鸡肉。 高士奇:(一边往他们盘子里分肉,一边说)这是兄弟在破庙里摆摊的时候,学的一道叫花子鸡,用泥块糊了,肠子掏空,放上葱姜蒜烧制而成,尝尝? 三个人也不怕热,一边吸气一边吃。一起呜呜地点头称好。 徐乾学:(意气风发地)有此好菜,不能无诗,咱们联句。我来第一句,(摇头晃脑地)生 也 其鸣啾啾,死也其无葬埋——陈 潢:(拍拍肚子,做个鬼脸)以我之腹,做尔棺材! 高士奇:(大叫)听我的听我的!呜呼哀哉,拿酱油来! 家人把酱油拿上来,三个人笑成一团。 徐乾学:天一兄,这次皇上要治河,借重你的大才,可你还是个布衣,皇上是个什么章程呢? 8 天下长河 陈潢还未说话,高士奇打断他。高士奇:管家,有个差事给你,跟我来。 高士奇带着管家出去。陈潢和徐乾学面面相觑。 14、高士奇府后厨房、日、内 高士奇剔着牙,醉熏熏地带着管家进来。高士奇:(指着一扇磨)这个,你看见了吗? 管家:看见了。 高士奇:(嘿嘿一笑,醉态全无)你把上面这半扇背到索相府里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 信 递给管家)把这封信交给索相,务必面呈。管 家:(愣住了)这个——我见得到索相吗? 高士奇:(郑重其事又神秘地)你就说我的急信,他一定见你。这半扇磨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背着它,一路上千万不能放下!放下一点,我扒了你这个奴才的皮!来人! 过来两个家人。高士奇:给管家背上! 管家完全没弄明白的情况下,半扇磨已经背上了。 高士奇:快去快回!(对两个家人)你们盯着他,不许放下,不许换人!出一点差错,谁也担待不起!走吧走吧。 管家躬着身子,呲牙裂嘴地把磨背走了。 15、高士奇府客厅、日、内 等着高士奇贼笑嘻嘻地回来,桌上的鸡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高士奇下手去抓,手上身上都是油。 徐乾学:(对陈潢)咱们在黄梁梦镇吕祖庙里发的誓,真灵验了。现今儿,高兄已经登阁拜 相,你我兄弟,大树底下好乘凉。 高士奇:(一脚踏在椅子上,开怀畅饮)屁!我这新进宰相,连个心腹人还没有呢。这是我 自个儿家,个个大臣的坐探都有,这管家就是索额图派来盯着我一举一动的。徐乾学:(吓一跳)这可怎么好?我们刚才没说什么吧? 高士奇:刚才给他半扇磨,把他打发回去了,让他带封书信,这个狗才,在大太阳底下背着 磨,走半个北京城,也够他受的。你猜我这信里写什么?徐乾学:写什么? 高士奇:(一拍桌子)信里写,让这狗才把磨再给我背回来。(哈哈大笑)可惜我看不见索 相 吹胡子瞪眼的样儿了。三个人都笑起来。 陈 潢:看看你俩,我就知道,我是当不了官的,你们有闲工夫跟人斗,我宁可跟黄河打交道,离你们越远越好。 16、索额图府、日、内 管家背着磨站在书旁外面,踮着脚往里看,身上已经湿透了。师 爷:(出来)你把信给我吧,老爷睡觉呢。 管家:(直声大嗓地)不行啊,磨怎么办呢? 9 天下长河 索额图从桌里满脸睡意地出来。索额图:还让不让人睡了,吵吵什么? 管家:老爷,高士奇让把把这封信和这个磨亲自交给您,说是有个天大的秘密。 索额图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又看看满脸是汗的傻管家。索额图:(把信交给师爷)把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索额图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 17、康熙的寝宫、日、内 靳辅指着新的黄河河道图,给康熙讲解。 靳 辅:臣一路走下来,河道两边已经有不少老百姓盖房耕地,最可怕的是,有人还在大堤上种果树。先得把这些人迁移,才谈得上重整河道。第一步工程是五项,疏通清江浦,加固高家堰,运河清淤,挖通黄河支流,修筑减水坝。 康熙边听边点头,直到靳辅说完,才抚着脑门向后一仰,闭目沉思良久。康 熙:第一步工程完成,需要多长时间? 靳辅:十年。 康 熙:十年?七年怎么样?靳 辅:臣勉力为之。 康熙:钱呢? 靳辅:每年五百万。 康熙:(倒抽一口凉气)国家每年岁入两千五百万,现在还在打仗,早就捉襟见肘了,一 年五百万,拿不出来。 靳辅:(笑道)老百姓从明末到现在,仗打够了,我看三藩很快就会被平下去。皇上多拨 一点银子治河吧。 康 熙:(叹口气)所以朕下这么大决心治河,这仗啊,朕看还要再打二十年。黄河治不好,老百姓得不着实惠,早晚要反!漕运治不好,军粮运不上去,打仗的话,提都不要提。现在是咱俩都难,你好歹要体谅朕。 靳辅:是,臣在路上仔细推算过,第一年,主要拆迁黄河旧道边的住户,朝廷要不掏银子 补偿一下,民怨沸腾,治河的事情就办不下来。皇上三思。 康熙:(狡黠地一笑)朕替你算过了,先拨二百五十万,三藩一平,增到三百至三百五十 万,大概就够用了。这已经很难为朕了,不许讨价还价!靳 辅:(也笑了)是,还请皇上把人事和财政权给臣。 康熙:(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半天才下了决心)你知道吗?会刚开完,就有大臣说你 们要另立朝廷,这是千古以来没有的事啊。将来百官弹劾,朕怕护不了你。 靳 辅:只要黄河治清了,臣什么都不怕。臣在河道上做官多年,真正的清官不多,真正的贪官也不多,大部分都是碌碌无为,看什么人带领他们。人事权和财政权若不能支配,误了事又不肯担责任,这是官场惯例。 康 熙:(点点头)朕在外面打仗,你在家里打仗,也对,好,朕依了你!靳 辅:谢皇上。 康 熙:你知道王光裕为何自杀吗?王光裕的女儿看过帐本,朕也有耳闻,每年河道上有一半银两流到京城的银号里,这些年,已经有千万之巨!而且查一个死一个,严密得水泼不进。要说另立朝廷,这才是第二个朝廷。 靳辅:(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康 熙:(冷冷地)所以,朕提前告诉你,睁大眼替朕看着,几千万哪,能武装一支很好的军队,究竟是谁?想干什么?(叹口气)李德立! 10 天下长河 李德立抱着一个镶金面的盒子进来。 康 熙:这是密奏的匣子,奏来内容只有朕一个人看,不会放在宫抄上。奏什么都可以,不赏,也不加罪。你和陈潢每半个月奏一次。 康熙把盒子递给靳辅,靳辅伸手接,盒子沉甸甸地,压得两个人的手都是一沉。 18、养心殿、日、内 朝会,百官陈列两旁,康熙居中而坐,靳辅、陈潢站在最后。 康 熙:朕决意任命靳辅为河道总督,陈潢为河道总事,所有河务官员由靳辅任命。户部每年拨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年底由河道总督府交帐! 下面百官“轰”然一声乱起来,明珠、索额图也傻了,高士奇不动声色。靳辅、陈潢出列跪倒谢恩。 两人:谢皇上。 索额图:(出列)皇上,靳辅以一个罪臣之身,一跃成了正一品的河督,陈潢连功名都没有, 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总事,开了这个先例,奴才怕小人起了幸进之心。明 珠:(也出列)请皇上收回成命,也给他们两个人留点余地。 康 熙:治河如同打仗,选个文官,可以循资历,选大将,就只能凭能力了。今天百官都在,哪一个比他们懂治河,自告奋勇当河督的,站出来! 下面官员都不说话。 康 熙:你们都是朝廷重臣,你们不做河道总督,又不许别人做,这是什么道理?总不成看着黄河淹到紫禁城里来吧?朕意已决,今天朝会,有反对的,站出来说话,过了今天,此事永不再提。有人反对吗? 下面百官还是没人说话。陈 潢:皇上,我不想当官。 大家一惊,都回头看他。康 熙:(格格一笑)为什么? 陈 潢:我跟着靳大人,一样可以治河,我又不懂做官的礼仪、规矩,实在不爱受这般约束。康 熙:不准,没权谁听你的?你总不能一辈子跟朕说话,都你呀我的,下去办事吧。 官员中低低的笑声。 明珠、索额图对视一眼,很快互相闪开。高士奇装得没事人一样。 19、清江浦拆迁工地上、日、外 清江浦大坝边的村庄,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夹杂着牲口的闷叫。河兵们穿着军队的衣服,胸口和身后是一个白色的“河”字。 河兵们把绳子扎到房檩上,喊着号子,房子訇然倒塌。 还有一些河兵帮着被拆迁的住户往外搬东西和打包,往驴车上放。村庄已经有一多半被平为废墟,十几个抄手在记录每家的财产评估。 河兵们把拆下来的木料一根一根地码放在空场上。陈潢带着两个人,在查看木料。那两个人手里托着朱砂砚,陈潢指一根,他们在上面标一个号。 马上就走河兵上前抬走。已经成料的木材堆积成一个一个的木方。 字幕:江苏清江浦。 康熙十六年,治河工程展开,第一批迁移的百姓超过三万户,人数达十万以上,引发了雪崩一样的社会大震动。 村外的道上走着迁移的人群,有坐车的,有牵着牲口走路的,有肩扛手提的。 年轻人扶着老人,壮年人背着孩子,妇女们打着伞,形成一道缓慢而不间歇的长流。 11 天下长河 20、清江浦的河督府院中、日、外 陈潢带着郭河书从外面骑马回来,早有靳鹏上前接着。靳 鹏:陈大人,你可回来了,我爹在屋里又打上擂台了。 陈潢下了马,把马鞭扔给靳鹏。 靳鹏:四个县的县令都来了,威胁着要联合京官写状子呢。 陈潢走进院子,抄起水缸里的水,洗了把脸,喝了两口。 陈 潢:(满不在乎地抹抹脸上的水)他们爱民嘛,平时欺负老百姓不说话,这可到了装清官的时候了。 陈潢径直向正厅走去。 21、清江浦的河督府正厅、日、内 靳辅唇焦舌燥,坐在河督府大厅的中央位置上。 四个县令还有两个红顶子道台,还在嘈杂不休地争辩。 官员甲:事关我一县百姓的生死大事,实在是不能不为民请命,靳大人大手笔,几百年都没 人动的村庄,一下就改河道了! 官员乙:就是小老百姓也就罢了,靳辅,你也是朝廷命官,读书人出身,迁移中的士绅怎么 办?多年的读书世家怎么办?官眷怎么办? 靳辅:本督没有轻视读书人的意思,何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治河是国家大事,皇上钦 命,读书人更应该做表率,一句话,一视同仁!官员丙:靳大人,你说是孔子高啊?还是皇上高啊? 靳辅:(愣了一下)孔子管孔子的事,皇上管皇上的事,怎么会有高低之分呢? 官员丙:(快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看你靳辅就是想毁圣学,灭儒教,当天下读书人的仇人!靳 辅:何出此言? 官员丙:这次拆迁,你知道吗?多少先人的坟墓将要浸泡在冰冷的黄河水之中?孔夫子讲,人有五伦,要敬天法祖,你靳辅为了在皇上面前讨好,不惜劳动百姓,祸害祖先,你不是我儒教的仇人吗?你不怕史笔如铁吗? 靳辅还没说话,陈潢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陈 潢:那你为什么不写折子反对治河呢?陈道台,陈大人。治河大计是百官讨论,皇上钦定的,你身为一方官员,既然反对,就该死谏皇上,皇上不同意,你一头撞死在午门,那才叫忠臣呢。你纠结这些官员,与河督府为难,影响治河大业,你不怕史笔如铁吗? 官员丙:(气得脸通红,手指着陈潢)你你你——没规矩的东西。 陈 潢:我是人,不是东西,咱们挑开天窗说亮话,诸位就怕两件事,第一,县没了,县令怎么办?第二,看着是个好时机,个个跑到这儿来唱大戏,装成为民请命的包龙图,是也不是? 靳辅:天一!你先下去,我同他们讲! 陈潢:我走了七十多个村子,老百姓不愿迁的人很少,你们这些官,是为民请命还是为己 请命? 官员甲:(愤怒地)百姓在水深火热中,离开祖居之地,抛弃祖先尸骨,你以为河督府有河兵,就没人肯说真话了吗? 陈潢哈哈一笑,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陈 潢:第一,水深火热不假,这些住在堤上、河道边的百姓,年年受水患,年年去逃荒,朝廷没有像这次给他们另选良田,另起房屋,赔补银两,这是仁政,不信你们下去 12 天下长河 听听,老百姓高兴的多还是难过的多?第二,祖居此处?黄河边的百姓大都是大明嘉靖以后,为了躲避战乱跑到这儿来的。皇上想开创盛世,救民于水火,你们这么说,不是谣言吗? 陈潢说完,冷冷地盯着这六个官员。六个官员一下找不出词来,涨红了脸面面相觑。靳 辅:(站起来)古人有句话,我送给各位,小慈为大慈之贼,要修黄河,非拆迁不可! 想让全国的百姓不受水患,只能劳顿河边的百姓搬走,这是小局和大局的问题。希望大家看在国家大局上,配合一下。 官员甲站起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剩下的官员也作鸟兽散。 22、清江浦的河督府院中、日、外 院中的葡萄架下,搭了一张长桌子。 靳辅、陈潢坐在桌边,靳鹏把菜粥和筷子拿上来。 靳辅:(边吃边说)谁让你进来放炮的?这些事情我来应付,你何必得罪他们。 陈潢:(感慨地)我是怕你累死,咱们修堤筑坝,扛土方搬石料都行,跟这群小人斗嘴, 实在无聊。人生太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应付小人。 靳辅:(苦笑着)所以我应付,小人——忽视不得呀。不提了,你下去情况怎么样? 陈潢:拆迁很顺利,老百姓都很配合,就是朝廷赔付的银两,越早下来越好。后边的村子 都瞪大眼睛看着呢。第一拨安排不好,以后可就难办了。 靳辅:(点点头)催钱的折子递上好几封了,现在朝里朝外气势汹汹,皇上也难。 陈潢:你看这伙龌龊官,连一个小县令都来跟河督府打擂台,我不是说别的,你是皇上钦 定的一品大员,他们连点礼貌都没有。 靳 辅:(笑笑)咱们没站稳脚跟哪,你别浮躁,做成大事要沉得住气。靳 鹏:(在旁边插了句话)我爹老让他们气得睡不着。 靳辅:(瞪他一眼)吃你的饭。 靳鹏:(不服气地)本来嘛,皇上说九月份把拆迁的赔偿银两打过来,这都十月了。 靳辅怒气大发,把碗在桌上重重一顿,站起来。 靳 辅:(指着墙角)那边跪着去!谁教你的规矩?私下议论皇上!你是哪个牌名上的?爹说话的时候也敢插嘴? 靳鹏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跪下。靳辅和陈潢都沉默了。 陈潢:(试探地)不用那么严吧?说两句怎么了? 靳辅:你不懂,我一辈子,吃这种口舌事非的苦还少哇,不能让孩子也吃这苦。我现在是 罚他跪,到杀他头的时候,谁救他。 陈潢:罢了罢了,我才劝你一句,你就搞出一篇大道理来,别把气往儿子身上发,看我的 面子。 靳辅:(笑了一声)咱们吃咱们的,吃完就走。我一走,他跪给谁看呀。 23、养心殿、日、内 康熙脸色阴沉,坐在宝座上。 下面大臣们接二连三地发言,几乎没有间歇。 伊桑阿:依奴才看,为政之道,要清静无为,现在靳辅、陈潢竟然把河督衙门变成个小朝廷,不征求两江总督的意见,不过问地方官的意见,一次拆迁三万余户,驱逐十万百姓,离乡背井,他这是想干什么? 康熙:(哼了一声)当时定治河计划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说? 13 天下长河 阿桑阿:俗话说,事缓而圆,不是不能办,他们这样急于事功,不顾老百姓死活,只顾让皇 上高兴,是谗媚小人! 梁清标:(出列)治大国如烹小鲜,国力现在这么弱,民心不齐,像小鱼在锅里一样,多翻 几下,就不可收拾了。一但有事,靳辅、陈潢是我大清第一号罪人!托 额:奴才风闻,他们带着如狼似虎的河兵,掳掠百姓,很是发了一笔财呀! 程 普:(声泪俱下地)皇上,现在战火不熄,又纵容靳辅、陈潢这样的小人扰害百姓,天下必乱!臣的老家也在他们治定的河道之列,深夜想起,恨不能为黎民百姓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王 照:(摇头晃脑地)诗圣杜甫有诗云: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拦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武皇开边意未已——康熙再也容忍不了了,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气勃发。 康 熙:完了没有?清静无为?伊桑阿,这是你说的,汉人说的,朕不怪他,你们这些人头血海里打拼出来的,怎么也会说这个?清静无为,进关干什么?在关外牧马不挺好吗? 伊桑阿:此一时彼一时。 康 熙:(咬着牙笑)顶得真好,有学问哪!朕平三藩的时候,你们也这么说,知道仗一打起来,公事又多,不能每年都收到吴三桂的贿赂了,让朕做明神宗吗?让朕躲在后宫里抽四十年鸦片,就是圣君了?你说! 伊桑阿低头不说话。 康熙:户部给河道的拆迁银子怎么还没发下去? 伊桑阿:(软硬不吃地)赵良栋将军上奏,要抚恤湖南常德之战的兵士,还有,图海将军催饷的折子,皇上也批过了,今年湖北的——伊桑阿还得意洋洋地往下说,抬头看见康熙越来越凶狠的脸色,竟然不敢说了。殿外面的侍卫和太监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大殿里安静极了,只剩下康熙粗重的呼吸声。 索额图:(出列)皇上,靳辅、陈潢是有点操之过急,奏事处每天一百多件折子,倒有七八 十件都是告他俩的。 康 熙:朕恨不能一天当两天过!要开创盛世,一百年都做不到,这老牛破车,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做好。每天有几十个折子告他们,他们连一个为自己服辨的折子都没上过,你们坐在这儿议论他们,他们在那儿风吹日晒地修河堤,什么叫任劳任怨?诸臣工,你们拍着胸脯想想,告他们状的时候,是为了国家和朝廷吗?还是一己私事?眼红嫉妒?结帮党争? 康熙说完了,下面还是一片安静。 大臣们都不敢抬头,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康熙已经走了。 24、山阳村、日、外 山阳村也是一片乱哄哄的搬迁的场面。 烟尘飞舞之中,靳辅、陈潢带着十几个河兵赶过来。郭河叔正在指挥已经装好的马车,一辆一辆地离开。几个河兵死拖硬拽着,把一家人从屋里拉出来。 房子随之就倒塌了,一家人跪在地中哭嚎。 陈潢面露不忍之色,想过去,郭河叔把他拦住。 郭河叔:大人,你可千万别过去,两句好话一说,他们谁也不走了。陈潢跺了一下脚,扭过脸去不看。 14 天下长河 靳辅在另外一个废墟堆成的大土坡上,忽然看见旁边树上绑了一个老人。靳 辅:(大怒)谁绑的? 靳辅过去松绑,两个河兵跑过来帮他。 河兵:大人,这个老头挑唆村民不搬,实在劝不动他,才—— 老人被松开绑,倒下去,已经半昏迷状态了。 靳 辅:(对河兵)抬他到河边,把头掂高点,给他喝水,请大夫,快!两个河兵刚把老头抬走,就传来一个女孩刺耳的尖叫。 女孩一路跑过来,后来两个河兵追她。女孩已经衣冠不整,像只受惊的兔子。后面赶上来的河兵把女孩双手反拧住。 靳辅:怎么了? 河兵甲:她站在屋里,死活不让拆。靳 辅:松开她! 两个河兵讪讪地松开她,女孩喘了几口粗气,看着穿着官衣的靳辅。女 孩:(跪下)大人,我求求你,别拆我们家,别拆我们家! 靳辅:起来,朝廷有恩典,拆了再给你们盖新的。 女孩没说话,仇恨地盯着靳辅。忽然一声尖叫,撞在靳辅身上。靳辅往后退了一步,胸前多了一把剪刀。 河兵们大惊,像山坡上追兔子一样,十几个人围堵她一个。靳辅还想说话,胸前已经被血被浸透了。 15 第十集 1、山阳村、日、外 搬迁场面出现的这一变故,让本来就烦躁不安的人群更鼓噪起来。刺靳辅的女孩在一个土坡上被两个河兵摁住,拽着腿拉下来。 尘土四处飞扬,夹杂着河兵们的喊声,人群夫唤妻、母唤子的声音,乱成一片。等着陈潢穿过人群,挤到靳辅面前时,靳辅已经被旁边的人扶起来了。 陈潢:(抢上一步)大人? 靳辅:(拍拍胸前)皮肉伤,没事。 那个女孩已经被河兵押过来,扔在地上。人群也聚拢过来。河兵头:(恶狠狠地)刺伤朝廷命官,不想活了? 靳辅: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刺我?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刚才一通折腾,女孩像个泥人。一个年长的村民忍不住了,挤出来。 老村民:小福她妈病得起不来,人在屋里就要毁房子,老天爷,朝廷不是说不圈地了吗?村民甲:我爷爷那辈躲李闯,我爹那辈躲鳌中堂,这都躲到沙地上了,还要往哪儿躲?村民乙:你们比强盗还不如! 村民们见有敢说话的了,你一句我一句,乱说成一片。靳辅又急又气,捂着伤口,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陈潢:(对旁边的河兵)她家在哪里? 河兵领着陈潢挤开人群出去了。 靳辅:(大声地)大家听我说一句,你们住在堤上,大水一来,还是屋倒房塌,这块沙地 种不出粮食来,朝廷要大修黄河,重新给你们建房分地,这是长远之计啊! 郭河叔:(大声地)从这里向北八十里,良田肥地,按人头已经分开了,在那儿盖房种地, 长久居住,朝廷说话算话! 老村民:(恭恭敬敬地对靳辅)大人,不是村民不信朝廷,迁到那儿,盖屋的钱,买粮种的钱,谁也拿不出来呀! 村民里还有人乱嚷嚷,河兵们从各个地方赶过来,一时间气氛紧张。 老村民:迁过去以后,冻死饿死,还不如现在就去逃荒。咱们赤手空拳,不敢说造反的话, 你不能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呀! 靳 辅:(摆摆手,人群安静下来)钱一定有!房子一定要拆!好日子在后头!说话不算话,你们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我! 村民们眨巴着眼睛没说什么话。 远处,河兵喝道,陈潢背着一个老太太穿过人群走过来。小福一见陈潢背着母亲过来,从地上跳起来扑过去。 小福:娘!娘! 小福被前面的河兵拦住,急得回头一把抱住靳辅的腿。小 福:大人,祸是我惹的,别难为我娘,你把我打死吧! 说话间,陈潢背着老太太已走到跟前。 靳辅:抬回河督府,找大夫来瞧,(低下头对小福)我不难为你,陪你娘去吧。 郭河叔:大人,赶紧回府吧,剩下的我们安排。(对河兵们)别看了,各回各地,接着拆!委屈了老百姓,打你们的板子! 1 天下长河 河兵们也纷纷散开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也走开了。 2、河督府院外、日、外 河督府大门打开,靳鹏跑出来。 远处马队疾驰而来,马上的河兵簇拥着靳辅。 靳辅已经不是刚才河堤上的模样了,脸色苍白,在马上摇摇晃晃。 到了河督府门口,靳辅想下马,一条腿没力量,差点摔下来,靳鹏扶着他,往里走。靳 鹏:(急切地)爹,伤到哪儿?(对旁边一个河兵)找大夫! 靳辅:(对靳鹏)一个叫小福的姑娘陪她妈来瞧病,你别管我,给他们先安置下。 3、河督府靳辅的卧室、日、内 靳辅光着上半身,从胸前到脚下都是血,大夫在热水盆里洗手巾,洗出一盆血水。他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靳辅在屋里走走,伸伸胳膊。 郭河叔:(松了一口气)你真能把人给吓死,血葫芦一样。怎么不早点回来? 靳辅:(无所谓地)一点皮肉伤,我要不多说上两句,一旦乱了,可就难收拾了。 郭河叔:你也替我们这些做事的人想想,你是镇定自若了,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成了笑话 了?现在别人盼咱们倒霉,就该小心着点。 靳 辅:行了,老狗熊,学会跟我打官腔了。(穿上外套)说说,加固河堤的工程计划出来没有?土木石方的清单要核实清楚。 郭河叔还没来得及说话,靳鹏风风火火地进来。靳 鹏:爹,您怎么样了? 靳辅顺手把几件血衣团起来扔一边。靳 辅:我没事,小福的娘怎么样了? 靳 鹏:大夫瞧过了,无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有点犹豫)陈叔叔在外面——靳 辅:(气哼哼地)让他等会儿吧。 4、河督府的一间耳房、日、内 小福伺候她娘吃药,门帘一挑,靳辅进来。 小福赶紧站起来,手里捧着药碗,不知道该说什么,母女俩都有点惶恐。小福娘:傻孩子,愣着干什么,给大人磕头! 小福手忙脚乱地把药碗搁一边,刚要磕头,被靳辅拉起来。靳 辅:好了好了,我来看看老太太。河堤上的事儿怪我,我来赔罪。 小福娘:小福这样得罪大人,大人还这么慈悲,我们娘俩心里不好受啊,老婆子爬不起来,你就让她替我磕几个头吧。 靳辅一个没拉住,小福利索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靳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显得神色黯淡。 靳辅:老百姓是不是都骂死我了?不妨事,你们直说。 小福和小福娘对视一眼。 小福娘:(大着胆子)我听说,已经拆迁过去的人,没钱盖房子,天又冷,粮食也不够,再 饿下去,把明年的粮种都要吃了。 小福:(忽然说话)村里人都说,朝廷许诺给我们的拆迁银两,都让你们贪污了! 靳 辅:(苦笑)要真贪污了,你刺我这一剪子也不冤。(站起来,对小福娘)你安心养病,朝廷的钱就快下来了。 2 天下长河 5、河督府院中、日、外 陈潢提着马鞭正跟郭河叔说话,看见靳辅出来,赶紧迎上去。陈 潢:大人,您没事吧? 靳辅:(头都不回)幸好这一剪子刺的是我,把你陈天一刺了,哭都没地方哭去!不象话! 陈潢低着头不敢说话,跟着靳辅走。 陈潢:(跟在后面解释)以后下村子的事还是我来。 靳 辅:(回头盯着他,愤怒地)你来?你来不定惹出多大事呢!我现在是大人了?老爷了?可不当上官了吗?我天天坐在衙门里跟地方官打擂台,人家说的都是真的,陈天一,你怎么不告诉我实情? 陈潢:我——告诉你又怎么样?拆迁事在必行,这点事都办不下来,还谈什么治河!一个 老太太病了,你弄回河督府养着,病的人多了,你都管得过来吗?靳 辅:(气得脸通红)哈!人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 陈潢:大仁不仁,谁愿搬家?可不搬,成吗? 靳 辅:这么干,你陈天一就是罪人!你把黄河修好了,这十万流民怎么办?造起反来还得了!要把事办成,不论大小,都要动脑子!这么蛮干,等于拿着小辫子往御史言官的手里塞! 陈潢:我还怕他们告我? 靳 辅:(坐在石凳上,苦口婆心地)天一,你能不能把你的狂生脾气收一收?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怕,我死过一回,我也不怕,皇上让咱们治黄河,咱们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事办好,办妥当。动意气,闹情绪,分是非,是读书人的事,不是你我该做的呀! 陈潢:(想了很长时间)我是急了点,一天跑七八个村子,嘴皮子都磨破了,老百姓不听 你的,黑眼珠只看白银子,把钱赔了,准保什么事都没有,我能变出来不成? 靳 辅:(停了一下)看看库里还剩多少粮食,发下去,不能有一个饿死的。银子的事儿,我再写折子催催。 6、上书房、日、内 伊桑阿正跪在地上奏事,明珠、高士奇、索额图三个人坐在一旁,显得局促不安。康熙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听。 伊桑阿:户部入不敷出,已经不是一年的事了。前面打仗,花钱像泼水一样,战争期间,南方几个大省的赋税都收不上来,湖南的仗刚打完,皇上免了当地三年钱粮,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到处都要银子,奴才这个家,不好当啊!皇上责怪奴才没把事办好,请皇上再选能人吧。 明珠:(喝斥)伊桑阿,你狂妄!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靳辅一次就迁走了三万多户,十几万流民不能妥善安排,造起 反来,可怎么得了! 索额图:修黄河本来是利民之行,靳辅求成心切,搞成了康熙朝第一大扰民工程。奴才还是 以为,于成龙的办法可行,不伤国家元气。等到仗打完了,再慢慢说治理的事。伊桑阿:汉人有句话,叫“久病之躯,经不得虎狼之药”,请皇上三思。 康熙:(脸上毫无表情)你说呢?高士奇。 高士奇:(恭敬地欠了欠身)大清朝不是久病之躯,乃是新生的婴儿,正该经风雨,见世面。 要是怕摔跤,就不敢走路,岂不一辈子在地上爬? 康 熙:(破颜一笑,对伊桑阿)起来吧,真难为你了。朕没有责怪的意思,你跪安吧。伊桑阿:(诚惶诚恐地)是,奴才告退。 3 天下长河 伊桑阿站起来,退着出去。康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康熙:今儿朕乏了,明日再议吧。高士奇,跟朕到书库挑几本传奇解解闷。你们俩跪安吧。 7、皇宫书库、日、内 黑沉沉的石屋子,只有几个小窗户透进光柱来。康熙和高士奇在书架间穿行。 高士奇:皇上千万别上火,百官有这么大意见,一半也是您自己招来的。康 熙:朕自取其祸? 高士奇:皇上把靳辅从死囚提拔成正一品的河道总督,这是多少人熬一辈子也熬不上来的, 陈潢和臣连功名都没有,却身居高位,如何让百官心服口服? 康熙:(冷笑一声)难怪每次朝会,你都是闷嘴葫芦不开腔,朕把你提上来干什么?朕不 是孟尝君,什么脏的烂的,鸡鸣狗盗之徒都往宫里招! 高士奇:(吓一跳,赶紧解释)皇上息怒,您定的规矩,平三藩期间一切以军事为主,奴才不懂兵法,不敢贸然开口。就说黄河这件事情,百官怨气冲天,皇上更应该排除众议,等到第一期工程完工,效果出来了,后面的事情就顺利了。 康 熙:(长出了一口气)只好动用内币了,本来想留一点钱,给太皇太后祝寿,先救急吧。高士奇:皇上拿出自己的钱来治河,这是千古未有的事。皇上要在旨意里写清楚,也是收缴 民心的好办法。 8、养心殿、日、内 李德立宣旨,康熙像闭目养神一样坐在宝座上。下面的大臣窃窃私语。 李德立:逢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一代之兴,无非外御强敌,内爱臣民。黄河水患肆虐多年,朕欲治平,今三藩之战,耗尽国库,朕欲出内币五十万,以济黄河流民之急,平复民心。钦此! 高士奇带头出来跪倒。高士奇:皇上圣明! 下面大臣们不乐意又没办法地逐个跪倒,声音也参差不齐。众 臣:皇上圣明! 9、河道总督府靳辅卧室、清晨、内 靳辅还在酣睡,床边的蜡烛已经烧到头了。 屋里乱糟糟的,墙上订着一份一份的各段河道图,上面画满了各种颜色的符号。屋上、地上都是各地的晴雨表。 地上仅有一条走人的小道。墙角堆着一些用泥巴捏成的粗陋的沙土模型。蜡烛燃尽了,烧了一个大烛花,“啪”地响了一声,靳辅也醒过来。 靳辅刚刚坐起来,吓了一跳。床头墙上,剁着一把匕首,订着一页纸,纸上有字。靳辅费了好大劲才拔下来。 10、河道总督府签押房、日、内 靳辅、陈潢、郭河叔、靳鹏围在桌边,传看匕首上订的那张纸。匕首扔在桌子的正中间。 陈 潢:(念)残害百姓,为虎作伥,早早辞官,留命返乡。若不听劝,小心命丧!靳 鹏:这么多守卫,怎么溜进来的? 4 天下长河 郭河叔:河督府天天人来人往,溜进个把人来,还不容易。关键是他是谁? 陈潢:大人,我看这不像老百姓的帖子,你看,为虎作伥四个字,谁会这么说?大人已经 是当朝一品,为哪只老虎作伥? 郭河叔:(点点头)我刚才也怀疑,咱们这次拆迁,说句实话,官都得罪完了,没得罪老百姓,这也不像是官的口吻啊。就算是地方官雇人捣乱,也不该说这句话。会不会是天字号—— 陈潢:天什么? 郭河叔:天地会?不能,天地会在这里面搅什么搅?靳 鹏:天地会是干什么的? 郭河叔:天地会是国姓爷——就是台湾郑成功从大陆撤退的时候留下的军队,慢慢就成了一个反清复明的民间组织。他们一向不跟老百姓来往的,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出头露面的大事,怎么会搅和进来? 靳辅:管他什么会?他比刑部还厉害?可笑! 靳辅一脸不以为然,顺手把纸揉皱扔掉了。 11、两江总督衙门正厅、日、内 还是那些告状的官员,来的更多了,坐在衙门正厅里,焦急不安地等。戈什哈:(报门)两江总督加太子少保赏戴双眼花翎噶礼大人到! 官员们赶紧站起来。 噶礼翎顶辉煌地从后花厅绕过来。官员们:给噶大人请安! 噶礼:(坐下)诸位稍安勿躁,又是来告靳辅、陈潢状的吧? 官员甲:大人,我们这些地方官虽说不大,也是有正经功名,皇上委任的,怎么现在来了一 个河工头子,一个穷酸秀才,就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官员乙:两江地面上还是大人做主,河督府算什么东西!说个迁字,一个县就没了。兄弟是 打算告老还乡,撂挑子不干了! 官员丙:百姓们民怨如潮啊!听说山阳村有个烈女,还刺了靳辅一刀,靳辅竟然大发淫威,把她抢到府里当小老婆去了,您说我这地方官,管是不管? 噶礼只是一边喝茶一边笑。 噶 礼:那你们赶紧写折子,兄弟给你们往上递。诸位官员听完,一起住嘴了。 噶礼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话。 噶礼:看看,说到真格的,你们谁也不接话了。为什么?都知道他们俩圣眷正隆,户部扛 着不拨钱,皇上竟然掏自己的私房钱,这份恩宠,这份信任,你们谁比得上?官员丙:(结结巴巴地)噶大人,您就能容他——容他在两江地面上,胡作非为吗? 噶 礼:(笑笑)都是为朝廷效力嘛,谈不上胡作非为,我奉劝诸位一句,各自安守本分,十万流民,哪个县乱了,治哪个县的长官。兄弟可帮不了你们! 官员们面面相觑,正挖空心思想话说,外面戈什哈进来报门。戈什哈:河道总督靳辅拜会大人。 噶礼还没说话,所有官员都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官员们:下官告退告退。 噶 礼: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对戈什哈)领这些大人们从后门出去,我在书房里见靳辅。 5 天下长河 12、噶礼书房、日、内 靳辅坐在书房里等,噶礼从外面大步进来,喜气洋洋地向靳辅行礼,靳辅还礼。噶 礼:靳大人辛苦,到我这两江总督府,有何公干哪? 靳 辅:本督接到朝廷旨意,皇上拨给流民的五十万两白银,由两江总督转发。噶 礼:(奇怪地睁大眼睛)是吗?我还没收到旨意,钱还没到啊。 靳辅:是是是,都是为朝廷办事,兄弟这边实在是等不及了,银子晚来一天,老百姓就难 熬一天,能不能从两江总督府先借五十万两?朝廷的钱来了,再还上。 噶 礼:(大打官腔)借钱嘛,是公借呢还是私借呢?要说公借,你做何用途,借期多久,兄弟要请旨才行。要是靳大人自己想用钱,兄弟给你十万八万的,借条都不必打,哈哈。 靳辅:(气得脸色铁青)我有朝廷奉禄,向你借什么钱?这十万流民也有一大半在你两江 境内,从官银库里,以河督府的名义借调,不行吗? 噶礼:(还是笑嘻嘻地)不是说了嘛,兄弟得请旨。兄弟可不像老兄你,圣眷正隆,万一 闹了亏空,我这顶子还要不要了? 靳辅:(忍着气)好好好,再商量一件事,河阳、会稽、平川这几个县去年粮食欠收,一 拆迁,老百姓饭都吃不上,能不能先开仓放粮?以防有人闹事。 噶 礼:(沉下脸来)闹事?我两江驻兵十万,干什么吃的?你们河督府不也有几千河兵吗?靳 辅:(嘿嘿冷笑)若是流民起哄,老兄就要上奏朝廷,当暴乱来镇压了吧? 噶礼:(洋洋自得地)这个自然,老百姓嘛,就是自己家养着的牛羊牲口,有粮食喂他一 口,不高兴宰他一只,他还敢不满吗? 靳辅:(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几乎是面红耳赤地喊出来)你这话比畜生还不如!你你你 —— 靳辅厌恶地看着他,狠狠地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 13、河道总督府靳辅卧室、夜、内 靳辅正在酣睡,院外寂静无声。 忽然外面火把通明,传来欢呼声:“抓着了!抓着了!”靳辅腾地坐起来。 14、河道总督府院中、夜、外 靳辅卧室的窗前挖了一个陷阱,几个河兵举着火把往里照。 有个瘦小的人正努力往上爬,刚爬到洞口,又被河兵一脚踢下去,以此取乐。靳辅、陈潢、郭河叔等人都披着衣服跑出来。 陈潢高兴地手舞足蹈。 陈 潢:任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什么天地会、地天会的,爬出来吧。靳辅制止河兵,河兵把他拉上来。 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穿着一身专业夜行服,手里还握着匕首。一个河兵一把就把他的胳膊拧到后面,把匕首抢下来。 小孩子嚎啕大哭,吓得周围人一跳。 靳辅顺手就把他脸上的蒙面巾撕下来,真是个小屁孩。众人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15、河道总督府饭厅、夜、内 天地会的小孩子甩开腮帮子猛吃,众人都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 6 天下长河 小福端菜上来的速度比不上他吃的速度。 小 福:慢点吃,别噎着,别人跟你抢,这整盘都是你的。陈 潢:那是你自己的手指头,不是猪爪子。 大家一起笑起来。 小孩子吃饱喝足,抹抹嘴。小 孩:上路了,爷儿们! 众人互相看看,不知道什么意思。陈 潢:干嘛去? 小 孩:小爷今日要升天了,说吧,零切碎剐,皱半下眉头,不是好汉!郭河叔:看这孩子可怜见的,都撑迷糊了。 靳辅:(皱着眉头看他)没人要杀你,你是哪的?带刀来干嘛? 小孩:小爷叫小毛子,天地会烧过香,关老爷庙里磕过头,三山五岳拜过师傅,专门干反 清复明、杀满清狗子的大业!靳 鹏:我们不是满人。 小毛子:给狗作奴才,叫狗奴才,小爷懒得跟你说。拿刀来吧,爷儿们!十三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福又端了一盘菜进来,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小 福:(很认真地问他)冰糖葫芦你吃不吃? 小毛子:(想了想)来一串吧。 众人一开始还很严肃地看着他,绷不住又一起笑起来。 靳鹏蹲在地上揉着肚子笑,郭河叔和靳辅捧着脸都笑出眼泪来。陈潢笑得直用头撞桌子。众人无不前仰后合。 陈潢:我的天,你们天地会放你出来杀人,总该给你吃顿好的呀。 小毛子:(一边专心地吃糖葫芦一边说)堂上大哥说了,这事干成了,回去吃顿好的,干不成,失手了,你们杀我之前,肯定也给吃顿好的。反正我爹我娘都让大水冲走了,小爷活着,混个肚圆就够了。 众人慢慢不笑了,都严肃起来。 16、河道总督府大堂、日、内 十几个官员面色阴沉,坐在大堂里,看着花翎顶戴的靳辅从外面进来,一起站起来。靳 辅:(微笑着拱手)诸位大人好! 众人站起来还礼坐下。 靳 辅:朝廷给我旨意,五十万两安家银子马上就拨下来,现在有几个县的百姓去年欠收,这么来回一折腾,饭都吃不上了。我想借几位贵县的公仓一用,先发粮赈济,稳定民心,等钱到了,按粮价偿还。如何? 官员甲:(和其他官员得意地对视一眼)靳大人三头六臂,何需属下帮忙?想用公仓,好哇, 写折子给皇上,等批下来,我们给你扛粮食去! 靳辅:先放粮,再写折子,一来一回,老百姓饿好几天,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 官员乙:(嘿嘿冷笑)难得靳大人还替我们地方官着想,现在生出的事还小吗?老百姓就差 没造反了! 靳辅:(抱定了性子和他们磨)开粮仓的事,自有我一人承担,诸位把手条写好,我派人 去搬。让你们去发,我还怕你们贪污呢。 官员甲:(气得快跳起来)好哇!目无国法,公仓是你开的吗? 靳辅:如今十万流民无处安居,非常之时,本督有责便宜行事!皇上下决心治河,你们左 7 天下长河 右为难于我,是何道理?论起国法来,这才是国法!官员甲:(对周围官员)咱们走!不跟这个二五眼磨牙了。 十几个官员站起来要走,靳辅“啪”地一拍桌子,吓了他们一跳。靳 辅:(狞笑着)走?哪能说走就走?来人哪!封门! 几十个河兵齐应一声,就地打了个千。“咣”地一声,大门重重地关上。 河兵们按雁行排成八字形,立在门边。 靳 辅:(恶狠狠地)不要以为本督是你们官场中人,守你们的臭规矩,老子是河工头儿出身,向来是管死不管活!守河二十年,风口浪尖上打滚,死了多少次,怕了你们这些折子? 靳辅撕裂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各个官员目瞪口呆。几个河兵各端着笔墨纸砚,放在这些官员的面前。 17、县城街道上、日、外 靳鹏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几十个河兵。 靳鹏带着河兵一路过小巷,穿街道,一直走到粮仓前。 一个守备带着几个兵正在门口巡逻,见他们过来,吓了一跳。靳鹏拿出一摞手条,挑出一张递给他。 守备看完,不相信地又看了一遍。 守备灰心丧气地挥挥手,士兵们把粮仓打开。靳鹏指挥着河兵们往外搬粮食。 18、江夏镇、夜、外 小毛子和陈潢牵着马,进了江夏镇。 三绕两绕,一直绕到一个大宅门前才停下来。 小毛子急三声慢三声敲门,门里有人说:“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小毛子: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门里人:兄弟是红花亭畔哪一堂?堂上烧的几炷香?小毛子:兄弟是红花亭畔红花堂,堂上烧着一炷香。 门里人把门打开,看见是小毛子,吓一跳。门里人:小毛子?你还活着呀? 小毛子:闲话少说,(指指后面的陈潢)带回来个活的!想见龙头。门里人:(吓一跳)活的都能带回来? 19、大宅门院子里、夜、外 陈潢被一个大汉很粗鲁地扭着胳膊推进来。 另一个大汉揪着小毛子的辫子,疼得他嗷嗷直叫。 厅门口出来一个人,背冲着屋里的灯光,看不见面孔。押着陈潢和小毛子的大汉把手松开。 小毛子:报名而进。 陈潢:(揉着胳膊)唱戏文吗?还报名而进,怎么报? 小毛子:你就报满清狗子爱新觉罗的奴才陈潢,要见天地会各位英雄大哥! 陈 潢:还挺长。(提高嗓门)满清狗子爱新觉罗的奴才陈潢,要见大明狗子朱家奴才,天地会各位英雄好汉! 8 天下长河 陈潢报完,所有人都惊住了。 大汉不由分说,冲着陈潢脸上就是一拳。陈潢眼睛一黑。 20、索额图府书房、夜、内 一个信使焦躁不安地坐在书房里等。 屏风后面咳嗽一声,索额图在师爷的陪同下转出来。 信使:(跪下打千)给索相请安!我家噶大人命小的还带来一些礼物,不成敬意,请大人 笑纳。 索额图:(点点头坐下)你带来的书信我看过了,我就不回信了,你转告噶大人,现在跟靳辅捣乱,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要仗着是皇亲国戚,就可以有人包庇,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皇上喜欢用汉臣。回去吧。 信使:说完了? 师 爷: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一字不漏地说给你家大人听。趁着夜黑,快马出城。信 使:(抱拳)小人告退。 等到信使退下去,师爷关上门,回头看索额图,又把袖子的书信展开看。索额图:咱们满人浑蛋就是多!谁看着靳辅当河督都眼红,他挺什么腰子! 师爷:我看哪,都是这五十万两银子闹的。 索额图:他还敢吞这笔银子?(慢慢把信揣到袖子里)你写封信给靳辅,说我替他说话,让他别和噶礼闹这么凶。含糊一点,懂吗? 师爷点点头。 21、大宅院的一间卧室里、夜、内 陈潢醒过来,发现手脚被绑上,躺在墙角一块空地上。他费了大好劲才挣扎着坐起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打肿了。门“吱呀”推开,小毛子闪进来,提了一桶水。 小毛子:嘘——小毛子用刀子将捆绑陈潢的绳索割开,从怀里掏出个馒头塞给他。 陈潢喝了两口水,用衣角蘸了水,缚在眼睛上。陈 潢:你们天地会什么待客规矩? 小毛子:你赶紧跑吧,明天大龙头要杀你祭旗。陈 潢:我跑了不连累你吗? 小毛子:咱爷们儿讲的是有恩报恩,江湖上三刀六洞义气当先——(在陈潢的目光下,软下来)你还是跑吧。 陈潢费劲地站起来,看墙角有个床,走过去躺在床上。陈 潢:你们大头领什么时候见我? 小毛子:明儿早晨。 22、宅院院子里、日、外 陈潢的卧室外面,昨晚那两个大汉提着腰刀,交错着走来走去,防备森严。 23、宅院卧室里、日、内 陈潢已经醒了,站在门口看门外两个大汉走来走去的身影。陈潢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就势翻到床底下。 9 天下长河 两个大汉听见开窗声,破门而入,屋里空空如也。两个大汉手脚麻利地跳窗而去。 陈潢掸掸身上的灰,大摇大摆地从屋里出去。 24、宅院大厅、日、内 陈潢进来的时候,看守他的两个大汉正气急败坏地跟大头领报告。大汉甲: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了,找遍了也没找着。 大汉乙:六尺多高的院墙,大门紧闭,兄弟们都说没看见。要不再调些兄弟,里里外外好好搜一搜,我们兄弟俩骑马去追——大汉乙还在啰啰嗦嗦地说,大头领已经看见陈潢了。 两个大汉顺着大头领的目光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大汉甲:咦——你没跑啊? 大汉乙:可抓着你了。大头领:滚!丢人! 陈潢笑嘻嘻地掸掸衣服,捡把椅子坐下来。 大头领:(拱拱手)昨晚我不在,弟兄们鲁莽了,给陈先生谢罪。陈 潢:好说好说。 大头领:陈先生的来历我们都知道,即有如此大才,何必跟满清狗子混?辱没了汉家好男儿 的名声。陈 潢:请指点。 大头领:我天地会保定鲁王,民间有百万之众,台湾有十万甲兵,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满清狗子赶出关内。我看先生才华大,又不是个贪官,在这艘沉船上芨芨可危,要早想脱身办法呀。 陈潢:(满不在乎地笑笑)保什么王跟我无关,我也没受过明朝的恩,我问的是,你们送 这种无头帖,什么意思? 大头领:你们以治河为名,残害百姓,聚敛金银。 陈潢:迁走的三万户,十几万人,哪一个受残害了?我和靳大人的俸禄都没发,大家一直 打亏空,从哪儿聚敛金银? 大头领:(干笑着)陈先生不聚敛,手下人总有不干净的吧?何必这么认真呢? 陈 潢:(站起来)迁走的七十多个村子,我是一户一户跑下来,两条腿都溜细了,没看见有人残害百姓,聚敛金银。国家的事,就毁在不认真上!就说你那鲁王,又有多大把握是真的呢?我们治我们的河,你们去反清身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大头领:(脸上变色)我叫你一声陈先生,是敬重你是条汉子,一介书生,我还怕了你?你 替满清狗子做奴才,就是不对! 陈潢:(冷笑着走过来)我还说你替姓朱的人做奴才呢!真要反清复明,你们就扯旗放炮 造反,派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子,鬼鬼祟祟地去扔匕首,不害羞吗?大头领:(也站起来)你别忘了,你在谁的地面上! 陈 潢:(哈哈一笑)怕死就不来了,我这是在大清国的地面上!杀一个陈潢,有的是王潢李潢,黄河早晚要治好,我奉劝你一句,你们尽管去闹,不要在河务上插手,朝廷不答应,老百姓也不答应!再干一次这种事,不用朝廷出兵,我三千河兵就拆了你这个狗窝子! 陈潢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大头领气得浑身哆嗦,扭头朝着屏风跪下了。 大头领:太子爷,请发令,咱们是追上去把他杀了,还是把他强留下来? 10 天下长河 屏风后的人半天没说话。 屏风后的人:杀他?就成大事了,强留他?又不能为你所用,让他去吧。大头领:(讪讪地)不是小人无能,这满清狗子太猖獗。 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这小皇帝有什么能耐,能让这样的人为他所用? 25、河督府院里、日、外 花园的亭子中央,靳辅和郭河叔站在石桌旁。郭河叔卷起裤子,在踩黄泥。靳辅把踩磁实的黄泥放在桌子上,用小刀像雕刻东西一样雕出一个小山坡来。他小心翼翼地摆在沙盘中央。地上还有各色颜料,沙盘已经完成了一小半。黄色代表水,两侧绿色的是山。褐色和黑色,代表土地,还有房屋、堤坝。郭河叔凑过来看了一眼。 郭河叔:这个弯度还应大一点,每次水到虎闸口,容易从这儿、这儿溢出去。这两个村子也 要迁走,减水坝就修在两个村子中间。 靳 辅:(照说的修改)他们原地后退四十里,地是少了点,每年的水患可就没了。两个人正说着,两个河兵丢盔卸甲、脸上身上都是血,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两个河兵跑到靳辅跟前,一起打了个千儿跪下去。 河兵甲:大人,出大事了!两江总督府的绿营兵跟咱们干起来了!靳 辅:(大吃一惊)什么? 河兵乙:刚开了两个仓,绿营兵就把我们围了,不由分说就打,还把分到粮的老百姓都枷号 起来,公子和兄弟们也都被上枷了。 靳辅:(气得身子一晃)你们干什么吃的!是不是谁跟绿营兵打架了? 河兵甲:绿营兵看我们是外来的欺负人,大人,老百姓的粮食刚发下来,生生地给抢走了, 您要是晚去一步,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河兵乙:大人,您甭出门了,咱们三千河兵,加上老百姓,非把他两江总督府砸烂不可!靳 辅:(气得往外快走)放屁!放屁! 靳辅刚走到院中央,迎面慌慌张张撞过来一个差役。差 役:大人,两江总督噶礼大人来拜。 靳辅站住了,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 靳 辅:(指着两个河兵)你们两个浑蛋!告诉弟兄们,谁敢动手,我砍谁脑袋!快去!(对 差役)开中门放炮迎接!把我的官服拿来。 26、河督府大门口、日、外 中门大开,礼炮两响。 门开处,噶礼带着一群绿营将领气势汹汹地进来。靳辅穿着官衣,出来迎接。 噶礼:靳辅,你知罪吗? 靳辅:(皱了下眉头)两江总督审河道总督,我倒不知道朝廷有这个规矩。 噶礼:(冲着后面的绿营将领)你们听听!他督来督去的,蚂蚁戴笼头——假装大牲口。 后面的绿营将领们笑得前仰后合。 靳辅:(也笑笑)我这顶子是皇上颁的,我这品级是大清律定的,噶大人说假,我倒要请 教请教。 噶 礼:(笑声嘎然而止)你私开公仓,罪在不赦!你河督府管得了我两江地面的公仓吗?粮食是给平三藩的前线将士们预备的,你公然妨碍军务,我怎么向皇上交待? 11 天下长河 靳辅:(忍着气)我对管仓的县令说过了,河督上的银子一来,我按市价赔付。银子迟迟 不到,我正要找噶大人问个究竟! 噶礼:哼!河督府管得了我的地方官吗?你私设公堂,对地方官使用私刑,逼他们写条子, 又抢军粮,靳辅啊靳辅,我看你这个官是做到头了。你摘了顶子,等着听参吧!靳 辅:(哈哈一笑)我跟你说人话,你听不懂!噶礼,你想玩横的,我也陪着你。我的银 子早就该到了,你两江总督敢扣发河道银两,激起民变,这个责任,是归我河督担呢,还是归你这两江地面的最高长官担呢? 噶礼:(吸口凉气)你倒是王八咬人,入骨三分哪! 靳 辅:不敢,你写折子我也写折子,大家都是一品官,谁也摘不了谁的顶子。走着瞧吧!闪开! 靳辅一撩袍,带着几个河兵从大门口走出去,把噶礼闪在一边。 噶 礼:(气得在他背后喊)跟我比?你他妈什么东西!老子是从龙入关,人头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子是康熙皇上的伴读,血亲的亲表弟,跟我比?拔根汗毛也比你腰粗! 27、江夏镇路上、日、外 陈潢牵着马在前面走,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小毛子在后面躲躲藏藏地。陈 潢:滚出来吧,小东西! 小毛子哭叽叽从一棵大树后出来。 28、驿道上、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并骑着一匹马,边走边说。 小毛子:我看你比我们当家大哥威风多了,从今往后,我小毛子就是你的人了!三刀六洞皱 一皱眉头,不是英雄好汉! 陈潢:(笑话他)你背叛天地会,不怕他们杀你? 小毛子:杀我?屁!他们就不停地到处收徒弟,说要反清复明,让人家捐钱,我看,反清复 明的事儿,下辈子再干吧,这辈子他们就忙着花钱了。陈 潢:他们就把杀人放火的事全交给你了。 小毛子:别提了,上月来了一个什么三太子,他娘的,屁股上刺了一个印,说是朱家的种,大头领比见了祖宗都亲。该着我倒霉,磕头的时候放了一个屁,大头领就让我来了。妈妈的!从他娘肚子里钻出来姓朱,有什么了不起! 陈潢: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我给你撂哪儿啊? 小毛子一听,抱住陈潢的后腰嚎啕大哭,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猛往陈潢身上抹。小毛子:你可坑死人了,我都跟你跑了,我又不要我,到时候三刀六洞,英雄好汉虽然不皱 眉头,但是脑袋掉了,也不是好玩的。 小毛子只顾胡言乱语,脑袋上被陈潢轻轻地抽了一马鞭。陈 潢:你哭什么丧?要跟我,规矩可大。 小毛子:(破涕为笑)你说你说。 陈 潢:把坑人害人的手段都收起来,什么三刀六洞这些江湖口也都得收起来,不许欺负人,不许干坏事。 小毛子满口答应,陈潢说一句,他应一句“是”。 陈 潢:我是看你没爹没娘,可怜你,你犯了规矩,我拿鞭子抽死你。小毛子:(满口答应)行行行,以后就不反清复明了,专门反明复清。陈 潢:大清又没亡,要你复哪门子清? 12 天下长河 29、十字街头、日、外 绿营兵手握兵器,刀光鲜亮。河兵们丢盔卸甲被围在中央。 靳鹏和一群老百姓被枷着,站成一溜。还有一大群百姓在外围着,又惊恐又愤怒。局面僵持,绿营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马鞭。 将领:都给我枷上!还有不怕死的吗? 远处传来河兵们的喊声:“靳大人到!”靳辅带着几个河兵推开人群走到中央。 地上已经是一片狼籍,有散落的兵器、粮食、撕烂的衣服。 靳辅:(回头看着马上的将领)你是哪个营的?谁教你这么没规矩。见了上官,连马都不 下吗? 将领:(悻悻地下马打千儿)给大人请安。标下绿营第三营游击,奉两江总督噶大人之命, 弹压抢粮暴民。 靳 辅:(忽然爆发)谁是抢粮暴民?他们有没有地方官的手条?有没有河督府的公文?你们绿营也是本地百姓的孩子,怎么穿上军装连爹娘都不认了!他们是暴民吗?我看你才是暴民! 老百姓“嗡”地一声炸了营一样,各说各的,乱了套了。 持刀枪的绿营兵们听完靳辅的话,也都有些懈劲,兵器也不往高里举了。将 领:(犹豫了一下)标下奉命行事。 远处响起两声开道锣,传来喝道声:“两江总督噶礼大人到!”靳辅背着手走到戴枷的人群前。 靳鹏:爹。 靳辅:(拍拍他的肩膀,对周围的百姓)不妨事,不妨事。 噶礼带着将领们傲气冲天地过来。 噶礼:(骂带兵的将领)你他妈还在这儿戳着?都枷上给我带走!以为两江地面上没监狱 了怎么着? 靳辅:(咬着牙)噶大人,太冒失了吧? 噶 礼:(冷笑)兵士们!敢有犯上作乱的,一并拿下了!绿营兵士们齐喝了一声。 远处,烟尘蔽天,站在高处的绿营兵大声惊呼:“河兵一窝子都来了!” 十字街头的前后左右,都响起河兵们的呐喊声:“围住了!”河兵们各持刀剑,有秩序地把绿营兵分割包围起来。 绿营兵个个惊恐不安,噶礼脸上也变了色。噶 礼:(小声地问旁边的绿营将领)咱们有多少人?将 领:五百。 郭河叔带着两个挎刀河兵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起冲靳辅打了个千儿。郭河叔:靳大人,三千河兵已经把四下围住了。请大人下令! 靳辅:(咳嗽一声)去枷! 郭河叔:(大声喊)靳大人有令!去枷! 涌进一队河兵,很快就把枷去了。 靳 辅:(踱到噶礼旁边)噶大人,你看此事如此处置?噶 礼:(撑着架子)你还敢加害本大人不成? 靳辅:今天的事可以作罢,我就问你一句话,皇上给我的河道银两呢?早就该到了。 噶礼:两江地面的百姓,还是归我两江总督管,本督认为,你没能力管好百姓,没资格动 13 天下长河 这笔银两,咱们写折子到皇上面前评理儿吧! 靳辅:寒冬腊月,百姓如在水火之中,要粮不给,要钱不发,等到把理儿评下来,不激起 民变,就得饿死一半,你当的什么总督?噶 礼:(一拂袖子)请便。 靳辅:(大声地)兄弟们! 四面八方都是河兵的喝声,噶礼和绿营将领刚扭头走两步,就钉在地上不敢动了。靳 辅:(对百姓们)噶大人和我,要打笔墨官司,大家伙的银子一时下不来,这粮食,是 支援三藩的军粮,咱们不能动!郭河叔。郭河叔:(大声地)在。 靳 辅:扫扫河督府的底子,还有多少粮食,咱们把河督府搬到迁居地上,所有河兵帮着老百姓先把临时住的窝棚搭起来,本督和你们住在一块儿,你们有吃的,本督有吃的,你们没吃的,本督陪着你们一起挨饿! 靳辅扭头走了,河兵和百姓们跟在他后面。噶礼和绿营将领们面面相觑。 噶礼:疯子!他会不会当官? 14 第十一集 1、上书房、日、内 康熙坐在榻上,李德立站在一边,一本一本地念帖黄。 明珠、索额图、高士奇三个人坐在一旁,看着康熙脸色阴沉,大气都不敢喘。 李德立:(念)奴才噶礼参靳辅夺民为妾,残害百姓事。(放下,又念另一个)臣靳辅参噶 礼 妨碍河务,激起民变事。(又换一本)奴才噶礼参靳辅私设公堂,威逼地方官员,强抢军粮事。(又换一本)臣靳辅参噶礼纵容绿营兵行凶,枷号百姓事。(又换一本)奴才噶礼参靳辅怂恿河兵闹事,集殴绿营官兵事。(又换一本)臣靳辅参噶礼扣发河银事—— 康 熙:(暴怒)够了!李德立:喳。 李德立赶紧站到一边。 三个大臣互相看看,索额图先欠了欠身子,先开口。 索额图:皇上,奴才想,这次拆迁是我康熙朝第一扰民大事,地方官有怨言,也在所难免。奴才还听说靳辅被老百姓刺了一刀,臣子急于事功,惹出祸来的,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明 珠:当务之急是把五十万两银子发下去,朝廷再断是非,现在噶礼这么干,是不识大局!索额图:明相说的不错,发这笔钱,应该归噶礼发,两江地面上的百姓,应该归两江总督管, 轮不着河督。 明珠:索相此言差矣,这十几万流民是因为修河拆迁,自然归河督善后。 索额图:治民守土,归地方官管,河督自管修河,要是开了这个先例,河督到哪儿都能参与 当地民政,这还得了! 康熙:(烦躁地)他们没争够,你们还接着争! 高士奇:依臣看来,明相说的是,现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十几万流民在那儿摆着,一个安置不善,引起叛乱,朝廷花五百万两银子也安抚不下去。至于这两人谁发放,倒在其次。索相说的也有道理,河督和地方官的职守范围还是请皇上明示。黄河不止经过两江,靳辅这么一个省一个省的打擂台,黄河就别修了。 康熙:(点点头)这是正办,先把银子发下去。 高士奇:臣以为,皇上光靠降旨还不能马上奏效,噶礼和靳辅已经成了大仇人了,朝廷要派 一个钦差下去,主办此事。康 熙:你说派谁? 高士奇:(赶紧陪笑)臣初进官场,认识的人少,请索相、明相推荐吧。 康 熙:那你们俩就快想,在这儿想!今天就把旨意发下去,靳辅现在和流民一起住在窝棚里,堂堂的两个朝廷衙门,动刀弄枪的,在老百姓跟前丢了威信,不象话! 明珠和索额图都在闭目沉思,琢磨人选。 高士奇拿起笔,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想想又划掉,又写了几个字。明珠刚想开口说话,高士奇轻轻拉了他衣服一下。 明 珠:(马上改口)皇上——奴才,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还是皇上定吧。索额图:奴才倒有一个人选,不知皇上是不是中意。 康熙:讲。 1 天下长河 索额图:皇上御笔钦点的状元,刚提拔到刑部做六品章京的徐乾学。此人学识渊博,为人正 直,是可造之才,奴才想,干这种事情不难,他又很年轻,可以去历练历练。康 熙:(点点头)很合适,你下去拟旨吧。 索额图:喳。 索额图不放心地看看明珠和高士奇,退下了。明 珠:奴才还要去查户部的帐,先行告退。 明珠打了个千儿也下去了。 高士奇这时候才摊开掌心,康熙一看之下,一脸的灰心,扭头看着窗外。高士奇掌心上写着:徐乾学三个字。 康熙:大臣们都狼一窝狗一窝的,靳辅这种汉子,哪懂这么多事啊,朕恨不得自己下去看 看。 高士奇:三藩战务要紧,臣请旨,替皇上下去走一趟。徐乾学要是奉旨办事,臣就悄悄地回 来。他要处事不公,还请皇上赐臣一道谕旨。 康熙:(叹了口气)噶礼仗着朕的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压低声音)两江银粮将近三 年 没有交满过,一味地糊弄,朕怀疑他闹亏空,要拿朕的私房钱去填他的无底洞。你要查实,据实回奏。 高士奇:喳。 2、索额图府书房、夜、内 徐乾学被师爷领进来,双膝下跪。徐乾学:卑职徐乾学给索相请安。 索额图:(假装惊讶地)怎么跪下了,没这个礼节呀。 徐乾学:卑职的一身荣耀,都是索相给的,索相是卑职的再生父母,见了怎么能不跪呢。索额图:这么说,你是我的人了? 徐乾学:卑职当然是索相的人。 索额图:(哈哈大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跟你开玩笑哪,让你去当钦差,是件好事,看你 吓的,汗都出来了。 徐乾学:(擦着汗站起来)是是是。 索额图:噶礼和靳辅互相参奏的折子,你都看过了吧?徐乾学:看过了看过了。 索额图:里边还有你的把兄弟陈潢,你不会因私废公吧?徐乾学:不会不会。 索额图:我想,我的人也不会,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哪?徐乾学:卑职听索相的,索相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3、徐乾学轿中、日、内 徐乾学在轿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听见轿外传来马蹄疾驰而过的声音。轿子停下来,徐乾学掀开轿帘,一个戈什哈带着一个信使跪在轿边。 戈什哈:大人,两江总督府噶大人派信使送一件火龙皮的貂褂。 信使抖开怀里的火龙皮貂褂,黑色寸许长的毛滚珠一样闪着赤光。信 使:我家老爷担心钦差大人路上寒冷,特敬一件火龙貂褂,请赏收。徐乾学:(看了半天,把轿帘放下,在轿里闷声说)起驾。 2 天下长河 4、两江总督府门口、日、外 中门大开,礼炮两响,门开处,噶礼带着两江官员们翎顶辉煌地陈列门前。香案上香烟缭绕,等到徐乾学从轿中出来的时候,已经黑压压跪倒一片。 众官员: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叩问吾皇圣安。徐乾学:圣躬安。 众官员这才站起来。噶礼笑嘻嘻地上前拉住徐乾学的手。噶 礼:让我看看文曲星什么样?走,奏乐摆宴! 细乐声中,噶礼和徐乾学挽手而行,官员们一脸谗笑,跟在身后。 5、两江总督府小花厅、夜、内 透过门看见外面灯光辉煌,还有咿咿呀呀地唱戏和锣鼓声。屋里很隐秘,只有徐乾学和噶礼对坐。 噶礼:徐大人这么年轻就做了钦差,皇上对你的信任,那是没得说的。老夫送你一件皮衣 你都不肯穿,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吗? 徐乾学:初为钦差,到处都有朝廷规矩管着,一步也不敢多迈。谢谢噶大人的心意。 噶 礼:(长笑一声)这里不是朝廷,这里是两江!莫说是一件貂褂,就是披金戴银,下面哪个人敢多说一句! 6、戏台下、夜、外 众官员喝酒听戏,冻得哆哆嗦嗦,个个心不在焉地回头看。官员甲:噶大人什么章程?让咱们在这里受冻,有貂褂不能穿。 官员乙:正在花厅里跟钦差盘道呢。听说噶大人在半路上送件衣服,没送出去。 官员甲:(皱着眉头)年轻轻的,想往上爬,装模作样呗。两江是个销金窟,任你是罗汉金刚——阿欠—— 7、两江总督小花厅、夜、内 徐乾学:皇上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先把银子发下去,不可再拖,万一出了事,担待不起。噶 礼:是是是。 徐乾学:两江总督府和河督府的职权范围另有划定,就不是本大臣能知道的了。 噶 礼:(停了一下)听说钦差大人的把兄弟,陈潢在河督府位高权重,钦差可不要偏心哪。徐乾学:本大臣初任钦差,自应秉公办事,谁有不是之处,一例严参! 噶礼:(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想不到还是个清官,你这话是皇上的意思呢,还是索相 爷的意思?徐乾学:什么意思? 噶礼:(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冷笑着看他)咱们变戏法的不瞒敲锣的,索相对你怎么说, 你直说吧,凭你这点道行,能对付得了靳辅,漏了底,还不是本大人给你抬着。徐乾学:(像气球一样被戳穿了)不是,这个——噶 礼:(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既然是索相的人,也就是我的人,你放心,我一定把 这差事给你搞得不撒汤不漏水,体体面面来,风风光光回去,两江地方富啊,来了,有什么好处你慢慢就知道了。 徐乾学:我,我不知道——索相跟您——噶 礼:(看他漏怯的样子好玩)刚才还本大臣本大臣的,哑巴了?索相没告诉你,本督是 皇上伴读,血亲的亲表弟,人头血海里滚过,拿螯中堂的时候,他背后那一刀就是我捅的。皇上能让你来跟我为难吗?要善体圣意呀! 3 天下长河 徐乾学:(已经被催眠了)是是是,是是是。噶 礼:(小声地,凑近)索相怎么说? 徐乾学:一个字,拖。 噶礼:(想大笑,又捂住嘴)妙哇!这才叫杀人不见血呢。拖出民变来,哈哈,来呀。 进来一个戈什哈,手拿火龙貂褂。 噶礼:(接过来)我给大人更衣,请大人出去见见两江的官员。 徐乾学心惊肉跳地在噶礼的帮助下穿上貂褂,脸色苍白。噶 礼:真是火龙皮,刚穿上,钦差大人的汗就冒出来了。 8、戏台下、夜、外 官员们一看见徐乾学穿着貂褂,被满面笑容的噶礼陪出来,都松了口气。大家纷纷穿上貂褂,有点旱烟袋的,有叫丫头捶腿的,热闹起来。 徐乾学从人群中走过,谁都没理他。 9、迁居地、日、外 靳辅穿着便装,把袍子的下摆掖在腰上,和十几个河兵在给房子打桩。靳辅抡着锤,在号子声中,把木桩一下一下打进地里。 河兵和百姓们聚在一起,有的打木桩,有的在向阳的山坡上晾土坯。还有的砍柴生火、洗菜做饭,都是炊烟和号子声。 冬日向阳的一片山坡上,充满了热气腾腾地气氛。 陈潢和小毛子站在山顶上往下看,远处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人马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八抬大轿、前后顶马,大旗上写着“奉旨钦差”,另一面写着“如朕亲临”。 前面的虎头牌,顶端镀金挂满流苏,除“肃静、回避”以外,还有一面大写着“钦 点状元翰林院庶吉士榜下即用六品刑部章京徐乾学”。 陈潢:(高兴地)朝廷派钦差来了,赶紧告诉靳大人,换官服迎接。 小毛子完全被这阵势惊住了,呆乎乎地看着,像没听见一样。小毛子:当官真他妈好!我要能坐一回八抬大轿,死都心甘情愿。 陈 潢:(笑骂)小官迷,还不快去!小毛子赶紧跑下山去。 10、官道上、日、外 钦差的队伍停下来,一个戈什哈跑到大轿前。戈什哈:(打千)报,徐大人,前方有人拦道。 徐乾学在轿中手忙脚乱地脱下貂褂,撩开轿帘,摆足官派下轿。派头足了,还是被强劲的山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掏出手绢擤鼻涕。陈潢叉着腰站在山口,一身官衣在他身上穿得不伦不类。 陈潢:二哥! 徐乾学:(兴奋地走上两步,又自制地慢下来)啊——陈大人。 陈潢:(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走走,我请你喝糊辣汤暖和暖和,靳大人亲手熬的。 徐乾学被他拉得跌跌撞撞,还回头嘱咐戈什哈。徐乾学:那什么——奏乐! 戈什哈也给弄懵了,赶紧一扬手,细乐声响起。 绕过山口,靳辅已经换上了官衣,和一群百姓、河兵站在路中央等候。 4 天下长河 有放鞭炮的,有吹唢呐的,热闹非凡。路中央已经摆好香案,靳辅跪下去。陈潢松开徐乾学,和靳辅跪在一起。 两 人:臣靳辅、臣陈潢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叩问吾皇圣安。徐乾学:圣躬安。 11、迁居地、日、外 靳辅、陈潢陪着徐乾学一路过来。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都面露喜色,还有一群小孩跑前跑后。 陈 潢:(狠狠地在徐乾学后背拍一掌)知道为什么老百姓看见你高兴吗?徐乾学:(被他吓一跳)啊? 陈 潢:因为你长得像银子,像元宝!徐乾学尴尬地笑笑。 三人走到一个窝棚口,靳辅亲自挑起帘来,躬身请徐乾学进去。徐乾学犹豫了好一会儿,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坑一样。 陈潢在他身后一推,徐乾学踉踉跄跄地进去了。 12、窝棚里、日、内 徐乾学好一会儿才适应过光线来。 窝棚里只有简陋的一桌四椅和一张炕,屋子中央盘了一个火炉。陈潢兴奋之情还未下去,给徐乾学倒了一杯茶。 陈 潢:听说朝廷派钦差,没想到是二哥,咱们兄弟见面不容易,你以后可得常来。徐乾学:(结结巴巴地)这——这是靳大人的住处? 靳辅:(笑道)是简陋了点,我在河务上多年,这种窝棚住惯了。知道钦差要来,特地盘 了个炉子。 徐乾学:(感慨地)人家说河务上花银子泼水一样,靳大人何必自苦如此? 靳辅:就是因为河道上花银子像泼水,水得泼在老百姓渴的地方,泼在咱们自己身上还得 了。要不是我和陈潢住在这儿,老百姓早就炸营了。 徐乾学:靳大人如此清廉,真让我佩服。皇上让您早搬回河督府,您毕竟不是当年的六品主 事了,河督府还有这么多公务,老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靳 辅:(点点头)钦差大人这次来,有什么章程? 徐乾学还没开口,门帘挑开。 小福端着一大盘馍,小毛子抱了一摞碗,靳鹏提着一个热汽腾腾的大桶进来。小福手脚麻利地给每个人盛糊辣汤。 陈潢:(一手拿馍,一边凑近碗喝汤)先吃先吃,二哥,你喝上两碗,去去寒气。 靳 辅:(拿一个馍递给徐乾学)老百姓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知道这钱马上就发下来了,这盘馍是他们凑出来的,我们也跟你沾光了。 徐乾学拿着馍,尴尬地笑着。 13、两江总督府门口、日、外 靳辅、陈潢带着几个河兵骑马而来。 噶礼和徐乾学还有几个官员站在门口迎接。 靳辅、陈潢跳下马来,噶礼等人也大步迎过来。 噶礼:(老远就抱拳,笑容可掬)是大禹和李冰来了!看看我这肉身凡胎,有眼不识泰山, 5 天下长河 得罪勿怪啊。 靳辅和陈潢还礼。靳 辅:大禹和李冰岂敢当。 陈潢:噶大人是要马上交割银两吗? 噶礼愣了一下,后面官员也面面相觑。徐乾学:(赶紧打圆场)里边谈里边谈。 14、两江总督府大厅、日、内 众人分宾主坐好,上来香茶果点。 噶礼:兄弟是个不读书的粗人,从来不知道河务是什么玩艺儿,得罪二位了。 靳 辅:河务不是玩艺儿,是我大清第一国政,噶大人得罪我们两人倒也无妨,这十几万流民都是我大清子民,在寒风之中受罪一日,你我于心何安? 徐乾学和其他官员没想到两人一坐下来就开始打擂台,个个忐忑不安。 噶 礼:是啊,靳大人爱民之心,早已经名扬两江,和百姓一起结绳记事,拢火穴居,真是有远祖风彩呀,那个大禹王当年也不过如此嘛。 周围的官员哄笑起来,看见靳辅锋利的眼光一转,好多人又把笑声吞回去。 靳辅:自然比不上大人这里起居八座豪奢精美,不知大人想让下官和十几万流民穴居到几 时啊? 噶礼:嘿嘿,我两江总督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皇上拨了五十万银两要赔付流民,这钱, 要发,也是我发,你河督岂能插手民政啊。 靳辅:(笑笑)为了这个不值得打官司,那就请噶大人代劳吧。 陈 潢:我们把赔付清单都带来了,噶大人何时赔付?下官去跑腿,通知百姓一声。场面安静下来,谁也没想到陈潢又往前逼了一步。 眼看着几个河兵抬着装满清单帐目的箱子进来,放在地上。 噶礼:(愣了一下)既然民政归我管,靳大人就不必操心了,皇上的银子一分都不能乱发, 本督要派人重新审核,居室几间?财物损毁多少?有无虚报?陈 潢:(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你岂不是要弄到明年去了。 噶 礼:(瞪着他)上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规矩!陈 潢:(瞪着徐乾学)徐钦差,这话怎么讲? 徐乾学:(站起来,虚弱地)这个——这个嘛,十几万流民,圣心关注,噶大人也有道理, 事嘛,还是要办仔细一点。陈 潢:什么? 靳辅:(一把抓住他)好啦,我们走! 陈潢还想说话,靳辅一把就把他拉走了。靳 辅:公务繁忙,告辞。 15、树林里、日、外 靳辅、陈潢的马队停下来。 陈潢从马上跳下来,用马鞭使劲抽打路边的树,嗷嗷大叫。靳辅也失望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一直等到陈潢满身是汗,发泄完了,才坐到靳辅对面。 靳 辅:你今天话又说多了,我告诉过你,见了官,我应付,你呀——你。陈 潢:(用手捂住脸)回去怎么说呀,怎么跟百姓解释? 靳辅:先别告诉他们,回去我写折子。 6 天下长河 陈 潢:(愤怒地)还剩下五天的口粮,河督府看着就散架子了!还拖!皇上?皇上他听得见吗? 陈潢扭头要走,靳辅一把拉住他。靳 辅:你干嘛去? 陈潢:我到两江总督府找我那二哥,咱们对他多好,你看刚才他那样,刚从坟里挖出来似 的,他他他,他黑良心! 靳 辅:放肆!你是解气了,银子呢?他一个小钦差,怕作不了主。陈 潢:(沮丧地坐下来)怎么办点事这样难! 靳 辅:这才刚开始,想成就大业,光靠尽心尽力不行,得动脑子,在官场里混,比治河还难! 干枯枯的树林里,两个人坐在石头上,都是相对无言。 16、迁居地的窝棚里、夜、内 靳辅和陈潢挑开帘子进来,屋里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跟小福说话。那人听见后面有声音,也没转过身来。 那 人:大错特错了!你娘怎么会是流火之症呢?一来素衣素食,二来勤于走动,是阴寒脾虚之症!我送你一味药,你怎么谢我呀? 陈潢皱着眉头,认出是高士奇。陈 潢:嘿嘿,你也来了。 高士奇:(笑嘻嘻地回头)靳大人,老四,别来无恙啊。 靳辅还个礼。 小 福:(行了个礼)大人,这位先生手段高,他扎了两针,我娘的病都有起色了。高士奇:兄弟来了,没吃没喝,只能靠手艺骗点饭了。 靳辅:(对小福)这是当朝宰相高相爷,快拿两碗糊辣汤来给他解解寒。 小福赶紧跑出去。 高士奇:(捅了陈潢一拳)死了娘老子了,见你哥都不高兴。 陈 潢:(苦笑着)老二刚把水搅浑,(用手比了一下)貂褂都穿上了,在这儿跟我们绊浆糊, 要不是看着兄弟之情,我真想揍他一顿!高士奇接过小福端进来的糊辣汤喝了一口。 高士奇:不亦快哉!(对小福)给相爷研墨抻纸,(对陈潢)接着说。(对靳辅)好汤好汤! 陈潢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陈 潢:噶礼要重新审核—— 陈潢说话期间,高士奇边听边提笔写药方。 陈 潢:这不得弄到明年去了!我们河督府就剩五天口粮了,剩下的全分给百姓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儿,靳大人跟我就住在窝棚里,多少重要的事都办不了! 高士奇写完了,用嘴吹吹纸,递给小福。 高士奇:红袖添香夜喝汤,按此方抓药,早中晚各煎一回。(不怀好意地笑)药引子,找个好郎君。 小福满脸通红,行了个礼,拿着药方跑了。陈 潢:(不满地)你听没听? 高士奇:听着呢,不是说噶礼不想发,一个拖字要激出民变来吗? 靳辅、陈潢脸色凝重下来。 靳辅:(这才服了,抱拳)高相果然一语中的,佩服! 7 天下长河 高士奇:(喝了两口汤)你们有多少河兵?靳 辅:三千人。 高士奇:(一脸诡秘)明天,全部外穿便装,内藏刀剑,听我调遣。 靳辅和陈潢都是一惊。 陈 潢:这是皇上的意思?你可别乱来,他们绿营兵人多——高士奇:嘿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掏不出他的牛黄狗宝来,我高士奇变个大草包,给你 们堵黄河用! 17、两江总督府门口、日、外 高士奇、靳辅、陈潢三个人下了马,五个河兵在后面跟着。高士奇过去拍两江总督府的门环。 高士奇:回事回事! 靳辅、陈潢忍俊不禁。 靳辅:高相要是上了戏台,倒是个好角。 高士奇:(笑嘻嘻地)靳大人抬爱,咱要不装个师爷,他能给开门吗?打个他措手不及。 门开了个小缝,一个没睡醒似的家人探出头来。高士奇:(递上名刺)有客访噶礼大人。 家人上下打量着他们仨,认出靳辅、陈潢来,接过名刺,又把门关上。 高士奇:(对陈潢)事情完了,要陪我逛逛秦淮河,我这貂褂穿不上,总得落个眼福吧。忽然两声炮响,吓高士奇一跳,用袖子盖住头。 中门大开,细乐大作。 噶礼、徐乾学和几位官员慌慌张张地迎出来。噶 礼:高相高相,怎么前面没发滚单,这可失迎了。 高士奇:哪里话哪里话,两江总督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兄弟怎么敢轻易打扰。噶 礼:高相布衣宰相,一飞冲天,果然风采翩翩,观之忘俗。 两人:(互相行礼,同时说,像排练好了一样)彼此彼此,哈哈哈。 陈潢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徐乾学脸色苍白,其他人各怀鬼胎。噶 礼:请。 高士奇:(挽着噶礼的手)你我挽手而行。 噶礼有点不舒服,还是干笑着像做戏一样,一摇三摆地和高士奇进去了,完全当靳辅、陈潢不存在。 18、两江总督府大厅、日、内 高士奇正手舞足蹈地连说话带喝茶。 高士奇:杭州乔婆子茶,听名就好,叫香杀人,诸位呀诸位,香味能杀人哪!这茶是怀春少女在悬崖上采集而成,茶放在哪里呢? 高士奇把胸前的衣服抻起来,指指里面,众人哈哈大笑,无不觉得他滑稽可爱。高士奇:初放入水中,也不觉得什么,端起杯子来,一股香气忽然扑鼻而来,好不惊煞人也! 皇上赐名,碧螺春。 噶 礼:高相果然见闻广博,不知皇上——高士奇:茶食里面有一种叫江瑶柱,我在张岱的《容斋随笔》中读到过,不知是何物?那次 陪着皇上在太皇太后那里吃了一回,这才知道,原来是江中小贝壳里面那个连接上下贝壳的肉,那块肉,非得用刀子剔才行,鲜美无比呀! 众人觉得他不像纯粹开玩笑来的,互相狐疑地看看。 8 天下长河 噶礼看着靳辅、陈潢不动声色,更有点慌了。 噶礼:高相以宰相之尊,来我两江总督府,总不会是谈吃吃喝喝吧?请明示来意。 高士奇:(立即收了笑脸)皇上说两江是富庶之地,银粮连续三年交不齐,让我来看看河道 是不是真的走不通? 噶 礼:两江的银粮向来是足额的,怎么,皇上要马上征调吗?高士奇:下面有大臣抱怨,皇上总要找个人来看一看。 噶礼沉吟不动,目光流动,看看陈潢,又看看靳辅。徐乾学也盯着高士奇。 高士奇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从茶食碟子里挑出小胡桃咬着吃。刚才还似乎一团和气的气氛,瞬间就冷却下来,各怀鬼胎,各想心事。 徐乾学:(苦笑着开口)高兄——高相爷,皇上既然派你来,兄弟这个钦差,是不是该把关 防交出来了? 高士奇:(把胡桃咬得咔咔响)那倒不必,我的差事是两江巡阅,跟他们河督府不相干,咱 俩各干各的,我查完银库,拍屁股走人。你身上的貂褂不错。徐乾学:(结结巴巴地)宫抄上——没下明旨啊。 高士奇:(正色)兄弟还能骗世界不成?陈潢是咱把兄弟,靳大人和噶大人是当朝一品,闹 得太不象话了,我做宰相的,给他们说和说和,有什么错吗? 噶礼:(破颜一笑)就是这话,高相对国事如此用心,令我等佩服!明日一早,咱们就开 银库,如何?皇上是担心他这五十万两私房钱,填了我的亏空吗?高士奇:(抬头一笑)皇上没这么想,噶大人,您这么想吗? 噶礼:(被闷回去,干笑着)高相辞锋犀利呀!我怎么会那么想?只管查只管查。 高士奇:(把胡桃扔回茶食碟里,拍拍手)那明日一早,我要开库查验了。(伸个懒腰)行了, 正事说完了,(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本色)你这两江地面,放屁都油裤裆的地方,就让我吃胡桃啊? 噶礼:(如梦方醒)怠慢怠慢。 高士奇:(踱了几步)我说靳大人,四弟,就别住在窝棚了,真丢人,今儿你们看我的面子,咱们甩开腮帮子吃一顿,也吃不穷他。我看哪,还是花花世界,乱搞一气的好。像你们那样活着,白不赤咧的跟羊似的过一辈子,多没劲哪。 周围的官员稍微有点活跃了。 高士奇:(眼珠一转)本朝名臣理学大家,我就不说是谁了吧,临死的时候,留了三句遗言,你们猜是什么?官做小了,银子搂少了,媳妇太老了。(哈哈大笑)千古遗恨哪!大厅里的官员一起被逗笑了,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噶礼:我这就去吩咐,点两个好的昆班,备上酒菜,给高相洗尘。 19、两江总督府院内、日、外 噶礼擦着额头的汗,一直走到离大厅很远的地方才站住。另外一个跟出来的官员,看看四周无人,赶紧凑过来。 噶 礼:(擦着汗)今天才见识了千年狐狸精!。官 员:大人,银库——可怎么查验哪? 噶礼:(冷笑着)哼!两江地面上,我能栽跟头?你拿总督府的印,到江宁城最富的十 二个商家——咱们亏空多少银子?官 员:六百万。 噶礼:(皱着眉头)他妈的,怎么这么多? 9 天下长河 官 员:上个月去云南进铜用了三百万,还有些钱放在外面做生意——噶 礼:那就每家五十万,告诉他们,借几天,咱们应个场面马上就还。明白了?官 员:这个—— 一家五十万,风声可很大呀。 噶 礼:(咬着牙)告诉他们,闭上狗嘴,谁叫我一时不快活,我叫他一世不快活!官 员:喳。 20、两江总督府正厅、日、内 徐乾学凑到高士奇身边,想说两句,高士奇背过身去不理他。 高士奇:(对旁边的官员)我看书上说,秦淮风月无双,真想见识见识。现在船户还有吗?官 员:(眉飞色舞地,忽然严肃了)有有,我——卑职是官身,不知道。 高士奇:(眯缝着眼笑)装。 徐乾学凑到陈潢身边,陈潢连掩饰都没有,索性给他个后背看。徐乾学独自坐着懊恼,噶礼满脸春风地进来。 噶礼:各位大人,请,休怪我两江总督府简陋,慢怠了各位呀。 21、两江总督府院中、夜、外 院中灯火辉煌,一桌一桌的酒席,正在上山珍海味。 戏台上正在唱着昆曲《钟馗嫁妹》,钟馗口吐火焰,和五只小鬼在台上载歌载舞。离戏台最近的一桌,坐着噶礼、高士奇、徐乾学、靳辅和陈潢。 五个人各有一番心思,都藏着不说,频频举杯劝酒,好像从来没发生过矛盾一样。河督府跟来的五个河兵护卫在高士奇身后。 金柳社的戏提调喜洋洋地给高士奇打了个千儿,双手拖着一本红底金字的戏折子。戏提调:请大人点戏。 高士奇:我来出《南柯梦》,二哥,来出《惊梦》如何?徐乾学:(愣了一下,马上陪笑)好好好。 噶 礼:(笑道)两个钦差,一个惊梦,一个做梦,有点意思,高相有学问。来了一个家人,凑到噶礼耳边小声嘀咕,噶礼笑得更开心了。 高士奇一边把戏折子还给戏提调,一边斜着眼看他们。 22、两江总督府的银库门口、夜、外 银库门口戒备森严,百十个绿营兵刀剑出鞘,每隔两三丈一个,站成一堵人墙。人墙正中,一辆辆的银车开进来。 银车打开,一箱箱的现银被搬进库中。通往银库的两侧道路都已被隔断。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小毛子隐藏在夜色中,用手数银车。小毛子灵活地从树上爬下来,靳鹏接住他。 小毛子:前头来了十六辆,这次来了十九辆,后边没了。 靳鹏点点头,手一挥,从阴影里闪出一批便装的河兵,都拿着武器。靳 鹏:你们盯好了,没有命令,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河兵甲:知道了,公子。靳 鹏:郭河叔呢? 河兵乙:郭统领带着一个营的兄弟在两江总督府外候命。靳鹏点点头,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10 天下长河 23、两江总督府院中、夜、外 酒过三巡,两江总督府参宴的大小官员们都有了几分酒意,气氛越发热烈。高士奇玩着那把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湘竹扇,酒到杯干。 靳鹏大步走到高士奇身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高士奇给靳辅使个眼色。 高士奇:(端起一杯酒)来,干一杯! 靳辅:(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十几万流民还在寒风中悲苦哀号,河督府只剩下几天口 粮,这酒,我吃不下去! 高士奇:有道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学学噶大人嘛,有酒喝酒,管什么百姓死活。 噶礼脸色一变,借酒盖脸,看了徐乾学一眼。徐乾学:三弟有酒了。 陈潢:(情绪一下发泄出来)二哥!我只道你为人软弱,没想到你为虎作伥! 高士奇:(马上接口)为虎作伥也不错,老虎吃肉,伥还弄身衣服穿穿,像二哥这身貂褂, 你我都没有啊。噶大人,你也大方点。 噶礼:(大笑几声)高相有命,怎敢不遵哪?不知道高相要几件貂褂? 高士奇:(拍手大笑)好好!这貂褂嘛,我和四弟、靳大人的,自然少不了。噶 礼:(马上接口)是是是。 高士奇:(一字一顿地)这十几万流民也要一人一件,好过冬啊。 噶礼:(忍不住心里的怒气,把酒杯重重一顿)高相原来是找消遣来了! 噶礼忽然发作,周围的官员都傻了,马上安静下来。 噶礼:一无滚单,二无圣旨,我敬你,叫你一声高相,遵你是钦差。你要揣私心,替河督 府说话,我噶礼就怕你了吗? 高士奇:(冷笑道)我是不是钦差,不需噶大人判定,就算兄弟说错话,做错事,噶大人自 可写折子严参,在这里摆两江总督的臭威风,以为我高士奇就怕了吗? 噶礼:(一脸不屑)你不过是个小小弄臣!摇着尾巴讨皇上高兴而已,老子半辈子封疆大 吏,摆威风的时候,只怕你还没出世呢!你到底想干什么!高士奇:查银粮! 噶礼:要查便查!请啊,请! 高士奇:(用扇子一拍桌面站起来)好!就是这句话,(冲着靳辅拱拱手)靳大人,借你的 河 兵充充体面如何? 靳 辅:都是为朝廷办事,不分彼此。高士奇:来人! 五个河兵应声过来。 高士奇:(咬牙切齿地)封了两江的银库!待本相清查!河兵们:喳! 噶礼:慢!封我两江的银库,怎么用河兵? 高士奇:何止要封库,明日,我还要把你库里的现银全部运走,拉回北京,重铸官银! 百官轰然发出惊叹。 噶礼:(又气又急)我两江也有铸炼房,何须拉回北京重铸,高士奇啊高士奇,你是铁定 了心,要跟我过不去吗? 高士奇:噶大人说,银粮未曾短少半分,本就是朝廷的钱,怎么?噶大人不许我动吗? 噶礼:(被他噎住了)没有圣旨明谕,想封我的库,拿走我的银子,那是一分一两都不行! 11 天下长河 徐乾学脸色苍白地开了口。 徐乾学:三——高相,你也是钦差,我也是钦差,这么做,太冒失了。 高士奇:(哈哈一笑)好一件貂褂,连兄弟都不认了。这件事我是非干不可!天亮之前,查 清银两,装车进京! 噶礼:(反倒镇定了)凭几个河兵,你能把这事办成?来人!封了两江总督府,再调两营 的绿营兵看守银库,靠近银库者,杀无赦!高士奇:(也喝了一声)来人哪! 噶礼身边的绿营将领们像做梦一样,看着一队一队的河兵,盔甲鲜亮地开进府来。瞬间就把宴会席围了个水泄不通。 噶礼:(强撑着)你这是造反?我——我要写折子告你! 徐乾学:(忽然喊出来)你是什么钦差?我有皇上颁的关防,你——你怎么敢? 高士奇一言不发,探手从怀里取出一根尺许长的黄金令箭,迎风一晃。高士奇:令箭在此,如朕亲临! 百官一起跪倒下去。百 官:恭请皇上圣安! 噶礼无奈地最后一个跪倒。 高士奇:(把令箭往桌上一插)我代圣躬问话,徐乾学跪听。徐乾学:(擦擦额头的汗)是,请皇上训饬。 高士奇:朕命你调解河督与两江总督之争,你办事不力,殊失朕望!知罪吗?徐乾学:臣——臣知罪。 高士奇:朕命你监督银钱发放,而今,十几万流民仍流离失所,积怨于朝廷,你知罪吗?徐乾学:臣——臣本想——高士奇:(换了一个脸色)来人哪!撤座!撤了他钦差的关防仪仗! 过来一个河兵,一脚将徐乾学的椅子踢倒,徐乾学战战兢兢。 高士奇:(笑嘻嘻地把徐乾学扶起来)皇差在身,得罪二哥了,皇上最是圣明,知道二哥办 事难,让我把二哥从火坑里捞出来,千万别有怨言哪。徐乾学:是是是,皇恩浩荡,多谢高相成全。 高士奇:(看着噶礼)噶大人,得罪了,我查完银粮,了却此事,再给你陪礼。来呀!把噶 大人的座撤了!封了两江总督的印信! 噶礼:(情急之下)我两江银库多与民间商户有钱财来往,不能封啊!(忽然像捡了根稻 草 一样)圣谕,让我救济流民你把钱都拉走了,饿死一个人,我一定严参你!高士奇:(笑道)噶大人现在想起流民来了,不妨事,笔墨伺候! 高士奇提笔快速写了一张帖子。高士奇:(递给靳鹏)靳公子。 靳鹏:在。 高士奇:你持我的令箭,拿着这张帖子贴遍城里,告诉那些商户,明日一早,我要运银进京, 两江总督的印信已然失效,今夜若不能结清帐务,本大臣可过期不候了。靳 鹏:(接过令箭和帖子出去)得令啊。 噶礼脸色苍白,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舞台上的戏子早就停了锣鼓,不敢作声。 高士奇:(坐下来,自斟自饮)坐,都坐,不是还有戏吗?我点的《惊梦》还没唱呢,吹打起来,咱们台上台下,一起惊梦吧。 舞台上锣鼓重新响起来。 12 天下长河 除了被撤座的徐乾学和噶礼之外,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地坐下。舞台上,杜丽娘上。 杜丽娘:(唱“绕地游”的曲牌子)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 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高士奇:(自己鼓掌叫好)好一个今春关情似去年,真是才子心胸,锦绣文章啊。 24、河督府外、夜、外 外面火把通明,河兵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靳鹏举着令箭出来,郭河叔迎上来。 靳 鹏:(把帖子递给他)事不宜迟,高相说,这出戏最多只能撑一夜。郭河叔:(大笑道)这一夜,还不够把他的王八壳子揭下来吗? 两人各领了一队兵,分别上马而去。 25、街头、夜、外 一队一队的河兵快马驰过,有一家店铺都亮了灯,有人探头探脑地出来看。街上支了十几张桌子,十几个抄手一起抄高士奇的帖子。 士兵们把帖子贴的满街都是,还有士兵砸商户的门。士兵们:钦差大人有令,清理两江银库,早交帐目啊! 声音此起彼伏,很多家店铺都亮了灯。 26、银库门口、夜、外 靳鹏持黄金令箭往里走,两侧的绿营兵一队队地跪下。河兵们跟在他身后,迅速占领银库。 27、两江总督府院中、夜、外 《惊梦》正唱到团花锦簇的时候,天边也逐渐破晓。春香上。 春香:晚妆销粉印,春润费香篝。小姐,薰了被窝睡罢。 杜丽娘:(唱)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天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春望逍遥出画堂。 靳鹏带着河兵进来。 靳 鹏:(交上令箭)报!两江银库帐目已清。高士奇:(接过令箭)报来! 靳鹏:两江总督银库,实存银七百五十万两。安抚流民银五十万两,向民间借贷银六百万 两,所余公银一百万两。 高士奇:(以扇击掌,笑道)两江银库生意兴隆嘛。怎么向民间借了那么多? 靳 鹏:(从怀里掏出一把借据)都是今晚刚借的,盖的两江总督印信,声明,三天之后还。陈 潢:(一拍桌子)真是一肚子牛黄狗宝! 靳辅:你强留我河道银两,是填你的亏空,噶大人,你用心太坏了! 高士奇把借据揣到怀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高士奇:好困!我醉欲眠君且去,大家各自散了吧。 靳辅、陈潢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带着河兵们出去了。剩下的官员走也走不得,留也难受,一个个泥胎木塑一般。 13 天下长河 28、噶礼的卧室、日、内 麝香轻飘,细乐声若有若无。高广大床,陈设极为豪华。噶礼跪在床前一动不动。好半天,床上才有人呻吟一声。 高士奇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一掀开帘子,见噶礼跪在床前,大惊失色。高士奇赤脚跳下床,拉噶礼。 高士奇:折煞我也,这如何使得? 噶礼:(沉重地)罪臣噶礼,冒犯了高相虎威,请大人保全。 高士奇:(要拉噶礼)这——从何说起?我不过是个小小弄臣,不值一提。噶 礼:高相不肯原谅,罪臣就一直跪到死。 高士奇:(哈哈大笑着把他拉起来)噶大人,你何罪之有啊?噶 礼:(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我—— 高士奇:昨夜查过银库,分文不少,噶大人勤于王事,怎么能说有罪呢?这民间的银钱来往, 是噶大人恩施万民,百姓称颂之举,我日后见了皇上,还要好好表彰大人呢。噶 礼:(完全傻了)啊? 高士奇:(从怀里掏出那把借据,一把拍给噶礼)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有一件大礼, (附在噶礼耳边)你在云南贩私铜的船,被查住了。噶 礼:(面如土色)啊? 高士奇:(冷笑道)云南总督是个笨蛋,想审又不敢审,我帮你压一压,三个月之内,你那 银库不就填上了吗?你想办法再借六百万,早日送进京,我保你得件黄马褂!噶 礼:(跪地磕头)高相大恩,天高地厚!容我毕生以报! 高士奇微微而笑,看着噶礼被他揉搓得像个小孩一样,忽忧忽喜。 14 第十二集 1、迁居地、日、外 迁居地一片喜气洋洋。不少领到银子的百姓放鞭炮、敲锣鼓。摆好了一溜长桌,银箱开封,银子被一封一封地拿出来。 流民们排好长队,按照花名册和人头有序地发放。另外一边是河兵在领关饷,靳辅亲自发放。 远处细乐声悠扬而来,官道上,钦差的八抬大轿和仪仗浩浩荡荡而来。 靳辅和陈潢来到官道上迎接。 轿子停了,高士奇下轿,穿着文士服装。 靳辅:河督府上下和十几万流民,深感高相大恩!请! 高士奇跟他们一起往迁居地走。 高士奇:感恩的话要感谢皇上,皇上知道你俩清廉如水,一心为公,我敢有半点怠慢吗?陈 潢:二哥也是当官的人,昨天看到,真是又可怜又可笑。你是张牙舞爪,我是隔岸观火, 他可成了泥菩萨过河,日后人家说起咱们三兄弟来,可不成了笑话。三人到了领钱的现场,大家黑眼珠看白银子,没人知道钦差大人来了。只有小福跑过来,跪在地上冲高士奇磕头。 小福:先生治了我娘的病,小福给您磕头了。 小毛子凑到八抬大轿处,摸摸仪仗,还被轰开。小毛子跑回来,崇拜之极地看着高士奇。 小毛子:你是宰相? 高士奇:(弯着腰冲他笑)猴崽子,好好巴结,长大了也做宰相。 小毛子:要做,也是陈大人做,我将来给他抬轿子就行。他能坐这么大轿子吗?陈 潢:(笑道)小毛子贼心不死,想熬到我坐这么大轿子,他好上去过过瘾。 高士奇:(来了兴致)这个简单,今儿就让你过瘾!我扮个师爷,(对小福)你扮个丫头, 咱 们走一圈。 高士奇领着被惊呆了的小毛子和小福走了。 靳辅和陈潢站在一边,看着高士奇把小毛子扶上轿。 高士奇把扇子往领后一插,裤腿往袜子里一塞,活脱脱一个师爷,和小福各站一侧。高士奇:(喝道)老爷起驾啦!吹打起来! 乐声悠扬中,钦差大轿缓缓而行。 小福憋着笑,脸通红,高士奇酸气十足。 领钱的百姓和河兵们这才注意到钦差大人来了,跪成一片。高士奇:大人落轿! 轿帘掀开,众人都吃了一惊。 小毛子从里面出来,像被梦魇住了一样。高士奇:大人有令,免跪呀! 小毛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吓了高士奇和小福一跳。小毛子:我娘要活着就好了。 靳辅和陈潢看着这一幕。 1 天下长河 陈 潢:(微笑着摇头)三哥要是一天不胡闹,怕是憋也憋死了。靳 辅:胡闹吗? 陈潢:他一日七迁,布衣宰相,比戏文还传奇。 靳辅:他要不这样,那才叫怪呢。论起做官来,你我绑起来,也比不上他的一根小指头。 2、官道上、日、外 陈潢、靳辅、小毛子、小福等人站在道边,远远地看着钦差的大轿远去。一行人往回走。 陈潢忽然站住了。 远处道旁,徐乾学一副布衣打扮,骑着一头老驴,身背雨伞,怯生生地看着。陈潢走过去,徐乾学下了驴。 两个人对着互相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徐乾学:做哥哥的对不起你。 陈潢:(扭脸看一边)你怎么不穿官服,不坐轿子?就这么回去。 徐乾学:我就是个废物,说话谁都不听,还好几头受气,你不知道我这颗心哪,四弟!大哥消遥自在,三弟宣麻拜相,权倾中外,你深得皇上厚爱,早晚成就大业,愚兄我百无一用啊。 陈潢:(不忍心地)二哥,你是状元,文曲星下凡,多少读书人做梦也想变成你。何必自 轻自贱,你立定脚跟做人,又有谁敢难为你。徐乾学:你不知道啊,兄弟。 陈潢说不出话来,看着徐乾学骑着驴,慢慢走了。 3、紫禁城、日、外 高士奇和徐乾学跪在朝宗门外的砖地上,等候召见。来来往往的官员都冲着高士奇拱手微笑,不敢说话。徐乾学看看一时无人,悄悄跪行两步,靠近高士奇。 徐乾学:高相,咱俩递牌子都半个时辰了,别是皇上怪罪下来,说差事办得不好吧? 高士奇:(满不在乎地)皇上跟兵部的官员开会,李德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进去通禀,多 跪一会儿吧,没坏处。 徐乾学:(自哀自怨地)我是担心——皇上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要不然叫你去干嘛?高士奇:好我的二哥呀,这种怨言可要不得,我好歹保全你就是了。 徐乾学:我宁肯回翰林院——皇上不是要编《明史》吗?你替我讨个差事。 高士奇还没回答他,看见李德立出来。李德立:(站定)高士奇随旨觐见。 高士奇:(磕头)臣领旨谢恩。 李德立满脸是笑,狗颠屁股一样跑过来,搀高士奇起来。 李德立:(和高士奇边说边走)吴三桂已经称帝了,皇上为了这事开了一夜会,奴才刚把牌子递进去,皇上说,高士奇一路车马劳顿,你怎么让他在外面跪着?您听,皇上都骂我了。 徐乾学又嫉妒又怨恨地盯着他俩走远。 4、上书房、日、内 康熙盘膝坐在榻上,明珠和索额图随侍在侧。三个人看起来都已经很疲倦了。高士奇报门磕头。 2 天下长河 高士奇:臣高士奇交旨。康 熙:起来吧,赐坐。 高士奇:谢皇上,(接过李德立递来的茶)臣这次下去,见河务上大有起色,堤坝附近三十里的百姓都已拆迁完毕,从江南到直隶,五个省的堤坝也都勘测完成,要在明年春汛之前全部加固,这才是第一个工期,老百姓赞颂之语不绝。眼看着就要天下大治了,臣这儿先向皇上贺喜磕头了。 高士奇跪下,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 康熙:(对索额图和明珠笑道)看看这狗才,进门先说一通好话,靳辅、陈潢的办事魄力, 朕是信得过的,越是这样不肯同流合污的孤臣,朕越要保全他。说说你的差事吧。高士奇:(清清嗓子)臣去之时,噶礼正和靳辅争执不下,徐乾学调解无效,臣只能强宣圣旨,看着这五十万两银子发到河督府,由靳辅、陈潢亲手散给流民。噶礼亏空的事情,臣也查过了,看来一大半是流言,到处都闹亏空,两江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噶 礼答应一等运河通行,就把银粮解进京。 康 熙:这个噶礼呀,办事能力是有的,实在是太傲慢,小时候我们一块玩的时候,他就好扮成个山贼强盗,外号叫“噶蛮子”,这回碰见靳辅、陈潢,比他还蛮,你们看,是不是把他调回来? 索额图:皇上,依奴才看,经过此事,噶礼也就不敢再跟他俩人为难了。靳辅、陈潢还要一 个省一个省地往下治,皇上骤然把噶礼调进京,会让其他的地方官惊恐不安。 明 珠:奴才以为,留下噶礼,一来是两江财富之地,有信的过的自己人掌管;二来是对靳辅、陈潢也是一个牵制。三来,也是保全靳辅、陈潢的一个办法。皇上要一味偏袒,倒激得百官害怕了。 康熙:(笑道)朕只说了一句,你们就引出一篇大道理来。好吧,让他在两江总督的位置 再呆几年。今天就议到这儿,你们跪安吧。 李德立:(小声地)皇上,刑部章京钦差大臣徐乾学递牌子请见呢。康 熙:不见了,差事办成这个样子—— 索额图和高士奇交换了一个眼色。 高士奇:皇上,臣说句私心话,我这二哥为人最是老实愚钝,坏心是没有的,他一个六品官,能压得住两个一品吗?刚才在朝宗门外,他说,想请臣向皇上讨个差事,他想去修《明史》。 康熙一愣,随即连连点头。 康熙:徐乾学的学问还是好的,准了。 5、朝宗门外、日、外 徐乾学跪得两腿发酸,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明珠、索额图、高士奇说说笑笑地过来。高士奇:(扶徐乾学起来)行了二哥,皇上让你明天就去翰林院修《明史》。 索额图:今天皇上不见你了,你回家吧,把办差经过写份折子交上来存档。徐乾学刚站起来,还想说几句,三个人已经走远了。 徐乾学想追上去,跪得太久,跑起来一瘸一拐地,经过的太监都偷偷地笑他。徐乾学无奈地站住,看着三人出了大内,他也一步一挨地走出去。 6、东城、日、外 索额图和高士奇都换成便装,两人骑马慢慢地在前面走。后来还跟了一群伸了脖子谄笑的官员们。 一直到了东城外一所精美的宅院门口,一行人才停下来。 3 天下长河 高士奇抬头一看,愣了一下。 门上匾额还空着,不知是谁的府邸。 7、府中、日、外 门口虽小,府中却别有洞天。 花园假山、池塘残荷、明亭暗轩,雕梁画柱,藻饰精美,自成一片格局。一行人赞叹着,在仆人的引导下进了正厅。 正厅造得极为精美,用曲字形廊桥架在池塘上,四周全以大玻璃装饰,格外清雅。 8、宅院正厅、日、内 正厅里的酒菜已经摆好了一桌,大家互相推却着坐下。 高士奇:这是索相爷从哪儿搞得这么一座好宅子,真让兄弟大开眼界。 索额图:(大笑道)本来呢,给高相洗尘,他应该坐主位,可是这宅子是他的,只能委屈坐客位了。 高士奇好像在梦中一样,看看四周。高士奇:这我可真搞不明白了。 索额图:(摆摆手,让其他官员也坐下)今天来的都是自己人,不妨直说,这座宅子,是老 噶送给你的。 高士奇:(惊喜地)这如何消受得起?噶礼大人实在是太那个什么了。 索额图:他做一个月的两江总督,就挣一个这样的宅子出来,你保全老噶,应该的。说句心里话,你下去的时候,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毕竟靳辅、陈潢,一个是你四弟,一个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把差事办成这样,让我也很有面子。 高士奇:(不客气地)那是,我是索相的人嘛。 索额图:(哈哈大笑)来来来,喝酒喝酒,为高相洗尘。 9、两江总督府签押房、日、内 两个师爷掀着帐本“噼哩啪啦”地打算盘。噶礼愁眉苦脸地背着手走来走去。 师爷甲:拢共一百七十八万。 师爷乙:算上零头,拢共是一百七十八万九千一百一十四两。 噶礼:(抄起帐本来看)不行不行,差得太远了。我差朝廷这六百万,皇上的旨意是一道 比一道急,交一百七十万懵不过去的。 师爷甲:扫扫库底,就这些了,都交上去,府里就得喝西北风。师爷乙:老爷,云南这船一扣,咱们得另想开源的法子了。 噶 礼:(非常生气)我不知道吗?断子绝孙的吴三桂,不选时候造反,把我的身家都断送了,现开源来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一个听差,拿着拜帖进来。听 差:老爷,有客拜。 噶礼漫不经心地看着拜帖,忽然眼睛瞪老大。噶 礼:(念拜帖)两江旧主朱三太子拜。 噶礼愕然地看看帖子又看看听差。噶 礼:他真的来了吗? 听 差:在二门外候着。噶 礼:带了多少人? 4 天下长河 听差:就他一个,几个轿夫在大门口候着。 噶 礼:(狞笑着)好哇好哇,抓还抓不到,自己送上门来,六百万两银子算什么,逮到一个朱三太子,老子可就立下大功一件,足可进京拜相——(对听差)请朱三太子到公堂候我。 听差出去后,噶礼低声地对两个师爷。噶 礼:把府里的亲兵集中起来,听我吩咐。 10、两江总督府大堂、日、内 两江总督府的大堂阴森幽暗,高挂着金漆大匾,上书:民心如水,择善而流。 屏风后,两声咳嗽,噶礼头戴一品宝石顶,插双眼孔雀花翎,仙鹤补子宝蓝官袍,外罩黄马褂,腰系刀剑,在一群戈什哈的簇拥下走出来。 噶礼转出来,仔细看,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的背影正扬头欣赏藻井。噶 礼:(坐到主位上,一拍惊堂木)来者报名而入! 中年男子回头一笑,他面貌俊秀,举止大方,气度庸容,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男 子:两江总督就是这等待客吗? 噶礼:你——你到底是何人?懵骗本督,也是死罪。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份金面帖子扔到噶礼的书案前。 噶 礼:(拿起来念)朱慈炯,生母琴妃,崇祯十四年三月十五日戊时生于储秀宫,稳婆刘王氏,执事太监李增云、郭安在场。交东厂锦衣卫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档。噶礼念完,愣了一下,反复地看这个玉牒。 噶礼:这份玉牒,倒也不像假的,四处在抓你,你自己往刀口上撞,可怪不得本督。再问 你一遍,你到底是谁? 朱慈炯:不才真名朱慈炯,化名杨启隆,大明洪武皇帝嫡传龙脉,崇祯帝三太子,此地乃是 我家旧物,怎么,来不得吗? 噶礼:这是大清的两江总督府,你狂妄! 朱慈炯选了张椅子坐下,一提下摆,盘着二郎腿,衣服轻盖在脚面上,格外潇洒。朱慈炯:此地乃是我大明胡宪成总督所居之地,匾上的民心如水,择善而流,是我大明才子 徐文长的墨宝,这不是我家旧物,是什么?噶 礼:(看着他的态度犯含糊)你——你不怕吗?朱慈炯:我又不差皇上六百万的债,怕什么? 噶礼:(吃了一惊,强自镇定)老子把你献上去,你这颗脑袋好歹也值六百万了。 朱慈炯哈哈一笑,天气虽然不热,也打开折扇,摇了几下。 朱慈炯:那皇上问我,你跑到两江总督府干什么去了?我说,噶大人和吴三桂一直有勾结,我替吴三桂要帐来了。您别急,我要死的人说什么都行,只是您这两江总督的位置还能坐几天,可就不知道了。 噶礼愣了一会,挥挥手,周围的戈什哈都退下去。 噶礼:朱——朱先生,全国都在通缉你,你跑到我两江总督府来干什么? 朱慈炯:我乃千金之体,你这两江总督府要真是险地,我能随便来吗?我来是要帮噶大人一个忙。 朱慈炯从袖子里取出一摞银票,放在旁边的桌上。 噶礼犹豫地看看朱三太子,把银票拿起来,顿时眼睛一亮。都是一万两见票即兑的官银票,他数着,越来越贪婪。 朱慈炯看着他,微微而笑。噶 礼:(愕然地)这是何意? 5 天下长河 朱慈炯:剩下的银票在门外轿子里,六百万官银,足可解了你的难吧。噶 礼:(汗下如浆,又兴奋又害怕)是是是。 朱慈炯:平西伯——现在叫大周皇帝了,吴三桂也是我家旧奴才,我去封信,一个月之内, 放你的铜船回来,可好? 噶礼:(从昏厥中清醒过来)如此大恩,不知怎么回报? 朱慈炯:回报嘛,我尚未想好,噶大人先拿去用,(看着噶礼的神色,笑了笑)不会让你跟 着我去反清复明的,只是买个方便。 噶礼:(把银票揣进怀里)给人方便,自己方便。(冲着外面喊)来人啊。 进来几个戈什哈。 噶 礼:把杨先生的轿子抬进来,备一桌燕菜席,我和杨先生要吃酒取乐。戈什哈“喳”了一声下去。 11、河工工地上、日、外 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工地上同时有几千人有条不紊地工作。 泥水行以石灰、黄沙、生土进行搅拌,石灰遇水冒烟,生土在大锅里炒也冒着烟,浓烟滚滚。土木行以夯实木桩为主,已经在堤坝断缺处打出一个架子出来。 石料行专以生产条石为主,大小厚度相等的石条垛得很高。 来往穿梭最多的是清淤行,全是一群只戴一块兜裆布的汉子,拉着一辆铲沙船。每隔一段地面,就有一大片搭好的大帐蓬,里面锅、灶、笼屉,热汽腾腾,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小媳妇们在忙碌着做饭。 靳辅在石料行边翻看进货单,陈潢高兴地拿着木锤敲击每块石料。 陈 潢:要是这五个省都是青石条包面,一气儿到顶的大坝,两三百年,黄河都不会泛滥。靳 辅:(把进货单还给郭河叔)石工还要加人。明年开春之前,堤坝都得修补完成,顶不 过春汛,大家提脑袋进北京吧。 郭河叔:只要石料供得上,一百年的春汛也顶得下来。靳 辅:(摇摇头)别大意,这才第一个工期。 靳辅、陈潢往堤下走。 大坝脚下,还有一群老百姓围着一个告示,靳鹏正在大声地宣读募工告示。 靳 鹏:河督府募工令,本督奉旨治河,凡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年男子均可征用,效力河务,月支银四分,粮六斗,石匠、木匠、泥水匠,加银四分。健壮妇女,河工眷属,四十岁以上,老成稳重者,可入行炊之列,月支银—— 靳辅:五个省的河道官员都来了,皇上让我们择优而用,五个省的工地,光靠咱俩三头六 臂也不行。 陈潢:依我说,一个都不要,黄河这些年都什么样了,他们还有脸当这个河道官。 12、河督府大堂、日、内 几十个官员静静地坐在大堂上等。 河兵报门:“河道总督靳大人、河道主事陈大人,到——”所有官员都站起来迎接。 靳辅、陈潢翎顶辉煌地走进来。 靳 辅:(拱手微笑)张大人,别来无恙啊?孙大人好啊,周大人,你那腿上的风湿好了吗?周大人:(又惊讶又嫉妒地)卑职给靳大人请安,靳大人高升啊。 只有陈潢谁也不认识,早早地走到中央,看靳辅坐下,他才坐下。 靳辅:(轻轻咳嗽一声)兄弟自从领了圣命,委任河道总督以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圣上 6 天下长河 锐意图进,要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从国家税入中拨出将近一半给我们河道,再不能让黄河安澜,我等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黎民,这之间责任重大,诸位不可不思啊。 所有官员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领圣谕!”靳 辅:(长出了口气)好了,官腔打完了,诸位请坐。你们里面有我认识的,有我不认识 的。大家都在河务上几十年了,算是老河务,咱们就不要废话了,皇上给我旨意,让我任用河道官员,我分批见你们,也是想听听诸位的建议。 陈潢:靳大人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之中,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河务太累,不想在河道上卖 命,吏部会重新给你们安排。 官员甲:(站起来)卑职张鹏翮,在淮阳道十二年,吏部每次考核,都歧视我们河道官员,每年累死忙死,只要决口一回,什么功劳都没有了,大家伙担心的就是这事。 张鹏翮坐下,其他官员也都点头。陈潢不明白,看着靳辅。 靳辅:(小声地跟他解释)吏部三年一考,考核为优,才能升迁,黄河只要一决口,所有 河道官员都没有考核结果,升不上去,觉得干河道没前途。 官员乙:(站起来)咱们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河务上本来就苦,王光裕坏事以后,皇上拿我们当贼盯着,(越说怨气越大)卑职从河南赶到清江,连骡子的脚力费都出不起。(掀起袍子,露出一双开了嘴的鞋)生生走来的! 下面的官员们有的笑,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小声议论。 官员丙:(也站起来)咱们现在说不干了,等着吏部安排,皇上本来就疑心,吏部更是门缝 里瞧人,能给安排什么好差事? 靳 辅:(摆摆手,下面安静下来)千里来做官,为的吃和穿嘛,大家说的我都懂。跟着我靳辅干,累个半死,捞不着油水,不跟着我干,又没好差事。河上的活儿又苦又累,干好了别人看不见,出点麻烦就被弹劾,不要以为我当了总督,就装作不知道大家伙的难处。 靳辅站起来走了几步,看看坐在两侧的河官们,颇多感慨。 靳 辅:我立一个标准,个个河道重新分段治理,工程银两、工程标准一概清楚明白,三年,自己的河段没出事,我保你升一级,差事办好了,河上还是决口,不让你们担责任,我一身系之! 下面河官们开始兴奋起来,小声议论,互相使眼色。 靳 辅:差事办不下来早说,不算你错,满口答应又想偷工减料,往自己兜里揣银子的,我一定请王命旗牌砍了你的头。 靳辅说完,招了一下手,外面进来四个河兵,抬进两样东西。 一个是一卷大挂轴,缓缓贴墙展开,是重新划分的黄河河段防区图。 另一个是一副架子,上面用宝蓝缎子正反绣着满汉文的“令”字,下面供着明黄色流苏的宝剑。 靳辅坐回去,等着这些官们的反应。 张鹏翮:(站起来拱手)靳大人这么说,我们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大人懂河务,体下情,我看比前几任河督好相处,我们遵命就是。 张鹏翮说完,下面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已经有人喜笑颜开地和旁边的人说三年升迁的话了。 陈 潢:(忍不住)诸位难道都是只想做官不想治河的人吗?河务计划已经发下去两个多月了,到现在恐怕都没人看过吧?要是你们只会敷衍差事、巴结长官,又何必在河上受罪呢? 7 天下长河 陈潢说完,下面的官员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顶他。 有个又瘦又矮的官员从最末一个座位上站起来,操一口南方口音。 官 员:(面红耳赤地)陈总事也太小看我们了,以卑职看,你的筑堤计划就不太高明。陈 潢:(身子往前一探,兴趣大增)哦? 张鹏翮:(呵斥那个官员)封学仁!就这样跟长官讲话吗? 封学仁被张鹏翮训斥一句,脸胀得更红了,又不敢坐下,呼呼地喘粗气。陈 潢:你慢慢讲,我洗耳恭听。 封学仁:(走到厅中央,行了个礼)萧家渡是四水总汇之地,淮河、黄河、运河,还有洪泽湖,都在萧家渡汇集,堤高河窄,万一溃决,更不好收拾,大人高筑堤,在河南直隶一带或许可行,萧家渡万万不可。 陈潢没说话,盯着他。 气氛很紧张,上官不开口,其他官员也不敢说话。 封学仁也有点忐忑不安。又出来一个官员走到中央,和封学仁站在一起。 彭志仁:卑职彭志仁,是萧家渡的河道参议,封兄所说的是实情,我们萧家渡远比高家堰险恶,守了十六年没有溃决,是因为封兄用了行军布阵之法修堤,共分三道,临近大河的一道很低,逐次增高,水过第一道堤,劲道就弱了,能过第二道,就很罕见,到第三道上,卑职还没见过,这比只守一道堤强得多,请大人—— 陈潢:(忽然抬头一笑,兴奋地)果然高明,失敬。请问二位高姓大名,刚才我走神了, 没听到。 封学仁:卑职封学仁。彭志仁:卑职彭志仁。 13、陈潢的书房、日、内 陈潢带着彭志仁、封学仁进了自己的书房,两人一进来就惊住了。房间很大,到处都是一张一张的桌子,桌子下面堆着一卷卷的图纸。桌子上摆着类似于假山一样的东西,都用红布罩着,不知道是什么。陈潢揭开其中一张桌子上的红布,露出一个四方形的沙盘。 沙盘下面用隶书写着“萧家渡”三个字。 沙盘上高山丘陵、河道堤坝皆精细上色,连附近的农庄农田都做得栩栩如生。两人眼睛放光,连连赞叹着挤到沙盘前去看,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陈潢抄起根木棒,指着沙盘上的几处。 陈 潢:在黄淮相攻之处,建四道减水坝,上通黄淮,下支运河,入海口处,分四角,各建两道减水坝,这样,萧家渡十二道减水坝,建成之日,可以担保运河一年到头,通行无忧。还可以在枯季放水,加大水流力度,冲沙入海。这一笔清淤的银子每年要省几万两,你们以为如何? 两人听着陈潢的话,脸上忽喜忽忧。在细看减水坝的模型,竟喜不自禁。封学仁:今日劈破旁门,才见明月如洗。 彭志仁:我真服了你了,陈大人。这可比我们的三道堤高明多了,刚才言语冒犯,我和封兄 无地自容。 陈 潢:(示意两人坐下)话不是这样说,你两人刚才若不争辩,恐怕现在官已经没了。萧家渡这十二道减水坝,是我治黄的第一纲领,非有信的过的人统率不可,你们愿不愿担此重任? 两人互相看看。 封学仁:这十二道减水坝,可以称前无古人的创举,可是期间工程繁重,又难以成功。 8 天下长河 彭志仁:并非我们两人没有勇气担当,实在是怕对大人不利——陈 潢:(性急地)有利于国家就行了,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担心个人祸福,我给你们 调到别的坝上。 封学仁:(急得满脸通红)我们两人生死是小,萧家渡是个险地,万一出了事——彭志仁:直说了吧,要建好这十二道坝,没有五百万办不下来,工期至少要五年以上,萧家 渡又是下游四水总汇之地,在建坝过程中,如果上游发水,随建随塌,到时候靡费银两,皇上怪罪下来,谁担? 封学仁:大人真是河伯投胎吗?保证五年之内不会再有大水洪汛?我说对大人不利,就是此 意。 陈 潢:(笑道)我倒是为什么,五年之内,你们只管专心筑坝,上游有大水洪峰,决不会让水压迫萧家渡,我自有应对之策。 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均有不信的神色。 陈 潢:不信?我们立个军令状,银子、人力物力,我一毫一分不短你们的,五年之内,筑不好十二道减水坝,要你们的脑袋。五年之内发大水,我没本事治住,冲了萧家渡,责任我一人担,如何? 封学仁和彭志仁一起站起来。两 人:好! 陈潢也站起来,三个人击掌而笑。 14、河督府院子里、夜、外 小毛子受了惊一样跑进来,大声地拍陈潢的门,一时没动静。又疯了一样跑去拍别处的门。 各个屋里的灯光逐次亮了,靳辅、陈潢、郭河叔、靳鹏等人都出来。陈 潢:小猴崽子,大半夜的抽疯啊! 小毛子喘了半天大气,满脸黑一道白一道的。小毛子:小福丢了! 15、陈潢屋里、夜、内 一群人挤坐在屋里,听坐在中间的小毛子连比划带说的讲。小毛子:小福丢两天了,前前后后都找遍了,她妈都快疯了——靳 辅:(很不高兴地)你跟她天天见面,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靳鹏:赶紧不报官吧。 小毛子:报了他们也不敢去,小福说去五通神庙给她妈求药,官府哪敢去搜五通神庙啊。陈 潢:五通神是什么玩艺儿,官府都不敢搜? 郭河叔:五通神是个邪神,我小时候香火还特别盛,后来慢慢衰败了。这两个月忽然兴盛起 来,老百姓像疯了一样去拜。 小毛子:他们传得可神了,鸡鸣山顶上,说有一个五百多年的五通神庙,张献忠造反的时候把它毁了,上个月山下全村的人得病,有人梦见五通神托梦,说法身从西天回来,浸在水中,是大不敬,要降祸,后来,你们猜怎么着?真在一口古井里捞出他的法身来,好几百年的泥像,居然不酥不软不掉色。 靳辅:那有什么稀奇的?糯米浆拌的土,上矿物色,再泡四五百年也没事。 小毛子:还有更神的呢,自从修了庙,供奉越多就越灵,五通神还赐药,吃了病就好。鸡鸣 山上人山人海,小福不会被拐了吧?陈 潢:你怎么现在才说?走,去鸡鸣山。 9 天下长河 靳鹏:(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靳辅:(瞪了靳鹏一眼)你凑什么热闹,(对陈潢)等天一亮,你带小毛子去吧。我行个 文 给地方官,协助查找。反常为妖,我看这五通神不是什么好事。你也别多管,省得落下河督府干涉地方政事的口实。 陈潢:是。 16、鸡鸣上的山路上、日、外 陈潢、小毛子牵着马在山路上走。 山路本就狭窄,进香的人又多,山路两边都是卖鞭炮、香烛和吃食的小贩。进香的人里以妇女居多,个个虔诚无比。 还有人上一级台阶磕一个头的,嘴里念念有词。 大量的香客满头插着鲜花,不管是十六岁的少女还是老太太,看上去极为可笑。 17、五通神庙前、日、外 到了庙前,有一大片空地,小毛子付了几个零钱,管接待的神使把马牵走。陈潢这才认真地打量一下五通神庙。 果然金璧辉煌,廊前柱上画满了一些奇怪的图案。无非是鬼吃人,妖女跳舞。庙门还没开,门外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陈潢在人群外背着手仔细观看。 朱三太子也是一身文士打扮,带着两个随从走上山来。朱慈炯走到陈潢身边,拱拱手。 朱慈炯:兄台也是来随喜的? 陈潢:(一愣,赶紧还礼)您是? 朱慈炯:都是五通神的信徒,何问彼此呢? 陈潢:(失声一笑)我是来找人的。这倒奇怪,庙门怎么不开呀? 朱慈炯:今天有大祭祀,要吉时才能开门,这些人都是来参加血食大会的。陈 潢:什么叫血食大会? 朱慈炯:(笑道)兄台真是不懂?五通神救人无数,灵验无比,有那孝子节妇为了父母家人 自愿焚身供奉五通神,这就叫血食。 陈潢:(大吃一惊)焚身供奉?那不是不要命了吗? 朱慈炯:(赶紧掩他的口)佛家讲涅槃,道家讲入化,儒家讲舍生取义,这有什么奇怪的, 值得大呼小叫。陈 潢:这个这个—— 朱慈炯:(笑着一指头上插满鲜花的香客)你看她们头上插满鲜花,就是为了讨五通神高兴,五通神好美女,不忌诨腥,愿力又大,信了他,不比信佛祖、道祖拘束少的多吗?陈潢目瞪口呆。 山下,一阵悠扬的丝竹声传来,朱慈炯轻轻地一拉他闪到一旁。朱慈炯:神使来了。 伴随着悠扬的丝竹声,一队人群浩荡而来。 前面走了二十个白衣人,衣白盛雪,脚踏木屐,头戴竹笠,竹笠上罩着黑纱,手提花篮,一路上抛撒花瓣,口中念念有词,充满了一片邪气。 香客们逐次地跪倒下来。 连小毛子都跪了下来,只有陈潢一个人站着傻看,小毛子直拉他。 庙门大开,二十个白衣人过后,还有一队穿着金闪闪,像神道衣服的人抬着两个笼 10 天下长河 子过去,里面有一男一女,都看不清面目。 庙里树了一尊五通神像,正面是裸体男像,两侧是裸体女像,背后还有两尊法身。神像五个脑袋,有青面獠牙的鬼相,有杏眼桃腮的女相,有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相。手中所持的也是各种奇怪的法器,香客们人声鼎沸,跪拜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神使们把两个大笼子吊到房梁上,香客们在笼子下焚香磕头。小毛子蹦着高,拼命往笼子里看,无奈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朱慈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挤到陈潢身边,摇着折扇,微微而笑。 朱慈炯:兄台不去上炷香?许个愿,你要找的人就找着了。陈 潢:(好奇地)有这么灵吗? 朱慈炯:五通神嘛,天地君亲师,五伦全通,正面这个鬼脸,保佑你的仇人暴死,旁边的女相,保佑你身边美女无数,侧面这个美少年相保佑妇女找到无意郎君,床弟之间,快乐非凡。后面还有官相和财相,世人所求的,都在这尊神身上。 陈潢:(嘲笑地)酒色财气,倒是一样不少哇,那两个笼子里的是什么人? 朱慈炯:五通神的血食,一对童男童女,吉时一到,就要引火焚化,侍奉五通神去了。陈潢吃了一惊。 殿前的香客忽然喧哗起来,波开浪涌一般,向两侧闪去。 海螺号“嘟嘟”地响起来,神使们有三两人扛一根长木的,有挑一担柴火的。很快在殿前空地上架起两个火堆,支好三角形的长架子。 陈潢听见小毛子喊他,四处去找,竟然找不到人。陈潢一抬头,吃了一惊。 小毛子像猴子一样爬到庙中的廊柱上,骑在柱子上,拼命用手去推一个笼子。下面的神使又气又急,用一根长杆子去捅他。 小毛子左闪右躲,又往殿顶爬去。几声大锣,殿前的喧哗声安静下来。 两个金光闪闪的笼子从神像前放下来,被神使们抬出来。 两侧的香客像疯了一样涌上去,把手里的、怀里的东西往笼子里乱扔,铜钱、零碎银两、戒指、发簪,金玉之声不绝,铺了一地的银钱珠宝。 两侧的神使拼命地拦着人群不让他们冲到广场中央的空地里。人群不拘老少,又哭又笑,疯魔了一样。 陈潢已经从人群中挤出来,被这个架势弄得目瞪口呆。旁边有人拽他的衣服,他一看,竟然是小毛子。 小毛子满脸通红,身上、脸上全是泥灰。小毛子:我看清楚了,那是小福!那是小福! 陈潢:你说什么?哪个是小福? 小毛子:(用手指着)笼子里那个女的,一点错都没有!真切切的!我用手摇笼子,拼命喊 她,她连眼都不睁,敢是被别人下了药。陈 潢:(大吃一惊)啊?这—— 两个人朝笼子望去,笼子已经架到三角支架上,两个神使在下面的木柴上泼油脂。香客们一起跪下来,和神使一样念念有词。 锣鼓声、还愿的鞭炮声,诵经的声音弥漫开来。陈 潢:你骑我的快马,把就近的河兵调来!快! 小毛子:来不及了! 陈 潢:挤也挤不进去,抢也抢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这——这——陈潢听见鞭炮声,眼珠子一转。 11 天下长河 陈潢:去他妈的五通神,小毛子,二爷给你俩钱儿,办件大事。 陈潢附耳在小毛子耳边嘀咕几句,小毛子连连点头,接过钱走了。神使们诵经完成,在庙前的大香鼎里把火把点着。 18、庙外马厩里、日、外 小毛子抱着一箱鞭炮,拿出一把,一圈圈地绕在马尾巴上。已经有一排的马的马尾巴上被他缠好了鞭炮。 他从怀里掏出火镰,“咔啦啦”打着,用火媒子点着鞭炮,快速地爬到一根高杆上。鞭炮一响,马厩里的马像疯了一样,撞开门冲出来。 19、五通神庙前、日、外 火堆已经点着了,忽然,鞭炮声大作,神使们还没反应过来,香客们已经全乱套了。受惊的马向庙里的人群席卷过来,一时间,哭爹喊娘声,寻子觅夫声连成一片。后排挤前排,前排被挤得向两侧涌去。火堆刚刚烧着,就被马群冲倒了。 神使们也都抱头鼠窜。 远处柱子上的小毛子还哈哈大笑着叫好,没想到回冲的人群把柱子也撞倒了。小毛子“哎哟”叫着,抱着柱子一块倒下去。 陈潢把笼子打开,果然是小福,小福盘膝而坐,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闭眼合嘴,了无声息。 陈潢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背起小福,扭头跑了。 20、河道总督府、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撞开大门,匆匆忙忙往里进。 靳鹏早就赶出来,从陈潢身上接过小福,几个人抬着,往屋里走。陈 潢:(说话声音都嘶哑了)把大门关上!弄凉水来,快! 21、河道总督府某间房里、日、内 靳鹏扶着小福,小福牙关紧闭。 小毛子端过一瓢凉水来,陈潢接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陈 潢:捏住她鼻子,拿筷子来把她嘴撬开。 靳鹏捏住她鼻子,小毛子用筷子撬开小福的嘴。 小福的嘴刚张开一点,陈潢一瓢凉水泼过去,小福打了个哆嗦,大声咳出来。陈 潢:敲她的后背,别让她的气再闭上! 小毛子擂鼓一样,猛捶小福的后背,捶了二三十下,小福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屋里所有人这才如释重负。 22、河道工地上、日、外 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气象。 一个河兵陪着神色张惶、满头是汗的知县一路上了山。两人进了一间临时用木条搭起来的指挥所。 23、工地指挥室里、日、内 知县坐在椅子上,用大帽子拼命扇风,门帘一挑,靳辅、陈潢进来。知县赶紧摘上帽子,站起来打千儿。 12 天下长河 知 县:卑职江北知县夏器通参见靳大人、陈大人。靳 辅:(坐下)请坐,奉茶。 一个河兵端进茶来。 知 县:(神色张惶地喝了一口)卑职冒昧来访,实在有急得不得了的事,两位大人见谅。靳 辅:贵县有何事这么紧急?是我河道上的事吗? 知县: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赶紧摆手)卑职不是在说闲话,实在是地面上出了大 乱子,昨天有人把五通神庙的血食大会给冲了,光留在鸡鸣山上的鞋就有两万多双。陈 潢:(笑道)那不是有两万多人赤着脚下了山了吗? 知 县:(陪着笑)有人把童女劫走了,还放马群冲乱了血食大会,五通神大发神威,要降灾下来——知县看着陈潢说不下去了,陈潢笑得直弯腰。 靳辅皱着眉头看看陈潢又看看知县。 靳辅:(很不高兴地)贵县也是两榜出身,怎么说话颠三倒四?鬼神之说究属渺茫,你跑 到河道上讲这些干什么? 知县:(更紧张了)卑职再大胆也不敢拿这些无聊的事冒犯大人,这冒犯神灵的人在河督 府上。 靳辅:(面无表情地)接着说。 知县:五通神发下神令,让肇事官员去庙里上香谢罪,还要交出童女,召开第二次血食大 会,勒令地方官员必须参加。靳 辅:什么会? 陈潢:血食会,就是把活人在五通神像前活活烧死。 靳辅:(脸色更不好看了)这叫什么话!你做的是朝廷的官,拿的是朝廷俸禄,又不是五 通神的庙祝神使,怎么还要地方官去陪罪的道理?昏聩! 知 县:(带着哭腔)我也不愿去呀,实在是他们信徒太多,万一弄出乱子来,我这乌纱保不住,倒也没什么,只怕这片地面上就不太平了。请大人务必看在卑职的性命上,好歹查一查。 靳辅:好了,我知道了。 靳辅一端茶杯,外面河兵喊“送客”。知 县:(打个千儿)卑职告辞。 知县匆匆走了。 靳辅:(脸色郑重地看着陈潢)你是怎么救出小福的? 24、河督府靳辅的房间里、夜、内 靳辅和陈潢进来,陈潢把门窗关好,和靳辅面对面挨膝而坐。 陈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在桌上,小心打开,里面是黑色的药末。靳辅用手捻了一下,放在鼻子底下闻。 靳辅:这是小福身上的? 陈 潢:(点点头)好多人身上都有,这是五通神的灵丹妙药,你猜这是什么?靳 辅:我可没有你肚子里的杂学,是什么? 陈潢:罂粟粉——这个来头不小,难怪是灵丹妙药,这个药纯从海外而来,也有管它叫续 命丹的,不管是什么病,吃了以后,都有片刻的兴奋,好人吃了也会神魂颠倒。靳 辅:等等,等等,你这是自己猜的,还是——陈 潢:海宁一带的明末遗老,有人手里有,我小时候拉肚子拉得死去活来,只吃了一副, 肚泄就止住了,这是一点错都没有的。这个东西,是前明永乐皇帝派三宝太监郑和 13 天下长河 下西洋找建文帝的时候,带回来的,以后逐年进口,量都很小,只有宫里有。 靳辅:(面色沉重)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一篇文章,我说怎么一个月之内五通神的威 势竟到了这种地步?是谁如此不惜血本,招揽民心? 陈 潢:小福是被人用药迷倒的,起初我还当是庙里的人黑了心,欺骗愚夫愚妇弄钱花的手段,看到这个,才有点后怕。不说他有多少钱,谁能弄到宫里才有的东西?想干什么?我看其志不小。 靳辅:(站起来)这个——你看是谁? 陈 潢:(摇摇头)猜不出来,我在山上碰到一个人,看起来很正常,越琢磨越不正常,他真有点——有点那个龙子凤孙的味儿。你说怪不怪? 靳辅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有个河兵“嘭嘭”地敲门。靳 辅:(很愤怒地)干什么?不是让你们走得远远地吗? 河兵:(在门外)郭统领报,工地上闹起来了,十万火急! 25、工地上、夜、外 工地上火把星星点点,远望上去,犹如火龙一般。等着靳辅、陈潢快马赶过来,两个人都震惊住了。 二十个白衣神使抬着五通神像一路而来,两侧的河工们纷纷下跪磕头。神像经过之后,还有一大群自告奋勇的河工举着火把替他们开道。 连维护秩序的河兵也被裹胁在人群中。靳辅、陈潢下马。 郭河叔带着十几个河兵从远处骑马过来,一看是经过一番挣扎,衣服也破了,帽子也歪了。 陈潢一把拽住郭河叔的马。陈 潢:怎么闹到河道上来了? 郭河叔:(下了马)天一黑,敲锣打鼓就来了,河工的父母家眷们都跟着神像,人越聚越多, 河兵根本拦不住啊。靳 辅:他们要干什么? 郭河叔:抬着神像游堤,说咱们河督的人得罪五通神,五通神已经命令龙王发威,要给河道 上降灾了! 陈 潢:(皱着眉头)五通神连龙王都管上了。郭河叔:那还不由他说了算! 靳辅:(沉默良久,对郭河叔)去把小福接来。 14 第十三集 1、工地上、夜、外 抬着五通神像的神使们沿着河堤转了一圈后,将神像放在中央一个高台上。神使头:(唱令)跪拜谢罪! 工地上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靳 辅:等等! 靳辅和陈潢大步走上前来,还有几十个河兵打着火把护卫在他们身边。护卫在五通神像旁边的神使伸手想拦,被河兵推开。 双方剑拔弩张。 靳辅一提袍子,走到五通神像前,仔细地前后转了一圈。工地上鸦雀无声,只有火把“噼噼啵啵”的声音。 靳辅:(疾言厉色地问神使头)你是什么人?跑到我河道工地上干什么! 神使头:(干笑两声)五通神有通天彻地之能,只因你们修建河道,亵渎神灵,五通神已经 令龙王降灾给河道,我等抬神像救众人出苦海!凡信奉我五通神者,一概免灾免死!靳 辅:不知我们河道上何时触怒龙王,得罪神灵了? 神使头:你们—— 神使头忽然看见陈潢,眼睛都直了。神使头:就是他!就是他捣鬼,抢走童女! 神使头忽然像抽疯着魔了一样,在神像前念念有词,手舞足蹈。其他神使一起合十念咒。 下面的人群轰然一声议论起来。 神使头忽然从地上的“昏死”中醒过来,横眉立目指着陈潢大骂。神使头:尔敢毁我血食!凡我弟子皆可诛而杀之!赐福赐寿! 下面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陈潢满不在乎地笑着看神使头。 陈 潢:不错,人是我抢的,马是我放的。若五通神真有本事,倒是降下灾来让我看看!神使头:(对神使们挥臂大叫)诛此妖魔,有天神佑护! 神使们一起往前走了几步,周围护卫的河兵们拔刀出鞘。 陈 潢:(哈哈一笑)你们就这点本事?我和靳大人是朝廷命官,吃的是朝廷俸禄,要杀我们,有国法,你们敢犯上作乱吗? 远处马蹄声疾,一队一队的河兵在靳鹏的带领下开进来。盔甲鲜亮,刀枪锋利,围观的河工们一起往后退了几步。神使们也面面相觑,只有神使头死撑着架子不倒。 神使头:五通神大发神通,调十万天兵天将,六丁六甲——靳 辅:行了! 神使头愕然。 郭河叔带着一队河兵过来,前面是小福,后面几个人搀着小福的娘。靳 辅:(冲着小福娘点点头)不妨事。 靳辅把小福拉到空地中央的神像前。靳 辅:(对神使头)这就是你要的童女吗?神使头:(狞笑着)识相一点,让她跟我们走! 1 天下长河 靳 辅:(指着小福对众河工及百姓们)这个姑娘是第一批拆迁的百姓,你们中可能有人认识她,她到鸡鸣山上为母求药,被人用药迷倒,装在笼子里要活活烧死。这些神使欺骗大家,说是自愿的。若是不信,你们自己问她! 下面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没有一个敢单独站起来说话的。 神使头:你们不要听这狗官胡言乱语,他是妖魔!他用药迷了童女,让五通神降灾给你们! 靳辅回头瞪着神使头,神使头吓了一跳,连退几步。神使头:你,你——你想干什么? 靳辅:本督是皇上钦命,不是狗官!就凭这句话,杀了你也不冤! 靳辅回头对河工及百姓们。 靳辅:你们谁信他的鬼话,上来领走小福,把她活活烧死! 小福娘憋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小福抱着她娘也哭起来。哭声之中,一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冲突瞬间泄了劲。 河工们议论纷纷,还有人站起来走了。陈潢走到靳辅旁边。 陈潢:(小声地)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扣起来算了! 靳辅:(忧心忡忡地)扣起来给谁?地方官敢要吗?放他们走吧。 神使头看没人理他们,挥挥手,神使们抬起五通神像,吹吹打打地走了。 清晨的河道工地上,工具扔的到处都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靳辅、陈潢等一群人站在大堤上,个个都傻了。 2、两江总督府的花园、日、外 花园里阳光灿烂,噶礼躺在一张美人榻上,逗放在旁边笼中的一只鸟。师爷从外面匆匆进来,在噶礼耳边小声嘀咕几句,噶礼“腾”地坐起来。 噶礼:真有此事? 师爷:那可不,这都停工五天了,河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靳辅、陈潢屁股上着了火一样, 吃不下睡不着。 噶礼:(鼓掌大笑)好好好,真有点邪门的。这个朱—— 师爷大声咳嗽两声。 噶 礼:这个杨起隆装神弄鬼真有本事,这下一张至尊宝打出来,一翻两瞪眼,谁也没法了。师 爷:可不是嘛,老爷的气是出了,咱们还得好人先告状,重重地参他一本! 噶 礼:很是很是,你去预备折子,我联络人动本参他!自从把这六百万两银子一交,皇上对咱是十分的信任哪,这种机会再错过了,就该埋怨我两江总督不管地面上的事了。 3、朝房里、日、内 明珠和索额图坐在朝房里,各翻各的折子。外面咳嗽一声,高士奇哈着手进来。 高士奇:给二位相爷请安!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明 珠:(抬起头来,笑道)你快成说大鼓书的了,先来句定场诗啊。说说,有什么新闻?高士奇:五通神的事,都闹到京城里来了,两位相爷还不知道吗? 索额图:神鬼之道,靳辅、陈潢也太鲁莽了,这可没法帮他们说话。 高士奇:(坐下)这五通神根本上就是个邪神,除了佛祖、道祖,哪还冒出个这种东西!索额图:这就是你见识浅喽,佛祖、道祖之外,就没神了吗?我全家遵从太皇太后信西洋天 主,难道也是邪神吗? 2 天下长河 高士奇:(有点尴尬)那是西洋的佛教,不是邪神。 索额图:还有我满人,入关以来,不改祭祀,宫里就有萨满堂子,还有萨满太太,每年都是皇上、皇后亲祭,这也不是佛祖、道祖,难道也是邪神吗? 高士奇肃容起身一拜。 高士奇:是我失言了,给索相陪罪。 明 珠:(喝了口茶,缓缓说)这个五通神看起来是专门要与河道作对,各地的河道工程都停了,一停十五天,这可怎么得了。一会儿皇上问起来,咱们得统一说法,再争来争去,又要被喝斥了。 索额图:这是他二人鲁莽,没说的,换人! 明珠:(目光闪烁,看看高士奇,看看索额图)皇上要是说,一个小小的五通神,敢向朝 廷要胁勒索,这不是造反吗?索相,那你怎么说? 索额图:(被噎了一下)皇上也不能不顾民情吧?毁佛谤道的事,对民心不利呀!明 珠:修堤建坝,也是对民心有好处的事。 索额图气的说不出话来,拿眼睛看高士奇。高士奇:(笑嘻嘻地)我刚说完,明相又争上了。 外面太监推门进来。太 监:叫三位相爷的起。 高士奇抢先一步,挑起帘子,索额图扬着脸走在前面,明珠低着头走在中间。 4、上书房、日、内 康熙盘腿坐在榻上,他面前的书案上也放了一堆折子。索额图、明珠和高士奇都坐在对面的矮凳上。 康熙低头看了半天折子,抬头笑道。康 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三个人都笑起来。康 熙:你们笑什么? 高士奇:臣刚才进朝房,也说了这么一句。 康熙:(把面前的折子合上)五通神的事儿,你们怎么看?(等了一会儿)哑巴了? 索额图:奴才们刚才在朝房里就争起来,我说毁佛谤道的事做不得,靳辅、陈潢忒鲁莽了些。河工一停十五天,看样子还要再停下去,眼看着春汛要来,可要耽误大事啊。朝廷应该对老百姓表个态,把他俩先撤换下来,或者名义上撤换,等事态平息了,再把顶子还给他们。 康熙:(不停地点头)好好,明珠怎么说? 明珠:奴才以为,治河是朝廷大业,不管他是五通神还是六通神,不能骑在朝廷的脖子上, 他们一闹,咱们就撤换官员,下次再闹呢? 索额图:民心可畏,往前里说,有陈胜、吴广,往后有黄巾张角之乱,朝廷是不怕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何必招怨呢。 康熙点点头,看着高士奇。 高士奇:索相依民心,明相依常情,臣只是疑惑,(竖起手指头)第一,他们干嘛跟河道过不去?第二,五通神在明末闹得最凶,偃旗息鼓了上百年,忽然就红火起来,臣怕有别有居心之人。 康熙拿起书案上的一个锦囊,倒在桌上一个小药包,打开是黑色粉沫。康 熙:你们看看,这是五通神散给信徒的灵丹妙药,竟然是罂粟粉。 索额图:(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不可能吧?怎么会—— 3 天下长河 康熙:找太医院看过了,确定无疑,广州海关也查过了,绝无虚报之事。我国一年进口四 十斤,都在内库里搁着,他这东西从哪里来的?高士奇:(双掌一合)我明白了,这是前明的东西。 明珠和索额图都惊住。 康熙:(点点头)说的再对也没有了。万历皇帝不上朝,躲在后宫里抽了四十年鸦片,前 明遗留下很多,朕推想,南京的明故宫里,恐怕也有。 索额图:(脸色一变)奴才敢担保,两江的官员不会卷到这个事情里来。皇上不妨发上谕, 让噶礼明白回奏。 康熙:(笑起来)朕只是推想,哪能无故加罪于人。不管他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单就这罂 粟粉而言,五通神不是什么好东西! 索额图:奴才愿领圣旨,带一只军队把他们剿了。 康 熙:(摆摆手)真正闹事的没几个,你去剿谁?都是些愚夫愚妇,真要动兵,才是大失民心!靳辅、陈潢碰到难题了,这个背后作乱的人,拿他们开刀,目的是朕!这个法子,好阴毒啊。 明珠:打也打不得,这可怎么办?河道上不能再停工了。 高士奇:皇上既然把河道官员的任免权和财政权给了他们,不如下个手谕,让他们相机自行 处理。这种事,朝廷不了解情况,干涉多了反而误事。 康熙:(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拟一道旨意,让他们五天之内,务必开工! 5、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院里没有繁忙的气氛,像个养老院一样。 河兵们东一桌西一桌地扔骰子,输了的喝酒。还有一堆人玩升官图。 小毛子:(尖着嗓子喊)我都刑部尚书了,下一把下一把! 小毛子发现背后有人拉她,回头一看,是泪眼盈盈的小福。小毛子站起来,退出人群,马上就有人补进去。 小毛子和小福一直走到一边僻静处才停下来。 小福:托你点事儿,你也不办,就在这里没心没肺地玩。脑子都让狗吃了? 小毛子:哎哟,我的姑奶奶哟,你也不看看我小毛子是个什么人,我是皇上还是钦差?他们 不让你进去,也不让我进呀! 小福:停工已经十九天了,靳大人和陈大人愁得吃不下饭,连二门都不出一步,他们在说 我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不急死人嘛! 小毛子:(不在乎地)江湖上三刀六洞,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们要打算把你烧了,我小毛子 没说的,再救你一回! 小 福:(跺脚埋怨他)没让你在这儿油嘴滑舌!靳大人救了我娘,陈大人救了我,莫不是我就不知轻重,我是想——小福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两声炮响,伴着一声喝令:“圣旨下!”小毛子拉着小福往门口跑。 正门的大院里,已经跪了一地,靳辅、陈潢一身官服,肃服跪着。两个人都憔悴了很多,胡子都没刮,也没修。 钦差:(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着河道总督靳辅、河道总事陈潢绥靖地面, 安抚民众,自接上谕起,限期五日开工,不得延误!钦此。靳 辅:臣接旨。 靳辅上前接过旨意。 4 天下长河 靳辅:请钦差大人屋里坐。 钦 差:(笑笑)我来之前皇上说,靳大人忙得很,就不要打扰他了。我住两江驿站,五天之内,等靳大人的好信,我好回去交旨复命。请,请啦。 钦差带着人竟然又昂首而去,一院子的人还跪了一大半,没站起来。靳 辅: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其他人犹犹豫豫地起来。 小福推开众人,挤到靳辅面前跪下。 小福:大人,您就让他们把我烧了吧,五天之内开不了工,皇帝老爷怪罪下来,那不是小 福把您害了吗? 靳辅:(被她逗得笑了一声)皇帝老爷?你这个叫法倒新鲜。 靳辅说完,带着陈潢等人扭头走了,只剩下小福一个人跪在地上发愣。 陈潢:(回头看了一眼小福,小声地对靳鹏)你把小福看好了,可别干什么傻事。 6、河道总督府正厅、日、内 靳辅、陈潢两个人坐在屋里,桌上就供着刚拿到的黄色圣旨。 陈潢:皇上一推六二五,不管了,钦差就住在这儿候旨,咱们五天之内办不下这差事,乖 乖地进京领罪吧。 靳辅:(火气也大)都什么档口了,还说这些!河道上还是没消息吗? 陈潢:工钱都长了一倍,还是没人来。就是有些人想来,到工地上一看,扭头又走了。这 些人平时一个赛一个精,凑到一堆儿,跟没脑子一样。 陈潢:皇上圣旨里,不是指示了吗?绥靖地面,咱们可以出兵,拆了他的狗窝子,看他还 能作什么怪! 靳辅:出兵出兵,你河督府的三千兵还没出去,就让两江总督府的绿营兵给弹压了,噶礼 正愁没把柄找茬呢,你偏偏把刀把子送给人家。陈 潢:他噶礼挡什么横儿?咱们有圣旨! 靳辅:(转过身来盯着陈潢,小声地)噶礼要是不帮忙,五通神的罂粟粉,从哪儿来?你 一肚子杂学,怎么不明白呢? 陈潢:(大惊失色)唉呀,我倒把这件事忘了,这是前明故宫里留下的玩艺儿,看来是噶 礼捣鬼。 靳辅:凭着噶礼,还搅不出这么大浪来,这个躲在他背后的人真是好手段,好本事。咱们 束手束脚,竟然什么都干不了,白白地熬了十九天!陈 潢:我就不信这五通神比黄河还难治! 陈潢也没主意了,说了两句坐回去,两人都长吁短叹的,毫无办法。 7、河道总督府陈潢的房间、夜、内 陈潢进了房间,喊了两声“小毛子”也没人应。 陈潢脱了马褂,甩了靴子,盘膝坐在床上喝茶,显得心事重重。不知道哪里响了一声,他竖起耳朵听。 陈潢把手往床底下一捞,传来“哎哟”一声,小毛子的辫子稍被他抓在手里。陈潢像拖一只大老鼠一样,把灰头土脸的小毛子拖出来。 陈潢:不学好的东西!跑到我床底下干什么? 小毛子:(呲牙咧嘴地)我——我打扫房间,在床底下睡着了。 陈 潢:(手上使劲)你倒是勤快了,我这房间不干净,养出你这么大一只老鼠来。从实招来! 5 天下长河 小毛子:是是是,好我的二爷啊,你先松开。 陈潢把手松开,看他一脸忸呢,不免奇怪。陈 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毛子:(揉着头皮)我以为,大老爷总要跟二爷商量商量五通神庙的事儿,我是来听听有 没有我的差事。 陈潢:(脱口而出)你堂堂正正进来不行啊?(忽然脸上的神色就明白了)你是替小福来 听吧?想听听我们怎么处置小福,人小鬼大,这么点年纪就想英雄救美?小毛子:(苦着脸)她给我绣了两个荷包,大丈夫——涌泉相报! 陈潢:(讽刺地)三刀六洞? 小毛子:(极快地仰起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成咱们把她救了,再把她推到火坑里。 将来让人家笑话,咱们爷们儿没义气。 陈潢:(脸上神色也郑重了)噢?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小毛子:小福是被人用药迷了,关在笼子里要烧死,有没有这神不说,干这事的人就是王八蛋!我小毛子是没学问,从小听人说,有观音娘娘,玉皇大帝,我佛如来,都是给大家带运气、送福气的,没听说整天咒着别人死的。这个五通神,明摆着是骗子! 陈 潢:(点点头)你学问大得很,就你这番见识,好多地方官都没有呢,还一个个狗颠屁股一样去给五通神上香。现在五通神跟咱们河道为难上了,打又打不得,皇上还要五天之内开工,你看怎么办? 小毛子:上次他们到工地上捣乱,大老爷已经给够了他们面子,江湖上讲,花花轿子人抬人, 他们这么不吃敬,非要跟咱们作对,咱们应了他,以后有的是麻烦。不如——老 太 太抹口红,给他点颜色看看!陈 潢:依你说,要打? 小毛子:也不用河兵打,一穿官衣儿,成了公事,二爷给我弄俩钱儿,我找那些相好的河兵, 换上便装,装成吃醉酒上山,砸他个稀巴烂!陈 潢:你不怕他们人多吗? 小毛子:这里边有个戏法,拆穿就不灵了,只许他们装神弄鬼,不许我们呀!我们也扮成五通神附体,骂他们是假的!大家混水摸鱼,一通闹,总之把水搅得越混越好,周围的人也不敢管。 陈潢哈哈大笑,忽然警觉,赶紧把声音收敛了。 小毛子:(一脸怒色)二爷觉得这事下流,我自己去干,大不了把我小毛子折在里头。 陈 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妙得很妙得很。这件事想起来就觉得有趣。这么场大热闹,我要不跟着去,岂不遗憾。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就去,千万不能让靳大人知道。小毛子郑重地点点头。 陈 潢:去厨房找点酒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小毛子高兴地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陈潢这才如释重负,哈哈大笑,往床上一躺,盘着二郎腿,想心事。 8、河道总督府靳辅房间、夜、内 靳辅、郭河叔、靳鹏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小声谈话。桌上一灯如豆,映得每个人脸上三明七暗的。 靳辅:(对郭河叔)从河督府的帐上出,准备香烛灯油,鲜花水果、仪仗、抬箱,场面搞 得越大越好。 郭河叔:(点点头)河督府库里有每年祭龙王的东西,不用单买,叫他们收拾出来就行。 6 天下长河 靳辅:鸡鸣山我没去过,有一千人够用吗? 靳鹏:用不了那么多,有两三百人随行,庙里就满了。 郭河叔:带五百人,一半随行,一半留在山下,显得咱们河督府很看重五通神,把面子给他 做足了。明天正好是五通神的上香日,人少不了。 靳鹏:那些回家的河工,也天天巴望着开工,听说河督府去五通神庙认错了,大家更要来 看了。 郭河叔:(点点头)这个自然,开不了工,不光我们着急,住在河边的人本来就苦,靠干河 工能挣一笔外快,谁不想来。偏偏这个五通神做梗,害得大家伙看着银子到不了手。靳 鹏:咱们这么干,万一 —— 靳 辅:皇上的旨意,你们听出点味儿来没有? 靳鹏:无非是一推六二五,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靳 辅:(瞪了靳鹏一眼)这么大人了,一点脑子都不用,你怎么能不让我担心?论起河工来,皇上比谁都急,旨意里说,绥靖地方,绥是和平解决,靖是武力解决,皇上的意思是,只要地面不乱,河工正常进行,用什么手段,杀多少人,他都不在乎。 靳鹏:(打个寒噤)啊,这一说,我倒明白了。 靳 辅:还有你不明白的,皇上语意含糊,他知道江宁城里那位大人,跟咱们不对付,下这么道旨意,让咱们见机行事,一旦跟两江的人冲突起来,有现成的旨意封他的嘴,要不然为什么派钦差来,住在驿站里观望。对景的时候,总有个旁观的。 郭河叔:(佩服地)靳大人,不是我恭维您,您看起来像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心思可又深又 细,石头里都能榨得出油来,真正是炉火纯青。 靳辅:(笑笑)哪能老吃亏不长记性呢,我在官场这么多年,懂不懂是一回事,做不做是 另外一回事。这次要么不干,一动手,就得成功。明白吗?郭河叔:(拱拱手)一切听大人安排。 靳 辅:我再立个死令,谁要走漏了消息,让陈大人知道个一星半点,我决不饶他!两 人:是。 9、小道上、清晨、外 陈潢、小毛子带着一队穿着便装的河兵,浩浩道道地在小道上走。天光刚刚亮,这一群人行头古怪。 有打幡的,有脖子挂个单皮鼓的,一走路后面还“嘭嘭”地响。还有几个河兵披散着头发,手持宝剑,僧不僧俗不俗。 陈潢骑在马上,像个豪客少爷。小毛子带着一个大红缨帽,像是听差。这行队伍在单皮鼓的声音中往前走, 陈潢:(笑道)过路的看见了,以为是二郎神出巡呢。不是白事喜事,真成了装神弄鬼的 了。 小毛子:(笑嘻嘻地)咱们挑的这几十个弟兄,个个一身功夫,等一下说声打,给他砸个稀巴烂!这叫——(费了半天劲,拽了一句文)二爷什么什么之中,什么什么之外,小毛子我——勇往直前,勇往才值钱,不勇往就不值钱了。 陈潢:(哈哈大笑)你以后跟着二爷好好地读两本书吧,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小毛子:(厚着脸皮)将来咱们的事儿,让说书先生编成本,这一回就叫“陈二爷坐镇鸡鸣 山,小毛子大闹五通神”!(回头对河兵们)兄弟们,唱首《大风歌》提提气,这 事 儿干下来,人人饭碗有着落! 陈潢:(惊讶地)你们还会唱《大风歌》? 7 天下长河 河兵们:(一起嘻嘻哈哈地唱)大炮开兮轰他娘,治好黄河兮回故乡,老婆孩子喜洋洋 —— 这行队伍唱着歌,在清晨的蓝光中往前走。 小路上已经有不少上山拜神的香客了,大家纷纷侧目,不知道是什么阵势。 10、河道总督府院子、清晨、外 靳辅气哼哼地戴着大帽子从花厅里出来。靳鹏跟在旁边不住嘴地解释。 靳辅:事机不密!我不找你找谁? 靳 鹏:天没亮就布置好了,我亲自带着一哨人把陈大人的门堵上,谁知道他早走了。不可能有人泄漏出去。 郭河叔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郭河叔:小毛子也不见了,他们带走了几十个会功夫的河兵,不到三更就出发了。 靳辅:(站在台阶上,大惊失色)他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把小福叫来。 郭河叔把小福领过来。 靳辅:小毛子和陈大人去哪儿了?你不要替他们瞒着。 小福:我不知道啊,小毛子昨天晚上去二爷那儿,就没见他回来。 靳辅:(自言自语)糟糕,(接过朝珠戴上)整队,去五通神庙!要快! 11、小道边上、日、外 陈潢一行队伍走得累了,坐在小溪边喝水。 远处传来马蹄之声,陈潢一开始没在意,马蹄声隆隆,听着是来了不少人马。陈潢不知道怎么回事,站起来朝远处看。 远远地看见一队河兵服色的人马疾驰而来,领头的是靳鹏。陈潢和小毛子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靳鹏一直骑马到了陈潢面前,匆匆下马请安。靳 鹏:给陈大人请安。 陈潢:(一愣,想明白了)你爹让你把我追回来是不是? 靳鹏:(一笑)不是,我爹今天来祭拜五通神,我是来给他肃清官道的。碰见陈大人,意 外之喜。 陈 潢:(沉不住气了)什么意外之喜?你爹祭拜五通神,怎么也没跟我说呀。靳 鹏:陈大人是来——陈 潢:用不着你问——(陈潢刚说完,发现自己也有语病)你爹呢? 靳 鹏:家父带着大队人马在后面,陈大人稍安勿躁,(回头对跟来的士兵)下马休息,保护陈大人! 河兵们纷纷下马,还有和陈潢带来的这几十个人熟悉的,小声说笑。只有靳鹏一个人站在高处,往远处眺望。 小毛子悄悄凑近陈潢,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小毛子:二爷,我看不对。 陈潢:怎么? 陈潢跟着小毛子的视线看,也有点疑惑。 靳鹏带来的河兵个个武装鲜明,看似随意,实则已经把这几十人围成一圈。脸上都有警惕之色。 小毛子:别是大老爷要去祭神,怕咱们冲撞了胡闹,派人来看住的吧? 8 天下长河 陈潢:(疑惑地)不会吧?他不能不告诉我。 陈潢冲小毛子使个眼色,站起来往外走。靳 鹏:(陪着笑)陈大人,去哪儿? 陈潢:我往前面山道上走,迎迎你爹。 靳 鹏:不必劳动,家父一会儿就来。请陈大人坐下等吧。陈 潢:(不高兴地)这话怎么讲?你叫我坐下就坐下吗? 靳鹏:(笑嘻嘻地又打了个千儿)二叔,您别生气。我爹说,让我留住二叔,他有话说。 您体谅一下侄儿,别让我把差事办砸了,回头又遭我爹骂。陈 潢:(又气又笑)靳大人真要去祭五通神? 靳鹏:我也不知道,等一会儿请二叔自己去问吧。 陈潢闭着眼睛琢磨,一睁开眼,见靳鹏贼笑嘻嘻地看着他。 陈 潢:(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提起脚来要踹他)这几句话,也是你爹教的吧?小东西,算计上你二叔了。 远处传来鼓乐之声,已经有四匹顶马疾驰而来,后面人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还有一队队挑礼物的人。乐队奏着细乐,官派十足,声势浩大。 12、靳辅轿中、日、内 靳辅坐在轿子里看书,外面传来郭河叔的声音。 郭河叔:大人,陈二老爷已经让靳鹏截住了,现在在道边呢。靳 辅:不理他,咱们走咱们的,告诉靳鹏,围住了! 郭河叔:是。 13、小道边上、日、外 陈潢目瞪口呆地看着河督府的一队队人马过去。果然是仪式隆重,场面浩大。陈 潢:你不说你爹有话说吗?他人呢? 靳鹏:(笑嘻嘻地又打了个千儿)二叔,我爹说了,让您先等会儿,他祭完五通神,再回 来给您陪罪。 陈潢:(火了)什么?他去祭五通神,怎么不告诉我!这可坏了大事!你赶紧告诉你爹, 万万不能去!靳 鹏:您老稍安勿躁。 陈潢:你这是要软禁我呀? 靳鹏:侄儿不敢,公事上您是大人,私事上您是我二叔,我先把我爹吩咐的差事办了,回 头要打要骂,由着您了。 陈 潢:我打你个滑头码子!(放开嗓子)靳大人!靳大人!靳辅!靳紫垣!靳辅的轿子就在离他很近的道中经过,陈潢干瞪眼过不去。 小毛子忽然看见小福也在人群中,他大声地喊小福,小福也不理他。小毛子:小福!赶紧跑!他们要烧死你!我去救你!小福! 陈 潢:(声嘶力竭地大喊)靳辅!你不能去!万万使不得!靳大人!靳辅,靳紫垣,你听我说——两个人各喊各的,小福面无表情,脸都不往他们这边扭下一下。 一直到河督府的人马从他面前过去,陈潢又生气又无奈地干跺脚。陈 潢:(叹口气)你爹这当朝一品的仪仗可算用上了。 小毛子:(大惊失色)二爷,他们要烧小福! 9 天下长河 陈潢:(犹豫了一下)不会。 靳鹏含着笑,也不理他,一味地低头听他发牢骚。 14、山道上、日、外 靳辅的这支仪仗队沿路上山,靳辅下了轿,走在队伍中间,一言不发地领着小福。周围的香客都是一脸兴奋之色,议论纷纷,看着一箱一箱的祭品啧啧称叹。 妇女甲:听说来了不少大人物,各村有头有脸的老人也都来了。靳大人都买五通神的面子, 五通神真是不得了。 妇女乙:我们家那爷俩儿一直吵吵着要去河上挣外快,这下靳大人低低头,两好成一好,不 就过去了。 妇女丙:(撇撇嘴)过去什么了,依我看呀,靳大人不算整个的好官!妇女甲:咦?好官还有整个的半个的? 妇女丙:五通神害得大家伙都干不上活,隔三差五还烧个小孩,靳大人为了自己河道上能开 工,把好人家的孩子领过来烧,不是不积德吗?妇女乙:小心你这话让五通神听见。 几个人都住嘴了,看着队伍慢慢地走过去,一哄而散,一起跟在队伍后面上山。山道上,香客们越聚越多。 15、两江总督府的后花园、日、外 噶礼和朱慈炯坐在后花园悠闲地品茶,家乐班的小旦净着脸正在唱昆腔《游园》。师爷匆匆忙忙跑进来,在噶礼耳边嘀咕两句。 噶礼:(瞿然一惊)竟有此事? 唱戏的小旦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唱下去。 噶礼挥挥手,示意她们回避,小旦和琴师们退下去。 师 爷:千真万确,四城的百姓都惊动了,靳辅手里还领着那个童女。朱慈炯:他带了多少人? 师 爷:两百多河兵,不过都没拿兵器,抬了很多祭品箱子。噶 礼:(狞笑)不割他肉,不知道疼啊,这下河道老实了。朱慈炯:(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几步)他为什么今天才去?噶 礼:圣旨催他五天之内必须开工,他挺不下去了。 朱慈炯:(摇摇头)不对,靳辅这人虽没打过交道,不过想来,是个性格坚韧之人,小皇上 能把他从一个六品官拔到一品——噶 礼:(插话)小皇上做事总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 朱慈炯:(冲他笑笑,肚子里骂他是草包)这倒不必说了,我只是奇怪,有现成的一条向五 通神认罪的路子,他一直不用,皇上一下圣旨,他就想起来了。有上谕的抄本吗?噶 礼:(对师爷)把官报拿来。 师爷匆匆走了。 噶 礼:(翘着大拇指)朱先生,你一伸手,不光治的河督府动弹不得,连小皇上都没了主意,我真是佩服你! 朱慈炯在亭子上来回踱步,也不理会他的恭维话。师爷拿着官报进来,递给朱慈炯。 朱慈炯仔细看,看完沉思片刻。朱慈炯:我怕来意不善哪。 噶礼:(也紧张了)靳辅还敢动手怎么着?我山下有两棚绿营兵,就防着他这手呢。圣意 10 天下长河 上也告诉他不能闹事。 朱慈炯:(凑近噶礼,小声地)不怕他闹,就怕不闹。 噶 礼:(一想,大声笑起来)对对对,闹得越大越好!朱先生,你带着我的军令,一千多绿营兵听你调动!靳辅老老实实拜祭则罢,若敢乱动,拼着挨个处分,也要先出了我这口恶气! 16、五通神庙外、日、外 五通神庙外,人山人海。 因为有香赛之事,庙前更是搭了遮阳的凉棚。几十丈布,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香烟弥漫,倒也颇有声势。 庙门里外,已经全被河兵把住。 河兵每几个人脚下一口箱子,虽然没有武器,但是军容严整,个个束手待命。庙门外围出一大片空地,靳辅似乎并不着急进庙,有人给他搬了一把大太师椅。靳辅坐在椅子上,脸冲着正门,和五通神正好面对面地对峙着。 小福站在靳辅身后,捧着一壶茶,靳辅不时接过来喝上一口,显得颇为闲适。郭河叔戴着红缨帽大步过来,脚下的马刺“咔咔”作响。 郭河叔:(冲靳辅打了个千,大声地)大人,今天上山来的父老乡绅已经找齐,请大人的示。靳 辅:请上来,随本督一同祭祀! 郭河叔“喳”了一声,一挥手,河兵们在人群中挤开一条道。有二十几个衣着富贵的乡绅父老被请进圈子里。 靳辅负手含笑看着他们。乡绅父老一起跪拜下去。 众人:小民见过靳大人。 靳辅:(双手虚提了提)都请起来吧,今天是五通神庙的赛香大会,本督一直忙于河务, 这次前来参与盛事,正好与大家见一见,请恕本督失礼了。 老人甲:靳大人治河全心全意,是我两江父老的福气,大人恕罪的话,我们不敢领。靳 辅:老人家高寿? 老人甲:回大人的话,小民八十三了。 靳辅:这座五通神庙是哪一年建起来的? 老人甲: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小人不知道,崇祯十四年被拆过一回,最近一两个月才刚刚恢 复香火。 靳辅:(和颜悦色地)那一年为什么要拆? 老人甲:那时候小人实在是太小,还不记得。总归是五通神——(旁边的老头用胳膊捅了他 一下,赶紧改口)五通神庙里的神使不守规矩。靳 辅:怎样的不守规矩? 老人甲口吃说不出话来。 靳 辅:(微微一笑)我替你说了吧,前明时,五通神乃是淫神,妇女们说是上山祭神,实则是寻求外遇,神使们名义上供奉神灵,实则无恶不作,鱼肉乡里。(摆手叫小福过来)现在更过分,他们要烧死这样良善人家的女孩,如此目无王法,你们倒说说,本督怎么办? 所有的乡绅和百姓们都没想到靳辅会说出这番话来,都愣住了,没人敢接口。 靳 辅:你们也有儿女亲眷,难道忍心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吗?今天五通神烧死这个女孩,你们不开口,日后要烧死你们的孩子,谁又替你们开口呢? 乡绅们面面相觑。 11 天下长河 靳 辅:你们都是两江的乡绅,一举一动都有百姓看着,在两江为官的,也要依着你们的意思,不可不慎哪! 静场。 郭河叔:(大声地喊)吉时到! 靳辅:(站定了,大声地)开祭品! 河兵们把箱子打开,取出来的全是刀剑,快速分发。瞬间,庙里庙外都是刀光剑影。 围观的百姓大惊失色,一起“啊”了一声。 庙里得意洋洋的神使们吓得面如土色,被河兵们横拖竖拽地赶出来,聚在广场上。 17、鸡鸣山下、日、外 噶礼的师爷和朱慈炯带着绿营兵们来到山下。山口上,早有把守的河兵统领上前迎接。 统 领:(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原来是两江的弟兄们到了,也是来看赛香会的吗?师 爷:(厌恶地)怎么?我们去不得? 统领:哪有这话,靳大人今天在五通神像前上祭,山上挤得是人山人海,大人派我们在山 口弹压秩序,生怕有趁人多做坏事的流氓小偷,可不是防着您老的。师 爷:(哼了一声)闪一边去吧,我们上山! 统领:是。 统领笑嘻嘻地又打了个千儿。 统 领:(大声地)两江的绿营弟兄们要上山随喜,噶大人的师爷统领,弟兄们伺候了!把守山口的河兵们一起应了一声。 师爷还想往前走,朱慈炯一把把他拉住。朱慈炯:(小声地在师爷耳边)你看看。 师爷抬头一看,远远地,山路上已经挤满了人。师 爷:上不去了,再寻条道吧。 朱慈炯:(恨恨地)那不成了成心闹事了吗?咱们来晚一步,静观待变。山上只要一乱,咱们就冲上去。 18、五通神庙外、日、外 靳辅冷冷地看着乡绅和围观的香客们。大家脸上都有惊恐愕然之色。 神使们虽想喊叫,但四周刀光胜雪,一群河兵们盔甲鲜亮地围着,都不敢说话。靳 辅:(大声地)去年,苏北六省发水,尸体首尾相连上百里,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们之 中也有亲人、朋友死在这场水患里吧,皇上要大修黄河,要一百年的安定!这个五通神,让他那神使们造谣,阻挠我河工修堤筑坝,真到大水来了,他能救你们吗?要是真有这神的话,要是神真说过这样的话,那他就是混帐神!糊涂神!淫神!不敬也罢!今天,本督就要打碎这尊泥脱木偶,为地方除一大害!来呀! 靳辅接过郭河叔递来的一柄大锤。 乡绅们互相拉着,齐刷刷挡在靳辅的面前,忧容满面。 老人甲:青天老大人,千万慎重!老大人爱民如子,为黄河两岸民众造福,我们两江的百姓敬之如父,不能不识好歹。也请老大人听我们说一句,神道得罪不得!一旦降罪下来,立刻就有灾祸,小人刚才的话未曾说完。 老人乙:(接口)崇祯十四年,那位拆五通神庙的县太爷还不曾下山,就在轿子里中风死了! 12 天下长河 靳 辅:(愤怒地大声说)我受圣命治理黄河,早就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五通神庙一日不拆,河道上一日不能开工,难道让本督看着春汛到来,大伙又要结伴去逃荒吗?五通神不降罪则罢,若降下什么灾来,由我一人承担! 乡绅们无比惊恐,相继跪下。 四周围观的香客也被靳辅的声势震摄住了,如波开浪涌一般,相继跪下。 老人乙:(大声地)大人的灾祸就是黄河两岸老百姓的灾祸,请大人坐轿子回衙门吧。靳 辅:不必! 靳辅拨开阻挡的人群,大步走向五通神像前,上了神坛,抡起大锤,猛砸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泥屑粉落,一条五通神的胳膊已经在他手里了。 围观的乡绅和百姓们无不惊骇失色,浑身发抖,或者默默念佛。与神色自若的靳辅相比,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靳辅大步走出庙来,把手里的五通神胳膊往地上一扔。 靳 辅:(大声地对河兵)你们还不动手,把那个叫五通神的泥胎木偶拉下来!你们授命于我,冤有头债有主,如有灾祸,由我挡,与你们绝不相干! 河兵们一起“喳”了一声,声音响亮,震得四山回声。 郭河叔带着河兵们涌入庙中,锤声此起彼伏,庙里烟尘大作。郭河叔很快出来,给靳辅打了个千。 郭河叔:大人,神像已经被砸成粉了。 靳辅:拆毁神庙,留下木材石料去修堤,所有神使送交地方官,剩下的,烧了吧。 19、山口、日、外 噶礼的师爷仰头看得脖子都酸了,远远地看见一道人流缓缓而下。靳辅走在最前面,成群的百姓们走在他的左右和身后。 靳辅红光满面,还和四周的父老说笑,一点没有身体不好的样子。师爷如丧考妣地拉长脸,带着随丛们走了。 20、道边、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无聊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日上中天,晒得所有人都发蔫。 靳鹏站在道边,踮着脚往远处看。 远远地,马蹄声传过来,道路尽头出现几个骑兵,领头的是靳辅。靳 鹏:(高兴地对陈潢)我爹回来了! 陈潢:(白他一眼)以后我也得养个儿子,到六亲不顾的时候,好有人替我办事。 靳鹏:(慌恐地)二叔,我爹不是六亲不顾的人,他要去拆五通神庙,他怕你会有危险, 才让我留下来看住你。你不要误会了我爹的意思。 陈 潢:(一惊,站起来正容还礼)刚才是我说话轻率了,我给你道歉。靳 鹏:(手足无措地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靳辅骑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靳 辅:你们俩在这儿假客套什么? 陈潢快步走近,靳辅也走过来,四手相拉,一时谁也没说出话来。陈 潢:咱们起过誓,有难同当!你怎么忘了? 靳辅:你是治黄大才,你活着比我有用,有难也要落在我身上。 21、两江总督府后花园、黄昏、外 13 天下长河 噶礼和朱慈炯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桌酒席边。 噶礼:谁想到靳辅还有这么一手,这下五通神庙的赛香会成了他们河道的誓师大会了,在 河道上干活的老百姓比以往人都多。 朱慈炯:(轻摇折扇)这件事,你噶大人是有得无失,也不用气恼。戏法人人会变,奥妙各 有不同。 噶 礼:(咬着牙)我看这事不能算完,得收拾他!朱慈炯:(冷笑一声)怎么收拾他?下毒?买刺客? 噶礼:他不得罪五通神了吗?怎么收拾他,老百姓都信。 朱慈炯:老百姓倒是信了,小皇帝能信吗?一个一品大员死在你两江地面上,你逃脱得了责 任吗? 噶 礼:那就换地再弄五通神。朱慈炯:换地?那也得有药啊。噶 礼:府库里还有—— 朱慈炯:(竖起中指“嘘”了一声)靳辅这种人深得皇帝信任,一定有密奏之权,说不定你弄的那包药,现在就在皇上桌子上,皇宫里的能人很多,一旦认出来,恐怕会怀疑到你头上,这以后做起事情来,可就麻烦了。 噶 礼:(想了半天,一脸后悔)是啊,我——朱慈炯:(无奈地摊摊手)好汉打掉牙和血吞,这口气你不认也得认了。你看圣旨上的话, “绥靖地方”,这是两江总督的责任,还是河督的责任?这道圣旨是下给靳辅的,你扣他银子的时候,不是跟皇上争谁有维持地方的权利吗?小皇帝的旨意上写的很明白了,不要给你一个钉子碰,你还不知道! 噶礼:(有些吃惊)这可真是——以后留了这个例子,他们河道在四个省里,不就成了太 上皇了吗? 朱慈炯:(冷笑一声)还不止如此,小皇帝派了钦差住在驿站里等事情解决,一来是为了万 一有冲突,好做个公证,二来,恐怕,恐怕对你噶大人也不太放心吧。噶 礼:(愣愣地想)你对皇帝的心,猜得可真透。 朱慈炯:你不要忘了,我也是可以做皇帝的人,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我当然要护着 你噶大人,你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等他离了两江地面,难道想不出法子整他吗?噶 礼:(愣愣地看着朱慈炯)什么法子? 朱慈炯不说话了,微笑着摇着折扇,他端起酒杯来,看着要下山的夕阳,一饮而尽。 14 第十四集 1、地安门外、黄昏、外 夏末时节,城门刚刚落锁。守门的兵丁用清水泼了街。 巡城官坐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摆好了几张椅子和小桌。桌上放着消磨长夜的小菜,像毛豆、半空儿,还有一坛花雕。远处,驿道上烟尘大起,一骑驿马流星般赶到。 巡城官和兵丁们都放下手里的吃食,赶过去看。 送信的驿丁被他们从马上扶下来,他浑身湿透,嘴唇干裂,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巡城官:快!给这位兄弟弄碗酒。 一个兵丁倒了一碗花雕,在大家的帮助下,灌进驿丁嘴里。驿丁大声咳嗽起来,连酒都咳出来。 巡城官:(安慰地)成了成了,回过气来就好了。这差事真不好干,马还能歇歇,人死不了就得跑,我说兄弟,你慢点说话。 驿丁张大嘴,说了几句,却没声音,指指怀里。 巡城官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大包来,拆开是个贴了红纸的大信封,写着“军报”两字。 2、紫禁城内宫、夜、外 李德立拿着军报狗颠屁股一样往里跑,他到了屋门口,侧耳听听。李德立又跑到窗口,轻轻地敲窗户。 屋里传出康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康 熙:敲什么敲! 李德立:(吓得赶紧跪下)皇上,八百里紧急军报,云南来的。 3、西长街、夜、外 从高空中看下去,紫禁城黑漆漆的一片,逐个被点亮了。 一队队的护军匆忙而有序地补充到岗哨上去,太监们忙着在墙上、树上结花灯。康熙在一群侍卫和太监的护卫下,快速往前走。 李德立还忙着在背后给他扎玉带,整理衣服。 康熙显得格外精神,他留了小胡子,穿一件九龙五爪的花衣,边走边说。康 熙:北京九城都要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赏肉半斤,酒一斤。 李德立:喳。 康熙:已经致休的官员,在北京的,明天到正阳门前致贺!不在北京的,由各地督府组织, 摆宴庆贺,各赏纱袍一件,凉帽一顶。李德立:喳。 康熙:宫里超过十六岁的宫女全部放出去嫁人,顺天府所有轻犯一律赦免,今年的秋决推 迟到明年!李德立:喳。 康 熙:(站住)朕先去皇极殿祭祖,在太和殿接受百官庆贺。李德立:喳。 1 天下长河 4、皇极殿、夜、内 康熙一个人推门进来,墙上有努尔哈赤、皇太极和顺治的画像和神主。康熙百感交集,跪倒在蒲团上。 康熙:好叫老祖宗们放心,三藩平了! 5、太和殿、夜、内 太和殿内灯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换上了花衣,竟把一片死气沉沉的大殿映得喜气洋洋,红光满面。人人手托如意,各自盘算心思。 李德立:(贺礼)皇上驾到! 百官跪下,手托如意。 百官:臣等庆贺皇上,江山一统!春秋如意! 康熙大步走到宝座上,也喜气洋洋地。 康 熙:(大笑道)这两句话编得太好了,江山一统,是朕的心愿,春秋如意嘛,那也把朕看得太高了。总之,是你们的一片心意,都请起来吧。 百官们站起来。 小太监们拿着大金盘子下去走了一圈,百官把手里的如意放在盘子上。一会儿,小太监们把几大盘子冒尖的如意端上来。 玉的、磁的、紫檀的、黄杨木的,不一而足。康熙笑笑点头,小太监把盘子端走。 索额图:(出列)皇上七载辛苦,平三藩这几年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今日终于江山大 定,奴才忝为首辅,谨代百官致以尊崇之意!礼部拟了一个封号,请皇上允准。康 熙:是什么封号? 索额图:圣文神武康熙大皇帝。 康熙:(仰天大笑)自己说自己圣明,有点没味,不过这片心是好的。 明珠:奴才想,三藩战火波及之地,仍有不服王化的跳梁小丑,要好好清洗一番,使之成 为我大清的铁桶江山。 康熙:一文一武,都很是地方,朕明日在正阳门接受朝贺,这一篇文章嘛,倒是要团花锦 簇。高士奇。高士奇:臣在。 康 熙:这就偏劳你了。高士奇:臣请笔墨。 康 熙:(大感兴趣地)噢?要学李太白吗?可惜朕没有杨贵妃给你凑趣。百官都笑起来。 小太监把笔墨纸砚端上来,还有两个小太监搬进一个桌子来。百官屏神静气,看高士奇如何应对。 高士奇提起笔来,文不加点,一挥而就。高士奇:(提起纸来念)三藩平,西南宁。 下面百官,连康熙在内都纷纷点头。 明 珠:(卖弄地)这句话堪比《阿房宫赋》的“蜀山兀,阿房出”,高江村真好文章!高士奇:(接着念)五省烟尘,七载荡平,江山未靖,何敢称功。 百官听着不对味,大家都皱着眉头看他。 高士奇:(摇头晃脑地)北有罗刹国,略地烧杀大清百姓,西有葛尔丹,勾结西藏擅自称王,东有台湾省,离心离德扰我海疆。 2 天下长河 大家一起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知道高士奇抽什么疯。康熙不动声色地听。 索额图想上前一步说话,明珠偷偷拉住他。 高士奇:(接着念)于今贺日,登京华之城而瞭远,四面烽烟缭绕,八方画角悲凉,此诚内忧外患,危急存亡之秋,愿我大清臣民,斯时斯世,万不可起怠惰之心。朕非守成之主,何须谀美之臣,此心共民心同念,此身与江山同安。 高士奇放下贺贴,大殿上已经静得只剩下百官紧张的呼吸声。康熙沉默半天,情绪大为低落,站起来走了。 百官也悻悻然,有点自讨没趣的样子,不少人含恨看着高士奇。高士奇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6、康熙寝宫、夜、内 康熙在龙书案上挥豪写下台湾两个大字。 康熙走到柱旁,看着上面贴着的“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大字。康熙把“三藩”撕下来,郑重其事地把“台湾”贴上去。 7、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河道总督府也布置得喜气洋洋,几个河兵在门口拉起花灯来。 靳辅穿了一身青布到底的纱袍,黑面白帮的千层底,胡子也刮了,显得格外精神。陈潢满脸是汗,摇着扇子从屋里出来。 陈潢看见靳辅的紧张样子,笑起来。 陈潢:帽儿光光,做个新郎,你们都老夫老妻了,紧张什么。 靳辅:(自嘲地笑笑)天下男人要都跟我一样不顾家,就没人愿当新娘了。 陈潢:(摆摆手)谢罪的话,留到嫂夫人来了再说,我可不听你说这些伤心话。 陈潢扭头就走,靳辅一把把他拉住。 靳辅:你干嘛去?你不陪着我,我心里更没底了。这么多年,我生死未卜,儿子也没照料 好,她要一下轿,又哭又闹,可怎么得了。 陈 潢:(哭笑不得地)你这治河总督管了十万多人,挨嫂夫人几下打怕什么。我去厨房看看,安排得怎么样了。 8、河道总督府厨房、日、内 陈潢摇着扇子进了厨房,小福和小福妈和几个女眷正在笼屉间忙碌。小福妈:(看见陈潢)二爷,厨房跟火焰山似的,您到外面歇着。 小福:大老爷的夫人是安庆人吧?有一味“臭桂鱼”是南京的做法,放糖醋的,不知道合 不合她的口味。 陈潢:你这可是问道于盲了,我是只管吃不管记。 小福妈:我给二爷算过流年了,二爷今年交桃花运,吃喜酒的时候,让小福好好露露手段。陈 潢:(笑嘻嘻地)桃花运嘛,嘿嘿,不知道交起来什么滋味。 小毛子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小毛子:二爷,来了,来了! 小毛子拽着陈潢跑出去。 9、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一小队河兵护着轿子进来,轿子在滴水檐前停下来。 3 天下长河 靳鹏押轿,上前把轿帘打开。 靳夫人从轿中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靳辅,脚下绊了个踉跄,多亏了靳鹏扶着她。靳辅也看着她相对无言。 10、河督府客厅、日、内 靳辅和夫人坐在桌前,两个人还是互相看,谁也不说话。 11、河督府院里、日、外 河督府的人都站在院里等着。 陈潢:(小声地对靳鹏)你奶奶身体好吗? 靳 鹏:(也小声地回答他)我爹出事那年,又急又怕,一病不起,过世了。陈 潢:(叹口气)真难为你娘了。 客厅里传来靳夫人的哭泣之声,站在院中的人不禁相顾恻然。 12、后花园、日、外 在后花园水木清华之处,开辟出两条箭道来。 六岁的太子穿着小马褂,煞有其事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弯弓搭箭在瞄准。康熙弯腰在他身后,给他调整姿势。 康熙:后腿拉开,别收着,精气神儿提到一处,身上别紧,不要用手射,用心射。揣摩准 了,让天地之间就剩下你和靶子,箭就是你的手,挥手一指,才能百发百中。太 子:(浑身酸痛,免力支撑)阿玛,这一箭就让我射了吧。 康 熙:胡说,瞄不上半年,一箭都不许射!你当这是玩艺儿啊,真打起仗来,一箭有一箭的用处,养成乱射的毛病,一辈子也当不了神箭手。 康熙抄起地上的大弓,几乎不瞄,拔箭就射,应声而中。 康 熙:射成阿玛这个样子,至少五年功夫。现在你连弓都持不稳,上了马就更不行了。小路上,明珠、索额图和高士奇三个人并肩走来,看着康熙课子,不敢打扰。康熙回头看见他们,把弓扔下。 康熙:到冷香亭里谈吧。(对太子)你接着瞄,别晃。 索额图:(笑嘻嘻地)我替太子爷告个假,这半天站下来也够受的了。 康 熙:(边往亭里走边说)这算什么,朕小时候学射箭,一站一天,回去以后,膀子都肿了。他小时候不吃苦,大了没人敢给他苦吃,真到事上,成了个大废物,那不是爱之适足以害之吗? 索额图碰了大钉子,不敢再说。 13、冷香亭、日、内 康熙坐在亭里,宫女把茶敬上。三个人站在一旁。 索额图:禀皇上的旨意,我们几个把攻打台湾一事在百官中放了放风,反对的人多,赞同的 人少。 康熙:(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噢?是吗? 明 珠:无非是说国力不济,还有说黄老之道,一动不如一静的。康 熙:朕要静,他们不要静,频频骚扰海疆,怎么办? 索额图:(咳嗽了一声,看看明珠)奴才听他们讲,留下一个台湾,也是好的,如徐福之日 本,萁子之朝鲜——康 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谁说的? 4 天下长河 索额图:奴才不能因人废言,皇上只是让奴才去望风,如果有不同意见,就党同伐异,谁还 敢说实话。 康 熙:(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说这话的人,不学无术!祖宗土地,一寸不可让与人!现在说的是什么时候打,没有必要讨论该不该打。荷兰鬼窥视台湾不是一天两天了,郑成功虽然心向朱明,朕还是佩服他,为中国人保留了这么一片江山,将来打下台湾,要优待郑氏子孙。 索额图:(低头)喳。 康熙:你们呢?朕问你们的意见。 三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先说话。太子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太监跑过去扶他,康熙一拍桌子站起来。 康 熙:(怒吼)你别动他!让他自己站起来!这点辛苦都受不了,我打下的江山你当得起吗?站不到太阳落山,你就不要回去!你们谁敢替他说情,捆到宗人府里活活打死!康熙一怒,真有雷霆之威,吓得满园子的太监都跪下不敢说话。 太子擦擦眼泪,又弯弓搭箭站好。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悄悄点点头。 索额图:皇上,奴才们商议了,就是不要俸禄,带领家奴上阵杀敌,也要把台湾收复回来!康 熙:(改容笑道)是了是了,不用你们上阵杀敌,俸禄也接着发,你这么一说,朕倒不 好意思了。 明 珠:皇上励精图志,好不懈怠,勤于国事,奴才们还敢说什么。自从知道皇上想打台湾的意思以后,奴才吃不下睡不着,奴才管着兵部,总要好歹替主子想个主意出来,别让主子操心才是。今天听了主子的话,原来早有定见,胜算在胸,奴才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康熙:照你这么一说,打胜打败,都是朕的责任了? 明珠:(陪着笑)八旗劲旅,海战还是头一遭,台湾又太远,大臣们有窃敌之意,也是在 所难免的。 康 熙:(点点头)这还算句话,不管多大的难事,下决心动手去做就不难了。要不然一辈子放在那儿解决不了。八旗没有水军,可以练,不会水战,找懂的人来教。台湾不是投过来一个施琅吗?他就很不错。 高士奇:皇上,臣有个愚见,皇上既能打台湾,百官还要拥护。康 熙:(笑道)快讲出来。 高士奇:再过两个月,就是皇上的寿辰了,皇上应该借着平复三藩这样的大喜事,调各省督抚进京好好庆祝一番。在庆祝国土收复的大典上,皇上讲收复台湾的事,就谁也不敢驳回了。这样敲钉转角,这件事就算办成了。 康熙:(仰头想了一下)这样不好吧,成了朕跟百官玩心机了。 高士奇:皇上主意已定,既然要百官景从,大家一起动手干,非有奇招不可。一个一个再解 释通了,时间可就耽误不起了。 康 熙:(听到最后一句,瞿然而惊)是是是,练水军的事儿,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着手去张罗,把场面做大了,还有,加封号的事儿就算了吧,朕不当正德皇帝,没事干就逼着别人喊自己万岁,夸自己圣明,实在无聊。 三人:是。 14、长堤上、日、外 陈潢和靳辅并肩走在前面,小毛子跟在后面,拉着两匹马。 5 天下长河 靳鹏、郭河叔、小福等人跟在后面相送。 靳 辅:礼单,我写了两份,你身上的丢了,箱子里有一本《杜少陵诗集》,还夹了一份。陈 潢:(讪笑着)我晓得了,难得你如此细心。 靳 辅:我不细心怎么行,朝里这些大老,一个个都盯着咱们呢。各省的督府也都到京,给皇上祝寿,少磕一个头,麻烦就多多。我知道你不是办这事的人,河督府的事我实在走不开,只好委屈你先去,我押着皇上的寿礼随后就来。 陈潢:(笑道)行了,你快像我老娘了。 靳辅:(自失地一笑)咱们这几年朝夕相对,你这么一走,我都没人可以聊天了。 陈 潢:(站住)不用送了,咱们转眼就见,弄得长亭送别一样,我倒不落忍了。回吧。靳 辅:(对小毛子)好好照顾二爷,进京别闯祸。 小毛子:(兴冲冲地)放心吧,大老爷,不是我小毛子吹,二爷闯江湖还真少不了我。 大家也围拢过来,纷纷说点保重的话。 小毛子:(大声地)各位瞧好吧,我小毛子虽然初次进京,断不会丢了咱们河督的人,二爷掉一根头发,都着落在我小毛子身上!小福,我给你带时新的首饰回来。 小毛子前面说的慷慨激昂,后面忽然变调了,逗得大家笑起来。小 福:(气得一跺脚)哪个要你带,杀千刀的小毛子! 小毛子摸着头,傻乎乎地笑。陈潢翻身上马。 靳辅:保重,兄弟! 小毛子勒着马转了一圈,大有不忍走的意思。小毛子:你真不要首饰?二爷着实给了我点私房钱。 小福:(被他气不过)你好好回来就行了,不要翘了辫子。 小毛子被她骂一句,反倒高兴了,骑着马跟在陈潢后面走了。 15、山间茶座、黄昏、外 两山夹道,有一间竹子搭的茶座。 陈潢和小毛子骑着马从山道上过来,正是深秋,一年橙红桔绿之时,满山红叶。陈潢和小毛子在茶座前下了马,掌柜的迎出来。 小毛子:掌柜的,我们打个尖,把马喂一下。掌柜的应了一声,把马牵走。 陈潢和小毛子进去坐下。伙计把热茶送上来。 小毛子从背上取下包袱,取出两个烧饼,分给陈潢一个,泡着水吃。 小毛子:二爷,咱们得赶着点,天黑之前进不了天津卫,就只能在城门口蹲一宿了。陈 潢:(边吃边点头)我知道。 小毛子:不是我小毛子吃不得苦,像二爷这样一边看风景一边写诗,哪像个大官进北京啊。 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回头饿瘦了,他们该怪我了。 陈 潢:(笑道)你也该多读两本书了,等着皇上的寿辰过去,我给你开开蒙。别一张嘴,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天地会的。 茶座外面,忽然烟尘大起。 几十个蒙古大汉人似猛虎,马似游龙,瞬间到了眼前。 大汉们大模大样地进来,掌柜的陪着笑脸往外迎,被为首的大汉差点推个跟头。大汉头:(用生硬的汉语)喂马!搞点肉来吃! 小毛子和陈潢的茶都不能喝了,全部被外面扬起的灰弄脏了。小毛子:操他姥姥的! 6 天下长河 陈潢使了个眼色,小毛子没再骂下去。 几十个蒙古大汉一进来,小茶座马上就坐满了,大汉们还是坐不开。大汉头走到陈潢和小毛子的桌前。 大汉头:让让! 小毛子一拍桌子就要发作,陈潢把他的手握住。小毛子:讲点先来后到行不行?你们哪山上的猴儿? 大汉头:我们不是猴,我们是勇士! 小毛子:(听着有便宜可占,笑嘻嘻地)原来是勇士大老爷,你汉话讲的很好,又一脸官相, 一定多福多寿,子孙万代,清秋大梦! 大汉头:(猜出他是讲好话,满脸是笑)我的汉话讲的好? 小毛子:好!不过呀,你要让人尊重你是勇士,说话之前要加句话,加上这句话,人人都怕 你,敬着你。 大汉头:(高兴地)说什么?你教我好不好?我可以给你钱。 大汉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子,取出一个金币来。 小毛子:我们汉人讲,江湖义气,三刀六洞,不要钱!你见人前面就加一句,操你姥姥的! 别人就知道你是勇士了,还敬着你。 大汉头:(自己琢磨)操你姥姥的,小孩子很好嘛。小毛子:操你姥姥的,我们得走了。 陈潢忍着笑,和小毛子结了帐离开。 后面听见一群蒙古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操你姥姥的,一点肉都没有。” “操你姥姥的,你往旁边坐点行不行!” 16、天津城里、夜、外 天津卫果然是大城,四方的水陆码头、洋夷杂处,人来人往。小毛子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一群人呼呼拉拉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小毛子拽住一个。小毛子:(操着半生不熟的天津话)爷儿们,嘛去? 那 人:(纯熟的天津话)一群蒙古爷儿们,在城门口和人打起来了。小毛子:为嘛? 那 人:敢骂天津卫的爷儿们操你姥姥的,不想活了!那人匆匆忙忙跟着大家跑了。 小毛子和陈潢笑得直打跌。 陈 潢:你真够损的,这些蒙古人看来是去北京参加皇上寿辰的,这一路打过去还得了。小毛子:最好他们跟皇帝说操你姥姥的,皇帝每个人打上他们一顿屁股!就没那么狂了。陈 潢:你呀你呀,说不带你来,你非跟着,出门就惹祸。明儿咱们歇一天,让那些蒙古人 走在前面,回头碰上了,要你好看。 小毛子:(心里发虚,嘴上还硬)我就大喊一句,我操你姥姥!他们谁都不敢过来。 17、天津市区、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坐在饭店里吃狗不理。两个人大快朵颐,吃得嘴都歪了。忽然,客人中骚动起来。 有一个浑身脏得掉渣的小乞丐一边吃包子一边躲店小二的追赶。小乞丐身子灵活,左一转右一转,板凳上一跳,桌子底下一钻。 7 天下长河 胖乎乎的店小二竟然追不上他。 那小乞丐也奇怪,只是一味地在店里钻来钻去,并不打算逃出店门,溜之大吉。小乞丐躲到陈潢身后,眼看店小二举着烧火棍猛追过来。 陈潢站起来,拦住店小二。 陈潢:小二小二,他吃的包子我付帐,这样子好不好? 店小二:(气哼哼地)嘛?你付嘛帐?他天天到我店里开搅,你都付啊?陈 潢:(对小毛子)给他二两银子,总够了吧。 小毛子撅着嘴,很不情愿地摸出二两散碎银子递给店小二。小乞丐把手里吃剩下的半个黑乎乎的包子摊在手心里拿出来。 小乞丐:(对店小二)这半个还你。 店小二气得鼓鼓的,拿他没办法,扭头走了。小乞丐也不说谢,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陈潢:这位兄弟要吃点什么? 小乞丐:(口气很大)吃是吃饱了,想喝点酒。陈 潢:(招呼小二)小二,上一坛今年的新酒。 小乞丐:(皱着鼻子)新酒有什么可喝的,酒糟味都没滤清,臭得要命。我带你去个地方喝。 很贵的,你要怕早开口啊。陈 潢:好啊,小毛子,结帐。 小毛子猛冲着陈潢挤眼,摇头,陈潢只装看不见。小毛子刚算完帐,一抬头乐了。 一群鼻青脸肿的蒙古大汉进来,为首的大汉头衣服都被撕破了。小毛子:操你姥姥的,你们也来了! 大汉头:(看见小毛子)操你姥姥的,你们汉人的不好,野蛮的!十个打我们一个,不公平!小毛子:我们汉人识英雄,重英雄,看见你们这些勇士,不较量较量心里难受—— 小毛子还想再逗趣,被陈潢拉走了。 陈潢拉着小毛子出来,这才发现一转眼的工夫,小乞丐不见了。 18、街上、日、外 陈潢拉着小毛子出来,四处看看,不见那个小乞丐的踪影。陈 潢:你看你,还要惹麻烦。 小毛子:(也四处转着脑袋看)二爷,那小要饭的没了,你可省了钱了。小毛子的话刚说完,那个小乞丐从街道的拐角处跳出来。 19、海风楼、日、内 天津最大的酒楼,上下两层,轩窗高槛,楼下临海。三个人上了二楼雅座,推窗一望,胸襟为之一快。 店小二:来了,三位!啊? 店小二看见要饭的也跟上来了,吃了一惊。 陈潢:(抢在前面解释)是我的朋友,(对小乞丐)你喝什么酒? 小乞丐:(两只脚搭在窗口,满不在乎地)那得看看他这儿有什么酒了。 店小二:(尖酸地)天津卫码头,南来北往,这是头一家,不是我夸句海口,宫里有的,我 们这儿都有,宫里没有的,小号也不见得没有。还伺候不下您老来吗?小乞丐:(眯着眼睛倚在椅子上)六十年陈的三锅头汾酒有没有? 店小二:(愣了一下)没有。 8 天下长河 小乞丐:绍兴的状元红,杭州的梨花酒,吐鲁番的葡萄酒,至少四十年以上的,有什么上什么。 小乞丐一口气说完,小毛子和陈潢都傻了。店小二也知道碰见行家了,不敢怠慢。 店小二:回您老,这三种小店都有,都不是陈的。行家面前不说假话,有一坛四十年陈的花雕,给您老用新酒勾兑了喝。 小乞丐大刺刺地点点头。店小二喜眉笑眼地下去。 陈 潢:啊,没想到兄弟对酒这么在行,实在是开眼。小乞丐仰着头不理他。 店小二带着另外一个伙计,各抱着一个坛子上来。 店小二抱着坛子形状古朴,积年沉灰,显得颇为陈旧。店小二:大爷,您看了,这是崇祯十四年的封口。 店小二拍开封口,揭坛一看,里面只剩半坛酒,长满白毛。另一个伙计把一坛新酒打开,倒了进去,边倒边搅。 陈潢和小毛子闻到酒香气就已经醺醺欲醉了。 等到酒倒出来,微冒热汽,一碗浓郁的玫瑰红色。 小乞丐:(端着酒,曼声吟道)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请吧。 三个人一饮而尽。 陈潢:(拍着桌子)妙极妙极!这是我平生喝过最好的酒。 小乞丐:(撇撇嘴)这算什么,真能喝到吐鲁番的九蒸九酿葡萄酒,镇了冰,用水晶杯一摇, 那才叫好酒呢。 陈 潢:葡萄美酒夜光杯,听来就让人倾心。小乞丐:几时我请你喝。 陈潢:好好,兄弟贵姓? 小乞丐:江湖相逢,沧海一笑。何必问姓名,你也太俗了点。 陈 潢:(不以为忤,满脸笑容)是是是,我做了几年官,已经一身俗骨了。来,干!三人又一饮而尽。 小毛子满脸通红,抓着陈潢的衣服,往桌子底下滑。小毛子:二爷,我得——陈 潢:看你那点出息,不能喝就别喝。 小毛子:(边说边往桌子底下滑)我得——睡了。 20、海风楼外、黄昏、外 陈潢、小毛子和小乞丐三个人出来。 小毛子酒是醒了,但是满脸敌意,紧紧地抱着包裹。陈 潢:兄弟去哪儿?我送你,要不然你跟我们挤一个客栈吧。小乞丐:天当房顶地当床,谁稀罕和你们挤。 陈潢回头从小毛子的包袱里抓,小毛子转着圈躲他,还是被他抓出两个元宝出来。陈 潢:(递给小乞丐)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兄弟保重了。 小乞丐接过钱,也没说话,扭头走了。陈 潢:(心念一动)兄弟,回来。 小乞丐:(回头)你后悔了是不是? 陈潢从自己身上脱下马褂披在小乞丐身上。 9 天下长河 陈潢:天冷下来了。 陈潢带着小毛子走了。 21、客栈里、夜、内 小毛子把陈潢的官袍挂出来。 他一手拿白酒,一手拿毛巾,含一口酒喷在衣服上,再用毛巾把污点擦掉。陈潢坐在窗下读书。 小毛子:二爷,(喷了一口)您可真是二爷脾气,就这一坛酒,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啊! 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连吃带住,也没花到这钱呢。陈 潢:(顺口应道)这么好一坛酒,二十两银子,不贵。 小毛子:嗬,说的像财神爷似的,我可肉疼!咱们一路这么省那么省,都给他省的。骗吃骗 喝的我见过,这么不要脸骗吃骗喝的,没见过! 陈 潢:(笑道)你应该说,陈二爷这么傻的冤大头你没见过。小毛子:这我不敢说。 陈潢:人不逼到那份上,谁去当乞丐。听他谈吐,像是落迫了的大家子弟,咱们请他喝酒, 他也高兴,咱们也长学问,说起来,一举两得。小毛子:听不懂,比你那诗还听不懂。 陈潢笑笑不理他。 22、紫禁城、日、外 陈潢拿着手本一路进来,在西长街口上碰见往外走的明珠。陈 潢:(打个千儿)给明相请安。 明 珠:(站定了含着笑看他)天一呀,别来无恙啊?紫垣呢?陈 潢:靳大人押着河督府的寿礼要晚几天才到。 明珠:(笑嘻嘻地)你们河道差事办得好,我都有面子。听说你们俩老亲自下水,有这事 没有? 陈 潢:有的,有时候要测水位——明 珠:(打断他)告诉紫垣,我给他留了两大坛罗刹人进贡的烧刀子,他们叫伏特加,喝 了再下水,不遭寒气。陈 潢:多谢明相。 明珠还想再多说几句,远远地看见李德立出来。明 珠:(边往外走边说)你圣眷真好,一来皇上就传见。李德立:河道总事陈潢随旨觐见。 23、西暖阁、日、内 康熙正在殿中跟一个俄罗斯人说话,气氛并不愉快。翻译同声传译,口风紧密。 高士奇站在康熙身后,看见陈潢进来,冲他挤挤眼。陈潢站在门边等候。 康 熙:回去告诉你们的彼得皇帝,朕听说他也是少年登基,英风烈烈,算得上一代英主,朕很佩服他!不过,打邻居主意的国家不是友善的国家,我们中国人叫恶邻,他要再敢扰我边境,那朕就和他会猎罗刹,看看究竟谁是东方之主! 俄国人:黑龙江对我们俄国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希望皇上做出明智的选择。彼得皇帝说,那块土地对你们富有而辽阔的中国来说,是很小的,而对我国来说,是很大很大的, 10 天下长河 我们和欧洲做生意,需要皮货——康 熙:(不等他说完,冷冷地)你是说你们想要我们中国的土地,我们不给,你就去抢, 是吗! 康熙最后两个字声音陡然提了八度,荡得西暖阁的殿里“嗡嗡”作响。 俄国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强硬地)我受彼得皇帝之命,转告陛下,皇上应该用这块荒凉 的土地作为交换条件,求得我们的恩宠与关怀,这样才能保证陛下国内的和平安定。康 熙:(被他气笑了)真是无赖!我国有什么不和平不安定的地方,让你们彼得皇帝,千 里之外如此操心。 俄国人:我们听说,皇上刚跟南方的三个王爷打完仗,蒙古人和西藏人也有反叛的意思,台湾的郑家还尊崇着明朝的旗号,贵国多灾多难——康熙“啪”地一拍桌子,走下宝座。 康 熙:回去告诉彼得,我国多灾多难的日子快到头了,再有二十年,中国足以称雄世界!我国的内务用不着他操这份狂心,第一,黑龙江边境再有俄军骚扰,格杀勿论!第二,他再敢跟西藏、蒙古的这些乱党勾结,朕就要关闭边界上的互市。不遵这两条,来日兵车相见,不要后悔! 翻译传译完了,俄国人也站起来,半天没说话。 康 熙:就冲着你在朕前这份狂劲,杀你也不冤!中国古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记下你一条狗命,回去给你们彼得皇帝传话吧。 俄国人灰溜溜地走了。 康熙坐在宝座上,犹自恨恨不已。 高士奇:皇上,跟他们这种洋鬼子谈不明白,不打不知道疼,保重龙体要紧。皇上,陈潢来 了。 陈潢:(跪拜)臣陈潢叩见皇上。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到的?吏部滚单上怎没看见你名字? 陈潢:回皇上话,臣没走官道,自然没惊动驿站,一路上贪图看风景,倒叫皇上担心了。 我今天早晨到的。 康 熙:(笑道)为官几年,还是一身书生习气。一路上得诗不少吧?几时送进来给朕看看。陈 潢:(惭愧地)臣是瞎诌的,怕污了皇上的眼。 康 熙:(忽然想明白)起来说话,赐座赐座,朕都让那个罗刹鬼子气糊涂了。陈 潢:(坐下)那罗刹鬼子如此可恶,臣都忍不住想上前打他一顿! 康熙:(微微笑道)他说的也对,朕是有难处,眼下,还有几件差事要交给你和靳辅。他 身体好吗? 陈潢:(起身跪下)托皇上的洪福,靳大人身体很好,他在后面押着皇上的贺礼,随后就 到。 康 熙:(安慰地笑笑)好好好,你下去和高士奇谈吧,朕还得接见荷兰鬼子。西暖阁可成了群魔乱舞的地方了。 陈潢和高士奇笑笑,磕头告别。 24、高士奇府书房、日、内 高士奇和陈潢延座坐下,两个人都已经脱去官服,换上便衣。丫环端上茶水点心。 陈潢推窗远望,高士奇的府邸四开八进,极为轩敞,花园颇有草木之胜。陈 潢:(感慨地)三哥,你真是阔了,就这个宅子,怕是比王爷的还好。 高士奇:(不提则已,一提牢骚满肚)就为这宅子,挨了多少闲话,还有人编出诗来,万国 11 天下长河 金珠贡澹人,你说可气不可气?当时索相送我宅子的时候,我还当他是好心,现在有嘴也说不清楚了。这种事越抹越黑,真是又做师娘又做鬼。 陈潢:索相送你的宅子? 高士奇:(警惕地)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咱们先把公事了了。皇上让我跟你谈谈,要打台湾, 想在黄河上选一处僻静的地方大练海军。陈 潢:(纳闷地)海军——能在黄河上练吗? 高士奇:说的是啊,你在海上耀武扬威地练,郑家的人早早知道信儿了,这场仗没得打。要 隐秘、宽敞,水流还要急,明白吗? 陈潢:(想想)洪泽湖可以,等靳大人来了,我再跟他商量一下。 高士奇:皇上要收复台湾,这场仗凶险处比平三藩更甚,郑家是几代练水军的,咱们跟人家斗,拚的就是粮足饷足,河务上出一点差错,皇上可不能包容你们。这话,你要跟靳大人说清楚。 陈潢:(点头)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发兵?漕运正在逐渐恢复中,要挑清河道,把减水坝 修好,至少还须两年。皇上答应平完三藩再每年追加一百万两。 高士奇:好我的兄弟,你就别做梦了,这仗是打不完了,平完三藩,安抚地方,银子花得流 水一样,现在订制战船,大练海军,这又是个无底洞,我劝你提都没提。陈 潢:(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高士奇:你看今天的罗刹鬼子,为什么敢在皇上面前挺腰子?他跟蒙古的葛尔丹勾结起来,葛尔丹在西边闹,他们在北边闹,要皇上顾首不顾尾,葛尔丹灭了喀尔喀部,还得意洋洋地来给皇上进贡,皇上没工夫对付他,只能先笼络。你说这口气,忍得下忍不下? 陈 潢:河道上总不会让皇上担心就是了,我们克服困难,两年之内,保证漕运畅通。高士奇:好! 陈潢:(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他让我先来给大老们磕头,你帮我斟酌斟酌。 高士奇:(接过单子看看,放声大笑)靳大人也学会这个了,(忽然严肃)你们可别用河道 上 的钱。 陈潢:(苦笑着)哪能呢,河道上的钱就是一个铜子儿也得贴在大堤上,塞这些狗洞还有 完吗?这是我跟靳大人的养廉银。你看谁该分多少,我这两天跑一跑,都办了。高士奇:我这一份不要了,你们河道办得好,我脸上有光。其他人,多多少少,我按京里的 行情,重新给你们拟一份,你现在住在哪儿?陈 潢:前门外铁拐李胡同的八仙客栈。 高士奇:我明天派个马车接着你,一天就走完了。陈 潢:你可帮我大忙了。 高士奇:靳大人怎么不跟你一块来? 陈 潢:他押着给皇上的贺礼,随后就到。高士奇:(感兴趣地)什么贺礼? 陈潢含笑不语。 高士奇:(在屋里来回踱步)我也得好好想一份贺礼,大家花样百出,我不能落在别人后面。送得贵重一点,总不能把明相和索相压下去,送得太寒酸,又怕人笑话,皇上也会不高兴,真是伤脑筋。 门房在外面挑起帘子:“徐大人到!” 25、高士奇府花园的小亭子里、日、外 12 天下长河 陈潢、高士奇过来,徐乾学已经在亭子里等他们了。亭子里已经摆好一桌酒菜。 陈潢一见徐乾学吓一跳。 徐乾学躬着腰,戴着大近视眼镜,像个年过半百的老私塾先生一样。陈 潢:(结结巴巴地)二哥——你怎么这副模样? 徐乾学:(打个千儿)三弟好久不见,二哥甚是想念。四弟,好啊。陈 潢:(奇怪地)你们俩怎么能好久不见? 徐乾学:(惭愧地)我在编《康熙字典》。 高士奇:二哥不太如意,朝里有些事,他应付不了,勉强挤进去,恐怕日后会遭大祸。二哥, 你的前程包在我身上,让我慢慢想办法。徐乾学:(兴奋地打了一个千儿)多谢高相栽培。 陈潢愕然,看看徐乾学,又看看高士奇。 高士奇:(打破僵局)来来来,喝酒喝酒,不谈正事。兄弟三人落座。 26、京城街上、日、外 陈潢带着几分酒意走在大栅栏街上,小毛子背着衣包跟在他后面。小毛子贪看人家耍功夫,一扭头看不见陈潢了,快走几步才追上。陈潢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人一人一串,边走边吃。 小毛子:二爷,晚上咱们去隆福寺吃爆肚吧? 陈潢:就知道吃,北京城小吃多,再住一个月也吃不完,早晚把你二爷吃穷了。 小毛子:(厚着脸皮)你请一个不认识的叫花子喝酒都花二十两银子,就不能请我吃点小吃?陈 潢:(拍他脑门一下)回头你再把私房钱用没了,怎么给小福买首饰?我可不放帐给你。 小毛子还想接话,忽然听见一片生硬的“操你姥姥”之声。小毛子面有喜色,跟着看热闹的人群拉着陈潢拔腿就跑。 小毛子:那些蒙古哥儿们真不赖,愣是一路打过来。 陈潢:(被他拽得直踉跄)瞧什么热闹,都是你惹的祸! 27、胡同里、日、外 那群蒙古汉子正在提着刀猛追小乞丐。 小乞丐东躲西藏,一头扎进看热闹的人群,撞翻了一堆摊子。小毛子眼尖,指着小乞丐大声喊。 小毛子:二爷,这不就是骗你二十两银子的那个吗? 眼看着小乞丐被他们追过来,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早就作鸟兽散了。陈潢一把抓住小乞丐藏到自己身后。 一缓之间,蒙古大汉到追到跟前。 陈 潢:(大声地)你们是什么人?在京城里拿着刀子追人,没有王法了吗?蒙古大汉们看着陈潢的架势,一时还不敢动手。 围观的人群也多,把蒙古人围在中间。蒙古大汉头用刀尖拨陈潢的胸口。 大汉头:没你的事,闪开! 陈潢:(盯着他)这儿不是蒙古,这儿是北京,把刀放下! 有一队巡城的兵丁挤进来,为首的是个巡城御使。御 使:哪儿来的犯上作乱的东西!给我绑回衙门里! 13 天下长河 眼看着几十个兵丁端着明晃晃的红缨枪围上来,大汉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人怒吼了一声,一刀把一个兵丁砍翻在地,血溅出去好远。人群齐声惊叫,一片混乱。 陈潢一回头之间,小乞丐又跑了。 蒙古大汉们也趁着乱跑没了,兵丁们去追。剩下两个兵丁充满仇恨地用枪指着陈潢。 14 第十五集 1、顺天府大牢里、夜、内 陈潢和小毛子坐在牢房里,已经穿上囚服了,都戴着铐。小毛子:(埋怨地)都是你多管闲事,这下爆肚吃不成了。 陈 潢:你别烦我,让我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小毛子:(自己哼哼)爆肚爆肚吃爆肚。 陈 潢:(自言自语地)这群蒙古人又不是没脑子,敢到北京城杀人,杀个乞丐干什么?两个狱卒打着灯笼,司狱官提着袍子小跑着过来。 两个狱卒把门打开,司狱官一进来就请了个双安。 司狱官:(反复抽自己的脸)我王八蛋,我王八蛋,我有眼无珠,大人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您您您——(冲着两个狱卒)你们俩王八蛋,还不赶紧给大人开铐! 两个狱卒一边嘟哝着“我们是王八蛋”,一边给陈潢和小毛子开铐。小毛子:(小声地)好嘛,仨王八蛋! 陈 潢:我打听一件事。司狱官:请大人示下。 陈潢:那群杀人的蒙古人抓到了吗? 司狱官:那还跑得了,连神机营都出动了。陈 潢:他们为什么要杀那个乞丐? 司狱官:(陪着笑)这——下官真的不知道。抓到以后,还没到顺天府,就让人提走了。(冲着外面喊)把大人的衣包拿来!大人,车在外面等着。 陈潢不明所以,摇摇头走出去,小毛子接过衣包,跟在他后面。 2、西暖阁、夜、内 大殿里灯烛明亮,康熙在殿里踱来踱去,像是有心事未决。索额图、明珠、高士奇侍立在座下。 外面传来御前侍卫的声音:“走!”侍卫甲:(进殿磕头)禀报皇上,犯上造乱的头儿带到了,叫格隆,是葛尔丹属下阿拉布坦 部的首领。 康熙:(大步走回宝座)带进来! 几个侍卫把满嘴“操你姥姥的”格隆推进来。格 隆:(大声地)操你姥姥的,捆得我这么疼! 康熙:你说什么? 康熙声音虽然不大,把格隆吓得还是一哆嗦,不敢说话了。康 熙:给他把锁子解了。 几个御前侍卫解了锁子,虎视眈眈地按刀站在一边。索额图:格隆,皇上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不能有隐瞒!格 隆:咱们蒙古勇士,从来不说假话,操你姥姥的! 侍卫甲忍不住了,抡起刀鞘,给了格隆后脑勺一下子。 侍卫甲:操你姥姥的,跟皇上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再说一句,要你的狗头!格 隆:(悻悻地)你不是勇士,没资格这么说! 康熙:格隆,朕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放纵部下,扰乱京师,杀害公差, 1 天下长河 你要造反吗? 格隆:这是博格达汗的帝城,我家主人葛尔丹大汗有令,让我进京送寿礼。我们遇到一个 土谢图部的逃奴,所以杀人,公差的,不知道。 康 熙:(微笑道)不要客气,再往前数三百年,北京城还是你们的元大都呢。再往前数四百年,朕的祖先女真人还是你们的手下败将。你在北京的街上随便杀人,就是为的这个吧? 格隆:(愣了一下,发誓)不是这个样,我们忠于博格达汗,我和兄弟们都忠于博格达汗! 我和兄弟们都是操——(及时缩回去)的勇士。请大汗赦了他们吧。康 熙:朕已经把他们全杀了,你把人头带给葛尔丹! 格隆:(浑身一震,半晌才说)这样不好,不客气,会打起来。 康 熙:是吗?朕平了吴三桂,七十万大军正不知道做什么用处呢。就照这个话,告诉你的主人去吧! 格隆彷徨四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康熙:(温和地)如果有人在准葛尔随便杀人,你们的葛尔丹汗难道就不管?朕这是为你 好,也是为葛尔丹好,大家都要顾全名声嘛。格 隆:(艰难地)是。 康熙下了宝座,走到格隆面前,拍拍他肩头。 康 熙:你是阿拉布坦的人吧?多尔济仗着和葛尔丹是结盟兄弟,分走了你一大块草原,有这事没有?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本来嘛,大小自己是个首领,屈服在葛尔丹之下,又被派到北京,差事办砸了,害怕回去连剩下那点草原也保不住了,是不是? 格隆:(磕头)是是是,博格达汗救我! 康 熙:朕这就册封葛尔丹为汗,你对他说,不要和朝廷作对,自己有好处,察哈尔的尼布尔王子,你知道吧?他造反,十二天就完蛋了。十二天,明白吗?朕再颁一道召书,让葛尔丹把占你的草原还了,一个男子汉,连家业都守不住,算什么勇士。 格隆:(感激涕零地)是是是,谢谢博格达汗!谢谢博格达汗! 康熙:(对御前侍卫)赏一千匹宫绸给格隆,好生地送回去。葛尔丹的赏物,再议吧。 侍卫们“喳”了一声,带着感激涕零的格隆下去。 高士奇:皇上真好口才,一会儿工夫就把一条蒙古牛捏得服服帖帖。 康 熙:(叹口气)朕这么好强的一个人,明明看见葛尔丹造反,还要给他陪笑脸。他的属下,在北京城杀人,朕还要半夜里起来赏他东西,这叫什么好口才。 高士奇、明珠、索额图三人都很尴尬。 索额图:皇上不要烦恼,现下的兵力平葛尔丹绰绰有余。 康熙:先定东南,再平西北,是国策!朕忍气吞声,就忍气吞声吧,希望葛尔丹能够明白 朕这番苦心,他不再作乱,朕也未必出兵。 明 珠:奴才刚接到谍报,葛尔丹从俄国人那里定购了一千只火枪,身怀利器,必起杀心,只怕他想不明白了。 3、客栈里房间里、夜、内 陈潢和小毛子被顺天府的听差恭恭敬敬地送回来。连店老板都跟在后面,打拱作揖地照料。 听差甲:还有一桌燕菜席,一坛陈酒,给陈老爷压惊,我们家大人说,明天早晨,他和顺天 府府尹一起过来给老爷请安。 老板:陈老爷什么时候开席,小店马上就敬上来。 陈潢:(摆摆手)我站在那儿看热闹,被误抓了,说起来你们没错,也不用来请安,我受 2 天下长河 不了这假客套,赶快回去吧,别把其他客人都惊动了,我以后不再提这件事,叫你们老爷放心。 听差千恩万谢地出去,店老板指挥几个小伙计支上席面,上了一桌子菜。 陈潢:(对小毛子)口福来了,这一桌燕菜席,没有五两银子办不下来,这可比爆肚好吃 多了。 小毛子:(困得直打哈欠)不行了,二爷,给我留着,我得睡了。小毛子把靴子一甩,扑到床上睡着了。 陈潢看看他,无奈地笑笑,把灯调暗了,倒了一杯酒,一边喝一边想心事。外面传来轻敲窗格的声音。 陈潢回头去看,窗外没人。 陈潢又喝了几口,外面又传来敲窗格的声音。陈潢打开窗户,还是没人。 陈潢正纳闷,空中竟然有人说话:“不请我喝一杯吗?”陈潢把头探出窗户,抬头往上看,小乞丐坐在房檐上,冲他嘻嘻笑。 陈 潢:是兄弟啊,请进来一起喝吧。小乞丐:你上来,我请你。 4、房顶上、夜、外 陈潢和小乞丐并肩坐在房顶上,小乞丐穿着肥肥大大的袍子,身边堆了六坛酒。陈 潢:兄弟还有此雅兴,这都是从哪儿搞来的酒? 小乞丐:你做了一次监,当上顺天府的公差了吗? 陈潢:(失笑)是是是,我又多管闲事了,都是什么好酒? 小乞丐:(逐一指给他看)这一坛,是六十二年陈的三锅头汾酒,这一坛,是关外所酿的烧刀子白,这一坛,是山西太原府旧藏的高梁酒,这一坛,是绍兴状元红,这一坛是杭州梨花酒,这一坛,是吐鲁番葡萄酒。 陈潢:(逐一闻过,大惊失色)你从哪儿偷这么多酒来?你是不是偷了蒙古人的东西,他 们要杀你,犯不着啊。 小乞丐:(大怒)你喝就喝,什么偷不偷的,真难听!小乞丐抬腿就是一脚,把一坛酒踢飞了。 陈潢去救这坛酒,差点掉下去。 陈 潢:你你——好好的一坛酒,你踢它干什么?小乞丐:好好的一番心意,你怎么说我是贼? 陈潢:兄弟你千金一诺,我感激都感激不过来,我是担心你,有好酒当然好,没有好酒, 难道就做不成朋友了吗? 小乞丐:(态度温和下来)找这些酒花了我一晚上心血,现在好了,葡萄酒喝不上了,都怪 你。 陈潢:是是是,都怪我。 陈潢抱过一坛酒来,拍了封口,小乞丐一把又夺回来。小乞丐:怎么又要喝? 陈潢:(奇怪地)难道还等下酒菜? 小乞丐:酒有三不喝,心情不好不喝,那是买醉,白白糟蹋了酒。年头不到不喝,好酒跟人 一样,不经顿挫不能成才,酒具不对不喝,既不尊重酒,也不尊重人。陈 潢:(哭笑不得地)那要什么样的酒具呢? 小乞丐:这坛六十二年陈的三锅头汾酒,当用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能增酒色。这坛关外 3 天下长河 烧刀子白,少一股芬洌之气,需要用犀角杯,增酒之香。至于高梁美酒,乃是大禹治水,为御寒气所造,是最古的酒,需要用青铜爵,才有古意。绍兴状元红,需要用磁杯,最好是北宋磁杯,南宋磁杯将就着用,已经带了衰败气象。至于元磁,就太低俗了。饮这坛梨花酒,需要用翡翠杯,白乐天诗云,青旗沽酒趁梨花,只有一汪春水绿,才映得这酒十分精雅。 陈潢:(听傻了)酒里面有这么大学问,那我以前只是个买醉的粗俗之人了。只是兄弟, 你喝酒还要带这么多酒杯吗? 小乞丐:(嘿嘿一笑)叫化子饭可以将就,酒不能将就。 小乞丐一撩袍子,果真掏出一只羊脂玉碗来,温润有光。陈潢大吃一惊。 小乞丐接着往外掏,又掏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犀角杯,一只乳钉纹的青铜爵,一只雨过天青磁的北宋磁杯,一只春水绿的翡翠斗,最后掏出来的,是一只完美无暇的水晶杯。 小乞丐:(拿着水晶杯,失望地)本来这是要喝葡萄酒的,酒在里面,像鲜血一样,葡萄美酒夜光杯,岳武穆说,笑谈渴饮匈奴血,岂不壮哉! 六只酒杯一列摆开,果然各逞酒色,美妙无方。陈潢和小乞丐并肩坐在房顶上喝酒。 夜风吹来,酒色欲醉。 陈潢:(感慨万千)一个时辰以前,我还在监狱里受罪,想不到现在并肩和兄弟饮美酒, 简直像做梦一样。 小乞丐:(白他一眼)那你是很不情愿喽? 陈潢:哪里哪里,恐怕一生之中,不会有第二次享此口福了。你干嘛选在房顶上喝? 小乞丐:安静,你看对面那个豆腐坊,磨豆腐的一家人现在就起床,开始干活了。那边的教坊司,每天晚上都有学艺不精,挨了打的小女孩偷偷哭,在房顶上能听到。还有人说梦话,你一个房檐一个房檐地走过去,好像过了好多人的生活一样。 陈 潢:有趣有趣,不过你总得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能老在房顶上呆着,几时你到我那儿,酒虽不好,总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咱们慢慢喝。 小乞丐低下头不说话。 5、明珠府密室、日、内 明珠坐在一箱子金元宝旁边,四周堆得高高的,都是字画和古董。师爷站在后面拿着一张单子。 师 爷:(指着)这份是两广总督叶大人孝敬老爷的,荷兰鬼的望远镜、能镶在戒指上的小手表,还有这个,刻着他们国王头像的金币。湖广总督哈大人说走得仓促,没置办什么精巧的礼物,把家传的金元宝捡了五十对孝敬大人。 明珠:(干笑道)哈庆生哪有什么家传,当湖广总督以前,是正白旗的包衣奴才,养马的, 当了几年总督,有了金元宝了。 师 爷:(陪着笑)那还不是大人您提拔他,皇上要多办两次寿礼,大人您也跟着发了。明 珠:(用手抄起一把)把这些金元宝都化了,让前门外洪发金行铸十个金如意,四两重 一个就行,用福寿不到头的花式。师 爷:是镶宝石还是镶玉? 明 珠:都不镶,既然要俗,咱就俗到底,结结实实地十足真金,不跟他们一样,弄各种花样,皇上肯定留在手边,赏贵妃,赏阿哥,什么时候翻过来一看,下面刻着奴才明珠敬造,想起我的好处来,不辜负这片苦心哪! 4 天下长河 师爷:对对对,这几个字很重要,老爷送礼,都有这么大学问。 明 珠:(带着醋意)我的学问比索相是大那么一点点,比不上高江村哪。他转着法子逗皇上高兴,反正这次寿礼,不能让人压过我去,高江村转什么花样,他都拿不出这么多金子来。 明珠走到字画箱旁边,挑捡着展开看。 明珠:皇上喜欢董香光的字画,你把这两幅拿走,明天去琉璃厂各家说一声,所有董香光 的字画我全包了,不论价钱,要真,要好,谁敢糊弄我,我扒他的皮!师 爷:是。 明 珠:还有哇,打听一下索相送什么。师 爷:是。 6、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师爷把礼单交给索额图,索额图眉开眼笑地看。 师 爷:我跟他们说,别看老爷在军机处当宰相,真是官清如水,大堂不种麦子,二堂不种高粱,哪像你们这些地方官这么会搂钱。反正都是大人的亲信,送皇上的寿礼,索相丢了面子,大家一块没面子。 索额图:好好好,就这样说。这几年我放出去的奴才不少了,都他娘酒囊饭袋,搞得地方上怨声载道,皇上问起我来,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他们多孝敬我两个,我再多孝敬皇上两个,总不会太损我的面子。 师爷:噶大人说,老爷这边送什么,都在他身上。开份单子,他好及早办来。 索额图:(摸着下巴想)字画古董咱们也不精,白白地拿钱塞狗洞,东西假了倒不要紧,太 子的面子在那儿,丢了可不成! 师爷:您老放心,一概都是西洋新奇之物,您看这个,(指着礼单)这座自鸣钟一到整点 就有一只布谷鸟出来叫。索额图:(感兴趣地)叫什么? 师 爷:(摸着头皮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布谷布谷呗。索额图:能不能叫皇上万安什么的? 师爷: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得问问经手洋货的人。 索额图:你告诉他,他要能让布谷鸟能叫这四个字,我保他个红顶子!师 爷:喳。 7、北京前门、日、外 前门看热闹的老百姓被顺天府的衙役轰开,生生挤出一条道来。城门大开,锣鼓齐鸣,进来一只车队。 车队前面的四匹顶马,各举一面旗帜。 “奉旨总督河务靳”、“一品河道总督主天下河事赏御前行走”、“奉旨入京敬献寿礼”、“恭祝三藩清平万寿安康”。 跟在四匹顶马后边的,是二十辆油箱车,乌沉沉的大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队伍很长,看起来不到尽头。 靳辅骑着马跟在后面,靳鹏和郭河叔各穿官服,押在他两侧。路边的老百姓兴奋异常,指指点点。 百姓甲:北京城独一份,看见没有?二十车寿礼,你们见多识广的,应过这景没有? 百姓乙:靳紫垣一来,可把京官们都比下去了。几年前,他押进京的时候,可是要砍脑袋的,这是人家命里有富贵,逃都逃不掉。 5 天下长河 百姓丙:(撇着嘴)河道天下最富,一年三百多万两银子,一天就得花一万两,你倒想想,一天让你花一万两,你怎么花?靳大人天天皱着眉头就想花钱的事儿了。 在周围百姓的啧啧赞叹声中,靳辅进了北京。 8、皇宫后花园、日、外 康熙和高士奇正在下围棋。李德立从花园小道匆匆过来。 李德立:皇上,靳辅递牌子求见。 康 熙:噢,(伸手接过牌子来)靳紫垣来了,这盘棋先放着,朕见过他再下。高士奇:(投子而笑)不用留棋了,皇上您赢我一个子。 康熙:(对李德立)更衣,西暖阁伺候。 康熙大步走了,高士奇小跑着跟在李德立后面。 高士奇看康熙拐过墙角去,冲卧龙袋一掏,掏出一把金豆子,拍在李德立手里。李德立四顾无人,揣进怀里。 李德立:(笑嘻嘻地)谢高相赏。 高士奇:帮我打听打听,靳紫垣进京,带着什么寿礼? 9、西暖阁、日、内 康熙一边在小太监的伺候下系腰带、上冠,一边往宝座上走。康 熙:二十车? 小太监:(讨好地)听说沉着呢,北京九城都惊动了。说靳大人愁眉苦脸,每天要花一万两银子,不知道怎么花。 康熙哈哈大笑,升了座。 外面喝门:“河道总督靳辅随旨觐见!”靳辅进门,行大礼。 靳 辅:臣靳辅叩见皇上,三藩清平,皇上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康 熙:平身,赐座。 靳辅:谢皇上。 靳辅坐下。 康熙:(看了靳辅半天)老是不老,略黑了些,眼睛怎么肿了? 靳 辅:(笑笑,摸摸自己下巴)河风吹的,一年四季都这样,进京几天就好了。臣从小就长得黑,太阳一晒就更加不中看了。去年有人给臣送了一斤皂豆,说能祛黑,结果没说清楚用法,臣把它煮了吃了。 康熙:(大声笑起来)味道怎么样? 靳辅:也没什么特别,格外硬一点而已。 康熙:(感慨地)三藩清平,自然不错,也要感激黄河安澜,运粮运草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这几年朕一直惦记你,听说你还亲自下堤,一个省一个省地巡查,可真是辛苦。靳 辅:(谨慎地)臣受皇上特达之恩,粉身碎骨犹不能报,辛苦二字,请皇上收了吧。臣 是个河工头儿出身,三天不下河堤,心里就难受,懒筋都抻不开。一个省一个省地走一走,每个堤都看过来,睡觉都踏实。 康熙下座,走到靳辅对面,招了一下手,小太监搬过一把椅子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近在咫尺。 康熙:(捧着靳辅的手看看)当时朕竟险些杀了你。 靳辅:(哽咽着)四海之内,都有忠心之臣,皇上若能以对臣的心情,实加查访,不愁没 6 天下长河 有贤能之士,为国家效劳。 康熙:听说你儿子也在河道上?娶媳妇没有? 靳辅:臣的犬子在河道上帮办,因为进货出货,容易有种种陋规,偷工减料,要回扣,臣 让他管这件事情,他敢动私心,臣用棍子打断他的腿。犬子还未娶亲。 康熙:(笑道)你对儿子也忒严厉了些,朕的意思,是赏他一个功名,办起事来容易些。 不要行礼不要行礼。他要娶亲,朕帮你准备彩礼。靳 辅:(目瞪口呆地)皇上,这—— 康 熙:你把治河的这套本事全教给他,给朕的儿子留下治河人才,这是朕的一点私心。实话跟你讲,这是皇后的意思,你就不要推辞了。 靳辅泪流满面地跪下行大礼连连磕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李德立悄悄走进来,凑在皇上耳边。 李德立:皇上,皇后特送来一个鱼头火锅,给靳大人接风。请皇上的示,在哪儿传膳?康 熙:就在这儿支张桌子,朕和靳辅边吃边聊。 10、紫禁城门口、日、外 陈潢带着小毛子在门口等候。李德立从里面出来。 李德立:陈大人,靳辅大人让皇上留下,陪同进膳了。这一聊就不定到什么辰光了,您回去 吧。 陈潢:知道了,是是是。 陈潢和小毛子往回走,边走边聊。小毛子:皇上怎么不留咱们吃饭哪。 陈 潢:别胡说八道了,(看看小毛子)行了,你回驿馆,跟靳鹏他们吃去吧,我去隆福寺逛逛旧书摊。 11、隆福寺大街的旧书铺里、日、内 旧书铺里比较安静,陈潢接过伙计从高处递下的旧书,用嘴吹吹,翻着看。背后有人狠狠地拍了他一下。 陈潢回头看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小乞丐。 陈 潢:唉呀,兄弟,想不到在这儿又碰到你,你吃了没有?小乞丐:(撇撇嘴)酒肉朋友吗?见面先问吃喝。 陈 潢:(陪着笑,把书放回去)那你是来——小乞丐:叫花子要饭,当然要找热闹的地方,我把你给我的马褂当了,弄俩钱,我请你吃一 顿吧。 陈潢:不必不必,还是我请。 小乞丐:真的?请叫花子吃饭,可是有叫花子的规矩。陈 潢:什么规矩? 12、隆福寺大街上、日、外 隆福寺自明末废除以后,履经重建,已经成了北京城第一条大街。两旁旧书摊、古董铺、估衣铺、当铺、布店,三进三出,气派浩大。街两旁杂耍的、卖艺的、抖空竹的、撂地的、说书算命的各显神通。五湖四海的小吃都在这儿扎了个铺位,站着一群群的人,凑在摊边吃。陈潢已经换下他的衣服,穿了一身四处透风漏气的乞丐服。 7 天下长河 陈潢手持打狗棍,捧着个破碗,被小乞丐从墙角后面推出来。 陈潢又尴尬又无奈地在每个摊位前面走,有乞丐挤在他前面唱莲花落。 乞 丐:(唱)空中望,来了福寿禄三仙哪——(还有人叫)老爷太太赏口饭吃啊。陈潢也喊不出口来,端着碗,凑到“月盛斋”酱羊肉摊前。 热腾腾的酱羊肉刚出锅,老板看陈潢,陈潢看老板,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没说话。老板切了一大块酱羊肉,用纸包起来,递给他。 陈潢:(赶紧说话)我不买—— 老板摆摆手,把羊肉包扎上绳,递给他,又从抽斗里数了十个大子扔到他碗里。陈 潢:谢谢。 陈潢将信将疑地离开,到另外一个卖京东褡裢火烧的摊位前。 老板一见他来,连顾客都丢下不管,包了褡裢火烧,也是十个大子递给他。陈潢连谢都没说完,老板就回去接着做生意去了。 陈潢不明就里,一扭头,一个咬着手指头的小乞丐看他。 陈潢把手里的褡裢火烧递给他,小乞丐摇摇头,塞到陈潢手里一样东西,扭头跑开。陈潢低头一看,哭笑不得,竟然是一块碎银子。 陈潢接着往前走。 13、隆福寺庙后面的神库、日、内 这是隆福寺庙后面没有恢复起来的一间神库,供掩埋残破佛像之用。 有一些已经破碎不堪的佛像还堆在地上,有的土埋了半截,显得又怪异又滑稽。小乞丐倚在一只金刚的手上,看见陈潢进来就笑了。 陈潢腰前腰后挂满了各种油乎乎的小纸包,怀里、碗里也揣得满满的。小乞丐:(拍掌大笑)要饭的都能要成你这样,天下营生第一。 陈 潢:(苦笑道)我也要过饭,可没要过这种饭,连路上一块行乞的,都给我塞碎银子,这不是奇哉怪也吗? 陈潢过来,把东西布在地上。 小乞丐:你又想问,我到底是谁?怎么回事儿了吧? 陈 潢:(笑道)你心思真厉害,我还没说,你就想到了,你不想说就不必告诉我。小乞丐也不理他,从背后拿出一葫芦酒来。小乞丐喝了一口,递给陈潢。陈潢接过来,也大喝一口,面带喜色。 陈潢:葡萄酒! 小乞丐:对了,上次你害我没喝成,好不容易又找了一点。 陈 潢:(一边吃菜一边说)只有像你这种大有来头的人,才能找到这么好的酒。小乞丐:(冷笑道)你套我的话也没用,我怎么大有来头? 陈潢:葡萄酒九蒸九酿,从吐鲁番千里迢迢运过来,这就不是银子能买下来的,你能找到, 不是大有来头吗?小乞丐:你想知道? 陈潢:我是猜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只是觉得惭愧,我还劝你到我的小衙门去过安生日子, 我看在这儿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小乞丐:那你也别回衙门了,在这儿跟我行乞过日子吧。你想要什么,我总不至于没有。陈 潢:你这口气太大了。 小乞丐:(指指屋里的几个破神像)就这些,算不上富可敌国,买个北京城绰绰有余。陈潢还想说话,小乞丐顺手抄起棍子,把旁边弥勒佛的肚子敲破。 “哗啦”一声,从弥勒佛肚子里流出各色宝石。猫眼、火钻,珠光宝气,眩人耳目。 8 天下长河 陈潢惊讶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乞丐:(喝了一口酒)怎么样?现在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可越来越少了。你陪着我,这些 都是你的。 陈潢:(正色)你我萍水相逢,连你名字、来历都不知道,何必说这种唐突的话。 小乞丐:(讽刺地)我可知道你,钱塘人氏,陈潢陈天一,自称河伯投胎,举人出身,考试不第,行乞到河南铁牛镇受天子特达之知,任四品河道主事,总管天下河道工程。你放心,我不是江洋大盗托你办什么案子,也不会害你。 陈 潢:(吃惊地半天说不出话)你你——你到底是谁?小乞丐:(把酒葫芦塞给他)喝酒! 14、客栈房间、日、内 陈潢进来的时候,高士奇一身高士奇一身书生打扮,正在翻看他的旧书。 高士奇:好哇,跟我打埋伏!陈 潢:你什么时候来的? 高士奇:(坐在椅子上)靳紫垣带了二十车寿礼,我问你,河道上给皇上准备什么,你还装 不知道。 陈 潢:(笑起来,也坐下)寿礼这么值钱,靳大人看的心尖子一样,我怎好随便去说。高士奇:(凑近他)跟我讲讲,老四,别不够交情。 陈潢:到那天你不就知道了嘛。 高士奇:(愁眉苦脸地)你要替我想想,大家都争奇斗艳,给皇上送寿礼,我总要表示表示,我又不能送得太贵重,索相明相都是满族老家儿,我要超过他们,人家问一句,钱从哪儿来的?我就倒霉了。我要送得寒酸了,面子上下不来,你好歹给我出个主意。 陈潢:你就学我,什么都不送,还白吃白喝。 高士奇:(干笑两声)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你们河道上有二十车,还用得着你单送吗?我告诉你,(忽然脸色郑重,声音放小)河道一年花这么多银子,京官们和那群都老爷早就眼红了,靳大人想夸富,可是犯忌讳。 陈潢:(盯着他半天,忽然笑起来)又来装神弄鬼那一套,你放心,不犯忌讳,靳大人不 会那么不小心。 高士奇:(无奈地)不告诉就算了,你上回托我打听蒙古人的事儿,我也不告诉你。陈潢也不理他,独自想心事。 15、紫禁城、日、外 天色刚亮,太和殿前的大广场上,黑鸦鸦地跪满文武百官。太和殿巍峨壮观,因为办寿礼的修饰,更是焕然一新。 灵龟、香鼎、仙鹤、瑞兽腹中早燃上了百合香。香雾缭绕,整座紫禁城像是被包在云雾之中。 品级山旁,八对铜骆驼依次肃立,背上的宝瓶灿然生光。天阶远处,传来细乐之声。真正是紫气升腾,气象庄严。 净鞭三响,礼部官员喝礼:“唱寿!”百 官:(齐声地)敬祝皇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从太和殿里隐隐出来,走到阳光下,略抬了抬手。礼部官员唱礼:“起!各部官员逐次觐见!” 9 天下长河 16、太和殿里、日、内 康熙高居宝座之上,送礼的官员一批一批地进来,磕头行礼,站立大殿两侧。索额图出列。 索额图:皇上万寿,奴才敬西洋新式钟表二十只,西式罗盘一百只,西式铁甲船模型十只。已经有两个小太监们把礼物抬到康熙面前。 一个小太监给钟表上了弦,钟表里面钻出个布谷鸟,大叫:“皇上万安!皇上万 安!” 吓了大家一跳,满殿的人都笑起来。 康熙:(也笑道)小东西倒乖巧,只是这么一叫,朕不好赏人了,朕留着自己用吧。铁甲 船模型和罗盘很好,正用得着。 索额图:(得意洋洋地磕个头)皇上喜欢就好,总算奴才的孝心尽到了。 明 珠:(出列)皇上万寿,奴才敬献金如意十个,董香光绢本画十幅,纸本镜心十幅,字条十幅,中堂十幅。 小太监把字画打开,康熙下座仔细看。 康熙:这下,朕临字就不愁字帖少了,这小如意也俗得有趣,好好好。 金光灿灿地十个金如意放在托盘上,绕殿一圈,百官们啧啧称叹。 高士奇:臣虽是宰铺,不敢以新进之身抢在大家前面送礼,臣请皇上的恩,晚一点送。康 熙:(笑着点头)看你有什么古怪。 唱礼官:六部堂官觐献寿礼! 17、西长街口上、日、外 二十辆油璧车停在西长街口上。 靳鹏、郭河叔指挥着小太监们往下卸箱子,精心之极。 18、太和殿里、日、内 太和殿里已经琳琅满目,四壁堆得都是各种宝物。康熙已经有点疲倦了。 康 熙:官员按各部分别在三大殿赐宴,高士奇。高士奇:臣在。 康 熙:靳辅、陈潢也要最后一个送礼,你先送了吧。高士奇:(嘿嘿一笑)领皇上旨,臣随身带来了。 在百官注视之下,高士奇走到柱子后面。 高士奇拿出一盆草来,鲜绿鲜绿的,一点杂色都没有,下面用一个铁条箍好的木桶盛着。 高士奇:(走回来,跪下磕头)臣敬献皇上寿礼。 小太监接过他手里的草,送到康熙面前。康 熙:(用手拨一拨草)这叫什么? 高士奇:这盆草叫万年青! 康 熙:(嘴里嘟哝)万年青,万年青,万年清——高士奇:(大声地)皇上,臣这盆草,全名叫一桶万年青! 康 熙:好!(仔细看看花盆)朕再给你改个名,叫铁箍一统万年清!高士奇:谢皇上赐名!愿我大清天下一统,子孙万代,永享太平! 康熙大声笑着走下来。 10 天下长河 康 熙:真是好礼物,好好好!把这盆铁箍一统万年清摆在朕的卧室里。明珠和索额图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愤怒。 百官也都一脸无奈。陈潢忍不住笑了。 康 熙:今天看来,你要拔头筹,不知道靳辅、陈潢送的什么?你们这二十车礼,把北京九城都惊动了,朕也想一睹为快呀。 靳辅陈潢出列。 靳辅:领皇上旨,河道官员敬献皇上天下长河沙盘图。 外面,几十个小太监川流而入,各抱一块沙盘,很快拼凑起来。越拼越长,两侧的官员都纷纷向墙边靠去。 很快就拼完了,康熙坐在宝座上,震惊当场,吸了一口冷气。 一条二十几米长的沙盘图陈列在大殿中央,上起西藏雪山,经甘陕高原,分流而下。一路经苏淮、入清江浦,一路过河北、安徽,山东,入海。 中又分出淮河、运河、洪泽湖、太平湖,所筑之堤、所经之坝,无不精巧细致。上色亦是纤巧,雪山之银白,甘陕之红黄,苏淮之荫绿,山东、河北高山之苍赭。山下农田,山上住户,无微不至。 沙盘上刻着四个大字:天下长河。 百官们都震惊住了。大殿里半天静无声息。康熙下了宝座,走到沙盘前,前前后后地看。 康熙:(手轻抚着沙盘)这是朕的尺寸河山哪! 陈 潢:皇上,这是臣等在河边踏勘三年,及河道上下官员之力,为皇上敬献的寿礼,希望皇上时时能把黄河记在心上! 康熙激动地,一手握住靳辅,一手握住陈潢。 康 熙:天下长河!忧患再大,朕有你们这两个大禹,还怕什么!朕替天下后世的人感谢你们! 康熙竟对着两个人长长一揖,吓得两人赶紧跪下。 靳辅:皇上言重,治河也是臣等的一生心愿。皇上要开创盛世,臣等襄助于后,愿以毕生 之力,让黄河安澜! 康 熙:(指着河道图)说的好!朕在这里起个誓,百官听了!朕要在有生之年,和你们一起,全心全力,共同治河!要使黄河千年以来的隐患彻底消除!造福儿孙万代!此志坚不可摇,所有敢于在河务上推延迟误者,天下共诛之! 19、皇宫后花园、夜、外 后花园里摆设了几十桌宴席,大小官员们喜笑颜开,推杯换盏。康熙、高士奇、索额图、明珠、靳辅、陈潢等人坐了一席。 小戏台上,正在唱昆腔《长生殿》。 康熙:这一出,是大才子洪升所作,真是锦绣文章,可惜他不愿做官。日后他要到你们河 道上去打秋风,你们手宽点,多给他两个,别说是朕的意思。 陈 潢:皇上这么说了,臣还能小气。臣有一个结义兄长,叫孔尚任,是曲阜圣人之后,他的《桃花扇》才是天下第一。 高士奇咳嗽两声,陈潢就不敢说了。 康熙:(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时有三藩在,自然不能让他的《桃花扇》出头,朕反 正要南巡,到山东的时候,要拜一拜圣人,那时候再听这出好戏吧,你可要跟着。陈 潢:臣遵命就是。 11 天下长河 君臣正说着话,远处小太监唱礼:“太皇太后、皇太后驾到!”立时,大家纷纷起座,黑鸦鸦跪了一大片。 戏台上的内廷供奉也停了戏,一群生旦净末丑趴在台上遥叩。康熙急忙前来迎接。 鹤发童颜的孝庄太皇太后被皇太后和皇贵妃搀下乘舆。康 熙:(跪在地上)孙儿玄烨叩迎皇祖母! 孝 庄:起来起来,你们依旧吃酒取乐,我心里才欢喜,我是凑个热闹,你们要当了真,连我的兴致也不好了。 康熙站起来,把太皇太后扶到桌边坐下。 康 熙:(回头大声地)领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懿旨,大家伙坐下吧。百官们坐下,一时间,后花园安静得很。 康熙冲高士奇挤挤眼。 高士奇:(站起来,大声地)三藩清平,皇上万寿,咱们文武百官总算送了礼了,皇上虽然不还礼,也总要表示一下,一来是亲近百官,二来是孝敬太皇太后。 百官从来没听说皇上还要还礼,面面相觑。 康 熙:皇祖母看着,孙儿给您唱一出,讨老佛爷欢喜。孝 庄:这倒新鲜,你要唱一出什么呀? 康熙:孙儿今晚唱一出《老莱子孝母》,讲的是老莱子年过七十,还在母亲跟前撒娇,逗 母亲一乐,行他的孝心。孙儿唱的不好,逗老佛爷一笑,就算是尽到孝心了。孝 庄: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高兴了。 康 熙:(对着百官)你们给朕送了礼,朕唱一段,算是还礼吧。百官震惊,窃窃私语。 20、后台、夜、内 康熙和高士奇进来,内廷供奉伺候化妆的太监赶紧跪下。 康熙:我去老莱子,你就按规矩化。高士奇去丑儿,怎么化你问他。 康熙往这儿一坐,两个太监忙着给他勾脸。 高士奇:(摘了大帽子)把我鞭子在头顶上挽个卷儿,在鼻子上涂块白就行了。 李德立张惶失措地跑进来。 李德立:请皇上的示——(忽然发现康熙变成小花脸,吓一跳)百官是不是跪听?康 熙:不象话,听戏哪有跪着听的。 李德立:喳。 李德立跑出去,又慌恐又不放心。高士奇:皇上这一手,大家全都阵脚大乱了。 康熙得意洋洋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康熙:等一会儿临场编词,朕唱上句,你可得给朕续下去。 高士奇:您放心,我一定包得严严实实的,让皇上这一出不撒汤不露水的唱下来。 21、戏台上、夜、外 百官在下面屏息静气地等待。 索额图和明珠也上了台,百官一起“啊”了一声。索额图拿起云板,明珠抄起笛子。 两人也挤眉弄眼,十分滑稽,下面的官员笑起来。还有格外巴结,纷纷喊好的。索额图两声云板,明珠吹出一段怪腔怪调的曲子来。 12 天下长河 上场帘一掀,康熙甩着大髯口,穿一件大红袍,摇着一把波浪鼓,扮着乐声,踩着鼓点,一蹦一跳,撒欢打滚地出来。 百官雷鸣似地喊了个“好!”孝庄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全喷出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上场门帘又一掀,高士奇学着“跳加官”的姿势一个跟头翻出来。围着康熙捶胸顿足地兜圈子,做鬼脸。 过门一完,康熙踩着点儿唱。 康 熙:(唱)月儿明,风儿轻,今天晚上——高士奇:(唱)闹轰轰啊! 康 熙:(唱)老莱子,八十翁,堂上有个——高士奇:(坐在地上撒娇,唱)老寿星啊! 下面的百官轰堂大笑,惟恐自己少长两只眼,看不到这百年奇遇。 康熙:(唱)年过百岁乐悠悠,明安国泰好年景,手摇花鼓咚咚响,高堂欢愉—— 康熙唱不下去了,借着舞步和高士奇擦身而过,冲高士奇挤挤眼。高士奇:(唱)孝子心! 康 熙:(手舞足蹈,接着唱)忽闻黄河起狂滔——高士奇:(一愣,接下唱)靳辅陈潢斩水妖! 百官乐起来。 康熙:(唱)斑衣戏彩尽孝道,座上佛爷哈哈笑。 孝庄太皇太后已经笑得弯下腰去。 高士奇:(冲康熙使个眼色,唱)忽闻东海起台风,郑成功家不安宁—— 百官吓一跳,不知道怎么忽然唱起台湾来了。康 熙:(唱问)他是如何不安宁? 高士奇:(唱答)本是一国同根生,他遵的是朱明旧朝廷。 康 熙:(唱)旧朝廷,新朝廷,骨肉分离隔海道,要念一国同根生。高士奇:(唱)愿台湾,早回国家怀抱中,四海九洲呈祥瑞。 康 熙:(抢着唱)天下早早致太平,献来天上蟠桃果,千年万载奉大清。高士奇:(唱)真个是,老佛爷寿比东海水,万岁爷寿过南山松—— 高士奇也没词了,拼命冲着明珠做鬼脸。 明珠依旧把曲牌子吹完,高士奇含含糊糊地唱了一句,百官大声笑起来。 22、后台、夜、内 康熙和高士奇正在卸妆。 康 熙:(摘了髯口擦汗)高士奇,你最后一句唱的是什么?朕在你跟前都没听清。高士奇:(认真地)是吗?大家伙听完还都乐了。 康熙:你就别卖关子了。 高士奇:回皇上话,您把好话都说完了,我编不出词来,奴才唱的是平平仄仄平平仄。 康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康 熙:你也有才尽的时候。 23、后花园、夜、外 康熙带着高士奇、明珠、索额图挨桌敬酒。官员们个个兴奋地脸通红。 噶 礼:刚才听皇上这出戏,奴才心窝子滚烫!台湾是一定要收回来!奴才愿意弃文从武,给皇上当个小卒子,战前差遣。 13 天下长河 同桌的、邻桌的官员们个个不甘落后,不像祝寿,倒像成了誓师大会。 官员甲:皇上!奴才也是这么想,皇上雄才大略,远迈秦皇汉武,天下一统,奴才能尽微薄 之力,也是三生有幸! 官员乙:皇上,臣以前眼窝子浅,反对过打三藩,反对过打台湾,今天一看,竟是错的,皇 上的步伐,奴才一百年也追不上,只有老老实实跟着了。 官员丙:要打台湾,我户部以三年为期,存不下五百万石粮食,请皇上治我的罪!官员丁:天下一统,开创盛世,五百年也没有一回,臣算是赶上了。 康熙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回头和明珠、索额图对视,一脸得意。康熙摆摆手,大家都安静下来。 康 熙:(大声地)有你们这番话,朕这出戏没白唱!台湾收回以后,咱们君臣约好,再聚一次! 礼花满天,映得后花园五光十色,仙境一般。 14 第十六集 1、客栈房间、夜、内 陈潢在灯下读书,小乞丐送他的几坛酒一溜摆在地上。陈潢手持玉杯,边饮边看。 夜晚安静,忽然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男 子:好香!让我闻闻!五十三年的三锅头汾酒,主人能不能请我饮一杯呀?陈 潢:(哑然失笑)五十三年都闻得出来,请进来吧。 门推开了,走进一个道士,手持佛尘,身背宝剑。 道士正在中年,松形鹤姿,面目红润,仙风道骨,长髯三绺及腹。道士大模大样地进来,毫不客气端杯就喝。 一大杯喝完,道士还不过瘾,抱起酒坛子,又连灌了几大口,才得意洋洋地坐下。道 士:捡日子不如撞日子,该着我有这口福,这下可解了酒瘾了。 陈 潢:(笑道)原来是个酒肉道士,不妨事,尽管喝。道 士:(瞪着眼看他)这么贵的酒,你舍得? 陈潢:我只当是我自己喝。 道士:(鼓掌大笑)说的好!真是个妙人!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姻缘莫羡人。只要你想 着这东西未必是你的,失去也就不心疼了。 陈潢:(自饮了一大杯,又给道士满上)这话也好,喝一杯! 道士一饮而尽。陈 潢:道长仙乡何处啊? 道士:(不高兴地)喝你几杯酒,何必问来问去。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有没有问你,家住 哪里,姓谁名谁?进京为何?道家本就是孤云野鹤,随处而喜,哪有什么仙乡。陈 潢:这么说倒是我错了,莫非道长是个活神仙? 道 士:(酒量极豪,一会儿功夫又喝两杯)说起来也没什么,我昨日在西王母那儿赴宴,和大禹赌酒,输了给他,多喝了几杯,晚上飞过洞庭湖的时候,竟然不辨东西,一头撞到北京来,你我相见,也是三生有缘。 陈潢:(眼睛都不眨地听他说话)那可失敬了,原来是仙家到来,请饮酒。 道士:你肚子里肯定笑我,喝酒就喝酒,何必装神仙呢。这酒我不白喝你的,我给你三个 愿,想好了再说。 陈潢:(笑嘻嘻地)现成的就想了一个,有酒无肉不成席,要是有点“月盛斋”的酱羊肉 来下酒,那就得偿所愿了。 道 士:(愣了一下,微微而笑)这算什么愿望,(向门外)“月盛斋”的老板来了没有?门外有人应声:“来了。”门开了,“月盛斋”的胖老板满脸堆笑地进来,捧着一包荷叶进来。 老板摊开,放在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酱羊肉,已经用快刀切好了。陈潢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嘴都合不拢了。“月盛斋”的胖老板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出去了。 陈潢原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打得一激灵,呆呆地看着道士。道 士:(用手捏起一片羊肉放在嘴里)说说你第二个愿望吧。 陈潢:(愣了半天,笑了)“月盛斋”是北京的小吃,那也不算什么,我小时候在杭州, 每 1 天下长河 年秋冬天的时候,跟着爹娘逛西湖,总要买糖炒栗子吃,离开家乡很多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吃上? 道士:(鄙夷地看着他)这算什么!(冲着门外)取一包栗子来! 门开了,一个小伙计手上还戴着炒栗子的手套,身上都是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伙计手里捧着一个大蒲包,放在桌上,是热汽腾腾刚炒好的栗子。 陈潢取了一个,烫得又扔回去。又取了一个,剥开,慢慢品尝。陈 潢:能吃到家乡的栗子,也不枉我今天碰见神仙了,多谢多谢。 道 士:许你的第三个愿吧,等等——陈 潢:(吃了一惊)怎么? 道 士:(苦笑着)我真服了你,你是第一等的聪明人呢?还是个吃货?等闲人烧香烧得倾家荡产,我都未必肯见他一面,你既然有缘见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勉力为你做到,你怎么净要糖炒栗子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陈潢:那我应该要什么呀? 道士:(开导他)人不风流枉少年,当然是要第一等的倾城倾国的美人了。 道士吹灭灯,双掌一拍,门开了,进来八个宫装丽人,各手提一个粉红色灯笼。屋里的光色都显得温暖明亮。 八个宫装丽人簇拥着一个倾城美貌的汉装女子,款款而入,一起向道士行礼。道士又一击掌,八名宫女的灯笼全灭了。 等屋里的灯又亮起来的时候,只有道士坐在陈潢对面。那九名美女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一般。 陈潢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 士:大丈夫爱权,小丈夫爱钱,有权有钱,什么样的美女弄不到?道士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盘子。 又探手入袋,听见“哗啦啦”一阵响,盘子里全是龙眼大的明珠、宝石。 道 士:(指着明珠)这是朝鲜海出产的东珠,只怕王爷也没有几颗。这三十六颗东珠,价值上千万,你几世都用不完,(又指指宝石)这十二颗祖母绿是当年南唐后主李煜献给赵匡胤的,价值远在东珠之上。如何? 陈潢还是说不出话来。 道 士:大丈夫雄心壮志,又生逢乱世,单单做个富家翁也委屈了你。(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和一方龙纽印)这两本是喀尔喀蒙古的龙骑兵的兵籍册,拿这个册子和这方印,调动几万人马,叱咤立办。现在皇上正四处用兵,你有钱有军队,只怕坐江山都有份了,怎么?不信? 陈潢:我——我—— 道 士:想好再说,要不要长生不老,跟我一起游三山,进五界,要不要——陈 潢:我想好了,我第三个愿望是——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道士:(一脸失望)拿你没办法。(冲门外)进来吧。 外面进来一个青年男子,服装打扮和陈潢一模一样,也是满脸笑嘻嘻地。道 士:你是谁? 男子:在下杭州钱塘人,姓陈名潢,字天一,官拜河道主事,进京特为皇上贺寿而来。 局面越变越奇,陈潢真像做噩梦一样。陈 潢:(目呆呆地)你是陈潢我是谁? 道士没说话,横过佛尘,在陈潢的脑门上重重一击,陈潢眼前一黑。道士夹着陈潢往外走,那个男子用跟陈潢一样的杭州口音在门口送客。 男子:道长慢走,不远送了。 2 天下长河 2、客栈院子里、日、外 靳辅一身官衣,手提马鞭,郭河叔和靳鹏站在他身后。小毛子指手划脚地讲。 小毛子:我睡西屋,二爷睡正房,他昨儿晚上喝酒看书,说要看得很晚,不用伺候了,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早晨一进去,酒喝光了两坛,人没了。 店老板慌慌张张地带着小二过来磕头。 店老板:给大老爷磕头,给大老爷磕头。陈二爷去哪儿了,小的是真的不知道。昨儿晚上有 朋友来看他。靳 辅:什么朋友? 店老板:是个游方道长,出手大方,给了钱,让我们不要打扰。我听见陈二爷送客,又回自 己屋了。他去了哪儿,我是实实在在地不知道哇。靳 辅:(问小毛子)你二爷在北京有什么朋友? 小毛子:没有哇,就是他那两个结拜兄弟,二爷平时不爱出门,(指指屋里)刚从琉璃厂买 回的旧书,他还巴不得早早看完呢。靳 鹏:徐大人和高相家都问过了,没去。 郭河叔:咱们今天回清江浦,二爷不会不送的,别出什么事。 靳 辅:(摇摇头)跑哪儿去了?(对小毛子)二爷回来你跟他说,不要四处乱跑,皇上让他在北京留着候旨,还有事找他。 靳辅带着郭河叔和靳鹏往外走。小毛子:(跟着问)他要是不回来呢? 靳辅:胡说八道!青天白日的,还丢个活人啊! 3、破庙里、日、内 陈潢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像个大蜘蛛一样,被拴得四脚不落,吊在房梁上。下面几个人看着他,道士坐在中间。 道 士:狗官!说!你跟葛尔丹什么关系?陈 潢:谁是葛尔丹? 下面皮鞭、木棍一顿招呼,陈潢眼前发黑,声音渐隐。“哗啦”一声泼水声,陈潢满脸是水地醒过来。 道 士:你想用什么恶毒的招儿,来害我们家主人?陈 潢:谁是你们家主人? 下面皮鞭、木棍又一顿招呼,陈潢眼前发黑,声音渐隐。又是“哗啦”一声泼水声,陈潢满脸是水地醒过来。 天黑了,屋里已经掌上灯。 一桌酒席摆在中央,酒色鲜美,菜肴丰盛。 道士:说就放你下来,吃喝完了,把你送回去。外面的坑也挖好了,北京城丢个人不算什 么,神不知鬼不觉,你别做梦想着有人救你。 陈潢:(满脸是血,哈哈大笑,笑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你还没告诉我第三个愿望呢?你 到底是谁? 道 士:(有点尴尬)跟你这狗官说了也无妨,我们是喀尔喀蒙古王爷的侍卫。葛尔丹兴兵犯境,喀尔喀陷落,王爷被难,我们护着小主人逃到北京告御状,葛尔丹那狗贼比我们抢先一步,花钱把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买通了,让我们告状无门。 3 天下长河 陈 潢:失敬失敬,原来都是义士!你们要找被葛尔丹买通的官员,也犯不着找到我这个河道官身上,葛尔丹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你们小主人?你们小主人我更没见过,怎么去害他呀? 道士:(阴沉地)当面撒谎!真不怕死吗? 外边匆匆进来一个戴着风帽的胖子,陈潢认出他是“月盛斋”老板。老板递给道士一张纸条。道士展开看了,大惊失色。 老板指指门外,道士匆匆出去。 老板:(指挥周围的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陈大人放下来呀! 几个人一拉绳头,陈潢像麻袋一样掉下来,多亏底下人眼疾手快,把他接住。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道士匆匆从外面进来。 道士一进来,冲着陈潢跪倒磕头。其他的人也都跪下。 道士扬起手掌,抽了自己十七二十八个耳光,打得脸都胀了。道 士:我们有眼无珠!办事鲁莽,得罪陈大人!去手! 其他人都站起来,抽出刀,把袖子掳上去,要砍自己的手。陈 潢:等等等等,去什么手? 道 士:他们刚才冒犯陈先生,各去一只手陪罪,我有眼无珠,错看好人,当自挖双眼。陈 潢:(皱着眉头)我要这么多手干什么?你也不用挖眼了,叫你们小主人来见我,我倒 要看看挨这顿冤枉打是为了谁! 陈潢走到桌旁坐下,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倒一杯酒,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陈 潢:流年不利呀。 这些人互相看看,悄悄地退出去。 偌大的一座古庙里,只剩下陈潢一个人自斟自饮。听见外面环佩叮当,香气袭人。 陈潢回头看,灯光之下,来了一个绝色美女。 陈 潢:(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们不要再搞这一套了,我不认识葛尔丹,也不想害你们小主人,真他妈可恶! 那女子笑了一声,声音颇为熟悉。陈潢仔细去看,也认不出来。 那女子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女 子:青旗沽酒趁梨花,陈先生受苦了。 陈 潢:啊?啊?你是——女 子:(用小乞丐的声音)怎么?挨了一顿打就不认得了? 陈潢比昨夜碰见神仙还震惊,起身看看自己,再看看那个女子,终于认出是小乞丐。陈 潢: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撸起袖子,在灯光下给陈潢看。 皓腕胜雪,小臂内侧烙着玺文,汉蒙合璧的两排小字。 陈潢:(念出来)博格达汗圣命土谢图汗世守喀尔喀部。(抬头看那女子)你是喀尔喀蒙 古 的人? 女子:这是我爹的印玺,从小烙上的,我就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的女儿,土谢图宝日龙 梅。 陈潢:难怪他们问我和葛尔丹什么关系?你贵为公主,又何必扮成乞丐? 宝日龙梅:(盈盈下拜)我爹死了以后,他们护卫着我逃难到中原,处处躲避葛尔丹的人追杀,只好扮成乞丐,我手下的侍卫鲁莽,把你当成坏人了。 4 天下长河 陈 潢:请起请起,这事不怪他们,怪我有眼无珠,竟然把你当成男子,挨打也是活该。宝日龙梅:(笑了一声)现下变回来了,大失所望吗? 陈潢:(想想)你性格豪爽,很对我脾气,要是男人,可以做个好朋友。女子嘛,又是公 主,我——宝日龙梅:你什么? 陈潢黯然神伤不说话了。 4、客栈房间、夜、内 小毛子跟捧神仙一样把陈潢迎进来。 小毛子:二爷呀,谁把你打成这样?你去哪儿了? 陈潢:行了,少吵吵两句,赶紧打盆热水来,我洗洗伤口。 小毛子的眼睛忽然直了,看见后面跟进来的宝日龙梅。小毛子:二爷,她是谁呀? 陈潢:赶紧去,瞎问什么? 小毛子盯着宝日龙梅,侧着身赶紧出去了,一脑门子撞在墙上。小毛子瞬间又进来,一手端着一盆水,肩上搭条毛巾。 宝日龙梅:我来吧。 陈 潢:(赶紧抢过毛巾)我来我来,千万不必,公——公,你请坐。宝日龙梅:你们汉人讲究可真多。 宝日龙梅坐在椅子上,发现小毛子眼珠都不错地看着她。宝日龙梅冲他挤挤眼,做个鬼眼。 宝日龙梅:小毛子,不认的我了?在狗不理包子店,你还请我吃过包子呢。 小毛子看了半天,大惊失色。小毛子:啊?是——小乞丐? 陈潢:(把脸擦干净)没规矩,沏茶去! 宝日龙梅:(弄了个无趣,冷笑着)你派头可真不小哇。 陈潢:(想了一下,很诚恳地)一来是男女有别,二来,你们是来告御状的,我身为朝廷 命官,做此官,守此礼,自然要有所忌讳,这也是为你好,公主勿怪。 宝日龙梅:早知道,我还不如当个乞丐呢,那时候能在房顶喝酒,以后就再也不能了吧? 陈潢没说话,接过小毛子递来的茶,给宝日龙梅斟上一杯。陈 潢:公主,请。 宝日龙梅脸上变色,站起来走出去。陈潢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原地没动。 5、清漪园、日、外 清漪园是颐和园的前身,是康熙听政之余游冶之处。陈潢被李德立引进来。 四处景色迥异皇宫,房顶皆以茅草铺成,四开四进的楠木宫殿,黝黑古朴。百年大树环抱不得,颇有水乡的味道。 陈潢:(边走边赞叹)京城外还有这么好的地方,这两个月天天窝在街市之中,筋骨都软 了,这是什么时候修的园子? 李德立:(陪着笑)这是前明思宗皇帝建的一处别墅,皇上这几个月事情不断,早不耐烦在宫里住了,皇上在这儿召见大臣,陈大人,您是头一份啊。 两个人走进了一处大院落,院落里竟然空空荡荡,正中央是两亩地的水田。 5 天下长河 水面如镜,还有一个人戴着斗笠在插秧。看得陈潢一愣。 水中插秧的那个人直起腰来,笑吟吟地冲着陈潢扬手,竟然是康熙。陈 潢:臣——臣——康 熙:(得意地笑,扬着手里的秧苗)会不会插? 陈潢兴奋地把官衣几下脱掉,卷起裤腿走下去。陈 潢:小时候跟着祖母插过,忘不了的。 6、水田里、日、外 康熙和陈潢各戴着一个斗笠,两个人错着身子,各插各的秧。两人手势都很纯熟,半天互相都没说话。 康熙:(满意地)找你找对了,要换了别人,早就一堆拍马屁的话上来。 陈潢:臣是还没醒过闷儿来呢,清漪园开出两亩地的水田,是皇上的主意吗? 康熙:每年都有祭农仪式,皇上亲手推推犁、皇后送饭什么的,那是假的。朕这两亩水田, 可看得比打三藩还重要。陈 潢:怎么讲? 康熙:三藩打下来了,还能造反,老百姓肚子填饱了,就是有人想反,也没人听他的。朕 种的这个稻种,是江宁织造曹寅送来的两季稻,千金不换。陈 潢:啊?(直起腰来看手里的秧苗)怎么叫两季稻? 康熙:江南水稻历来只有一季,夏种秋收,产量微薄。朕让几个搞稻种的大行家,花了将 近十年时间,和北稻杂交,才得到这个种,春种夏收,夏种秋收。陈 潢:(这才真吃惊了)江南稻谷,岂不翻了一倍? 康熙:只要朕这次种下去,试验成功,再推广到江南、西南,赶上灾荒年就不怕了。朕还 要永不加赋,让每个老百姓的粮仓里都存得满满的,你说,这是不是比打三藩重要?陈 潢:(又惊又叹)历来的皇帝,雄才大略者有之,像汉武帝、秦始皇这样开疆拓土,文彩风流者有之,像唐太宗、宋徽宗,兼为大画家、大诗人,像皇上这样关心民生的, 天下第一。(失笑)我也只好拍马屁了。 康 熙:天下第一不敢当,朕是要做个榜样给后代儿孙,打打杀杀不是本事,手里有钱有兵,谁都能干,吴三桂还能当皇帝呢。要让后代的人想起你来,心里佩服,心里感激,这活着还有点儿味儿。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亲自种吗? 陈潢:皇上怕人懵骗。 康熙:(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看他)原来你也懂。 陈 潢:(苦笑着低头插秧)臣在官场几年,欺上瞒下的事虽然不做,总不至于不懂吧。康 熙:(感慨地)朕让别人做很容易,只怕抢着要来插秧的人多得都数不过来,朕放心吗? 他们会怎么说?就会拿好话骗朕,到底能不能两季收割?亩产多少?每亩地用肥料几何?这些肥料容易不容易筹措?都要替老百姓想。要真不成,鲁莽地推行下去,是要遭人骂的。亩产到底多少?那些肮脏官怕还不报个上万斤! 陈潢:(接口)上万斤算什么,还有报上亿斤的呢! 康 熙:朕只有亲自种过,心里才有数,再有报上亿斤的,朕就踹他的狗屁股!两个人哈哈大笑。 岸上,李德立引来一个穿武将补子的中年官员。 7、茅屋里、日、内 屋里空荡荡的,墙角竖着一堆农俱。正中央摆着一张四方的茶桌。 李德立把刚沏好的茶水端上来,康熙坐在迎门的座位上,陈潢在一旁侍立。 6 天下长河 武官磕头行礼。 武官:臣施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 熙:(微笑着)起来吧,你们俩都坐下。(看着施琅还有些尴尬)你也坐下吧,施琅。两 人:谢皇上。 施琅和陈潢坐下。 李德立指挥几个小太监把海道图和黄河全境图挂上。 康 熙:(对陈潢)施琅,原来郑成功的旧部,能征惯战,是个好将军。郑成功的长子死的早,他们家老二不成话,为了一点小事把施琅全家都杀了,施琅投海,九死一生,才到我大清,是本朝的伍子胥呀。(对施琅)陈潢,你听说过了吧?河伯投胎,靳辅是河帅,他是第一大将。 施琅:(谦逊地)久仰久仰。 陈潢:(也拱拱手)皇上要收复台湾,听说施将军要在黄河练水军,我们河道上下全力支 持,深感荣幸。 康熙:(起身到了河道图旁)你挑定了什么地方? 陈潢:(用手指给施琅和康熙看)洪泽湖,离清江浦很近,水深十几丈,日常流量都在十 五个以上,而且很宽敞,几百条船都驶得开。 施 琅:这次练兵主要是隐秘,我约束士兵不出营门一步,你们河道上也要约束河工,束清百姓,大家才好相安无事。 陈潢一愣,康熙哈哈大笑。 康熙:谁说你陈潢是大清朝唯一一个官傻子,朕看施琅比你还傻。初次见面,这么顶撞人 家,还不结下仇来? 施琅:(脸一红,对陈潢)我是粗人,陈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陈 潢:(摆摆手)不妨事,洪泽湖是四水交汇之地,历来春汛秋汛都是常溃之处,我在萧家渡筹建了十四座减水坝,自上而下,万一有溃决,我会提前在上游泄洪分道,断不至误了施将军的大事。 康熙:(击掌)好!误了练兵,是你陈潢的罪过,打不下台湾来,是你施琅没能耐!朕早 就听说台湾乌龙茶天下第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口福啊! 施琅:请皇上给臣五年为期,拿下台湾!臣第一件事,就是给皇上置办两篓上好的乌龙! 8、高士奇府花厅、日、外 陈潢背着手看风景,高士奇的管家陪着笑,匆匆过来。 管 家:陈老爷,您老还要等等,高相有急务,稍候就到稍候就到。陈潢点点头,背着手走出去。 高士奇府大,花园、假山颇有可观之处,陈潢随走随看,也没人敢拦他。一处与四处隔绝的阁楼里,远远地传来高士奇的诵书声。 高士奇:(诵书声)凡自古亲王居国,其乐甚于天子。何以见之?冠服、宫室、车马、仪仗亚于天子,而自奉丰厚,政务亦简,乐莫大焉。 陈潢一路走过去。 9、高士奇府藏书楼、日、内 陈潢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藏书楼里,书柜高及房顶,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抄好的小条,贴得满墙都是。高士奇骑在梯子上,一边翻书一边因陋就简地在自己袖子上写字。 他写上几句,嘴咬着毛笔又去翻书,活像只偷鱼吃的老猫。 7 天下长河 陈潢:佩服佩服,三哥都拜相了,还勤学至此。 高士奇没防备有人来,吓一哆嗦,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高士奇:我的天,你怎么进来了? 陈 潢:我来不得吗?我在花厅等你半个时辰了,你搞什么古怪,要读书,也不用赶这一时三分嘛。 高士奇干笑着,从梯子上爬下来,把写满字的袍子脱下来,放在桌上。 高士奇:(亲热地挽着陈潢的手)忽然想起朱元璋《大诰》里有一段讲封王的话,赶着来查,怠慢怠慢。 10、高士奇府藏书楼外、日、外 等两人并肩出来,管家才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高士奇狠狠地瞪他一眼。 陈潢:(笑道)你莫怪他,我自己闲逛过来的,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高士奇:(苦笑着)你不懂啊,长安大,居不易,我得了个博学之名,也得有博学之实。皇上一问,我得什么都知道,我哪看那么多书?知道皇上看什么书,只能临时抱佛脚,抓紧时间补课。 陈 潢:(纳闷儿地)你怎么知道皇上现在在看什么?你算命那两下子,是骗人的。高士奇:(探囊一抓,抓出一把金豆子)未卜先知是骗人的,金豆子可是真的。 陈潢:(看看高士奇)你结交太监打听皇上隐私,自己要小心哪。 高士奇:(脸色沉重地)那怎么办?皇上问一次不知道,问一次不知道,高某人的金字招牌 砸了,以后在朝里可没人护着你。 陈 潢: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你是宰相,每天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办,天天寻章摘句,干这种刺探皇上隐私的小人之事,一心巴结讨好,即误国,又误己啊! 高士奇站住,盯着陈潢,一脸的不高兴。 陈潢也不退让,盯着他。两个人停顿了一会儿。 高士奇:(口不对心地)四弟责备得是,我是信任你,才什么都告诉你。 陈潢:我是劝你,不会泄漏什么。我这几天就准备南下了,特来辞行,你要有事情忙,我 就回去了。 高士奇:(哈哈一笑,拽住他衣服)在官言官,现在又不在官,连兄弟情份都不讲了吗?来来来,我们痛饮三百杯! 11、高士奇府水榭亭中、日、外 水榭亭一半伸入湖中,景致幽深,外形古朴。 高士奇和陈潢对坐而饮,宴席精致,两个人都有点食不下咽的意思。 高士奇:先是索相指示王鸿绪,发动两江籍贯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你和靳大人,罪名都已经定好了,叫治河无方,扰民有术。这当然是我去之前的事。噶礼把钱给你们以后,罪名又换了,叫收搅民心,转为私用! 陈潢:(一拳砸在桌子上,杯子、盘子跳起老高)无耻! 高士奇:连二哥他——他也在弹劾你的官员之列,这些人恨不得杀了你和靳大人而后快。这个话,你谁也不要讲,藏在肚子里,遇事要小心,天下之大,我只能跟你讲讲真心话了。四弟呀四弟,你不懂啊! 陈潢:(气愤地)我不懂什么?无非说我侥幸当官,骤登高位,深得圣眷,我做人行事无 一不可被人讲,此心昭昭,可对天日! 高士奇:(负手走到水边,背对着他,很艰难)我们一起赶考那年,黄河大决,王光裕自杀, 8 天下长河 文武百官谁也不敢触及河务二字,现在为什么都眼红了?没别的,你们把黄河治好了。明相托人找我,他有几条私船要从南边采购点东西回来,索相也找过我,都想在河道上寻个方便。 陈潢:(不耐烦地)我回信不是写清楚了吗?他们不是采购,是走私铜和黄金!我身为朝 廷大臣,四个字,不能同意! 高士奇:(扭头看他,苦笑着)那弹劾你,愤怒什么?陈潢一腔闷气无处发泄,大喝了几口酒。 高士奇也脸色黯然,走回来坐下,陪着他大口饮酒。 陈 潢:(满脸讽刺地)他们都能拿金子、银子拉拢势力,结党营私,你没本钱,就靠打听皇上隐私,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来奉承讨好。你知不知道,早晚有露馅的一天,我真替你担心。 高士奇端着酒杯半天没说话,忽然“噼哩啪啦”,眼泪掉下来。吓得陈潢手足无措。 陈潢:三哥三哥,我话说重了,真是对不住。 高士奇:(哽咽着,握住陈潢的手)兄弟,就你知道我这颗心,我每天战战兢兢地,图什么呀?心里头恨都恨死了,还得跟那些王八蛋挤眉弄眼,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好像过到头了似的,我——我好悔——陈潢默然。 12、高士奇府门口、夜、外 高士奇手里提着灯笼,送陈潢出来。小毛子和马车夫在门外等着。陈潢上了马车,从车里探出头来。 陈 潢:还有件事要问你,你可别骗我。高士奇:什么? 陈 潢:(小声地)葛尔丹叛乱,喀尔喀蒙古的人来找皇上告御状,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高士奇:(大吃一惊)小声小声,你——你怎么知道? 陈 潢:我看见蒙古人在街上捣乱,皇上——高士奇:(四处看看,嘘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千万别管,问都别问,快走吧。陈 潢:(固执地)你还没说呢。 高士奇:你搅到这种事来干什么?快走吧。陈潢放下车帘,马车走了。 13、马车里、夜、内 陈潢倚在车座上想心事,小毛子坐在车辕上押车。小毛子:二爷,咱们直接回客栈? 陈潢:(想了想)去隆福寺! 14、隆福寺街、夜、外 天刚黑下来,隆福寺街反而显得比白天还热闹。 各个摊位的小贩们吆喝着,把刚出锅的热汽腾腾的馍、花生、牛肉等摆出来。在长颈油灯的光晕摇曳下,更显出热火和一派富足的劲头。 陈潢带着小毛子随意游荡,他远远地看见“月盛斋”的匾额。陈潢走进去。 9 天下长河 15、月盛斋内、夜、内 月盛斋店面很小,一个曲尺形的柜台,案板后面就盛酱羊肉的大锅。一个伙计从锅盖上系了绳子,把绳头甩过房梁的另一边。 稍微一拉,锅盖一掀,夹起一块热汽腾腾的酱羊肉来。 小伙计扔在案板上,利索地飞刀切成薄片。用荷叶一包,递给陈潢。伙 计:五十个子儿,您老走好。 陈 潢:(慢慢地在案板上数铜钱)叫你们老板出来。伙 计:您老是——陈 潢:官。 伙计神色张惶地走向里间。 门开门响,托着水烟袋的胖胖的店老板陪着笑脸出来。店老板:哟,这是哪位老爷,我眼拙,里面请。 陈 潢:(盯着他)我要见宝日龙梅,让他明天换了男装,到我客栈里来。店老板:(又惊讶又无知)老爷说的哪位?是小号的客人? 陈 潢:你把话带到,要不然我告顺天府,你们来路不正!陈潢把数好的铜钱“当啷”扔在案子上,掉头就走。 16、客栈房间、夜、内 陈潢和小毛子打点行装,把书用衣服包好,逐一打捆。陈 潢:你估摸着,她来不来? 小毛子:(笑嘻嘻地)那可说不准,她要不来,可屈了二爷这一片苦心了。一晚上起来好几 回,打开窗户往外看,还添了个喝夜酒的毛病。陈 潢:(骂他)你个猴崽子,知道的事儿不少哇! 小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给陈潢看。小毛子:二爷,你看看,中不中眼? 陈潢:(捏出两根银钗出来)好是好,小福不一定要。人家一大姑娘,要你这猴崽子的东 西,将来嫁人怎么说呀? 小毛子:想那么多干什么?(把两根银钗抢回来放回去)总之,我对她好,她对我好,我们心里明白就行了。 陈潢本来想拿他打趣,听他说出如此正经的话来,倒是一愣。外面有人叩门。 陈潢打开门,宝日龙梅一身公子哥的装束,站在门外。两个人互相看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陈潢:公——公子请。 宝日龙梅进来,小毛子端上茶,识趣地出去了。 陈 潢:(干咳一声)我——这一两天就南下,回河道上了,给你打个招呼。宝日龙梅:为什么跟我打招呼? 陈 潢:(憋了半天说出一句)一面之缘。宝日龙梅:(站起来)我知道了,走好。 陈 潢:(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等等等等,你坐下听我说完,我有个义兄,高士奇,在上书房行走,我今天问过他了,他不肯说。反正我走的时候,他要来送的,我好歹也要问出个起落来。 宝日龙梅:什么起落? 陈潢:皇上对葛尔丹是什么态度。你是公主之尊,也不能整天漂泊在京里,连个告状的机 10 天下长河 会都没有。这个消息打听不说来,我怎么能放心回去呢。 宝日龙梅:你是我什么人?喀尔喀蒙古亡不亡,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在外面落难蒙尘,是我的事儿,用得着你可怜吗?我在北京一年多,告不下状来,也没听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被葛尔丹武士整天追着要打要杀,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吗?用你操什么心? 宝日龙梅一通强词夺理,陈潢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来,又气又急。 陈潢:(气急败坏地)你——你你,好好好,我不管就是了,倒是我成了多事。 宝日龙梅:我只问你一句,你就气成这样,可见你根本就不想管,在这里假惺惺地买好。(越说越委屈)我从蒙古一路要饭过来,爹娘死了,部族没了,本就没指望活着回去,也不敢指望有人来帮我,感你一饭之德,送你几坛酒,倒生出是非了。 陈潢站起来,从屋东走到屋西,狼窜了几圈。陈 潢:(指天发誓)我要不是真心,让我—— 宝日龙梅伸手把他嘴捂住,又快速把手缩回去。宝日龙梅:别发誓,神能听见。 陈潢傻在当地。 17、一处宅院、日、外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前面引路,陈潢领着高士奇进了一所幽静的宅院。连管家带家人都执礼甚恭,高士奇越走越纳闷儿。 高士奇:你什么时候在北京弄了这么一处窝子,我怎么不知道哇?陈潢含笑不语。 转过水轩亭院,是一处极大的花园。花园中央是个大蒙古包,高士奇一愣。陈潢挑帘,示意他进去。 18、蒙古包里、日、内 高士奇一进来就愣在当地。 蒙古包极大,开着天窗,轩敞通风。 四周用朱红色的毡幕围着,显得即洁静雅丽,又富丽堂皇。宝日龙梅穿着蒙古人的衣服,坐在地上,从奶桶里往外倒茶。宝日龙梅站起来行个礼。 宝日龙梅:高相爷安好。 陈潢见高士奇一副傻样,拽了一把高士奇。 陈 潢:她是土谢图部的公主宝日龙梅,进京告御状,就是昨天我问你的话。高士奇:(反应过来)啊,这个——这个——公主安好。 三人坐下,高士奇忐忑不安地看看陈潢又看看宝日龙梅。 陈 潢:你不用乱猜,她是我在路上结识的酒友,前几日才知道真实身份。喀尔喀蒙古被葛尔丹逼得家破人亡,她扮成乞丐一路要饭到北京告状,一年多了,连皇上面都见不着。 高士奇:(紧张地)你没告诉别人这事儿吧?陈 潢: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不用紧张。 宝日龙梅:这件事是我做得鲁莽,只是家乡几万部族屈服在葛尔丹皮鞭之下,不敢不忧心, 请高相指一条明路,喀尔喀部族上下,尽感大恩。 高士奇:(这才松了口气)岂敢岂敢,公主既然问到,我不能不直言相告,喀尔喀蒙古的事 11 天下长河 情,皇上也昼夜忧思,你到京一年多,六部也跑过了,这些皇上都知道。皇上不是不能见你,是不敢见。 宝日龙梅:请教,不敢见是什么意思? 高士奇:(沉吟了一下,看看陈潢)今天我说多了,把命搭在这儿,就算你害的。(正色拱手) 朝廷兵力从三藩战场上下来,消耗已经非常之大。葛尔丹蓄势待发,以逸待劳,朝廷的胜算不是很大。 陈潢:那就忍了吗? 高士奇:不忍怎么办?先定东南,再平西北,是国策,改不了的。没有东南的财富之地,平西北的粮饷从哪里出?皇上现在要大练水军,收复台湾,没有三五年,是下不来的,这个你也知道。 宝日龙梅:那朝廷为什么又大封葛尔丹,蒙古部族们心里可不服。大部族吞掉小部族,反而受封,以后谁还会守规矩? 高士奇默然。 沉默之中,外面忽然有人接口。外面人:我倒有个好法子。 屋里三人都是一惊。 门帘挑开,进来一个汉人装束的汉子。 衣服在他身上穿得七歪八扭,仍掩不住一身的英武之色。 汉子一进来,眼光流转,犀利非常,又兼之长手长脚,厚躯宽肩,一堵墙一样。宝日龙梅“啊”了一声站起来,大惊失色。 汉子微笑着坐下,反客为主地招呼陈潢和高士奇。 汉 子:尝尝这奶茶,(端起宝日龙梅的碗,自己喝了一口)离开草原这么久,还有这口福,真是不易啊。高相安好,陈大人安好。在下就是葛尔丹。 陈潢和高士奇面面相觑。 宝日龙梅:(脸色温和下来,坐下)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招待完以后,我随你回去。葛尔丹:(大笑)都是好朋友,我怎么会难为他们呢?高相爷是一跺脚北京城晃悠的人物, 陈大人也红得发紫,我葛尔丹佩服还来不及呢。 陈 潢:这里是北京城,你要造反吗?正好你也来了,到皇上跟前去辩理吧。葛尔丹:(喝完奶茶,一抹胡子站起来)这儿太闷,我们到外面去。 葛尔丹大步走出去,帐子里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挎刀的蒙古武士走进帐中。 19、院中、日、外 三个人一出蒙古包都傻了。 院墙边捆着一溜人,是宝日龙梅的部属,每个人后面都有一个挎刀的葛尔丹部武士。葛尔丹自顾自坐在一张长桌边,一伸手,一个武士从身上解下大皮囊来递给他。葛尔丹拧开皮囊,喝了几口酒,忽然扔给陈潢。 陈潢犹豫了一下,也拧开猛喝了几口,走过去坐在葛尔丹对面。 葛尔丹:(有点佩服)好好好,我以为汉人的官就会伸手要钱,好朋友,请啊,请。四个人坐下,葛尔丹把酒递给宝日龙梅。 宝日龙梅挥手打掉,葛尔丹笑嘻嘻也不以为忤。 葛尔丹:蒙古人的事情还是要蒙古人自己解决,我怎么能委屈了公主呢?这点小小的误会, 还劳动了高相爷和陈大人操心,不是让人家笑话咱们太不懂事了吗! 宝日龙梅:你以为杀几个部属就能吓住我吗?你杀了我爹娘,夺了我土地,此仇不报,我就 12 天下长河 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除了学会汉人这套假情假义,还会什么? 葛尔丹:(笑道)我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哪,皇上这次召见我,把喀尔喀的土地和人口全赏赐给我,要封我亲王呢。 宝日龙梅哼了一声,没理他。 高士奇:(回过颜色来)这个——你刚才说有个好法子,不知道是什么好法子? 葛尔丹:(被挠到痒处)我娶了这位公主为妻,喀尔喀的土谢图汗,本就没有儿子,女婿继承,不就合情合理了嘛,这还不算好法子吗? 葛尔丹话音刚落,宝日龙梅大怒。 宝日龙梅:住口!我弟弟死在你的刀下!你还敢—— 葛尔丹身边的两个武士硬硬地把宝日龙梅按坐下。 陈 潢:皇上封你亲王的时候,有没有说,你杀土谢图汗杀的好,杀的妙?有没有告诉你,你可以带着武士进京,你的武士可以在北京随便杀人、绑人,没人敢管?皇上就算真这么说了,你能信吗?我看你太狂妄了! 葛尔丹:你们的皇上忙得还顾不上我,你们的大臣除了会伸手跟我要钱,没什么能耐!北京城里上上下下,哪个人没拿过我葛尔丹的钱?又有谁会管我?我葛尔丹是恶狼,你们做官的就是毒蛇,大家彼此彼此,今天,我一定要把公主带回去!二位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来呀! 葛尔丹身边的几个武士聚拢过来。葛尔丹:请公主回去吧。 宝日龙梅一翻手腕,多了一把雪亮的解手刀。 宝日龙梅:(脸色惨白)你不是怕我告御状吗?我死了你总能安心吧?(斥退蒙古武士)闪开! 葛尔丹也没堤防这一变化,愣在那儿。 陈 潢:在北京城逼死一个喀尔喀部落的公主,高相,你就不说话吗?高士奇:(苦笑着)我怎么说? 陈潢:(嗤之以鼻)滑头!(对宝日龙梅摊开手)把刀给我!我保你平平安安。 连宝日龙梅带葛尔丹都很纳闷。 陈 潢:与其活着受辱,当然不如死了痛快!你还有几万部族,等着你救他们出水火!皇上不会让葛尔丹这种恶狼横行的。给我刀! 宝日龙梅犹豫地把刀递给陈潢。 陈潢顺手就把刀夹在高士奇脖子上。高士奇吓了一跳,往后就倒。 陈潢一手扶住他,刀刺得更深了一点。高士奇:兄弟,不要开玩笑。 陈 潢:(不理他,对葛尔丹)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你要敢带走宝日龙梅,我就把高相爷一刀捅死,说是你逼的,看看皇上找不找你麻烦。 13 第十七集 1、一处宅院的院中、日、外 陈潢把刀架在高士奇的脖子上。 陈 潢: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你要敢带走宝日龙梅,我就把高相爷一刀捅死,说是你逼的,看看皇上找不找你麻烦! 陈潢忽然出手,宝日龙梅和葛尔丹都惊住了。高士奇一动不敢动。 葛尔丹:(情急之下,逼出一句)无耻! 陈 潢:(立即反击)占人土地,杀人家眷,跑到京里来欺负一个女人,才叫无耻!高士奇:(用嗓子眼儿说话)轻点! 宝日龙梅:(对陈潢)何必把高相拖进来,我跟他走就是。 陈 潢:那可不行,葛尔丹王子已经占尽上风,不翻出这张至尊宝来,可是输定了!葛尔丹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看着嘻皮笑脸的陈潢,忽然怒气全无。 葛尔丹又大模大样地坐回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葛尔丹:那你就用刀顶着他吧,我一边喝酒一边看戏,别指望有救兵,顺天府不敢来管,我五百个武士把这宅院全封住了,慢慢来,不着急。 在陈潢身后的几个蒙古武士往前踏进一步,碍于刀在高士奇的脖子上,不敢硬抢。陈潢拿刀的手有些抖了,高士奇一脸苦笑。 忽然,远处府外传来一声男女不辨的声音:“圣旨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一个看门的蒙古武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武 士:主人? 陈 潢:(抢在葛尔丹前面说话)问什么问?一刀杀了!葛尔丹:(犹豫了一下)是个传旨的太监? 外面的声音接着传进来:“圣旨到!高士奇接旨!”武 士:杀了? 葛尔丹:(恨恨地站起来)放他进来。 葛尔丹摆一摆手,蒙古武士们打开中门。 一个红缨帽压得很低的小太监大步进来,当中一站。小太监:(倨傲地看一看)圣旨到!高士奇接旨。 陈潢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小太监是小毛子扮的。陈潢把刀放下,跟着高士奇跪下听旨。 小毛子:传皇上口谕,高士奇即刻进宫见驾!高士奇:臣遵旨。 小毛子:还有一句呢,(摇头晃脑地)钦此!走吧。 葛尔丹笑嘻嘻地从后面过来,亲热地拉着小毛子的手。葛尔丹:小公公多大了?这么点年龄就当差宣旨,可真不简单呀。 小毛子觉得手心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刚想摊开,被葛尔丹按回去。小毛子:奴才小毛子,十四了,谢老爷的赏。 葛尔丹:公公在奏事处吗?看起来不眼熟啊。 小毛子:奏事处的小鼻涕是我表哥,奴才是去年刚进宫学着当差的。皇命如火,等奴才先把 1 天下长河 高相爷送进宫,再来谢谢老爷。 高士奇:皇上找我是问河道的事,这两位,(指指陈潢和宝日龙梅)要一起进宫。小毛子:那您可快点,请吧。 葛尔丹:我们是多年老友,匆匆一聚,公公行个方便,先回。 小毛子:(手一摊,手心里露出一锭大金元宝来)这您就收了吧,即刻见驾的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亲娘老子死了,也得疯跑着去。 葛尔丹万分尴尬地一甩袖子,看着高士奇领着陈潢和宝日龙梅离去。 2、北京街市上、日、外 北京的街市上走着一辆马车,小毛子坐在马车的车辕上。 3、马车里、日、内 高士奇、陈潢坐在一边,宝日龙梅坐在对面。 高士奇:(被刀压了半天,声音嘶哑,没缓过劲来)重色轻友!王八蛋! 陈潢:(打他一拳)这麻烦太大了,你不想管也不行了。回头我给你陪罪。 宝日龙梅:(低眉拱手)一下连累了你们两人,喀尔喀部落将来有一日能复兴,土谢图部永 感大恩! 高士奇:(也敛容还礼)公主言重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不能不管。咱们假戏真做,一 起进宫面圣吧。 陈 潢:(一拍大腿)你倒早说,本来请你吃饭就为了这个。高士奇:我也刚想到的,你那个听差小毛子倒真是个机灵鬼! 4、朝房里、日、内 高士奇把他们领进来。 高士奇:我已经递了绿头签,皇上有没有空见我,也是两可,咱们试试吧。宝日龙梅:高相费心了。 高士奇:请公主在此等候。三个人各自坐下。 门帘一挑,李德立进来。李德立:叫高相爷的起。 高士奇站起来冲两人拱拱手,李德立一挑门帘,他躬身出去。 5、布库场、日、外 康熙穿了一身摔跤服,和几个御前侍卫坐着围成一圈。圈子中央,两个侍卫正在打布库,摔得难解难分。 李德立领着高士奇匆匆过来。康熙回头看他一眼。高士奇:皇上,臣有要事。 康熙:(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散了吧。 侍卫们向康熙躬身行礼,散去。 高士奇:皇上,喀尔喀部落的公主宝日龙梅求见皇上。康 熙:(眉毛一挑)噢?找上门来了。 高士奇:臣也是没法子,葛尔丹要把她带回蒙古,强行逼婚,万一做成,葛尔丹不王之举可 就合情合理了。臣想,这件事情不管也不行。康 熙:是宝日龙梅求到你了吗? 2 天下长河 高士奇:臣不敢,她偶遇陈潢,陈潢伸手把这件事揽下来,连带着把臣也拖进去。今日陈潢请臣吃饭,臣不知道宝日龙梅在,正吃着饭,葛尔丹忽然闯进来,实在是事情紧急,挡是挡不回去了。 康熙:(沉思片刻)无鬼不死人,难怪葛尔丹的人大闹北京。 高士奇:(眼珠一转,忽然跪下)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皇上一定要恕罪,不要骂臣是 小人。(看着康熙的反应)请旨,臣说不说?康 熙:说。 高士奇:臣这一路上想啊,葛尔丹要娶宝日龙梅,确实是个好招,这一下,喀尔喀蒙古能稳定住,吞并之后,势力之大,其他部落望尘莫及。与其他用这一招,不如皇上亲力亲为——(又看一看康熙的反应)宝日龙梅——乃是倾城佳人! 康熙大为震动,认真地看了高士奇一眼。 6、朝房里、日、内 宝日龙梅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陈潢来回在屋里踱步。宝日龙梅扬头看着对面的花鸟屏风。 康熙悄悄从另一个门来到屏风后,他一见宝日龙梅,深吸了一口气。宝日龙梅:我做事情从来不后悔,只有这次,真的有点后悔了。 陈潢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她。 宝日龙梅:皇上一年多不见我,又如此拢络葛尔丹,怕是真有什么难处。你一味地把事情往 自己身上揽,惹出是非来,我怎么能原谅自己。陈 潢:(松了口气)公主——宝日龙梅:(打断他)我叫阿秀,这是爹给我起的汉人名。 陈 潢:(含糊了一下)我搅到这件事里,不只是为了你我投缘,葛尔丹勾结俄罗斯,侵占喀尔喀蒙古,是我中华的罪人!汉人有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身为朝廷大臣,怕麻烦,做官干什么? 宝日龙梅:我听说,汉人的官做的很小心。 陈潢:(笑道)巧了,你正好碰见一个做得不小心的。(正色道)皇上虽然年轻,是英勇 奋 发之主,岂容葛尔丹欺骗?只要假以时日,我亲自送公主回蒙古。宝日龙梅在想象中微微而笑。 屏风后,康熙也看呆了。 高士奇守在康熙身边,冷眼旁观。 7、紫禁城后花园、日、外 康熙呆呆地坐在亭子里,手拍阑杆。 花园里繁花似锦,却引不起他一点兴趣,只是呆呆地想心事。 8、朝房里、日、内 一挑帘,高士奇进来。 屋里的陈潢和宝日龙梅都站起来。陈 潢:(急切地)如何? 高士奇:(摇摇头)皇上现在不能见公主。 宝日龙梅失望地坐下来。 高士奇:四弟,还有一道秘旨,不要跪听。皇上说,收复台湾已是箭在弦上,不定东南,何 3 天下长河 以平西北,葛尔丹反迹未漏,轻易征伐,会引起蒙古争斗。宝日龙梅着陈潢小心看护,待朕有命,护送进京。钦此。 陈 潢:(大吃一惊)皇上让我把她带到河道上?这个——高士奇:你别傻了,公主留在京里,危险更大,皇上说了,今夜就派火旗营把你和公主秘密 送到清江浦,即刻成行。 宝日龙梅也愣了半天,辨不出是何滋味。 9、黄河边的官道上、日、外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宫道上,周围是卫护的骑兵。陈潢从第一辆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 陈潢:到哪儿了? 小毛子:(坐在车辕上)已经是安徽地界,(用鞭子一指)喏,宿州坝。陈 潢:停车停车! 车停下来,陈潢急不可耐地从车里窜出来。陈潢向黄河边跑去,兴奋地像个孩子。 骑兵头发了个手势,所有骑兵下车原地休息。宝日龙梅从第二辆车里下来,惊讶地看着陈潢。陈潢边跑边把外衣甩掉,一个跟头扎到黄河里。 小毛子:二爷可算过瘾了,他是河疯子,您可别让他吓着。宝日龙梅看着陈潢在河里沉沉浮浮,摇头而笑。 10、河督府门口、日、外 河督府大门关着,小福在大门口扫地。 远处来的两辆马车,小福站着看看,小毛子从车辕上跳下去。小毛子:小福!小福! 小毛子跑到近处,小福才醒过神来。小 福:你又长高了! 11、河督府靳辅的房间、日、外 靳辅和陈潢两个人对坐着,靳辅像是碰到难题愁眉不展。 靳辅:人家是千金之体的蒙古公主,河督府人多眼杂,万一有个闪失,怎么跟皇上交待? 不是我说,这起差事你也揽得下来? 陈潢:我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让我小心看护她。事到如今,只能按旨意办了。 门被推开了,靳夫人进来。陈 潢:(站起来)大嫂。 靳夫人:(满面含笑地)进来呀,进来,看看他们还认得出来吗?门外,身影一闪,宝日龙梅一身汉家女装进来。 青衣蓝裙,头发盘了个落马髻,一扫英武之气,显得楚楚可人。陈潢看傻了。 宝日龙梅有点羞怯地用汉人礼节福了一福。 靳夫人:这天仙似的人儿,说起来长在蒙古,我可是不能信。 靳 辅:以后公主的事情就全托付给夫人了,内院上下,一概称呼阿秀姑娘,委屈公主了。宝日龙梅:多谢靳大人,靳夫人。公主二字,以后也不用再提了,落难至此,蒙你们收留, 阿秀深感大德。 4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话语中,颇有凄惨之意,靳辅和陈潢一时都接不上话,局面有点僵。 靳夫人:我让人收拾出一个小院,让小福去照顾阿秀姑娘。我们娘儿俩早晚说说笑笑,可不知有多快活呢。咱们走吧,阿秀。 靳夫人带着阿秀走了。 12、河督府院里、日、外 一棵大树底下,小毛子侧身在树后,招呼不远处的小福。小毛子:来呀来呀。 小福:有什么话你就说,我听得见。 小福虽然这样说,还是走了过来。 小毛子从怀里掏出首饰盒子,递给小福。小 福:(忸捏半天)什么呀? 小毛子:(一听就急了)首饰啊!花了我半年私房钱,不知道是什么?小 福:(一甩头,辫子打在小毛子脸上)我不要! 小毛子:(急吼吼地)我让二爷陪我挑的,你要不要,他好笑话我了! 小福:你惟恐人家不知道你买首饰了,我要要了,别人不定怎么笑我呢! 小毛子:(面红耳赤地)你要不要,我扔了!用火烧化了!掰折了,挖个洞埋了! 小毛子说着就要真干,小福一把抢过来。小 福:别糟践东西! 小毛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真猜不透你。 小 福:(认真地)我不会戴,压在枕头底下,你就放心了。小毛子:(骨头都轻了)来,妹妹,香我一个。 小毛子伸过脸去,小福狠狠地给他一耳光。远处听见靳夫人叫小福的声音,小福跑开了。 小毛子幸福地捂着脸看着她跑远,扭头往回走,一脑门撞在树上。 13、陈潢书房、夜、内 陈潢心思不属地看书,看了几页,扔下书,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陈潢打开门出去。 14、河督府院里、夜、外 皓月当空,陈潢一个人背着手在院里蹓跶,他不知不觉地穿过花园走到后院。隔着后院低矮的花墙望过去,窗纸上有两个女人的身影。 像在说笑,也像在低头绣花。 陈潢看呆了,凉风袭来,他也毫无知觉。 15、河督府院门口、日、外 河督府中门大开,靳辅和陈潢伏在地上,一个钦差正在宣旨。 钦差:赏河督府苏绣五十幅,多罗呢五十匹,紫檀雕花镜奁两套,立身大镜一面,奇南香 手串十副,珠宝首饰一箱,钦此!两 人:臣领旨谢恩! 钦差已经指挥人把东西抬进来。 16、河督府靳辅的书房、日、内 5 天下长河 靳辅坐在书案前,面前摆了一份空白折子,靳辅拿着礼单,反复地看,不能下笔。靳夫人站在一边给他磨墨。 靳辅:(废笔而叹)这个谢恩折子可真不好写。 靳夫人:这有什么不好写的,你就说收到了,感谢皇上不就完了吗?靳 辅:(啼笑皆非地)照你这么说,倒是容易了。 靳夫人:本来嘛,赏河督府就是给别人眼里撒撒灰,皇上这是赏给阿秀姑娘的,说不定啊, 你还能吃上一杯月老酒呢。 靳辅:(吓一跳)别胡说八道了,什么月老酒! 靳夫人:皇上要把阿秀当成蒙古公主,不是这个赏法,给女人家送首饰,送衣服,连镜子都 想着送,这份心思,还不明明白白的。连小毛子都懂,你的书都读哪儿去了! 靳 辅:(恍然大悟)是啊,这——(满脸笑容)我只在折子上说,明白了,一定小心看护公主。 靳辅提笔写折子,刚写两个字,外面有人叩门。陈潢推门进来。 陈潢:紫垣兄,大嫂也在啊。 靳夫人笑笑,退出去。 陈潢:我想下去察看河道,我带着小毛子,一个工地一个工地地打散工,有三四个月,也 足够上下查看一遍了。靳 辅:(忧心忡忡地)这样—— 陈潢:我可不放心这些河道官,穿着官衣去看,你什么都看不见。弄两个老百姓种地,还 是找人扮的。非得自己在河道上干两天活,才看得清真相。 靳辅:这来回几个月,可也太辛苦了,何况这一路风险极大,我怎么放得下心。 陈 潢:(诚恳地)事关黄河几千里河道,万一哪个贪官把堤修成纸糊的,你我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不亲自查看一遍,怎能放心?辛苦不要紧,百年大计,若毁在哪个王八蛋手里,你我于心何甘哪! 靳辅:你把秘折匣子带上,你我十天通一次信,凡有参奏,我帮你往上递。若有贪污不法 的河道官员,你当场摘他乌纱。 陈潢:(郑重地站起来)得令,我明日就动身。 靳 辅:(笑道)你刚从北京回来,歇息几日再去吧。陈 潢:(苦笑道)这河督府,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靳辅满脸诧异,陈潢摆摆手,径自出去了。 17、宝日龙梅的屋里、夜、内 宝日龙梅跟着小福学刺绣,小福又一次被针扎了手了。 宝日龙梅:(放下绣品,笑道)再扎下去,你手指头成筛子了。你想什么呢?小 福:(闷闷不乐地)没有什么。 宝日龙梅:(绕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倒我看不出来?听说小毛子送你两件首饰,你怎么不戴 呢?(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手串)我再送你个手串,这下总开心了吧?小 福:(赶快推辞)这是皇上送您的,我可没那么大福气。是——是——宝日龙梅:(皱着眉头)既然说了,就痛痛快快的,害得我跟你担心。 小 福:(一咬牙,把话说出来)二爷要带小毛子下去查看河道,要三四月才能回来。宝日龙梅:(大为震惊)是吗?何时动身? 小福:明儿。 这下该宝日龙梅闷闷不乐了,把手串往桌上一扔,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 6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去,把你们的二爷请来,说我要见他。小福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宝日龙梅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片刻,外面响起陈潢的声音。陈 潢:阿秀姑娘,陈潢拜见。 宝日龙梅:进来吧。 门开了,陈潢推门进来。小福端过茶水,退出去。两个人半天互相都没说话。 宝日龙梅:(笑了)你邀请我跟你到河道上来过平静的日子,现下真来了。陈 潢:(不接她的话)阿秀姑娘,在河督府住得惯吗? 宝日龙梅也不回答他的话,两个人陷入沉默之中。宝日龙梅:听说你明天要走? 陈潢:是。 两个人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 潢:(站起来)阿秀姑娘,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回去收拾行李,深夜来访,得罪。宝日龙梅:你等等。 宝日龙梅背过身去,从脖子里取下一串小兽牙串成的项圈,递给陈潢。 宝日龙梅: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族里的萨满送的护身符,这些兽牙都是我爹打来的猎物,我 是你们河督府的客人,没什么东西是自己的,请不要嫌我的礼物简陋。陈 潢:(大为惶恐)这如何敢当? 宝日龙梅:(皱着眉头,不高兴了)你真麻烦!我可学不来你们汉人大小姐那一套,给你就拿着! 陈潢接过来,施了一个揖,扭头往外走。宝日龙梅:你一路小心。 陈潢没回头,点点头,出去了。宝日龙梅也怅怅然,若有所失。 18、黄河边、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一身流民的打扮,各背一个铺盖上,各持一根竹杖,在河边行走。陈潢走到黄河边,把包袱卷扔在地上,坐下呆呆地看河。 小毛子从铺盖卷里掏出一个碗,覆上一块布,伸到黄河里,接水。布上,过滤出一捧黄沙,水虽浑浊,已经清了很多。 小毛子把碗递给陈潢。 陈潢喝了几口,又递给小毛子。 19、黄河工地上、日、外 工地上,几百个河工穿流不息地忙碌。 小毛子和陈潢抬着土筐,两个人都赤着上身。 长期风吹日晒,两人已经看不出和周围河工有什么区别了。 20、工地上、夜、外 小毛子窝在一边已经睡着了,陈潢倚在火堆边,抬头看月亮。几个工人围在火堆边,大家都在听一个工人唱曲。 工人:(唱)做不好来做不赖,给哥哥做双可脚的鞋,针线好坏你不要嫌,做一双袜底留 7 天下长河 想念,灶里没火我来添,缸里没水你去担,你想烘手这个不是火,你想亲呀哥哥,这个不是我,叫一声哥哥摸一摸我,浑身上下一炉火。 从高处望下去,一处处的火堆星星点点。 黄河涛声汹涌,反倒显得此情此景,更是寂寞难耐。 21、河督府宝日龙梅卧室、夜、内 宝日龙梅推开窗户,痴痴地看月亮。小福端着茶进来,放在桌边。 小福:(诧异地)小姐,你哭了? 宝日龙梅:(醒过闷儿来,赶紧擦)是吗?小 福:你是不是想家了? 宝日龙梅:不,(自己感到好笑)我怎么会哭呢?我从小从马上摔下来都不哭,我爹说我是个假小子,我爹我娘死在我面前,我也没哭,我心里只有恨,人都会死嘛,好人死了变成鹰,哭什么。 小福:小姐会骑马?可真有本事。 宝日龙梅:(感慨地)要是有一天还能回草原,我带着你去骑马。我以前以为,草原是最美 的地方,现在不这么想了,那儿已经没有我深深挂念的人了,我真后悔,我—— 我 不该学汉话,不该来北京,我为什么没有死在路上?小 福:(吓着了)小姐是什么意思? 宝日龙梅没说话。 22、大堤上、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背着包袱走在大堤上。 两人各执一根竹杖,穿在外面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了。几个月的风吹日晒,脸上黢黑,嘴唇爆皮。 不须刻意打扮,便是两个冬闲时节出来卖力气的庄稼汉子。金谷下场,寒风日起。吹得两个小人影歪歪斜斜的。 初冬的阳光很淡漠,像地下的黄茅草一样,透着一圈圈光晕。 23、骆马湖工地、日、外 通往工地的闸口上,搭了一个露天棚子。 两个吃得肥胖的衙役吆五喝六地推着站着棚前的一群庄稼汉子。陈潢和小毛子也在其中。 棚子里边的大桌上,火锅烧得正旺。 一个穿着六品官衣的河道官员正蹲在凳子上大口吃涮肉。衙 役:站定了,点人头!晃他妈什么晃! 这群庄稼汉们站住了,分别由衙役造册点名。 衙役:张大友!小毛子!陈河白!李三顺!杨小黑!杨胖狗!杨狗剩!(抬头)怎么这么 多姓杨的? 杨小黑:(陪着笑)亲兄弟。 衙 役:看你们爹妈起的烂名!(把造册本摊开,打开一个印泥盒)盖手印!领棉衣!上工了! 陈潢和小毛子跟着人群挤在中间按手印,陈潢尽量避免去看那个河道官员。 8 天下长河 衙 役:这是河道主事王大人,你们的衣食父母,见了得磕头!庄稼人们乱七八糟地跪下,乱七八糟地喊:“王大人!”吃饭的官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冲着衙役挥挥筷子。 衙 役:朝廷惯例,一天工钱四分银子,包吃包住,三顿饭两荤两素,你们可都掉福窝里了!猪肉大粉条,可劲造吧! 24、工地仓库、日、内 仓库地上,摞着一箱箱的棉衣。 打过指模的河工们把破衣服脱掉,喜气洋洋地穿配发的大棉衣。发到陈潢那儿,衙役把册子倒过来,用指头敲敲。 衙役:打个指模! 陈潢歪着脖子看册子看了半天,看得衙役心里发虚。衙 役:看什么看!他认识你,你认识他吗? 陈潢:棉衣是要钱的呀? 陈潢的话音刚落,好几个喜气洋洋往身上穿棉衣的河工们也都愣了。衙 役:(涨红了脸)想的美,白穿呀?你想干不想干? 陈 潢:你这棉衣凭什么值二两银子?一天四分,白干一个多月,你们当差的喝血也太狠了!我在高家堰、萧家渡都干过,衣服是河督府统一配发的,不收银子。 衙役没听陈潢说完已经火了,四处找工具。 衙役抄起墙角一根棍子,冲着陈潢没头没脚地抡过来。小毛子窜得快,一脑袋顶在衙役肚子上。 衙役一路踉跄后退,跌倒在一个装棉衣的箱子底下。上面的箱子“噼哩啪啦”掉下来,把衙役埋在里面。陈潢还想说话,有一个老头拉住他。 老河工:后生,快逃吧,官家的人你也敢惹?陈 潢:不妨事,看他有什么花样。 衙役从箱子底下爬出来,脸上全是血,眼睛都挡住了,用手一抹,更是吓人。衙 役:(怒吼)你别走! 河工们一个也没走,衙役被砸得晕头转向,已经找不着谁是谁了。外面又进来几个衙役,当中夹着吃火锅的王大人。 王大人:怎么回事? 衙役:(认出王大人来了)大人,那个叫什么陈河白、陈河黑的,说咱们棉衣贵,还敢殴 打公差!王大人:杈出去! 几个衙役“喝”了一声,如狼似虎地准备动手。那个老河工拦了一下。 老河工:(冲着王大人做个揖,陪着笑)大人大人,千万别跟不懂事的高粱花子生气,他是我本家侄子,也是堂口上的兄弟。回去我骂他,他长了豹子胆,也不敢再说话了。王大人哼了一声,瞪了陈潢一眼,扭头出去了。 25、骆马湖河道工地上、日、外 陈潢和那个老河工边抬土边说话。老河工:听你的口音是南边来的? 陈潢:您老猜对了,我是杭州钱塘人,钱塘发大水,把地和房子都冲了,一路找着零活干, 9 天下长河 一路往北走。北京有个亲戚,想到他那儿讨口饭吃。 两个人合力把土倒到土堆上。两个人往回走,接着抬土。 陈潢:还没谢您老呢,要不是您老挡着,我这顿棍子就挨上了。 老河工:苦命人帮苦命人,谢什么谢?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一句别说出去。(看看四周无人)在骆马湖干满一个月,你就赶紧走吧。任哪个工地,都比这儿痛快。王登选王老虎不是好惹的。 陈潢:(忿忿不平之色)我在好几个工地上打过零工,没见过这么黑的。 老河工:小声点,我说老弟,你是一走了之,我们可是祖祖辈辈住这儿,指着这点闲钱应急呢。我是看你认两个字,打心眼儿里亲近。我要不说是堂口上的兄弟,王老虎他能饶了你? 陈潢:堂口上是——什么意思? 老河工:(站定了,回头看看陈潢)你这后生问题忒多。 老河工锅着腰大声地咳嗽,陈潢只能把挑子放下来替他捶背。“啪”地一声,陈潢的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记鞭子。 陈潢回头看,那个胖衙役得意洋洋地提着鞭子看着他。衙 役:不走又要抽了! 老河工没说话,赶紧和陈潢一前一后地提着挑子走了。 26、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靳辅趴在大案子上看河道图。 郭河叔被靳鹏风风火火地领进来。靳 辅:(头也不抬)先吃饭,吃完再说。郭河叔:饭是不吃了,我在这儿等。 靳辅:(抬头,惊讶地)出什么事儿了? 郭河叔:(把头上的大红缨帽一摘,扔在桌上)皇上让施郎在洪泽湖练水军,练就练吧,三天两头,京里就有人来看,河道上光供应他们吃饭的银子,每天流水一样,这批大爷一不高兴,挑鼻子挑眼,这活,我干不了。 靳辅:(笑笑)满人没有水军,皇上自然让一些满人将领来学水战,他们这群大爷在京里 舒服惯了,你要是怕受气,就让靳鹏去。 郭河叔:好我的靳大人,我也当差这么多年,别的不会,受气还不会吗?难就难在他们吃完还伸手要。河工上的钱本来就卡得死,在扯出个亏空,陈二爷那十二道减水坝,可不知道哪年哪月能修好。 靳 辅:(这才吃了一惊)河道官靠得住吗?郭河叔:封学仁、彭志仁倒是好官,就是太小。 靳辅:(笑起来)你越老越糊涂了,你想把我搬去洪泽湖镇场子,也不用绕这么大弯子。 我收拾收拾就去,这十二道减水坝,耽误一天都不行! 郭河叔:我也是没办法,陈二爷不在家,您再走了,河督府就剩下个小哥,这也——靳 辅:(对靳鹏)天一到哪儿了? 靳鹏:二叔应该到山阳段的骆马湖了,还没折子过来。 靳辅:(叹口气)我但凡有一个人手,也不会把他放出去。十几天才来一封折子,真是急 死人。他只要一来折子,你快马送到洪泽湖。靳 鹏:是。 10 天下长河 靳辅:(把河道图卷起来,装到皮筒里,对靳鹏)河道上大大小小的公文,全转交洪泽湖 处理。你就盯仓库,青石条三个月都没进货了,派人去催。 靳鹏:(陪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是,白石村秋收刚完,已经派人去催了。 靳辅走到门口,回头不放心地看看靳鹏。 靳辅:(拍拍靳鹏的肩膀)心放正了,千万别惹祸。 27、骆马湖河道工地上、黄昏、外 陈潢蹲在土堆边,抓起一把土来,在手里搓了一下,用嘴一吹,土已散为灰尘。远处传来“当当当”的敲钟声,三三两两正在干活的河工们丢下工具,往堤下走。小毛子跑过来,到处找陈潢,好不容易看见他。 小毛子:二爷,吃饭了。 陈 潢:(摊出一手的土给小毛子看)看看这土。小毛子:土怎么了? 陈 潢:(愤怒地把土扔在地上)这是熟土,我看这个王登选呀,就是第二个崔维雅。什么叫纸糊的河堤,这就是纸糊的河堤! 陈潢大步走了,小毛子在后面小跑着追他。 28、工地窝棚里、夜、内 寒月如霜,陈潢裹着棉袄,搓着手在火堆边蜷着。 旁边的小毛子已经冻得缩在稻草里,自己抱着自己睡着了。陈潢不忍心,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给他盖上,自己更冷了。偌大的工地窝棚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个老河工从外面进来,看着陈潢的狼狈样笑了。老河工:(从腰上解下个葫芦)喝两口,顶顶。 陈 潢:(接过来,大喝几口)好哇!多谢多谢。发了工钱,一定请您老一醉。老河工:(自己喝了几口,指指小毛子)你侄子? 陈潢:(点点头)爹娘都被大水冲走了,说起来是我照顾他,其实是他照顾我。这小子也 是好帮手。 老河工:(把葫芦又递过来)我看你像个读书人,在河工上吃这么大苦,不如去哪儿搞点钱, 读几年书当个官多好哇。 陈潢:(笑道)想当就当了?我听说这任河道总督比上一任好,怎么河上还这样?这种官 不做也罢!损阴德! 老河工:(哈哈一笑)好又怎么样?难道河道总督三头六臂,火眼金睛,能管得了这么多?我看你投缘,你也别在这儿受冻了,我带你找个暖和地方。 老河工捅醒小毛子。 29、堤坝角下、夜、外 黑黢黢的堤坝角下,走着三个小人影。老河工拨开一堆茅草,竟然钻进堤坝里。陈潢和小毛子互相看看,满脸惊讶。 30、堤坝里、夜、内 堤坝里果然十分温暖,一条狭长的窄道,地上铺着秫秸,横躺竖卧着好多人。墙上还有一盏加了灯罩的“气死风”,显得明亮温暖。 11 天下长河 陈潢大惊失色。 陈潢:大坝里面——是空的? 老河工:(狡猾地一笑)看出点门道没有?两层青条石就铺一层,中间空下的,正好给咱们 爷儿们当了避风窝了。 陈潢:(小声而急切地)大水一来,这——比纸糊的还不结实,这可怎么好? 老河工:(惊奇地)咦?你倒急什么?春汛之前,大家伙早逃走了。反正老塌老修,咱们总有饭吃。小声点,睡吧。 陈潢叹口气,和小毛子也学人,把秫秸铺在地上,躺下来。 31、河督府仓库门口、日、外 靳鹏带着十几个河兵,在门口验麻包。麻包装得满满的两大车,堆在门外。 靳鹏接过河兵递过来的刀,一刀捅进麻包里,抓出一把干草来,凑近鼻子闻了闻。靳鹏一挥手,两个河兵把他验过的抬进去。 靳鹏又开始捅第二刀。 押送的村民们看着靳鹏窃窃私语,直皱眉头。 村民甲:我说小哥,也不用每包都捅一刀吧?照你这样,捅到天黑,我们还回不回了? 村民乙:(说风凉话)捅到天黑也没什么,小哥得管我们吃,管牲口吃,还得找地儿让我们 住一宿。 村民甲: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等着回去钻老婆的热被窝呢。我说小哥啊,小哥。靳 鹏:(不高兴地看着他)干什么? 村民甲:麻烦你把郭河叔老哥请出来,他验货一把好手,不用到天黑,大家都干净痛快。靳 鹏:(头也不抬地)不在,现在归我验货。 村民们看他这样,也不爱理他,凑在一起说笑,一会就爆发出一阵笑声。靳鹏也不理他们,还是非常认真地一个麻包一个麻包地检查。 32、骆马湖河道工地上、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各挑了一个筐,一脚泥一脚水地在堤上走。陈潢把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四处看看无人。 陈潢:干满十天,咱们就走。 小毛子:(欢欣鼓舞地)好哇!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儿。 陈 潢:(咬着牙冷笑)哼!大坝是空的,我可真长见识了。小毛子:二爷你干脆回城,换上官衣,直接来治他的罪! 陈潢:(点点头)我看也不能等,他要毁我的河道,我扒他的皮! 小毛子:咱俩可留点神,这两天,我就看着那个胖衙役直冲着咱俩运气。陈潢不说话了,两个人混到挑土扛石的人群中。 33、河督府花园亭子里、日、外 靳夫人、小福和宝日龙梅三个人在品评绣品。 靳夫人:十字绣针法虽然好,花样还是太少。阿秀姑娘刚学几个月,能绣成这样,也很不错 了。说起来,天下绣品以顾绣为第一。小 福:难道顾绣的针法比十字绣还好吗? 靳夫人:话不是这样说,顾绣的能耐,不在针,在线上,这位顾家少奶奶自己染线,她绣的唐伯虎的《寒山高士图》,连墨色浓淡都能在线上染出来。你想,这是什么功夫。 12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强笑道)确实很有功夫,她日子恐怕长得花不完,我还是心急了些。 靳夫人给小福使个眼色,小福悄悄退下去。 靳夫人:阿秀姑娘,照理儿,我该叫你一声公主,你是金尊玉贵之体,我也没什么可劝的, 只是汉人讲究一个“缘”字,火候不到,强求也是枉然。宝日龙梅:(红着脸笑道)靳夫人说什么,我倒听不懂了。 靳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你爹娘被大恶人害死,大仇未报,想自己的事儿,是有点早,说出来让人笑话,只是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法子呢?这一段时间,陈天一没有折子回来,或许是被绊住了,或许到了,咱们也不知道,等我问问靳鹏吧。 宝日龙梅:(眼光一亮)好哇,(马上就后悔)我——我是——我不是——靳夫人笑起来,看见小福快速地往这边跑。 34、河督府大门口、日、外 香案设上,一个钦差高举圣旨。 靳夫人跪在地上,宝日龙梅跪在一侧。 钦差:(宣旨)赐上品宣威火腿五只,干野兔肉、干黄羊肉、干獐子肉,各一百五十斤, 狼皮褥子五条,草原白二十坛,钦此!靳夫人:臣妾代夫领旨谢恩! 钦差:(执礼甚恭,双手交过圣旨)皇上说了,靳大人、靳夫人谁接都一样。皇上还说, 干肉不要搁在柜子里,怕闷了,吃起来不是味儿。要找凉爽通风的地方挂上。 靳夫人:遵圣旨,臣夫在洪泽湖公干,请大人先到花厅饮茶,等小儿回来,派人用快马,把 他接回来。 钦 差:(笑笑,一拱手)不必不必,我还要急着回去交旨呢。外面的军丁们已经把十五六个箱子抬进来。 35、河督府院子里、日、外 箱子打开,河兵们往外拿东西。 靳夫人:(对宝日龙梅,开玩笑地)我们可跟着你享口福了。宝日龙梅:这是赏你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靳夫人:(瞪大眼睛)你看不出来,这都是你们蒙古的吃食吗?皇上连肉放在哪儿,都替你想到了,替你报仇的事,还能不记在心里吗?等老爷回来,我一定让他替你写一道折子,感谢一下皇上。 宝日龙梅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马蹄声疾,靳鹏已经带着几个河兵进来了。靳鹏把鞭子一扔,气哼哼地往院里走,也不同她们打招呼。 靳夫人:(挥手叫过一个河兵头目来)他怎么了?你们公事办坏了? 头目:(陪着笑)回夫人话,公事没差错,我们这位小爷忒认真,验货的时候,让那些高 粱花子笑话了。小爷人好,只能自己肚子里生闷气。靳夫人:他不是一直在仓库里管事吗? 头目:回夫人话,仓库里差事多了,有查验的,堆放的,称重的,小爷一直管帐,过去查 验这活是郭领统的。 靳夫人:(点点头)等下他气消了,让他来见我。 36、骆马湖工地、黄昏、外 陈潢扶着小毛子往外走,小毛子捂着肚子。两个士兵拦住他们。通往工地以外的路口,都有士兵警卫。 13 天下长河 士兵:哪儿去? 陈潢:我这位兄弟肚子疼,到前面村镇上瞧大夫。 士兵:回去回去!十天一个工期,工期没满,谁敢放你们出去。 陈潢犹豫了一下。 士兵:再不回去,就找打了! 陈潢没办法,和小毛子只能往回走。 37、酒楼上、夜、内 骆马湖工地的河道主事王登选正在和师爷、清客们喝酒取乐。对面一个歌伎正弹着琵琶唱曲。 偌大的一个二楼,只有他们这一桌。 王登选颇为顾盼自雄,熏熏然,陶陶然。 从楼梯上上来一个人,竟然是朱三太子朱慈炯。挡道的衙役拦住他。 衙役:楼下吃去,没看见贵人在这儿吗? 朱慈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把这纸给王大人,一看便知。衙役嘀咕着,把纸拿给王登选看。 王登选一看,赶紧站起来,摆摆手,让歌伎停了唱。王登选走过来对朱慈炯长施一礼。 王登选:原来老兄就是噶大人的好友杨先生,久仰大名,请入席。朱慈炯:(冷笑,小声地)摸摸你脑袋还在不在? 王登选大惊失色。 14 第十八集 1、密室、夜、内 王登选把朱慈炯引进来,亲手关了门,小心翼翼地点着灯。灯光之下,两个人脸色都阴暗不定。 王登选:委屈你了,杨先生,你说的事儿,实在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问个明白。朱慈炯:(面露不满之色)怎么?你还不肯信? 王登选犹豫着不肯说话。 朱慈炯撩袍就走,王登选情急之下,一把在背后抱住他,顺势跪倒。 王登选:杨先生杨先生,你是活菩萨下凡,普救众生来了,我怎么敢不信?我是——我是 ——杨先生慈悲。 朱慈炯:(用扇子敲他的头)你不知道怎么对付? 王登选:陈潢官居四品,他和靳辅又是胜似骨肉的交情,皇上对他们两人青眼有加,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六品河道官,杀害上司?大逆之事,随便谁一伸手,身家性命就算交待了。 朱慈炯:(冷笑一声)起了谋害上司的心,又让我担一半责任,真是水晶肚肠! 王登选:(巴望着朱慈炯的脸色)杨先生要能帮我度过这一难关,以后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身家性命都是杨先生给的! 朱慈炯:(微笑着把他扶起来)结草衔环都是来生的事,你以后少难为我那些徒子徒孙们就 好了。 王登选:(大惑不解地)啊?朱慈炯:钟三郎会,没听过吗? 王登选:(恍然大悟)啊,我马上让他们把杨先生的人放出来,我实在不知道,实在不知道 —— 朱慈炯没理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王登选也不敢打扰他,小心翼翼地等着。 朱慈炯:(忽然特别兴奋)好!我们弄个苍蝇给康熙吃,钟三郎香堂的人你不用放出来,还要继续抓,抓得越多越好! 2、骆马湖工地上、夜、外 一支骑兵带着几队步兵,打着火把,快速地进入工地。很快,密匝匝地,把工地里的窝棚围起来。 有人搬来太师椅,王登选大摇大摆地往中间一坐。 很多士兵分开来,大声呼喝着用红缨枪去捣工地上的窝棚。士兵们:出来出来!大人训话! 干了一天活,睡得正酣的河工们横托竖拽地被轰出来。陈潢和小毛子从窝棚里钻出来,挤在河工中间。 河工们慢慢聚拢了一个圈子,看着四周的兵士如临大敌。刀光雪亮,凶神恶煞一般,人人脸上都现出惧意。 一个把总扯着公鸭嗓子喊。把 总:请大人训话! 王登选着意地看了一眼陈潢,快速把目光移开。 1 天下长河 王登选:骆马湖最近很不太平,前些年有闹事的水匪肆虐百姓,谋逆皇上,这群人被官兵剿散之后,不体谅朝廷的大恩大德,反而贼心不死,躲在骆马湖,要做造反的大梦!人群里,小毛子挤在陈潢旁边,四周的河工尽有小声议论的。 河工甲:闹水匪,都是顺治年间的事儿了。就活着,老也老死了。河工乙:小声点,有麻烦。 陈潢:(小声对小毛子)有点不对,是不是认出我来,要做戏看? 陈潢的目光跟王登选的目光对在一起,王登选立即把脑袋扭到另一个方向。 王登选:河务是朝廷第一大事,是国家要务,耽误了,谁也吃不起责任!靳辅靳大人和陈潢陈大人,在皇上面前是立过军令状的,到时候骆马湖大堤修不好,这份责任,谁也担不起来! 陈潢:(小声地对小毛子)你慢慢地往外挤。 小毛子矮下身子往后蹭。 王登选:(狰狞地)可就是有不怕死的,搞什么钟三郎香堂,明里暗里,妨碍我河务,不正法几个,何以上对朝廷,下对黎民?来呀! 四周士兵雷鸣似地喊了声“喳!”王登选:把钟三郎香堂的人给我拖出来! 士兵们从人群里往外拉人,一时间鬼哭狼嚎,乱成一团。也有河工反抗的,也有被兵士抓着脚拖在地上走的。 没人理陈潢,陈潢逆着人群往外走,差点撞倒那个老河工。陈 潢:(边走边喊)王登选!王登选! 老河工:(从腰里摸出砍刀)弟兄们,跟他们干!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河工中钟三郎香堂的信徒们,有的自己带刀,有的抢了河兵的刀,厮打得天昏地暗。河工们不是对手,有不少很快就被河兵们砍死在当地。 陈潢被人群裹斜着,眼看着王登选,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就是走不过去。有一个河兵一只手死掐着老河工的脖子,另一只手拼命在地上摸刀。 老河工被掐得只剩下蹬腿的力气,陈潢上去一脚把那个河兵踹倒。老河工一爬起来,抄起地上的刀就往河兵身上砍,陈潢又把他抱住。 陈 潢:(对河兵喊)你去告诉王登选,我是——陈潢的话还没说完,脑后不知挨了谁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倒下去。 3、河督府仓库门口、日、外 靳鹏带着河兵们清算木料,一方一方地,把清算好的木料搬进仓库里。 人群中起了骚动,穿着六品官服的封学仁带着几个随从不客气地挤进人群。封学仁:(大声地)停停吧,停停吧,管仓库的官呢? 河兵们也不敢放肆,有人跑到靳鹏身边,小声说话。靳鹏放下手里的帐目,冲着封学仁走过去。 靳鹏:封大人,我在这儿。 封学仁:(脸胀得通红,用马鞭子很不客气地点点靳鹏)你爹呢?靳 鹏:家父在洪泽湖清理河道,封大人有何指教? 封学仁:(哼了一声)你就敢乱来了,好好好,我找你爹说话去! 封学仁扭头就走,靳鹏愣了一下,追上去。 靳 鹏:封大人,封大人,我有什么做错的,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何必如此?封学仁:(推开他)闪开!我不能看着你把你爹的性命送进去,败家子! 2 天下长河 靳鹏:(伸开双臂死拦住他,也动气了)封大人,你这话责怪得重了,我怎么是败家子? 我什么时候要把我爹的性命送进去?你说不明白,不要走! 封学仁:(恶狠狠地看了他半天)小哥,你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上封他做一品总督,看重的是他不爱钱,实心办事,你要在背后三只手,捣鬼捅窟窿,你爹的性命还留得住留不住?我们也趁早辞官不做,省得受连累! 两个人吵得声音大,四周的河兵都放下手里的活,面面相觑。 靳鹏:(更生气了)封大人把话说明白,我什么时候三只手,捣鬼捅窟窿了?(指指周围 的河兵)你问问他们,你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封学仁:(不怒反笑)好!由着你错下去,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对身边的随从)搬上来!几个随从穿过人群出去,一会儿功夫,人群纷纷闪开。 几个随从肩上挂着绳子,拖进一块四方大青石来,青石上还用红漆刷着“河”字。封学仁:你认得这块石头吗? 靳鹏:(犹豫了一下)认得,怎么? 封学仁四处看看,取过一截圆木,抱着往石头上一砸。众人惊呼声中,青石竟然碎成好几块。 封学仁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在掌中使劲一揉。碎石竟然像腐脆的泥土一样,簇簇而下。 封学仁把手里的石头末一扔,冷冷地看着靳鹏。 靳鹏也吃惊地目瞪口呆,他也学封学仁,找一块木头,连砸几下,石头碎得更厉害。使劲用脚一碾,竟然被踩平了。 封学仁:怎么样?我库里的六百块青条石,全是这样。等不到大水来,人在上面走走都塌了。这不是石头,是他妈豆腐渣!你吃了多少回扣银子,也不能这么黑良心吧! 四周的河兵们也都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脸上都是惊惧之色。靳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靳鹏:怎么——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封学仁:(冷笑着)你是一品河道总督的儿子,讨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谁会告诉你。我不死 在皇上手里,也先死在你们父子俩手里。算了算了,白辜负我们辛苦一场! 靳 鹏:(愣了半天,大声喊)把库里的青石——把库里的青石都验一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呀! 河兵们这才如梦方醒,乱哄哄地往库里跑。 封学仁冷笑一声,甩袖便走,靳鹏站在碎裂的青石条边上,失魂落魄。河兵们纷纷出来。 河兵甲:报,大人,戊字堆的青石也是脆的,一敲就开口子了。河兵乙:报,大人,丙字堆的青石也是脆的! 在乱哄哄地“报”声中,靳鹏踉踉跄跄地冲进库里。 4、骆马湖客栈门外、日、外 等小毛子跑过来的时候,骆马湖客栈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 五六个戴着红缨帽的衙役踹开客栈的一间房门,翻箱倒柜,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旧书,用手画的河道图册,旧衣服。 其中一个衙役欢呼一声:“找到了!”他从箱底提出一个包袱,打开,是蓝面白底的奏折本。 其他几个衙役围过去看,小毛子蹲在地上,看没人注意他,凑过去。 小毛子从地上的泥泞里把《河防述要》捡回来踹在怀里,兔子似的撒腿就跑。 3 天下长河 5、骆马湖河道府门外、日、外 河道府门口站了一排戴枷的河工,被烈日晒得蔫头搭脑。 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个大牌子,上面用朱砂笔写着狰狞地四个大字:钟三郎党。远处过往的人群都敢怒不敢言,匆匆看一眼就走了。 小毛子来回走了几遍,也没看见陈潢。 6、河督府靳夫人的房间里、夜、内 靳夫人正在跟宝日龙梅看绣样,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好多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靳夫人奇怪,走到外厅。 靳夫人:小福,去看看怎么回事?他们吵什么?小福应了一声出去了。 7、河督府院子里、夜、外 靳鹏带着十几个河兵按着剑,气势汹汹地进来。 河兵满处抓人,把帐房里的师爷、帐房先生,还有几个文吏都押过来。有人搬了椅子,靳鹏坐下。 靳鹏脸色狰狞,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靳 鹏:各位先生,白河沟村的青条石全是泥捏的,到底怎么回事?谁在中间做手脚了?不说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被河兵们粗鲁抓来的文吏和师爷们,看着平时谦恭有礼的靳鹏此时像变了个人一样,一时谁都说不上来。 靳 鹏:(暴躁地站起来,一剑把椅子劈成两半)到底是谁?谁贪了青条石的钱!洪泽湖的两道堤已经停工了,你们想要我父子的命,倒替堤边的百姓想想,还有朝廷的二十万水军,到底是谁? 师爷甲:(大着胆)公子,靳公子,这是从何说起?我们只管来往帐目,白河沟的村民一个 都不认识。 文吏甲:(附和着)白河沟世代以采石为生,历来修堤都是从他们村订的青石料,怎么说是泥捏的呢? 靳鹏挥挥手,两个河兵抬了一块断石进来。师爷、文吏等几个人都凑过去看石头。 文吏甲:就是这虎皮石,比钢铁还硬——文吏甲的话还没说完,靳鹏推开他,几剑剁下去,石头腐脆如泥块。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师爷甲:真是奇哉怪也。 靳 鹏:(柱着剑,气得浑身发抖)用这种石头筑堤,不是要惹大祸吗?我爹临走的时候,把仓库交给各位先生,是看着大家办事清廉,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究竟是谁? 众人互相看着摇头。 靳 鹏:好好好,我想你们也不承认,谁在这里面贪一个子儿,叫他祖宗八代灭绝!(扭头对河兵)来呀!两个人审一个,天亮之前给我问清楚,哪个黑心的王八蛋敢吃河堤的钱! 河兵们齐声“喳”了一声,把师爷们横托竖拽地小鸡一样拉出去。师爷们连哭带嚎,院里乱成一片。 远处有人喊:“夫人到!” 4 天下长河 靳夫人带着小福和几个提灯笼的丫环赶到,看着纷乱的场面不知所云。靳夫人:住手!这是干什么?河督府成了贼窝了吗? 靳 鹏:娘,你别管,有人黑了良心要吃堤上的钱,要把爹往死路上推。靳夫人:胡说!(对河兵们)先把先生们放了,有话好说。 河兵们看着靳鹏,靳鹏不敢违拗,挥挥手,这些师爷们才松了口气。 靳夫人:库里有事,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开仓验库是你一手办的,这些先生们天天在河督 府里大门都不出,有了是非,倒来抓他们? 靳 鹏:(急赤白脸地分辨)娘,我要拿一个子儿,我就——这好好的青条石,都变成豆腐渣,中间是谁捣鬼,我一定要查个明白!儿子——儿子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这些黑良心的人,娘要可怜他们,谁可怜那些死了的人! 靳夫人:(脸一沉)就是查,也要有个章程,河督府来往换了多少人,他们都是你爹挑出来 实心能干的先生,向来信的过,哪经得住这么连审带吓的。 师爷甲:夫人圣明,靳公子,你去白河沟村订的货,出事了倒来问别人,天地良心,订货的没错,难道算帐的就有错吗?我看,你还是赶快把大人请回来。 其他几个师爷和文吏也都缓过劲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靳鹏站在中间,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难以分辨。 靳鹏一跺脚,带着河兵们扭头就走。 靳夫人连喊他几声,也不回头,骑上马走了。 8、山路上、日、外 一个坡形的山道上,现出几辆牛车,后面的牛车络绎不绝。上坡的时候,人拉牛拽,号子之声不绝。 牛车上的蒲包里露出青条石。 9、河督府库房门口、日、外 靳鹏阴沉着脸坐在外面,破天荒地穿上朝服。天气很热,他的汗水不停地渗出来,他也不擦。四周的河兵们忐忑不安地盯着他。 人人刀剑在手,如临大敌一般。 号子声越来越近,前排的车队已经在仓库门口停下来。靳鹏站起来走过去。 白河沟村的族长是个壮硕的老汉,从牛车上跳下来,手里捏着一根旱烟杆。族长满脸笑容地冲着靳鹏作揖。 族长:少公子安好。 靳鹏:(面无表情地)叫大人。 族 长:(愣了一下,陪着笑)是是是,请大人的示,现在就卸车。靳 鹏:(看着齐刷刷的村民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族 长:(没意识到靳鹏脸色不好,喜孜孜地)半年多没下来钱,今天结帐,村里的汉子都来了,进城给家里婆姨娃娃捎点家用,可得感谢靳大人,村里除了出石头,种庄稼吃不上饭。 族长只顾唠唠叨叨地说,靳鹏也不理他。 靳鹏看着白河沟的村民们,已经在地上铺好滚木,将青石条从牛车上卸下来。汉子们喊着号子,青石条在滚木上前进。 河督府仓库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一排河兵站在门前,手按刀柄,眼睛斜倪着村民。 5 天下长河 乱糟糟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族长看着靳鹏,靳鹏没说话,站起来一伸手,有个河兵递给他一柄大锤。靳 鹏:把蒲包打开,验货! 两个河兵应了一声,打开一个蒲包,靳鹏一锤下去,火光飞溅,铁锤反弹起老高。两个河兵又开始打开第二个蒲包。 好多村民看着族长,族长也紧张地凑过去,和几个老头嘀咕起来。靳鹏连验了五六块,都没问题,满脸是汗,已经急躁起来。 族长小跑着到了靳鹏跟前,陪着笑扯他的袖子。 族长:大人,借一步说话。(看靳鹏没反应)历来官家修堤,都是白河沟村出石料,规矩 都是懂的,大热天的,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装车之前验过,石头总不能变成泥巴吧?靳 鹏:验过? 族长:(小声地)老大人照顾白河沟村,我们不能没良心,按规矩,二八?村里人总得 拿个辛苦钱,要不然,三七,再加一成? 靳 鹏:(一把把他推开,大声地)想贿赂我,我要你的脑袋!这一嗓门把老族长吼得三魂七魄都吓掉了。 靳鹏提着大锤指挥河兵继续验货,又拆开一个蒲包,一锤下去,石头浮脆如泥土。靳 鹏:这就是你们白河沟的石头,自己睁开眼看看,你们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村民们轰地一声炸了,乱七八糟地吵成一团。 老族长蹲在碎裂的石头边,拣起一块来用手一搓,果然粉碎。 族长:(也急了)你们河督府使什么妖法,好好的石头,怎么变成泥块了?咱们找老大人 讲理去! 靳 鹏:(冲着河兵们,大声地)把白河沟的人都给我叩起来!河兵们“喳”了一声,上去就绑人。村民们骚动起来。 村民们一听,更是激愤了,拢成一团往外冲。河兵人少,眼看就炸了营。靳鹏也急了,拔出剑来,冲进人群。 靳鹏:(大喊)谁也不许动! 人群乱成一团,骂什么的都有,像个大雪球一样推来挤去。人群里响起一声尖亮恐怖的哭嚎:“死人啦!”人群倏然分开,周围的河兵们也愣住了。 老族长愣了眼睛,举着两只手,靳鹏手里的剑穿透他身体。靳鹏也吓得把手松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老族长努力地还想挣扎一下,带着剑轰然倒地。靳鹏眼前也一黑,感觉四面哀声四起。 10、山路上、日、外 靳辅、郭河叔,还有两名官员,及几名河兵,骑马狂奔。尘土未落,人影已经过去了。 11、河督府门口、 日、外 河督府大门紧闭,灵幡、白旗,一身丧服的村民们挤在门口哭丧。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远处,马蹄声传来,靳辅一行人到了门口,下马。 村民们围过来,小孩哭喊着,妇女磕头:“大老爷作主啊!”河督府的大门打开,出来几个河兵,抢出一条道来。 6 天下长河 靳辅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走进去。 12、河督府的院子里、日、外 靳辅浑身都湿透了,喘着粗气一路进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门口站了一排配刀的河兵之外,好像其他人都藏起来了。花厅门口,站着一个县令,见着靳辅,老远就迎上来。 县令:下官知县程学浦参见总督大人。 13、河督府花厅、日、内 程学浦扭捏不安地坐在靳辅的下首。靳辅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话。 程学浦:总归是刁民不好,老大人待他们恩德深厚,不旦不知感激,反而闹事。老大人可怜下官,实在是官卑职微,地方上出了命案,老百姓闹上来,也不敢不理。让首府知道,参上一本,可就不妙了。 程学浦抬眼偷偷观察靳辅,发现靳辅没什么表情,大着胆子往下说。程学浦:还得麻烦少公子到衙门里走一趟,下官一定不委屈他—— 程学浦还要嘟嘟囔囔往下说,靳辅神思不属,站起来就往外走。靳辅走了几步,才想起屋里有人。 靳辅:现在就把人带走! 14、河督府门外、日、外 河督府的大门打开,村民们的哀声一停。 出来几个衙役,挤开一条道,两个衙役押着靳鹏出来,靳鹏面色沮丧,不肯抬头。在靳鹏后面,跟着千恩万谢的程学浦,冲着院里的靳辅作揖。 程学浦钻上轿子,带着衙役和靳鹏逃也似地跑了。河督府的门没有关上,村民们大着胆子往里看。 靳辅站在滴水檐下,目光散淡,好像看着天边外很远的地方。 15、河督府靳夫人的房间、日、外 靳夫人躺在床上,宝日龙梅坐在床边安慰她。小福端来汤药。 宝日龙梅接过汤药,靳夫人无力地摇摇头。 宝日龙梅:(把药放在一边,故作轻松地)靳大人一回来就没事了,夫人忧心成这样,倒让 人家说是你把孩子惯坏了。 靳夫人:(无力地苦笑)我要真惯过他,倒也好了,这孩子脾气跟他老子一样,硬梆梆地,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跟着他爹受了这么多罪,又干出这种糊涂事出来——(说不下去了)要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我就不让他走—— 宝日龙梅:靳大人的圣眷这么好,皇上如此看中他,总会手下留情的。 靳夫人:你不知道,自从皇上让他做河道总督,他自己死都不害怕,还会在乎儿子吗?还不如当初不出来做官,在家里做个贫贱夫妻,倒能活得长久。 宝日龙梅沉默了一会儿,强言欢笑。 宝日龙梅:就算靳大人不替公子说话,陈二爷也不会坐视不管,保一本上去,难道皇上会不准吗?何况朝廷里还有恕罪银子一说,有我在,夫人不必忧心。些许银子,能买公子一命,这个忙,我总帮得上。 7 天下长河 靳夫人看着宝日龙梅,欣慰地点点头。 16、河督府花厅、日、内 靳辅、郭河叔两个人蹲在地上,地上一张大蒲席,里面都是碎裂的青条石。靳 辅:白河沟的石头,历来以坚固著称,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郭河叔:要说靳鹏贪污,我看他也没这个胆量。年轻人气盛—— 郭河叔还想说下去,被靳辅阻止。 靳 辅:先把石头的事情查清楚,明天你带人去白河沟村,务必要查个明白。郭河叔:是。公子—— 靳 辅:(截断他的话)你不要管他,我自劾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小畜生犯了罪,有国法。郭河叔:(恭敬地)是,大人安歇吧,先睡一会儿,千头万绪,总要一件一件地办,身体累 出毛病来,可就什么也办不了了。 靳 辅:(瘫坐在椅子上)倒也能睡着啊,天一还没信儿吗?郭河叔:已经一个月没有二爷的信儿了。 靳辅:(坐直)我怎么不知道? 郭河叔:练水军的事情一忙,也没告诉你,以为二爷在路上来往通信不便,最后一次说是到 了骆马湖。 靳 辅:行文给王登选。郭河叔:是。 17、河督府的大门口、清晨、外 大门打开,郭河叔带着几个河兵出来,刚迈出门坎,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郭河叔低头一看,是个又脏又臭的乞丐,躺在河督府门口。 郭河叔:嗬,真会找地方,靠着墙跟睡,不怕踩着你呀。 躺在地上的乞丐没动静,一个河兵上前探探鼻息。河 兵:还有气。 郭河叔:快,抬进去,灌水。 两个河兵抬起乞丐,忽然一个河兵叫出声来。河 兵:这不小毛子吗? 郭河叔凑过来看,果然是小毛子。 18、河督府的院子里、清晨、外 小毛子躺在石板上,一瓢水泼在他脸上。小毛子醒过来,看见一堆上站在他身边。小毛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19、河督府宝日龙梅的房间、日、内 宝日龙梅正在对镜梳妆,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地。 宝日龙梅站起来往外走,正碰见小福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小 福:小毛子回来了,把二爷——丢了! 宝日龙梅:(一怔)你说什么? 20、一间柴房里、日、内 陈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稻草上。 8 天下长河 外面的门“吱呀”响了一声,陈潢想坐起来,阳光刺眼。 他呻吟了一声,又重重地躺下,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包着布。 进来的人是那个老河工,他盘膝坐在陈潢面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脑袋上的布。老河工:先生醒了。 陈潢:(声音微弱)我在哪儿? 老河工替他换布的时候,触及他的伤处,陈潢呻吟了一声,又晕过去。 陈潢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柴房里。黄昏时分,四周是鸡鸣犬叫之声,显得安乐和平。 柴房门口支着一个小火炉,冒着红蓝色的火光,煮着一罐药。那个老河工盘膝坐在炉前,用破扇子不急不徐地扇着火。 一个中年人撩袍从外面进来。老河工:(恭敬地)三爷。 中年人掀开瓦罐,看看药的成色,在光影里,正是朱三太子。朱慈炯:先生醒了吗? 老河工:一直睡着。 朱慈炯:镇上好药太少,虎骨、麝香要到山东利生行去买,补血的当归、红枣,补气的茯苓 托人从开封带。老河工:是。 朱慈炯接过瓦罐来小心地沥汤。 朱慈炯:(从腰上取下一块龙文佩递给老河工)你跟当行的伙计们说,这是我祖传的汉玉刚 卯,避邪用的,多出点银子,买药的事儿马上吩咐人去办。老河工:是。 老河工托着玉出去。 朱慈炯端着碗走到陈潢床前。 陈潢翻了个身,呻吟了一声看着他。 朱慈炯:(惊喜地笑道)先生醒了,有什么话吃了药再说。陈 潢:(声音极低,迷迷糊糊地)多谢。 朱慈炯微笑着不回答他,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陈潢吃了几口,又迷糊过去。 21、上书房、日、内 明珠、索额图坐在炕上,围着炕桌看折本。高士奇抱了一摞折子从外面进来。 高士奇:这都是施琅上的练水军的密折,(每个人分了几本)先看看,皇上一会儿问起来, 总要有个回话。 明珠:(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一边斜觑着索额图)临时抱佛脚,军务上的事,看看就行了, 倒是靳紫垣的儿子杀人一案,非得议个法子出来。 索额图:(拍拍折子)法子不用议,现成的,大热天的,高相自己抱折子来,图个什么?咱 们往上报,靳紫垣襄助施琅练水军有功,他儿子的事议个宽免就行了。 高士奇:(被人看穿也不以为意)我可是没拿河道上一分银子,靳紫垣一边治河,一边还得 管着练军的事,拍拍良心说,功劳不小,找谁替换他,我还真想不出来。 明 珠:想办法让老施写折子来保,还有陈天一,从下面往上保容易,皇上好说话,咱们也好做人。 9 天下长河 索额图:(点点头)我看让六部议一下,靳紫垣的功劳有目共睹,别让人说咱们上书房包庇 纵容。 高士奇:(着急地)我们倒好做人了,万一六部议下来,把靳紫垣的儿子定个斩立绝,皇上到时候可就张不开嘴了。 索额图和明珠互相看看,外面忽然传来康熙的声音。康 熙:陈天一的折子到了没有? 康熙带着李德立挑帘进来。三个人赶紧下座行礼。 康熙抬抬手,三人分位坐下。 索额图:回皇上话,陈天一的折子还没到。奴才们刚才还在商议,想找施琅和下面的大臣保 一保,国家多事之秋,总不能让有功之臣绝了后。 康 熙:(面无表情地)靳紫垣的儿子杀人,朕看他自劾的折子上,写得清楚明白,没有冤情,怎么保?这是你们三个人的意思? 三个人互相看看。 明珠:臣等还没议出个章程—— 康 熙:交六部议罪,你们要做好人,犯不着把朕绕进去。有陈天一的折子,早送过来。三个人忙不跌地起来行礼的时候,康熙已经出去了。 三个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22、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靳辅两眼通红,不时地咳嗽,一脸病容,已经显得憔悴不堪了。封学仁和彭志仁围坐在大桌旁边,三个人指着河道图议事。 靳辅:(说话又急又快)萧家渡的减水坝不能停!连着三年大旱,上个月黄河水重了四钱, 要是再碰到康熙十五年的大水,萧家渡顶不住的话,死了都没脸见人!封学仁:秋汛之前,合龙四道大坝,这是能保证的。 靳辅:不是四道,是十二道!你们是立了军令状的! 彭志仁:(为难地)工期已经耽误半个月了,石料供应不上来,还得耽误下去,旧有不合格 的,还要拆换,我们也着急呀! 靳辅:青石条的事情我已经配人去查了,现在库里还有,紧着你们用。工期一天也不能停! 靳辅咳嗽起来,端起桌上的药喝了一口。靳 辅:(放下碗)小福,给我热一下。 小福应了一声,端着碗出去了。封学仁和彭志仁对视一眼。 彭志仁:大人,保重身体要紧。 封学仁:(内疚地)都是我脾气急,早知道这样,我就一句重话也不对公子说了。 靳 辅:(摆摆手)幸好你发现得及时,拿这种石头修成豆腐渣堤,大家死得更早。小畜生杀人有国法,不要为他分心。 进来一个河兵。 河兵:大人,郭统领回来了。 话音刚落,郭河叔风尘仆仆地进来了。靳 辅:(迫不及待地)怎么样? 郭河叔:狼狈透顶,老百姓一见河督府的,眼睛通红,山上山下验了一遍,石头是一点问题 都没有,怎么变成碎石的,村里人也不知道,说我们使妖术。靳 辅:(沉吟一下)沿途查了没有? 10 天下长河 郭河叔:没仔细查。 靳 辅:当务之急,让白河沟先出石头,萧家渡停了半个多月了。郭河叔:(犹豫半天)公子不偿命,他们不出石头。 靳辅听完没反应,门口,小福“啊”了一声,碗摔个粉碎。 23、河道总督府夫人的房间、日、内 靳辅进来的时候,靳夫人正在焚香磕头。靳辅看着她没说话。 靳夫人:(不看他)我给孩子带了点替换衣服,他们倒没难为他,就是吃不下,瘦了。 靳辅点点头,没说话。 靳夫人:那天晚上我就该把他留下,多问几句就好了,是我害了他——靳 辅:(听不下去了)好了! 夫妻俩沉默半天。 靳辅:这些日子,河督府人来人往,公务繁忙,也不利于你养病,我看你——(很艰难, 还是说出来了)我看你先回老家,把身体养好。你怎么哭了?靳夫人:孩子救不活了吗? 靳辅:怎么这么说? 靳夫人:(逼上一步)你去救他?靳 辅:我可以去顶他的罪。 靳夫人:总是这样,天底下好官都死干净了吗?要你们父子俩充好汉!你让我回家哭哪个?靳 辅:(忍着气)人是他杀的! 靳夫人:他死过一回了! 夫妻俩又说不下去了。 靳夫人:(坚决地)活着,我带他人走,死了,我带他尸体走,你不用劝我了。靳辅沉默无言,退出去了。 24、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王登选一脸焦急地坐在椅子上等,听见脚步声,赶紧站起来。老远见靳辅过来,王登选打下千去。 王登选:骆马湖河阳段主事王登选给靳大人请安。靳 辅:王主事一路劳累,请坐。 丫环端上茶。两个人落座。 王登选:接到大人的加急文书,得知陈大人下落不明,卑职也心急如焚,连夜查访,工地上 并无陈大人。 靳辅:听说你克扣工钱,河工闹事,延误工期,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 王登选:(赶紧解释)那是万万没有的事!靳大人随时派人来查!骆马湖是个南来北往的漕运大码头,人员复杂,河工里边闹钟三郎党,一心一意和朝廷作对,卑职身上的谣言多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靳辅:什么钟三郎党? 王登选:这是朝廷钦令的第一奸党,前明灭亡的时候,郑成功留下的孽种,危害我朝——靳 辅:(不耐烦地)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陈大人曾经去过你的堤上?那你为什么又搜捕 他的客栈?他客栈里有官防文书,有来往的折本,一看便知。王登选:(四处看看)卑职有话,不忍对大人说。 靳辅:(死盯着他)说! 11 天下长河 王登选:钟三郎党亡我大清之心不死,眼看着黄河日益归道,心有不甘,想在卑职的工地上 叛乱,卑职接到讯报,在他们起事之前,一网打尽——靳 辅:(打断他)谁要听你这个?陈大人呢? 王登选:卑职正要说,平乱当日,有少数钟三郎党的头目在同伙冒死掩护下,仓皇逃走,卑 职依着线报,清查他们的落脚之地,没想到——查到陈大人暂居的客栈里——靳 辅:(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登选:一月有余。 靳辅:(忍不住怒气,一拍桌子)一月有余,为何不早早来报? 王登选:(吓得跪在地上)卑职在心中敬仰陈大人如天神,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明查 暗访,也找不到陈大人,万般无奈,只能就此回报,请大人作主!靳 辅:作主? 王登选:反叛两个字,岂是轻易说的?查而不实,下官最多丢了乌纱帽,要是查实,大人, 恐怕河道上下都要受牵连,这是犯了朝廷的大忌! 靳 辅:(说话很慢)什么钟三郎党,和陈大人是毫无瓜葛,是奸人陷害,还是谣言,我不知道,陈大人失踪一月有余,你竟不上报,先打你个失察之罪!半月之内找不到,我亲赴骆马湖,下去小心办事吧! 王登选:(脸色大变)是是是,卑职明白。 25、一间精致的卧室里、日、内 陈潢脸色已经好多了,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背着手悠闲地看墙上的一幅字。这幅字只有四句诗,即无上款,又无下款。 陈 潢:(念)曲尺木匠不离分,天阳乾象最逼真,哮天犬上点滴下,无女外孙坐龙门。陈潢不明所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门一响,朱慈炯从外面进来。朱慈炯:先生的气色好多了。 26、大宅院里、日、外 宅院颇有景致,陈潢和朱慈炯边走边说。 陈潢:在下陈天一,蒙贵人相救,还不知名姓,真是惭愧。 朱慈炯:世人都说陈天一是狂生,怎么做了官,倒假惺惺了。要知道我的名姓,倒也不难, 写在墙上那幅字上,若有兴致,可猜上一猜。 陈潢:打哑迷?木上加曲为朱,乾卦为三,把犬字的上点移到下边来,为太,无女外孙是 子,朱三太子坐龙门,你是朱三太子? 朱慈炯:(含笑)不敢当,在下正是朱慈炯,大明洪武皇帝嫡传龙孙,崇祯帝第三子。陈 潢:(愣了一下)你——失敬失敬。 朱慈炯:(指着前边一座房子)先生,请。 27、香堂、日、内 陈潢一进来发现房间正中央摆着十七个灵位。 堂上挂着两面大匾,上匾是“正大光明”,下匾是“灭清复土”。匾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绣着一个金色的葫芦。 陈潢不明所以,朱慈炯指着匾给他念。 朱慈炯:正灭大清,光复明土。这十七尊灵位,乃是从明太宗高皇帝至南明福王十七帝的神主。 12 天下长河 陈潢大吃一惊,沉吟不语。 朱慈炯:满人鞑子占我中华河山,天下仁人志士无不愤懑,先生有治国大才,难道不思光复 我汉家天下,甘愿做满人的狗奴才吗? 陈潢:(施一礼)可惜我一介书生,无以为谢,就此告辞。 陈潢转身就走,朱慈炯没说话,轻摇折扇,微笑着看他。门口两个带刀的侍卫拦住陈潢。 朱慈炯:此地是我钟三郎教的总香堂,你既然进来孝过祖了,哪能说走就走? 陈潢转身回来。 朱慈炯:我江南江北,百万义士,只要我一声令下,百日之内,必将光复天下。我看你是个 大才,不忍杀你,何不赶快弃暗投明,知恩必报,才是君子所为。 陈潢:你把我从骆马湖弄到这儿来,谈什么知恩必报,又做师娘又做鬼的事,还是去骗小 孩子吧! 朱慈炯:我现在放你走也没用,你走出这道门,满人皇帝也会把你当成钟三郎党的头目杀了,何必做稀里糊涂的刀下鬼呢?你满腹才学,一身抱负,治河大志,皆化为乌有。何苦? 陈潢:你要我怎么样? 朱慈炯:我要你今年秋汛开闸放水,水淹北京!趁势而起,光复汉业。将来天下平定,你就 是第一功臣。 陈 潢:(大吃一惊)开闸放水,黄河两岸的百姓将死伤百万!朱慈炯:甘愿做奴才的百姓,死不足惜。 陈潢:(长笑一声)你们争天下,凭什么让老百姓去送命。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朱慈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身为汉人,不思光复汉土,对得起大明的十七帝吗? 陈 潢:刘汉李唐,赵宋朱明,爱新觉罗之清,天下是一家之天下,只有灭亡的一家一姓,没有灭亡的国家!告辞! 陈潢往外走,两个侍卫拦住他。朱慈炯:(沉吟片刻)送先生走。 两个侍卫放行。 朱慈炯在屋里踱步。 侍卫甲:(忍不住了)三爷,待他出了门,我追上去一刀杀了他。这样的狗奴才,留他何用?朱慈炯:你不懂,我将来做了皇帝,也要用他来治河呀。 28、街头、日、外 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都围着墙上贴的布告看。 布告上画着陈潢的画像,下面标着陈潢,字天一,钟三郎党盗魁。陈潢也挤在人群里看。 29、御花园、日、外 康熙坐在冷香亭里,绕有兴致地听戏。 内廷供奉,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正在台上唱《思凡》。高士奇匆匆走来,立在亭下。 李德立走下来,高士奇凑在李德立耳边说了一句。 李德立:(回来,贴在康熙耳边)皇上,六部的议罪折子递上来了。康熙摆摆手,奏乐的内监赶紧停下来,躬身退出。 高士奇上来,跪倒,呈上折子。 13 天下长河 康熙接过李德立递过来的折子,看了几眼,扔在桌上。 康熙:(气愤地)六部的罪怎么议的?斩立绝!怎么不判个剐?一千零八刀,你们可解气 了! 高士奇:按照大清律,官员无故屠戮平民,是斩立绝的罪,皇上可以开恩,改为斩监候。康 熙:他们恨靳辅,恨他骤然之间平步青云,恨他不讲人情,高士奇,以后六部给你议罪, 恐怕更重。 高士奇:(吓得直磕头)这不是臣的意思,皇上让六部议罪,上书房的大臣不许参议,臣不 敢违禁。 康 熙:(口气缓和下来)朕让六部议罪,也是给你们个台阶下,下面保一保,朕也好说话,非要推车撞墙,靳辅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给国家效力,朕连他的孩子都保不住,这个皇帝也当得太窝囊了! 高士奇:总要皇上乾纲独断,臣愿意单独上折子,保靳紫垣。 康熙:(口气软下来)朕就气那个陈潢,他和靳辅生死之交,怎么到这时候哑巴了?还是 装清官? 高士奇:(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折子)这是参奏陈潢的折子,臣正要请示皇上。 李德立接过折子递给康熙,康熙接都没接。康 熙:怎么回事儿? 高士奇:两江总督噶礼领衔,骆马湖河阳段主事王登选列名参奏陈潢,加入钟三郎党,为重 要党魁,于上月煽动河工闹事,不法情事十七款大罪。康 熙:(嗤之以鼻)嘁,这又是唱哪一出?驳回去! 高士奇:驳不得,皇上,陈潢的戴罪折子也递上来了,说他承认在钟三郎香堂里住过,也见 过朱三太子。 康 熙:(目瞪口呆)这——这是从哪里说起?他现在人呢?高士奇:被关押在骆马湖县衙。 康熙:县令是谁? 高士奇:刚刚从贵州调任回来的于成龙。康 熙:于成龙?是当年抢漕粮的那个吗?高士奇:正是。 康 熙:(点点头)治河刚有点起色,就有人给朕吃苍蝇,把鼓拿来,朕要去去胸中秽气!李德立递过鼓锤,康熙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越打越激愤。 鼓声如雨,高士奇和李德立脸上都有畏惧之色。 14 第十九集 1、骆马湖县衙门口、日、外 门外,香案摆好,陈潢青衣便帽,跪在案前。于成龙手捧圣旨,宣读。 于成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潢戴罪暂回河督府,兼理秋汛,朕另简钦差察堪情实。钦 此! 陈潢:臣陈潢接旨。 陈潢站起来,双手接过圣旨。 于成龙:(冷冷地)陈大人,我奉令送你回河督府,请吧。 两个衙役拿过一面枷来,给陈潢戴上。陈 潢:我——于成龙:法不可废,得罪了! 2、街道上、日、外 于成龙骑在马上,带着十几个衙役拥着陈潢,走在大街上。陈潢稍走得慢了,就被脖子上的锁链拉得摇摇晃晃。 街上两边的人指指戳戳。 陈潢顾盼之间,忽然看见朱慈炯坐在一家茶店迎门的桌前。朱慈炯摇着折扇,笑嘻嘻地,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3、朱三太子宅院的花园里、日、外 正当盛夏,宅院里颇有花木之盛。 朱三太子绕有兴致地逗鸟,听见门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远远地看,好像几个人拦着一个想闯进来的人。 朱三太子露出不易发现的笑容,径自在凉亭上坐下,悠闲地仰头看天。王登选推开周围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亭子上来。 王登选气喘吁吁地,愤怒地指着朱三太子。王登选:你——你——本官我要—— 后面的话,朱三太子一瞪他,反而说不出来了。 王登选:(语气软下来,还是带着一腔怨恨)怎么让陈天一跑出来了?没杀成吗?朱慈炯:(淡淡地)养好伤,把他放了。 王登选:把他放了?(语气凶狠起来)你不是要杀他吗?你——谋害长官,叛乱朝廷,这是 大清的天下,你还想活吗? 朱慈炯:陈天一也不是我的长官,我和你也不是一个朝廷,谋害长官,叛乱朝廷的,是你。有胆量,你就来抓我吧,上面问起来,你就说实话,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 王登选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慈炯:(笑起来)你这样的官,怎么能办大事?几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很窝火,觉得我把你玩了?你也不用生自己的气,在我眼里,世人皆可玩,你又算什么?你就是拿我钱的一条狗!冲着主人呲牙,可不是什么好狗。 朱三太子一顿刻薄的话说完,王登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王登选想发作又发作不起来,又尴尬又屈辱。 1 天下长河 王登选“噗通”跪倒在地上,冲着朱三太子连连磕头。 王登选:三爷,朱三爷,三祖宗,我吃屎迷了心了!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好歹救我一救!修堤贪污就够要命的了,再加上谋害长官,三族就完了。您老人家救我一回,我这条命就是您的!结草衔环,做牛做马——王登选边说边磕头,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哭起来。 朱三太子摇着扇子看着他。朱慈炯:无用之物,快走快走! 4、河督府院子里、日、外 靳辅换了便装,带着郭河叔、彭志仁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跟郭河叔交待。 靳 辅:水陆两条道,都派人去迎,只要天一没事,就远远地跟着。于成龙是个爆竹脾气,错一点规矩都不行,别让他说河督府仗势欺人。 靳辅走到院中,小毛子已经把马牵过来了。 靳 辅:(对郭河叔)一切小心,只要天一没事,大事就不乱。郭河叔:王登选敢吗?于成龙可靠不可靠? 靳 辅:(愣了一下,想想)不知道,现在河督府的事儿够多的了,天一有一点三长两短,大局我一个人也撑不下去。一切仔细。 郭河叔点点头,没说话。 5、河督府大门外、日、外 河督府大门打开,靳辅和郭河叔各带着两队人马出来。两个人一出来就愣住了。 宝日龙梅牵着马站在门外,一身男装打扮。宝日龙梅:我等不下去了,我跟你们去接天一。 郭河叔拿不定主意,看看靳辅,靳辅点点头。 靳辅带着彭志仁、小毛子,郭河叔带着宝日龙梅,两队人分头上马。两队人马朝着两个方向驰去。 6、官船上、日、内 陈潢戴着枷倚在舱壁佯睡。 透过敞开的舱门,看见于成龙负着手站在船头,嘴里念念有词。陈 潢:(忍着笑,喊他)于大人,下一句还没想出来呀? 于成龙回头很不乐意地看他一眼。 于成龙:我在集句呢,女花二唱,你听着啊,上句是,青女素娥俱耐冷,下一句也要对唐人 诗,花字要放在第二个字上。 陈潢:(没等着于成龙话说完,就接上了)名花倾国两相欢。 于成龙木着脸想了半天,笑出声来。 于成龙:当年我家里穷,《四书五经》都是借来抄的,吟诗一道刚刚学,多谢天一兄指点。 于成龙又念念有词,和尚念经一样。 于成龙:我还有一句,也是唐诗集句,女花二唱,请教了,上句是:(摇头晃脑地)神女生 涯原是梦——陈 潢:(不耐烦地)拜托拜托,让我睡会儿,醒了就知道了。 于成龙:(忍了一口气)天一兄,我对你的才华,向来是佩服的,只是兄弟我觉得,你的治河之法大错特错!我从贵州回来这一路,不见你清淤泥高筑堤,修这减水坝,颇失 2 天下长河 古意,劳民伤财——陈 潢:(不耐烦地)等你做河道总督再说吧。 陈潢走到舱口,探身往外看。 陈 潢:那两条船还在后面跟着,跟了一天一夜了,我看不怀好意。下午上岸,走旱路吧。于成龙:(恢复了傲慢)君子坦荡荡,何惧之有? 陈潢:(苦笑着,举举自己胸前的枷)那帮帮忙,把这劳什子给去了。我教你做诗如何? 现在押解死囚犯,也是一上路就解下来,做做样子,这多不方便呀。 于成龙:(脸色郑重地)做做样子的事情,请恕下官不会。陈兄,你受皇上特达之知,应该遵守朝廷法令——于成龙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陈潢捂住两只耳朵不听。 7、河面上、清晨、外 清晨,波光凛凛的河面上起了大雾。于成龙的官船在河中行驶。 安静极了,只有桨拨水的声音,后面两条黑色的小船在雾中时隐时现地跟着。水面上忽然传出尖利的芦哨声,哨声是从后面两艘小船传来的。 船上的人一身黑衣,手持钢刀,看不清楚面目。 前面也传来了回应的芦哨声,前面水面上,从雾里钻出六只乌蓬船。前后一分,把官船围得严严实实。 官船上的水手走到船头,大声吆喝。水 手:这是官船,让道! 从雾里飞来一只箭,把水手钉在船舱的门上。 8、官船上、清晨、内 于成龙打开舱门,水手的尸体正好跟着转过来看着他。舱里的于成龙和陈潢都吓了一跳。 于成龙:(冲着后舱喊)转头!转头! 从后舱钻出一个衣冠不整的衙役。衙 役:老爷,转不了了!四面都是船。 9、水面上、清晨、外 从其中一艘乌蓬船上出来一个头目,很有耐心地提出一个桶来。那人掏出火折子来一晃,扔进桶里,一桶火油熊熊燃烧起来。船上其他的人纷纷在箭头上缠布。 官船上出来一个衙役,扬手大喊。 衙 役:何方水匪挡路?船上坐的是山阳县新任县令于成龙大人,你们作乱犯上,不想活了吗? 衙役喊完,乌蓬船上那个头目把缠着布的箭头在火油桶里一蘸,向空中仰射。箭笔直地冲着官船压下去。 10、官船上、清晨、内 船舱里已经变成一片火世界,箭镞横飞,飕飕之声不绝。于成龙狼狈之极,嘴里胡乱发号施令。 于成龙:快灭火,靠岸,拨头,走! 3 天下长河 衙役们跑得跑,投水的投水,根本没人听他的号令。 于成龙胡子都烧没了,官袍也起火了,像只摇尾巴的猫一样摇着圈。舱里的家具上都插着箭,外面不时传来衙役的惨叫声。 陈潢的境遇还不错,有个大枷顶在头上,枷上也中了两只火箭,都让他拔开扔了。他看着满舱的星星之火,和于成龙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大叫。 陈潢:有了! 于成龙:(狼狈不堪地躲在桌子底下冲他喊)有什么了?怎么办? 陈 潢:唐诗集句,女花二唱,你上句是,神女生涯原是梦,我想出下句来了,落花时节又逢君! 11、水面上、清晨、外 大雾逐渐退去,四只乌蓬船上火箭如飞蝗一般不停地向官船上射去。还有两只乌蓬船守在两侧,船上的人各拿短弩。 官船上有出来跳水的,或者在水面上露头的,都中了箭。 官船上的衙役们,有俯身死在船舷上的,有漂浮在水面上的。 12、官船上、清晨、内 陈潢和于成龙蹲在桌子底下,船已经倾斜进水了。陈 潢:(冲着于成龙喊)帮我把枷打开!逃命要紧! 于成龙已经乱了方寸,顺手抄起地上一块木板,几下把枷卸开。于成龙:你水性好,自己逃生吧,别管我了。 陈潢猛拿枷砸脚底的船板,巧妙地卸下两块,水势进来的更汹了。于成龙:(激愤地)没有王法了吗? 于成龙的话还没说完,陈潢已经半个身子进了水,一伸手也把他拽到水底。 13、水面上、清晨、外 太阳升起来,官船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咔咔啦啦”响了一阵,终于沉下去了。乌蓬船各自散去,只遗下官船的残骸,还有零星的火箭烧着。 14、岸边、日、外 陈潢横拖竖拽地把昏迷不醒的于成龙拖上岸。 河两岸都是黄黑色的淤泥,两个人摸爬滚打,像泥猴子一样。 陈潢找了块平地,把于成龙放平,双手按他的肚子,于成龙没反应。陈潢连按带锤,于成龙吐出不少黄水来。 陈潢找了一块石头,垫在他头底下。于成龙一边吐水一边大声地咳嗽起来。 陈潢抬头往上看,河岸边上的堤修得又高又陡,两人根本爬不上去。由远至近,传来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陈潢勉强地撑起身子来想呼喊,脚底下一打软,摔倒在地。等陈潢再爬起来的时候,泥浆糊了一脸,只能坐下来干喘气。马蹄声又回来,从堤上下来一小队人。 当前一个,正是宝日龙梅。 宝日龙梅:(大声地)你们有没有看见一艘官船过去? 陈潢半天没说话,从脖子上取下护身符,举给她看。 4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一下愣在那里。 15、骆马湖大堤、日、外 靳辅提着马鞭站在堤脚下。 小毛子和几个河兵把堤脚下的秫秸稻草搬开,露出好大的一个洞。靳辅和彭志仁都倒抽一口冷气。 河工们已经被赶开,围在远处看。 小毛子进了洞,河兵们也钻进去,竟然全能容身,没有一个露在外面的。靳辅和彭志仁也探身进去,很快出来。 彭志仁小心地看着靳辅脸色,靳辅没说话,很茫然地看看堤。靳辅忽然往后倒过去,吓得彭志仁赶紧扶住他。 彭志仁:大人,您醒醒!这不是生气的时候。 靳辅的手死拽着彭志仁的衣服,半天才慢慢松开,一言不发,如丧考妣。远处,马蹄声疾,一小队人拥着王登选,吵吵嚷嚷地拨开人群挤过来。王登选早吓得魂魄出窍,哆嗦着,半天才走过来。 王登选:(打千)卑——卑职给大人——请安。 靳辅看他半天,不认识他一样。 王登选:大人何时到的,卑职——未能远迎——靳辅忽然爆发,马鞭子没头没脸地冲着王登选抽过去。周围的人毫无准备,一时间目瞪口呆。 靳辅把王登选打得抱头鼠窜,顾头不顾尾,刚爬起来又摔倒在地上。围观的河工们“轰”地一响,又惊讶又解气。 彭志仁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叫着,冲上去从背后抱住靳辅。彭志仁:(冲着河兵们喊)拉开!拉开! 河兵们这才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王登选已经被抽得满脸血痕,衣冠不整。靳辅喘着粗气,挣扎着还要打他。 靳辅:你个黑心的畜生!看看你的堤,看看你的堤! 彭志仁使劲按住靳辅。 彭志仁:大人,大人——不能生气,不是时候,大人! 靳辅浑身乱抖,抑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得一声哭出来。靳辅哭得又愤怒又伤心,像个孩子一样。 16、河道总督府陈潢的房间、日、内 陈潢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面,闭着眼打盹,磕头虫一样。小福在背后给他梳辫子。 门开了,宝日龙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宝日龙梅站在旁边,接过小福递过来的梳子,小福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宝日龙梅给他梳完头,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他。 陈潢“咯噔”一下醒过来。 17、骆马湖大堤上、黄昏、外 靳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堤上,彭志仁站在他身后。靳辅看着脚下的黄河水,不停地叹息。 5 天下长河 18、河道总督府陈潢的房间、黄昏、内 天色有点黑了,房间里都是发暗的蓝色。 香炉上的瑞兽静静地吐着烟,显得和平静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陈潢背对着窗户,看不清楚脸色。 宝日龙梅坐在他一旁。 宝日龙梅:你想你这次回来,是靳大人担心多一些,还是我担心多一些?陈 潢:靳大人定然担心万分。 宝日龙梅:傻子,难道我就不担心了? 陈潢笑了笑,没说话。 宝日龙梅:我以后不再住河督府了。陈 潢:你要去哪? 宝日龙梅:我是个没家的孩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陈 潢:你—— 宝日龙梅:(阻止他)求求你,带上我,我知道你出事了,整天数着秒钟过日子,还不如死了好,所以我决定了。 陈潢看着她坚毅的神色,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陈 潢:你不懂,你这样做别人会说你。 宝日龙梅:(费了半天劲,还是说出来了)你有妻子了?陈 潢:(紧张地)没有。 宝日龙梅:有也不要紧,草原上的英雄可以有好多妻子,你们汉人不也这样吗?陈 潢:可惜我不是草原上的英雄。 宝日龙梅:(急了)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早说要跟着你? 陈潢:(也急了,赶紧解释)你是公主,是格格,你身份尊贵,我是个身无长物的河疯子, 我——我配不上你。宝日龙梅:你心里就没有我。 陈潢也沉默半天,字斟句酌地,郑重其事地说。 陈 潢:我心里有你!我真愿意你是个男人,还能在屋顶上喝酒。我就会治河,什么都不会,你呢?你将来会收复故土,坐在草原的宝座上,当一个乖乖的王后,对得起你的三十万部众,对得起你爹。这是命,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宝日龙梅哭出声来。 宝日龙梅:我就是格格有什么用?我就是把自己撕碎了有什么用?两个人都坐在沉闷的气氛里,屋里更暗了。 19、街道上、夜、外 陈潢和于成龙都穿着便装,喝得烂醉如泥,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出来。于成龙:(仪态全失,大声地喊)苍天不公啊! 陈潢:(跟着他喊)小人当道啊! 于成龙:(激愤地)天一,我为官十年,比种地的都穷,我连只鸡都没吃过啊!陈 潢:(傻笑)你活该!你要做清官嘛。 于成龙:(喃喃自语)为官十年,还是个七品芝麻官,哪儿穷去哪儿,到处遭人烦,到处遭 人恨,我想让皇上杀我,他也不理我呀! 陈潢:(一手提着他辫子,一手在他脖子上砍了一刀)大好头颅无人肯要啊! 于成龙:(把自己都感动哭了)我要做好官,我一心只想做好官啊!他们为什么恨我呢?陈 潢: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红袖谁温?落花时节又逢君—— 6 天下长河 于成龙:天一,你是好人哪!(哭了)我要回家!陈 潢:不在河督府醉十天,不放你回去! 于成龙:我想我娘!我都出门好几天了。陈潢哈哈大笑。 昏暗的街道上,行人见这两个酒鬼,惟恐避之不及。 20、紫禁城的一个小巷里、夜、外 高士奇鬼鬼祟祟地走到一个小巷里,在一个小门边停下。高士奇咳嗽两声,小门打开,小鼻涕出来。 高士奇:(就势蹲下去,打个千儿)小鼻涕公公安好啊?小鼻涕:(忙不迭地)这可不敢当,高相折我。 高士奇从卧龙袋里掏出一把金豆子,个个都有小指肚大小,金光荡漾。小鼻涕鼻子眉毛都活了。 高士奇:皇上昨晚看的什么书? 小鼻涕:《齐民要术》、《水经注》。 高士奇:(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金豆子)皇上把什么折子带回寝宫里了?小鼻涕:陈潢的秘折。 高士奇又塞给他一颗金豆子。 小鼻涕:(凑到高士奇耳边)骆马湖山阳段河道主事王登选跟朱家三太子—— 小鼻涕两个小手指头勾着,挤挤眼。 高士奇:(惊讶地)朱家三太子?这是第一大案! 高士奇把手里的一把金豆子都塞到小鼻涕手里,匆匆走了。小鼻涕一下没接住,金豆子掉了一地。 小鼻涕又慌乱又紧张,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捡。 21、乾清宫、日、内 大朝会。 刑部尚书伊桑阿正在向康熙参奏。 伊桑阿:奴才查得,靳辅之子靳鹏以白丁之身,兼管河督府仓料库,经手银钱数百万,帐无可稽,甚违朝廷体例。并据两江地方官员奏报,该子拔扈不法,多方勒索挑剔,明为河督之子,实为顽绔恶少,更兼杀伤平民,刑部—— 康熙:别念了,帐无可稽,刑部可以去查,多方勒索挑剔,可有实据? 伊桑阿:白河沟村青石条勒索案,靳鹏勒索不成,才愤而杀人,这就是实据。 高士奇:(出列)伊尚书,你没看清楚折子吗?是白河沟村供应不合质量的青石条,靳鹏质 问,拒不付款,才导致村民暴动,失手杀人。 伊桑阿:(冷笑一声)失手?高相原来在现场,这可要请教。高士奇:你这是倒果为因,青石条不合质量在前,杀人在后。 伊桑阿:你这是朋党结奸!(跪下)皇上,高士奇与河道总事陈潢有同学之谊,汉人惯于结 党,高相断言是失手,请皇上斥责他! 康熙:靳鹏这个人朕见过,太后万寿的时候,他跟着靳辅在宫里安装天下长河的沙盘,不 过人也会变,那是说不准的事。靳辅让他管库房,确是做错了。 伊桑阿:(声音清亮)皇上说做错了,那是再对也没有的!咱们大清自定鼎中原以来,向来官制是满汉各半,河督府没有我一个满人官员,这是皇上的疏忽。靳辅、陈潢要求户部指拨银子不查帐目,拭问,他们想干什么?皇上,您太纵容他们了! 7 天下长河 康熙:太纵容了? 伊桑阿:他的儿子今天能杀人,明天难保他不造反,河督府一年,花掉朝廷岁入的一半,这 些汉人想干什么? 高士奇:伊尚书说的什么话?靳鹏就是靳鹏,怎么扯到汉人不汉人上来了?靳鹏杀人,是汉 人要造反,满人杀人呢? 伊桑阿:(声音阴狠)皇上,您听到了吧?咱们满人的江山还是满人来坐! 康熙:(一拍龙案站起来)够了!你有完没完?伊桑阿!朕早就说过,满汉俱是一家,满 蒙汉藏回,五族子民都是我中华儿女,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伊桑阿:奴才不懂,奴才不懂为什么《大清律》上第一条,杀人者死,到了靳鹏这儿,就不能用了呢? 康熙气得语塞,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高士奇:皇上,请允许臣和伊尚书多说两句。只讲公心,不讲私愤。 康熙点点头。 高士奇:伊尚书,你大错特错了。伊桑阿:(傲慢地)请教。 高士奇:我大清入关,人马不足百万,东征西讨,三年平定天下。大明官兵加上李闯叛贼, 有兵何止百万,各地义军随起随败。伊桑阿:这是你们汉人不中用。 高士奇:错了,是因为太祖高皇帝心中不存满汉之分,重用洪承畴、吴三桂在先,当今圣上,除鳌拜、停圈地在后,这才迎得天下归心,难道说,太祖高皇帝和当今圣上都错了,只有你伊桑阿是对的? 伊桑阿:(憋了半天)汉人狡猾! 高士奇:杀人者死,固然不错,也要问怎么杀,误杀也是杀,谋杀也是杀,战场上杀人,不但无罪还有功呢!白河沟村的青石条案,奏报上说,浮脆如泥土,靳鹏这才愤而杀人,这是案中有案,不能查清,就屠戮功臣之后,你让后世怎么评看皇上?现在不是刘邦入关的时期,仅一句杀人者死就能治理天下,你这刑部尚书,也当得太容易了。 伊桑阿:(冲着康熙磕头)奴才辩不过他,奴才只知道忠于皇上。王登选参陈潢与朱三太子勾结,靳辅又参王登选与朱三太子勾结,修堤偷工减料,这明明是结奸党,皇上不可不防! 高士奇:王登选的管段在骆马湖,是自古黄淮运三水交攻的地段,他修的堤偷工减料,臣看 他是为了逃脱罪责参的陈潢。康 熙:(感兴趣地)你也知道骆马湖? 高士奇:《水经注》云,河阳之水盈虚无定,古河阳就是今天的骆马湖。 康熙:(大声笑起来)想不到你这么博学,可惜你知道的少了。古河阳有三处地名,内宫 里藏着一本前明潘季驯著的《水经注疏》,朕可以借你看看。高士奇:(磕头)多谢皇上。 康 熙:(站起来)今儿就到这儿吧,伊桑阿,刑部再把案情搞清楚,粗枝大叶,徒然遭人笑话! 康熙走了。众臣也散了。 伊桑阿又气氛又屈辱地从地上爬起来。 索额图:(小声地对明珠)高士奇今天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强硬?明 珠:(说俏皮话)听说他在家修仙呢,吃丹吃拧着了。 8 天下长河 22、河督府门外、日、外 陈潢把于成龙送出来。 马车已经备好,停在外面。 陈潢:好不是河务紧急,我就要留于兄在这里多玩两天,以前说过无礼的话,请于兄不要 责怪。我性子疏慢狂放,本来就和于兄这种一丝不苟的人不一样。 于成龙:(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实在太那个什么了点,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正色道) 不过我于成龙,向来不公报私恩,这一点还要请天一兄记住。 陈 潢:(点头笑道)你好好做你的县令,我也不会找你说合案子,循私舞弊的。于成龙:(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于成龙上了车,忽然又下来。 于成龙:天一兄,我相信你不是钟三郎党,不过你治河的理论,兄弟实在难以苟同。陈 潢:(嘻皮笑脸地)我已经说过了,等你当了河督再说吧。 23、索额图府书房、日、内 伊桑阿火急毛躁地坐在椅子上等。屏风后面,传来索额图的咳嗽声。索额图慢慢地踱出来。 伊桑阿:(站起来)见过索相。 索额图:坐吧。你到我这儿来,不怕人家说咱们满人也结党了吗? 伊桑阿:(语塞了一下)汉人这么狡猾,结党也——对付不了,再说这天下是满人的天下, 不—— 索额图:(冷冷地)这不是在朝会上,少跟我玩天下不天下的,有话直说。 伊桑阿:这个靳辅、陈潢,不能再让他们干下去了,黄河快成了他们家的了!皇上什么时候 这么信任过满臣呢? 索额图:那是因为满臣不争气!你今天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朝会上说靳辅、陈潢,连点证据都 没有,亏你还是个刑部尚书!除了会惹皇上生气,不会说别的了?废物! 伊桑阿:(脸胀得通红)索相,话不是这么说,你怕他们,我伊桑阿不怕!你看那个高士奇,老子想一脚踹死他!进关的时候,就该这把种汉人全杀干净,狗巅屁股一样,省得看见就生气! 索额图:你骂有什么用?六部议罪的时候,我怎么告诉你的?让你们拖,你们倒好,非要杀 他!这下皇上倒警惕了。 伊桑阿:这是六部的满汉尚书一块商议的,汉人也都同意。 索额图:(低吼)那是他们嫉妒!拿小棍捅着你们跳出来,汉人狡猾,你还没见过真狡猾的 呢! 伊桑阿:自从他们一接手治河,咱们想从黑龙江运点黄金、人参,做点买卖补贴家用的事,就算黄了。访亲问友,红白喜事,谁家不要个体面?就这几两官俸银子,反正我是熬不下去。 索额图:把他们撤下来,换你去治河吗? 伊桑阿:(嘟囔着)会治河的汉人不少,听话的也不少。 索额图:皇上就信他们,怎么办?他们现在在热乎劲儿上,你赶上去泼凉水,不是找倒霉吗?这件事情要跟着形势走,大不了,他们把河治好了,一脚踢到楼上来,给他们个官做做,黄河还是咱们的。他们治好了,运东西也方便,不在乎耽误这几年。 伊桑阿:(盯着索额图)这层意思我没想到。 9 天下长河 索额图:你以为老明就心甘情愿地把黄河交出去吗?他从云南贩铜好几年了,靳辅、陈潢一上来,他的财源也断了。现在除了皇上支应他们,谁不恨他们?你见过小孩放风筝吗?飞得越高,线越细,越危险哪! 伊桑阿:不是还有高士奇呢吗?索额图:他是个屁! 24、上书房、日、内 高士奇被李德立领进来,康熙坐在龙案后,含笑看着他。高士奇:(跪下磕头)臣高士奇叩见皇上。 康熙:起来吧,有人要杀你,知道吗? 高士奇:(笑嘻嘻地爬起来)只要不是皇上,就随他们去吧。 康熙:好!朕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强项之人,遇事敢言,有古大臣之风!(指指案上) 你把这本《水经注》拿回去读吧。 高士奇:多谢皇上,臣听说过潘季驯有一本《水经注疏》,从来没见过。这种书应该刊印天 下,造福后世。 康熙:(沉思了一下,点点头)应该的,现在不行,国力不够,将来,等朕的子孙有钱了, 要把对后世有用的书都统一刊印出来,这件事,民间做不了,这个主意挺好。高士奇:这是皇上光大文运,泽惠万代的事,那一天,臣就是想想,心里都美死了。 康熙:(被他捧得很舒服)满大臣里边,要有你这种喜欢读书的人就好了。一个个自夸战 功,瞧不起人,再下去两代,可怎么得了。你知道“桔槔”吗? 高士奇:就是水车呀,臣小时候见过,南方还在用,北方已经失传了。《齐民要术》里面有 图样,有脚踏的,还有完全靠水力带动的。康 熙:(眼睛一亮)《齐民要术》这种书你也读? 高士奇:不知农桑,怎么谈国事?皇上这么励精于勤,做臣子的,岂能口谈清务,不关心民 生呢?只是臣才学短浅,还请皇上训示。 康 熙:(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朕训示什么?很好!你能关心民生,肯读这种农学书,恐怕朝廷里找不出第二人了。今天,你不避讳和陈潢是结义兄弟,仗义执言,好的很!古人云,诸葛大事不糊涂,朕看,你就是当世的诸葛亮! 高士奇:(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两,跪倒磕头)臣不敢当,臣不敢当。 25、河督府大门外、夜、外 陈潢站在大门外,远远地看见马队疾驰而来。靳辅、彭志仁、小毛子骑在最前面。 靳辅看见陈潢,两个人互相笑起来。陈潢把他从马上扶下来。 小毛子从后面抱住陈潢的腰。 小毛子:二爷,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陈潢:(踢他一脚)别那么没出息,哭哭啼啼的,跟个女人似的。 26、河道总督府的花厅、夜、内 桌上摆着饭菜,靳辅和陈潢坐在桌旁吃饭。 陈 潢:这么多事压在身上,累也累死了。跟你比起来,我这天天干活的,倒真是有福气。靳 辅: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陈潢:我也是,咱们今晚秉烛夜谈。我去后厨房找瓶酒。 10 天下长河 靳辅点点头,陈潢兴冲冲地出去了。 等陈潢再回来的时候,靳辅倚在椅背上睡着了。陈潢坐在他对面,一个人喝酒。 27、山阳县县衙、夜、内 于成龙裸着上背,跪在地上,正在听他娘训示。于母手持藤鞭,正坐椅上,疾言厉色。 于母:你还和他喝了酒? 于成龙:是,孩儿想,他救了孩儿的命,不报恩也就罢了,喝酒总不能拒绝。 于母“啪”地一鞭子。 于母:秦桧救了你,你也和他喝酒吗? 于成龙:是,孩儿错了,不过孩儿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像秦桧。 于 母:(又是一鞭子)圣人和禽兽也只有一步之隔,陈潢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他是个侥幸做官的小人,你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梁山泊的那些反贼,还光明磊落呢,你怎么不和他们交朋友去? 于成龙:孩儿一再跟他说,不赞同他的治河主张,这一点,并没有跟他苟同。 于 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君子不党,就算政见相同,也不必凑到一块,大家做事,各凭天地良心,你要牢牢记住孔圣人的训讳,何况政见不同,孔圣人说,道不同,不相与谋,何况还是小人。 于成龙:孩儿记住了。 于 母:圣人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于成龙:孩儿不知。 于母:(又是一鞭)嫁给岳飞,就是岳飞的老婆,嫁给秦桧,就是秦桧的老婆,你是忠臣, 我就是忠臣的娘,你要是个奸臣,我就是个奸臣的娘!懂了吗?于成龙:(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孩儿记住了。 于 母:(又给他一鞭)好好记住,罚你搬砖。于成龙:是。 28、山阳县县衙后院、夜、外 院子里落着几百块砖,于成龙吃力地一块一块地把砖搬进屋里,嘴里还念叨着。于成龙:子曰:君子不党。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子曰—— 于成龙一边背着《论语》一边搬砖。 到月上中天,院子里的砖全搬到屋里去了。于成龙又念念有词地从屋里往外搬。 等到天亮的时候,屋里的砖全搬出来了。 于成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站在院里,瘦得像扇排骨,一脸的圣洁。 29、骆马湖大堤、日、外 靳辅、陈潢、郭河叔、封学仁、彭志仁走在骆马湖大堤上。 堤下的河水汹涌奔腾,天空晦暗不明。西天上,只有一丝太阳的金线透出来。天边似乎隐隐还有滚雷声,颇有不吉之兆。 几个人都心事重重地在堤上踱步。靳 辅:一个河工也没有。 彭志仁:除了把堤里的洞都补上,我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王登选把工钱都贪没了,拿回 11 天下长河 老家买了地,现赔都来不及,我拿萧家渡的工钱补的窟窿。靳 辅:可恨! 陈潢:(问郭河叔)固堤的树都运到了吗? 郭河叔:(点点头)都运到了,都是些刺槐和杨柳。 陈潢:(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绝然不行!这些树都是大根,种上了不够毁堤的, 要找细长根系的,能把堤上的石头和泥土把住,像子孙槐、兔耳草这类的。 郭河叔:我去清江道问了几次,如今是个摇头老爷做衙门,只是说夏收忙碌,没功夫挖子孙 槐。 靳 辅:先把这些高大乔木种在堤外,(用手指着)那儿,那儿,一旦水没过大堤,好歹能挡一下。 几个人又默默无言地往前走。 拐过大堤的弯角,堤上也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一双老布鞋,瘦骨伶丁,一件灰土布长袍,被风吹起老高。陈潢紧走几步,大声喊他。 陈 潢:(热情地)于成龙,于振甲,于兄——那人回头,正是于成龙。 于成龙作个揖,微笑着,快步走过来。 于成龙走了几步,忽然自我警觉,放慢脚步,一步三摇地晃过来,脸上也严肃了。于成龙:靳大人、陈大人,你们何时来的?下官未及迎接,恕罪。 陈 潢:我们来看看你们县的这道堤,靳大人还要去巡查萧家渡,只是路过,不想惊扰。于成龙:王登选留下个烂摊子,我从接了县令的位子,没睡过一天好觉。靳大人,你透个底, 这个堤,能顶过秋汛吗?靳 辅:(淡淡地)顶不过。 于成龙:(着急地)顶不过,为什么?(声音低了点,口气还是很强硬)为什么不马上想办 法?为什么遣散河工?难道坐视我山阳百姓受难吗? 陈潢:(不高兴地)这不正在想办法吗?你吃枪药了?还是灌你酒灌少了? 于成龙:(更强硬地)皇上对靳大人的信任之专,圣眷之重,满朝不作第二人想,请靳大人 冲着皇上的恩德,也不要弃我山阳百姓于不顾。如此,下官死也足矣。 靳辅:(冷冷地盯着于成龙)你何以知道我会弃山阳百姓于不顾呢?不问情由,又何以知 我护不了这道大堤呢? 于成龙:靳大人用王登选这种狗官来修堤,犯了失察之罪,大堤有一丝一毫的损失,靳大人都难辞其咎,不是吗? 靳辅也不说话了,于成龙死盯着他,眼看两个人就要发作。 郭河叔:(陪笑)二位大人,其实都是一个心思,刚才我们还说要栽树加固河堤——于成龙:(打断他)请自重,我正在跟靳大人回话! 靳辅:(笑笑)他也是河务官员,说说有什么关系。郭河叔栉风沐雨,实心办事,不是等 闲之辈,他是朝廷五品命官,岂能容你喝斥?于成龙:(一口气闷回来,冲郭河叔行礼)卑职得罪。 陈 潢:(忍不住了)于成龙,你成心找我们麻烦是不是?孔夫子的徒弟还有贤有愚,你怎么能说用王登选,靳大人有失察之罪呢?何况治水不是说说就能办了的事,大禹治水,也花了九年,难道这九年就没有决口,没有受灾吗? 于成龙:(拧着脖子)这么看来,还要九年才能治好?也罢,九年十年是你们的事,我守这 个县,就不能让洪水泛滥九年! 陈潢:(急了)你——你是听不懂人话是怎么回事儿?不要觉得就你一个人关心民生,百 12 天下长河 姓遭难,着急的岂止是你我,(上前一把拉住彭志仁和封学仁的手)这两位,也是河务官,一个不足四十,一个才二十九岁,你看看他们的手,是贪官的手吗?于成龙见他如此激愤,退后一步,这才认真打量一下。 封志仁看上去快六十岁了,稀疏的小辫子不足一指粗,头发已成花白。 彭学仁满脸黢黑,手掌粗短,满是老茧,像石工的手,两眼被河风吹得通红。于成龙也动容了。 于成龙:(一揖到底)大人啊,河务官员的辛苦,卑职知道,但好歹是官啊,哪比得上百姓,国家用兵,连年不绝,百姓受的是什么罪?卑职到任以来才十天,设的育婴堂,已经捡到四十多名弃婴,他们的爹娘但凡有口饭吃,也不会抛下亲生骨肉啊!请大人替他们想想吧!卑职得罪了。 于成龙说得自己满脸泪花,其他几个人也沉默了。 30、山阳县县衙后院、日、外 县衙后院的花园已经完全被改成一片地。 具体而微,水稻、麦子、上面搭着葫芦架子,下面支着西红柿秧,红红绿绿。于成龙光着上身,晒得黢黑精瘦,正在锄地。于母嘴里“叽叽叽”地叫着喂鸡。母子俩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说话。 于成龙:后院的地小,种上两茬庄稼,土就贫了,明天我到河沟里取点土来换上。 于母喂完了,满意地看着鸡。 于母:换盐换布足够了,等我孙儿来了,就有肉吃了。 于成龙:(哼了一声)别提这个畜生,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吃!于 母:那是因为你教他教少了,子不教父之过。 于母走到于成龙面前,慈爱地给他擦擦头上的汗。 于成龙:(愧疚地)儿子不成才,劳累母亲大人。自从上次母亲教训过儿子之后,儿子在河 堤上狠狠地羞辱了靳辅、陈潢一顿,心里好不痛快! 于母:(安慰地笑着)对,他们决不跟这种势利小人同流合污! 外面进来一个衙役。 衙役:报,大人,河道总事陈大人驾到。 于成龙和于母面面相觑。于成龙:他一个人来的? 衙 役:陈大人是便装拜客,只带了一个随从。于成龙:(有点惊慌失措)说我不在——病了? 于母:(对衙役)你就说于大人要问完两件案子才能见他,让他先在签押房后厅坐一坐。 衙役应了一声下去了,于成龙还站在那里发愣。 于母:(推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你断你的案子,他要还能坐的下去,见见也无妨。 31、山阳县县衙的签押房、日、内 陈潢一身便装,带着小毛子被衙役恭敬地领进签押房后厅坐下。 衙役:陈大人请坐,我们家于大人断完两个案子,即刻就来见驾。山阳县县衙小,没有书 房,陈大人见笑。 陈潢:不妨不妨,山阳县改成早衙门了? 衙役:从于大人来了以后,案子随到随判,衙门不按点办公。 陈 潢:(笑道)早就听说于成龙政简人和,今天正好看看他判案子,你请便吧。衙役哈着腰退下去。 13 天下长河 小毛子:没茶水,也没手巾板儿,来了先在大堂上过一道案子,这是哪出?陈潢摇摇手,示意他少说话。 屏风外面就是公堂。 闻风鼓响三声,传来十几个人的脚步声。 隔着屏风看出去,于成龙一身旧官衣,一步三摇地坐上大堂。衙役们喝堂:“老爷升堂——” 于成龙:带人犯!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进来。一个长袍马褂,年轻气盛,一个粗衣布服,老态龙钟。老年人跪下,年轻人立而不拜。 于成龙:告状何人?何事告状? 年轻人:(打了一个揖)于大人,学生是山阳县武秀才刘三,早晨练武碰见挑粪的老黄,把 粪水溅在我新做的绸袍上了,让他赔,他又不肯,请大人作主! 于成龙:(哼了一声,看看跪在地上的老黄)老黄,刘三说的,可都属实啊? 老 黄:(拼命磕头)于大人哪,刘秀才说的都对,千不该万不该,小老儿今天就不该出门,谁知道他今天练九节鞭哪!从小老儿脸上扫过去,吓得一哆嗦,可不就溅上了。刘秀才一件袍子三两银子,我哪赔得起呀!找老婆子给他洗洗,他又不肯,请大人作主。 于成龙:刘三,你听本官一声劝,老黄哪有那么多钱,你让他家老婆子给你洗洗,也就罢了。 以后练什么九节鞭、七节鞭的,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不着人也吓人哪。 刘三:大人明鉴,学生的九节鞭、七节鞭准头极好,决不会打到人。这老黄要不赔袍子, 就得给我磕头!我岂能轻易饶他! 于成龙:(脸色沉下来,对老黄)听见了吧?磕吧,磕十个。 老黄又委屈又无奈地冲着刘三跪下,“嘭嘭”地磕响头,动作迟缓又艰难。磕到第七个,于成龙忽然喊停。 于成龙:停!唉呀,我倒忘记了,刘三是个武秀才,文秀才磕十个,武秀才磕五个就够了。 刘三!你还欠老黄两个头,磕回来! 刘 三:(被戏弄了,十分恼火)这——这礼从何来?我是秀才!于成龙:(猛地一拍惊堂木,吓了所有人一跳)磕回来! 刘三掉头就走。 刘三:我找学政大人讲理去。我秀才是见官不跪,遇刑不打的主儿,你又没革我的功名, 你敢动我? 于成龙:(脸都歪了)给我按着他磕! 两个衙役早就一左一右,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刘三抓回来,死死摁到地上。于成龙把袍子往腰里一掖,几步就走下大堂。 于成龙揪起刘三的头,冲着老黄往地上狠砸两记,刘三的脑门当时就挂血了。于成龙得意洋洋地走回去。 于成龙:好了,带下个案子的人犯! 刘三愤怒地出去了,老黄吓得哆哆嗦嗦地跟着出去了。屏风后面,陈潢和小毛子不敢笑出声来,肚子都疼了。大堂上站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穿着薄皮袍,戴白玉扳指的商绅。一个是背着一个面口袋的庄稼汉子。商 绅:于大人,下官是四品候补道,盐政观察史李绅。 于成龙:(面无表情地欠欠屁股)李观察呀。 李绅:(指着庄稼汉子)这个人证物证都在,贩私盐的乡巴佬,下官恪守朝廷法制,亲手 14 天下长河 将他扭送归案,请大人处置。 于成龙:(问庄稼汉子)朝廷有法令,禁止贩私盐,你明知故犯哪! 汉 子:(跪倒磕头)小人的娘病了,没钱买药,朋友指的路,没想到撞上倒运,大人恕罪。李 绅:(指着汉子,骂他)什么撞了倒运,不要满口胡缠,让于成龙把你的腿打折,看你 还跑! 于成龙:(和颜悦色地)跑就很麻烦了,你还会跑啊?站起来。 汉子站起来。于成龙:跑给我看看。 汉子茫然不知所措,“扑通”又跪下了。汉 子:大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跑了。 于成龙:我叫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对,连冲着外面,跑给我看看。跑哇!于成龙一拍惊堂木,汉子受了惊,兔子一样,背着盐袋子撒腿就跑。商绅被惊得目瞪口呆。 于成龙站起来往外眺望。 于成龙:(自言自语地)跑的真快,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衙役们小声地笑起来。 李 绅:(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于大人,你这是不遵朝廷法令,肆意放走人犯,你你——于成龙:你不说他能跑吗?本官就是要看看,他多能跑,你把他抓回来再判吧。退堂! 衙役们喝堂:“威——” 于成龙撩袍就走了,瞬间堂上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商绅一个人发愣。李 绅:(跳起来骂)于成龙,你奶奶的! 32、山阳县县衙后院、日、外 陈潢和小毛子坐在葫芦架下,秋天的小葫芦已经结的很大,绕有生趣。于成龙自己端了三碗豆浆,放在小石桌上,陪坐在一边。 于成龙:自己种的豆子,早晨现磨的,偿个鲜吧,我也没钱买茶。 陈潢笑笑,和小毛子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陈 潢:看你判的这俩案子,真让人觉得清官不好做呀。又做清官又想爱民,可就难了。于成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第一个案子,那个武秀才,天天在城里舞刀弄枪的,不羞辱 他一下,我都看不过去。那个贩私盐的,念他是一片孝心,微末小利,也不肯放过,地方官不也太苛刻了吗? 陈潢:(陪着笑)我看着是解气了,只是有条难处,这两个穷人都不在理儿上,你这么判 了,人家不找你麻烦? 于成龙:我让人参惯了,一个月参个十回八回的,那是家常便饭。宦海沉浮二十年,还是个七品俗吏,就不如老兄你春风得意了。我刚作官的时候,我娘教我一句话,人之患,束冠立于朝,意思是,原本是个人,一当了官,就成禽兽了! 于成龙一边说话,眼光一边锋利地盯着陈潢。 陈 潢:(把一碗豆浆一饮而尽,抹抹嘴,笑道)骂的也解气!咱们言归正传,我可不是给你说官司,撞木钟来了,昨日回府,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山阳县今天闹春荒,夏天又闹蝗灾,也难怪大人着急。靳大人叫我来,想看看河道上能帮上什么忙。 于成龙:(苦笑了一下)骆马湖是三江总汇之地,米价持平,但也得老百姓手里有钱才买得 起呀。 陈 潢:河务上有五万两银子,是在大堤两岸栽草种树、年年维护的费用,王登选修的大堤需要加紧维护,我们打算拨出两万两银子,雇佣山阳县的百姓在两岸栽草种树,算 15 天下长河 是河督府公务,如何? 于成龙:(“霍”得站起来,高兴地搓着手)好好好!有两万两银子,山阳县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还愁什么?(忽然问)这银子要几分的利?多少火耗? 陈潢:(一怔,笑道)要什么利息火耗?都是替百姓办事,何必多疑。你看我不是读书人 吗?你是清官,也不能把天下人都看成贪官吧?再给我黑口黑脸,我掉头就走!于成龙:(被他骂高兴了,陪着笑)天一天一,休怪我昨日无礼,山阳县开春以来,饿死一 百单八人了,天罡地煞都全了,数大的吓人——这样,栽草种树,由我们山阳县全包了,保证如期完工! 陈潢:(站起来)一言为定!你明日派人去河督府取银子吧。 16 第二十集 1、朝房、清晨、内 高士奇坐在朝房的大炕上,甩开腮帮子喝豆汁,吃油条。 陆续有官员进来,互相道乏请安,高士奇支支吾吾地和人打招呼。明珠看索额图坐在炕上闭目养神,冲着高士奇使个眼色。 高士奇放下碗,跟出来。 2、紫禁城的一个小巷里、清晨、外 明珠一站定,就回头问高士奇。明 珠:昨晚你当值,写折子了? 高士奇:(得意洋洋地)就皇上的意思,保一保靳辅的儿子,我给你递了信儿了。明 珠:(紧张地)你要见机行事,千万不可冒失。 高士奇:(不屑地)一个伊桑阿——明 珠:(小声地)所有满臣,你不想活了?皇上毕竟不能一手遮天。我在老索家里安了一 条线,总之今天凶险之极,你万要当心! 明珠说完,匆匆走了。剩下一个高士奇在空荡荡的小巷里发愣。 3、太和殿、日、内 众官员拜跪完毕,康熙还未及说话,伊桑阿就出列跪倒。伊桑阿:皇上,奴才请自劾! 康熙:(一愣)自劾什么? 伊桑阿:奴才执法不严,愧领刑部,靳辅之子杀人一案,奴才内惭清明,外愧百官,非自求去职不可! 百官有人漠然,有人惊讶,大殿里静寂无声。 康熙没说话,伸手从李德立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几口。康 熙:(盯着伊桑阿)不容易啊,学会自劾了,讲下去。 伊桑阿:(不理康熙的讽刺)靳辅是一品总督,他蒙皇上赐王命旗牌和上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他的儿子杀了人,明知有罪,还让刑部议罪,安的什么心!大清律到他这儿要走样了,奴才还有脸做这个刑部尚书吗?奴才跟刑部的司官、礼部、吏部的堂官商议过了,靳辅之子若能免罪,我们几个通通愧对祖宗成法,愿意自劾去职! 又出列几个大员,一声不吭地跪倒。索额图闭着眼睛,假睡一样。 明珠是另外一番做作,惊恐万状地看着面前。 明 珠:(出列一步)各位大人,事情还没到推车撞墙的地步,这是做什么?高士奇不停地舔嘴唇,故作镇定,头都不敢抬。 康熙愣了片刻,笑起来,又尖利又刻薄。 康 熙:好嘛,要搁车啦?破坏祖宗成法,刑部审案子审到朕的头上来了!你伊桑阿要判朕什么罪?你说呀! 康熙尖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官员的头垂得更低了。康熙看了高士奇几次,高士奇头都不抬。 明珠:(低声下气地)伊尚书,这件事是案中有案—— 1 天下长河 伊桑阿:愤而杀人,是死罪,何况以官员之身杀无辜之平民。明相,我请教一句。明 珠:(擦擦汗,陪着笑)不敢不敢。 伊桑阿:一品总督的儿子杀了人,可以被赦免,皇上的儿子杀了人,是不是就有功了?康 熙:(再也忍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地)你狂妄! 下面百官失色,全都跪下了。 等大家再抬起头来,康熙已经走得没影了。 4、西华门外、日、外 李德立宣旨,伊桑阿跪听。尚未散朝的官员们跪了一地。 李德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伊桑阿敢直言相谏,忠心可嘉,加太子少保衔,赏戴花翎, 赏黄马褂,赐钦差下清江,监斩靳鹏!钦此! 伊桑阿:(满脸是笑地磕下头去)奴才伊桑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也陆续地爬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忧。 只有伊桑阿和他周围的满员们簇拥着索额图,个个兴高采烈。伊桑阿:天下!满人的天下! 5、上书房、日、内 康熙冷着脸,坐在榻上看书。 高士奇神情恍忽地被李德立领进来,一进门就差点摔一跟头。康熙眼都不抬。 高士奇就在门口跪倒。 高士奇:臣高士奇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康 熙:(冷冷地)进来吧。 高士奇抬头偷眼看看康熙脸色,康熙还是毫无表情。高士奇更加惶恐不安,连磕了几个头,一路跪行过去。 高士奇:皇上,臣实在是——皇上——康 熙:(合上书看他)你倒很聪明啊。 高士奇:不是臣胆小无能——是臣胆小无能——康 熙:(被他逗乐了)滚起来吧,真该给你鼻子上贴块膏药,到戏台上唱丑去,听听你说 的都是人话吗?高士奇:是是是。 高士奇这才站起来,拼命揉着腿,偷眼看康熙脸色。 康 熙:(叹了口气)还是在戏台上当皇上好,钦此钦遵的,那真是一言九鼎!谁能知道朕还要受这种窝囊气!今天幸好你聪明,你要刚才跳出来,只怕现在在大狱里。你很懂朕的心思,很好。 高士奇擦擦额头的汗,暗觉侥幸。 康熙:(负手在屋里踱步)也不能说伊桑阿没道理,朕在这件事情上太急促了些,反倒把 靳辅害了。 高士奇:皇上,还有什么法子补救,臣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康 熙:(无奈地叹口气)你去清江走一趟,把青石条的事情查清楚,别让靳鹏死的太冤枉。高士奇还想再说话,康熙闭上眼,疲惫不堪地摆摆手。 高士奇无声地退下去了。 2 天下长河 6、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快马驿差,砸开了河道总督府的门,匆匆地奔到灯火最旺的房间里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灯都亮了,响起了女人的哭声。 7、河道总督府靳辅的房间、夜、内 靳夫人已经哭得晕厥过去了,郎中给他施汤药。 银针下去,靳夫人呻吟了一声醒过来,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来,泪水无声地流下。小福拿着毛巾给她擦泪。 郎中:夫人,忧能伤人,天大的伤心事,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宝日龙梅坐在床边,握着靳夫人的手。 宝日龙梅:夫人,现在可不能倒下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把靳大人害苦了。 郎中走到外厅里,陈潢和郭河叔在桌边站起来迎他。 桌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小毛子正在磨墨,两只眼睛也哭得红肿。陈 潢:(急切地)先生,怎么样? 郎中:医家不救想死之人,还要靠你们多劝劝夫人。 郎中坐下,把药方开好。 陈潢:小毛子,带先生去帐房,赶紧抓药。 郎 中:赏钱就不领了,在下是本地人,这五年以来能安居家中,皆拜靳总督之赐,能给夫人看病,也是一番心意。陈大人,请了,郭大人,请了。 小毛子应了一声,接过药方,领着郎中出去了。陈潢和郭河叔也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坐下来。 郭河叔:皇上连这点事都办不下来,还替他卖啥命啊!陈 潢:(紧张地)嘘——你要害死人啊。 郭河叔: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回洪泽湖,我是看着靳鹏长大的,他十二岁跟着他爹上堤干活,挨打的时候还往我窝棚里跑,我要看着他让人砍脑袋了——郭河叔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陈潢也无语。 8、县衙大牢里、夜、内 铁门打开,两个打着“河道总督府”灯笼的河兵陪着靳辅从昏暗的过道里走过来。被囚禁以久的靳鹏抬起头往外看,几步走到木栅栏旁。 靳鹏:爹,我在这儿! 靳辅进来,冲着管监的牢头点点头。河兵和牢头暂时退下去。 靳辅手里提了一个大食盒,放下,打开,取出酒菜来。靳 辅:你娘病了,让下人做了你最爱吃的。来,爹陪你吃。 靳鹏半天没说话,像得疟疾的人打摆子一样,连牙齿都上下“格格”地撞个不停。靳辅想摁住他,靳鹏的劲太大,竟然一时摁他不住。 靳鹏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想撞开门出去。 铁链撞得乱响,他嗓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声。靳辅过去死死地把他摁住,父子俩挣扎着。 靳鹏被摁到地上,大声地哭起来,狠狠地打了靳辅一耳光。靳辅眼泪也掉下来,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靳鹏的抖动慢慢平息了,靳辅抱住他。 3 天下长河 靳辅:(低声地)你是替爹去死的,爹对不住你—— 9、河道总督府院子里、日、外 靳辅、陈潢、郭河叔等人都穿着官衣,跪在地上。院里细乐高奏,香雾缭绕,案上供着大香炉。 伊桑阿身穿黄马褂,旁边的戈什哈抱着锦装圣旨,跟在身后。高士奇等人随从在一侧。 伊桑阿:宣旨。(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江屠民之事,俱交刑部尚书加太子少 保伊桑阿监理,协办大学士、上书房大臣高士奇督催秋汛防务事宜。钦此!靳 辅:臣靳辅领旨谢恩!问皇上安。 伊桑阿:(抱拳冲天)圣躬安! 伊桑阿虚扶了一下,靳辅从地上站起来,其他人等也都站起来。靳 辅:请钦差大人进河督衙门休息。 伊桑阿:(皮笑肉不笑地)那是一定要讨扰的,久闻河督衙门花钱如流水,这处行辕等闲人也消受不起呢。 伊桑阿昂首阔步地在靳辅的陪同下进去。高士奇冲着陈潢挤挤眼。 10、河督府花厅、日、内 花厅大张宴席,开了三张桌子。 靳辅、陈潢陪着伊桑阿、高士奇一桌。郭河叔等人陪着伊桑阿的随从坐了两桌。 厅里觥筹交措,笑语晏晏,听起来毫不像片刻就有刀光之祸。 靳辅:河道这些年来,深得朝廷里诸位大人的支持爱护,天佑大清,河道安宁,给伊大人 敬酒一杯,表表我河道官员的心意! 伊桑阿:这都是皇上的恩德,我这一路坐船看下来,堤倒是修了不少,也不知道顶用不顶用? 船过骆马湖,水可是不小哇! 靳辅:骆马湖是黄河的中下河,一百八十里借黄入运,风急浪高,再有五年,新开凿的河 道投入使用,钦差大人再来的时候,就不会晕了。 伊桑阿:也不知道那时候来了,还能不能再看到靳大人?这可是天意难测了,哈哈! 周围喝酒的官员听了这句话,都吓了一跳,埋头喝酒,谁也不敢说话。 陈潢:(忍不住了)这我可就不懂了,莫非伊尚书觉得靳大人有什么不是吗?大家伙都在, 正好请教请教。 伊桑阿:(被他噎了一下,干笑着)我是说,靳大人一定要高升了。 陈 潢:(紧跟了一句)靳大人已经是一品总督,再升,难道要当皇上吗?伊大人,您可失言了! 伊桑阿好不恼怒,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让人抓住话头,一时间反驳不了。 靳辅:天一说的是无心之言,我能蒙皇上加恩,整修河道,已经是不世的恩宠,岂敢有他 想。来来来,喝酒喝酒。 伊桑阿:(把酒杯一顿,冷笑一声)我可没你们汉人这么会说,说过午饭,靳大人,把你的王命旗牌请出来吧!办完公事,我也好上路啊。 靳辅想说是,又说不出来,哽在嗓子里。 高士奇:伊尚书有酒了,刚才说靳大人要当皇上是酒话,这句也是酒话,不做数不做数。来来来,继续喝,今天不醉不散! 4 天下长河 伊桑阿又被高士奇捅了一刀,越发恼火,满身是口都反驳不出来。伊桑阿狠狠地喝了一大杯,呛得直咳嗽。 11、河道总督府花园、日、外 陈潢和高士奇坐在藤萝架下,对着一盘棋低声谈话。 陈潢: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些年黄河安澜,靳大人这份功劳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 高士奇:你、我、靳大人在这些满人旧臣眼里,个个都是眼中钉、肉中刺,这叫幸进。没事则罢,稍犯点过错,就围上一群来。皇上是想救,兄弟我熬夜写保折,没用!要说靳大人也忒老实,兵强马壮,杀个人算什么,非要老老实实地奏上去,惹这种麻烦! 陈潢:(苦笑)他就是这种人。一句话,你帮不帮忙? 高士奇:那也得看帮上帮不上,你也看到了,伊桑阿这么个狗屁官,老子给他当随从,这里 面的意思,没品出来点吗? 陈潢:我全听你的,你要说没办法,我就抱着你去跳黄河。 高士奇:(四处张望了一下,声色慎重)有三策,上策是皇上幡然醒悟,重振乾纲,罢黜伊桑阿这等满人笨蛋,当然,这件事情很难办。中策是,一边拖着,一边查清楚青石条案,案情水落石出,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下策是——高士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陈潢:(打开瓶盖闻了闻)这是什么? 高士奇:小心!这是我离京时在御药房配好的,叫离魂丹,行刑前喝下去,刑犯可以无痛无觉,也算是咱们为靳大人尽点心意。 陈潢拿着药端祥,还想说话,有人走过来,他赶紧把药收起来。陈潢扭头一看,是宝日龙梅带着小福匆匆过来。 高士奇连忙离座跪倒,把宝日龙梅和陈潢吓一跳。高士奇:臣高士奇参见公主,请公主的安。 宝日龙梅:这么大礼,我可消受不起,请起请起。 高士奇起来。 高士奇:乱哄哄忙了半日,还未来得及去请安,反劳公主殿下千金移步,为臣心里十分不安。 皇上让我代为致意,公主如果住在河督府不安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宝日龙梅:(笑笑,坐下来)我是马还是什么器物,用得着把我挪来挪去吗?皇上何以知道, 我在河督府不安? 高士奇:靳大人碰到这样的事,主人不吉,怕影响到客人。宝日龙梅:(冷笑道)吉不吉,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高士奇:是是是,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公主能这么想,也是我们做臣子的福气。 宝日龙梅:(摇摇头)我总以为靳大人的事情你还能帮上一点忙,现在看来,算了。 宝日龙梅带着小福匆匆走了。 陈潢:(纳闷地)你没事干,惹她干什么? 高士奇:(诡秘地笑了)事不密则丧其身,你没听说过吗?(看看棋盘)还有一步好棋没走。 12、河道总督府伊桑阿的房间、夜、内 伊桑阿四仰八叉地躺在罗汉床上,愁眉不展。 外面响起敲门声,伊桑阿“哼”了一声,随从打开门进来。随 从:大人,高相来拜。 伊桑阿:(正正衣冠,正襟威坐)进来吧。 高士奇笑嘻嘻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5 天下长河 伊桑阿:(冷淡地)高相啊,靳紫垣可是很感你的大恩哪,他儿子又多活了一天。 高士奇:今天要不是我多说几句,您险些惹下大祸!不错,我是要保靳辅的儿子,可是皇命 已下,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拿着自己小命去扛吧,您说是不是?伊桑阿:(盯着他)是吗? 高士奇:(诚恳地)伊大人,你也知道我高士奇是什么人,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跑不了我,靳鹏这颗脑袋,是圣旨上要定了的,皇上说情都没说下来,您还担心什么?得替自己想想。 伊桑阿:(纳闷地)我又没犯错,想什么? 高士奇:(更诚恳地)皇上愿意这么干吗?不愿意,可为什么就干了呢?您伊大人带领满官死谏,逼下来的。这事干了就干了,可有一样,不能留后患,让谁都服气,谁也挑不出个错来,人人提到,都得伸出大拇指夸一句,伊大人,那是好汉子!活包公! 伊桑阿:(脸上见点笑模样了)本来嘛。 高士奇:(把身子又往前探探)青石条的事查不清楚,是不能处斩的。查清楚,一手拿案子,一手拿脑袋,走到天边,咱都有理。案子查不透,或者将来查透了,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借题一发挥,伊大人,您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伊桑阿:(愣了一下)这个——我不怕! 高士奇:我怕呀,出了事没人保我,皇上真急了,他找别的理由整我,那也受不了啊。真有个亲朋好友的,看看你没救了,也不帮你说话,这叫救生不救死。 伊桑阿愣愣地琢磨半天。 高士奇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摇头叹息。 高士奇:都说河道总督府花钱如流水,这还没个顺天府衙门气派呢!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以为下来,威风凛凛地当个钦差,得怎么样的花天酒地呢,真是! 高士奇的话,句句都说到伊桑阿的心坎里,不由得含笑点头。 伊桑阿:是啊,在北京城皇上眼皮子底下,咱是不敢胡来,都出了京,黄马褂都穿上了,还 这么拘着,这个靳辅太可恨了! 高士奇:(哈哈一笑)他就是个乡巴佬,懂什么!我看,这儿离两江不远,大人不如驻节两江,噶礼能吃会玩的,难道不会给你老兄好好安排安排?秦淮河上的女校书,听说刚评出了花国状元、榜眼、探花,不想见识见识? 伊桑阿:(听得已经神驰心往了)不好吧? 高士奇:有什么不好,哪个钦差下江南不吃肥喝饱,大把银子落袋的回京,要不然您回去,亲朋好友问起来,您连个吹牛的资本都没有。人家说了,您还下江南呢?下去喝黄河水了吧。万事都在我身上! 伊桑阿:(恢复冷静,盯着他)高相啊高相,你又算计什么呢?皇上让咱们来监斩靳鹏,你 劝我住到两江吃喝玩乐,皇上一恼,那我可真没救了。 高士奇:伊大人想多了,你去两江住十天,让兄弟我立点功,把青石条案子查清楚,十天以后,你回来取人头!在索相他们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兄弟已经为这事灰头土脸了,还敢玩什么花样? 伊桑阿:(琢磨半天)就十天! 高士奇:(笑着拍拍他肩膀)一言为定!伊大人哪,这次去秦淮河,让兄弟好不羡慕,俗话说,班生此去,无异登仙哪! 高士奇和伊桑阿都笑起来。 13、白河沟村的祠堂里、日、外 一个穿孝服的中年汉子白河沟村的新族长站在戏台上。 6 天下长河 下面站着满满当的的老幼妇女,都穿着孝服。高士奇和陈潢都穿着官衣,坐在他身后。 新族长:朝廷里来了钦差大臣,不日,就会处斩杀人凶手靳鹏,老族长在天之灵也就安息了,朝廷解了咱们的冤屈,咱们也没得说,多出石头报效!咱们即日就上山开采,河堤上等着用呢! 下面的百姓们表情木然,一直说到要开采石头这件事上,才微有兴奋之色。 14、山上采石场、日、外 穿着孝服的新族长跑前跑后地带着高士奇和陈潢参观。石匠们“叮叮当当”地把石料凿成方条。 已经砸好的石料被拴上绳子,系在牛车上。 几个人扶着,推到布满滚木的坡上,前拉后拽地装车。 远处山上传来雷鸣似的巨响,震得高士奇站都站不稳,脸色大变。 新族长:(扶住高士奇)老大人这是他们在放炮炸山呢,把您惊着了,恕罪恕罪。您贵足不 踏贱地,请回祠堂休息。 高士奇:(脸色变过来,干笑着)这可真是声势惊人哪!不妨事,再看看。高士奇扭头,发现陈潢已经不在身边了。 陈潢和小毛子站在一个石工身后,看他一溜火星地凿石头。石工发现陈潢,刚想跪下,被陈潢拉住。 陈潢拿起凿子使劲凿了两下,根本凿不动。新族长陪着高士奇走过来。 新族长:(在旁边笑道)大人哪,这是粗活,您可干不下来。 陈潢:(对石工)这么坚硬的石头,怎么会运到河督府就软成泥呢? 石工嗫嗫嚅嚅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新族长:世上哪有这样的事,这是妖法,天怒人怨,遭到报应。 高士奇:靳大人治河这些年来,一直用你们村的石头,何况黄河安澜,银钱不短,天怒人怨, 从何谈起呀? 新族长:(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憋出一句)您老万安,这石头变泥的事,俺也不知道。他把老族长杀了,就该他偿命。 陈潢一个石工一个石工地看过来,人人铁凿之下都火星四渐,一点机关都看不出来。 15、白河沟村祠堂的正殿里、夜、内 高士奇和陈潢被新族长引到祠堂的厢房里住下。 新族长:白河沟村太小,实在没有贵人下榻的地方,这些年村里的钱都用在整修祠堂上,勉 强可以下脚,两位大人勿怪。 高士奇:(四处看看房间)白河沟的厢房,比河道总督府还好,那也不必客气。新族长:两位大人安歇。 新族长陪着笑往外走,陈潢把他叫住。陈 潢:等会儿。 新族长愕然。 陈潢:这批石料五天之内能起程吗? 新族长:您放心吧,老大人,断不会误了朝廷的大事。陈 潢:秋汛在即,青石条可再也不能误了。 高士奇:(接过话来)再误一点,黄河泛滥,你有几颗脑袋担得起这个责任!连靳总督和本 7 天下长河 大人都要吃不是,下去好生当差吧。新族长:是是是。 新族长恭恭敬敬地退下去。陈 潢:什么妖法,全是胡说八道!高士奇:(正出神)什么? 陈 潢:这些石头我挨个看过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高士奇:是啊。 高士奇冲他摆摆手,往窗外看了一眼。 高士奇:(坐在他对面,低声地)今天我就看这个新族长不地道,眼睛叽哩咕噜的,得找个 人打听一下他的底细。 陈 潢:(小声地)怎么打听?我看村里人都怕得要命。高士奇:总能想出办法。 陈潢不明白他的意思,高士奇笑嘻嘻地走了。 16、白河沟村祠堂的另一个房间里、夜、内 新族长和几个心腹围着桌子吃夜酒。 新族长:人家是官,咱们是民,让人家踩在脚底下,高兴不高兴都得听使唤,现在官家把面子给足了,石头的事儿可千万按时按量装车,差一点,官家又说话不算了。 几个人都点头。 汉 子:要我说,石头都不给他们,看着黄河崩堤!把他们这些贪官脑袋,杀个人头滚滚!新族长:胡说!不出石头能行吗?咱们才绷了多长时间,下面老百姓就说什么的都有了。这些人祖祖辈辈就靠采石头活着,绝了他们的生路,跑到衙门里咬你一口,可受不了! 几个人都点点头。 17、路上、日、外 骡马车队和牛车队排成长长的一串,每一辆车都像一只大蜘蛛。 除了前面拉车的牛马以外,左右各有四个人力赤着上身,肩上挂着捆绑石头的绳子。车队艰难地在山道上行进。 队伍领头,是垂头丧气地的陈潢和高士奇。后面是新族长和一串押车的族人。 小毛子和几个河兵也在队伍之中,被烈日晒的蔫头搭拉脑。 小毛子从身上解下水葫芦递给陈潢,陈潢喝了一口,看高士奇被晒得在马上直打晃。陈潢捅捅他,把水葫芦递给他。 高士奇喝了一口水,精神好了一点。 高士奇:(问新族长)老牛破车的,要走到什么时候? 新族长:(讨好地指着前面)翻过这道山是广和镇,石头一上竹排走水道就快了。小人实在 是糊涂,不知道两位大人来,也没预备下凉轿——高士奇:(不耐烦地)不要啰嗦,什么时候到? 新族长:天黑就到。 18、驿站的房间里、傍晚、内 高士奇坐在窗口喝茶,看着窗外。 远远地看过去,码头上的石工们赤膊喊着号子,从车上卸下青石条,码在码头上。有人解牲口,有人倒车,忙有有序。 8 天下长河 陈潢没他这份闲暇,焦躁不安地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高士奇:(回头看看他)晃荡半个时辰了,也不嫌累,搞得我头晕。 陈潢:你还有心情喝茶,我可是寝食不思。过了这条河就是清江浦,(长叹一声)难道真 的是眼睁睁地看着靳鹏的脑袋被砍下来,束手无策吗?高士奇:(无可奈何地)那也是天意。 陈 潢:(使劲敲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是想不明白?我做梦都在想!高士奇叹口气,陈潢接着踱步。 门被撞开,小毛子神色惊惶地进来。小毛子:完了完了,老子这回三刀六洞了! 高士奇:(笑骂道)猴崽子,让你去买酒,酒呢?是不是把我的银子贪嘴吃了?小毛子:(气喘吁吁地)酒铺里坐的都是天地会的师兄们,八成是来追我的。 高士奇:(不屑地)抓你剥皮抽筋,一个人就够用了,(忽然警觉)天地会?你看清楚了?小毛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只认得几个师兄,其他的——没敢多看就跑了。 陈潢:(不以为然地)管什么天地会的事儿,哎哟,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高士奇:(冲小毛子摆摆手)过来,爷再给你二两银子,找个地方蹲着,盯住他们。小毛子:(直往后缩)我打算今儿不出这屋了,谅他们也不敢跑到钦差房里抓人。高士奇:(踢他一脚)你当你是什么人物?那么多师兄找你一个人?赶紧去! 小毛子迟疑着接过银子出去了。高士奇给陈潢倒了一杯茶。 高士奇:想也是无用。 陈潢长吁短叹地,还是想不明白。外面响起敲门声。 高士奇打开门,新族长满脸堆笑地带着两个青壮年汉子进来。一个汉子抱着一坛酒,另一个汉子端着食盒。 新族长:(打拱作揖地)两位大人辛苦啊,赤天炎日的,受了不少罪,好歹到了镇上,有个 像样的吃食,刚备下几样精细的东西,还有一坛好酒,请大人宵夜。高士奇:(笑了)你这人倒会办事,我正愁没酒喝着。 新族长指挥着两个汉子把酒菜摆好。酒坛刚一打开,引得高士奇一顿狂吸。 新族长:我再给大人找几个粉头,陪着一起划划拳,热闹热闹。高士奇:粉头就不必了,你下去吧。 新族长打拱作揖地带着两个汉子下去,掩上门。陈 潢:你自己喝吧,我是喝不下去。 高士奇拖着他坐下。 高士奇:有酒无人不成席,来来,解解闷气。 19、房间门外、傍晚、外 新族长躲在门外,透过门缝向里看。 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20、街角、夜、外 小毛子躲在墙拐角处,扭头盯着。 酒铺里坐满了神色古怪的人,没人吃喝,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等。酒铺老板和店小二都缩在柜台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9 天下长河 小毛子扭回头,这才发现脖子都酸了,他龇牙咧嘴地揉脖子。 等小毛子再探头去看时,天地会的人都已经从酒铺里出来,步伐统一地向镇外走去。小毛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21、镇外的石桥上、夜、外 石桥上停着几辆车队,驾车的人都打着火把。车上装了十几个大瓮,瓮口封的严严实实。 天地会的人赶过来,簇拥着车队,朝着码头而去。小毛子猫着腰,快速地跑开了。 22、驿站院子里、夜、外 小毛子冲进驿站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各个屋都亮着灯,却一点人的声息都没有。 23、驿站的房间里、夜、内 小毛子推开门进来。 陈潢和高士奇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毛子使劲推他们,两个人东倒西歪,烂醉如泥。小毛子跑出去,一会儿就舀了两瓢凉水进来。 陈潢和高士奇被凉水一激都醒过来。 高士奇:(抬手就要打小毛子)你个猴崽子,敢往老爷脸上浇凉水啊!小毛子:(一闪躲开,压低声音)天地会的人都去了码头。 陈 潢:(还没清醒过来)只喝了几杯酒——或许是路上太劳累了。高士奇:(捂着脑袋)我这脑袋到现在都昏沉沉的,这不是什么好酒。 小毛子抱起酒坛闻了闻。 小毛子:两位爷,咱们遭了别人的道了!陈 潢:(一惊)什么道? 小毛子:你们没走过江湖,不知道什么是蒙汗药吧?高士奇和陈潢相互看了一眼。 24、驿站的其他房间里、夜、内 小毛子推开耳房的门,几个河兵躺倒在地上,也是不省人事。 高士奇和陈潢连续推开几扇门,河工们、随行的河兵都醉倒在地上。 25、码头上、夜、外 四面火把云集。 拉着大瓮的车队停在一旁,车里已经空了。青石条下码好了干柴。 四周已经架好了木杆,几个汉子把大瓮用简单的滑轮吊到空中。 26、不远处的山坡上、夜、外 高士奇、陈潢、小毛子三个人趴在山坡后面惊讶地看着。高士奇:做妖法? 陈潢:大瓮里面是炸药? 10 天下长河 三个人面面相觑。 27、码头上、夜、外 一个汉子把火油浇在干柴上,新族长接过一个火把,扔到干柴中央。 干柴“哔哔啵啵”烧起来,越烧越旺,最下层的石头已经被烧的通红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火海。 天地会的大哥一举手,空中的大瓮倾斜,里面的液体浇在青石条上。青石条发出“呲呲啦啦”的响声。 28、不远处的山坡上、夜、外 三个人瞪大眼睛看,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码头上白茫茫的一片。 陈潢就着风吸吸鼻子。陈 潢:是醋,这么大的酸味!小毛子:妖法,肯定是妖法! 高士奇:好好的石头,烧红了加上醋一蒸,可不就成泥了吗。陈潢点点头。 29、河道总督府的院子、夜、外 靳辅一个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四周黑漆漆的,一灯如豆。 屋里传出靳夫人咳嗽的声音,小福端药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30、河道总督府郭河叔的房间、夜、内 几个河兵头凑在一起唉声叹气地商量。郭河叔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想心事。 河兵甲:公子明天就行刑了,到现在也没有陈二爷的消息,要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公子的人 头就落地了! 河兵乙:十天期限已到,北京来的那位满大人虎视眈眈,断不会延期,公子真的没救了吗?河兵丙:靳大人自己都没办法救靳鹏,咱们几个又能出什么力呢。 大家唉声叹气,扭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郭河叔。郭河叔的脸色在灯光底下显得极为狰狞。 郭河叔:咱们受靳大人这么大的恩情,岂能看着公子人头落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天,劫法场! 几个人吓一跳,面面相觑。郭河叔:怎么?怕了? 河兵甲:(一拍桌子)他妈的,给皇上老子办事,连儿子都保不住,还卖什么命啊!河兵乙:郭大人,我们都听你安排! 几个河兵头都义愤填膺地看着郭河叔。只有河兵丙有些迟疑。 河兵丙:只怕公子救不成,反倒连累了靳大人。 郭河叔:(点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断不会有失误!你们只管带着公子隐姓埋名,逃地远远的。绝不会连累靳大人,自有我郭河叔一人顶罪! 11 天下长河 31、清江浦镇子中央的广场上、日、外 一个衙役敲着锣,边敲边喊。 衙 役:今有国法昭示,本地暂充刑场,闲杂人等勿行!其他的几个衙役把场地中央的老百姓轰走。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百姓甲:看,北京来的钦差满大人,要在这儿斩人啦!百姓乙:斩谁呀? 百姓丙:就是河督府靳河帅的大公子靳鹏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的,有茫然无知的,也有一脸惋惜的。空出来的场地周围很快就围满了百姓。 32、河道总督府的院子、日、外 中门大开。 伊桑阿穿着崭新的官服,精神抖擞地带着随队进来。靳辅等河道官员都神情沮丧地出来迎接。 33、河道总督府的花厅、日、内 厅中已经设好香案,伊桑阿跪倒磕头。一个随从侍立一旁高喊。 随从:请钦差关防! 一个差役捧过一个紫檀木盒子,另一个差役打开,里面呈着一个紫铜大印。随 从:(高喊)验印毕! 伊桑阿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伊桑阿皮笑肉不笑地跟侍立一旁的河道官员们打招呼。伊桑阿:(得意洋洋地)吉时一到,请几位大人一同观刑! 官员们敢怒不敢言,都低头不愿看他,靳辅痛苦地闭上眼睛。 34、牢房里、日、内 刺耳的铁链声响起来,大门被推开。 靳辅青衣便帽,在一个狱卒的带领下,缓步进来。他走到关押靳鹏的牢房前,靳鹏倚在墙上睡着了。 等他被开门声惊醒的时候,忽然发现父亲站在他面前。 靳鹏惊疑不安地看着父亲,父子俩对视半天,谁也没说话。靳鹏慢慢把头低下去。 一个狱卒匆匆走进来。 狱卒:(冲靳鹏打了个千)公子,大喜了!请公子的示,喜筵开在哪儿? 靳鹏听完,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浑身剧烈地抽搐。靳 辅:(一只手按在靳鹏的肩膀上,对狱卒)就开在这儿。 靳辅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狱卒。靳 辅:兄弟们辛苦,劳累你们照顾小儿。 狱卒接过银子,谢谢了一声下去。 一会儿工夫,两个狱卒抬进一桌饭菜来。有菜有肉,还有一壶酒。狱卒放下以后退出去。 靳鹏的抽搐终于停止了。 12 天下长河 靳 鹏:我该想到的,你陪我吃完这顿饭吧,爹。靳辅点点头,父子俩坐在桌前。 靳鹏给他倒上酒,又给自己倒满,一反常态,好像已经冷静下来。 靳辅:天一和高相爷还没从白河沟回来,恐怕不会有什么信儿了。高相托了十天,现在用 完了。 靳鹏:我娘今天会去吗? 靳辅:(不敢正视他)我没告诉她,她还在等天一的信儿,病在床上起不来。北京来的伊 大人催的实在太紧。 靳 鹏:我是埋在清江浦还是回老家?靳 辅:你说呢? 靳鹏:哪里都行,我和你们埋在一块。 靳辅控制不住情绪了,一口酒没喝完,就把脸捂住了。 靳鹏:我这些天也想明白了,不管怎么说,杀人得偿命,我就后悔一件事,不能孝敬爹娘 了,让你们绝了后,让你们丢人了。 靳 辅:(摆摆手)不说这个,你十二岁上就跟着我,一天福也没享过,爹真无能。靳辅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两个人喝酒。 靳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推到靳鹏面前。靳鹏拿起来打开,里面有一枚丹药,通红的小丸子。 靳 辅:这是高相爷从北京带来的,你把他含在口中,进刑场的时候嚼碎了,不会觉得疼。爹只能做到这些了。 靳鹏手里捧着这枚丸药,琢磨半天没说话。狱 卒:(进来)公子,上路了! 靳辅站起来,显得有些慌乱,又不知道做什么。 靳鹏点点头,把丸药把嘴里一扔,看了一眼靳辅,跟着狱卒走出去。靳辅有点站不稳,扶着墙喘息了半天。 35、清江浦镇子中央的广场上、日、外 伊桑阿神色庄重地坐在监斩棚前的大案桌后,面前放着令签和钦差的关防大印。靳辅和河道官员都坐在一旁观刑。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郭河叔带着人马已经密布起来,他们都穿着便服,混迹在老百姓中间。囚车一路过来,五花大绑的靳鹏眼神空洞。 靳鹏被人从囚车上解下来,押到刑场中央。 面目狰狞的刽子手站在他身后,穿着红衣服,抱着鬼头刀,脸上涂着鸡血。靳辅看着靳鹏,靳鹏骄傲地一笑,张开嘴,把红色的丸药吐在地上。 靳辅脸色大变。 差 役:(上来,冲伊桑阿跪下)人犯解到,请大人验明正身!伊桑阿:(大声地)人犯,你叫何名?所犯何罪? 靳 鹏:小人靳鹏,持械杀人。伊桑阿:可有冤情? 靳鹏:无有冤情。 伊桑阿:(大拇指一挑)好汉子,先请歇息,等候吉时。正午时分,阳光刺眼。 场面极其沉默。 13 天下长河 伊桑阿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个差役上前。 差 役:(打千)禀钦差大人,吉时已到!伊桑阿伸手摸令签。 郭河叔等人互相用眼色示意,刚要动身,忽然听见有人说:“慢!”宝日龙梅从人群中挤出来,走上前。 宝日龙梅长身玉立,盈盈跪倒。 宝日龙梅:蒙古公主宝日龙梅参见钦差大人,有下情上禀! 宝日龙梅一出场,围观的百姓一片惊叹,大家都被她的倾城倾国之貌镇住了。伊桑阿睁着酒色过度的眼睛看着宝日龙梅,眼睛都直了。 伊桑阿愣了半天,扭头看看靳辅。 靳辅:她是蒙古公主,皇上让她暂居河督府。 伊桑阿脸上堆满笑容,双手张开,虚扶了一下。伊桑阿:公主请起。不知公主有何下情上禀? 宝日龙梅:陈天一和高相爷都和靳大人是生死之交,他们今日必回清江浦,行刑之前,不能见故人之子一面,难免不尽情理,钦差大人也于心不忍。宝日龙梅恳请大人开恩,等到他们回来,再开刑问斩。 伊桑阿沉默不语。 伊桑阿:(转转眼珠)延迟一个时辰行刑!宝日龙梅:谢大人。 场面再次沉默下来。差役又上前。 差 役:(打千)禀钦差大人,一个时辰已到!伊桑阿:(迫不及待地)行刑! 伊桑阿将令签扔在地上! 危急时分,郭河叔等人刀已出鞘。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喊:“高相爷到!”一队快马扬尘而来。 郭河叔等人回头看去,小毛子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的正是高士奇和陈潢。河道府的官员们都喜形于色。 靳辅也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人群闪开一条道,高士奇、陈潢带着河兵及白河沟的石匠们一路而来。伊桑阿皱着眉头站起来起座相迎。 伊桑阿:(换上一副笑脸)高相辛苦啊!高士奇:伊大人辛苦! 陈潢看看靳辅,暗暗点点头。 高士奇坐定,忽然猛得一拍桌子。高士奇:通通拿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个河兵一组,快速地将白河沟的石匠们反绑起来。新族长: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呀!大人——冤枉啊! 众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镇惊住了。哭爹喊娘的叫声和伸冤声喊成一片。 高士奇:把靳鹏押回牢房! 14 天下长河 伊桑阿:慢!高相爷,这是怎么回事?高士奇:伊大人,真相已经查明。 伊桑阿:噢? 高士奇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高士奇:(大声地)白河沟的村民伙同天地会,用蒙汗药药倒朝廷命官,将青石条架在火上烤,再用醋浇,使青石条变质为泥。如今真相大白,靳鹏自当听侯发落。 伊桑阿目瞪口呆,新族长及几个白河沟的村民都大惊失色。两个河兵上前,从刽子手前将靳鹏押回囚车。 河督府的官员们似懂非懂,面面相觑。 新族长:(高喊)大人哪,绝无此事。大人哪!冤枉啊! 高士奇:还敢抵赖!你居心叵测,丧尽天良,破坏筑堤工程,欺骗朝廷,罪不可赦!新族长将脑袋低下去。 大多数的村民们喊冤。 村民们:大人哪,我们不知情啊,大人饶命啊! 15 第二十一集 1、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河道总督府红烛高照,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花厅里桌椅陈列,杯觥交错。 高士奇红光满面、得意洋洋地坐在正中央的席上,陈潢和靳辅陪坐一旁。大家颇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 郭河叔等河道府官员陪坐在旁边的桌上,纷纷给高士奇敬酒。高士奇乐不可支,一张白脸喝成酱紫色。 屋外,几个家人扶着病体支离的靳夫人进来。屋里的人全都站起来。 靳夫人:(走到高士奇跟前)取红毡条来,我给高相爷磕个头。 高士奇抢先一步扶上。 高士奇:这个礼我可受不得,要磕头,您留着给皇上磕吧。 靳夫人:小儿这次能得活路,全拜高相爷和陈二叔之赐,我们全家供您高相爷的长生禄位!高士奇:夫人言重了。 2、清江浦镇的街道上、夜、外 白河沟的石匠们衣衫褴褛,锁链叮当,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差衙推过街头。 新族长走在最前头,他们的嘴里都塞着麻胡桃,一份份的不情愿也被压下去。伊桑阿都穿着黄马褂,穿官衣,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耀武扬威地压阵。 围观的百姓指指戳戳。 有一个差官到处张贴告示。告示下面站满了百姓。有一个识字的百姓大声地念。 百 姓:(大声地)查有白河沟村,勾结不法匪人,肆意毁石闹事,破坏河务,罪该当斩!百姓们表情麻木地听着。 3、高士奇的房间里、夜、内 高士奇半倚在床上看书。 陈潢推开门怒冲冲地闯进来。 陈 潢:(愤怒地)白河沟的村民罪不当斩!伊桑阿不问首从,滥杀无辜,不怕人参吗?高士奇:(轻描淡写地)他们勾结匪人,破坏河务,还不该杀吗? 陈潢:(吃惊地瞪着他)你——连审都不审就——七十条人命啊,这里面有多少冤魂! 高士奇这才微笑着放下书,站起来舒活筋骨。 高士奇:如今事已查清,靳鹏大难不死,你该谢恩才是,皇上把刀赐下来,不沾点血,带得 回去吗? 陈潢:到底是谁陷害靳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查清楚! 高士奇脸色慢慢慎重下来。 高士奇:要是这件事情能查清楚,干嘛要杀人呢?要是查不清楚,就更不敢杀人了。 陈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高士奇:有些话,咱们做兄弟的才能说,汉官不好当,天一,你要仔细堤防着,你身上的事 1 天下长河 还没完呢,皇上不提,不表示没有。作兄弟的,我都替你捏一把汗,我奉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陈潢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4、河道总督府另外一间屋里、夜、内 伊桑阿一个人面对一桌丰盛的宴席,大快朵颐。 随从蹑手蹑脚地站在一边,见伊桑阿喝完一杯酒,又赶紧满上。高士奇推开门进来。 高士奇:我不请自来,讨一杯伊大人的庆功酒,不是伊大人明辨是非,险些错杀无辜。 伊桑阿:(冷冷地)消受不起,为皇上办事,不算功劳!倒是高相终于费尽心思,把靳辅的儿子救下来,以后可是财源滚滚啊。 伊桑阿不理他,高士奇笑吟吟地坐下来,也不觉得尴尬,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高士奇:(一字一顿地)朱三太子的事情,伊大人也不感兴趣? 伊桑阿一听此话,僵住了。 伊桑阿:(回头盯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你又想什么鬼花样? 高士奇:大人您想想,白石沟的村民,既能想出毁石为泥的办法,又能组织这么多人来做这件事情,中间又有天地会,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这份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伊大人是老刑部,个中真情,还要讨教。 伊桑阿:你们汉人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我听不懂。 高士奇:实话告诉你,处斩之前,我已经悄悄提审了那个族长。伊桑阿:(吓一跳)你说什么? 高士奇:(玩弄手上的扇子)朱三太子。伊桑阿:(重复他的话)朱三太子? 高士奇:一个族长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光是为了钱,看来村里还有不少思念前明的人,在 石头上搞古怪,这是要发月饼啊!伊桑阿:(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发月饼? 高士奇:前明的时候,洪武皇帝朱元璋起兵杀鞑子,他有个军师叫刘伯温——伊桑阿:早说刘伯温不就完了嘛,在前门外茶馆里,老说这个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还真有其人。 高士奇:真有其人,这个人协助朱元璋,秘密起事杀鞑子,做了月饼,月饼的刻模上刻着几个字——伊桑阿看看他。 高士奇:(悄悄在他耳边说)八月十五杀鞑子,他们是想让秋汛崩堤啊! 伊桑阿吓得头发都直了。 伊桑阿:(恢复冷静)朝廷历年从白河沟订石料,从无短缺银两,他们蓄藏祸心,就这一条, 灭满门都够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高士奇:将来万一出现崩堤的情况,天下大乱,朱三太子借机起事,追根溯源,伊大人可是 逃不了干系!这是失察呀!伊桑阿:(完全慌了)那怎么办?高士奇:我的意思是—— 高士奇做了一个盖住的手势。 高士奇:朱三太子是朝廷的大忌讳,皇上看他可比河务还重。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就报一个饥民闹事——伊桑阿的神情放松下来,满脸是笑,亲自给高士奇倒上酒。 2 天下长河 伊桑阿:这好比是我上一把左青龙右白虎,杀个人头滚滚,这一把却摸了一手臭牌,只要捂 着不说,别人就当成至尊宝了,大家不下注,自然就和了。高士奇:彼此彼此。 两个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5、上书房、夜、内 康熙看完折子,合起来沉思。龙案边摆了一大摞奏折。 李德立蹑手蹑脚地端着参汤进来,放在康熙面前。李德立:皇上爷都看完了吧? 康熙拿起折子想放到一大摞折子里,想了想又放下。康 熙:这份留中吧。 李德立抱着一大摞奏折走了。 康熙拿起笔,蘸了蘸朱砂墨,打开折子,在折子末尾写了三个字:知道了。字迹血红。 6、宝日龙梅的房间、日、内 宝日龙梅坐在梳妆镜前梳头。 小福从外面兴冲冲地进来,手里捧了一个黄色的盒子。宝日龙梅:(从镜中看见她,笑道)你得了什么宝贝,兴头头的。 小福把黄色的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小 福:这是高相爷让我交给您的。 宝日龙梅:高相爷? 小福:他今日回京,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宝日龙梅打开盒子,里边一块黄玉的龙纹佩,上面还缀着黄色的穗子,穗子颜色陈旧,好像已经用过了很长时间。 宝日龙梅提起这块佩,脸色忽然沉重下来。宝日龙梅:(扭头看着小福)他说什么了吗? 小福:(一字一顿地)他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宝日龙梅翻过盒子,下面盖着一个康熙斗大的玉玺,占满了整个盒底,朱红色的印纹弯弯曲曲。 7、上书房、日、内 伊桑阿和高士奇跪在地上回话。康熙阴沉着脸,来回在屋里踱步。 康熙:朝廷从未短缺他们银两,费人费钱这样毁石,是要干什么? 伊桑阿:皇上有所不知,王光裕做总督的时候,历年都拖欠白河沟村银两,积怨不平,这才 闹事。 康熙:(冷笑道)王光裕死了六年了,现在还为祸世间,真是有本事! 伊桑阿直冒汗,偷偷地拽了一下高士奇的袖子。 高士奇:皇上,秋汛在即,还指着白河沟出石头,案件要一拖再拖,朝廷上下都没有好处,伊大人亲自到白河沟查明真相,又果断地赦免靳鹏,这识大替顾大局的,臣在旁边看了,都暗自佩服,想不出一条更好的法子。 康熙:(看一眼高士奇,有点笑容)是吗?还看不出伊桑阿有这么大能耐,将来有机会把 3 天下长河 你放到外面去,历炼历炼。 伊桑阿:(松了口气,磕头)皇上对奴才的恩德,天高海深,奴才不敢居功。 康 熙:(温言笑道)好好好,明发一道上谕,嘉奖伊桑阿,办事干练,行法有度,这次替靳鹏雪冤,深得民心,赏珊瑚朝珠一串! 伊桑阿还犹豫,高士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高士奇:皇上的旨意要刊令天下,才能显伊尚书之功。 伊桑阿又不情愿又垂头丧气地磕头。伊桑阿:奴才领旨谢恩! 康熙:退下吧。 伊桑阿耷拉着脑袋退出去。 等他走远了,康熙到门口看看,和高士奇相视大笑。 康熙:咱们君臣俩合伙给他弄个苍蝇吃,省得他老在朝上堵朕的话。 高士奇:皇上,让伊桑阿背黑锅到底吧,一并把靳鹏的事情处理个着落出来,他在大牢里候 审呢。 康熙:(忍着笑)让刑部下个文,流放靳鹏到乌里雅苏台效力,让伊桑阿领衔。等过两年, 这件事平息以后,再放他回来吧。 高士奇:(正色,跪地磕头)臣替靳辅叩谢圣恩!康 熙:靳辅感恩吗? 高士奇:靳辅全家感激涕零。 康熙习惯性的摸摸腰上,发现没佩了。康 熙:我那块佩呢? 高士奇:送到了。康 熙:怎么讲? 高士奇:情意两心知。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摆摆手,高士奇悄然退下。 等他退下去,康熙从书桌上取下一轴画,挂在墙上。 康熙将画轴缓缓拉开,就是康熙第一次见宝日龙梅,宝日龙梅穿男装的画像。康熙背着手,看着这副画。 8、索额图府的书房、日、内 伊桑阿气鼓鼓地坐在太师椅上。 索额图:(微笑着)你在汉人官里很有人缘啊,大家都说,伊桑阿下去,放了靳总督一马。伊桑阿:他们合伙给我弄个苍蝇吃,结果成了我把靳辅的儿子放了,里外不是人! 索额图:(伸手制止他)你也读两本书长长学问,这事咱们算打个平手,好事还在后面呢。伊桑阿:(抬头看着索额图)什么好事? 索额图站起来在屋里蹓跶两圈。 索额图:陈潢跟朱三太子的事,还悬而未决。 伊桑阿:(眼睛一亮)对,我回去就写折子,狠狠地弹劾陈潢,提到北京来好好审问。 索额图:(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这个爆竹脾气又来了,皇上到时候说,好,把他提到北京来,你下去管秋汛的事情,你去还是不去? 伊桑阿愣了片刻。 索额图:(开导他)秋汛马上就到,陈潢跟朱三太子党的事情,朝里没人敢提,为什么?现在撤了他,没有换上去,,谁敢担这份责任?从康熙十五年到现在,他们治河整整六年了,黄河没出什么事!就这份功劳,你伊桑阿靠一份折子,能推倒吗?动动脑 4 天下长河 子! 伊桑阿:(不满地)那就坐视不管?看着他们踩在咱们头上? 索额图:河务上的事情,我们都少说为妙!皇上现在借重他们,要打台湾,要打蒙古,没有河务的支持,送军粮,运军械,能那么便利吗?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国策,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肯触这个霉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总有他出事的一天,老伊啊,汉人讲,火到猪头烂,你要有点耐心才是啊。 伊桑阿想想,点点头。 9、萧家渡减水坝边、日、外 靳辅、陈潢、郭河叔、封学仁、彭志仁等河道官员站在大坝之上向远处看。十二座减水坝,峰峦相连,像一座起伏不定的小山一般,煞是壮观。 陈潢:(兴奋地)这十二座减水坝,能按时完工,真是奇功一件! 靳辅:(感慨万分)这堤修成得不易啊,这是拿银子砌起来的堤啊!(对封学仁)你可得 替 河督府,把这十二座大坝看好!封学仁:大人放心。 一行人下了坝,坝下香烛齐备,三牲皆全。万头的鞭炮已经挑在杆子上。 所有萧家渡的河道官员们,还有不少河工都是一脸喜色。封学仁:靳大人,你带头拜一拜,放放鞭,算是个小小的庆祝吧。 靳辅过去捏香拜了三拜。鞭炮齐鸣,纸屑飞舞。 鞭炮声中,陈潢一摸脸,脸色大变。他仰头向天上看去。 从天空的视角,万点雨滴已经簇簇而下,不留情面。 10、上书房、日、内 高士奇被李德立引进来。康熙正在看河道图。 康熙:(头都不抬地)秋汛要来了,依你看,挡的住,挡不住? 高士奇:(谨慎地想了半天)臣这次下去,骆马湖至清江浦,黄河、运河,堤高水深,畅通 无阻,比起康熙十五年以来,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此话都是实情。康 熙:(话题一转)你说能顶得住? 高士奇:(汗下如浆)皇上问我顶得住顶不住的话,臣实在是不敢说,但臣这一路下去,漕运上船帆如林,足见靳辅、陈潢实心任事,黄河安澜,运河安澜,淮河安澜,这是时时谨记圣心的大事,臣子不敢说谎。 康 熙:滑头!萧家渡的十二座大坝已经完工,看起来把握还是有的。高士奇:皇上一心为民,上天一定眷顾。 康熙:(笑笑)你我君臣说话都言不由衷,到最后熬不过去的,是朕哪! 高士奇不明所以。 康 熙:朕提拔了你,提拔了靳辅、陈潢,提拔了不少有能力的汉官,希望满汉一家,共享天下。你也知道,满蒙世传嫡系的官员,势力有多强大,今天喊八旗议政,明天喊八旗议政,议来议去,不过是想议成入关之前的样子。这次秋汛,是对朕的考验,靳辅能熬过去,你们就熬过去了,朕也熬过去了。靳辅熬不过去,嘿嘿,高士奇, 5 天下长河 到时候朕都不能自保,你可要早想退身之策呀!高士奇吓得脸色煞白。 11、河道总督府的花厅、日、内 靳辅、陈潢、郭河叔、封学仁、彭志仁等河道官员们围着一张大桌子开会。桌上铺着一张大河道图。 封学仁:这个月一共从黄河取了五袋水,比上个月平均重了二两七钱,前一个月重一两三钱, 这个月就是四钱。 郭河叔:康熙十五年那次水灾记录,头一个月的水重是三两七钱。 封学仁:老天爷慈悲,再给咱们半年。萧家渡的十二道减水坝没经晒干就遭暴雨,经不得大 水。要是明年来水灾就好了。 陈潢:(笑了一声)除非派你去当龙王爷。 靳 辅:(皱着眉头)你倒真能笑出来,这些年朝廷没短过咱们一两银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秋汛顶不过去,大家一块跳河吧。 陈潢忽然站起来。 陈潢:淹!王登选的堤不要了! 屋里人吓一跳,一块抬头看他。 陈 潢:(用手指着图)今年秋汛,水位最高的时候,炸掉王登选的堤,最多把山阳县淹了,十二道减水坝就不用承受太大压力。 屋里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陈潢:这十二道坝毁了,要祸害三个省! 郭河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请靳大人拿主意。 靳 辅:(点点头)你去跟于成龙协商一下,山阳县要早早迁出,如果他不同意,我写折子弹劾他!秋汛在即,皇上一定不会难为我。 陈潢点点头。 12、山阳县县衙、日、内 陈潢坐在山阳县的县衙里等。 外面雨大风大。进来一个衙役,端来粗茶壶、粗茶碗,给陈潢倒了一碗白开水。衙 役:大人您稍候,我们家老爷修房子去了。 陈潢:修房子? 衙 役:许多老百姓家里漏雨,老爷带着兄弟们修房顶去了。陈 潢:(失笑)你们家老爷还管这事。 13、山阳县院里、日、外 院子里进来一群穿蓑衣的人,像一群工匠,有拿锯的,有扛木板的,有提着桶的。于成龙走在最前面。 于成龙:看看库里还有多少瓦,不行的话,(看看房顶)我看上面有两层,先揭一层。 陈潢站在滴水檐下笑出声来。 陈潢:老百姓家漏你担心,官衙漏水,你就不担心了? 于成龙:(看见陈潢笑起来)你们河道上富的流油,想办法给我搞点瓦过来。陈 潢:(笑道)给了你两万两银子,还嫌不够? 于成龙:请请请,里面奉茶。 6 天下长河 14、山阳县县衙客厅、日、内 陈潢和于成龙落座。 于成龙:(脸色沉重)今年秋汛,来势不善,你们河道上没有问题吧? 陈潢:萧家渡的十二道减水坝已经完工了,白河沟村青石条的事,延误了工期,还未干透, 就经了水。现在,只能承受七尺的流量。涨到九尺,就要放羊报了。于成龙:(冷嘲热讽地)九尺的流量就撑不住,你们这是什么堤啊? 陈潢:(不理他)这十二道大坝,是积蓄了我和靳大人六年的心血所建,如果今年能撑过 去,明年就能起大作用,要是出问题,安徽、江苏、山东三省,恐怕就要被淹了。于成龙:(笑笑)这么大的事情,跟我一个山阳县的县令讲什么? 陈 潢:三省百姓的安危全系在山阳县一身。于成龙:此话怎讲? 陈 潢:我和靳大人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只有王登选的堤不堪一击,于成龙:(嘿嘿冷笑)陈天一莫非欺我不懂河务,我山阳县地处黄河上游,九曲十八弯,是 在中下游说话,我就不信盯不过去。 陈 潢:山阳县是黄河的上河,水压不大,今年秋汛不会崩,但是,黄河带动泥沙,流速越来越快,河道越来越窄,到了萧家渡入海口的时候,日夜流量超过十五那是经常的事情。 于成龙冷冷地看着陈潢不说话。 陈 潢:(站起来走了两圈)王登选的堤反正也不合格,要推倒重建。于成龙:(腾地站起来,狠狠地看着陈潢)你说什么? 陈 潢:我要泻洪!于成龙:在山阳县? 陈潢点点头。 于成龙:(气愤地大喊)陈天一,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要泻洪,你找别的县,山阳县,一滴 洪水也不许进来! 陈 潢:山阳县不配合的话,萧家渡就保不住了!我是奉靳大人之命,通知你一声。于成龙:他要借势压我吗? 陈 潢:不错,他是一品总督,现在又是秋汛紧急时刻,要压你,你又怎么样?于成龙:你让他来! 陈 潢:(忍着气,笑笑)于兄,何必如此呢?难道靳大人和山阳县有仇不成?难道靳大人愿意置山阳县的百姓于不顾吗?靳大人驻守河道栉风沐雨,我们足足干了六年啊,山阳县迁出来,所有损失由我们河督府承担。如何? 于成龙:(梗着脖子)百姓流离失所——陈 潢:(愤怒地打断他)难道你为了一个山阳县的百姓不流离失所,要害三省的百姓吗? 于成龙:(气的说不出话来)这六年来,我没看见河务上有什么起色,一到秋汛来了,动辄就往我县里泻洪,你算什么东西! 于成龙站起来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15、河道总督府的花厅、日、内 靳辅穿着便装,挽着袖子写折子,陈潢匆匆走进来。 陈潢看着靳辅一脸愤慨,走到他身后,一看,大吃一惊。陈 潢:(拉住他的胳膊)靳大人,使不得。 靳辅气的嘴唇发青,哆嗦着把笔一摔,淋淋沥沥的墨汁甩了陈潢一身。靳 辅:什么靳大人,这个大人,真不是人当的! 7 天下长河 彭志仁进来禀事,脸上也被溅上一滴。彭志仁:(诧异地)大人,怎么了? 陈 潢:(进靳辅不回答,对彭志仁)大人跟于成龙怄气,要写折子参他。彭志仁:(叹口气)大人,依我说,这件事罢了吧,参不得! 陈潢:于成龙虽然傲慢无礼,到底是个清官,咱们河道总督府跟沿岸的官员没少打交道, 糊涂官有,昏官也有,像于成龙这种骨气凛然、又有名声的官太少了——靳 辅:(大声吼道)他于成龙是清官,难道我是赃官吗? 靳辅脸涨的通红,陈潢和彭志仁相互看看。陈潢给靳辅端了一杯茶过来。 陈潢:您先喝杯茶消消气,我刚跟于成龙说,他心里一定别不过来。他是全国出名的清官, 我们河道总督府参他,不落好名声是不是? 靳辅:大水当前,是百姓的命重要还是河道总督府的名声重要? 彭志仁:(笑笑)于成龙正等着您参他呢,您可不要上当啊,靳大人。靳 辅:(一愣)什么? 彭志仁:大人现在参他,当然一参就倒,大水当前,皇上决不肯薄您的面子,您说您清官,我们都信,但如今您管着河道,花钱如流水,是没人信的。于成龙得了这个便宜,仗着他名声大,他的娘在县里三年,自种自吃,吃的是菜根,戴的是木钗,于成龙的儿子过节的时候,买了一只鸡,差点被于成龙当场打死。您这回参倒了他,老百姓给他递万民伞,说不定还有人到北京被他磕头告御状,上面要是昏君,也许会不管,当今的皇上圣明,哪能真让您参倒了他呀。不到半年又官复原职,这种人是越参名声越大,越参升官越快。咱们河道总督府何必与这么难惹的硬骨头做仇人呢? 陈 潢:(笑道)彭兄深谙升官妙道,怎么不学一学呢?彭志仁:没法学呀,家里有二百顷地,装不了清官哪。 靳辅:(又气又笑,叹息道)正人君子办起坏事来,可比小人还难斗。 陈潢:于成龙这人,我虽没和他打过太深的交道,我看他心性高傲,孤芳自赏,但是爱民 如子,在爱民这个话题上,跟他绕绕圈子,最好化干戈为玉帛。 靳 辅:(摇摇头)难啊,今年这次秋汛非同小可,今年的水量比康熙十五年都要凶,我是亲眼见过的,两个人抱不过来的树,大水一卷,像小孩玩具一样就冲走了。为了保住这一个县,我怎么能让萧家渡十二座坝全完蛋呢? 一个河兵忽然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河 兵:大人,大人! 靳辅、陈潢、彭志仁都是一惊。河 兵:山阳县的百姓请命来了! 16、河道总督府门外、日、外 外面下着小雨,上千人,男女老幼,有打着伞的,有穿着蓑衣的。有双手合十念佛的,有坐着啃干粮的,还有一家人抱成一团取暖的。 乱哄哄地站在河道总督府门外。密密麻麻的,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领头的是于成龙。于成龙和十几个衙役在前面维护秩序。 17、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靳辅穿上簇新的黄马褂,戴起花珊瑚顶子的官帽,展现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威势。。靳辅大步往外走。 靳辅:(大喝)开门! 8 天下长河 把守大门的河兵把大们缓缓打开。于成龙和靳辅的目光撞击在一块。 18、河道总督府院外、日、外 外面的百姓一开始还很嘈杂,慢慢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着靳辅,慢慢地有百姓下跪,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下。 靳辅冷冷地盯着于成龙,于成龙看看靳辅的官衣无奈地跪下,高声报名。于成龙:进士出身,钦命山阳县令于成龙躬见大人。 于成龙磕了个头,长跪听命。靳辅冷笑一声,目中寒光闪烁。 靳 辅:(厉声问道)于成龙,你要聚众抗拒本督吗?于成龙梗直着脖子,半天没说话。 人群中冲出一个老人,满身泥水地跪在于成龙旁边磕头。 老 人:(泣道)靳大老爷,千万别冤了于大人,听说靳大老爷要决堤放水,于大人带领大家伙请命啊! 于成龙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百姓们都跟着纷纷跪下。 靳辅轻轻叹口气,把老人扶起来。 靳 辅:(对周围的百姓)大家请起,决堤放水的事情,是要看今年的秋汛如何,不是马上就定下来的,你们何必跑到河督府里来闹事呢!有什么事情,我和于大人单谈。(对于成龙,口气缓和下来)于大人,请进河督府一谈。 靳辅扭头往回走,于成龙还是跪地不起。 于成龙:(抬头,梗着脖子,忽然喊出来)山阳县的堤,不能决啊!刚才已经站起来的百姓又纷纷跪下。 几千人杂七杂八地同时喊。 众百姓:靳大人,山阳县的堤不能决呀!靳大人——靳辅看着这个场面,气的说不出话来。 陈潢过去拉于成龙。 陈潢:于兄,进来讲话好不好?不要在这里搅事,河督府已经被这次秋汛搞的一头包了! 于成龙死跪着不起来。 于成龙:靳大人要是不说保全山阳县的话,我于成龙就跪死在这儿!靳 辅:那你就跪死吧! 靳辅气得大步走进河督府,陈潢很是尴尬,百姓也都眼巴巴地看着。僵在这儿,雨不停地下着。 19、河道总督府的花厅、黄昏、内 靳辅一身湿透,想翻翻各地送来的河道文书,也没有心情,刚翻两下,就扔在地上。陈潢悄悄走进来。 陈 潢:(走到他身边)靳大人,您别生气了,让他进来谈一谈吧。靳 辅:(疲惫之极地倚在椅背上)让他进来吧。 20、河道总督府门外、黄昏、外 天色已近黄昏,雨越下越大,有些百姓纷纷躲起来避雨。只有少数人陪着于成龙还跪在雨中。 9 天下长河 于成龙倔强地跪着,一脸的执拗。陈潢走出来,看了于成龙半天。 陈 潢:(走到他跟前)靳大人想请你进去谈谈。于成龙:(固执地)靳大人答应不决山阳县的堤吗? 陈 潢:(蹲在他面前,盯着于成龙)靳大人要和你谈谈,还是想保全山阳县,否则,他就一封折子,你就老老实实回家吃小米饭去了,何必跟你怄气,于县令,做人总要你让一步,我让一步才好,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为了老百姓着想,谁也没怀私心。请进来吧。 于成龙已经跪得麻木了,几乎是被陈潢拖进去了。 21、河道总督府的花厅、黄昏、内 陈潢领着与成龙进来,靳辅把头低下去,不愿看他。两个人都浑身湿透, 陈 潢:(对河兵)热一壶酒,再找两身干衣服来,给两位大人换上。有话慢慢谈。于成龙:(冷冷地)没什么好谈的,我外面几千百姓还在雨中饿着肚子。 陈潢:要决堤也不是今天!让他们先散了吧。 于成龙固执地摇摇头,将河兵递过来的酒推开,坐都不坐。 靳 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于大人,我敬你是一个清官,一个好官,可是你也要为我河督府想一想,萧家渡十二座减水坝刚刚建成,还没有坚固好,秋汛就提前来了,萧家渡是黄河入海口的重要关隘,如果萧家渡撑不住,江苏全境就完了。山东、安徽也要受灾。三个省的水灾,和你一个山阳县被淹,到底孰大孰小,你也是读书人,希望能从大局着眼。 于成龙:(冷笑着)靳大人不是吹嘘这新筑工程可以防御百年的洪水,怎么了?才几天,就 要自己扒开,这是什么道理? 陈潢:是要降低萧家渡的水位,靳大人不是说了吗,萧家渡的减水坝刚刚竣工,怕顶不住, 行不行咱们商议,你不要意气用事,于兄! 于成龙:(转脸一笑)修了几十处减水坝,却要冲田害民,陈天一,你倒玩得开心,老百姓的田地呢?房屋呢?牛羊呢?山阳县穷啊,老百姓好不容易种点水稻,还来不及收割,就要饿肚子,为河督府考虑,我看你们只要是顶子保住了,其余的都不要了。陈潢被他说得目瞪口呆。 靳辅:(叹了口气)现在搬迁还来得及,山阳县的洼地多,只二十几个村子受损,把人转 移到堤上,河工上可以赔偿。 于成龙:(哼了一声,从口中蹦出两个字)不行!陈 潢:(急躁起来)于兄,你怎么这么固执?于成龙:(也冲着他嚷)是你们河道修的太窄!陈潢脸色十分难看,忍着气解释。 靳辅:不要争了,赶紧通知百姓搬迁吧。 于成龙仰天大笑,脸色铁青。 于成龙:就算是你们的脑袋加上靳大人的脑袋,此事也是决不可行! 靳辅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靳 辅:请天子剑! 陈潢和面面相觑。 外面,两个河兵大喝一声,抬着黄罗伞架进来。上面供着天子剑。 10 天下长河 于成龙看着用黄绸黄穗包着的天子剑,颓然跪倒。 22、河道总督府门外、傍晚、外 外面天色已晚。 于成龙走出来,他看起来又冷又累,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于成龙:(对百姓们团团作揖,十分艰难地)山阳县的父老乡亲们!我于成龙没本事——于成龙说不下去了,脸上泪水横流。 上千百姓见他如此,也发出一片嚎啕之声。 23、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陈潢像石头人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怔住。风雨越来越大,天黑的如同锅盖一样。 河督府的防风灯笼在风雨中狂舞,微弱的烛火很快就熄灭了。 24、堤外、日、外字幕:康熙二十一年九月 一望无际的秋稻在雨雾中摇荡着。 堤外,河水兴浪冲天,白沫翻卷,粗壮的大树被卷起来又沉下去。 25、萧家渡大坝下、日、外 大坝下搭了一个巨大的帐篷,河兵一层一层地在帐外接信。信使来往穿梭。 风雨声、马蹄声、嘈杂声混成一片。 26、大帐内、日、内 帐篷内搭了十几张简易的小桌。 每个小桌上都支着一盏小油灯,十几个写手快速地记下靳辅的命令。 靳辅在每张桌前只停留片刻,快速地做出指示,马上就有得令之人离开帐篷。帐篷里的图册、沙盘和大量的测量仪器,摆的到处都是。 一个河兵拿着竹筒匆匆进来。 河兵:(跪地呈上竹筒)报——上游皋兰铁柱水位升三寸! 靳辅从他手里接过竹筒,旋开,倒出一张羊皮卷,迅速看完。靳 辅:(对一个桌上的写手)迅速调拨灰泥做防渗! 靳辅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河兵呈着竹筒快速跑进。河 兵:报!江苏境内的河面水位已达四尺有余! 靳辅接过竹筒,取出羊皮卷迅速地看。 靳 辅:通知彭志仁,所有新修的堰、坝、堤、闸、分水渠,每天分两次给我快报。河兵得令而去。 又进来一个河兵。河 兵:报!靳大人—— 靳 辅:(回头看着他)怎么了?河 兵:上游漂来四个筏子,都—— 靳辅没等他说完,大步走出帐篷。 11 天下长河 27、大帐外、日、外 四个涂成红色的羊皮筏子被河兵们摆成一排,上面绑着四个送信的人,人已经死了。河兵们从四个死去的人身上摸出竹筒递给靳辅。 靳 辅:给他们找个好地方埋了吧。河兵们:是! 28、大帐内、日、内 靳辅看完竹筒里的信,递给一个河兵。 靳辅:(扭头对旁边的人)快马送给陈大人,让他——准备泻洪吧。 29、山阳县的街道上、日、外 山阳县的百姓们赶牛的、牵羊的,扶老携幼地,在雨中缓慢地前进。于成龙带着几个衙役,帮着老百姓扛东西,逐家逐户地检查。 几个衙役边走边喊。衙役们:各家都走,不要留人! 于成龙心情沉重,步履也沉重,站在雨中看着逐渐搬空了的山阳县的街道。一个衙役想过来给他撑伞,被他推开。 30、山阳县县衙、日、外 于成龙进了空无一人的县衙,空荡荡的县衙在雨中显得格外冷清。于成龙径直来到后院,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轻轻叩门。 屋里没人应,于成龙推开门进去。 31、于母屋里、日、内 于母正坐在书案后看书。 于成龙一身泥水地站在门口。于 母:(头也不抬地)干什么去了? 于成龙:(恭恭敬敬地)回母亲的话,孩儿把山阳县的百姓迁到高处了。 于母没理他,接着翻书。于成龙:孩儿请母亲的驾。 于母这才扭头看他。 于成龙:孩儿已经搭好窝棚,请母亲暂居一下。 于母把书扣下,长叹一口气,掉下泪来。于 母:可怜我守寡至今,原来抚养了一个畜牲! 于成龙:(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母亲,这是什么话? 于 母:皇上把一个县的百姓交给你,他们眼巴巴指着你,能替他们保住粮食、房屋、牛羊,你呢?你干什么了?把他们迁到大坝上,风吹雨淋,那日子是好过的?你现在又让我迁,连县衙都不要了,后人会怎么说你这个官,你让你娘拿哪只眼睛看你?你要怕死你迁吧,我哪儿也不去! 于成龙惊慌失措地跪爬到于母跟前,抱住她的腿。于成龙:娘啊,山阳县的堤是一定要倒的,孩儿管不了! 于母:(哼了一声)我没看山阳县的堤倒,看见山阳县的县令跑了! 于成龙:(焦急地辩解)那——那靳辅把天子剑搬出来,孩儿实在是官卑职微,不敢不听。 12 天下长河 于母:怨自己的官小了?于成龙,给你一个县令,你都不能保住百姓,给你一个更大的官, 你岂不是要祸国殃民! 于成龙:(声泪俱下)娘,不是孩儿胆小怕事,靳大人说——如果不在山阳县泻洪的话,江 苏、安徽、山东都要受水灾,三省的水灾,比起一个山阳县来——于 母:(恶狠狠地打断他)山阳县微不足道,山阳县老百姓的死活更微不足道!于成龙:(拼命摇头)不是,山阳县可以把百姓迁出,可以—— 于母:(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讨好靳辅他们这种小人,你不是一直说,你是一个 爱民如子的好官吗? 于成龙:娘,您就听孩儿一次,搬吧。 于母狠狠地拍他的手,于成龙像触电一样闪开。于母重新打开书看。 于 母:(平静地)于成龙,你生下来我就守寡,一直教你到今天,教你读书写字,教你圣人之言,没想到你——可恨我瞎了眼,我这半辈子—— 于母的泪水流下来。 于成龙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32、驿道上、日、外 陈潢骑着快马跑在前面,小毛子和几个河兵紧跟其后。一骑马在大雨之中飞驰而来。 彭志仁带着十几个河兵也迎面飞驰而来。两队人马跑近,拉住缰绳。 陈 潢:(大声地)你们怎么往回跑?不是要决堤吗?彭志仁:(气急败坏地)那个于成龙,他带着百姓护堤!陈 潢:(大吃一惊)他不是已经迁走了吗? 彭志仁:于成龙的娘不走,百姓们又回来了!说要跟大堤同生共死!陈潢气得直咬牙根,一提缰绳,一马当先。 彭志仁紧紧跟上来。 彭志仁:(大喊)大人,大人!暴民可惧呀! 陈 潢:(头也不回地)现在不决堤,萧家渡就完了!一队人马朝着大堤疾驰而去。 33、山阳县骆马湖大堤上、日、外 等到陈潢骑马赶到的时候,大吃一惊。 堤上堤下密密麻麻站满了百姓,都眼睁睁地巴望着他。于成龙站在堤的最高处,与留守的几十个河兵僵持对峙。 陈潢跳下马来,径直上堤,彭志仁、小毛子等人跟在他身后。陈潢一直走到大堤的顶端,于成龙像雕塑一样站在那儿盯着他。 陈潢:(愤怒地)于大人,立刻把百姓带走,我要决堤! 于成龙看着他不为所动。 陈潢:(哀求地)我们之前说好的! 于成龙还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陈 潢:(看看堤上堤下的百姓,斩钉截铁地)决堤!百姓们骚动起来。 已经有百姓按捺不住,悄悄地离开河堤。 13 天下长河 于成龙忽然放声大哭,疯了一样地面向黄河跪下。 于成龙:(双手张开,放声大喊)上天啊上天,你不要百姓了,谁来祭祀你?你使劲下吧!黄河,你使劲涨吧!淹死我于成龙,淹死我吧! 于成龙情之所至,声泪俱下。准备决堤的河兵们也都愣住了。 陈潢强忍着心里的愤怒,恶狠狠地发布命令。陈 潢:把他拖下去! 几个河兵上前要拖于成龙。 于成龙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顶住自己的喉咙。于成龙:士可杀不可辱!不随堤亡,我就不是于成龙! 百姓们被他激得热血沸腾,人群密密麻麻地挤过来。 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黄河的咆哮声、风雨声夹杂在一起。河兵们决堤的工具都被百姓抢下,扭打成一片。 陈潢和小毛子、彭志仁等都被人群挤散,场面混乱不堪。 陈潢声嘶力竭地呐喊,被黄河的怒吼声、风雨声、人群的嘈杂声完全压倒。陈潢眼看着水位越升越高,水位慢慢涨到了红色警示线上。 陈潢死盯着那条警示线,却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喊出声来。 34、大帐内、日、内 靳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河兵们川流不息地进来报告。 河兵甲:报——水高九尺! 河兵乙:报——水高九尺一寸!河兵丙:报——水高九尺二寸!河兵丁:报—— 靳辅:(嘶哑着嗓子,不停地问)天一呢?天一呢?天一呢? 35、山阳县骆马湖大堤上、日、外 陈潢盯着那条警示线,好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耳边所有的声音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他看见水位慢慢地过了警示线,又慢慢地向上涨。 忽然之间,水位急剧下滑,陈潢瘫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霎时间,好像风也停了,雨也住了,河也不咆哮了。 陈潢:(跪下,失声痛哭)萧家渡,我的萧家渡啊! 水位的急剧下降,让整个躁乱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河督府的所有官员和兵丁都是一片哭泣之声。 于成龙也从疯狂状态里清醒过来,看着陈潢有些不忍,但是也没说什么。水位还在急剧下降。百姓们因为保住大堤而欢呼起来。 陈潢的血在地上殷红一大摊。 36、河面/船上、日、外 靳辅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眩晕的水面。 靳辅晃了一下,眼前一黑,晕过去。彭志仁和郭河叔赶紧抱住他。郭河叔:靳大人! 14 天下长河 彭志仁:靳大人! 整个萧家渡四处弥漫着银灰色的光芒,在大水的尽头,看不见一个房顶和树木。水天相连,一片汪洋。 字幕:康熙二十一年九月,黄河大决。 15 第二十二集 1、乾清宫、夜、内 乾清宫内灯火辉煌。 康熙的一只手,接过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羊皮纸已经被折得皱皱巴巴。这只手轻轻地把羊皮纸展平,慢慢地看,手颤抖起来。 羊皮纸飘在地上。 康熙坐在宝座上,顷刻之间像老了十岁一样。 下面的大臣战战兢兢,都低着头,好像灾难就要来临一样。乾清宫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康熙:(轻轻地对李德立)念。 李德立捡起来,大声地念,开始还语气稳定,念着念着,声音颤抖。 李德立:天祸江苏,洪水肆虐,无禾无麦,无蔬无果,官仓匮,民储罄,市贩绝。斗米千钱,斗米三千钱,斗米五千钱,贫者饥,贱者饥,富者饥,贵者饥,老者饥,壮者饥,妇女饥,儿童饥,六畜饥。卖田、卖屋、卖牛马、卖车辆、卖农具、卖衣服、卖灶具、卖妻、卖女、卖儿,食草根、食树皮、食石粉、食泥、食纸、食丝絮、食死人肉、食死人骨,路人相食、家人相食、食人者为人所食,亲友不敢相过,食人者死,忍饥者死,疫病死、自尽死,饿殍满道,白骨盈野。 下面的大臣们死一样的寂静。 康熙缓缓地巡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 2、康熙的后宫、夜、内 康熙在寝宫里走来走去。 他看着柱子上挂着的三面牌子,眼睛盯着“河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3、紫禁城甬道上、夜、外 康熙快速地走,李德立提着灯笼在前面小跑着照路。李德立打开一扇偏殿的门。 4、偏殿里、夜、内 李德立逐一将灯都点上。 随着光芒的逐渐延伸,靳辅、陈潢献上的《天下长河图》缓缓地展现在康熙面前。康熙盯着弯弯曲曲的黄河。 5、水面上、夜、内 四处来往的船只打着火把,像一只一只在水面上缓缓爬动的蜈蚣。水手们用很长的竹竿,在水里捞人。 有呼救的人,有坐在岸上哭嚎的,场面极其混乱。一棵露出水面的树上,蹲满了人。 最大的一艘船靠岸,河兵们逐一将药品和柴火卸下来。岸边的灾民迅速围上来。 1 天下长河 6、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坐在书案后,展开河道图看,愁眉不展。管家在外面小心地扣门。 高士奇:(漫不经心地)谁? 管家:(在外面,小心地)老爷,有客。 高士奇:(皱着眉头,大声呵斥)晚上不见客!两扇门被人推开,高士奇吓了一跳。明珠摇着扇子踱进来。 高士奇:(赶紧起身)明相。管家悄悄把门带上。 明珠走到河道图前,用扇子敲了敲。 明 珠:(苦笑着坐在椅子上)这次秋汛竟然没挡住,靳辅、陈潢——恐怕不保了呀!明日早朝,他们要不把靳紫垣、陈天一撕成碎片,那才叫怪呢。如果已成定论,你我再施以援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高士奇看着他没说话。 明珠:漕运是控制大清国南北通行的要道,我和老索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河务一直是个焦 点。生死关头,(拍拍高士奇的肩膀)一定要保住靳紫垣和陈天一!高士奇:(叹口气)谈何容易啊? 明 珠:我在内,你在外。保住靳紫垣和陈天一,即是保住你,也是保住皇上!明珠说完,扬长而去。 高士奇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 7、索额图府客厅、夜、内 索额图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周边围了一群满官。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仰望着索额图。 索额图:(慢条斯理地)山东、安徽、江苏三省的惨状大家都听到了,明日早朝,该备的折子都要备好。 大家都纷纷点头。 索额图:明日皇上一定会问,把靳辅、陈潢拿下去,换谁上来呢? 下面的满官们跃跃欲试,有几个官员都想说话。 索额图:(抬抬手,把他们压下去)谁都知道河道总督是个肥差,要做河督,是第二步的事情。明天,全力以赴攻倒靳辅、陈潢,至于谁做河道总督,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要是哪一位明日冒失了,可别怪我不讲面子! 下面的官员们都纷纷点头。 索额图摆摆手,示意大家散去。官员们纷纷行礼,退出。 客厅里只剩下伊桑阿,眼睛闪亮,像只狼一样兴奋。索额图过去拍拍他肩膀。 索额图:我把靳辅、陈潢交给你了。 伊桑阿转身出去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索额图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8、河道总督府花厅、夜、内 河道总督府的大小官员们满满地坐了一厅,人人如丧考妣,面露哀容。 2 天下长河 靳辅大声地咳嗽着,强撑着病体。陈潢不在其中。 靳辅:河道上的材料,灰泥、稻草,要尽全力抢救,这都是朝廷花银子买的,不能让大水 糟践了。 封学仁:(试探地)大人,朝廷——靳 辅:(打断他)不管谁当河道总督,河都得治下去,朝廷的处分,我一人担当,与你们 无碍! 下面有不少官员松了一口气,气氛稍微显得活泼了一点。一个安徽的官员站起来。 官员甲:大人,安徽有四个县疫情严重,征不上劳力。靳 辅:找地方官协商—— 有几个安徽的官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靳辅:(一拍桌子站起来)到这种时候还互相推卸! 官员甲:(吭吭吃吃地)靳大人,您还不知道吗?人家怎么看咱们河道,要食肉寝皮而后快 啊! 靳 辅:(叹口气重新坐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朝廷处分没下来之前,我还是河道总督,河务上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什么时候钟不响了,和尚也就死了。 靳辅说完,屋里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靳 辅:(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鼓励下属的话来,摆摆手)回去谨慎办事,都散了吧。下面的官员一个也不走,靳辅自己站起来走出去。 9、河道总督府陈潢屋里、夜、内 陈潢病倒在床上,嘴里说着胡话,两手乱舞。宝日龙梅坐在床前照顾他。 陈 潢:(喃喃自语)萧家渡,我的萧家渡啊——靳辅轻轻推开门进来。 宝日龙梅看见靳辅进来,赶紧站起来。宝日龙梅:靳大人—— 靳辅看看陈潢。 靳辅:(对宝日龙梅)烧还没退? 宝日龙梅:(焦急万分)已经三天滴水未进,药也不吃,这是成心寻死啊。 靳 辅:哀莫大于心死,天一是心疼他的萧家渡啊。他是聪明人,别人劝不了,慢慢看开了就好了。 宝日龙梅还想再说,靳辅转身出去了。 陈潢不时地喃喃自语,双手抓向空中,好像是挽救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一样。 10、靳辅的房间、夜、内 靳辅回到自己的房间,靳夫人赶紧迎出来。 靳辅被她扶进来,就好像浑身的精力被抽空了一样,刚一坐下,就垮在椅子上。靳夫人坐在旁边陪着他,夫妻俩也不说话。 靳辅:天一病得很厉害。 靳夫人:我去看过了,请了几个好大夫,可他连药都不肯吃。靳 辅:你不明白他,他是心里后悔啊。 靳夫人:后悔什么? 3 天下长河 靳辅:后悔没在堤崩之前死掉,活着看见这样的事,真是熬不下去。 靳夫人:(握着他的手)不管朝廷怎么处分你,你都别让我走,儿子不在身边,我只剩下你 了。 靳 辅:(开玩笑地)说不定皇上把我遣发到乌里雅苏台效力,我们一起去,全家就团圆了。靳夫人:(又惊讶又高兴地)会吗?那我们就再也不用管这些烦心的事了,冷一点也不怕。 靳辅看着她又认真又兴奋的样子,竟然笑起来。 11、乾清宫、日、内 高士奇正在侃侃而奏。 高士奇:靳辅、陈潢可杀之罪有三:六年之内耗费朝廷银两千万之巨,功败垂成,大失民望,此其一也。其二,靳辅、陈潢皆于风尘之中得皇上赏识,升迁之速,举朝无二,此次误国,犹失圣威。其三,二人栉风沐雨,皇上历次嘉奖,为天下官员之表率,一旦误事,何以教人?臣又查——伊桑阿忍不住,出前一步,跪倒。 伊桑阿:皇上,奴才没规矩,奴才听不下去了。 大殿里的臣子都愣住了。 明珠:(出列)伊桑阿,你要听高相把话讲完。 伊桑阿:巧言令色,又是他们汉人那套互相开脱的办法,什么三可杀五可杀的,这是臭表功!皇上,奴才就一句话,靳辅、陈潢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不杀不足以正朝威!不杀不足以平天下百官之心! 高士奇:伊尚书,天下百官?不算上兄弟吗?伊桑阿:当然是忠于我大清的百官! 高士奇:(跪下)皇上,伊尚书当众指斥,臣想问个明白。 康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伊桑阿:(得势更猖狂)这笔帐早晚要算,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不防好好说说。 伊桑阿从怀里掏出几份折子呈上,李德立接过来,递给康熙。 伊桑阿:江苏、安徽、山东三省都有灾民闹事,这笔帐该不该算到河道的头上?高士奇:灾民闹事? 伊桑阿:八月十五杀鞑子,高相,你总该记得这话是你说的吧? 满殿官员一惊。康 熙:什么折子? 伊桑阿:(跪倒上呈,大声地)皇上,今早飞骑来报,、三省灾民,相约于秋汛崩堤后闹事,此事蓄谋已久,是前明朱三太子发动,试问,如果没有与河道勾结,怎么知道秋汛必然守不住? 高士奇:(抗辩地)这是在说河道崩提,不是要扯上谋反叛乱! 伊桑阿:我看应该两案并一案,河道官员误事,有王光裕的前例可引,陈潢入钟三郎党案, 还悬而未决,难道不该查清吗? 索额图:(出列)伊桑阿,你不要两事并一事!(跪倒)皇上,奴才认为,河道崩堤还能修复, 民心一失,江山的根基就动摇了。当务之急,首患在朱三太子案,朱三太子案中,首患在靳辅、陈潢。斩了这二人,民愤可平,造反的暴民失了借口,朝廷平起来,才是光明正大。 又有好几个满官出列,附和索额图的奏禀。官员甲:奴才以为,索相是谋国之论! 4 天下长河 官员乙:奴才也以为,索相说得极是!大家都安静地等待康熙的裁决。 康熙刚刚看完奏折,抬起头来,一脸忧思。 康熙:那就依议吧!刑部先下去把案子查清,奏禀上来,交部议,调直隶、两广的绿营兵 入三省平叛!户部把赈济银粮迅速调拨下去。伊桑阿:(磕大头)皇上圣明! 其他官员也高歌圣明,抬起头来,发现康熙已经走了。 12、山阳县衙门口、日、外 百十个老百姓牵着牛羊,牛羊的脖子上都扎着红绸带。 还有抱着酒的,围着一面大匾,敲锣打鼓闹哄哄地一路而来。匾额上大书着“一方青天”四个大字。 13、山阳县大堂上、日、内 于成龙坐在空荡荡的大堂上发愣。一个年老的衙役兴冲冲地跑进来。 衙 役:(连声地喊)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山阳县的百姓送来了万民伞和一方大匾,匾上写着“一方青天”! 于成龙好像没听见。 衙 役:老爷,这可是山阳县百年来没有的荣光,官再大,想弄到这个,可是不容易的。老爷,赶紧更衣,见见百姓吧。 于成龙盯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于成龙:就说我病了。 衙 役:老爷,这——于成龙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衙役下去。 衙役不走,不解地看着他于成龙:(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地)就说我死了! 衙役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赶紧下去了。于成龙双手抱头,又沮丧又懊恼。 外面的锣鼓声传进来,让他更加烦躁。 县衙的门又开了,于成龙刚想发作,一抬头,吃了一惊。 于母柱着一根拐杖走进来,穿着非常干净整洁,显得精神矍铄。于成龙赶紧下座,长揖一礼。 于成龙:母亲来了。 于 母:(慈爱地看着他)还不快去更衣,百姓在门口站久了,就要骂你糊涂官了。于成龙:(愣了半天,嘟嘟囔囔地)我——孩儿我——我没脸去。 于母慈祥的表情慢慢变成威严。 于母:(用拐杖顿顿地,对门外喊)伺候老爷更衣,开中门,迎百姓! 14、山阳县县衙的院里、夜、外 皓月当空。 于成龙一个人坐在院里喝的烂醉,他面前只摆了一盘小毛豆。他捏一粒毛豆吃下去,贪婪地喝几口酒。 一葫芦酒已经喝干了,他醉熏熏地倚在桌上。 5 天下长河 墙边,放着那块批绸挂彩的匾额。 于成龙看着“一方青天”几个大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忽然抬起左手,冷静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接着用右手抽。 于成龙左右开弓,使劲抽打自己,“噼里啪啦”地耳光声响成一片。于母从后院走出来,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 于成龙两眼通红,在月光下像一只凶狠的狼一样。于母走过来,于成龙看着她,哽咽了半天。 于成龙:我害了三省的百姓!娘!我害了三省的百姓啊!于 母:(走近他)这么说,让你保住三阳县,是保错了?于成龙:(迷惘地盯着那块匾)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于 母:(厉声地)你要真替那三个省的百姓担忧,你应该上书皇上!你应该去做河道总督!于成龙盯着母亲,愣愣地说不出话。 于母走到匾额边,小心地把绸缎上沾的泥土拍打干净。 于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劝他)做人不能只想一辈子的事。 于成龙静静地看着母亲。 于 母:(看着匾额继续说)穷不怕,贱不怕,怕的是活着的时候庸碌无为,死后也无声无息,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在世,想荣华富贵容易,想青史留名就难了,岳飞、文天祥哪一个在世的时候不是受尽委屈?一肚子苦水?死后却能流芳千古,比活着的人要荣耀百倍! 于成龙:(重复她的话)荣耀百倍? 于 母:不争一时争一世,不争一世争百年,不争百年争千年!将来青史上不会记录三个省的灾民流离失所,却会记下一个小小的山阳县令以死抗命! 于母慈祥地摸着他的头发。 于成龙像个儿童一样,恭恭敬敬地聆听教诲。 于 母:岳飞、文天祥最后都失败了,才能留下千古美名,我担心你把事功想得太重,成龙,记住,做人只要青史留名,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于母盯着他,半天,于成龙才点点头。于成龙:母亲的教诲,孩儿一定牢牢记住! 于母满意地点点头。 15、河道总督府门口、日、外 中门大开,靳辅带领河道府官员站在门口迎接。鸣炮三声,细乐大作。 钦差大臣伊桑阿乘着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前呼后拥地到了河道府门口。伊桑阿被人从轿中扶下来。 靳辅等人行了三叩九跪的大礼。 靳 辅:(朗声说道)臣靳辅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伊桑阿:圣躬安! 伊桑阿说完,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进河道总督府。 伊桑阿带来的其他刑部属官也从靳辅等人身边走过去。靳辅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的郭河叔扶住他。 16、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河道总督府花厅的主座上,伊桑阿正襟危坐,摆足了八面威风的架子。 6 天下长河 其他的刑部属官也都气势汹汹地坐在旁边。河道总督府的官员们都低头站在滴水檐下。 伊桑阿:(冷冷地)靳大人!靳 辅:(应了一声)在。伊桑阿:(大声地)靳辅!靳 辅:(又应了一声)在。 伊桑阿:(狞笑着,更大声地)把犯官靳辅!带上来! 两个刑部官员走到靳辅身边,靳辅甩开他们,大步走到花厅中央。伊桑阿嘿嘿冷笑着,盯着他。 伊桑阿:(厉声地)犯官陈潢呢? 靳辅:陈潢患了风寒,正卧病在床。 伊桑阿:(朝前打了个哈哈)哈哈,做了缩头乌龟!(面色郑重地)萧家渡的事,不知道你 做 何解释啊? 靳辅:(谨慎地)靳辅已经上表弹劾自己,求皇上允准赔补,等着皇上的旨意行事。 伊桑阿:(冷嘲热讽地)河道总督真是个有钱的官啊,萧家渡这么浩大的工程,也能赔补吗?朝廷的银子,难道是大风吹来的? 靳辅不说话。 伊桑阿:(笑道)本官奉圣命而来,多多得罪了。来呀,下他的顶子! 来了两个差官,靳辅从头上摘下帽子,递给他。伊桑阿:将犯官靳辅、陈潢押入大牢候审! 差官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 伊桑阿:等等,(阴险地)陈潢受了风寒,你们可要特别地照顾照顾。 17、水牢里、日、内 神志不清的陈潢被拖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池子里。池子中央竖着一根木头。 几个狱卒七手八腿地把陈潢绑在柱子上。 陈潢努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几个狱卒爬上池子。忽然之间,一股大水涌出来,迅速没过了他的前胸。水流激荡,冲得陈潢几乎不能呼吸。 陈潢想大声地喊,毫无力气。 水忽然停止涌动,陈潢脖子以下,都泡在水里。他挣扎了一下,根本挣扎不动。 18、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宝日龙梅带着小福从外面进来。 院里乱哄哄的,宝日龙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忽然看见咧着嘴哭的小毛子。小福上前,一把拉住小毛子。 小福:哭什么?出了什么事? 小毛子:二爷——二爷和靳大人——都被他们抓走,下牢了!宝日龙梅一惊,手里的香也撒落在地上。 伊桑阿在几个属官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过来。宝日龙梅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也全然不在乎。 7 天下长河 伊桑阿笑嘻嘻放下马蹄袖,打了个千。伊桑阿:给公主请安。 没人叫他起来,伊桑阿有点尴尬,自己直起腰来。伊桑阿:宣皇上的圣谕。 宝日龙梅等人赶紧跪下。 伊桑阿:宝日龙梅公主即刻赴直隶总督府居住。 宝日龙梅不说话。 伊桑阿:(提醒她)公主,谢恩请起吧。 宝日龙梅:(不起来)我哪儿都不去!你把靳辅、陈潢弄到哪儿去了? 伊桑阿:弄到哪儿去了,是我伊桑阿能作主的吗?都是皇上的圣旨,公主,车马已经准备多时了,东西已派人收拾好了,连一面镜子都没剩下,公主,请启程吧。 小福把宝日龙梅扶起来。宝日龙梅:我跟靳夫人告个别。 19、河道总督府靳夫人的房间、日、内 宝日龙梅拨开帘子进来,靳夫人神态安详地坐在椅子上等她。靳夫人:(含笑道)本来不想见你,徒增伤感,公主还是来了。 宝日龙梅:夫人还是叫我阿秀吧,以后走到哪儿,我都会用夫人给我取的这个名字,终生不 敢忘记。 靳夫人:河督府乱哄哄的,我也穷,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你,希望你一路平安,早 回家乡。 宝日龙梅:皇上让我到直隶居住,我一定请求见驾,当面替靳大人洗脱。靳大人为国操劳, 断不至落个没下场。 靳夫人:你不用安慰我了,做官有下场没下场,都是假的,他这一辈子,做人总算有个下场。我们夫妻生死都能在一起,就不想那么多了。早点启程吧,阿秀。 宝日龙梅深拜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20、靳夫人屋外、日、外 小毛子扯着小福,小福脸涨的通红。 小毛子:二爷落难,你们就这么走了,真是没良心!小 福:我得照顾公主。 小毛子:你照顾公主,就不管我了吗?小 福:你可以来看我。 小毛子:二爷要是出事,我——小毛子话没说完,看见宝日龙梅出来,赶紧跑了。 21、河道总督府门外、日、外 小福扶着宝日龙梅上了马车。 小福找了半天小毛子,没找着,失望地上了马车。车队启程了,消失在道路上。 22、康熙寝宫、夜、内 康熙像老僧参禅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李德立小心地走到他身后,替他换了一炉香。 8 天下长河 李德立:(小心翼翼地)皇上,都三更了,早点歇息吧。康 熙:(摇摇头)把靳辅的折子拿来,朕再看看。 李德立:已经批了绿头签,交部了。 康 熙:(叹口气)明日一早,你到奏事处看看,有没有靳辅、陈潢的自辩折子?李德立:喳。 李德立悄悄退出去。 康熙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蘸上墨,反复地写着四个字“卿本佳人”。 23、寝宫外、夜、外 李德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明珠提着官袍,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到了康熙寝宫门口停下来。 明珠:明珠奉旨见驾! 屋里,康熙咳嗽了两声。康 熙:进来吧。 两个人进去。 24、康熙寝宫、夜、内 明珠一进来,吓了一跳,满地都是碎纸片。 康熙站在一堆碎纸中间,随写随撕,脸上的表情忧喜难辨。明珠踏前一步,跪倒下去。 明珠:奴才明珠恭请皇上圣安! 康熙放下笔,坐下。康 熙:起来吧。 明珠起来的时候,歪着脖子,偷偷地看地上的碎纸片。明珠悄然立在一边。 康 熙:朕实在闷得要命,睡不着,叫你出来说说话。明 珠:不知皇上为何忧心? 康 熙:这阵子,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实在乱得很,一会儿是朱三太子,一会儿是靳辅、陈潢,一会儿是伊桑阿,(叹口气)说起来,每件事都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拎不出一根头绪出来。 明 珠:(微微往前走近一步,低着头)皇上,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靳辅、陈潢不是贼,实在是治河的英才,皇上如果不能保全善类,只是在这里苦恼,恐怕靳辅、陈潢的命可就就此送掉了。我朝中再找出这两个大才,难乎其难。 康 熙:(摇摇头,痛惜地)积重难返,病入膏肓啊。明 珠:(察言观色)奴才有一味药,想献给皇上。康 熙:(盯着他)讲。 明珠:(低着头)奴才死罪。 康 熙:(犹豫了一下,看着明珠)讲,恕你无罪!明 珠:皇上,臣恭请圣上南巡! 康熙在屋里走了两圈。 康 熙:朕也想到了,这个局势已经是输到底了,朕不南巡,这一局就再也扳不回来了。明 珠:皇上,这一路盗贼如牛毛,疫情如烈火,天下百官恐怕都不赞同臣的主意,皇上若 有一点闪失,奴才碎尸万段,不足以赎其罪! 康熙:(脸上神色轻快了很多,摆摆手,朗声道)朕决意南巡! 9 天下长河 康熙的负担好像一下子轻了,他快速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康 熙:(对着黑漆漆的夜空)朕一定要南巡,朕要见见靳辅、陈潢,听听他们怎么说。朕要亲眼看看水灾之后的两江! 明珠背对着康熙,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25、水牢里、日、内 陈潢仰头向上望,天已经亮了,他好像被关在井底,只有一孔的天空。上面的轱辘“吱呀呀”吊下来一篮吃食。 篮子的把很低,陈潢斜着用嘴去咬,咬了两口咬不到。篮子在他面前晃了半天,又“吱呀呀”地摇上去。 陈潢昏迷过去。 26、大牢里、日、内 靳辅在牢房里睡着了。 他翻了一个身,警觉地醒了。 他看见从窗户里透进来一点日光,天色又慢慢转暗,他躺在灰蒙蒙的暮色里。外面有一个狱卒大声吆喝着,把饭发放到每个牢笼里。 靳辅的牢房里,已经放了好几碗饭。 27、驿站长廊、夜、内 小福举着蜡烛,小心地护着,从长廊尽头过来。小福的嘴忽然被人捂住,紧接着,灯灭了。 小福恐惧地想喊,耳边听见小毛子的声音。小毛子:是我。 28、驿站房间里、夜、内 宝日龙梅枯坐在桌前,天都黑了,也不点灯。 小福悄悄地把小毛子领进来,站在宝日龙梅身后,宝日龙梅竟然没有发觉。小 福:小姐——有二爷的信儿。 宝日龙梅遭雷劈了一样回过头,看见一脸泥水的小毛子。宝日龙梅:(颤抖地)什么? 小毛子:此处不是谈话之地,你们要担心二爷死活,跟着我走。 29、乱坟岗子里、夜、外 黎明前,天还黑着。 四处飘着绿盈盈的鬼火,甚是恐怖。 小毛子在前面带路,宝日龙梅和小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小福死抓着宝日龙梅的衣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小毛子找了一个坟坑跳进去。宝日龙梅犹豫了一下,跳下去。小福战战兢兢地,站了一会儿,看见鬼火,也跳下去。 经过一段矮小的神道,坟坑里面竟然很大。 小毛子点着墙上的油灯,指指屋里横着的那口棺材。宝日龙梅腿都软了,挪过去看。 棺材没上盖,里面躺着昏迷不醒的陈潢。 10 天下长河 小毛子点着一束艾绒,在陈潢鼻子底下一试,艾绒一明一灭的。宝日龙梅喜极而泣。 宝日龙梅:感谢长生天! 30、河道总督府的花厅里、日、外 伊桑阿坐在花厅的主座上,悠闲地品茶。外面的差官大声喊道。 差官:传犯官靳辅! 靳辅手脚都戴着铁链,被两个衙役推上来。伊桑阿假惺惺地站起来。 伊桑阿:靳大人受苦了,来,看座! 靳辅没说话,坐下。 伊桑阿:靳兄虽然摘了顶戴花翎,到底也是我官面上的人,要是下面的狗肉们让你受了什么 委屈,可要想着告诉我噢。 靳辅:六年之前,我在高家堰跳进黄河,在大水里冲了几天几夜,又被押送到高家堰,要 当着数千百姓明正典刑!那种日子都过来了,受点小小的委屈,不会放在心上。伊桑阿:(脸色狰狞)好!真是硬汉子!靳辅,萧家渡减水坝的账册我看过了,现在大水一 冲,可是如何查帐呢? 靳 辅:萧家渡十二座大坝被大水冲垮,工料是没办法逐一验证的,所幸修筑减水坝的几十个属官和数千工人还在,大人可以提审一一详问,看看我靳辅有没有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伊桑阿无赖地往背后一倚,翘着二郎腿。 伊桑阿:(用手敲着桌子)我怎么知道那几十个属官没有和你串通一气?上下齐手呢?我怎 么知道那数千民众不是被你愚弄,以次充好呢?靳大人,这话也太说不过去了吧。靳 辅:(平静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家渡修得如何,自有这些人作证,大人要是想 如此来判案,何必传讯靳某呢? 伊桑阿:(猛地一拍桌子)犯官不要猖狂!你以为萧家渡修得好吗?修得好,现在哪里去了!靳辅沉默着没有说话。 伊桑阿还要接着纠缠下去,一个官员匆匆跑进来,在伊桑阿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伊桑阿脸色大变,摆摆手,靳辅被人带下去。 伊桑阿:怎么死了? 官员:您不说要照顾他吗?关在水牢里,不吃不喝不喘气,本来就病得七死八活,这一折 腾—— 伊桑阿:尸体呢? 官员犹犹豫豫地不敢说。伊桑阿:(大声地)讲! 官员:扔在乱坟岗子里了,等卑职知道,让他们找回来,尸体——不见了。 伊桑阿:(琢磨着)宝日龙梅中途跑了,陈潢也不见了,派人四面八方去找,活要见人,死 要见尸!官 员:喳! 31、客栈的某个房间、夜、内 陈潢昏睡在床上,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一只手,拿着毛巾轻轻地擦他的额头。 11 天下长河 陈潢呻吟了一声醒过来,陈潢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正在哭泣的宝日龙梅。陈 潢:哭什么? 宝日龙梅看见他醒了,眼泪还没擦掉就笑起来。宝日龙梅:(惊喜地)你醒了? 陈潢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里。陈 潢:我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我睡了多久?宝日龙梅:你睡了四天了。 陈潢:我在哪儿? 宝日龙梅:他们以为你死了,把你扔在乱坟岗子里,是小毛子带着我找到你的。 陈潢点点头。 宝日龙梅:(又哭出声来)看见你昏迷不醒,我以为你死了,不知道怎么办?陈 潢:我死了,你倒少了一个牵挂。 宝日龙梅:你不会死,你已经死过一回了。 32、马车里、日、内 陈潢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马车里。窗外的月光隐隐地透进来。 他毫无力气,任由马车一路颠簸。 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柔软的手握住,借着月光,他看见宝日龙梅坐在他对面。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33、路上、日、外 小毛子坐在车塬上架着车。 后面马蹄声响,十几个如狼似虎地衙役快马追来。衙役甲:(在后面大喊)停车! 小毛子“吁”了一声,将车停下来。衙役们围上来。 衙役甲:小子!干嘛去? 小毛子:送我媳妇回娘家,翻过山就是。 衙役甲:看见有一男一女从这儿过去了吗?男的还有病。小毛子:我跟我媳妇就一男一女,不过我没病。 衙役甲跳下马,嘴里一边骂着,一边过去掀开车帘。车里坐的是小福,看见衙役,吓得惊叫一声。 34、河边、日、外 陈潢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地坐在石头上。宝日龙梅从河里取了一碗水端给他。 陈潢接过来,喝了一口。 陈 潢:我都是个死了的人了,伊桑阿都不放过我,还不知道怎么对靳大人呢?宝日龙梅:你得活下去,死了可就由着别人胡说了。 陈 潢:咱们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总不能一辈子东躲西藏吧?宝日龙梅:(脸一红)谁跟你东躲西藏,大水一退就进京。 陈潢:告御状?这不成了戏文了吗? 宝日龙梅:你不用怕连累我,我也是让人从家里逼出来,东躲西藏到今天的。 12 天下长河 陈潢:(往地上一躺)终于无家可归了。 35、运河上、日、外 龙舟在运河上行驶。 36、龙舟上、日、外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 康熙站在船头,四面都是荒凉的铅灰色。康熙一脸沉痛。 37、栈桥上、日、外 栈桥上,一群官员跪地迎接。 龙舟靠岸,搭好跳板,李德立下来。李德立:安徽巡抚武丹大人随旨见驾! 安徽巡抚武丹拢下马蹄袖,又磕了一个头。武 丹:臣遵旨。 38、龙舟上康熙的书房、日、内 安徽巡抚武丹进来,跪下磕头。康熙抬抬手让他起来。 康熙:于成龙来了吗? 武丹一下子愣住了。 武丹:(磕磕巴巴地)于——于成龙,是谁呀? 康熙:(抬头奇怪地看他)是你安徽巡抚治下的县官,你竟然不知道是谁? 武 丹:(吓出一头汗,诚惶诚恐地)皇上,臣——臣一是记不起他是哪县的县令——康 熙:(忽然笑了)朕也忒心急了,他是山阳县的县令,传他见驾。 武 丹:(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上,礼部的体制是,四品以下官员没有福气觐见皇上——康熙没有耐心听他说完,摆摆手让他下去。 39、山阳县县衙院里、日、外 两个戈什哈直接进了院。 戈什哈:(按刀大喊)于成龙在哪里? 那个老年的衙役跑出来。 衙 役:当差大哥,请屋里喝茶,我去请我们老爷。戈什哈:喝什么茶,皇上传见,马上就走!快快快! 于成龙握了一卷书从里面出来。 于成龙:我就是于成龙,你们稍等,我去跟家母告个别。 40、于成龙母亲的房间、日、内 于成龙进来,不由分说就跪地磕了一个头。于成龙:娘,皇上召见孩儿,孩儿走了。 于母惊得把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于 母:这么急吗? 于成龙:官差就在门口,孩儿来告别。母亲还有什么话吩咐? 13 天下长河 于 母:皇上是要问罪吗?于成龙:恐怕是。 于 母:那没什么可说的,成功成仁,在此一举,你可不要坠了自己的志气。于成龙:明白了。母亲,恕孩儿不能尽孝了。 于成龙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匆匆出去。于母一直跟到门口。 14 第二十三集 1、村外、日、外 陈潢和宝日龙梅各骑了一匹马到了村边。 从高空望下去,村庄静谧无声,显得恬静舒适。陈潢和宝日龙梅在村口拴了马,走进村里。 2、村里、日、外 村里安静得像个噩梦,两个人不禁紧紧靠在一起。 黑褐色的土墙都有被水浸过的痕迹,道路满是泥泞,道上的草长得很长。家家户户都敞开大门,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忽然传来了牛羊相鸣之声,两个人一惊,寻着声音找过去。 3、一户院里、日、外 两个人从大门里进来。宝日龙梅:有人吗? 屋里没人应。 院里的牛羊圈里,牛羊饿得直撞栏门,发出嗥叫之声。 陈潢推开一扇门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冲宝日龙梅摇摇头。 4、一个大户大家的院里、日、外 两个人又进了一户重楼围阁的有钱人家院里。陈潢刚叩了一下门,大门应手而开。 院里安静得令人感到恐怖。宝日龙梅:找找,说不定有吃的。 宝日龙梅说完,朝院中最大的房间走去。 陈潢迟疑不定,忽然听见空气中有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陈潢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中并没有鸟群。 宝日龙梅正要推门,忽然听见陈潢大喊一声。陈 潢:别动! 宝日龙梅已经推开了门。 忽然之间,乌云避天,无数的秃鹫尖鸣着从屋里飞出来。两个人抱头鼠窜。 秃鹫飞起的屋里地上,几具灰黑色的尸体已经被啄得腐败不堪。几只吃得太饱的秃鹫还懒洋洋地站在尸体旁边。 5、村外、日、外 陈潢和宝日龙梅惊魂未定地跑出村庄。 两个人气喘吁吁,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能相信的表情。陈潢犹疑了半天。 陈潢:(喃喃道)走错了。 宝日龙梅:(不解地)什么走错了? 1 天下长河 陈潢叹口气,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无数的秃鹫在空中盘旋、鸣叫,不肯离开。 宝日龙梅:(惊惧地仰头看着)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秃鹫?陈 潢:(抬起头看着她)咱们进了疫区了。 宝日龙梅:(吃惊地)什么疫区?陈 潢:大水一过,瘟疫横行。宝日龙梅:那咱们怎么办? 陈潢:反正不能按原路返回,后面有追兵。 陈潢牵马要走。宝日龙梅:等等。 宝日龙梅转身回村,陈潢一把拉住她。陈 潢:你干什么去? 宝日龙梅:那些牛羊还活着,总不能让它们饿死喂了秃鹫! 6、岸边、日、外 一群官员在栈桥上安静地等。 远处马蹄声响,几个威武的挎刀侍卫夹着瘦弱的于成龙快马而来。于成龙下马,低头走到岸边,跪地。 于成龙:(大声地)进士出身,钦赐山阳县县令于成龙叩见皇上。船上半天没有反应。 于成龙微微颤抖一下,像是内心惊惧过甚。 于成龙大着胆子,第一次仰头看了看威武辉煌的龙舟。于成龙:进士出身,钦赐山阳县县令于成龙见驾! 说完还是没有反应。 于成龙站起来,不由分说,径直向龙船上走去。 等候的大臣们早已面面相觑,这时候更是万分诧异。 7、龙舟上康熙的书房、日、内 李德立掀着帘子,康熙看见于成龙径直上了船。康 熙:(忍不住地摇摇头,小声地)真是个倔种! 于成龙一直走到帘外,跪地磕头。 于成龙:(大声地)进士出身,钦赐山阳县县令于成龙叩见皇上。于成龙跪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康熙奇怪地隔着帘子看着他。 李德立:(不耐烦地)皇上等着呢,你倒是进去呀! 于成龙:(大声地)皇上要砍臣的头,臣——不进去了。康 熙:怕死? 于成龙:臣不怕死! 康熙:朕知道你不怕死,你冒死护堤嘛,救了山阳县,毁了三个省的百姓。 于成龙:(理直气壮地回答)臣不是河道总督,黄河崩堤,臣管不了,臣是山阳县的县令,皇上让我管理一个县,臣就不能让这个县受到一丝一毫的侵损! 李德立吓得脸上变色,看看康熙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于成龙。康熙正喝着茶,被梗了一下,大声地咳嗽起来。 李德立跑进来替康熙捶背。 2 天下长河 康熙一把推开李德立。康 熙:想让朕生气,你配吗?于成龙:臣不敢! 康 熙:朕也是读汉书长大的,有些人只为了青史留名,就祸害国家,祸害百姓,朕最看不上这种人!不顾别人的死活,只顾自己的名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于成龙大汗淋漓,跪在门外不说话。康 熙:李德立,扶他起来,赐座。 李德立楞住了,看着康熙催促的眼色,赶紧毛手毛脚地出去。李德立搬了一把椅子,扶起于成龙坐下。 于成龙像根木桩子一样坐下,反而把康熙逗笑了。康 熙:你不必回县了,就在龙舟上,随时听命!下去吧! 于成龙无言地磕了一个头,躬身退下。康熙看着他的背影。 康熙:(问李德立)这个倔种怎么样? 李德立:(大着胆子)奴才很佩服他的胆量。康 熙:(笑笑)朕也佩服。 8、河边、夜、外 宝日龙梅在河边到处捡干柴,陈潢卷着裤筒,站在河里,拿着木杆子扎鱼。 宝日龙梅坐在篝火边,双手抱肩,不时地添加柴火。陈潢转动手里的木签在火上烤鱼。 陈潢将烤好的鱼递给宝日龙梅,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吃鱼。 正吃着,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呻吟声,两个人吓一跳,站起来走过去。草丛里忽然蹦出一个人,宝日龙梅惊呼一声,躲在陈潢身后。 那个人的头发和胡子野草般茂盛,活像个刺猬。刺猬人:你们都别过来! 陈潢和宝日龙梅往后退了一步。 刺猬人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已经口吐白沫,浑身猛烈地抽搐。刺猬人一把扯掉病人身上的衣服,从腰上取下一个酒葫芦,将雄黄酒倒在病人胸前。刺猬人使劲搓病人的前胸,病人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像电击一样。 病人终于咽了气,一动不动。刺猬人也已经搓得精疲力竭。 刺猬人叹口气,倒出雄黄酒来,使劲搓自己的双手。陈潢和宝日龙梅都惊得目瞪口呆。 刺猬人:(盯了他们半天)你们冷吗?宝日龙梅看看陈潢,点点头。 刺猬人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往陈潢和宝日龙梅的手上也倒了点雄黄酒。刺猬人:使劲擦!使劲擦! 两个人听话地使劲搓自己的双手。 刺猬人见他们搓完了,才放心地捡起一根木棍,点了柴火走到草丛里。刺猬人将火把扔到尸体身上,尸体熊熊燃烧起来。 陈潢和宝日龙梅看得触目惊心。 3 天下长河 刺猬人转身坐到篝火边。 刺猬人:他是我在路上捡的病人,救了半天,还是死了。 陈潢和宝日龙梅都默默无言,也惊恐不安地坐下。刺猬人:你们经过的村子,还有活人吗? 陈潢摇摇头。 刺猬人:这次疫神来得凶,天杀的河道官,个个不得好死! 陈潢的脸色显得很难看。宝日龙梅: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刺猬人:我是个郎中,幸好还有雄黄酒,总算保住了这条烂命。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火光映着他们的脸,都是一脸忧思。 9、河边、清晨、外 清晨的河边飘着浓雾。 陈潢将一匹马送给了刺猬人,三个人在河边告别。刺猬人:疫区已经被封了,你们走不出去。 陈潢:疫区有多大? 刺猬人:(摇摇头,从腰上取下另外一个酒葫芦)不救人,留着自救吧。陈 潢:多谢。 刺猬人骑马走了。 10、一个小镇上、日、外 陈潢和宝日龙梅牵着一匹马进了镇子。镇上很安静,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 但是无数的门板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镇中心的广场上有一口井,井上的辘轳还湿漉漉的。陈潢从辘轳里摇出一桶水,一转身就愣住了。 就在他弯腰摇井水的时候,四周已经不声不响地站满了人,个个饿得骨瘦如柴。居民们默默无言地将他们远远地围成一圈,眼里的表情充满了恐惧。 宝日龙梅和陈潢都惊疑不定地四处看。 陈潢向前走了几步,迎面的人都集体退后。陈潢刚要说话,忽然脑后狠狠地挨了一棒子。宝日龙梅惊呼了一声,眼前一黑,也倒在地上。 11、山脚下、夜、外 等宝日龙梅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四面人声鼎沸,火把盘旋飞舞。她想撑着坐起来,才发现双手已经被反绑住。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吓得差点喊出来。她的四周、脚下,到处都是尸体。宝日龙梅终于看到了陈潢,陈潢躺在尸体中央,还在昏迷不醒。 宝日龙梅挪到陈潢身边,用肩膀撞醒陈潢。陈潢睁开眼,看到天空中盘旋着无数的秃鹫。 秃鹫在火光下眼睛通红,正耐心地等待着新的猎物。 居民们开始向这边投掷火把,火把把枯草点燃,“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陈潢借着火的亮光,找到一个石片,和宝日龙梅背对背靠在一起。 陈潢拼命用手里的石片磨宝日龙梅手里的绑绳。 4 天下长河 四周的人不停地向这边投掷火把。 绳子终于磨断了,宝日龙梅迅速解开陈潢的绑绳。他们的四周已经是火光熊熊,有的尸体也被点着了。 两个人不断地闪开投掷过来的火把,宝日龙梅急切地看着陈潢。陈潢忽然走到一具尸体边,举起尸体大声喊着向人群中扔过去。人群极为惊惧,瞬间四散开去。 陈潢拉着宝日龙梅的手,快步跑开。秃鹫铺天盖地飞下来开始叨食尸体。 12、山上、夜、外 两个人一直狼狈不堪地跑到山上才停下来。后面很安静,并没有人来追。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松了一口气,终于逃过一劫。两个人都是精疲力竭,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来。 陈 潢:咱们不能再进村了,老百姓被疫神吓得,都变成了妖魔鬼怪。宝日龙梅:(点点头,叹口气)人饿了太可怕了! 陈潢:咱们得走出疫区。 宝日龙梅:(泄气地)现在是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走?马和银子都没了。 陈潢:(笑道)要银子也没用,(指指山上的野果)山上都是果子,保证你饿不着。咱们 一 路往北,出了江苏,情况就会好起来。宝日龙梅点点头。 陈潢拉起宝日龙梅,两个人相携着,借着点点星光,在山路前行。 13、龙舟里康熙的书房、日、内 康熙坐在桌后,于成龙站在他旁边。索额图跪在地上。 索额图:奴才请皇上暂停南巡,起舟北返!康 熙:噢? 索额图:皇上身系国家社稷之重,天下之人无可替代!现在江苏全境疫情严重,人人谈虎色变,村村死绝的现象到处都是。如果皇上执意南行,一旦龙体有失,影响社稷,臣子们百死不能赎其罪!请皇上从大局着想,早日北返! 康熙:(犹豫着,扭头问于成龙)你以为呢? 于成龙:(张口就说)皇上南巡,已然昭示天下,就不能欺骗百姓,老百姓是人,皇上也是人! 于成龙知道自己失言,看看一脸愤怒的索额图,又看看康熙。康 熙:(笑道)说下去。 于成龙:臣冒失,臣想,皇上既然说了,就不能不做。若是皇上都怕了,老百姓又能指望谁 呢? 康熙:(点点头,对索额图)听见了吧,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有这样的见识。朕是一国之君, 哪能说话不算!继续南行!索额图:(不情愿地)喳。 14、河边、清晨、外 5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靠着一块大石头睡着了,忽然被陈潢的叫声惊醒。陈 潢:(大喊大叫)黄河!黄河! 宝日龙梅站起来,发现陈潢像疯子一样在河岸上欢呼。宝日龙梅:(纳闷地)黄河有什么奇怪的? 陈潢:(兴奋地)看见黄河我就找到路了!(手指前方)向前三十里,就是桃源县,咱们 到 了河道衙门,就什么都有了! 宝日龙梅:(高兴地走过来)听着挺开胃,不知道他们跑了没有?两个人高兴地沿着河边向前走去。 15、桃源县镇子、夜、外 镇子里很安静,到处都是打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官兵。 陈潢和宝日龙梅在黑乎乎的街巷里,避开巡逻的官兵穿行。两人到了河道衙门门前,陈潢刚想进去,宝日龙梅拉住他。 宝日龙梅:(小声地)别走正门! 陈潢点点头,走到墙边,攀上墙,又把宝日龙梅拉上去。 16、桃源县河道衙门院里、夜、外 两个人从墙上跳下来。 院里很安静,只有正厅灯火通明,其他的房间漆黑一片。两个人悄悄地接近窗户,透过窗户往里看。 17、桃源县河道衙门正厅、夜、内 两个河道官员正在吃饭,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桌上的酒席很丰盛,两人却都默默无言,谁也不说话。陈潢拉着宝日龙梅忽然推开门进来。 陈潢:两位大人,好吃好喝呀! 两个官员吓了一跳,看清是陈潢,赶紧站起来,双手一打马蹄袖,给陈潢打了个千。官员们:属下给陈大人请安! 陈潢笑笑,摆摆手,和宝日龙梅走到桌前,官员们赶紧把主座让出来。宝日龙梅看着桌上丰盛的酒席,早就忍不住了。 陈潢:(小声地)你吃你的。 宝日龙梅像得到赦令一样,埋头大吃。官员甲赶紧给陈潢倒上酒。 陈潢:你们倒是很清闲哪。 官员甲:大人有所不知,这段时间,交通断绝,疫病横行,大家门都不敢出,只能躲在屋里 等消息。 官员乙:陈大人,这次崩堤,皇上怎么处置咱们?陈 潢:(摇摇头)不知道。 陈潢撕下一个鸡大腿,狼吞虎咽地大吃。 两个官员看着陈潢和宝日龙梅的狼狈吃相,奇怪地面面相觑。官员甲:(试探地)陈大人,您是从京城赶过来的吧? 陈潢边吃边摇头。 两个官员又互相看看。 6 天下长河 官员乙:(小心翼翼地)陈大人,您是奉了皇上之命,护送来的吧?陈 潢:(挥挥已经吃剩下的鸡大腿)我们是从清江浦过来的。 两个官员大吃一惊,像见了鬼一样逃到门口。椅子碰翻了,杯子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桌边只剩下陈潢和宝日龙梅。官员甲:陈大人,您是从疫区过来的? 陈潢站起来,看看他们。 陈 潢:(轻轻地叹口气)早知道你们如此害怕,就不来寻你们的麻烦了。官员甲:(不停地打拱作揖)陈大人,您千好万好,您千万别过来。 官员乙:什么大人小人的,这种时候还讲什么朝廷礼仪!赶紧去报官,把他们抓起来烧了! 宝日龙梅看着陈潢,陈潢坐下来。 陈 潢:报官,也好得很,总算和两位大人同生共死了,我们是从疫区过来的,你们和我们在一起,以后还能吃得上饭吗? 陈潢说完,接着喝酒吃肉。 两个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陈 潢:疫区有多大? 官员甲:(摇摇头)方圆几百里,消息不通,卑职实在不知。陈 潢:备好马匹银两,我们吃完就走。 两个官员如蒙大赦一样,匆匆出去准备了。 18、龙舟里康熙的书房、夜、内 索额图呈上手折。 索额图:皇上,这是六百里加急,从江苏境内送过来的。李德立接过去,递给康熙。 于成龙低头站立一旁。 康熙面色沉重地翻看手折,手折墨迹淋漓,又脏又湿。康熙心情沉重地放下手折,在屋里来回踱步。 索额图:江苏这次的瘟疫来势凶猛,疫情已蔓延至安徽和山东。康 熙:(震怒)粮食和药品为什么发不下去? 索额图:回皇上话,没人敢去呀,染上必死无疑,朝廷三令五申,却不能下达,奴才也是心 急如焚! 康熙:(叹口气,用拳头猛得一砸桌子)真让朕忧心哪! 康熙在屋里来回踱步,于成龙抬起头,忽然说了一句。于成龙:皇上,臣不怕死,臣愿意去! 康熙和索额图都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康 熙:(不理他,对索额图)平叛怎么样了?索额图:皇上大喜。 康熙:噢?喜从何来? 索额图:真是天算不如人算,朱三太子痴心妄想,想夺我满清江山,这次他起兵闹事,没用 朝廷一兵一足,竟然自动解体。康 熙:那是什么道理? 索额图:就因为瘟疫横行,他的军中很快变成一个大传播场,朱三太子也可能一命呜呼了。康 熙:这么说,倒是疫神帮了朕的忙喽? 索额图尴尬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7 天下长河 于成龙忍不住又插话。 于成龙:(愤愤不平地)百姓叛乱,必是朝廷王道不行于天下,索相怎么能说是喜事呢?康熙和索额图再次奇怪地看他。 索额图不解,康熙哈哈大笑。 康熙:(指着于成龙对索额图)这是我朝中的黑脸包公!虽然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可是 一身是胆! 索额图:(也满脸堆笑)奴才是说错了。 康熙:(果断地)所有赈济的粮食和药品都发放到各地集结站,由地方官统一管理,一旦 疫情解除,马上发放下去!索额图:是,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 康熙点点头,索额图退下。 康熙看着于成龙梗着脖子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康 熙:皇上接见大臣的时候,你是不可以插话的。 于成龙:(低着头)是,臣知道错了。 康熙:(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实在倔得可以。 19、龙舟上于成龙住的船舱里、夜、内 于成龙回到自己房间,摘下大帽子,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夜晚的运河波涛阵阵,声色柔和,他心中感触万端。他正在出神,外面传来索额图爽朗的笑声。 索额图:深夜来拜,恕索某无礼。 于成龙一愣,看着门口,索额图青衣便帽,背负着手,施施然而来。于成龙还没来得及说话,索额图已大大咧咧地坐下。 索额图:叫我老索吧,没有公务,咱们以兄弟相称。于成龙:(皱着眉头)索相深夜到此何事? 索额图:(摇摇头,笑道)古人说,深夜不见客,那是指心里有鬼,你是皇上亲口封的我朝 包公,心里有也鬼吗? 于成龙:于某出言耿直,多有顶撞,索相见谅。 索额图:于兄清名在外,老夫仰慕已久。说实话,老夫弓马出身,原来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佩刀的二等虾。你虽顶撞我,我却打心眼里佩服你,老夫见过的官多了,个个都是摇尾狗,只有你于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于成龙:(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于某只做内心当许之事,不敢欺蒙天下百姓。 索额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包搁在桌子上。于成龙像被针扎了一样,警觉地看着他。 索额图轻轻地打开布包,里边是一罐黑黑的药膏和一根已经长成小儿形的人参。索额图:这根人参是长白山猎户所掘,有三百多年了,已经长成人形。这盒药膏,是大理雪 山上异兽的膏油,怯百病,生死人,炼制起来极为不易。 于成龙:(冷冷地笑笑)于某身体康健,阎王小鬼那日来传,也决不迟到,不需此药延命, 还请索相收起。 索额图:(不动声色地)老夫听说,令高堂大人守寡几十年,言传身教,才抚育出你这样清廉刚正之人,实乃我朝楷模!老夫的家母听说之后,从自己的小箱子里拿出这盒药膏和这根人参,托老夫转送你的母亲,这是家母的心意。 于成龙:(大为动色,想了想,深施一礼)索相令堂如此厚恩,于成龙何以为报?我的娘亲 8 天下长河 是贫贱小家出身,实在使不起如此贵重的药物,请索相收回,于成龙若有命回去,定当禀报母亲,早晚一炷清香,祷祝令高堂大人身体康健! 索额图:你这次为保住山阳县大堤,却害了三省百姓,你我深知朝廷法令,恐怕你难逃其咎。于兄死后,老夫定将你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奉养,无事可求,你总不该再推辞了吧。 于成龙被这番话说得左右为难,手足无措。索额图:(站起来,轻轻地一揖手)告辞。 于成龙看着粗壮的人参和那罐黑黑的药膏,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20、树丛边、清晨、外 天刚破晓。 陈潢和宝日龙梅趴在树丛边的草丛里往官道上看。官道上站了一群持火绳枪的官兵,正在看守路口。 宝日龙梅:(小声地)别没的路了吗? 陈潢摇摇头。 宝日龙梅:只能冲过去了。 陈潢:(按住她)等到正午时分。 宝日龙梅不明所以地看一眼陈潢。陈潢静静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21、官道上、日、外 正午时分,太阳格外刺眼。 一眼望不到边的官道上阒无人迹。 看守道路的官兵们已经被太阳晒得有点懒散了。 忽然树丛里传来一声马嘶,一匹受惊的高头大马斜刺里冲出来。官兵们端着火绳枪迎上来,仰头被太阳照花了眼。 士兵们被烈马冲散开,马上并没有人。 陈潢和宝日龙梅骑在一匹马上,从另外一侧冲下来。官兵们还没反映过来,两个人趁乱已经冲了过去。两个人一骑一直到宽阔的大道上,才勒马停下。 陈 潢:(指着远处)往前再走三百里,就彻底出了疫区。宝日龙梅:(微笑道)总算死里逃生。 22、河道总督府的花厅里、日、内 伊桑阿脸色郑重地坐在主座上。靳辅被带进来。 伊桑阿:(一脸笑容地迎上来)快,给靳大人倒茶。还愣着干什么?快呀!靳辅奇怪地看他一眼。 一个丫环赶紧上茶,退下。 伊桑阿:(满脸陪笑)靳大人,这些小人生了狗眼,可是一点都不中用呀! 靳辅不理他。 伊桑阿:靳大人,萧家渡减水坝的证词我已经收集全了,靳大人不愧是个清官啊,让人好生 佩服,日后见了皇上,我一定尽全力保靳大人,要戴罪效力,怕也不难。靳 辅:(冷冷地)伊大人有话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弯子呢。 9 天下长河 伊桑阿回到座位上。 伊桑阿:我来之前,陈潢已病重在身,见他奄奄一息,本官就没取他的口供。 靳辅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靳辅:(急切地)你——你没给他找郎中吗? 伊桑阿:本官自然给他找了最好的郎中,可是天不留人,陈潢在狱中一命呜呼,实在可惜呀!靳 辅:(腾得站起来)你说什么?天一他——他——他死了?不可能!让我看看! 伊桑阿:(变了脸)靳大人,本官不过是通知你一声,日后皇上问起来,陈潢在本官来之前就已经病重,你只要如实回答就行了! 靳辅气得浑身颤抖,顺手抓起杯子,猛得朝伊桑阿扔过去。伊桑阿一歪头,躲过去。 伊桑阿:(气急败坏地)快把这条疯狗绑下去! 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把靳辅拖下去。 靳辅:(大声怒骂)伊桑阿!你个黑了良心的狗官,老子吃了你! 23、大道边的空地上、夜、外 陈潢抱着柴火,回到篝火旁。 篝火烧得正旺,马还在旁边的树上拴着,宝日龙梅却不见了。 官道上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陈潢躲在大石头后面一看,大吃一惊。宝日龙梅反绑着双手,被一群官兵带走了。 24、钟鼓楼里、夜、内 高大的钟鼓楼里,已经关了很多人,人人脸上都是麻木和等待死亡的表情。宝日龙梅被两个官兵推进来,看着这些将死之人,吓出一身冷汗。 宝日龙梅冲到窗口,窗口已经被木板订死了。 透过木板的缝隙,宝日龙梅看见外面的士兵举着火把,严密地来往巡逻。场地上架着一个火堆,将周围照得很亮。 宝日龙梅绝望地缩在一边,有一个人忽然开始抽搐。旁边的人见怪不怪,毫无反映。 进来两个官兵,将那人像搬麻袋一样抬出去。 25、钟鼓楼外面、夜、外 两个官兵面无表情地将尸体扔到火堆里。大火烧得正旺,很快就将尸体吞噬。 巡逻的士兵忽然看见远处过来一个人。陈潢牵着马走过来。 巡逻的官兵们如临大敌一般,端着枪对着陈潢。一个武官冲他大喊。 武官:什么人? 陈 潢:我是河道总事陈潢,因为黄河崩堤,皇上震怒,把我打入大牢,我从监狱里逃出来,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投案,你把我献上去,必有封赏。 武官将信将疑地看着陈潢。 26、钟鼓楼里、夜、内 大门打开,陈潢被两个官兵粗暴地推进来。 10 天下长河 陈潢四处张望,宝日龙梅满脸是泪,又惊又喜地扑过来。宝日龙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潢搂着她,看着周围的人群,暗自心惊。 夜已深。 所有的病人都东倒西歪地睡了。 陈潢和宝日龙梅趴在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星空。宝日龙梅:你真傻,你不该来的。 陈潢:我就是即刻去死,也不冤了。 宝日龙梅:(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块! 27、钟鼓楼外面、夜、外 官兵们还在巡逻,忽然听见剧烈地拍门声和喊声:“快来人呀!”一个士兵倒出雄黄酒,浇在两个士兵的手上,两个士兵拼命搓手。 28、钟鼓楼里、夜、内 陈潢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不停地抽搐。宝日龙梅:(悲怆地大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两个士兵拿着草席子进来,刚要抬陈潢。陈潢忽然翻身,勒住一个士兵的脖子。 另外一个士兵稍一愣神,就被宝日龙梅从后面一棍子打晕在地。 29、钟鼓楼外面、夜、外 陈潢和宝日龙梅穿着士兵的衣服,抬着那个被打晕的士兵出来。其他巡逻的士兵谁也没有注意他们。 忽然从大门里涌出一大群病人,东逃西散。官兵们打着火把,吆喝着忙着抓人。 陈潢和宝日龙梅放下士兵,趁乱跑了。 30、驿站院里、夜、外 陈潢和宝日龙梅相扶着进了一家驿站,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驿站里空无一人,驿丞们早就逃走了。 31、驿站房间里、夜、内 两个人推开们进来。 桌上蒙了一层灰尘,显然已很久没人来过了。陈潢找到油灯,点燃火折子,油灯居然还亮。宝日龙梅,四处看看,拍拍床。 宝日龙梅: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陈 潢:你先睡会儿,我去找点东西来吃。宝日龙梅:小心点。 陈潢点点头出去了。 32、驿站厨房、夜、内 11 天下长河 陈潢提着一盏油灯进了厨房,四处照照。忽然发现墙上挂满了腊肉,陈潢大喜过望。 他接着翻找,又找到一大坛酒,陈潢打开坛盖,深吸一口。 33、驿站房间里、夜、内 陈潢像个丰收的农民一样,喜气洋洋地抱着一大捧腊肉进来。陈 潢: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陈潢手里的腊肉全部掉在地上。 宝日龙梅倚在床上,裹了两层大被,还是抖动不停。宝日龙梅脸色苍白,毫无力气,开始不停地抽搐。 宝日龙梅:(有气无力地)别过来,不要管我!你快跑!陈潢愣了一下,转身跑出去。 宝日龙梅拼命地和自己抗争,慢慢地,力气殆尽,任由身体不停地耸动。陈潢抱着一大坛酒跑进来。 陈潢不由分说,将宝日龙梅的衣服撕下来,将酒全部倒在她身上。陈潢拼命地搓宝日龙梅的身体,累得大汗淋漓, 陈 潢:(跪在地上绝望地哭起来)你不能走,不能走!老天爷,你要带,把我带走吧,她还没回过家呢! 陈潢拼命地搓,直到精疲力竭。 陈潢绝望地躺在宝日龙梅的旁边大口地喘息。 34、驿站房间里、清晨、内 等陈潢醒过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层被子。 宝日龙梅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多了。陈潢看着她,开心地笑起来。 35、街道上、日、外 康熙和于成龙都穿便装,像乡村里的两个老学究一样,漫步在街道上。李德立紧跟在康熙身后。 挎刀的御前侍卫们穿着便装远远地保护。 大水过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显得零落凄凉。到处都是满脸菜色的灾民,惨不忍睹。 还有几个饥饿的灾民爬到树上摘树叶充饥。康熙一路走来,心情越来越沉重。 康熙:(用手指指,对于成龙)你看看,这还是发过赈济粮的。 于成龙默默无言。 康熙:(笑笑)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惩罚你吗? 于成龙摇摇头。 康熙:因为你是个廉吏,有操守,有志气,这样的人很难得,读了圣贤之书,认真地去做, 不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朕凭着你的心不杀你。于成龙:皇上明断。 康熙:你抗命护堤,却是大错特错。 于成龙刚软下去的脖子,又梗直起来。于成龙:皇上,臣不敢苟同。 12 天下长河 康 熙:(笑笑,边走边说)地方官员对于河务,只有襄助的本分,没有管理的职责,河道的堤,该扒还是该筑,应该听靳辅的。你这样做,从情理上来说,也能理解,但朝中法令在你眼里,算什么呢? 康熙看看于成龙,于成龙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康 熙:自视清廉,本是好事,但认定自视清廉,就可以高人一等,生杀予夺,皆可由心,刚愎自用,无法无天,那就大错特错了!清官,不是指清廉,是指断事清明公正,你这种人,也就是个奔走趋异的廉吏,清官,你还远远不够资格! 康熙一番话说完,于成龙愣在当地。 康熙从腰里取下一块碎银子,塞给于成龙。康 熙:你把这块银子给前面的老太太。 于成龙嗫嚅着接过银子,低头走到老太太面前。于成龙猛得一抬头,大吃一惊。 一个老太太倚在黑色的墙边,古铜色的皮肤和墙壁融成一体。她脸上的皱纹像被刀刻过一样。 老太太四肢浮肿,两眼无神地看着于成龙。 她的面前,摆着锄头、铁锨等农具,还有几个缺口的粗瓷大碗和一个茶壶。旁边写着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灶具、农具 卖! 于成龙看着那个老太太,觉得手里的银子烫手,竟然递不过去。康 熙:(叹息道)可怜朕这三省的百姓啊! 于成龙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13 第二十四集 1、树林边、日、外 陈潢一脸病容,牵马走在树林边。 马上趴着一个人,像麻袋一样搭在马上,竟然是手足已经被绑上的宝日龙梅。宝日龙梅的嘴里塞着麻核,唔唔叫着。她脸色苍白,病体不支。 陈潢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到了树林边,透过树林,远远地看见清军驻防的兵营。 陈潢解开绑绳,将宝日龙梅抱下来,把嘴里的麻核也掏出来。宝日龙梅的手脚一得自由,立即抬手抽打陈潢的耳光。 陈潢也不躲,任由她打。 宝日龙梅:(边打边说)我不去,我不去! 宝日龙梅转身往回走,陈潢也不拦她。 宝日龙梅没走几步,身体虚弱,摔倒在地。陈潢走过来,把她背在肩上。 陈潢背起宝日龙梅,勉强支撑着,大步朝兵营走过去。宝日龙梅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陈潢。 宝日龙梅:(泪流满面)我不去!放下我!我不去! 陈潢:你不去不行!你身体太虚弱了,我照顾不了你。 宝日龙梅:让我死!我把你从乱坟岗子里救出来,不能看着你再被那群脏官砍头啊!求求你,把我背回去吧。 陈潢不说话,任由她捶打,径直朝兵营走去。 几个士兵看见了他们,陈潢力气殆尽,眼前一黑,倒下去。 2、河道总督府门外、日、外 河道总督府门外跪了一地的属官。远处,康熙的明黄大轿缓缓而来。细乐大作。 伊桑阿带着属官磕头高喊。 众 人:躬祝皇上万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轿停下,李德立扶着康熙下轿。 康熙看了看跪着的众官员们。康 熙:(用手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众 人:谢万岁! 康熙径直走进河道衙门。 伊桑阿看见跟在康熙身后的于成龙,一惊。 等到康熙一行人进去了,伊桑阿悄悄拉住跟随康熙而来的一名侍卫。伊桑阿:(低声地)皇上身边的汉人是谁呀? 侍卫:山阳县县令于成龙。 伊桑阿站在原地脑门一紧,属官们都已跟进去。 伊桑阿:(自言自语)皇上身边怎么又多了一个汉人哪!(嘿嘿冷笑)于成龙是靳辅的死对头, 1 天下长河 他如今受宠,靳辅必死无疑!伊桑阿志得意满地跟进去。 3、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摘了顶子,脱了补服的河道官员们齐刷刷地跪在院里。康熙一进来就愣住了。 伊桑阿来到康熙跟前。 伊桑阿:皇上,他们是跟着靳辅办事的河道官员,奴才摘了他们的顶子,正录口供呢。康熙逐个看过去。 郭河叔、彭志仁、封学仁等都在其中。 他们一个个肤色黝黑,双手青筋暴起,麻裂干枯。康熙皱着眉头看了看,没说话,径直走进去。 等到康熙过去,河道属官们悄悄抬头,忽然看见跟在康熙身后的于成龙。河道官员们个个怒目而视,等到康熙一行人过去了。 郭河叔第一个忍不住,大发诽谤之词。郭河叔:他算什么东西,怎么跟在皇上身边?封学仁:看来,这个案子是翻不过来了。 彭志仁:(痛恨地)当初真不该劝靳大人放他一马,养虎为患! 河道官员们有的愤怒,有的叹息,有的沉默,但都是一脸的沮丧和绝望之色。 4、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康熙坐在靳辅常坐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伊桑阿。伊桑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康 熙:(忽然厉声大喝)伊桑阿!伊桑阿:奴才在。 康熙:你把宝日龙梅弄到哪里去了? 伊桑阿闻言一惊,马上又恢复镇定。 伊桑阿:奴才派人护送宝日龙梅公主前往直隶,没想到车到中途,她——竟然跑了。康 熙:跑了? 伊桑阿:奴才派人四处查访,目前仍是下落不明。(观察着康熙的脸色)蒙古人心性不长,皇上——还是不管为好。 康熙皱着眉头。 伊桑阿:皇上,奴才查出靳辅、陈潢诸多不法情事,正要向皇上造膝密陈。康 熙:说! 伊桑阿:奴才发现,靳辅和下面的属官们亲如家人,六年之内,靳辅坐镇河道总督府的时间不足百天。皇上您想,在衙门里作堂官,哪有整天在外面野跑的?萧家渡十二座大坝被大水冲走,所有的材料一概无法查清!靳辅这么做,更证明了他有贪污之实! 康熙:账册上有什么发现? 伊桑阿:账册上自然是毫无漏洞。奴才将他属下官员逐个盘查,但是个个不吐口实,如此保护靳辅,可见早就上下勾结,串通一气!朝廷里哪个衙门,属官对堂官会有此等忠心? 康熙:这么说,你对朕也不是那么忠心? 伊桑阿:(赶紧辩解)不是这个意思,只有奴才才会对皇上有这样的忠心!由此看来,靳辅和下属必是朋比为奸,制造一个大的阴谋。 2 天下长河 康熙:阴谋? 伊桑阿:河道总督府已被靳辅管成铁板一块,河道里的清册、银两、石料,河道的进度,均由靳辅一手掌握。朱三太子这次虽然没有起事成功,但是八月十五杀鞑子,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在秋汛没来之前,陈潢就已加入朱三太子党,可见朱三太子和河道总督府早就暗中勾结,故意制造黄河崩堤,好借机共同作乱哪!皇上! 康熙阴沉着脸,走屋里踱步,半天没说话。 伊桑阿:(察言观色,大着胆子)皇上,奴才还有一事禀报。康 熙:说! 伊桑阿:奴才来之前,陈潢躺在床上装病,奴才延聘名医,治病救人,哪知道他不思报效朝 廷恩德,反而私下里逃走了。康 熙:(一惊)逃走了? 伊桑阿:他见事已败漏,便逃之夭夭。 伊桑阿说完,观察了一下康熙的反应,康熙仍是面无表情。 伊桑阿:(更大胆地)皇上,奴才办案多年,像如此恶劣的不法情事,还从未见过。奴才一定要把它做成我朝的铁案!早日昭示天下,以警醒世人! 康熙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伊桑阿一跳。 5、河道总督府花厅外面、日、外 索额图、于成龙等官员们都垂手站在花厅外面。忽然听到康熙的震怒声,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6、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康熙震怒,气得边走边说。 康 熙:(大声呵斥)靳辅六年之内做堂官不足百天,一直亲身躬行在河道之上,却让你说成了上下串通一气!萧家渡十二座大坝被大水冲走,材料无法查证,说成有贪污之实!开口闭口都与朱三太子阴谋作乱,想让朕信你,拿出人证物证来啊!一个县里的衙役办案,也没这么糊涂吧?摸摸你的脑袋,里面装的是脑汁还是浆糊! 伊桑阿趴在地上,汗下如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7、河道总督府花厅外面、日、外 康熙说完,屋里安静下来。 索额图和刑部属官们都相顾失色,只有于成龙忍着笑。伊桑阿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出来。 伊桑阿走到索额图身边,乞求地看着索额图。伊桑阿:(小声地)皇帝翻脸了。 索额图满脸的不耐烦,不理他。 伊桑阿叹口气,一摸脑门,大惊失色。伊桑阿:我的帽子呢?我的帽子呢? 索额图:(奇怪地)皇上没摘你的顶子? 伊桑阿:(连连摇头)索相,拜托你把帽子帮我拿回来。索额图:(哼了一声)废物! 8、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康熙坐在椅子上余怒未消。 3 天下长河 李德立引着索额图躬身进来。 索额图:(躬身一揖)皇上,保重龙体要紧!伊桑阿这种人,不值得跟他生气,他办案 —— 康 熙:(生气地打断他)办案办案,办得都是糊涂案!他以为朕是来听他说书的吗?索额图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索额图斜眼一瞥,刚才伊桑阿跪过的地方果然有个大帽子。康熙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到了帽子。 康熙:好哇!朕没撤他的职,他倒把大帽子留下了。 索额图:(尴尬地替伊桑阿解释)伊桑阿被皇上吓糊涂了,他不是舍下帽子对皇上不敬。康 熙:(大声地对门外)那就让他进来拿吧! 索额图陪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康熙看了一眼李德立,李德立走到门口。 李德立:(冲门外大声地)皇上有旨,传伊桑阿进来拿帽子。 李德立说完,偷偷忍着笑回到康熙身后。 好半天,伊桑阿才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一步三摇地进来。索额图低下头。 康熙恶狠狠地狞笑着看着他。伊桑阿手脚发软,站住了。 伊桑阿:(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皇上,奴才——帽子不要了,您饶了我吧。康熙哼了一声扭头走了,李德立和索额图都赶紧跟出去。 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伊桑阿和他的官帽。 伊桑阿想伸手捺帽子,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9、康熙的寝室里、日、内 于成龙侍立在一旁,康熙一边喝茶一边犹自气愤不消。 康 熙:伊桑阿仗着他是正红旗瓜尔佳氏出身,祖上又有战功,这种人落地就是官,朕想不提拔都不行!提拔上来,就知道糊里糊涂跟着人跑,什么刑部尚书啊! 于成龙沉默着不说话。 康熙:(回头看他一眼)怎么?觉得朕办错了? 于成龙:(微微躬了一下身)皇上,臣以为,伊桑阿办事虽然糊涂,但是皇上刚才一通骂, 恐怕跟伊桑阿有异曲同工之妙!康 熙:(不解地)什么意思? 于成龙:不教而诛。 康熙:(笑了笑)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县官,心智倒也清楚。 康熙还想再说,李德立站在门外。李德立:皇上,靳辅带来了。 于成龙脸色一变,有点尴尬,呼吸都紧促了。康 熙:(看他一眼,对李德立)让他进来。 李德立领着靳辅进来。 靳辅已经消瘦很多,穿着略显肥大的官袍,顶子和补子已经被摘掉了。靳辅低头进来,跪倒磕头。 靳辅:罪臣靳辅叩见皇上。 康熙看着靳辅,脸上的表情大为震惊。康熙离座,走到靳辅面前。 4 天下长河 康 熙:靳辅,站起来让朕看看。靳辅站起来,始终低着头。 康熙认真地看看他的脸,他的手,康熙盯了他半天。 康熙:靳辅,黄河崩堤,造成三省水灾,百万子民流离失所,你可知错? 靳辅:臣知错!臣犯了一条大错!(指了一下于成龙)臣后悔没有砍下他的狗头! 于成龙:(踏前一步)皇上,靳大人治河不力,黄河河道太窄,陈潢弄的那个减水坝,是自 古没有的怪物!不但糜费朝廷银两,还祸害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靳 辅:(气愤地打断他)怪物?于县令,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一概称之为怪物,莫非是 羲皇上古之人?燧人氏创火,有巢氏建屋,东汉蔡伦造纸,诸葛亮创木牛流马,天下万事万物,无不是新创应运而生。怎么能说古书上没有,就是怪物呢? 于成龙:(不理靳辅,对康熙)臣护堤是错了,靳大人治河更是大错特错,请皇上先斩靳辅,以谢黄河!臣再自刎,以谢天下苍生! 康熙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始终没说话,忽然笑出声来。 康 熙:朕本来想跟靳辅好好叙叙旧,这点伤感情绪,被你们俩一吵,赶得一干二净。治河的事情,今日不提,以后朕给你们机会说个痛快! 两个人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 康 熙:于成龙,三省灾祸皆由你而起,朕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怕死吗?于成龙:(大声地)臣不怕! 康 熙:好!三省灾情严重,瘟疫如火,到处都是流亡之人,这些人,都是我大清子民,朕赐你上方宝剑,统领三省赈灾事宜。所有地方官,有贪污不法情事的,赈济不力的,糊涂误事的,一概先斩后奏! 于成龙和靳辅都惊在当地。于成龙感激涕零,拂袖跪倒。 于成龙:于成龙万死不辞! 康熙:(笑道)这个差事非同小可,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不让一个人死掉,你可能做 到? 于成龙:臣肝脑涂地! 康熙:好!李德立。明发一道上谕,嘉赏于成龙四品道台衔!于成龙,你要实心任事,不 能让朕失望啊!于成龙:(叩头)臣领旨! 康熙:(点点头)下去办事吧。 于成龙看了靳辅一眼,退下去。康熙看看愤愤不平的靳辅。 康熙:于成龙刚愎自用,祸害了三个省的百姓,朕没杀他,反而提拔,你心里很不服吧? 靳辅低着头不说话。 康熙:(厉声道)你当时为什么不砍下他的头? 靳 辅:臣顾及他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想替朝廷保全善类。康 熙:妇人之仁!朕赐你上方宝剑,就是要你见血的! 靳辅没说话。 康 熙:(口气缓和下来)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他去赈济三省的灾民吗?(厉声地)是让他亲眼看看他犯了多大的错!让他一辈子都记住!(口气和缓下来)于成龙这个人,用好了,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你当初没杀他,朕只能提拔他。 靳辅:臣现在想明白了! 康熙看着靳辅,半天才说。 5 天下长河 康 熙:(抱怨地)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都不上一封自辩的折子?是朕不信任你,还是你不信任朕? 10、河道总督府花厅、夜、内 康熙和靳辅指着河道图正在商议。康 熙:先把治防补溃放在第一步。 靳辅点点头。 康 熙:朕知道你和陈潢一片公心,但做大事不能急于求成,朕这一朝治河,朕的儿孙还要治理下去。为黄河,要做百年计、千年计!不能只在眼前奏效事功!你们终其一生治河,黄河若能海晏河清,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功绩了。(语重心长地)靳辅,这次黄河崩堤,你自身若有大错的话,就错在一个急字上了! 靳辅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靳 辅:皇上,您是我的一字之师!臣实在汗颜。 李德立进来,看见靳辅,又退出去。 康 熙:(看了李德立一眼)朕累了,明日再议吧。靳 辅:臣告退。 靳辅躬身退出。李德立进来。 李德立:(喜滋滋地)皇上,宝日龙梅公主找着了! 康熙听了精神一振,大喜过望。康 熙:现在哪里? 李德立:宝日龙梅公主不幸染上瘟疫,幸好被陈潢救下,现已无大碍,只是病体虚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于大人请了最好的大夫正在细心调治。 康熙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 康熙:(皱着眉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猛醒)这是疟疾呀!(瞪着李德立),还愣着 干 什么?赶紧磨墨! 李德立应了一声,赶紧磨墨。康熙提笔边写边说。 康熙:着意大利教士南怀仁呈金鸡纳霜药,六百里加急快送! 康熙写完,又把六字改成八字。康 熙:快快快! 李德立接过,赶紧下去。康熙在屋里走来走去。 康熙:(喃喃自语)陈潢救下宝日龙梅,怎么会那么巧呢? 11、官道上、夜、外 星夜之间,一群驿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 12、兵营帐篷里、日、内 陈潢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军营的一个帐篷里。陈潢坐起来,四处看看,手脚并没有戴上锁链。 陈潢往外走,刚刚撩开帘子,一个士兵将他拦住。 士兵:先生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不能乱走。于大人一会儿过来看你。 6 天下长河 陈潢:(皱着眉头)哪个于大人? 士兵板着脸不理他,陈潢只好回来坐下。 外面靴声响起,一个穿着四品补子的官员一掀帘进来。陈潢一见是于成龙,大吃一惊,分外眼红。 一个士兵端着药径直走到陈潢面前。 陈潢:(冷笑道)护堤有功,升官啦!(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一路经过疫区,死了有多 少 人,你知道吗?村村死绝,无人掩埋,秃鹫吃尸体吃得眼睛通红!于成龙,就是把你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于成龙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于成龙:皇上到了清江浦,等你养好身体,皇上要见你。 陈潢背过身去,不理他。 于成龙:(大声地)陈天一,把药喝了。 陈潢:皇上重用你,我还有什么活路,死了算了!当初真该一刀捅了你,反正早晚都是个 死! 于成龙:有话等见了皇上再说,我是奉旨而来,喝药吧! 陈潢:(冷嘲热讽地)等我养好了,你不怕我到皇上跟前告你的状吗?刚挣来的顶子又没 了,可惜啊可惜! 于成龙:实话告诉你,药里下了毒,你要是条汉子,就起来喝下。 陈潢二话不说,翻身下床,端过碗就喝个一干二净。于成龙:告辞。 于成龙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陈潢气鼓鼓地看着于成龙的背影。 13、索额图的房间、夜、内 伊桑阿气鼓鼓坐在椅子上。 伊桑阿:一到关键时刻就我一人挨骂,索相,不是我说你的不是,怎么不帮我一句? 索额图一边喝茶一边含笑看着他。索额图:伊大人受惊了。 伊桑阿:受点惊倒也没什么,算好的一盘棋,皇上一南巡,全盘翻过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索额图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索额图: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伊桑阿:(一愣)打赢了? 索额图:(看着伊桑阿)皇上公然包庇靳辅、陈潢,连于成龙都升了官,如此信任汉官,朝里的满官们,哪一个不恨得牙根痒痒?现在忍着不说,为什么?台湾没打下来,蒙古还未平息,西藏又蠢蠢欲动,小皇帝雄才大略地想打仗,哪个触了霉头,他决不会手软。表面上咱们输了,可是皇帝亲手撼动了自己的根基,嘿嘿,这场仗,我们赢了。 伊桑阿:(着急地)那就由着靳辅、陈潢再猖狂几年? 索额图:(笑道)老伊呀老伊,卸磨杀驴,也得等到驴把磨拉完了。指着运河、黄河发财, 你也得等他们把河修好了才行啊! 索额图:(怨恨地)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又让我做了枪头子。 索额图:上了台都是角儿,就算配角,也得演得有声有色呀!早告诉你,这出戏就不会唱得 7 天下长河 那么好了。 伊桑阿摇着脑袋想半天。 索额图:(志得意满地)这次跟着皇上南巡,可是没白来,发现了一个于成龙,嘿嘿,那可真是个宝贝呀! 伊桑阿不解地刚要开口问,索额图的听差挑开帘子进来。听 差:索相,皇上爷传见伊大人。 伊桑阿面色苍白地站起来,哀求地看着索额图。索额图:去吧,皇上不会处置你的,他还没昏了头。 14、康熙的房间、夜、内 康熙在书案后练字。 李德立引着伊桑阿进来。 伊桑阿:(跪倒磕头)奴才伊桑阿叩见皇上。 康 熙:(放下笔,和颜悦色地)起来吧,赐座!伊桑阿脸色惊惶,惊魂不定地站起来。康熙看看他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康 熙:伊桑阿,你是两朝元老,朕不过在气头上说你几句,你便这般记恨?伊桑阿:(拼命摇头辩解)没有,皇上,奴才哪敢记恨。 康 熙:若不记恨朕,你为何不上个请罪的折子?你道朕真能治你的罪吗?伊桑阿:(低着头松了一口气)总之,都是奴才糊涂。 康熙指指座位,让他坐下。 康熙:(苦口婆心地)朕今日对你讲的这番话,也是想对所有满蒙重臣讲的,你回去要细 细地说给他们听。伊桑阿:奴才遵命。 康 熙:大清以马上得天下,武力举世无双。可是你想想,我们跟蒙古骑兵怎么比?当年成吉思汗带领蒙古铁骑打遍欧亚大陆,没有碰到敌手,为什么在中原只统治了九十年,就烟消云散了呢? 伊桑阿:(张口就说)那都是因为汉人太狡猾! 康熙:汉人狡猾?我们入关的时候,只有六十万大军,汉人却有三百万之众,还不包括李 自成的军队和各地蜂拥而起的反清会、天地会。我朝却为何能坐稳天下呢?伊桑阿:(犹豫着)皇上,这个——可太难了,奴才不知道。 康 熙:(笑道)朕告诉你吧,汉人太喜欢窝里斗了。他们把自己的力量耗没了。我们满人得天下,要学习汉人,就是不能学一条,不能窝里斗,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都是为了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伊桑阿喏喏称是。 康熙见他一副愚顽不灵的样子,自己也丧失了信心,轻轻地摆摆手。康 熙:下去吧,明日上一封谢罪的折子,朕不追究你。 伊桑阿高兴地跪倒磕头。伊桑阿:奴才躬谢皇上! 康熙目送着他出去,轻轻地叹口气。 15、兵营帐篷里、日、内 陈潢坐在桌前烦闷地翻书。 于成龙又带着端药的士兵进来。 8 天下长河 于成龙:该喝药了。 陈潢转过脸去不理他,于成龙耐心地站在他旁边。陈 潢:我现在就要见皇上。 于成龙:想早点见皇上,把药喝了。 陈潢:少跟我打官腔,走走走,(一把抓住于成龙的胳膊)到皇上面前评理去! 于成龙“哎哟”一声,无比痛楚地捂着胳膊,崭新的官袍很快就被鲜血染红。端药的士兵看不下去了。 士 兵:这位先生,我们于大人给你割肉疗伤,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你这么恶声恶气的,还是个人吗? 于成龙伸手制止士兵不要再说。 陈潢看看于成龙,神色里既有怜悯也有愤怒。陈 潢:谁用你割肉疗伤?有机会老子还要一刀捅了你! 于成龙用眼睛示意端药的士兵。士兵把药端到陈潢面前。 于成龙:(冷冷地)皇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金鸡纳霜,宝日龙梅公主已无大碍。于成龙说完,转身出去了。 陈潢看着那碗药,无奈地叹口气。 16、河道总督府门口、日、外 小毛子兴高采烈地掀开车帘,扶着陈潢下了车。 靳辅、靳夫人、郭河叔、彭志仁、封学仁等河道官员们都站在门口迎接。大家纷纷上前和陈潢寒暄。 陈潢精神矍铄,已经完全养好了身体。 靳 辅:(上前拉住他)来来来,已经摆好了酒席,今日大家不醉不归!陈 潢:我先见过皇上——靳 辅:台湾战事正紧,皇上先行回京了。 17、河道总督府花厅、夜、内 大家觥筹交错,意气飞扬。 郭河叔:我就说嘛,皇上坐船从运河上一路下来,还见不到靳大人的功劳吗? 众人都连连称是。 靳辅:大家别得意太早,朝廷里盯着咱们的人太多了,眼红得滴血。以后办事要更加小心。 大家都纷纷点头称是,颇有庆幸之意。 陈 潢:狡兔死,走狗烹!现在黄河还没治好,挑毛病的人已经成千上万,你们还能如此乐呵,真让我惊讶! 陈潢说完,官员们都沉默下来。 靳辅:天一喝多了,皇上不是鸟尽弓藏的人,要不然这次也没那么侥幸。 陈潢继续喝闷酒,周围的人也不知道陈潢的心事,只有靳辅暗暗地观察着陈潢。 18、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和明珠对坐着喝茶,两个人低声交谈。 高士奇:皇上南巡回来了还不见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哪件事情办错了?明 珠:皇上要冷落你,自然是你有问题。 高士奇:(懊恼地捶着脑袋)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我到底哪件事骗了皇上? 9 天下长河 明珠:(笑道)你骗皇上的时候还少吗?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高士奇:(懒散地)谁? 管家推门进来,一脸惊惶之色。管 家:老爷! 高士奇:(瞪着他)什么天大的祸事把你吓成这样?管 家:天爷来了! 高士奇脸色大变,看了一眼明珠。明珠快步走到屏风后面。 门被推开,李德立进来,四处看了看,管家躬身退出去。高士奇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高士奇:公公为何深夜来访?莫不是皇上要见我? 李德立:(笑道)高相,你好运气,皇上刚回北京,就要见你。 高士奇喜出望外,还想说话,忽然看见康熙在夜色之中,走进来。高士奇目瞪口呆,赶紧跪倒,磕头如捣蒜。 高士奇:皇上南巡刚回来,龙体劳累,亲至臣的府上,让臣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康熙冷冷地坐在椅子上。康 熙:(摆摆手)起来吧。 高士奇:谢皇上。 高士奇惶恐不安地站起来。康 熙:南巡的公报你都看到了吧? 高士奇:看到了,皇上对靳辅、陈潢如此宽宏大度,连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于成龙也沾染皇 恩,如此精明断事,实在是尧舜在世——康 熙:(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拍马屁的话听腻了!高士奇:是是是。 康熙好像有话要说,却迟迟不肯开口,只是呆坐着。李德立侍立一边,眼睛盯着鼻子。 高士奇不敢主动相问,明珠在屏风后面嗓子直痒痒,拼命忍着。场面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康熙忽然说话。 康熙:(厉声地)高士奇,你这屋里可有外人? 高士奇和明珠都是一惊。高士奇:(拼命摇头)没有。 高士奇顺着康熙的目光,发现明珠喝茶的杯子。 高士奇:奴才刚才和一个名医探讨中药之道,他已经被管家送走了。 康熙点点头。 康熙:(盯着高士奇,忽然问了一句)陈潢和宝日龙梅是不是有私情? 高士奇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康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康 熙:朕不听模棱两可的话。 高士奇:(认真地想了想)皇上,陈潢虽狂放不羁,恃才傲物,却是一个正人君子,这一点, 臣敢为他担保。康 熙:这么说,是没有? 高士奇:(擦擦额头的汗,咬牙说了一句)臣以为是。康 熙:(脸色轻松多了)怎么这回如此肯定? 10 天下长河 高士奇:陈潢是个河疯子,他一生除了治河,不会在女人身上下心思,更何况宝日龙梅公主 是皇上托他照顾的,就算他浑身是胆,也不敢有半点窥视之心。康 熙:(站起来)高士奇,你若敢欺瞒朕,仔细你自己! 高士奇:是是是。 康熙说完,带着李德立出去了。高士奇如蒙大赦,赶紧跪下磕头。 高士奇:臣躬送皇上。 康熙走出去了,忽然又折回来,大步走到高士奇面前。高士奇刚松了一口气,吓得仰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康熙。屏风后面的明珠也屏住呼吸。 康 熙:朕从来不知道你精通医术啊?你最近看什么医书?高士奇:(口不择言地)臣在看张仲景的《伤寒病论》。康 熙:(皱着眉头)为什么要看《伤寒病论》? 高士奇:臣看奏报上写着,江苏等地疫情严重,伤寒之病大起,臣想看看医书,或许能有什么济国之策。 康熙笑笑,带着李德立扭头走了。听到靴声囔囔,康熙去得远了。 高士奇大喘了一口气。想站起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明珠慢慢从屏风后面踱出来,两眼闪动着兴奋的光。 明珠:恭喜!高相爷! 19、河道总督府靳辅的书房、夜、内 靳辅坐在屋里翻看账册,陈潢推开门闯进来。 靳辅:(头都不抬)天一,我正要去找你,萧家渡补修的清册你造好了没有? 陈潢关上门,走到靳辅面前。陈 潢:宝日龙梅公主呢? 靳辅没料到他会直截了当地问,一惊,手里的茶水险些泼在衣服上。靳 辅:(镇定了一下)天一,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陈潢:(更急了)从进了兵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是不是痊愈了,现在在哪里,我总 得知道吧? 靳辅:你最好问都不要问。 陈潢更急切地追问。陈 潢:有什么隐情? 靳辅:天一,大丈夫,何患无妻? 陈 潢:(苦笑着一拍桌子)哪里话?你当我陈潢是无行浪子吗?靳 辅:(犹豫半天)皇上已经将宝日龙梅接进北京了。 陈潢:进京了? 靳辅:皇上要征讨葛尔丹,飞扬古的二十万骑兵就要西上,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叫宝日龙 梅去,想必是问她征蒙古的事。陈 潢:(松了一口气)何必如此避讳? 靳辅:她一进京,就不是在河督府的阿秀了,这一点你心里要明白。皇上召你进京述职, 我怕说多了,扰乱你的心思。陈 潢:我去! 陈潢转身出去,靳辅不放心地看着他的背影。 11 天下长河 20、康熙寝宫、夜、内 康熙已经躺倒在床上。 李德立把一盏罩着玻璃罩子的大烛台捧过来,放在床头。康 熙:取书来。 李德立应了一声取出一包用黄绸子包的书过来。康熙打开,习惯性地翻身就着灯看。 康熙忽然愣住了,书名是张仲景的《伤寒病论》。康 熙:这书谁挑的? 李德立:回皇上话,皇上就寝以前翻的闲书,是上书房太监刘喜伺候的。康熙没说话,在灯下翻看。 21、西暖阁、日、内 百官们个个意气风发。 康熙坐在宝座也是满面春风。 明 珠:(出列奏道)皇上,奴才明珠致贺表一封,庆祝大将军施琅收复台湾。奴才代百官众僚,恭贺国家统一!我朝极盛之期,指日可待!治隆汉唐!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李德立将贺表接过来。 康 熙:极盛之期,还是来得越晚越好。孟夫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葛尔丹远交近攻,做他祖宗成吉思汗的美梦。再不醒醒,就要打到北京来了。平定台湾,朝廷的银子像水一样泼出去,本来以为河道已经安澜了,没想到这次水灾,功亏一篑,要忧心的事还多着呢! 明珠:兵部已经在着手筹备征讨葛尔丹的粮草、军械,三年可以完期。 康 熙:再长一些也不妨,靳辅说,再有四年,黄河漕运可以贯通全国,支援南北。打起仗来就更便利了。蒙古在我身后,不平叛,朕寝不能安席,食不知甘味!还有这罗煞国的彼得,一味扰我边境,东北是我朝龙兴之地,岂容外贼猖狂? 康熙说激动了,重重地一拳砸在龙案上。下面的官员吓一跳,一时间都没有做声。 22、京城的前门、夜、外 河道总督府的车驾缓缓而来,打着杏黄色的旗帜。陈潢骑马走在前面。 陈潢心思不属地看着北京城的街道。小毛子骑马跟在陈潢身后。 23、大清门、日、外 陈潢捧着手本,一身官衣,跪在门前。 传旨太监的声音一层一层地从内宫里传出来。太 监:河道总事陈潢觐见! 陈潢:臣遵旨。 陈潢站起来,经过一层一层的大门往里走。 24、西暖阁、日、内 12 天下长河 西暖阁里,百官毕集。 康熙坐在宝座之上,陈潢在外面报门。 陈 潢:臣河道总事陈潢监理天下河务,奉旨进京,陈潢觐见!康 熙:(含笑)进来吧。 陈潢进来,跪倒磕头。陈 潢:臣参见皇上。 康 熙:朕这次召你来,是让大家伙看看,什么是勤劳王事,朕第一此南巡的时候,(指着百官)你们好多人见过他,是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现在你们再看看,他身上有哪一点像官?他是正四品,说起来也不算小,就是他,六年来,没在衙门里过几天清闲日子,六年来,他为了查验黄河各堤的修筑情况,一个工地一个工地的做河工!康熙走下宝座,一直走到陈潢面前,握住他的手。 康熙:这像当官人的手吗? 陈潢的手黑瘦干裂,长满老茧。 康 熙:朕不敢奢求,康熙朝官员有这样的手,天下何愁不治!这是你们久在弹劾的国贼!这是花钱如流水的河督府大员!看看这双手,你们应该愧死! 百官们有盯着叹息的,也有低头不语的,也有面露不以为然之意的。陈潢又惊讶又感动,手被康熙紧紧握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把他拉起来,转身走到宝座前坐下。康 熙:(大声地)陈潢! 陈潢:臣在。 康 熙:朕要亲征准葛尔,十年之内,水陆粮草供应不能有差,河督府能做到吗?陈 潢:不需十年,五年便可。 康熙:(笑出声来)有这么大把握? 陈 潢:黄河下河、上河,均已告修毕,只有一百八十里的中河,风疾浪高,又与运河相连,向来是历代崩堤之处。臣五年之内,定要把中河彻底治毕,大堤合龙之日,臣和靳辅恭请皇上南巡。 康熙:好!朕一定再次南巡,亲视河工! 25、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坐在书案后翻书,陈潢风风火火地被管家引进来。陈潢脸色沉重,顾不上和他寒暄。 一直等到丫环上了茶,管家也退出去。陈 潢:(直接就问)宝日龙梅呢? 高士奇吓了一跳。高士奇:在皇上身边。 陈潢:我知道在皇上身边,是皇上征讨葛尔丹,要问她战事吗? 高士奇:(正色问道)天一,有一句话,我不可不问,你不能瞒我。你答我,我自能解你之疑。 陈潢郑重地点点头。 高士奇:(在屋里走了两步)你和宝日龙梅可有私情?(盯着他)有还是没有?陈 潢:(犹豫了一下)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我,此心皎如日月。 高士奇的脸色极其严肃。高士奇:你们有没有男女之实? 陈潢:(愤怒地涨红脸)你看我陈潢可是欺暗室之人? 13 天下长河 高士奇:敢对天发誓吗? 陈 潢:陈潢,上对天地,下对鬼神,若对宝日龙梅公主做出一点不尊之事,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高士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高士奇:这我可就放心了。你要是风流多情,自身性命不保,我也要跟着倒霉。陈 潢:(皱着眉头,不解地)此话怎讲? 高士奇:宝日龙梅公主身上,带着一份她父亲土谢图汗的遗旨,你知道吗? 陈潢摇摇头。 高士奇:(笑道)谅你也不知,喀尔喀蒙古和朝廷历代联姻,到宝日龙梅,已经是第四代了。葛尔丹入侵之后,土谢图汗送命,临死之前,立下遗旨。这份遗旨上记载着宝日龙梅的生辰八字,喀尔喀蒙古的人口、土地以及牲畜牛羊。 陈潢愣愣地听着。 高士奇:(继续说)这份遗旨说,六万多族人还在葛尔丹奴役之下,北望京城,眼睛都盼出血来,盼着宝日龙梅早日入主后宫,盼着皇上带兵剿灭葛尔丹! 陈潢呆立在房中,一时不辨心中是何滋味。陈 潢:(喃喃自语)她从来没对我讲过。 高士奇:宝日龙梅此身已非她所有,她属于喀尔喀蒙古,天一兄,这份情丝,你要当即斩断, 不可惹火烧身! 陈潢:她——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吗?我要见她,有些话还没说完! 高士奇:(急了)你不要脑袋了吗?她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皇贵妃,你跟皇贵妃还有私话没说 完,陈天一呀陈天一,跟皇上做情敌,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陈 潢:(喃喃自语)皇贵妃? 陈潢痛苦地摇摇头,坚定地。 陈潢:不行,我一定要见她最后一面,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两绝!三哥,我求求你了,你 帮我这一回,高士奇:(摇摇头)不行不行,你别逼我! 陈潢死死拉住高士奇。 陈潢:(苦苦哀求)我陈潢愿意立下毒誓! 高士奇看着陈潢痛苦的表情,犹豫不决。 14 第二十五集 1、后花园的甬道上、日、外 宝日龙梅刚刚穿上旗装和花盆底鞋,还不习惯,一个宫女搀扶着她练习走路。另外一个宫女在前面示范。 宫女甲:腰要摆起来,像这样——宝日龙梅的脚酸痛无比,坐下来休息。一个宫女天真地问道。 宫女甲:主子,听说您以前,还会骑马射箭? 宝日龙梅揉着脚点点头。宫女乙:主子,您杀过人吗? 宝日龙梅:(摇摇头)我没杀过人,我见过一村一县的死人。 两个宫女一听脸上都变色。 宫女甲:(呵斥宫女乙)乱问这些话干什么?回头让太皇太后听见,小心扭断你的脖子!(陪 着笑,对宝日龙梅)她不懂事,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主子进宫,太皇太后好生看重,连我们脸上都有光彩。马上就要册封贵妃了,主子,还是请起来吧。 宝日龙梅忍着痛站起来,接着练习走花盆底。 2、京城的街道上、日、外 一辆马车驶进一个大院子,院中是康熙初年建造的王府井东堂。 3、马车里、日、内 陈潢和高士奇坐在马车里。陈潢挑帘向外望。 陈潢:这是什么地方? 高士奇:洋人的姑子庙。太皇太后信奉基督教,每隔七日都要来做一次礼拜,宝日龙梅进宫之后,深得恩宠,每次都会陪着来。我已经花钱上下打通了,切记,话越短越好。陈潢点点头。 4、教堂大厅里、日、内 一群旗装妇女跪在上帝像前。 一个外国传教士正在给她们发圣饼吃。其中就有宝日龙梅。 5、教堂的祭器室、日、内 房间里放满了祭器,到处都是挂着白色的十字架的袍子,各种法器、银水。陈潢坐立不安地焦急等待。 门轻轻推开了,宝日龙梅出现在门口。两个人相见,都是一惊。 陈潢愣愣地看着宝日龙梅的一身旗装。 宝日龙梅头上梳着旗下妇女的两把头,珠环翠绕,更显得人富丽堂皇。 1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也深深地看着他,瞳孔黑得不见底。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 宝日龙梅:你还是来了。 陈潢只是盯着她没说话。 宝日龙梅:还戴着我送给你的护身符吧? 陈潢点点头。 宝日龙梅:送我一件你随身的东西吧。 陈潢浑身上下地摸索,半天才找出一枚铜钱。宝日龙梅:(接过来,看了一眼陈潢)保重! 宝日龙梅转身,步履轻盈地走了。陈潢站在当地,不知是幻是真。 他仰起头来,耶稣在高空,悲悯地看着他。 6、上书房、日、内 康熙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显得疲惫之极。 李德立小心地捧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放满了绿头签。康 熙:李德立,还有几拨叫起的? 李德立:回皇上话,还有四拨。 李德立把绿头签牌捧到康熙面前。 康 熙:(用手拨着看)山西旱灾,新让他们去跟户部谈,飞扬古的军粮,这个要见,新疆的大小卓吉,这个明日再见。 康熙单独拿起一个绿头签来沉思半天。李德立:皇上,陈潢请求单独召见,已经两天了。 康 熙:(把绿头签扔回去)告诉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叫他等着,朕另有旨意。李德立:喳。 7、驿站院里、日、外 陈潢跪在院子中央,李德立正在宣旨。 李德立:(高声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日后行贵妃封典,赐陈潢一体参礼!以示殊荣! 钦此! 陈潢:臣陈潢接旨。 陈潢双手上扬,疑惑不解地接过圣旨,李德立带人已经走了。 8、大清门、日、外 文武百官黑鸦鸦跪满了两侧的甬道。 三十个锦衣挂彩的宫女持着凤仪龙仗走过。黄钟大吕的声音奏起,轻烟缭绕。 一名宫监站在大清门上,高声宣旨。 宫 监:(高声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土谢图汗公主,喀尔喀部落之主宝日龙梅性情温顺,良姿美质,晋封端慧皇贵妃!钦此! 在细乐声中,宫监打导子,打锦旗的,逐步走过来。一个八人抬的肩舆抬过了大清门。 有人搀下宝日龙梅,跨过马鞍。 宝日龙梅在人群的簇拥下,踩着音乐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向宫城走进去。 2 天下长河 陈潢也跪在百官其中,他忽然抬起头。看见宝日龙梅从他身边走过。宝日龙梅眼光散淡,她眼中看到的,只是一片越来越深的大门。 一扇扇的大门被打开,一扇扇的大门被关闭。陈潢耳中,只留下轰鸣的门的声音。 9、驿站陈潢的房间、黄昏、内 地上摆了一堆酒坛子,陈潢拼命喝酒麻痹自己。窗外,夕阳逐渐落下去。 10、后宫宝日龙梅的房间、黄昏、内 宝日龙梅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落日。手里玩弄着陈潢送她的小铜钱。进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女倌。 女 倌:(行礼)恭喜贵妃,贺喜贵妃,皇上今晚传诏,要行合卺之礼!宝日龙梅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女倌一挥手,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进一个冒着热汽的大木桶来。里面盛满了热水,水面上漂着各种颜色的花瓣。 太监退出去,又进来几个宫女,各自准备沐浴的东西。女 倌:伺候贵妃入浴! 两个宫女在床上铺开一张绣满金花的大红毯子。宝日龙梅坐在木桶里。 她的视线穿不透朦胧的水雾,到处都是迷迷蒙蒙的一片。 11、驿站陈潢的房间、夜、内 残月如钩。 陈潢已经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12、后宫的甬道上、夜、外 两个太监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两个太监抬着用大红毯子裹起来的宝日龙梅。 在宝日龙梅的眼中,是快速退去的地面和两旁的宫殿。到处都黑漆漆的,偶尔闪动着腥红色的光。 在她眼前,整个宫殿跳跃成恍恍惚惚的一片一片色块。 字幕:康熙二十五年,春。 13、一处破旧的禅院里、日、外 风雨如晦,天色阴暗。木鱼声枯燥而有节奏地响成一片。一个老僧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天空。 雨水已经将他的袈裟和僧鞋打得湿透,但他似乎毫无知觉。传来两声悠扬的钟响。 老僧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叹口气,却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朱三太子。 他的容貌稍有改变,原本英俊的面孔上,增添了很多坑坑洼洼的伤疤。脑袋上的九个香疤更使他像一个潜心修佛的高僧。 山门开了,两个俗家弟子打扮的人进来,满脸喜色。 3 天下长河 14、一间隐秘的禅室里、日、内 朱三太子坐在禅座上,双目紧闭,好似冥想也好似聆听。两个弟子跪坐在他面前,正在禀报。 弟子甲:这次朝廷解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十足的官元宝,正月十三从京城出发,月底即可 抵达。 弟子乙:这次押银子的叫高士奇,是康熙面前数一数二的大红人。 弟子甲:他们没走水道,走的陆路,没打仪仗,偃旗息鼓,打扮得像群客商。不知道爷怎么 猜得那么准? 弟子乙:爷,听您的吩咐,码头上的弟兄摩拳擦掌,可都准备好了。 朱三太子慢慢睁开眼睛,微微笑道。 朱三太子:你们两个忠心办事,我心里很宽慰。把这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劫下来能干什么呢?弟子甲:咱们好几年没动了,好歹也得给那个皇帝一家伙。 弟子乙:想想康熙二十一年,咱们起兵打天下,那是多大的阵势,准备把大明皇帝的龙牌挂到乾清宫的大门上。结果,老天爷不帮咱们,一场瘟疫,弟兄们死了十之六七,连爷您都死里逃生,弟兄们不甘心哪! 弟子乙:爷,咱们干吧!这几年藏得太久了,再藏下去,反清复明,新来的年轻兄弟就不知 道是什么了。 朱三太子:你们说得对,该给北京那个皇帝一家伙了,这一次,可不能像康熙二十一年, 只是吓吓他。 朱三太子站起来,盯着房间的墙壁,墙壁上挂着明朝十七帝的灵位。朱三太子:(咬牙切齿地)这一次,我要把他送到阴曹地府里去! 15、开封城里、日、外 高士奇意志轩昂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贵公子的打扮。与几年前不同的是,显得更加成熟,眼神里透出玩世不恭的神情。 他的身后押着几辆大柜车,上面装了十四辆油木箱子的大柜子。四面保护柜车的兵丁们全部都穿着便服。 一行人押着柜车缓缓而行。管家骑马跟在高士奇身后。 管家:(凑上前来)老爷,咱们走陆路,什么时候能到清江浦啊? 高士奇:(笑笑)着急干什么?早到了,看着靳辅、陈潢那两张苦面孔,不是治河就是治沙, 难道老爷真有兴趣听他们讲这些吗?游山玩水的,倒也不错。 管家:(小心翼翼地)老爷,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可是心里不落地。一百三十万两银 子,老百姓做梦都喊不出这么大的数目,得多加小心! 高士奇:(不以为然地)小心?什么人?长了几个胆子?现在是康熙二十五年,太平盛世,谁还敢跟朝廷作对? 这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足有八万多斤,我就是扔在这儿,有几个贼能搬得动啊? 管家:(陪着笑)老爷说得也是。 这一行队伍慢慢地走出开封城,走向春意朦胧的广阔的原野上。 16、官道上、黄昏、外 高士奇一行人马逐渐从官道的下坡路上漏出头来。 三家集拉拢客人的客栈伙计们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揽客。 4 天下长河 他们随着车马驾不停地往后退,嘴里不停地嚷嚷:“客官,住下吧!住下吧!”伙计甲:(热情地)老爷,我们贺家老店清洁齐整,两个四合院,饭食草料一应俱全,十分 方便! 伙计乙:(粗声大嗓地)老客啊,忘了咱了?曹寡妇店百年的老字号,前面酒楼,后面房舍, 客人搭伙,自己造饭,锅碗瓢盆都全!马棚都是新盖的!伙计丙:(更大嗓门地)曹寡妇老了,我们店挨着春香楼——伙计乙:你们店就是个王八窝!住进去鼻子上都得长杨梅大疮!伙计丁:住我们店啊!青堂瓦舍,一色的新房! 管家走在前面哄他们。 管家:去去去!我们哪个店都不住!我们今天晚上要赶到恶虎村——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伙计们的声音给淹没了。伙计甲:恶虎村哪?你得过黑风岭—— 伙计乙:不到黑风岭天就黑了,两人并排走,都得挤下去一个半人,大晚上的,这样的山道你们也敢走啊? 高士奇看看远处峰峦迭起的群山,已经逐渐沉没在暮色之中了。管家看着高士奇,等他拿主意。 伙计们喊得更欢了,只有一个店伙计远远地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揽生意。那个伙计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 上写:凡住我店者,皆衣食父母!客人安全,货物安全!本店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高士奇看到这个闷头闷脑的伙计,忍俊不禁。高士奇:(用扇子指指那个人)就住你们家了! 17、客栈院里、夜、外 高士奇等一行人马被那个闷头闷脑的伙计引进院里。 屋里又出来几个伙计,热情地牵马、端水,帮忙卸货,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伙计:我看出来了,您是大富大贵大造化的主儿,这时候到三家集,哪还有往前走的,黑 风岭那山道不好走,我认识一个好道,明天,我带着爷过山,保证没半点凶险。高士奇:你这个猴崽子,刚才一句不吆喝,一放屁就这么一大串! 伙 计:爷住我们这儿是缘份,爷是做什么生意的?高士奇:(笑道)做药材生意。 伙计把高士奇引进一个干净整洁的上房。一间正房客厅,两边各有一个耳房,一间卧室,一间小书房,颇有雅致之味。 高士奇摇着扇子来回看了看,颇为满意。 伙计在旁边陪着笑,趁着高士奇高兴,问了一句。伙 计:爷,本地人要是买药材,您卖还是不卖啊? 高士奇:(懒洋洋地)价钱合适,哪儿不挣钱哪。伙计还想说下去,管家一步踏进来。 伙计冲着管家躬躬身,一溜烟走了。 管家:老爷,两进院子,我全包下来了。(凑到高士奇耳边,小声地)我让他们把柜子抬 到屋里了,人就睡在柜子上,踏踏实实,保证一点事也没有。 高士奇:(满意地点点头)晚上陪我到三家集转转,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两个人刚要往外走,伙计兴冲冲地跑进来。伙 计:爷呀,财神来了! 高士奇:(一愣)什么财神? 5 天下长河 伙计一挑门帘,进来两个人,正是朱三太子的徒弟甲和徒弟乙。 徒弟甲戴着墨晶眼镜,头上戴着瓜皮帽,穿着一身墨绿色绣着暗花的长袍马褂,徒弟甲白白胖胖的,打扮得像一个有钱人家的管家。 徒弟乙精明强悍,穿着长袍,手里拿着两个账本册子,像个跟随而来的账房先生。徒弟甲:(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史全,久仰大名。 徒弟乙:在下杨三,拜会先生。 高士奇:(纳闷地点点头)在下高大,二位有何见教? 徒弟甲: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所求之事,先生做得了主做不了主?高士奇:(指指管家)这得问问这位。 徒弟甲:那就不必再问了,一看就知这位是个管家相,等着主子来了再说吧。告辞。说完,徒弟甲带着徒弟乙往外走。 高士奇把他们喊回来。高士奇:回来回来。 两个人又回来。 徒弟甲:咱们只是想做买卖,实在是家里有事,没心思陪着说笑,告辞告辞。高士奇:(被逗起了好奇心)说了这么半天,你倒是什么事啊? 徒弟甲:我们家老爷新讨了一个少奶奶,我们老爷身体欠佳,少奶奶有私房,想买点上好的药材补补,当家的大奶奶是个抠门的人,根本不会给老爷置办什么好东西。少奶奶想补贴,可是着急买不到东西,三家集地小,听说来了个药材商,少奶奶派我们来打听打听,能不能匀给她点。要是成全我们,先生算积了德了。 徒弟甲说完,徒弟乙递上一张单子。 高士奇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人参十斤,党参二十斤,冰片五斤,麝香三斤,枸杞子八斤,当归五十斤。 高士奇:(哈哈大笑)你们家老爷好大的肚子! 徒弟甲:(陪着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家老爷子买这些东西,也有一些是送礼的,朝廷杀贪官杀得狠,谁还敢要现银子呢。这是米里洒土,眯外人眼的事。 高士奇没说话,端茶想了想,摇摇头。 高士奇:我这些药品都是人家订好的,我拆开卖给你们,得罪了大客户,可是不划算。我给你们一个地址,我的朋友是京城里开大药铺的,什么药都有。 管家准备笔墨。 两个徒弟互相看了一眼。 徒弟甲:既然先生不想卖,我们也没话可说。 徒弟乙:(叹口气)少奶奶一哭,老爷又该睡不着了,我们这些下人哪,罪可受大了!高士奇:(嬉皮笑脸地)你们少奶奶很会撒娇? 徒弟乙:(低声而神秘地)那话怎么说,杨贵妃没见过,见过少奶奶,这辈子也就不冤了。高士奇眼珠子转了几转,看见徒弟甲瞪了徒弟乙一眼,徒弟乙赶紧低下头。 管家把笔墨拿来,高士奇提笔蘸了几下,忽然放下。 高士奇:(哈哈笑道)做生意图个挣钱,不能按官价给,比市价高三倍,人参都是长白参,五十年以上的,白皮带红筋,四十两一斤,折黄金二两一钱。党参,十两银子一斤——(摇着扇子看着他们)怎么样,买还是不买? 徒弟甲:(皱着眉头)哪有这个价?先生也太狠了。高士奇:你们做不了主,让少奶奶做主。 徒弟甲和徒弟乙互相看了看。 高士奇:我既然敢要着个价,货色一定是硬的。我拿着货先给她看,中意不中意,价钱再商 6 天下长河 量。 徒弟甲:这样也好。 高士奇对管家挤挤眼睛,管家犹豫不动。徒弟甲和徒弟乙告辞出去。 管 家:老爷,要药是给嘎大人送礼的——高士奇:(打断他)没听他说吗,没见过杨贵妃,见过他们家少奶奶也就够了。蠢货,赶紧 去准备! 18、三家集街道上、夜、外 徒弟甲和徒弟乙在前面在高士奇引路,管家扛着一个麻袋吃力地跟在后面。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显得平静安详。 徒弟甲和徒弟乙带着他们转了两个弯儿,进了一条小巷子。 19、闺楼院里、夜、外 徒弟甲推开一扇红漆的边门。 里面是一幢二层建筑精美,已显破落的小楼。 徒弟甲:(指着小楼笑道)这儿是我们少奶奶的闺楼,您在下面等着,我把药扛上去先给她 看一眼,只要合了她的意,这生意就算成了。 高士奇:对不住了,我是寸步不能离开这批药物,跟你们少奶奶说,非得是货银两交,我这百十斤的东西,值上万两银子呢。 徒弟甲和徒弟乙互相看了一眼。 徒弟甲:我们是替少奶奶办事的,不能给人家办到坑里去,您是一个外来的客商,陌生男子, 上了少奶奶的闺楼,这日后传出去,名声可就坏了。 高士奇:(不停地摇头)不可不可,若是不让我见,咱们就按照价格,一分也不降,你们少奶奶掏就掏,不掏,我扭头就走。 高士奇扭头要去,徒弟甲和徒弟乙赶紧上前把他拦回来。徒弟甲:好我的爷啊,您——上来吧,您可谨防自己的嘴啊。高士奇:(笑道)我这人哪,嘴是最紧的。 20、闺楼里、夜、内 徒弟甲和徒弟乙带着高士奇和管家上了二层的闺楼。 竹帘里面,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女人,正在佛堂前烧香念佛。徒弟甲示意高士奇站在门口等,他和徒弟乙轻轻走进去。 徒弟甲:(小心地喊了一声)少奶奶,少奶奶—— 高士奇紧紧盯着女人的背影,女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极其甜美。少奶奶:问得怎么样了? 徒弟乙:药是第一流的好药,客商要价太高,非要当面跟您谈。 高士奇用扇子一拨竹帘进来。高士奇:(笑道)请少奶奶看药吧。 少奶奶一惊,回头吓了一跳。 少奶奶:哟,你们怎么把陌生人带进来了? 少奶奶一回头,高士奇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果然是天姿绝色,烟视媚行之辈。高士奇和管家都看愣住了。管家吃力地放下药材。 7 天下长河 管 家:(捅捅高士奇)老爷——老爷!高士奇:(猛醒)什么? 管 家:给少奶奶看看药吧?高士奇:对对对,验药验药。 管家把药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枸杞子、人参、当归等等。少奶奶看着药材,不时地瞟一眼高士奇。 高士奇更觉得春风拂面,摇着扇子,大肆眉目传情。徒弟甲和徒弟乙互相看看,都面现为难之色。 忽然,楼下一片喧哗,好像来了什么客人,请安、问好的一片嘈杂。徒弟甲和徒弟乙相顾失色。 徒弟甲说完跑出去,转身又跑回来。徒弟甲:(大惊失色)坏了,大奶奶来了! 少奶奶:(杏眼圆睁,怒道)又是那个贱人嚼我的舌头,肯定是消息泄露出去了,快快快,快把药收起来。 慌乱之间,管家二话没说,赶紧把刚拿出来的药材都装到麻袋里。徒弟甲和徒弟乙掀开墙角的一个大卧柜。 徒弟乙:快快快! 管家忙不迭地药材放到柜子里。 少奶奶:(对高士奇)先生,失陪,万一老太太上来了,先生就说是我娘家舅舅。高士奇:(摇头)不妥不妥,我又不老,就说是你的娘家哥哥吧。 少奶奶回头一笑,百媚顿生,看得高士奇骨头都软了。 少奶奶带着两个丫环匆忙下楼。徒弟甲和徒弟乙也跟出去。屋里只剩下高士奇和管家。 高士奇坐在少奶奶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闻她遗留下的香味。 楼下传来说话声,嬉笑声,还夹杂着丫头们问老太太的请安声,脚步杂乱。高士奇玩弄着扇子上的扇坠,侧耳倾听。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一点声息都没有。高士奇和管家面面相觑。 管家出去,瞬间神色张惶地上来。 管家:老爷,走得连个鬼影都不见了,这事不对呀! 高士奇几步走到墙角的卧柜前,打开卧柜,大吃一惊。药材消失得无影无踪,卧柜底下是个活门,敞开着。高士奇出了一头冷汗,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高士奇带着管家将楼里、院里搜了个遍,却是房房皆空,人影全无。 21、院外街道上、夜、外 高士奇和管家冲出院子,抓住街边一个卖油饼的。高士奇:这个院子是谁家的? 卖油饼的:(吓了一跳)啊,这是一个荒了的会馆,前几天才来了一拨人住下,镇里的人没人认得他们。 管家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管 家:哎呀,让人给骗了呀! 8 天下长河 高士奇气得脸色铁青,猛踢他屁股一脚。 高士奇:起来起来,哭什么丧!快把三家集管事的叫来!承平世界,朗朗乾坤,抢劫诈骗到我这儿来了,简直是王八蛋! 22、客栈房间、夜、内 高士奇脸色阴沉,面对着一桌子饭菜难以下咽。管家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管 家:我跟镇长说了,拉倒是不能的,丢了的银子自然由镇上来陪!他说了,先写个案由,再加上失单,送到邯郸府,责成他们拿贼寻赃!老爷,您吃上一口,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哪! 高士奇:(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丢了这么多贵重的药材,还要老爷我拿银子,这不跟割我 的肉一样吗?真想带上人挨家挨户去搜! 管 家:(赶紧拦住他)老爷老爷,您消消气,咱们走陆路本身就冒险,看护银子的镖师也不敢明刀执仗,人又这么少——老爷,您忍一忍,还是吃饭吧。 高士奇坐下,吃一口骂一句。高士奇:王八蛋!王八蛋! 23、三家集镇外、夜、外 徒弟甲和徒弟乙扛着一麻袋药材,趟水过河。 河边,点燃一堆篝火,朱三太子像个行脚僧一样坐在火边诵经。徒弟甲和徒弟乙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来。 徒弟甲:(笑嘻嘻地)他们回了店就再也没出来,咱们得另想办法。 朱三太子扬着脸一笑。朱三太子:姓高的果然不含糊。 朱三太子从背后取出一个酒葫芦来。 徒弟甲和徒弟乙接过来,各喝了一口酒,躬身行礼,一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24、客栈房间、夜、内 高士奇正在吃饭。 忽然外面传来喊声:“拿贼!拿贼!别让他跑了!”管家赶紧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 管 家:(兴冲冲地)老爷,刚才骗咱们的两个贼,喝酒喝大了,被镇上的好人给抓住了!高士奇:(站起来)什么? 25、客栈院里、夜、外 高士奇背着手走出来,院门大敞,院外的街道上吵吵嚷嚷。徒弟甲和徒弟乙五花大绑,被人推推搡搡地推进来。 徒弟甲:(醉熏熏地)这是哪儿啊?徒弟乙:(大喊)拿酒来! 管家恶狠狠地踢了他们两脚。 管 家:王八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骗到老爷头上了,同伙在哪儿?徒弟甲:(对徒弟乙)啊?让他们跑! 徒弟乙发疯一样被绑着就往外跑。 9 天下长河 管家一把把他揣倒在地。 管 家:(对兵士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拿贼!掘地三尺,也要把同伙搜出来!兵士们“喳”了一声,出去了。 街道上闹哄哄地乱成一片。 忽然街道上传来一声喊:“贼拿到了!老爷要打赏啦!”高士奇笑嘻嘻地走到门口。 五个彪形大汉忽然箭一般撺出来。 高士奇和管家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倒在地。高士奇刚想抬头,一柄冰冷的剑指向他的咽喉。 高士奇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是刚才那个美貌的少奶奶。少奶奶一身黑色装束,脚蹬鹿皮靴,像个江湖侠女。 高士奇:(愤怒地两眼冒血)有本事! 少奶奶:(撇嘴一笑)你这人嘴太臭,眼睛太不老实! 少奶奶说完,过来几个人不由分说就给高士奇和管家蒙上眼布,嘴里塞上麻核。高士奇嘴里呜噜着,浑身乱挣,还是被绑成麻花。 听见众人装车、套牲口,车声粼粼远去。 高士奇又急又怒,又悲又气,忽然挨了一棒子,晕倒在地。 26、河道总督府的门口、夜、外 河道总督府的门口已经点上了灯笼。有人猛烈地敲门声。 门打开,小毛子已经变成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门外站着满脸灰尘、沮丧之极的高士奇。 高士奇没有了趾高气扬气度,被管家搀扶着,后面跟着同样狼狈的兵丁们。小毛子看见高士奇,一愣。 27、河道总督府院里、夜、外 陈潢从院里迎面出来,也大吃一惊。 陈潢的相貌也变化很大,脸上黑里泛红,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陈 潢:三哥——你这是——高士奇:(捶着脑袋走到他面前)三哥这回死定了。 28、河道总督府花厅、夜、内 陈潢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高士奇歪着脑袋坐在椅子上。高士奇:完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全没了—— 陈 潢:你也是,黄河修得好好的,走水路,从北京到清江浦最多也就一天一夜,干嘛游山玩水非走陆路啊? 高士奇懊恼地拿扇子敲打自己的脑袋。高士奇:我是猪油蒙了心! 陈 潢:哪个王八蛋敢劫河道总督府的银子?真是无法无天!(看一眼高士奇)你赶紧给皇上写折子吧! 高士奇像被针刺了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高士奇:皇上——皇上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陈潢:别瞒着了,人家敢劫官银,来头不小,能瞒得住吗?等靳大人从萧家渡回来,由他 10 天下长河 奏禀皇上,你不就更被动了吗? 高士奇:好兄弟,你快帮我写份折子吧,我脑子已经变浆糊了!陈潢看着他摇摇头,转身出去。 高士奇来回走了两步,忽然冲着门外喊。高士奇:那个少奶奶的事就不要写了! 29、朝房、日、内 索额图和明珠正在翻看加紧送上来的奏折。 索额图翻到其中一封,来回看了几遍,不由得站起来。索额图:(递给明珠)明相,你看看这个。 明珠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脸色变得异常严峻。明 珠:(喃喃自语)这——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索额图:(恨恨地)这个高士奇,就知道游山玩水,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明 珠:(在屋里走来走去)什么样的大胆贼徒,敢动朝廷的银子? 索额图:(苦笑着)明相,赶紧请皇上的起吧。明珠看看索额图,叹口气。 30、上书房、日、内 明珠和索额图各立在康熙一侧。 康熙阴沉着脸,读完奏折,并没有震怒,半天没说话。明珠和索额图硬着头皮垂头站着。 屋里安静地只有自鸣钟的单调的响声。康 熙:(放下奏折)明珠。 明珠:奴才在。 康熙:看来,朕的德行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呀。 明珠和索额图面面相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康 熙:朕刚登基的时候,内忧外患,四境不宁,平三藩,征台湾,两次亲征准葛尔,那是用倾国之力支持战事,江南六省,舟车水路,运银子、运粮食、运军械,怎么就没有来抢劫皇纲的呢?朕拿这笔银子是去治河,想不到双手奉给了匪徒。 明珠和索额图赶紧跪下。 明珠:皇上,匪徒实在是胆大包天,现在不同往日,天下太平,谅那些贼子也跑不多远, 银子还是会如数回来的。 康 熙:(苦笑)这个高士奇,游山玩水,也太大意了!在折子里,他竟然还推卸自己的罪责,你们想想,当年都是怎么办差的,康熙十五年,发大水,朕和你们一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征讨台湾的时候,一夜起来三次奏事房,看看有没有急折,你们现在都松懈了!只怕是天下太平,闲死宰相了吧! 明珠和索额图谁也不敢说话。 康熙:起来吧。(口气缓和下来)朕是急不择言,也许错说了你们。现在大清还没到极盛 的时候,要小心政务!两 人:奴才谨遵圣命。 康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光天化日之下,当场行骗,这也太神乎其神了!高士奇当场受 骗,也太无能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那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 索额图:皇上是从大处看的,像这种贼子,就算是一切计划周详的话,也是个小家子气,不过是想搞点银子,一百三十万两,八万多斤哪,埋藏、搬运,都不好办,他就是一 11 天下长河 只老母猪,吞得下吗?何况这些年年年丰收,没人饿着,谁干这种造反的事啊,依奴才看,这见事还着落在高士奇身上,让他将功赎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把银子找回来。 康熙:(想想,摇摇头)一个月,时间太久了。 31、河道总督府院里、日、外 高士奇和陈潢跪地听旨。 钦 差:(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士奇玩乎王命,致朝廷一百三十万银两失于贼子之手,其罪,断不可赦!念多年积劳王功之情,限十日之内,将银子找回。若短分毫,自效其罪!钦此! 高士奇:(颤声应道)臣高士奇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钦差把折子递给高士奇。 陈潢:钦差大人,请进府喝茶歇息,敝处已经备好了。 钦 差:(冷冷地)不敢麻烦,皇上命我即刻返回,不许耽误高相爷的时间。高士奇:(苦笑着拱手)承情承情。 钦差大步出去。 32、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高士奇和陈潢进了花厅。 陈潢:(对外面)小毛子,取酒来! 高士奇:(愁眉苦脸地)我哪还有心情喝酒?陈 潢:你怎么到了这种时候,成了没脚蟹? 高士奇:(恨恨地)劫持皇纲这样的大事,开国以来也没有过。怎么摊我头上了? 小毛子端上酒菜。 陈 潢:(给他倒了一杯酒)皇上不是说了吗,十天之内让你破案,哪个地方官敢不配合?高士奇接过酒,茫然不知所措。 陈潢看着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陈 潢:亏你还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就这样一个草鸡胆量,靳大人在康熙十五年,大堤崩塌之时,纵身跳河,幸而不死,戴枷办事,我也戴枷办过事。打起精神来,找回饷银,不但将功赎罪,另得皇上褒扬,也未可知! 高士奇: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陈 潢:(摇摇头)三哥,你要想想,八万多斤的东西,是带不走的,只能就近掩埋。他就是土行孙,走得了人,走不了银子。三家集就那么大,所有的酒肆、旅店、车马、庙宇、秦楼楚馆,都布上眼线,发动所有的巡捕,蓖头发一样蓖一遍,八万多斤的银子,能藏哪儿去?一旦查出可疑之人,案子就有眉目了。 33、庄稼地里、日、外 陈潢带着一群河兵在青纱帐里,扇面形向前推进。 所有的河兵都屏住呼吸,仔细地在附近寻找可疑之物。小毛子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小毛子:二爷,这儿有一辆车! 陈潢赶过去,果然有一辆三轮手推车,歪在地垄上。陈潢仔细看,发现车轮上沾着褐红色的泥土。 陈潢:(微笑道)这可不是三家集的泥,沿着车辙印继续往前找! 12 天下长河 陈潢带着河兵们沿着地上的车辙印出了青纱帐。 34、小溪边、日、外 到了一条小溪旁,发现了篝火的痕迹。 陈潢看看周围,四面都是古木参天,并未有其他的可疑之物。陈 潢:四处仔细找! 河兵们应了一声,四处仔细地搜寻起来。 陈潢一个人站在篝火处,仰望周围,忽然发现一棵树上挂了一团东西。陈潢对小毛子指了指,小毛子爬上树顶。 小毛子:(在树上高兴地大喊)二爷,有个麻袋! 小毛子把麻袋扔下来,几个河兵在树下接住。陈潢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药物。 陈潢仔细看看这棵树,树已半枯,树下有新泥。陈 潢:(指着树根,对周围的河兵)挖! 35、三家集街道上、日、外 高士奇带着几个挎刀的兵丁挨家挨户地搜查,扰得鸡犬不宁。管家从另一方向跑过来,神秘地凑到高士奇耳边。 管 家:回春楼的老鸨子说,有两个外地来的兄弟俩前几天为个婊子打架,手大得很。高士奇:查他们的银子没有? 管 家:新出库的官元宝!高士奇:好大的胆子! 36、小溪边、黄昏、外 陈潢站在树旁,几个河兵已经挖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坑,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小毛子:二爷,别耽误功夫了,啥也没有。 陈 潢:(摇摇头)周围的树都很茂密,就这棵树半枯半死,(捻起一点泥土)这土也是新土。 继续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看个究竟!河兵们喝了一声,挖得更起劲了。 37、庙里、夜、内 外面忽然响起了猛烈地砸门声。 两个香客打扮的人从睡梦中被惊醒。 两个香客睡眼惺忪的跑出来,高士奇带着兵丁已经进来了。兵丁甲:坐着别动!大人查案子来了! 两个香客互相看看,面面相觑。 高士奇挥挥手,兵丁们各个房间地开始搜索。高士奇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着两个香客。 高士奇:哪儿人?香客甲:承德府的。 高士奇:承德府的跑这儿干嘛?有路引子没有? 两个香客都躬身陪笑,掏出路引子来递给高士奇。高士奇展开看。 13 天下长河 香客甲:我娘上半年得了恶疮,梦见了白衣菩萨,结果,没几个月,没用药就好了。我们哥儿俩是替我娘来还愿的。 高士奇将路引子还给他们。高士奇:还了愿怎么还不走? 香客乙:(吭吭吃吃地)银子不够了,只能睡在庙里,明日就打算走,路引子没剩几日了。管家带着兵丁们跑回来。 管家冲高士奇摇摇头。 高士奇累得靠在椅子上,想站站不起来。 管家把他扶起来,带着兵丁们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直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两个香客才算稳下神来。两个人互相看看。 香客乙:大哥,赶紧跑吧。 香客甲点点头,两个人从神坛后面取出两个小包袱。 38、庙门口、夜、外 两个香客刚走到门口,忽然门外发出一声喊,被几个兵丁按倒在地。高士奇哈哈笑着从门后闪出身来。 高士奇:没钱住客栈,有钱嫖窑子? 两个香客企图挣脱逃跑,被兵丁们死死按住。管家上前抢下包袱,打开,掉了一地的银子。 高士奇捡起一个看看,银子下面刻着:“康熙年制”。高士奇:(恨恨地)有胆量!带回去! 两个香客被推推搡搡地带回去。 39、小溪边、夜、外 坑已经挖得很深了,几个河兵站在坑边打着火把。一个河兵忽然高兴地大喊。 河兵:大人! 陈潢接过火把跳下坑去。 陈潢举着火把,照见了两个装银子的大柜子。 40、三家集的客栈房间里、夜、内 陈潢推开门进来,高士奇揉着通红的眼睛正在看口供。陈 潢:招了吗? 高士奇:(摇摇头)这两个人是河南红枪会的小头目,被约来协同作案的,只分到一点花红, 剩下的一概不知。陈 潢:河南红枪会? 高士奇:(掰着手指头)还有河北的大刀会,陕西的刀客帮,四川的袍哥,天残地缺,十八 洞妖魔鬼怪全聚齐了。 陈潢:(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高士奇:(苦笑道)咱们这回碰到高人了,这个人把天南地北的帮会都调集起来,逐个去查,也要个三年五载,皇上就给我十天,这可怎么好?你找到两车。我可是丢了十四车啊! 陈潢:还发现什么可疑的了吗? 14 天下长河 高士奇:不管他,明天我把三家集挖个地面朝天,也要把剩下的十二车挖出来! 41、三家集街道上、日、外 三家集的街道上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到处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百姓们个个敢怒不敢言。 42、三家集街道上、夜、外 高士奇失神地坐在街道上,到处都是坑道,兵士们打着火把站在周围。高士奇目光呆滞地被管家架起来,扶着走了。 43、三家集客栈房间里、夜、内 高士奇精疲力竭地倚在床边,双眼无神地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外面响起敲门声。 高士奇:(有气无力地问)谁呀? 门开了,一个老僧推门走进来,竟然是朱三太子。 15 第二十六集 1、三家集客栈房间里、夜、内 朱三太子从容自若地进来。高士奇愣了一下,坐起来。 高士奇:你是谁,老和尚? 朱三太子:(笑道)老和尚就是老和尚。高士奇:有何事? 朱三太子:听说大人有难,特来帮忙。 高士奇一听,赶紧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高士奇:(笑道)恕我无礼,大师里面请,请。 朱三太子毫不客气地坐下,微笑着看着高士奇。朱三太子:高相爷,这几日在三家集挖坑,感受如何?高士奇:(一惊)你——你认的我? 朱三太子:高相爷布衣宰相,一日七迁,文采惊人,天下扬名,老衲怎么会不认的? 高士奇越听越惊讶。 高士奇:你——你知道我的银子去哪儿了吗?朱三太子:(微笑道)听老衲打个机锋。 高士奇盯着朱三太子,朱三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朱三太子:达摩传法之时,二祖向他问道:我有许多痛苦迷惘,心总是不能安定,不知道如 何解?。达摩伸手说,拿你的心来,我替你安。高士奇:(脸色变了)大师何意? 朱三太子,达摩的意思是说,人没丢什么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就 是了。 高士奇:银子——你是说银子就在三家集?朱三太子:(摇摇头)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高士奇:(紧张地探身上前,脸现狰狞)实话实说,是不是你劫走了我的银子?朱三太子:(站起来)想帮你的忙,反被你栽赃,这是什么世道! 高士奇:(哀求地)大师,你只要帮了我的忙,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对天发誓!朱三太子:(回头看他)你不知老衲到底是谁,就随便许诺吗? 高士奇这才从昏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高士奇:你是谁? 朱三太子:(看着他)我就是你们抓了几十年没有抓到的朱三太子,你们的康熙皇帝打算得之而后快的天下第一叛逆之人! 高士奇一惊,坐倒在椅子上。朱三太子在屋里走了几步。 朱三太子:不错,这笔银子是我劫的,我,想送给高大人一个见面礼,让高大人知道知道我 是个什么人。 高士奇:(近乎哀求地)你是朱家后裔,这种时候本应该偃旗息鼓,我大清已经国运开隆, 你又何必出来捣乱呢?你把这笔银子还给我,我们两不相干,如何? 朱三太子:老衲既肯出头,就绝不会和你两不相干。高相,你送我一样东西,老衲立即把银子还你。 1 天下长河 高士奇:你想要什么? 朱三太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朱三太子:(一字一顿地)炮! 高士奇:(重复着他的话)炮?什么炮? 朱三太子:你们的康熙皇帝两次征讨准葛尔失利,从葡萄牙人那里买了图样,让意大利传教士南怀仁制造红衣大炮,专门成立了官炮局,你给我两门大炮,我把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还给你,这笔买卖,高相做不做啊? 高士奇目瞪口呆了半天。 高士奇:(拼命摇头)不不不,我在炮局里只是挂名,具体事务都由皇上一人掌握,就是索 相明相,他们也只有赞襄之份,怎么能弄出两门大炮来呢。朱三太子:只要高相给我立个字据,老衲自会笑纳心领。 朱三太子从怀里掏出一份已经写好的字据,递给高士奇。高士奇:(接过来念)高士奇手据如面,将两门红衣大炮交付来者。 朱三太子:写上你的名字,再盖一个小金印,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就飞回来了。 高士奇迟疑半天,拿不定主意。 朱三太子:高相放心,至于能不能从官炮局里弄出炮来,自然与你无关。 高士奇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麻木地提笔蘸墨,写上自己的名字,从腰里取下金印盖上。 朱三太子接过字据,揣到怀里。高士奇:银子呢?现在就带我去挖! 朱三太子:(冷笑道)都说高相是足智多谋之人,怎么像个三岁顽童一样?你我之间的交易,岂能让外人知晓。 朱三太子说完,用脚在地上使劲顿了顿。 床底下传来响声,高士奇大惊失色,从床底下爬出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来,背上都系着刀,在灯光下寒光耀眼。 高士奇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朱三太子带着两个黑衣人飘然离去。 直到三个人去得远了,高士奇这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掀开床板,发现床下是大地洞,里面藏着的,正是装银子的十二个大柜子。 2、三家集街道上、日、外 小毛子带着河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足足站了半条街。装着十四个油柜箱子的大车“吱吱呀呀”地驶出三家集。高士奇和陈潢骑在马上,高士奇显得忧心忡忡。 陈潢:自首之人到底是谁?你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待? 高士奇:(回过神来)我自有说法。你把银子运回河道总督府,我先行回京。 陈潢:(纳闷地)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没好好庆祝呢?再说,皇上不是还让你为南巡驻 毕吗? 高士奇:这个——我急得很,先回去,就此告辞。 陈潢还想再说,高士奇掉转马头,带着随从们骑马远去。陈潢愣愣地看着高士奇的背影。 陈潢跟随押解银子的车队也分道远去了。 3、北京城街道上、夜、外 北京城的街道上,灯光通明。 2 天下长河 高士奇风尘仆仆,骑马径直向官炮局而来。管家骑马紧跟其后。 4、官炮局门口、夜、外 高士奇跳下马来,整整官衣,快步走进官炮局。管家站在门口,牵马等候。 5、官炮局院里、夜、外 两个八旗副将迎面出来,向高士奇行礼。副将甲:不知高相驾到,未曾远迎,恕罪恕罪!副将乙:给高相爷请安! 高士奇:(微笑道)惭愧呀,做了官炮局的堂官,却从来没关照过弟兄们,今日人人打赏。 两个副将面露喜色。副将甲:高相爷真大方! 副将乙:谢过高相爷!里面请! 高士奇跟随两个福将进到官炮局的花厅里。 6、官炮局的花厅里、夜、内 高士奇迫不及待地等端茶送水的丫环退出去。 高士奇:这些天——(自觉失言,改口道)皇上南巡之后,要亲征准葛尔,朝廷花费巨资造的大炮,可要千万小心!有一点闪失,我这个堂官的脑袋保不住,你们可就满门都保不住了! 两个副将互相看看,脸上露出奇怪之色。 副将甲:相爷,这个您不用操心,就算是只鸟,也不会从官炮局飞出去。 高士奇:(点点头)若有歹人凭着谁的字据,比如索相的、明相的、我的,来取炮,你们可要小心!奸诈小人,外面可是多得很哪! 高士奇心惊胆战地盯着两个副将,生怕他们说出什么话来。两个副将都笑了。 副将乙:没有皇上的圣旨、索相的亲令,是谁也提不走的!高士奇:(放心地笑道)这么说,没人提炮? 副将甲:(想了想)昨天有两门大炮——高士奇:(一惊)谁领走的?凭谁的字据? 副将甲:昨天有两门报废的红衣大炮,回炉重铸了,高相不用担心,这种事情常有。高士奇:(不屈不挠地问)谁领走的? 副将乙:是个洋鬼子,带着一个宫里的老公公。 副将甲:官炮局向来由皇上一人掌控,我看高相爷就不必操心了。高士奇:把那两门大炮的花册拿来! 副将乙拿来造炮的花册。 高士奇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翻开看,手指到那两门报废的大炮上。高士奇:(苦笑一声)有本事,真有本事! 高士奇站起来径直走出去。两个副将面面相觑。 3 天下长河 7、官炮局门口、夜、外 高士奇急冲冲地出来,管家赶紧迎上前去。 管 家:老爷,您在官炮局就挂个虚名,还是少去为好,不是说由皇上亲自掌控的吗?高士奇:(苦笑道)大宅门里也出纸裤裆啊!下手真快。 高士奇上马急冲冲走了,管家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8、高士奇府院中、夜、外 高士奇刚一进院,一个下人就跑上前来迎接。下 人:老爷,一个老和尚等您半天——高士奇:(大声地)什么样的老和尚? 下 人:(吓了一跳)脸上坑坑洼洼,很威风——高士奇:人呢? 下 人:走了好一会儿了,临走给您留下一本经书。高士奇走进书房。 9、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桌上放着一本《金刚经》。 高士奇快步上前,翻开经书,大惊失色。 里面却是一本地契,高士奇一页一页地翻看,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封书信。 信上写着:“闻君为收地契而来,致有失银之事,心甚歉意,蒙君之赐,两门红衣大炮皆已笑纳。为兄将地契收齐,聊表谢意。” 下面签了一个花押的朱字,竟然还堂而皇之地盖了一方大印。 高士奇一片头昏,赶紧把信放到火上点燃了,扔到脚下的痰桶里去。高士奇垂头丧气地看着这本地契。 10、明珠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口看着夜色。 明珠在灯下小心翼翼,一脸喜悦地翻看那本地契。明珠看完,手在册子上一拍。 明珠:真有你的,我以为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一丢,你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还是顺顺利利、 妥妥当当地把正事办完了。高士奇:(回头苦笑道)流年不利呀! 明 珠:(雄心勃勃地)我倒是真替你捏把汗,这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丢了,皇上倒没说什么,老索猛在皇上面前给你下眼药。挡都挡不了,幸好你吉人天佑,不光银子找回来了,(拍拍地契)正事也办完了。 高士奇:这些地契全都是明相的。 明珠:(好奇地)撇什么清白?这些地契,你我二一添作五,要不是你的义弟陈潢信任你, 哪会把这么多大片良田卖给你? 高士奇:(苦笑道)哪里是他信任我,是我买通了江淮两岸的富绅人家,由他们出面买下的,我的义弟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非跟我割袍绝交不可。 明珠笑笑,把地契珍而重之地收到柜子里。 明 珠:不管怎么说,田啊,古人有个叫法,叫富字之基,人要富,底下一定要蹲个田,咱们有了这几十万亩良田,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高士奇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明珠发现他的情绪有异。 4 天下长河 11、康熙的上书房、日、内 高士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明珠和索额图站在一边,眼睛看着地面不敢说话。康熙恶狠狠地大骂高士奇。 康 熙:让江湖的小毛贼劫了皇纲,朝廷的威严何在?你还有脸回来!高士奇:臣贪恋山水,——请皇上处置。 康熙:处置?朕理你都多余!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怎么莫名其妙就丢了,怎么莫名其妙就 找回来了? 高士奇:(赶紧磕头)皇上,这都是因为老百姓跟朝廷没有隔阂,很快就有人自首告发,才 得以快速破案,臣惭愧之余,也为皇上创下的这番盛世感到高兴——康 熙:(生气地打断他)马屁精!滚! 高士奇:是是是。 高士奇连连称是,躬身退出去。康熙在屋里走来走去,余怒未消。 康熙:你们看看,文恬武嬉,像个什么样子! 索额图:(躬身道)皇上,高士奇确实有些文人脾性,这次皇上对他略施惩戒,也是爱护他 的意思。 康 熙:让他降三级留任吧!以后再不小心办事,哼!朕决不留情!有些人就是仗着朕宠信,肆意玩弄权术,朕不是汉献帝,想当曹操,尽管试试看! 明珠和索额图吓得不敢说话。 12、明珠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坐在椅子上闷不发声,明珠安慰他。。 明珠:你怎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虽丢了银子,找回来了嘛,皇上最多骂你,不会把你怎 么样,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高士奇:(叹口气)我是担心会出事。明 珠:出什么事? 高士奇:黄河涸出来的土地虽然按照官价发售,可是都聚集在你我之手,万一让人给揪出来 ——吃不了可要兜着走。我说明相啊,现在外面已经是谣言四起,你可要谨慎哪。明 珠:(饶有兴趣地)什么谣言? 高士奇:有副对联,上联是万国金珠,下联是四海珍宝。上联说的是我,下联说的就是你啊。明 珠:(哈哈大笑)定是老索教唆底下人造的谣。(低声而神秘地)我告诉你,老索的好 日 子长不了了! 高士奇诧异地看着他。 明 珠:(得意地)太子已长大成人,前些日子,太子府的属官在外面说情弄事,花了几千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巡抚,有人告诉我,我说这也卖得太贱了,后来听说,托太子属官的人,是索相的门人。你说这不奇怪吗? 高士奇:(想想)那是索相不能明面帮他,情急无奈,这个人才投到太子府门下。 明 珠:不管是不是,两事做一事论,一搅子,都给他告了一状!我写了份密折递给皇上,皇上虽然压下来,这两天对索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今天你走了以后,皇上说了几句重话,索相再听不懂,嘿嘿! 高士奇:(敷衍了事地)还是和为贵。 5 天下长河 明 珠:(看着他,神色严肃起来)到了这种时候,有些话是非说不可了。我说高相啊,人一辈子总不能老是三心二意吧? 高士奇吃了一惊,马上恢复了专注和镇定。 高士奇:明相,我高士奇是落魄书生的时候,多亏你为我誉扬名声,此恩不报,枉自为人! 这些年来,我哪一时哪一刻,不把明相放在心上呢! 明 珠:(盯着高士奇)挑明了讲,太子的年龄到了可以兼国摄政的时候了,大阿哥的年龄也到了,索额图拼命扶持他那个外孙子,恨不得明天就登上宝座,把皇上视为眼中钉,这个大阿哥呢,是我血亲妹妹的亲生儿子,可怜我妹妹死的早,见舅如见娘,娘家没人替他说话,谁替他说话呢?何况太子昏庸残暴,根本就不是仁主之相! 高士奇:(吓出一头冷汗)明相明相,这是皇上家务,我只是一个书生,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明 珠:(笑道)当皇上是天下人的家务,不是爱新觉罗一家的家务!你总该站到谁的一边,有个投靠吧。有朝一日,太子当权,我明珠这颗人头,自然双手奉上。倘若是大阿 哥坐上那个宝座的时候,我说高相啊,你这个不倒翁还能不倒吗?高士奇惶恐不安地看着明珠。 高士奇:大阿哥的事也好,太子的事也罢,我高士奇说起来是宰相,其实就是皇上的玩物而 已。我能做什么? 明 珠:(笑笑)既然上了戏台,也由不得你不把戏演完,高相,你可知道,我要这些地、要这些金银财宝是为什么?老索天天想害你的义弟陈潢,想把漕运夺在手里,又是为什么?要钱吗?恐怕我们八辈子的钱都挣出来了。要权吗?天下之大,除了皇上,没人比我们的权更大了,那是为了什么?是要一个将来!要自己扶持的人当上皇帝,让子子孙孙都富贵下去,我可不想死了以后,坟被扒开,弃骨扬尸!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下来,要结交大臣,要打通关系,要为太子爷、要为大阿哥买名声。 高士奇肯定地点点头。 高士奇:太子府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明相不必再说下去,我高士奇想退出,恐怕也很难了。明 珠:(满意地笑笑)你是个聪明人。 13、索额图府书房、夜、内 索额图和几个满官坐在灯光昏暗的书房里。 索额图眼睛里闪着绿幽幽的光,切齿痛恨之意,溢于言表。 索额图:太子太不成事!这买官放缺也是他干的!没有钱找我来要啊!他是要贪天下的人, 眼睛里只看这点蝇头小利,让我怎么帮他? 官员甲:(委屈地)这是太子心软,下人们也贪小钱,话又说回来,一万个人知道了都能告, 就他明珠不能告!他是什么东西!他跟高士奇卖的官还少吗?皇上怎么专挑太子 的 眼? 索额图:(恨恨地)他们有他们的账要算!皇上是英明之主,瞒得过去吗?他能把江山交给一个买官放缺的太子吗?真辜负了我这些年的苦心!皇上今天在朝会上说,本朝出不了曹操,那是打我的脸! 伊桑阿:(接口)曹操?索相您帮着除鳌拜的时候,他说您是曹操吗?现在用不着您了,天 天跟陈潢、靳辅、高士奇搭膀子,他巴不得我们这些人死得越快越好呢。 索额图:(想了半天)也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了,我再拼把老命,把这个局面扳回来,我要能活着,太子就能早日登基,我要死了,大家就散了吧。 索额图的话高深莫测,这些满官们一时没有领会。 伊桑阿:索相,别说那么丧气的话,您要不在,我们可就被那些汉官们欺负死了。 6 天下长河 索额图:这些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有满汉之分,皇上是对的,要用汉人打汉人,汉人聪明啊,我打算退出上书房,辞去所有职位。 屋里人都是一惊。官员甲:这怎么可以? 伊桑阿:(着急地)索相,您这是自毁长城,莫不是疯了? 索额图:(声音低沉地)康老三不是好对付的,我们不大大地退一步,他是一刻都不会打盹的!想把漕运夺过来,想扶太子登基,想整倒明珠、高士奇,能做到吗? 屋里的人也都愁眉不展。 索额图:(笑道)我布了几步极厉害的棋,棋局已经发动了,康老三南巡不死,征讨准葛尔必死!征讨准葛尔不死,回京必死!明珠、高士奇的大祸已经临头,靳辅、陈潢那是覆巢之卵!这盘棋下到最后,你们往下看吧! 索额图狞厉地笑起来。 14、康熙的上书房、日、内 索额图正在奏禀。 索额图:皇上,奴才有一个不情之请。康 熙:讲。 索额图:奴才这几天日夜忧虑北方俄罗斯之事,彼得皇帝不停地给我朝书信,想跟我朝在尼布楚谈判。奴才恳请亲去一趟,到俄罗斯边境上会会罗刹鬼子。皇上这次南巡,奴才就不能鞍前马后地跟随了,奴才请皇上允准,暂退出上书房,让高士奇代奴才操劳一回。 康熙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康 熙:路途艰苦,你年龄又大,受得了吗?索额图:奴才的身体还很好,感谢皇上担心。 康熙:(点点头)壮怀不已,谋国老臣!好,朕交给别人还真不放心,你需要什么,直接 写折子给朕!索额图:喳。 康 熙:朕的御药房里还有几味好药,临走之时你带着。索额图:皇上待奴才的恩德天高地厚。 康熙:在尼布楚谈得好,回来朕给你个伯爵做! 索额图:(感激涕零地跪下)奴才官做得够大的了,想为儿孙惜福,请皇上收回此话。康 熙:(温言笑道)珍重身体。 明珠:(笑道)皇上,太子爷已经到了年龄了,总该让他历炼历炼。 康熙脸色凝重下来,索额图和明珠互相看看。 康 熙:还是得有个上书房大臣扶着点,朕才放心。下一道旨意,太子府以后可以独立处理公文,所有折子备份送太子府! 索额图和明珠同时躬身。两 人:喳。 明珠:皇上,太子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治国大才,奴才以为,应该让他们一起熟悉熟悉,万 一政务上有什么纰漏、缺失,一是相增兄弟之情,二是也历练政务,请皇上圣裁!康 熙:(想了半天)朕今天累了,改日再议吧。 索额图和明珠一起“喳”了一声,躬身退出。 15、广济闸、日、外 7 天下长河 黄河中河岸边。 靳辅、陈潢、彭志仁、封学仁等人脸上都留下岁月的痕迹,颇有风霜之意。河道官员们喜气洋洋地站在大堤上向北遥望。 墨线般的石堤上,密密麻麻站满黄河两岸的百姓,都在看中河开闸灌水的仪式。鞭炮齐鸣。 靳辅一挥手,郭河叔在河对岸打了个旗语。 大闸开启,黄河水轰鸣着泄入黄河中河河段,卷起河床下的木片和草叶。两岸的百姓欢呼雀跃,高声大喊:“中河通了!中河通了!”陈潢也激动得快步走到靳辅面前。 陈潢:你看,多半漕儿的黄河水正好行船。 靳辅也笑得合不拢嘴,盯着慢慢涨起的中河河水。 靳 辅:亏了你!(对周围的河道官员们)亏了大家伙,咱们十年辛苦!十年辛苦终于有了结果!我一定向皇上为大家请赏! 陈潢站在河堤上,看着黄河中河水在他眼前喷着雪白的迷雾奔流而过。大风把他袍子的下摆吹起老高,他忽然伤感起来。 陈潢:(喃喃自语)我不愿做官!我不愿做官! 靳辅没听清,看着他。 陈 潢:我操劳半生,全部心血都用在黄河上了。现在是人老黄河去,我的《河防述要》还是草稿,这些年一直没时间修订,再做官,这本书就永远没机会完稿了,岂不辜负我的大志。 陈潢忧喜不定。 靳 辅:(看着他笑道)等黄河大功告成,我陪着你一起著书,不做官了。两个人相视而笑。 封学仁和彭学仁正在高兴地说话,两个人都换上了四品的顶戴。 封学仁:台湾打下来了,那是海晏,咱们河道上叫河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咱们可享几 年清福了。 彭志仁:河道初定,不能算河清,还要在陕甘一带多种草、种树。封学仁点点头。 16、运河的龙舟上、日、外 康熙站在船头,高士奇、靳辅、陈潢精神抖擞地陪侍在一边。 龙舟行在河中,两边都是高得望不到头的青石大堤,如同行在井底一般。水流湍急,远处闸门堤坝林立,一派森严景象。 康熙满意地看着,靳辅向他讲解。 靳 辅:康熙二十三年,黄、淮、运河沿岸的决口逐渐堵塞,高家堰以西,到运河清水潭都深挑了一遍,清江浦至云梯关入海口的加堤,如期完成。从郑州到江苏,一泻千里的黄河就被紧紧夹固在坚堤之中。河水退去,两岸上百年的黄泛区,涸出良田三百多万顷。河督府把这些土地重新发卖,所得银两补贴修堤费用,今年只要了户部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其余的全由河督府自给自足。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 陈 潢:皇上,再有片刻,就出郑州了。这原是当年的悬河,现在您再看!果然,一出郑州,河面更为宽广,极为壮观。 黄河依着河势宽窄流量不同,沿岸四丈余高的大堤上长满芳草,将黄河紧紧束住,几乎看不到沙滩。 8 天下长河 河堤上,水痕明显可见,河床平均下降二尺有余。 陈潢:(指着远处)皇上,您看,那就是减水坝,被人喊成怪物的东西。 康熙抬眼望去,只见南北两岸,各开了一道大闸,青石包到顶的坚堤之外,另有两条大渠,将黄河分成三条支流,蛟龙探爪一样,蜿蜒东伸,十里之外又和主流相汇。与减水坝相通的还有十几条大渠,都建有闸口。 陈潢:这些闸口,大涝之时封上,旱时引水灌田。 高士奇:皇上,这才是把水患变为水利呀!将来历朝历代,都会以我朝为榜样! 康熙拍手大笑。 康熙:取篙来,朕要测测水深。 李德立取来篙,康熙插篙入水,提起来,一群小太监们在测量水深。 17、大堤上、日、外 龙舟停靠在岸边,康熙等人弃舟上岸。康熙上了堤,极目而望,叹为观止。 堤外筑着遥堤,遥堤上柳丝拂风,宛如两条绿龙。向前展望数千里,几乎是绵延不绝。 高士奇见康熙高兴,也在旁边感慨。 高士奇:减水坝真是千古奇创,既有分水之能、防洪之功,又有驱沙之效、灌溉之利,简直 是奇思妙哉! 康 熙:(笑道)这还只是个小减少坝,再过几日到了萧家渡,见到十二座大坝,到时候才叫你吃惊呢!再也不敢夸什么见多识广! 几个人都笑起来。 18、龙舟上、夜、内 康熙坐在书案后喝茶,怡然自得。李德立侍立在他身后。外面,传来于成龙的报门声。 于成龙:郑州道道台于成龙奉旨觐见皇上。康 熙:(放下茶杯)进来吧。 于成龙进来,康熙上下仔细打量他。 几年不见,于成龙还是很瘦,但更显气度。 于成龙:(跪倒磕头)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康 熙:起来吧。 于成龙:谢皇上。 于成龙站起来,他的官袍很不合身,显得极其肥大。 康熙:(笑道)官袍穿在你身上,怎么那么不是个味啊?比戏台上的戏子还不如。 于成龙:(红着脸低头道)臣分管刑诉,经常为了一个案子下乡住到百姓家,多好的官袍在 臣身上穿几年,也就不像个样子了。康 熙:(点点头)赐座。 于成龙谢过坐下。 康熙:朕想让你任江苏巡抚,你看如何呀? 于成龙心理一阵发热,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于成龙:皇上,臣才短力薄,愿意就管一乡一县的事情。 康 熙:(满意地点点头)你的才力朕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将江苏巡抚轻易地交给你。江苏是天下首富,你当巡抚,每年要多向朝廷多交七百万两,这个差事,你办得来 9 天下长河 吗? 于成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朝廷岁入的三分之二出自江浙,老百姓的赋敛已 经 太重了,三藩荡平,台湾收复,百姓松了一口气,等着朝廷轻徭薄赋,朝廷不能一再失信,苛政猛于虎,臣——不敢奉诏! 听着于成龙语气如此强硬,康熙禁不住一笑。 康熙:朕是跟你商量,你怎么又要吵架?知道这件事情难办,朕才想交给你。西北还要用 兵,没有几千万石的粮食,这个仗怎么打? 于成龙:(盯着康熙)皇上还没打够仗吗?这是上书房大臣的主意还是皇上自己的主意?康熙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冷冷地扫了于成龙一眼,起身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康熙在于成龙面前站定,于成龙面不改色地看着康熙。 康熙:当然是朕自己的主意。 于成龙:(斩钉截铁地)臣以为不可。灭三藩,已是元气大损,平台湾,更加雪上加霜。两次出征准葛尔,臣以为大可不必,再加赋,老百姓怎么活?万一激起民变,朝廷怎么善后? 康熙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不经意地微微一笑。 康 熙:所以这个差事非你不可,你要是贪官,必定激起民变,你是青天嘛,赋税重一点,百姓顶多叫苦连天,却造不了反。待西北平定,朕下诏减免江南的钱粮,你是重臣,一点不是都不担,想沽名钓誉吗? 于成龙喘了一口粗气,半天才说。 于成龙:臣不是不愿意担负苛政的名声,但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横征暴敛,失去民 心。 康 熙:(叹口气)朕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西北地方万里,亿兆人民,如今在葛尔丹铁蹄下苟延残喘,罗刹国雄视西北已经多年,朕坐在北京装看不见,有朝一日土地、人民丧于敌手,试问,后世怎么看朕这个皇帝?又怎么评说你这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呢?于成龙听完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康熙,已是无言可对。 康 熙:清江县被水围困,你劫粮救民,朕升你的官,你为保山阳县大堤,祸害了三省百姓,朕再升你的官! 康熙的目光炯炯有神,望着跳跃的烛光继续说。 康 熙:你爱老百姓,胜过爱自己的性命,朕看重的就是这个。如今,西北之地遭受蹂躏,几十万饥民拥到关中避难,你于成龙看不见听不到他们的呻吟,就可以不管是吗?于成龙听完,心里一阵阵灼痛,半晌才说。 于成龙:臣目光短浅,皇上说的对,既然如此,臣——受命! 19、郑州道道台府院里、夜、外 于成龙的官轿回到道台府,家人们伺候在门口。灯笼火烛将门洞照得雪亮。 于成龙:(下轿,不解地看了看)不年不节的这是干什么? 家人们赶紧躬身行礼,七嘴八舌地说道。家人甲: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家人乙:给巡抚大人请安! 管家:听说老爷升官了,弄得喜庆点,讨个吉利! 于成龙:你们消息真灵通,皇上刚告诉我,你们就知道了。既然说我升迁是喜,明日从我俸银里拿出十两银子,好好乐一乐,后天随我去南京巡抚衙门上任。 10 天下长河 众人:谢老爷赏。 于成龙点点头,大步走进院。 20、于成龙母亲的房间、夜、内 于成龙推开房门进来,关上门。于母正在书案后看书。 于成龙:(躬身行礼)给母亲请安,孩儿回来了。于 母:(抬头,慈祥地)是成龙啊。 于母站起来,白发在灯烛下丝丝颤抖,于成龙赶紧过来扶起她。于母坐下,于成龙端过茶。 于 母:(恢复威严地神情)成龙啊,前番跟我说要动本弹劾明珠,不知道你写了没有?于成龙:没有。 于母:(眉头一皱)怕了? 于成龙:(低着头)儿子有什么可怕的?要权衡一下,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些事儿子心 里得有数。 于母:(微微一笑)你不让我管也是正理,但你既然告诉我,我不能不问问,你拿的什么 主意啊? 于成龙:(半天才说)天危难测! 于母抖着手,抚摸着光滑的拐杖,母子俩沉默良久。 于 母:天下事本来就逆水行舟,哪有容易的,明珠秉政这么多年,又是皇亲国戚,皇上器重,下面的大臣们捧臭脚还来不及,你要不准备破家灭门,就别干这事! 于成龙刚想说话,于母又慢慢说道。 于 母:这不是女人管的事,我本来不想问你,不过前几个月不少人来家,闲谈起来,我也惊心。靳辅、陈潢两个奸臣,黄河涸出来的土地,本就是百姓的,他们却不物归原主,竟然借此发售,藏奸隐私。霸占民田几百万顷,都归于明珠和高士奇门下,老百姓苦不堪言。你如今是巡抚了,出门八抬大轿,进门前呼后拥,成龙啊,不能站在河岸上看着别人落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于成龙心里一动,眼神黯淡下来。 于成龙:母亲,这——恐怕要累及您老人家了。 于母忽然瞪大双眼,在灯下闪动着又白又亮的光,紧盯着于成龙。于 母:(厉声说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让我老婆子领教领教! 于成龙赶紧跪倒,头顶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21、一间简陋的屋子里、日、内 青砖满地,显然已经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只有一把椅子。康熙坐在椅子上,陈潢侍立在他后面。 康熙穿着全套的黄色滚龙礼服。 一个礼部的官员跪在地上,摇头晃脑地读诏文。官 员:尧舜遗典,吾皇威扬—— 康熙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 康熙:行了行了,你就说吧,怎么行这个礼? 官员:(结结巴巴地)皇上,这个礼节——奴才查了很多史料,前朝没有这样的先例,这 是创举,最后礼部拟定,皇上上香,长揖一下即可。康 熙:(皱着眉头)长揖就可以吗? 11 天下长河 官员:(面露为难之色)皇上,这个——都是皇帝,就算死者为先,长揖之礼,奴才以为, 也就够了。 康 熙:(慢慢地点点头)朕知道了,跪安吧。官 员:喳。 官员躬身退出。 康熙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门口,高士奇朗声说道。 高士奇:臣高士奇见驾。康 熙:进来吧。 高士奇进来,麻利地冲康熙打了个千。高士奇:皇上,观礼的人到齐了。 康熙:(一愣)什么观礼的人? 高士奇:皇上这次祭拜朱元璋的孝陵,臣自作主张,将南京内外,江南一带有名的明朝遗老、 士绅全请来了。 康 熙:(皱着眉头)请了多少人?高士奇:足有八百多人。 高士奇抬头,发现康熙脸色有异,马上转了语气。 高士奇:皇上,最年轻的,也已经六七十岁了。他们平日里想到孝陵来祭拜,又怕人告发, 这次皇上创天下风气之先,不让他们旁观圣礼,以后何以传之后人呢? 康熙:(愁眉一展,大声笑道)好好好,这件事办得得体,这些老人全部免跪!礼毕一体 赐宴!高士奇:是。 康熙一抬手,高士奇躬身退出去。 康熙站起来,整整衣服,大步走到门口。康熙回过头来,看着陈潢。 康熙:你陪着朕! 22、南京孝陵、日、外 康熙和陈潢从屋里一出来,眼界为之一阔。 鹅卵石铺就的神道,越走越高,无比开阔。孝陵的墓城已近在眼前,灰暗的拜楼如箭楼一般屹立在山下。老城墙历经数百年的风雨,阴沉沉地,斑驳陆离。 从他们驻毕的房间,一直到远处的主陵,足有千步之遥。 两侧站满了穿着黄马褂的清朝戈什哈和几百名翘首以盼的明朝遗老们。高士奇站在主持司仪的位置上。 高士奇:(高喊)乐起! 宫乐大作,歌声低沉哀婉。 康熙扶着陈潢,慢慢地在神道上向前走。 看到康熙就要走到主陵前,高士奇扯着嗓子高声赞礼。高士奇:大清天子康熙皇帝陛下驾到!致祭大明洪武皇帝! 高士奇把一卷黄色的诏书递给康熙,退下去。康熙接过诏书,走上最后一层台阶。 康熙从桌上取下三烛香,就着红烛点燃。 康熙毕恭毕敬地将香插在朱元璋庙号的牌位前。 下面的人屏住呼吸,场面安静得只听到孝陵的风声。 12 天下长河 康熙后退了两步,展开诏书。 康 熙:(大声念道)爱新觉罗·玄烨,谨以不腆之仪,祭祀大明太祖陵前。康熙把诏书轻轻地摊放在供桌上。 康熙又退后几步,全场的目光都盯着他。 康熙面对主陵,竟然打下了马蹄袖,缓缓地跪倒在地上,轻轻地磕了三下头。全场都震惊了,高士奇也是一愣。 陈潢赶紧在康熙的斜后侧跪倒。 高士奇也带头跪倒,全场的士兵和明朝的遗老、士绅们都纷纷跪下。 康熙接连两次站起来,又跪倒,每次磕三个头,竟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最后一次叩完头,康熙跪坐在地上。 康熙仰头看着葬着朱元璋的这座孤峰和斑斑驳驳的墓城。沉默良久,陈潢轻轻走到康熙身边。 陈潢:皇上。 陈潢看见康熙的脸,大吃一惊。康熙满脸是泪。 康熙拜祭时候,遗老们已经在暗自抹泪,看到康熙忽然哭泣起来,遗老们悲声四起。阴暗的孝陵山谷间,一股深沉乖戾之气。 康熙按住他的手,声音呜咽。 康 熙:明太祖以一个僧人,从草莽之中起事,跟随他的大臣们不到几年就被他杀光了。朕当时想不透,他为什么如此狠毒、残忍。朕原来想不明白的事,现在豁然洞开,原来做了皇帝,在这个世间就没有一个朋友,皇阿玛、皇额娘去世的早,把朕孤零零地抛在深宫大院里,他们让朕做皇帝,白天战战兢兢,只有回到祖母宫里,才能玩一会儿。(长叹一声)除了鳌拜,南方的三藩造反,平了三藩,台湾战事又起,收复台湾,葛尔丹又称雄,这些年,朕累坏了,朕想找个人好好说一说,可是见了谁,这番话能说出口?朕跪在这儿的时候,好像已经把一肚子的话对这个洪武皇帝讲完了。 回应康熙的,只有孝陵里呼呼的山风。 康熙说到这儿,心里一阵酸热,泪水滚珠一样落下来。陈潢静静地听。 康熙:(可叹地)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不知后世哪个人肯到朕的陵前洒上这一把清 泪,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 潢:皇上春秋鼎盛,何必出此不祥之语?皇上失言了。康 熙:(点点头,勉强地笑道)说的是,说的是。 陈潢扶着康熙,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康 熙:朕的陵墓选在遵化,过些时候你去看看,来龙去脉,山相地理都仔细斟酌着。朕把你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一样对待,你认认地方,将来有一天,你好提着酒去看朕。你看看这个地方好不好?喜不喜欢?回来奏明,朕就好破土动工了。 陈潢听着很感动,又觉得康熙说得越来越不吉利,冲着远处的高士奇使个眼色。高士奇几步走过来。 高士奇:皇上,您的眼泪,抵得上朝廷的百万大军哪!您看看,这些遗老们哭得跟泪人似的。时辰不早了,皇上起驾回城吧。 康熙点点头。 23、两江总督府噶礼的卧室、夜、内 13 天下长河 屋里红烛高照,帘幕低垂。 主人似乎已经睡下,忽然房门打开,一个老僧走进来,烛光下,赫然是朱三太子。帷幕开了一点,噶礼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噶礼:(抱怨地)叫你晚些来,也不能如此之晚哪! 朱三太子:(坐下,笑道)这是为你着想,老僧走夜道不算什么。噶礼赶紧过去,看看窗外有没有人,关上门。 噶礼再回头看朱三太子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噶 礼:杨先生,——三太子,你可老得很快啊。 朱三太子:(笑道)康熙二十一年起兵之后得了一场大病,所幸毁容为僧,也多谢你在这两 江任上坐得牢,才逃过一劫。我在这儿整整经营了十年哪! 噶礼:你是不是听说皇上南巡到南京了,闻到什么信儿了?你在两江地面上可别胡来,把 我也害进去。 朱三太子:(笑道)你怕什么?这件事情,我做之前,当然是要跟你打招呼,你只管听我的 吩咐就是了。你想想这十年以来,两江银粮是谁补贴给你的? 噶 礼:(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倒)三太子,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养老吗?我真服了你这水滴石穿的性子,难道事情成功,还能轮到你来坐龙廷,这把风烛年龄,还不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朱三太子站起身来,眼里露出凶狠的光。 朱三太子:这我知道,我得解恨!遗老们只会作文章,如今一个一个又去拍皇上的马屁,我 要羞辱他们,要让他们知道大明孤臣逆子的心永远不会和满鞑子们贴在一起!噶 礼:(看着他,紧张地)你要干什么? 朱三太子:(笑笑)我不难为你。我在孝陵山下的智通寺,希望有时间陪着皇上到处走走, 咱们有言在先,我不做对不住你的事,可是你也不能妨碍我!噶 礼:(点点头,连声说好)好好好。 朱三太子:告辞。 朱三太子飘然远去,噶礼像防鬼一样赶紧把门关上。 14 第二十七集 1、南京漕运码头上、日、外 漕运码头上,船帆如林。 卸货的、离去的、扯帆的、下锚的,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差官们大声吆喝着,热闹非凡。 来了一艘中等规模的官船,挂着杏黄色的太子府旗号。船刚刚靠岸,郭河叔带着几个河兵,按剑走过来。 2、船上、日、外 郭河叔等人从跳板上进了船。 船出钻出一个哨长打扮的兵士出来,一脸无赖相。郭河叔:引子呢? 哨长:好好看看牌子,谁的船,就敢要引子! 郭河叔:(奇怪地)水有水引,路有路引,太子府的船,也不能没引子啊?怎么从北京来的?哨 长:你是刚来的怎么着?这一路,哪个敢查验太子府的引子?信不信把你这身皮扒了!郭河叔:(被他气笑了)扒我的皮,你也配?皇上驻毕南京,天王老子的船,也得查一查! 查! 几个河兵应了一声,如狼似虎地进去。 河兵们又从船舱里横托竖拽出另外一个兵士出来。哨 长:(慌了)军门,真是太子府的——别这样。 郭河叔:狐假虎威的东西!绑了! 一个河兵在船舱里喊:“大人,查出东西来了!”几个河兵搬出一个箱子。郭河叔一见,脸色大变。 郭河叔:你们留在这儿,我去通知靳大人! 3、南京的运河码头上、日、外 靳辅带着郭河叔,脸色严肃,快步走到码头。河兵们已经把船围得严严实实。。 4、船上、日、外 船上已经绑了几个开船的兵丁,嘴着塞着布。河兵们列队候命。靳辅等人上了船。 靳辅:哪一个是管事的? 其中一个兵丁嘴里呜呜乱叫。河兵上前扯下他嘴里的布团。兵丁拼命跪倒磕头。 兵丁:大人大人,我们是真不知道啊! 靳辅和郭河叔对视一眼。靳 辅:你是哪来的? 兵丁:我是直隶分发押船的哨长,这艘船从北京来的时候,只说是太子府的,送到直隶交 给我们转运。 靳辅:你可知船上押的什么东西? 1 天下长河 兵 丁:(赶紧磕头)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哨长,带着几个兄弟押一趟太子府的船,哪里还敢问押的是什么东西!交船的,是太子府上的一个公公,说船上是给皇上敬献的水果、衣物、书籍。我们这一路昼夜赶来,不敢耽误。赏钱是不指望领了,命总不能搭上,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大老爷,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靳辅:先把他们拉出去。 几个河兵横托竖拽地把兵丁们押上岸。靳 辅:(对河兵们)搬出来看看! 几个河兵搬过两个用油布包裹的大箱子,轻手轻脚打开。 靳辅,郭河叔都是大惊失色。箱子里面装的竟然是黑色炸药。郭河叔:大人,这件事要不要禀告皇上? 靳辅:当然要禀告皇上。 郭河叔:(犹豫半天)靳大人—— 郭河叔挥挥手,几个河兵退下去。 郭河叔:(低声地)这件事,属下以为,不说为妙。如果这船炸药是莫名其妙来的,禀报上去倒也无妨,从太子府来的,这就大有疑问。太子府送炸药来,想干什么?如果不是太子府来的,谁又敢冒充太子恐吓皇上呢?听说皇上早就对太子不满,说太子昏庸懦弱,任用私人,秉性残暴,朝里为了这件事,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咱们河道总督府还是不要陷进去的好。幸好这件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咱们把船砸沉了,就当没有这艘船,反正路引上也没有来往记录。 靳 辅:你能保证这些兵丁、河兵们口不漏风吗?这是其一,其二,万一还有第二船、第三船,送来的不是炸药,是鸟枪,是大炮,怎么办?皇上受了惊吓,追究起来,担当得起吗? 郭河叔也哑然无语了。 5、康熙在南京的行宫里、日、内 康熙看着折子久久没有说话。高士奇侍立在他身边。康熙把折子合起来放在案边,疲倦地揉揉眼睛。 康熙:说说吧,以为如何? 高士奇:押解船只的人,也没有说是太子府的那个宦官送来的,这个——似乎事由不清,路 引也没有——康 熙:(不耐烦地打断他)靳辅,你以为呢? 靳 辅:皇上,臣以为,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康 熙:(感兴趣地)说来听听。 靳 辅:太子万万不会送这样一船东西过来,连路引都没有,还公然地让宦官交给直隶总督府来押送,难道不怕查出来吗?就算太子真的想做什么事情,也不会这么蠢?不可信其无的意思,没有路引子,又悄悄过境,打着太子府的名义想运进南京,往来的漕运码头上没人敢查,要不是监查之人心细,恐怕这一船炸药就进了南京城了。此地不善! 康熙:(点点头,对高士奇)跟噶礼说说,换个地方住。 高士奇“喳”了一声,往外走,康熙又叫住他。 康熙:回来。(沉吟了一下)就说朕嫌南京城太吵,心里烦闷,想到外面散散心,问问他, 南京城外有没有风景幽静的好地方。高士奇:臣遵旨。 康熙:(看着门外,低声地)这一船炸药的事情,知道的人就这么多了。 2 天下长河 靳辅:(低声地)臣明白。 康熙挥挥手,靳辅躬身退出。 6、山路上、日、外 康熙带着太监、侍卫们穿着便装,缓步走向智通寺。古木参天,树下站着驻毕的侍卫们。 噶礼陪在康熙的身边,满脸堆着笑。 噶礼:这座寺庙是西晋时期建造的,往西走,就是莫愁湖,远接长江,背靠石头城,是南 京孝陵旁边最好的寺庙。皇上驻毕在这里,清静优雅,是一处绝佳的好行宫啊。康 熙:(笑道)和尚的寺庙,朕暂时住住就是了,怎么能改造成行宫呢。噶礼,你信天主 教,也不能如此地灭僧啊。 噶 礼:(赶紧躬身陪笑道)皇上,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康 熙:朕跟你说笑呢。 说着话,一行人已来到寺庙跟前。 智通寺是个很大的禅院,门前一片空场,山门阔达。 7、智通寺前院大殿里、日、内 进去第一层是天王殿,第二层三世佛殿,修得极为不俗。 丈六高的释迦牟尼佛居中而座,普贤菩萨、净瓶观音侍立两边。下面护法金刚,五彩庄严,衣带栩栩如生。 漫长的壁画上画着目连救母的故事。 康熙一边在大殿中欣赏壁画,一边连连赞叹。康 熙:不俗不俗,果然不俗。 噶礼:(在旁边陪笑道)皇上,您就住在前院,四面八方都已经布满了侍卫,庙里的和尚, 遵照皇上意思,都挪到后院居住。奴才细细地查过,没有可疑之人。康 熙:(点点头,忽然说)走,到后院看看。 噶礼一愣,康熙已经出了大殿,一行人赶紧跟了上去。 8、智通寺后院、日、外 康熙打开后院的门,是个宽敞陈旧的大院子。 朱三太子从门里拄着禅杖走出来,身披袈裟,合掌垂目,打揖问讯。朱三太子:阿弥陀佛,老衲一悟。施主们喜乐安善。 康 熙:(连忙合掌道)原来大师就是一悟活佛,一到南京,就听到你的名声了。朱三太子:皇上驻毕,我寺蓬荜生辉。 康熙冲李德立点点头。 李德立赶紧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康 熙:(笑道)打扰大师了,这是一点香火钱,请大师笑纳。朱三太子:(接过来)多谢皇上。 噶礼不敢正视朱三太子,幸好康熙并未注意他。 9、智通寺院里、夜、外 天色已黑,孤山寂寂,云色冥冥。 四周除了呼啸的山风和单调的木鱼敲击声,竟是万籁俱寂。 外面下着小雨,李德立给康熙打着伞,周围几个侍卫提着灯笼。 3 天下长河 一行人在夜晚的寺庙里缓缓踱步。 高士奇拿着一件夹袍,从后面轻轻走过来,替康熙披上。高士奇:皇上,天凉了,请皇上回屋歇息。 康 熙:(看着夜色,微笑道)朕此时心里喜乐安静,恨不得在这里站到天亮着。高士奇:皇上肯站到天亮,臣也只好陪同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个侍卫大声喊。侍 卫:皇上,江苏巡抚于成龙请求单独召见! 康熙惊讶了一下,扭头看去,在黑暗的雨地中,有一个人磕头请安。于成龙:皇上,臣于成龙一定要叩见! 康熙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康熙:哪有这么强见的?朕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进来吧。 10、智通寺康熙的屋里、夜、内 康熙在椅子上坐下。 于成龙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康 熙:有什么要紧事? 于成龙从靴子里抽出一本折子,双手呈上。 李德立递给康熙,康熙一边翻折子一边随口对李德立说。康 熙:给他倒一杯茶喝。 李德立应了一声去了。 康熙皱着眉头看完折子,抬头看着于成龙。 康熙:直隶旱灾,朕早就知道了,你就为了此事而来? 于成龙:(身子一躬,朗声说道)皇上,直隶不下雨,乃是天象示警,主小人蒙蔽,皇上应该大振天威,诛戮误国权臣明珠,则必降甘霖! 此话一出,李德立大吃一惊,手里捧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康熙身上也是一抖。 康熙的脸上毫无表情,半晌,才冷冰冰地说。康 熙:何以见得? 于成龙:明珠勾结高士奇、靳辅、陈潢,上把持朝政,下控制漕运,已成了尾大不掉!皇上可知,现而今全部论价买官,三千两买肥缺,两千两买中缺,一千两买一个苦缺,无银就开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于成龙越说越激动,根本不看康熙的脸色。 于成龙:明珠通过高士奇在外面替他收受贿赂,牵桥搭线。高士奇久在皇上身边,因知道皇上喜好,向各官勒索,进京的官员们,为了知道皇上的意愿,愿意掏重金买高士奇的一句话,他有“万国金珠”之称。这是何等的奸臣! 康熙:(皱着眉头)靳辅、陈潢呢?他们有何罪证? 于成龙:(又磕了一个头)臣不是要告靳辅、陈潢,臣要告的是所有的河道官员,勾结一气!黄河归堤以后,黄泛区几百万顷的土地涸出,成了良田,这些良田本就是百姓的耕地。靳辅、陈潢竟不归还百姓,私自发卖! 康 熙:(语气严厉,紧问道)这些土地,有的从前明时就是黄泛区了,有的在我大清未入关之前。有地契的不敢相信,没有地契的空口无凭,实在是个烂摊子,他们卖地所得银钱,都补贴了河道,这几年,朝廷拨给河道的银子越来越少,全指着这批良田的钱,朕是知道的。 于成龙:(大声地)皇上,可您不知道,这些地都在明珠和高士奇之手,他们买的! 4 天下长河 康熙:(一惊)什么? 于成龙又掏出第二本折子呈上。 于成龙:皇上,这份折子上,有六百多个百姓的签名,他们都是握有地契的人!他们的土地被靳辅、陈潢夺取,卖给了明珠、高士奇!高士奇威逼利诱,让他们交出地契,这份份口供是实,人人是真!皇上可以逐一调问! 康 熙:(脸色铁青,沉默了很长时间)还有什么?一并讲来!于成龙:(低声地)皇上,这些还不够吗? 康熙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粗重地喘气。 于成龙跪在地上不抬头,李德立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场面僵住了。高士奇不合时宜地进来。 高士奇:(笑嘻嘻地给皇上行礼)皇上,臣刚才到禅堂打了个花乎哨,小和尚正念经,不理我,臣听他念,无眼耳鼻舌身,我插了一句,小和尚你头剃得溜光,又没有眼耳鼻舌身,那还成什么样子! 高士奇一口气说完,这才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康 熙:(阴沉着脸)你先退下! 高士奇应了一声,悻悻地躬身推出去。 康熙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慢慢开口道。 康 熙:于成龙,朕眼下不能准你的奏,你的折本,朕收下了。(停了一下)换宰相,不是国家的福气!明崇祯十七年换了五十四个宰相,结果如何?朕以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兴旺之相!明珠固然不成才,还是功大过小,如果他再做恶,不用你说,朕自然拿了他。 康熙说完,扭头看看李德立,又看看于成龙。康 熙: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朕要谁的脑袋! 康熙把两本奏折递给李德立。 康 熙:存档!除了朕,不许任何人调阅!李德立:喳。 康熙:于成龙,跪安吧! 于成龙行了跪安礼,退出。 康熙背着手,看着外面沉重的夜色和越来越疾的雨幕,陷入沉思之中。 11、智通寺院里、日、外 院里古木幽深。 康熙和朱三太子对坐,两人面对着一盘围棋。李德立侍立在一旁。 康熙:(笑道)大和尚也起争斗之心吗? 朱三太子:大和尚要修成佛,超凡脱俗,就是争斗之心。 康熙:(叹道)果然是高僧!既然要赌个胜负输赢,我们谁执黑子呢?你是主人,朕是客, 朕就先执黑子了。 朱三太子:(一伸手)慢!皇上,既然说到胜负输赢,总该有个赌注,这盘棋才下得有点意 思啊! 康熙:(点点头)赌什么呢? 朱三太子:(笑道)先赌谁执黑子。康 熙:如何赌法? 朱三太子:(笑道)我说一个谜,皇上若能猜出来,自然是皇上执黑子,皇上若猜不出来, 5 天下长河 只好老衲领先一步了。康 熙:甚好。 朱三太子:皇上请猜,老衲到七十岁那一年,有几个脚趾头呢? 康熙一愣,李德立也捂嘴笑出声来。 康熙:(也笑了)这问题真古怪,想必是十个吧。 朱三太子微笑点头,脱下自己的鞋,果然是整整齐齐地十个脚趾头。朱三太子:老衲未到七十岁,现在是十个脚趾头。 康熙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朱三太子拿起放在地上的禅杖,狠狠地给了自己小脚趾头一下。血光迸现,小脚趾头像个活物一样落在地上还动了几下。 李德立看得目瞪口呆,捂嘴闭眼不忍目睹。 朱三太子手法极快地上药包扎,脸上毫无痛楚之意。 朱三太子:(笑道)老衲七十岁那年,只有九个脚趾头,皇上猜错了。 康熙看朱三太子不惜自残肢体博得一招之先,脸色变得极为郑重。康 熙:你赢了,想要什么? 朱三太子:(笑道)要什么还难得住皇上吗? 康熙缓缓地推开棋盘。 康熙:(微笑道)说起来天下归朕一人所有,可一个人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自己能有的 东西也就很有限了,不知大师想要什么,否则这盘棋,朕是不敢下了。朱三太子:(郑重地)老僧有个不情之请,皇上一定给得起。 康熙:讲。 朱三太子:老僧修炼多年,想做一件对人间有大慈悲的事情,释迦牟尼佛舍肉饲鹰,那是佛 经上的故事,现在就算老僧躺在那儿,也不会有鹰来叼了。康 熙:(哈哈笑道)大师说话倒也风趣。 朱三太子:(笑笑,转为正色)老僧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死掉。康 熙:(愣了一下)涅槃? 朱三太子:涅槃既是死,也是坐化,何必拘此皮相?佛家之死,在常人的眼里是弃世,其实是为拯救众生脱离苦海,为再次投入世间做准备。世间权力最大的莫不过皇上了,这些年,风声水起,天下好生兴旺。你是一个有为的皇上,老僧想坐化自焚,为皇上祈福祷寿,这样的死法,是老僧的荣幸,不知皇上能否允准? 康熙:(双掌一合)善哉,朕福薄,受不起大师的自焚之礼。你若执意坐化,朕很愿意送 你一程。这盘棋不下也罢。 朱三太子:(笑笑,手执黑子)话说到这儿,输赢已是无妨了。真正地去了争斗之心,不妨下一盘。 康熙也笑笑,两个人静静地落子。 12、山道上、夜、外 高士奇鬼鬼祟祟地拉着陈潢往前走。 两个人进了两山夹道,在一处月光明亮的山岩前停下来。高士奇擦着额头的冷汗,警惕地四处看看。 陈潢:(不解地)你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半夜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 高士奇“嘘”了一声,四处看看。高士奇:(低声地)大祸临头了! 陈潢皱了皱眉头,看着高士奇坐在石头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 6 天下长河 高士奇:(低声地)我花重金买了一个消息,朝里有人将不利于你我。 陈潢被人郑而重之的样子逗笑了。 陈 潢:朝里天天有人不利于你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害怕。是谁呀?明珠、还是索额图?高士奇:(看了他良久)你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啊,是于成龙。 陈潢:(更嗤之以鼻了)于成龙?多谢相告,我回去了。 陈潢转身刚要走,高士奇一把又把他拽回来。高士奇: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陈潢:我还有一堆公务要办,皇上到了南京,运河上每天跟打架一样,靳辅就算长了八 只手都处理不过来,我整天逃差,说起来也不像话! 高士奇:(气哼哼地)脑袋都快没了,还办什么?要不是生死攸关,你觉得我高士奇是怕事之人吗? 陈潢看着高士奇一脸恐惧的样子,又坐回来。 高士奇:(低声道)于成龙把你、我、靳大人、明相一本状子都给告了!陈 潢:告的什么? 高士奇:淤田! 陈潢:(皱着眉头)淤田?碍他什么事? 高士奇:(冷笑道)有些人就喜欢以天下为己任,他说黄河两岸涸出来的淤田,应该还给老 百姓,不该私自售卖。 陈 潢:(笑道)这件事情我早就跟皇上写折子说过了,这次皇上南巡,也问过。这些淤田是上百年的老地,早就不知道地契的主人是谁了。照他那么说,难道明朝活着的皇帝来跟现在的皇帝要紫禁城?说是他家旧物,皇上就得还他吗?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些明朝就遗留下来的黄泛区,是朝廷花银子一寸一寸地治好黄河,把田涸出来的,卖给两岸百姓,合情合理! 高士奇:(摇摇头)这是你一个人的理,于成龙说你扰民祸国! 陈潢:(冷笑道)岂有此理!(忽然反应过来)发卖淤田,是我跟靳大人的事情,怎么会 把 你和明珠也告进来呢? 高士奇:(低头犹豫半天)是因为——这些淤田,大部分都被我和明相买了。 陈潢大吃一惊。陈 潢:什么? 高士奇:我没告诉你,怕你不卖给我。 陈潢一脸又哭又笑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陈 潢:你——你们买了多少? 高士奇伸出一巴掌。陈 潢:五百亩? 高士奇张着手不动。陈 潢:五万亩? 高士奇:(低声地)五百万亩。 陈 潢:(震惊地)老天爷!你们哪来的银子买这么多地?高士奇:主要是明相,我——我也确实买了一点。 陈潢愤怒地站起来。 陈潢:高士奇!真没看出来,好贪官啊! 高士奇:(懊恼地捶打自己的脑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肠子都悔青了!你说,该怎么办?我恨不得跳悬崖!我—— 7 天下长河 陈潢:(恨恨地)跳! 高士奇:(哀言肯求)天一,咱俩兄弟情份不薄,你不能见死不救!陈 潢:(愤恨地)我怎么救你? 高士奇:天一,淤田这件事,皇上会怀疑你和靳大人跟我和明相有勾结!这是皇上最忌讳的 党争! 陈潢:(叹口气)把我牵扯进去倒也罢了,怎么能害靳大人!你快跟皇上说明白,把这些 地退了吧。 高士奇:你让我怎么讲?皇上,我把贪污银两买的地都退给您。我高士奇,还是个人吗? 两个人坐在岩石边,谁也想不出办法。 高士奇:(眼睛一亮)你就跟皇上说,是河督府委托我和明相帮忙的——陈 潢:(愤怒地打断他)不行! 高士奇:(激动地踱步)你要不这么说,我就死定了!一世功名,付之流水,我是你三哥呀,你不能——高士奇的话还没说完,脚下没站稳,忽然跌落下去。 陈潢大吃一惊,听见猛烈地落水声,陈潢探头去看,水面上只剩下一圈涟漪。陈潢毫不犹豫地一个猛子扎下去。 13、潭边、夜、外 高士奇像个水鸭子一样,冷得浑身抱成一团。 陈潢生起一堆火,陈潢默默无言地帮着高士奇烤衣服。陈潢忽然皱起眉头。 陈潢:刚才落水的时候,你看见白光了吗? 高士奇:(垂头丧气地)我口鼻都被呛住了,哪有什么白光! 陈潢:我下水多年,没从见过这么奇怪的事。越到水底,浮力越强!我得下去看看! 陈潢站起来,高士奇一把拉住他。 高士奇:(皱着眉头琢磨)你真是个河疯子,水底下有什么好看的! 陈潢不理他,抱起一块大石头。高士奇:我是旱鸭子!我—— 陈潢“扑通”一声跳下水。 高士奇四处看看,四周寂静得吓人。 高士奇犹豫半天,也抱起一块大石头,跟着跳下去。 14、山谷的洞穴里、夜、外 陈潢和高士奇从水底冒出头来,发现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洞穴四壁插着火把,像是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高士奇:(打了一个寒噤)什么鬼地方?赶紧上去吧。 陈潢冲他“嘘”了一声,两个人湿淋淋地从水底爬出来。陈潢举着火把向前走,高士奇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大洞穴,经过一个铁索吊桥,脚下水声潺潺,山风扑面。忽然,火把“呼喇”一下灭了,吓了高士奇一跳。 两个人摸着黑继续前行,又进入一个更大的山谷洞穴。从顶上漏下月光的光柱来。 借着月光,两个人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穴里,四处堆满了木箱子。高士奇:(兴奋地)南京是六朝帝都,八成是财宝! 8 天下长河 高士奇伸手要搬,陈潢一把拉住他。陈 潢:这些木箱子都是新的。 两个人互相看看,轻手轻脚地抬下一个箱子来,放到月光底下。陈潢从怀里取出小刀,把箱子一点一点地撬开。 里面是包得很好的油纸,打开油纸,里面都是黑色的粉沫。陈潢用手捏了一把,在鼻子边一闻,脸色大变。 高士奇:(愣头愣脑地)什么? 陈 潢:这么大的味道你没闻出来?这是黑火药!高士奇也是大惊失色。 两个人抬头上望,上面犬牙似的钟乳柱纵横交错。火药箱一直堆到顶端,足有四五米高。 两个人相顾变色。 陈潢:在这里放这么多火药干什么?要是炸了,整座山还不翻过来?什么人造这么大的工 程? 高士奇:(战战兢兢地)莫名其妙死在这儿,成了他乡冤鬼,我可不情愿。陈 潢:(前后左右地看看)前面有风,有出口。 两个人小心地往前走,出了山洞,又有一个长长的铁索桥。两个人在迷宫一样的山洞里小心翼翼地摸索。 15、山顶上、夜、外 一块伪装好的草皮被顶开,陈潢和高士奇先后狼狈不堪地爬出来。山风猛烈,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人摸索了一会儿,发现脚下四周空空荡荡。两个人再也不敢动弹,默默地等待天亮。 山顶,清晨的雾中。 高士奇被陈潢猛烈地摇醒,一睁眼,就看见陈潢仓惶的脸。陈 潢:快醒醒,你看,这是什么! 高士奇低头看去,发现他和陈潢坐在一门巨大的红衣大炮上。 高士奇吓得脸上变色,回头再看,发现身旁一侧,还有另外一门红衣大炮。炮衣已经脱掉,炮口直指山下。炮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康熙年制。 高士奇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高士奇:(喃喃自语)天哪,这是红衣大将军!陈 潢:(跳下炮来)红衣大将军? 高士奇:朝廷里刚刚制造出来的,准备明年亲征准葛尔用的红衣大炮!陈潢的脸色大变。 迷雾散去,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山的最高峰。 陈潢沿着炮口,手往下指,高士奇一看,更惊得目瞪口呆。炮口遥遥所指的,正是智通寺。 16、山道上、日、外 陈潢和高士奇一边走着,一边互相争论。高士奇近乎声嘶力竭,陈潢也是愤怒之极。 陈潢:不上报,眼看着就是一场大祸,你是脑袋发昏了,还是盼着皇上被炸死? 9 天下长河 高士奇:(怒冲冲地反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自然是要上报,只是不合时宜。 陈 潢:不合时宜?两门大炮直指山下的智通寺,谷底还埋着几十万斤的炸药,真要引爆,你我都要葬身此地!(气哼哼地)你不奏报,我去! 高士奇一把拉住陈潢。 高士奇:(着急地)你不知道,还有隐情。 陈潢:(盯着他,狠狠地)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隐情? 高士奇:(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那两门大炮——是我给出去的。陈 潢:(大吃一惊)什么?你也参与了? 高士奇:(拼命摇头)我没有,我真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太贪心了。我在三家集丢的 那笔银子,是被朱三太子劫走的。陈 潢:(一惊)朱三太子?又是他! 高士奇:他把银子还回来,条件是我得给他两门红衣大炮,我只写了一个字条,按理,这个字条是领不出大炮来的,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竟然把两门大炮弄出来了。若要禀报皇上,这不是砍头的罪过,是要满门灭绝的呀!天一,你要顾念一点兄弟之情!高士奇苦苦哀求,陈潢为难地看着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陈 潢:(着急地)你不自夸浑身是计吗?想主意啊!高士奇:还有什么主意啊? 高士奇忽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 高士奇:我明白了。那个智通禅寺的一悟大师就是朱三太子!陈 潢:一悟大师? 高士奇:他在后院,是智通寺的主持,啊!还有噶礼!你记不记得,当年噶礼拖欠朝廷银粮,扣了你们河道总督府的银子。不到一个月时间,噶礼就把六百万两的银粮分毫不少地交上来,皇上好一顿夸他,我当时心里纳闷,噶礼的底是掏不起这笔钱的。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噶礼用了朱三太子的钱,朱三太子得以在两江地面上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营造这样浩大的工程,就等着皇上南巡到南京,太子府的炸药送上来,逼着皇上住进智通寺,又我手里弄走两门炮,提前埋好炸药。先引爆地上的炸药,若皇上还能活命,山顶上的两门红衣大炮也会炸个灰飞烟灭!这一二三步棋,真是国手下棋,围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天发其奸,我高士奇怎么能揭穿这么大的一个阴谋呢!老天爷让我看见这个洞穴,算是救了我高士奇一命! 高士奇由沮丧变成亢奋,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陈 潢:(一把拉住他)一悟大师今日就要为皇上祝祷长生,坐化自焚了!高士奇:(恍然大悟)那个放满炸药的谷底——陈 潢:(一字一顿地)就在皇上观礼的脚底下! 17、智通寺大殿的院子里、日、外 大殿的院子里,香花铺陈,香烛遍道。 正中央架起一个七宝莲花台,台下有一个梯子,直通到莲花台上。台下和四周密密麻麻堆满了干柴。 乐声大作,几十个和尚拎着碗大的博山炉列队而出,香烟氤氲缭绕。四面八方都是一片诵经之声。 香雾过去,康熙带着诸臣随从坐在院中观礼,噶礼、高士奇、陈潢不在其中。朱三太子一身白色僧衣,外披大红色绣金线袈裟,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下出来。朱三太子手持禅杖,头戴毗卢帽,法相尊严,慢慢走到梯下。 朱三太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地登上梯子,坐在莲花台上。 10 天下长河 朱三太子双手合十,下面的和尚,康熙等人也都一起双手合十行礼。康 熙:(朗声道)请大师赠言! 朱三太子:(沉吟了一下)勘破铁门槛,犹见镜花灿,而今西方去,舍此馒头馅。 康 熙:(感慨道)世界繁华灿烂,大师却胸无牵挂,铁门槛是生死大关,馒头馅是大师的臭皮囊,此是悟者之言,真是活佛! 朱三太子轻轻地一挥手,几名弟子围拢过来,点燃柴火。火苗在干柴间跃动。 朱三太子双手合十,垂眉敛目地坐在台上。康熙坐在下面含笑看着他。 忽然,远处一声令炮,两侧的厢房里拥出几百个绿营军,迅速包围了四周的和尚。朱三太子大吃一惊。 18、山顶上、日、外 两门大炮处,几个和尚已经被捆绑在地上。 高士奇带领着几十个绿营兵正在费力地把两门大炮拖下去。 19、山谷潭底的通道里、日、外 通道里火把通明,将幽暗的潭底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陈潢指挥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装着炸药的箱子搬出来。 20、智通寺大殿的院子里、日、外 康熙仰天大笑,朱三太子坐在莲花台上又气又恼。 康熙:一悟大师、朱三太子、杨启隆、钟三郎,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 朱三太子还在慌乱之中。 康熙:(笑道)朕已派人将莲花台下封死了,你现在想地遁也走不了了! 朱三太子狰狞地看着康熙,惨笑一声。 朱三太子:到头来,还是棋输一招。爱新觉罗·玄烨,你有种啊! 康 熙:你用心良苦、心思周密,真是大国手!当日下棋,朕就该猜出来。火势越烧越旺,卷起浓烟。 朱三太子脸上扭曲了一下,又恢复了雍容的气度。朱三太子:(笑道)这是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康熙:这些年来,你不停地制造麻烦,每一次都险些将朕逼入绝地。朕平生所佩服的对手, 你是惟一一个!多年来,一直神交,未曾谋面,走下来谈谈如何?朱三太子:(惨笑)我还能下来吗? 康 熙:朕是天下之主,朕让你走下来,谁又敢拦着你?只是你愿不愿。不管你是朱家的人也好,杨家的人也罢,佛家的话说,都是皮相,你如果能放弃反清复明的志向,朕可以让你进上书房,赞襄政务,主管天下。 朱三太子在大火的包围中,冷冷地盯着康熙。 康 熙:朕佩服你的才华,赦免你所有的罪过,也赦免你所有的弟子,如何?朱三太子:空心汤圆! 康 熙:(笑道)你做小人久了,没见过君子,这些年,康熙朝不是越来越兴盛了吗?阴谋诡计又能起什么作用?把这些才能放在治国治民上,日后难保你不是一代名臣!我们一起留下一段佳话如何?请下来吧! 朱三太子:(冷冷地)你用不着假惺惺,大丈夫死则死耳,决不受你的侮辱!我虽然志不得 11 天下长河 遂,也是烈烈之士,比起你们这些异域禽兽,汉家败类,我要干净得多!我要让后世知道还有一个朱三太子心怀大明,让那些三叩九拜在你们这些异族脚下的汉人们惭愧! 康熙皱着眉头看着大火越烧越旺,将朱三太子紧紧地围住。 康熙:(叹息一声)朕真不明白,异族和你们汉族有什么两样?你何必如此恨朕呢? 朱三太子已经被火焰烧着了衣服。 朱三太子:(恶狠狠地)你要知道,河两边的人,心事是不一样的!大火很快吞噬了朱三太子的衣服,吞噬了他的面容。 朱三太子一动不动,火中冒出滚滚浓烟。康熙扭头走了。 21、两江总督府院里、夜、外 上百个打着火把的绿营军迅速包围了两江总督府。士兵们将噶礼脚不着地地架出来。 噶礼:(大喊大叫)我不知情啊,没有我的事啊! 22、军营帐篷里、夜、内 康熙站在布满军士的帐篷里,焦躁地走来走去。陈潢和高士奇屏住呼吸,低头不敢说话。 康熙恨恨地坐回座位。康 熙:让他进来! 噶礼脸色仓惶,被士兵架进来,扔在地上。肥胖臃肿的噶礼吓得浑身抖作一团。 康熙冷冷地哼了一声。康 熙:(厉声地)噶礼! 噶礼:(颤声地)奴才噶礼躬领圣谕。 康 熙:逆贼杨启隆山上架炮,又在朕所住的寺庙之下挖空山洞,存了数十万斤炸药,这些炸药是哪儿来的? 噶礼的脸苍白得像白纸一样,很快就镇定下来。 噶礼:江南大营的炸药数目有限,奴才向来亲自管理,并无丢失,总之是奴才有轻忽之心, 办差不利,请主子严责! 康 熙:(猛地一拍桌子)还在这里支吾搪塞!朕到了南京,太子府送来炸药,是你把朕安排到智通寺的,还想企图蒙蔽,噶礼,你老老实实交代了,朕或许还能饶你! 噶礼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噶礼:(颤声道)奴才罪孽深重,求皇上不要多问,把奴才杀了便是。 康 熙:(狞笑道)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真是我朝的逆案!一个满官,竟然和那个朱三太子勾结,你简直是令人——康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 康熙:(冷冷地)恶心! 康熙叹口气,在屋里踱了两步。 康 熙:噶礼听旨,噶礼身居总督,开府封疆大吏,本应忠于职守,以报皇上隆恩,竟然任用匪类,致使逆贼炸谋险有得逞,该员恬不知耻,实属顽钝不化,着,革职!永远圈禁!钦此! 噶礼:奴才谢恩! 12 天下长河 噶礼深深地磕下头去,被进来的两个士兵架出去。康熙一身的劲全部都懈了,瘫坐在椅子上。 康熙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对别人。 康熙:(轻声地)那两门大炮出自官炮局,谁弄出来的?真令人想不透啊。 高士奇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高士奇:皇上,这件事情一定追查到底,千万不要忧思,伤了龙体。 康 熙:朕还怕什么伤龙体?险些被人炸得尸骨横飞了!(惨笑道)后世的人可万万不要夸什么康熙盛世!康熙盛世的皇帝,脚底下全是洞啊,哪一个洞也不敢揭开,揭开了也不敢看。追查到底,等不到追查到底,朕连杨启隆和噶礼的下场都没有了。 陈潢赶紧上前一步。 陈 潢:(躬身道)皇上,这是上天发现了贼人奸计,是皇上的福气所致,皇上千万不能这么说,免得大臣们听了灰心啊! 康熙疲惫不堪,轻声地,像对他们说,也像对自己说。 康熙:这个案子再也不要查了,也不要株连哪个人,到此为止吧。忘了吧. 高士奇和陈潢面面相觑,高士奇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一起“喳”了一声。康熙无力地摆摆手,高士奇和陈潢躬身退出去。 康熙吹灭了灯。 康熙一个人在黑暗的帐篷里看着外面火把通明,一队一队的士兵巡逻走过。康熙瘫坐在椅子里,显得又疲惫又恐惧。 23、北京城前门、黄昏、外 康熙的车驾缓缓地进了前门,明珠带着官员们跪地迎接。 李德立:(高声道)传皇上口谕,朕累了,诸臣小心办差,明日朝会再见!钦此!康熙的车驾辚辚而去,官员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24、车驾里、黄昏、内 康熙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着,手里端着的一碗药,几次都洒在身上。 25、康熙的寝宫里、夜、内 康熙躺在床上,宝日龙梅小心地把他扶坐起来。 宝日龙梅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用勺舀着,小心地送到康熙唇边。 康熙喝了几口,仰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宝日龙梅扶着康熙小心地躺下。宝日龙梅:皇上喝了药,尽早歇息吧。 宝日龙梅刚要起身,康熙拽住她,眼里露出乞求的光。康 熙:今晚你陪陪朕。 宝日龙梅点点头,坐在康熙床边,轻轻地把幔帐放下来。康熙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康熙:(忽然说)你觉得朕是个什么人呢? 宝日龙梅想了想,没说出话来。 康熙:(笑道)朕不怪你,朕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了。 宝日龙梅用毛巾擦擦康熙额头的汗。 宝日龙梅:皇上是个有为之君,这可不是奉承话,皇上一天到晚勤劳国事,时时将天下百姓挂在心里,这样的皇帝怎能不是好皇帝,这样的天下怎么会不治? 13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将康熙扶坐起来。 康熙:(笑了笑)这话不是奉承也是奉承。(叹口气)朕要是做戏台上的皇帝就好了,只 说 钦此,下面什么事情都办好了,可惜不是啊。皇上也有好多要命的事,也有好多害怕的人,也有好多连看都不敢看的东西。 康熙好像兴致好一点了,扭头看着宝日龙梅。 康熙:明年,朕亲征准葛尔,约好了蒙古几个部落,在乌兰布通和葛尔丹会战,你陪朕一 起去吧。 宝日龙梅:(点点头)我一定陪皇上去。 康 熙:灭了葛尔丹,让谁做喀尔喀部落的主人呢?宝日龙梅:(笑道)由皇上做主。 康 熙:(诧异地)你是喀尔喀部落之主,虽然嫁入王宫,喀尔喀部落还是要有主子的呀。宝日龙梅:这是几年前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事,今天想来,也就由他了。 康熙:(皱着眉头)为什么? 宝日龙梅:喀尔喀部落并非我家旧物,本就属于华夏一统,也应归于华夏一统,至于谁做主子倒不重要了。喀尔喀部落是喀尔喀部落,我是我,从此,我只想做个女人,做宫里的一名后妃,部落里的事情,和我这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康熙:(饶有兴趣地)你倒很想得开? 宝日龙梅:这些日子,我读了不少史书,那些人打打杀杀、阴谋陷害,无非是为了江山、土 地、财富,可这些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残害了无数生灵。康 熙:听你这样说,骂倒了天下英雄!你还佩服谁呢? 宝日龙梅认真地想了想。 宝日龙梅:我佩服三个男人。一个是我爹。 康 熙:(点点头)不错,土谢图汗是雄才大略之人,虽死犹生,朕也佩服。宝日龙梅:第二个,就是皇上您了。 康熙:(笑道)这在情理之中,朕感兴趣的是,这第三个男人是谁? 宝日龙梅:陈潢陈天一,他毕生只想治河,除此别无他念。臣妾在书上读过大禹、李冰,却没想过真能见到大禹、李冰这样的人物,后世如果有人不信,那是他没福气。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要帮着皇上成就盛世! 康熙的脸色慢慢地变为郑重,很快就冷漠下来。康熙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康 熙:你回宫去吧,朕独自歇着。宝日龙梅:是。 宝日龙梅悄悄地下床,又拉好帷幔。 康熙睁着眼,一直看到她离开了,才缓缓地坐起来。 康熙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端起药碗,狠狠地扔在地上。药碗摔了个粉碎。 14 第二十八集 1、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明珠站在屋里,高士奇坐在椅子上。明珠愣了很久,扭头看着高士奇。 明 珠:淤田的地契决不能退!高士奇:(愣了一下)怎么? 明珠:(摇摇头)不能退,不能退! 高士奇:(急切地)火烧眉毛,切顾眼下!等皇上查出实据来,就是有心也保不住了。明 珠:(苦笑着,摊摊双手)我已经把地契交给大阿哥了。 高士奇绝望地倚在椅背上。 明珠:(安慰道)于成龙,一个小小的巡抚,还是皇上特恩加封的,他算什么东西!皇上 真能信他吗? 高士奇:(摇摇头)于成龙沽名卖直,这种人容易得皇上宠信! 明 珠:(笑道)就算皇上信了,又能怎么样?把靳辅、陈潢牵扯进来,再把你我牵扯进来,这是多大的一件案子,朝野震惊,皇上明年要亲征准葛尔,能在这个时候下狠手吗?就算拿下你我,又能换谁上来?换于成龙吗?只怕皇上见了比你我还要头疼! 高士奇看着明珠。 明 珠:皇上不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我们只要日后小心就是。高士奇:(叹口气)怕没那么简单。 明 珠:(大笑道)想扳倒我明珠的,有老索,有伊桑阿,有一大群汉人满官,个个都是高官厚禄一品大员,他于成龙,一个小小巡抚也想扳倒我,我说高士奇啊高士奇,你胆子也太小了些! 明珠哈哈大笑着推门离去。高士奇心事重重地出来送他。 2、高士奇府门口、夜、外 明珠大摇大摆地往外走,高士奇陪在一旁。 明 珠:(大声地)再过三日,是我的五十大寿,大家一块乐呵乐呵,你一定要来啊!高士奇:(点点头)一定到,一定到。 明 珠:(低声地)组织几个言官,一起弹劾于成龙,让他回家吃几年老米饭,省得如此张狂!这才是寿宴的正文. 高士奇这才神态轻松了不少。高士奇:(点点头)题中应有之意! 两个人微笑着,在门口相揖而别。 3、明珠府大门外、日、外 贺礼如山,宾客如云。车马如龙,门前若市。 4、明珠府客厅、日、内 一百多桌宴席,从中堂排到两厢耳房。 1 天下长河 上百个官员们吆五喝六,说笑打诨,串席敬杯,提耳灌酒,热闹非凡。明珠洋洋自得地坐在中堂的大席上,两旁陪坐的都是索额图等高官之人。外面有人喝:“高相贺寿来拜!”明珠站起来迎出去。 高士奇一身官气地缓步进来。 明珠:(大声笑道)高相,给我送什么好的寿礼? 高士奇:(笑道)明相家里金山银海,送寿礼,那是不敢当的,我本是穷酸书生,写一副字, 送给明相,总还使得吧? 明 珠:(大笑)高江村是书画名家,把字打开,让大家饱饱眼福!高士奇把字交给明珠的两个仆人。 仆人打开,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牧爱。 高士奇:(指着字)牧爱,是说明相时时想着天下百姓,爱民如子之意呀! 明珠:(大笑)高抬高抬。(对仆人)把这副字,挂在迎门的中堂上。来,高相,一起喝 三 杯,你来晚了,还要罚呢!高士奇坐下来。 索额图:高相,唱支曲助助兴吧! 高士奇:(喝了一杯酒,笑道)老了,唱不得了。 明 珠:(神秘地对周围人)高相这么说,是酒还没喝好,再喝几杯,我们不想听,他也要追着唱了! 众人大笑,举杯敬酒。 正在谈笑之间,明珠府的管家进来禀报。管 家:相爷,江苏巡抚于成龙大老爷来贺寿! 明珠和高士奇都是一惊,索额图也愣了一下。明 珠:(马上换上欢喜的面容)快请! 明珠一边说一边起身离座相迎。 于成龙被人引进来。他穿着崭新的官衣,大帽子上的蓝宝石晶莹闪光,显得十分精神。 这个从不赴宴的人一出现,立即引起满屋官员的注目。于成龙昂然而过,拱手一揖到地。 于成龙:于某来迟不敬,恕罪。 明珠见他不阴不阳,不卑不亢,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明珠将腰哈一哈,还了个礼。 明珠:(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于兄虽未入阁拜相,早已名声在外,把我等压得一点彩头 都没有,快请入座,大家正在喝酒取乐呢!于成龙:那更好了。 于成龙扫了一眼众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展开。于成龙:(笑道)我是来念寿文的。 众官员都看着他。 于成龙清清嗓子,大声念道。 于成龙:于成龙奏请拿问明珠折。臣于成龙跪奏:臣查我朝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明珠,自康熙十四年入阁参赞朝务,屡蒙朝恩,委以重任,本应简德爱民,忠诚侍主,以图仰报万一,该员却贪污坏法,结党营私,祸国殃民! 所有官员都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2 天下长河 明珠像挨了一闷棍,面色灰暗,冷汗淋漓,还咬牙挺住。明珠用一只手扶着桌面,竭力镇定。 高士奇也被于成龙的忽然袭击吓呆了。脸上挂着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消失。 于成龙:(继续高声念道)非但明珠一己也!其党羽高士奇,一经援引,表里为奸,高士奇出身微贱,其始徒步来京,穷途末路,潦倒不堪,皇上不拘一格,令入上书房供奉,而高士奇肆无忌惮,搅势揽权,收受贿银,成千上万,以一文不名之穷儒,忽为数百万之富翁,试问,金从何来?又有江南淤田一案,五百万亩良田皆被二人收罗至名下。与靳辅、陈潢表里勾结,貌似忠贞,实乃大奸!明珠、高士奇、靳辅、陈潢豺狼其性,蛇蝎其心,天下之官,敢怒而不敢言,臣若不言,有负圣恩,故不避闲怨,请立赐罢黜,明正典刑,天下幸甚,臣于成龙跪拜! 高士奇脸色惨白,偷眼看看其他的官员。屋里的官员们都是各怀鬼胎,暗自思量。 于成龙:(念完奏折,笑道)我的文章不拍马屁,明相休怪。明珠完全清醒过来,脸色虽然苍白,手却不颤抖了。高士奇端起酒杯,站起来。 高士奇:汉书可以下酒,我奉陪一杯! 明珠也回身倒了一杯酒。明 珠:(笑道)好胆量! 于成龙:(接过酒杯,笑道)于成龙本来胆量就不小! 于成龙和高士奇碰了碰杯,随手一摔,酒杯摔得粉碎。 于成龙:(冷笑道)果然是好酒!民脂民膏,未免味道太臭了些!(双手一拱)无礼了!于成龙说完,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官员们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官员们纷纷起身,和明珠寒暄几句,告辞而去。 屋里只剩下明珠、高士奇和索额图。索额图站起来,假惺惺地安慰明珠。 索额图:与其坐在这儿吃苦酒,还不如进去听听皇上圣意。明相,多保重,回头真有事,我 一定帮你说话!明 珠:保重? 明珠忽然失神地狂笑起来。 明珠:受此奇耻大辱,我生死已经置之度外,还保重什么?走,咱们一起面圣,领罪去! 5、西华门、日、外 明珠、高士奇、索额图跪在西华门外。李德立正在宣旨。 李德立:传皇上口谕,明珠给假三日!回去好生歇息,其余二人进来吧。高士奇和索额图进了西华门,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明珠立在西华门外,一阵秋风刮过来,吹得枯草寒树直响。金黄色和赭红色的杨树叶子从半空中纷纷落下。 明珠忽然一身寒意,低头看时,原来,他连鞋都没有穿,光着脚站在地上。明珠一脚高一脚低,独自往回走。 6、上书房、日、内 康熙沉着脸,背负双手站在上书房门口,有意无意地看着院里的两棵白杨树。 3 天下长河 索额图和高士奇站在书房里,躬身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康 熙:于成龙奏明珠贪污坏法,结党营私,高士奇,可是实情? 高士奇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变得苍白。高士奇:(跪倒磕头)皇上,这些——都是有的。 康 熙:(勃然变色,厉声问道)既是都有,为何不据实奏陈?康熙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高士奇。 高士奇虽机敏善辩,在康熙怒目相逼之下,一时之间也没了分寸。 高士奇:(赶紧磕头)皇上,明珠之奸,举朝皆知,只是人生在世,莫不怕死,就算像索相与明相共事多年,也没有弹劾他,何况臣一个区区草诏之臣! 康熙气愤之极地“呸”了高士奇一口。 康 熙:呸!放屁!你在上书房侍君多年,天下三相之一,也是小小的草诏之臣吗?侍君惟忠,既然怕死,休在朕的跟前做事! 高士奇吓出一身冷汗,只是磕头不语。索额图看准时机,连忙上前跪倒。 索额图:皇上,明珠狡诈艰险,欺君罔上,心术不正,奴才奏请主上治罪!高士奇扭头看索额图。 康熙沉吟不语。 高士奇:皇上,于成龙在奏本里连臣也一并弹劾在内,臣不能帮明相说话,只是斗胆进言,明相为官多年,门生子弟遍天下,又是一国的宰相,多年的上书房大臣,他罪不致死,请皇上从轻发落。 康熙在屋里闲走两步。 康熙:(笑道)你是说不动明珠? 高士奇:臣以为,如此大的风波,必将震动朝野,久久不能安定,您明年要亲征准葛尔,何必大动干戈?朝廷之内毕竟无事是福! 康熙四顾旁观,忽然纵声大笑。康 熙:明珠?他比鳌拜还难除吗? 索额图:(赶紧插话缝)皇上,鳌拜乃是明火执仗,无法无天!明珠是借着皇上的神圣威武, 擅作威福,除明珠,在皇上是易如反掌! 康 熙:朕大病一场,身子骨没以往硬朗,头脑可比以往清醒了。这些年,朕一再地容让你们,觉得只要君臣合力,一定能把大清朝治理成二千年以来未有之太平盛世,可惜啊可惜,朱三太子没有炸死朕,倒把朕吓醒了,睁开眼看看,最大的危险竟在身边,有你们,大清朝怎么能成太平盛世?有你们作威作福,老百姓怎么能直起腰来?朕向来心软,觉得身边的人,能不动就不动,看来,朕错了。人不能讳疾就医,蛇蝎缠身,壮士断臂的故事,你们总该记得吧? 高士奇再也不敢说话了。 索额图:(又磕了一个头,退后一步)皇上圣明! 7、高士奇府客厅、夜、内 高士奇只穿了一件绛红的夹袍,从睡厅里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明珠大模大样地坐在客厅里喝茶。 高士奇连忙拱手行礼。 高士奇:我今天身体不适,已经睡了,原想明日到府上侯着,不想劳动大驾,得罪得罪。 高士奇在明珠对面坐下来。明 珠:(强笑道)恐怕大事不妙吧? 4 天下长河 高士奇:(陪着笑)宽心宽心。 明 珠:今天我来,怕要给你遭怨了,老索在我门口密布耳目,不过话说在前面,明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作自当,高相,用不着害怕! 高士奇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惭愧。高士奇:我和你一样,你不害怕,我怕什么? 明 珠:(眼皮一翻)噢?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高士奇:(沉吟着)这事——来头不小,你得心里有数。 明珠闭上眼,沉默了半天。明 珠:背后是皇上吗? 高士奇:(默默地点点头)是,皇上决口不提于成龙,这就大不吉祥。于成龙大闹寿宴之后, 下面的言官们递进了无数参折,翰林院、都察院,六部的官员都跃跃欲试。明 珠:(笑道)墙倒众人推,个个都是小人! 高士奇:于成龙的折子,除了参你参我,还把靳辅、陈潢也牵扯在内,皇上虽然没说什么, 却已经发到六部,召九卿议处,开六部大审.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明珠:(抑制住心头的惊慌,看着高士奇)据你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或者——或者 我 明日写折子引咎辞职? 高士奇:(摇摇头,叹道)难得很哪! 明珠:(气愤地站起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千古同理,我明白了,回去领死就是! 两人沉默很久. 高士奇:你读过《晋书》吗?明 珠:没有。 高士奇:西晋有个石崇,是百万富豪,他赴刑场前,仰天长叹说,小人们想夺我的家财,刽 子手怎么说?你猜。明 珠:怎么说? 高士奇:刽子手说,既然知道,为何不早早散财呢?明珠拱手告辞,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高士奇看着一盏孤灯,也是仓惶无地。 8、河道总督府门外、日、外 十个穿着黄马褂的戈什哈纵马而来,扬起一阵烟尘。走在前头的是志得意满的伊桑阿。 9、河道总督府花厅、日、内 小毛子匆匆跑进花厅,靳辅和陈潢正在画一个大的沙盘。 小毛子:(气喘吁吁地)靳大人,二爷,伊桑阿又来了,已经到了门口。靳辅一怔,和陈潢互相看看。 靳辅和陈潢赶紧整整身上的衣服,走出来。 10、河督府院子里、日、外 十个戈什哈按刀侍立。 伊桑阿悠闲地背着手,站在门前的滴水檐下,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靳辅和陈潢互相看看,知道来者不善,连忙走上前。 伊桑阿:(正色,朗声说道)靳辅接旨! 5 天下长河 靳辅和陈潢赶紧跪下。 两人:臣靳辅躬领圣谕,叩请万岁金安! 伊桑阿:圣躬安!我传皇上口谕,问靳辅话,皇上问靳辅,河工、屯田五百万亩,皆已出售,售给谁了? 靳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陈潢。陈 潢:陈潢启奏皇上——伊桑阿:(大声地打断他)皇上没问你! 靳辅:这件事情,我——没有详细查过,容我查后再回话。 伊桑阿:(点点头)皇上口谕,靳辅办事糊涂,根本不知道这五百万亩土地卖给谁了。靳辅,这五百万亩土地皆在明珠、高士奇门下,皇上问你,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银子,要据实回奏,若有欺瞒,罪不可赦! 伊桑阿的话如晴天霹雳,靳辅的脸变得苍白。 靳 辅:(木然地磕头回话)臣从来没有把这五百万亩土地卖给过明相,明相也从来没跟臣谈过这件事情,请皇上明察! 陈潢跪在地上,险些哭出声来。 陈潢:(大声地)罪责在我,是高士奇鼓动淮河两岸的富绅买的,由他统一收回地契,靳 大人毫不知情! 伊桑阿:(满意地点点头,换上笑脸)靳大人,你恐怕不知道吧?明珠已经倒了,于成龙的折子告到你头上,卖淤田一事,误用匪人,扰民祸国,铸成大错,随兄弟一同进京,当面向皇上交代,请二位上路吧! 靳辅:(气愤地)谁是匪人? 伊桑阿:(不假思索地答道)陈潢!淤田养河,不就是他干的吗?实在是祸国殃民的小人! 靳辅脸色苍白,额角上的青筋剧烈地抽搐。 靳 辅:淤田养河,退河为堤,都是我一人承担!请钦差大人发落我一人便是!陈 潢:(把身子一挺)这件事情和靳大人无关,是我一手经办的! 伊桑阿幸灾乐祸地看着靳辅和陈潢。 伊桑阿:最近我也读了几本书,有句话叫,小人之有才,不如君子而无才。 靳辅慢慢摘下头上的顶戴,他的脸色平静下来。 靳辅:(淡然一笑)天一,不必跟他多讲,黄河治好了,你正好有时间修订你的书了,无 官一身轻嘛。 陈 潢:(着急地)靳大人,这真不干你的事!是我把你害了。靳 辅:(冲他笑道)求仁得仁,来,帽子给我。 陈潢颤抖着,从头上取下帽子。两个戈什哈上前接过两顶官帽。 伊桑阿:(冷笑道)皇上说,小人结党,盘根错节,果然不假,真是一人有难,众人同当啊!如此,兄弟就得罪了。 伊桑阿一挥手,十个戈什哈给靳辅、陈潢当场上了大枷。河督府的人聚了满满一院子,皆是敢怒不敢言。 靳辅、陈潢被人押着往外走。 靳辅和陈潢看着靳夫人、郭河叔、小毛子、小福等人默默地往外走。河督府里鸦雀无声。 靳辅和陈潢被押出河督府。 11、清江浦的码头上、日、外 6 天下长河 两侧的大堤上站满了百姓。 大堤中央,停着一艘朱红色的大官船。 百姓们、河工们,像两面黑色的长墙一样,屹立在大堤周围。众人眼看着戈什哈们押着戴枷的靳辅、陈潢上了官船。 官船起锚,缓缓地在水面上移动起来,徐徐向北而去。数千百姓无声地看着官船远去,寂静得只有风声。 空气中带着沉重的压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郭河叔、小毛子等人快速地在大堤上,跟着官船跑。小毛子:二爷,靳大人! 郭河叔:靳大人!陈大人!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河伯回来!还我靳大人”百姓们啜泣起来。 12、官船上、日、外 靳辅、陈潢平静地站在船头上,远望着渐离渐远的堤坝和百姓们。四周一片啜泣之声。 13、明珠府院里、日、外 明珠带着全家男女老少,足足有几十人跪在院里。 门外,大锣鸣响,一顶八抬大轿,在兵士们的簇拥下进了院子。大轿停下来,轿帘掀开,索额图下轿,走到明珠面前。 索额图:明珠接旨! 明珠带着全家老少磕头。明 珠:明珠躬领圣旨! 索额图:传皇上口谕,着上书房大臣索额图前往查封明珠家产! 明珠像抽筋一样,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片刻之间又直起身子磕头。明 珠:(颤抖地)奴才明珠领旨,叩谢天恩! 索额图点点头,几十个兵丁已经将大门封住。 索额图:先封了账房,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私带财物的,可别怪老夫无情啊!兵士们:喳! 一队一队地人马走进了明珠府,一会儿,箱子、笼子、家具等,搬出了满满一堆。索额图:(回头对兵士)来人哪! 几个兵士齐声“喳”了一声。 索额图:腾出几间空房子,先请明相暂时歇息一下,你们几个好生办差,事后自然有赏! 索额图假惺惺地微笑着扶起明珠。 索额图:明相,奉旨差遣,身不由己,我老索先给你请个罪,请吧。明珠在兵士们的押解下,带着家人老少进了几个空房间。此时的明珠府已非往日。 上百个兵士在府中搬来搬去。有的撵人,有的贴封条,有的开箱翻柜。偌大的府邸乱得鸡飞狗跳,到处都是家眷们的哭声。 14、上书房、日、内 索额图正在念从明珠府里抄出来的东西,康熙一边慢慢地踱步一边静静地聆听。高士奇垂手站在一旁,脸色青白不定。 7 天下长河 索额图:明珠抄家清单,钦赐王府一座,平台二十七座,共三百四十间房;花园一座,田地两千顷,当铺三处,本银二十四万两,金库存金两万一千两,银库元宝两万三千个;钱库制钱一百七十万文,玉鼎十座,玉磬十块,御如意四十柄,镶玉紫檀如意四百零五柄,蓝宝石十块,红宝石十块,大珍珠百枚,镶金八宝瓶五架,银碗银盘七十二桌,金镶筷一百双,古铜鼎十一座,古剑五口,宋纸一千令,端砚四百五十一方,珊瑚树四棵,高三尺六寸,金镶玉古钟一座,雕缎罗纱五千二百匹,白狐皮二十六张,黑狐皮二百五十张,紫貂皮四百四十张,大自鸣钟五座,小自鸣钟七十座,珠宝金银朝珠玉佩等物共一万零十一件。 索额图念完,从怀中取出小蓝本呈上。 索额图:皇上,在明珠书房里,查到一处暗道,里边藏着一本手册,记载着这些礼物均由何人所赠,躬请皇上御览。 康熙坐回宝座之后,李德立接过,递给康熙。 康熙:(翻了翻)好,办得好!高士奇,拿去好好看看! 高士奇接过翻看,脸色惊惶,跪倒在地。 高士奇:皇上,明珠权倾中外,不止臣送,百官都有所赠,请皇上从重处置臣。 康熙脸色铁青,沉吟不语。 索额图:高相,我还带来了你送给明珠的另外一件东西,恐怕要比其他官员所赠之物贵重得多! 高士奇一惊。康 熙:噢?是什么? 索额图从随身带的锦布卷里掏出一幅字。 李德立接过打开,是龙飞凤舞的“牧爱”两个大字。康熙走过来,仔细地看看。 康熙:好字! 康熙盯着高士奇,高士奇脸色惨白。 康熙:像你这样的身份,为何要捧明珠的臭脚?牧爱,他配吗? 高士奇:(慌乱地磕头)回皇上话,明珠贺寿,百官送礼,臣不知道送他什么合适,明珠曾求过臣的字,皇上,请仔细看看,这两字是“收受贿赂”的“收受”!实在是穷急无奈,被逼的呀! 康熙一愣,仔细看看。 “牧爱”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真是像“收受贿赂”的“收受”。康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康 熙:你这个惯会狡辩的狗才,又叫你逃过这一关,滚起来吧!高士奇:皇上圣明。 高士奇磕头站起来,索额图悻悻地看他一眼。 康 熙:(收起笑容,沉吟道)朕本不愿重处明珠,想不到他背着朕敛了这么多钱,还有这么多的名堂,有些人就是读了书不往正地方使,专门用来对付朕,可恶! 康熙坐在宝座上,喝了一口茶。 康熙:(想了想,扬脸对殿外喊道)传旨! 15、明珠府院中、日、外 明珠战战兢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色长袍,跪在地上,听李德立宣旨。 李德立:皇上口谕,革去明珠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行走尚书衔,留任散秩大臣,随班伺候。钦此! 8 天下长河 明珠:(跪倒磕头)奴才明珠谢恩! 16、索额图府客厅、夜、内 索额图府客厅已是觥筹交错,四面一片欢呼畅饮之声。索额图坐在中央的主位,满脸泛着红光,喜乐之极。 官员甲:(斟酒道)索相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哪!这一下,把明珠打得落花流水,真是替大家伙去了胸中一口恶气!我们太子府上上下下的属官,一定敬这杯酒,请索相满饮此杯! 索额图大声笑着,喝干了这杯酒,放下杯子,一顿。索额图:现在庆功,还早了点! 官员们都愣了一下,看着索额图。 索额图:明珠已经无可获救,皇上不会再重用他了。可是咱们的大计呢,还没真正展开。官员乙:请索相明言! 索额图巡视一遍众人。 索额图:(正色道)康老三自从当上皇上以后,越来越无法无天!他霸占咱们这些满官的位置,都送给了汉人,咱们能要这样的皇上吗? 索额图说完,刚才热闹的场面瞬间沉默下来。人人眼里都是嫉恨的光,大家纷纷点头。 官员甲:听索相吩咐! 官员乙:这口气,咱们早就受够了! 官员丙:为了太子爷,这颗脑袋,请索相拿走! 索额图:(笑道)我要你的脑袋干什么?我要你这颗心,将来好好替太子爷效力! 大家纷纷郑重其事地点头。 索额图:靳辅、陈潢明天就要进京了,皇上现在没有重办明珠,让他留任散秩大臣,是要等到靳辅、陈潢淤田案彻底查清,康熙一朝最大的风波动荡莫过于此。当年除鳌拜也是一人之事,这个案子可是牵连甚广,所以,不把靳辅、陈潢彻底扳倒,这场仗就不能算赢! 官员甲:待我把靳辅、陈潢干掉,不就完了吗? 索额图:(摇摇头)你干掉他们,他们倒留下了千古美名,皇上一定会醒悟过来的。要把靳辅、陈潢的淤田案,打成康熙朝第一大案,这其中自有玄机!今天,我给你们引见一个人,我的好友,也是在这个案中,替我出谋划策之人。 索额图将手一伸,众人引颈盼望,不知道出来的是何人。里面的门开了,竟然是穿着青衣便帽的徐乾学。 众人都面现诧异之色。 索额图:这位是翰林院修史馆的徐乾学徐大人,你们不要看他久在翰林院行走,官职六品,身份卑微,可是老夫找到的足智多谋之臣,这次靳辅、陈潢获罪于天,除了要哄着于成龙上阵冲锋以外,所有后面的文书,都出自徐大人之手。说起来,他是康熙十五年的状元郎,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众人见索额图如此看重徐乾学,纷纷站起来向徐乾学示媚卖好。徐乾学脸色苍白,惊慌不安地看着索额图。 索额图:(笑道)徐大人,这些满大人和你一样,都是老夫的心腹之人,以后,大家就是同 朝的弟兄了,何必惶恐不安呢? 徐乾学:(赶紧躬身行礼)卑职此身此命,都是索相所赐,为索相效命,百死不悔!只是卑职不认得这许多的大人。 9 天下长河 索额图:(挽着徐乾学)入席饮上三杯酒,不认识也就认识了。你的义弟陈潢和靳辅明日进 京,六部大审的事情,还要你多多出力才行!徐乾学:(点头道)是是是。 索额图拉着徐乾学入座。 索额图:(看看众人,感慨道)康老三真不会用人,康熙十五年的状元郎啊,竟然埋没在污泥之中!他的两位结义兄弟,一个高士奇,一个陈潢,皆白衣穷士,反而飞黄腾达!(对徐乾学)你的这两位兄弟也真不像话,做了那么大的官,高士奇自不必说,陈潢也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竟然谁都不提携你一把,汉人无情无义,真真气死人也! 徐乾学脸上也泛起仇恨的光芒。 徐乾学:(恨恨地)总之要让他们知道我徐乾学的厉害!索额图满意地点点头。 17、北京城的街道上、日、外 两辆囚车在斑驳不平的石头地面上前行。 街上的居住跑过来围观,人群越聚越多,指指戳戳。 有人吆喝:“快去看噢,河道总督靳辅和何伯陈潢被押送进京了!”靳辅、陈潢戴着枷,站在囚车上,只把脑袋露在外面。 两人默默无语的看着街边兴高采烈的百姓。 于成龙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地从对面过来。 四面打着招牌,前面是:加封都察院。另一个牌子上写着:特旨巡抚江苏。 身后,还有许多人给他抬着匾额,上面写着:“一方青天”、“爱民如子”等等。于成龙看见囚车里的靳辅、陈潢,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天气阴沉,紫禁城闪着暧昧的金光。 两辆囚车并驾齐驱,靳辅和陈潢互相看看。靳 辅:故地重来,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陈 潢:(感叹道)人生真短。远远地,车停住了。李德立骑马迎面过来。李德立下马。 李德立:(高声地)皇上着靳辅觐见!陈潢押送狱神庙候审!靳辅、陈潢相望一眼,都是默默无语。 两辆囚车分道扬镳,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18、上书房、日、内 康熙正在练字。 李德立在外面奏报。李德立:皇上,靳辅奉旨见驾!康 熙:(头也不抬地)进来。 靳辅戴着枷进来。 康 熙:(习惯性地笑着问道)进京一路,累不累?坐!靳辅跪倒磕头。 10 天下长河 靳辅:臣不敢言累。 靳辅的木枷撞在地面上,康熙这才从习惯中醒悟过来。康熙看了他一眼,脸色慢慢变得阴狠恶毒。 康 熙:靳辅,抬起头来!靳 辅:是。 靳辅抬起头来,几十斤的铁链在地上“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康熙将那本地契册子扔到靳辅面前。 康熙:(冷冷地)自己看吧。 靳辅翻着册子,越看越惊。 康 熙:靳辅,明珠劣迹斑斑,你素来知道吗?靳 辅:臣不知道。 康 熙:不知道?朕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想不到如此狡猾,真叫人心凉!五百万亩良田都卖给了明珠,朕该给你个什么罪名呢? 靳辅大汗淋漓,合上册子,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康 熙: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本是有才能的人,把黄河治成这个样子,本该给你叙功,谁料到你竟然和明珠勾结! 康熙越说越激动,下座边走边说。 康 熙:当年你离开北京,朕是怎么嘱咐你的?朕告诉你,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犯多大的罪过,只要是为国为民,一心为了黄河,朕一定赦免你。你为什么要党附明珠?明珠能给你什么?你每次出事,是朕,是朕一力担保!朕不怕那些满官在背后说朕的坏话,朕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朕!朕就是要保你,像保自己的手足一样!你怎么能够负朕? 靳辅长叹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靳辅:(磕了一个头)臣有负圣恩!臣不查,请皇上重重治罪,以正朝纲!臣纵死,也有 一言上禀。 康熙:想求情吗?晚了! 靳辅:千错万错,罪在臣一人一身,陈潢有劳迹无劣行,请皇上赦免他,让他继续治理黄 河。黄河可以没我,不能没有他啊! 康 熙:(狰狞地一笑)泥菩萨过河,还要保别人!明珠一案,朕不是不治罪,是要等实据!你和陈潢革职候审,朕要召开六部大审,彻底清查淤田一案!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带下去! 靳 辅:(挺直腰杆,大声地)皇上,陈潢无罪!臣愿肝脑涂地,以死保之!皇上,陈潢无罪啊! 靳辅说着话,被两个士兵架出去。康熙又气又怒,在屋里来回踱步。 康 熙:(恨恨地)朕就不信,黄河离开陈潢,就要崩堤!离开陈潢,朕就玩不转吗?简直是胡说八道! 李德立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像个假人一样。 只剩下一个狂怒的康熙,站在屋里,不知道冲谁发泄。 19、都察院门口、日、外 于成龙一行人远远地过来,都察院的官员差役们早早就列队在门口迎接。看见于成龙的高头大马,两个差役立即点着了万头鞭炮。 官员们齐齐地打了个千儿。 11 天下长河 官员们:给大人贺喜! 于成龙毫不理会,下了马径直进去。官员们面面相觑。 20、都察院大堂、日、内 成龙进了都察院大堂,坐在大堂之上。于成龙:(大声喝道)当值的差官呢? 四个官员赶紧从外面屁滚尿流地跑进来,跪倒磕头。官员们:于大人,卑职们早就等候多时了。 于成龙:(冷冷地)我受皇上特达之知,来主持都察院,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六部大审靳辅、陈潢的淤田案。淤田案错综复杂,明珠门生子弟遍天下,到处都有说情、请托的,办案之前,妥善保护好靳辅、陈潢,所有办案人员收受一分银子,我于成龙定要剁他的手,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官员们:(异口同声地)卑职决不敢收受一分银两!于成龙满意地点点头。 21、索额图书房、夜、内 索额图和徐乾学坐在灯下秘密地商议。 索额图:你多看几本河务书,好歹弄出个样子来,我就可以保奏你做河督了! 徐乾学:(愁眉苦脸地)非是卑职不愿效力,实在是河务之事不是等闲人能懂的。 索额图:(眉头一皱)你是个状元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修修河,治治堤,又有何难?徐乾学:(苦笑着)卑职已经努力了很久,东抄西凑了一本书,说句实话,我连哪个堤在哪 个地方都不懂,明天上场,可怎么应付得了啊。 索额图:(笑道)真的比较起来,满朝官员里,恐怕没有一人是陈潢的敌手,明日只是趁乱一通说讲,他们处在下风,只能认罪。你若能掌管河督府,老夫保你三年之内,大事完成后,援引你进上书房! 徐乾学:(两眼放出亮光,感激涕零地)索相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君!索额图:(笑道)明日,可就看你的了。 徐乾学点点头。 22、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在一堆书里翻来捡去。 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高士奇亲自过去,将屋门打开一道缝。竟然是一身白袍的明珠。 高士奇吓了一跳,赶紧开门让明珠进来。明珠进来,看看这些书。 明珠:高相,还用功呢?皇上罢了你的官,想再考一遍科举是不是? 高士奇:(恨恨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明天,六部大审,是决定你我生死的时候, 我不事先准备准备,怎么能应付? 明珠:(不以为然地)生死都操纵在他们手里,你就算把《大清律》背得滚瓜烂熟,又能 说得过他们呢?事到临头,鞭子一扬,不是都得是了。 高士奇:(笑了笑)未必,(指着几本书)我把历年来的河务公报都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大 的 差错,于成龙野心勃勃地想当河督,老索也对这个职位垂涎欲滴,他们定会拼命指 12 天下长河 责靳辅、陈潢治河有错,我们只有在这上面狠狠地反击他们,保不下靳辅保陈潢,至少要留住一个,我们的命就算有了。 明珠:(点点头)明天,问到淤田的事情,怎么说? 高士奇:(沉默了一下)真要到那种时候,只能鱼死网破!老索的把柄,你手里也不少,要死大家都死,只要把话说出来,所有被牵连进来的官员只能拼命遮掩,有官大家做,有难大家当嘛! 明 珠:我睡不着,一想起来,我就心惊胆战。明珠说完,潸然泪下。 高士奇红着两只眼睛,继续在书里狂翻乱找,像一个寻找机会翻本的老赌徒一样。 23、靳辅的牢房、夜、内 靳辅抓着栅栏使劲摇晃,冲着外面大声喊。靳 辅:天一!天一! 空荡荡的监狱长廊里无人回应。 过了一会儿,有个狱卒睡眼惺忪地提着灯笼过来。狱卒走到靳辅跟前,提起灯笼照照。 狱 卒:(大声骂道)臭犯官,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扰了老子的清梦!靳 辅:(急切地)跟我一起抓来的那个河道官员呢? 狱 卒:(冷笑着)你们两个要分开关押,防止串供!于大人早就交代过了!靳辅无奈地看着狱卒提着灯笼渐渐走远。 靳辅朝窗外望去。 外面是一片荒芜的园子,在月光里异常寂静。靳辅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 24、都察院大堂、夜、内 刑部、吏部、礼部、工部、户部、兵部,六部的椅子已经摆好。正中央是两把牢固之极的椅子,椅子上拴着铁链。 于成龙打着灯笼,缓缓地巡视一遍。于成龙点点头,慢慢地退出去。 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把大堂照得雪亮。 25、都察院大堂、日、内 六部的官员们渐次走进来,穿着各色袍褂,神情肃然。屋内,只听到脚步声,咳语不闻。 于成龙坐在中央居首的位置上,身后雁翅般站着十个挎刀的戈什哈。 六部官员分坐下来,左侧的刑部,伊桑阿坐在上首。另一侧,坐在上首的是索额图。高士奇坐在礼部的首位。 于成龙见六部官员皆都坐下,神色庄严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于成龙:本官受皇上之命,主持六部大审,审理靳辅、陈潢淤田一案。开审之前,需有几件事要跟诸位大人讲明。一,于本案无关者、与靳辅、陈潢有私人恩怨者,查无实据者,皆不可以做质问之语。二,所有问答,皆由抄手记录。 于成龙一侧的两个抄手,已经蘸墨以待。 于成龙:(接着说)三,这次淤田案中,皇上要求务必水落石出,所有官员明知隐情、举而不报,与犯官同罪!诸位大人可曾明白。 13 天下长河 六部官员各自眼观鼻、鼻观口,泥胎木雕一般不作声。于成龙提起惊堂木又拍了一下。 于成龙:(厉声道)带犯官! 门外响起了镣铐声,两个身影出现在都察院门口。于成龙:(脸色近乎凝重,缓缓道)犯官报门! 靳辅、陈潢跪下去。靳 辅:犯官靳辅。 陈 潢:犯官陈潢。于成龙:去刑具! 上前两个侍卫去了靳辅、陈潢身上的枷,去了手足的铁镣。靳辅、陈潢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坐正中央的两把椅子上。 于成龙:本次淤田案,还有一个涉及人物,就是现任散秩大臣的明珠。(冲外面)带明珠!六部的官员一起向门口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白衣的明珠,略带微笑走了进来。他和索额图的眼神略一相碰,都互相避开去。 明 珠:(冲于成龙拱拱手)明珠参见大人!于成龙:坐! 一个戈什哈搬来一把椅子,明珠坐下。于成龙:所有人员皆已到齐,现在开审! 于成龙的话音刚落,听见外面传来李德立的喊声。李德立:皇上到! 所有官员皆是一惊。 14 第二十九集 1、都察院大堂、日、内 于成龙带头下座跪倒,其余的官员纷纷跪下。众官员:参见皇上。 靴声囔囔,康熙出现在门口。康 熙:平身。 于成龙等官员都起来,有点困惑地看着康熙。 康熙显得格外憔悴,眼圈发黑,似乎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康 熙:(对于成龙)审你的,朕旁听。 于成龙:是。 康熙坐在一边,李德立侍立在康熙身后。于成龙:伊尚书,刑部为首,当先议罪例。请吧。 伊桑阿志得意满地站起来,打开文书。 伊桑阿:(大声地念)刑部拟靳辅、陈潢治河无道夺民田产罪!(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 靳辅、陈潢请大修黄河,岁耗国币二百又五十余万,巧言令色,道此后可一劳永 逸.天 下臣民如大旱之盼云霓,翘首望之数年,皇上以心腹之托,期盼河清有日.该督奏,堤坝已筑,无料,康熙二十一年全国大决,所谓一劳永逸者安在?糜耗国币,此罪一也!其罪二,山阳、宝应、高邮、江都四周涸出田地,二犯官伪奏屯田养河,实乃官夺民田,以此而言,二犯官斩之不足应其罪!依《大清律》,为官不谨,官夺民产例,一体斩立绝! 伊桑阿念完,得意洋洋地坐下。 于成龙:(冲着靳辅、陈潢)二位犯官有何话讲? 靳辅笑笑,没说话。 陈 潢:(终觉难忍,大声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我们河决了,应该扔到河里喂鱼,我们治河淤出良田,卖给河工养河,又说我们是官夺民产,真是治河也死,不治河也是死!那如何能活?先饱食终日,不学无术,然后再学会挑剔别人。 伊桑阿没料到陈潢会在这种场合下挖苦自己,冷冷地盯着陈潢。 伊桑阿:(反唇相讥)国家治河原为百姓,淤出的田亩自然应该归还原地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说的不对吗? 周围的官员纷纷赞同地点头。 陈 潢:这田,多半是前明之地,水漫数十年,有的上百年,人事纷乱,早就分不清地界地主。国家既然花钱从河中夺出土地,国家就是地主,原地主治河时即不出力,又不出钱,现在要把田买回来,拿几两银子,又有什么妨碍? 伊桑阿:(拍案大叫)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国家的官府拣到了老百姓的财产,不要偿还原主吗? 陈潢还想再说,靳辅抢先说话。 靳 辅:(冷冷地)这田不是朝廷白捡来的,这是耗费国家每年一半以上的国库收入换回来的!李自成灭了前明,我朝又灭了李自成,这就是皇天授华夏于圣主,难道说明朝是天下原来的主人,就把这血汗打下的江山拱手送还给朱家吗? 靳辅的话说完,伊桑阿张口结舌,半天递不出一句话来。 1 天下长河 户部席站起来一个人来,是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我有一言相问,淤田案收入账册,户部至今尚未封档,里面所有账目,皆出于靳 辅、陈潢之手,其账务可属实? 靳 辅:淤田两千五百顷,皆出下河之地,自从明朝永乐年间就变成一片沼泽,每亩三两银子发售,得银七十五万两。全都用在赔补萧家渡的减水坝上,自可查核明白。 户部尚书刚想坐下,看见索额图严厉地瞪着他。 户部尚书:(脖子一拧,严厉地)萧家渡堤坝的报账,也是出自靳大人之手,谁能担保其公 正? 陈 潢:(笑道)那有什么可难?户部官员只要有一个动动腿,下去把土木石方的原料钱算一遍,再到大堤上数一数石块木头用量,便可知。 户部官员无言以对,只好坐下。 大堂出现了一片沉默,好像没人想再问下去。康熙四处巡视着,周围的官员尽量低下头。 靳辅、陈潢坐在中间,连明珠都显得悠闲自得。 于成龙:(恼火地大声道)诸位大人何以不再问了?是在这里扮城隍菩萨吗?靳辅、陈潢,你们二人耗费国家如此多的银两,修筑了无数的建水坝,这些建水坝,使黄河的水流量加急、加速,一反古人深淘海口之惯例,这几年内,没有大的水患尚可,一有大的水患,你何以支撑各堤坝的安危?古人云:水缓则安,水流量如此之急,莫不是又要制造大决,又要朝廷进行赔补? 陈潢和靳辅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回答。于成龙:(更加恼火,拍案大喝)讲! 靳 辅:于大人,你我治河思路不同,我和天一的法子,是束水攻沙。于大人所讲的深淘河,低做堰,是战国李冰的法子,已经不适用了。现在黄河从上游而来时,携带泥沙量过大,水速越慢,淤积越多,大堤就算是日增一尺,也不够用。 于成龙:不必巧言令色,以为我不懂河务!我于成龙自幼生在河边,读了无数治河之书,难道只有你靳辅、陈潢,才是举世天才?把大禹、李冰都通通判错?此话,天下人谁能服? 陈潢:(冷冷地一笑道)此话只有你于大人不服,现在黄河的水位已经比康熙十五年降低 了一丈有余,你于大人又怎样说呢? 靳辅:天一,不必与他争论,他是不通河务之人。 于成龙:(气急败坏地)天下事,天下人说得!怎么,偌大的黄河变成了你二人的私产不成? 别人连说也说不得了吗? 靳 辅:并非说不得,于大人,治河就是治沙,可惜这句话,在你脑子里永远不通!我二人还能有何话讲?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再谈下去了,你如果认为我二人在治河方面有大错,只管判决就是! 于成龙还没来得及说话,索额图站起来。 索额图:靳辅、陈潢不要猖狂!我朝治河人才甚多,难道离开你二人,黄河就治不了了吗?(对康熙拱拱手)皇上,于大人,我朝中也有深谙河务的大才,一直未曾显露,此人精通黄河上下各支流水况,也亲自踏勘过黄河全程,足可与靳辅、陈潢比肩,而对朝廷的忠心又远胜于他二人! 康熙和于成龙都是一愣。 于成龙:若有此人,何不快快请出来,与靳辅、陈潢辩论一番。索额图:好!(请外面喊)请徐大人! 靳辅、陈潢及屋里所有的人都扭头看向门口。 2 天下长河 进来的竟然是穿着六品官衣的徐乾学。陈潢和高士奇都是大吃一惊。 徐乾学目不旁视地进来。徐乾学:(向索额图躬身道)索相! 索额图:(瞪了他一眼)还不向皇上行礼! 徐乾学没看见康熙,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康熙,赶紧五体着地,连连磕头。徐乾学:皇上,臣没看到圣上,请圣上恕罪! 康熙:(温言道)起来吧,朕是来旁听的,你说你的,朕倒不知你会治河。 于成龙:徐大人,索相荐你是治河大才,靳辅、陈潢治河之错,还劳你和他二位对答一番。 徐乾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也不敢看靳辅、陈潢。徐乾学:(打开本念道)黄河之流遇青陕而沙淤,遇—— 陈潢大声地笑起来,徐乾学吓了一跳,放下小本看着他。陈 潢:(站起来)请让我跟徐大人说上几句。 徐乾学直勾勾地盯着陈潢。 陈潢:徐大人,我不知你精通河务,这本小册子,是你何时著述的? 徐乾学:(结结巴巴地)是我——几十年来之——之心得,你们治河祸国殃民,你们——陈 潢:说到治河,最难处是萧家渡的入海口,水流量瞬间即为一千五百,到清江,水位下 降七尺,河中流量降为九百五十,那么,有多少流量的黄水从萧家渡漫向下河呢?徐乾学:(愣了很久)你再说一遍。 有的官员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康熙也忍俊不禁。 索额图恨恨地坐在椅子上瞪着徐乾学。 陈 潢:(又说了一遍)治理黄河,最难处是萧家渡的入海口,水流量瞬间即为一千五百,到清江,水位下降七尺,河中流量降为九百五十,我问你,有多少流量的黄水从萧家渡漫向下河呢? 官员的哄笑声未绝,徐乾学站在中央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那个小本。陈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于成龙大声地拍了一下桌子。于成龙:陈潢,坐回去! 陈潢不但不坐回去,又向前逼进一步。陈 潢:徐乾学!到底是多少? 徐乾学像喝醉了酒一样,原地转了一圈,摔倒在地上,晕过去了。众官员相继惊愕。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场面乱得不可收拾。索额图脸上青白不定。 于成龙:(气愤地)陈潢,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 潢:我是告诉他,每个瞬间,有五百五十个流量的黄水,从萧家渡漫向下河!萧家渡如果没有十二座建水坝,这五百五十个流量的黄水,你要让它们去哪儿?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都不懂,还号称精通河务,岂不怪哉! 陈潢说罢,坐下,冷冷地看着于成龙和索额图。康熙站起来,众人的笑声和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康熙:(指着地上的徐乾学)抬出去! 两个戈什哈过来,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把徐乾学抬出去。索额图看着场面僵住了,站起来。 索额图:淤田发售,该卖给江淮百姓。为何全到了明珠名下? 3 天下长河 高士奇从礼部席上站起来。 高士奇:索相,靳辅、陈潢本是将淤田卖给了江淮一带的富绅,是明珠从江淮富绅手里聚敛 而来,这件事情,皇上已经问过,无须再问。 索额图:不然,今日既是说淤田案,淤田的来龙去脉势必要说清楚。我还要问明珠一句话。 明珠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 索额图:明珠,你买下这些淤田,作何用处? 明珠:这些淤田,也并非我一人买下,多是我的家人、门生买下,存在我手。这些家人子 弟凑钱的账目和人数,皆已呈上。 于成龙:(抢先问道)明珠,你是如何与靳辅、陈潢勾结,将淤田买到手里的呢? 明珠:我并非与靳辅、陈潢勾结,他们将田卖给江淮的富绅,是我聚敛而来,刚才已经说 过了。 于成龙:(冷冷地)我不信!江淮有多少富户,能一下子买下这么多土地,你费了偌大的心 思,在什么时间,把这些地契逐一敛到手里的呢?要仔细回答,不准掩饰!索额图:(见缝插针地)是呀,这些淤田,在你的手里,听说要转交他用? 明珠:(斩钉截铁地)没有此事! 索额图:我听说,这些淤田交给了大阿哥府的管家,皇上查问这件事情,大阿哥主动交上来的。是不是想拿这笔钱,收买官员,为大阿哥寻找党附之人? 索额图的话说完,所有的官员都紧张起来,连康熙也脸上变色。 高士奇:(大声地)索相,这话离题了!难道说明珠买地,就为了大阿哥寻找党附,索相所 得家财,就不是为太子爷寻找党附了吗? 索额图:(怒道)我何必为太子爷寻找党附?太子是千金之体,你高士奇也配提他! 高士奇:(不理他)今日审理的是靳辅、陈潢淤田一案,你何必把这件事情扯到太子和大阿 哥身上来呢?这不是成心寻衅起事吗? 明 珠:(冷笑道)哼!要说收敛家财,我明珠哪比得上你索额图之万一?(指着索额图大声地对周围的官员道)索额图历来仇视靳辅、陈潢,为什么?他的家人门生仗着是皇亲国戚,以官员之身,私下经商!索额图,你有没有在吉林挖过人参?有没有在云南贩过铜?有没有倒卖过黄金?这些货物的来源通途,皆要通过漕运,靳辅、陈潢把持运河之后,私船难以通过,你由此恼怒,康熙十九年和康熙二十一年,两次截获大的铜船案,案子到了刑部,就不了了之,恐怕伊桑阿伊尚书,也在其中有一份吧? 伊桑阿恼怒地拍案站起来。 伊桑阿:明珠,我告诉你,不要疯狗乱咬人!两次私铜案,自然是入库了——明 珠:(大声地笑道)入库?不见得,有一船没走到两江,就无声无息了。这次查抄噶礼 府的时候,查出来了。看来噶礼也有份参与,你们贩铜、贩人参、贩黄金的官员到底有多少? 户部尚书红着脸站起来。 户部尚书:明珠,你这话离谱了,私铜入库,是我亲自造册! 明 珠:(索性撕下脸来,大声笑道)入库?康熙十九年,索额图请鸿都道士为他炼丹,用铜一万七千多斤,难道是你国库拨出来,皇上特旨给他的吗?如果不是,索相家里有铜山吗?掩耳盗铃!(对康熙躬身道)请皇上清查国库!这国库里面弊端甚多,账册上有的,库里没有,账册上没有的,说不定库里有的是呢! 户部尚书:(又急又怒)你说我国库里多的是什么?明 珠:(冷笑道)蛀虫! 下面官员轰然悄然议论起来。 4 天下长河 康熙脸上的表情痉挛了,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于成龙:明珠,你不要血口喷人!铜船的事情,本官自会另行立案调查,在噶礼库中发现什 么是噶礼的问题! 高士奇:(恨恨地)噶礼与朱三太子勾结,合谋陷害皇上,他库中有火药、铜器,你还要什 么证据? 明 珠:(笑道)真正与朱三太子勾结,谋害皇上的,恐怕不是噶礼,噶礼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众人把目光投向索额图。 索额图:(气得咬牙切齿,拍案大叫)明珠!你倒是说个明白,不要王八咬人入口三分!你 是指责我老索叛逆了? 明珠:不敢,我买了两亩淤田,被索相说成叛国奸贼,可是真正的叛国奸贼,站在我前面, 正拍案骂别人呢! 索额图:(面对康熙)皇上,奴才奏请将明珠明正典刑!奴才宁愿一死以谢明珠,也不愿在 百官面前,受他羞辱! 明珠:我问你,官炮局的两门大炮,到底是怎么弄出去的?要没有兵部和你索相的手令, 恐怕断然弄不出来! 索额图:(气急败坏地)血口喷人!这件事非有皇上手谕不可! 明 珠:皇上的手谕?你不会盗用一个吗?(指着兵部的官员)兵部,你们自己站起来说,炮是怎么丢的? 兵部的一个官员站起来,吓得六神无主。兵部官员:(结结巴巴地)炮,这炮—— 明 珠:(笑道)炮怎么了?不要结巴!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炮就是索额图弄出来,交给朱三太子,准备炮轰皇上的! 此言一出,大堂里沉默得可怕。康熙阴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于成龙:(一拍惊堂木)够了! 明珠:盗钩者诛,盗国者诸侯!今天,我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索额图、伊桑阿等一群人都怒视明珠,异口同声地大放厥词。索额图:明珠,你丧心病狂,不要脑袋了吗! 伊桑阿:是胆大包天! 兵部官员:大炮根本没丢! 户部尚书:你有什么资格查国库! 高士奇等一群官员也站起来指责对方,双方都是吵闹不休。整个都察院大堂,开了锅一样。 靳辅、陈潢倒是显得很清闲,两个人像老僧入定闭上眼睛。康熙看着两派官员像疯狗一样吵闹,惊得目瞪口呆。 双方还在互相指责,争得脸红脖子粗。 在争吵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太监的声音。李德立:你们别吵了,皇上的手都凉了! 众人停下来,看着康熙脸色苍白,几乎是僵在椅子上。 2、都察院门外、夜、外 灯笼挑起,官员们走出来,各自上车、上轿离去。车马辚辚,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5 天下长河 3、都察院大堂、夜、内 都察院大堂里静寂得可怕,只坐了四个人。坐在中央的是靳辅、陈潢。 还有坐在上首的于成龙,于成龙旁边的康熙和康熙身后的李德立。几个人愣愣地,谁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康熙忽然狂笑起来。康 熙: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朝廷! 康熙带着李德立扬长而去。于成龙苦笑一声,也下去了。大堂里只剩下靳辅、陈潢。 4、后宫的寝宫里、夜、内 一尊青瓷菩萨像居于神座之上,檀香缭绕。宝日龙梅恭恭敬敬敬香,跪在蒲团上磕头。 5、后宫花园里、夜、外 康熙背着手,在花园里散步。 李德立提着灯笼,康熙就着灯,看夜晚的花园里盛开的鲜花,脸上表情放松了一些。康熙一路走来,透过一个宫门看去,几个嫔妃在赌叶子。 李德立:(小声地)皇上,进去吗?康熙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康熙走到另外一个寝宫门口,宝日龙梅的背影衬映在柔和的灯光下。 6、后宫的寝宫里、夜、内 宝日龙梅跪在地上小声地祈祷。 宝日龙梅:(小声地一切过往神灵听禀,宝日龙梅愿以身相报,救陈潢出狱,若他能获自由,愿以余生供奉菩萨,一生青灯黄卷,从此不问世事。 宝日龙梅说完,虔诚地磕头。 宝日龙梅潜心地磕完头,站起来,忽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康熙。康熙哼了一声,带着李德立走了。 7、康熙的寝宫里、夜、内 康熙把所有的东西都打翻在地,摔了花瓶,推了案几,碎了花盘,撕了案上的书画。李德立吓得直哆嗦,大气都不敢喘。 李德立:(胆战心惊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康熙恶狠狠地看着李德立。康 熙:朕是不是皇上? 李德立:(赶紧跪下)皇上是真龙天子!康熙没站稳,差点坐在地上。 李德立赶紧扶住他,把康熙扶坐在椅子上。 康熙:(惨然一笑)经营半生,想不到——想不到是个烂摊子!朕真该去做和尚。 康熙目呆呆地看着窗外,半天说了一句。康 熙:传旨,将陈潢收监,靳辅——放了吧。 6 天下长河 李德立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楚。李德立:皇上,您说靳辅——康 熙:(低声地)放了吧。 李德立:喳。 8、索额图府客厅、夜、内 一群满官围着索额图,索额图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索额图:你们是吃了枪药还是怎么了?为什么在堂上争执? 伊桑阿:(恨恨地)是明珠先挑起来的,高士奇在旁边煽风点火!如果不应战,难道由着明珠大放厥词? 周围的官员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索额图:(恶狠狠地)一群猪脑子!和他们对骂,正中了明珠下怀!生生地把治罪靳辅、陈 潢的大事放在脑后,成了党争! 官员甲:明珠故意往太子身上引,我看,皇上定会不了了之。如果认真追查,太子怎么办? 也提到都察院来审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官员乙:对!太子是国家之根本!太子一动,国本动摇,靳辅、陈潢算得了什么,杀了便是, 真要审太子,事情可就大得很了,料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索额图:(叹口气道)早知如此,有些事情就该提前做了。现在,恐怕康老三已经警惕了。 9、高士奇府书房、夜、内 高士奇和明珠对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却无心吃酒。两人看着一盏孤灯,各自发愁。 高士奇:今天这一吵,你的命是保下来了,我的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明珠:(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当下去吗?我下去了,凭你一己之力,掰过索额图吗?我看, 你还是早作打算。 高士奇:作什么打算?我是活一天算一天,活一时算一时了。来,今天不醉不归,反正皇上已经把你我看成一党之人了,干杯! 两个人举杯相碰。 10、朝房里、日、内 高士奇和索额图坐在朝房里等,两个人互相谁也不看谁。一个太监进来。高士奇赶紧站起来。 高士奇:皇上叫起吗? 太 监:皇上叫索相的起。索额图:喳。 索额图随着太监出去。 高士奇一个人枯坐在朝房里。 11、监狱的院里、黄昏、外 靳辅跪在地上听旨,李德立大声地宣旨。 李德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淤田一案中,靳辅误用匪人,虽不知情,亦不可不获咎,着革职,削去河道总督职位,迁云贵总督,即日去京就道,钦此! 靳辅愣了半天。 李德立:(奇怪地)靳大人,恭喜您了。 7 天下长河 靳辅:皇上让我去做云贵总督? 李德立:(笑道)皇上对你的恩宠,那是没得说的。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靳大人获罪,还 能做一品总督,那不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吗?赶紧接旨吧。靳 辅:请问公公,陈天一呢? 李德立:(奇怪地)你怎还顾他人?皇上自会发落,多问也没用。 靳 辅:请公公上奏皇上,靳辅并非不愿接旨,实在是,陈天一不放出来,臣不敢离开京城,何况淤田一案尚未结案——李德立沉下脸来,把圣旨硬塞给靳辅。 李德立:不必再说,我也不敢奏报皇上。李德立说完,大步走了。 靳辅手托着圣旨,犹如坠在云雾之中,不知所措。 12、上书房、日、内 康熙坐在宝座上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索额图。康 熙:今天没叫高士奇的起,知道为什么吗? 索额图:(低声道)奴才愚钝,奴才不明白。 康 熙:(恨恨地)朕已经忍了他很长时间,这个人,有点学问,就想来蒙朕,朕每次读的书,问他的时候,他总是对答如流,朕甚是奇怪,想一个人再渊博,总不能所有的书都读到吧?难道他自家的藏书比朕御书房的还多吗?朕就故意试他,朕读天文,他晓天文,朕读地理,他懂地理,朕读医书,他竟然也跟着读,朕读的书目,他一本不落! 康熙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 康熙:朕补了谁的缺,他就居己之功,大肆索贿。朕一动笔,他倒发财,朕成了他的聚宝 盆了!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索额图:(脸上抽搐了一下,恶狠狠地)皇上,这种小人怎么还能留在身边呢? 康熙的话还没说完,小鼻涕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进来。小鼻涕:(连连磕头)皇上,皇上,奴才来了! 康熙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小鼻涕觉得寒意袭来。康 熙:你的月例银子是多少啊? 小鼻涕:回皇上爷的话,十二两。 康 熙:吃喝穿戴,都是宫里给你的吧?小鼻涕:是。 康熙:每次出去传旨,接旨的大臣另外赏赐多少? 小鼻涕:(谨慎地)回皇上爷的话,喜事丧失都有赏银,大喜事赏的多,大官、有差事的、黄带子的赏的多,平常的旨意就赏个茶钱,赏不赏?赏多赏少?全凭接旨人的心意,奴才不敢伸手去要,更不敢争多论少。 康 熙:(点点头)高士奇赏你的,是不是特别多一些?(厉声地)不然,你为什么钻刺打探、窥视秘折,索看书目,传造谣言!嗯?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小鼻涕身上震颤抽搐了一下,眼一黑,又趴在地上。小鼻涕:(小声地)没有。 康熙:没有? 康熙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小鼻涕。 康 熙:你在朕眼里算什么呀?爬到御案上的蚂蚁,随手一捻,就成了粉了!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8 天下长河 康熙的声音变得暗哑,透着彻骨的绝情。小鼻涕浑身颤抖,痛哭流涕,连连磕头。 小鼻涕:(结结巴巴、语不成声地)主子,主子,——别介,别——奴才说,奴才说,高大人进上书房的时候,奴才常到他那儿传旨,高大人看奴才家里穷,赏赐得厚,奴才心里真是感激,忘了忌讳,就认高大人做了干爹。 康熙:干爹?接着说。 小鼻涕:(镇定了一点)高大人是个善人,照应的不光是太监,遇到有难处的,不但周济,也往别的大臣身边推荐差事,他自己的家人,倒一个也不往外推荐,其实,我就不看折子,不看主子的书目,也会有人帮他的。 康熙:(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每次给你多少? 小鼻涕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豆子,手没拿稳,撒了一地。康熙从地上捡起一个金豆子,仔细地看。 小鼻涕往前跪行了两步,伸手,好像哀求什么,又垂了下来。 小鼻涕:(磕头道)奴才的老娘七十多岁,守寡三十多年,灯油似的都熬干了。奴才贪这些金豆子,是想孝敬老娘,自己手里也宽敞点,小鼻涕窝囊,请皇上杀了奴才吧,别牵连我老娘!皇上! 小鼻涕说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地面上湿了一片。康熙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哭得泪人似的小鼻涕。 康 熙:朕也是个孝子,体念你的不得已,何况朕有言在先,宽免你一死,不株连你了。小鼻涕:(软倒在地,泣不成声)皇上!奴才来世给您做牛做马——康 熙:(打断他的话)你这样不忠的人,就算是做牛做马,朕也不敢用,回家侍奉老娘去 吧!这些金豆子也都带回去! 小鼻涕大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地退出去。门槛高,绊了他个嘴啃泥,手足并用地爬走了。 康熙看着地上的金豆子。 康 熙:真奇怪,人说,杀鸡给猴看,如今,宰猴子给鸡看,鸡都不怕,这不是很奇怪吗?索额图陪着干笑不说话。 13、朝房里、黄昏、内 高士奇已经焦躁不安了,他在朝房里不停地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终于看见李德立远远地过来。 高士奇这才擦擦额头的汗,坐下来。李德立:(挑帘进来)高相久等了。 高士奇:皇上跟索相谈什么军国大事,整整一天,饿也饿扁了。李德立:(假笑道)皇上口谕。 高士奇赶紧站起来要跪下,李德立扶住他。李德立:皇上说了,您站听。 高士奇忐忑不安地看着李德立,李德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李德立:皇上说,这纸上的字,是朕读古书看到的,读不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高大人是饱学宿儒,由你注音,标出字意,朕在宫里等着。 高士奇打开纸,纸上十个大字,写得又大又端正,却一个字都不认识。高士奇看来看去,越看越拿不定主意,一个字也不敢断定。 他的手都已经出汗了,湿了纸边。 李德立:(站在旁边)高相,注完了没有?皇上等着回旨呢。 9 天下长河 高士奇本就苍白的面孔,血色皆无。他惊恐不安,已经没有平时风流潇洒的模样了。高士奇:(木纳纳地)要是有一本《金文汇》就好了。 李德立:(笑道)养心殿有这本书,不过向来都是小鼻涕保管,小鼻涕不在,我们取不出来。 高士奇听了,浑身一哆嗦,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勉强扶着椅子坐下来。高士奇:(喃喃问道)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李德立:(面无表情地)皇上说了,不认得也不难为你,皇上今晚看的书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不用麻烦小鼻涕再打听了,要有金豆子,可以交给李德立。 高士奇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 李德立:皇上说,今晚要批复福建几个道的缺,小鼻涕有罪发落,请高大人另寻门路钻刺打探。皇上还说,高士奇是个书生,事无巨细都来管,就有点像诸葛武侯了,鞠躬尽瘁累死了,大清朝也未必有个阿斗请他来保。皇上让高大人回家歇着,读读《前后出师表》。 高士奇呆若木鸡,忽然神经质地抓住李德立。高士奇:公公,皇上还说什么了? 李德立:高大人既然问了,我也不敢隐瞒,皇上说,他有文武功略,就算学问一道,能诗词,会书画,精天文、明地理,辨八音之律,通七种夷语,算数几何登峰造极,自测黄白二道,就是医理也不次于你高大人。高大人号称学有五车之富,无书不读,皇上请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主子若不是皇帝,你比得过他吗? 高士奇摇摇头,帘外一声叹息,索额图挑帘假惺惺地进来。索额图:我听了一会儿了,高相,跪叩谢罪呀! 高士奇像被针刺了一下,一个机灵惊醒过来,浑身颤抖着,手足极不灵便地要跪下。高士奇带动案上的烟台,弄到身上好大一片黑,奏折也污了好几份。 高士奇回身赶紧收拾的时候,两手也沾上墨。高士奇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高士奇:(定了定神,小声地)臣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置! 14、上书房、黄昏、内 索额图跟着李德立进来,康熙正斜坐在椅子上看折子。康熙放下折子,抬头看着他们。 索额图:皇上,高士奇已经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到天外去了。 康 熙:(叹了口气)他是我朝少有的才子,朕心里都有点佩服他,文华殿大学士,康熙字典的正总裁,上书房的师傅,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史馆正总裁,这么大的荣耀,谁给的?这么大的学问,怎么去当听墙角的贼呢? 索额图:奴才也是又吃惊又诧异,这纯粹是小人行径!奴才从前佩服他的学问,现在格外瞧 不起他。 康熙:(冷笑道)他这些罪算什么,有人还一心想当曹操,预备着篡政呢! 索额图赶紧把头低下来。 索额图:皇上深思,奴才以为高士奇就是高士奇,说曹操,说王莽,咱们大清没那一号人物, 皇上生气随口说说倒也罢了,如果昭告天下,我朝出了曹操,那皇上——难道是 汉 献帝吗? 康 熙:(笑道)说曹操,是朕的气话,文才武略,他给曹操提鞋也不配!他不是个奸雄,个小人而已。朕实在不想兴大狱,好好的局面,搅得人人自危,朕所恨的,是朕如此信任他,他竟然在背后干这种鼠窃狗盗之事!(停了一下)你看该怎么办? 10 天下长河 索额图:高士奇是一条黑鱼,宫里是一汪净水,有他在里面搅和,宫里安静不了。康熙点点头,面露杀机。 15、一个普通的小四合院外、夜、外 高士奇从马车里下来,看看左右无人,敲响门环。好一会儿,打开门的,竟然是明珠。 两人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都是一惊。 16、小屋里、夜、内 小屋里灯光昏暗,地上打着铺,只有一把破败的椅子。明珠坐在椅子上,高士奇感慨地在屋里走了几步。 高士奇:这屋如此之潮,明相怎么不置张床? 明 珠:(苦笑道)我现在恨不得全身瘫痪,皇上倒是会放我一马。高士奇:恐怕不久,我就要和明相同住了。 明 珠:(脸上抽搐了一下)皇上对你下手了?高士奇:我以为还会再拖几天。 明珠:(沉思良久)索老三还是不肯放过咱俩。 高士奇:这是圣上独断!不过,索额图或许可以救你我一命。明 珠:(诧异地)恐怕他只嫌我们死的太慢。 高士奇在屋里踱了几步。 高士奇:(低声道)你结交的这些官员里面,有没有明面上跟索相好,骨子里听你的? 明珠:(毫不犹豫地)有!我倒势不倒架子,皇上不敢真正下我的手,也是顾忌这一点。 朝中,我说句话,至少还有百十个人肯听。 高士奇:(双掌一碰,笑道)那就太好了!你和他们怎么联系? 明 珠:这不必多讲,总之一夜之间,京城里百十个官员都会接到我的手书,准保遵命。高士奇:(点头道)好!让所有的人趁热打铁,狠狠地参你我一本!不要说贪污的事,就说 我们网络私人,危害太子,妄图动摇国本! 明珠:(大吃一惊)斩罪变成剐罪,砍一人变成灭满门,你胡说八道! 高士奇阴沉的目光在灯下闪烁不定。 高士奇:(良久才说)你到底不读书,参不透上乘奥理。当今皇上能谋善断,但是心机灵动,就未免多疑,如今,朝野参你我之风气势汹汹,不过是因为收受贿赂,任用私人,皇上从南京回来,已经感到不清理朝政,他不敢再轻易离京,攻打葛尔丹了。所以,你我非此不可。 明珠:那些参本上奏以后,不更坚定他杀你我的心吗? 高士奇:(摇头道)这一百多本参劾的奏章一上来,立即就变成索党攻击明党,以皇上的圣明,岂容朝里的一党得势,灭掉另一党呢? 高士奇说完,微微而笑。明珠如同醍醐灌顶。 明珠:(愣了半天才说)罢罢罢,我真的服了你了,不亏大清第一才子! 17、上书房、日、内 李德立抱着上百本折子进来。龙案上已经堆满了奏折。 康熙放下一个折子,从龙案后站起来,将龙案上的折子全都堆倒在地。 11 天下长河 康 熙:还是弹劾明珠、高士奇的折子吗?李德立:(战战兢兢地)都是。 康 熙:(沉思了一会儿)朕不看了,大同小异,把名字记下来。李德立:喳。 李德立小心地放下折子,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康熙站在窗口向外看。 康熙:(回过头来)去高士奇府上看了吗? 李德立:奴才亲自看过,他昨晚回府,未曾外出,今日遣散家人,在门口贴出了一幅对联。康 熙:什么对联? 李德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上。康熙看着,边看边念。 康熙:勘破世情惊破胆,了透世事寒透心。 康熙看着外面,许久说了一句。康 熙:真聪明! 18、西华门外、清晨、外 秋风早起,梧桐落叶飘了一地。 赶来上朝的官员王侯们,或坐轿或骑马,从西华门外井然有序地进来。在马群和轿子中,看见一个跪着的身穿一品大员的身影,正是靳辅。靳辅一言不发地跪着,眼睛直勾勾地往里看。 一直等到所有的人群都进去了,靳辅还跪在落叶之中,眼神里的光黯淡了。 19、狱神庙的牢房里、夜、内 斗方大的窗口里透进一丝日光。陈潢呆呆地坐在牢房里。 20、东华门外、日、外 靳辅跪在东华门外,寒风凛冽,他身上的袍子显得更肥大了。靳辅半跪半坐,好像睡着了一样。 李德立匆匆忙忙地从里面出来,看见靳辅,立刻皱起眉头。李德立:哟,靳大人,怎么还在这儿啊? 靳辅振作了精神,赶紧长跪答道。靳 辅:臣靳辅求见皇上。 李德立:(撇撇嘴)皇上说了,让您赶紧去上任,吏部的任命下来快半年了,你老在北京呆 着,算怎么回事儿?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靳 辅:(还是那句话)臣靳辅求见皇上。 李德立:嗨,我可怜你,真多余! 李德立一跺脚,一甩袖子进去了。靳辅失神地往里看。 21、上书房、日、内 屋中挂着一个大的蒙古地图。 康熙和两个身穿戎装的将军围着地图正在讨论进兵事宜。 将军甲:(指着地图)乌兰布通以西三十里,有一座大红山,向西七十里是小红山,两山之 12 天下长河 间的夹道,是天然的骑兵冲杀之地。我们在后面这个位置上,布上六千门红衣大炮,葛尔丹不来便罢,来了,轰他个人仰马翻! 将军乙:葛尔丹用骆驼和马围起一座骆城,竟然两次都攻不下来,真是丢死人了!皇上,这次奴才请求做先锋,大炮撕开一个口子,奴才亲自进去,砍下葛尔丹的人头!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康 熙:咱们去兵部。 两个将军“喳”了一声,开始卷地图。李德立从外面匆匆进来。 康 熙:(看了一眼李德立)靳辅今儿跪哪儿?李德立:东华门。 康熙:(哼了一声)走西华门! 22、北京城的街道上、黄昏、外 铅灰色的天空逐渐阴暗下来。 大雪覆盖下的京城,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临近旧历年,街上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孩子们“噼里啪啦”地放鞭炮,靳辅像没听见一样,失神地走过去。 靳辅已经瘦了一圈,脸上黯淡无光,稀疏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显得老态龙钟。街两边的人都感到奇怪,一个翎顶辉煌的一品大员,竟然像疯子一样。 靳辅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吆喝声:“干什么的,冲了车驾了!”一个绿呢大轿前呼后拥地迎面过来,一个顶马的骑官冲着靳辅大声吆喝。靳辅抬头看过去,喝他的衙役看见靳辅的袍服,吓了一跳。 轿子里传来索额图的声音。索额图:谁冲车驾了? 顶马的骑官赶紧向后面打了个千。骑 官:索相,有个穿一品官衣的疯子! 大轿放下,索额图一哈腰下了轿,看见靳辅,不由得笑起来。 索额图:(对骑官)什么疯子,胡说八道!这是还没去上任的云贵总督靳大人,小子,你瞎了狗眼! 骑官赶紧躬身退到一旁。 索额图过来,故作亲热地拍拍靳辅,靳辅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一样,眼神黯淡呆滞。索额图:紫垣,你这是干什么?不想理我老索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愕然道)多时不见,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头发全白了? 靳辅:(双手一揖)靳辅是戴罪之身,冲撞贵人车驾,恕罪。 索额图:(哈哈大笑)你平时可不是这个脾气,怎么出点事儿,火性全没了?入朝为官,荣辱进退,何足挂齿!老夫算什么贵人?上书房刚刚选进来的佟国维和张廷玉,都才三十出头,他们才是贵人哪! 靳辅:(苦笑道)新贵人旧贵人,我都不理会,我是为了陈潢的事来的,不清不白地,扣 押在狱神庙已经半年了,既不定罪,也不放人,算怎么回事儿? 索额图:皇上不是让你去做云贵总督吗?赶紧上任去吧,陈潢的事情,皇上自有决断,不劳 你费心。 靳辅:(拱拱手,诚恳地)请索相替我代奏皇上,我老了,请皇上怜惜我这把老骨头,免 了这个差事吧。 索额图:(愣了一下)靳辅,你怎么不识好歹?那些年,多少人吵着要杀你,皇上死保,淤 13 天下长河 田案闹得这么大,皇上不但没处置,反而把你调到云贵做总督,这份恩宠,康熙一朝谁人能及? 靳辅喟然长叹。 索额图:(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在京衣食住行缺什么,尽管差人到我府上拿。陈潢的事, 别说是你,就是我们上书房大臣一起去,也不济事,皇上不杀,就是他的造化。靳 辅:有罪的是我,陈潢无过! 靳辅说完,双手一揖,踏雪而去。索额图愕然地望着他远去。 23、狱神庙的牢房里、夜、内 陈潢的胡子、头发都很长了,散乱着,像个疯子一样。窗口里透进清冷的月光。窗外,寒风呼啸。 他一个人坐在黑沉沉的牢房里,像是睡着了,也像是清醒。 24、狱神庙门外、夜、外 小毛子拼命地砸门,小福提着一个食盒站在一旁。好一会儿功夫,一个狱卒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小毛子用身子顶住门缝,从怀里掏出银子递上去。 递给了两块银子还不够,小毛子拼命冲小福摇手,小福又塞到他手里一块。狱卒这才将门打开,出来,关上门。 小毛子和小福赶紧跪在雪地里。 小毛子:求求大老爷,让我们进去看看二爷!就看一眼。 狱 卒:(不耐烦地)你们这是干什么?一天到晚地敲门,还不嫌烦心吗?(左右看看无人)你们二爷的这个案子,是皇上定的御案,索相亲抓的,别说是你们,靳大人把这个门槛都磨平了,我也不能让他进去!小哥,你倒替我想想,我放你们进去了,我的脑袋就没了! 狱卒从怀里掏出银子要还给小毛子,小毛子拼命塞给他。小毛子:老爷,这个银子您留着喝茶。 小毛子从小福手里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小毛子:过年了,好歹让二爷吃顿好的。我们在家里给您设长生牌位! 狱 卒:(叹口气)你们一主一仆能有这样的情谊,我再不帮忙,菩萨就降罪了。你们可不要再来了! 狱卒接过篮子往回走,小毛子紧跟在后面。小毛子:老爷,我们就来送饭行不行? 回答小毛子的,是重重地关门声。远处鞭炮声响,热闹非凡。 只有小毛子和小福孤零零地站在狱神庙门口,久久不肯离去。 14 第三十集 1、午门外、日、外 钟鼓楼一起鸣钟擂鼓。 大雪纷飞。午门外跪了一地的官员。 午门外空旷的广场上,东西南方黑鸦鸦地站着三个大方阵,铁柱一般,一动不动。从金水桥里络绎不绝地走出来二十余队御林军。 康熙戎装佩剑,骑着御马出了午门。他身后,跟着一群戎装武将。 2、午门外的一间临时居所内、日、内 门紧紧地锁着。 任凭靳辅怎么拳打脚踢,门就是不开。 3、午门外、日、外 数百只大锣齐声鸣响。百官伏地,三叩九拜。 康熙将手一抬,三个方阵的士兵一起拜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岁!” 康 熙:(大声地)将士们!将士们:万岁! 将士们的回声好像山呼海啸一般,在空旷的午门上空回荡。 康 熙:葛尔丹贼子野心勃勃,十余年来屡与罗刹勾结,东侵中原,兼并蒙古,屠我城池,杀我人民,坏我华夏一统,扰我百姓生业,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今亲统三军,率满汉铁骑三十万,讨此国贼!不灭丑虏,誓不还朝! 康熙说完,从背上的箭囊中反手取出一只狼牙箭,“啪”地一声折断。康 熙:临场怯敌,不听号令者,有如此箭! 将士们:(一起大喝)喳!康 熙:(高喊)升旗! 午门中央,一面明黄龙旗冉冉升起,在冽冽北风中,直上杆顶。康熙骑马而出。 4、午门外、日、外 两个小太监打开门。 靳辅被放出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午门广场。颓然坐倒在地上,默默流泪。 5、狱神庙大堂、日、内 陈潢双手捂着眼睛,被两个狱卒推推搡搡地推进来。陈潢慢慢拿下手,适应眼前的光线。 陈潢拼命睁大眼睛,看不清大堂上坐着的人。大堂上的人轻轻咳嗽一声,走下来。 陈潢愣了一下,竟然是徐乾学。 1 天下长河 徐乾学:(声音低沉地)犯官陈潢! 陈潢盯着他,徐乾学有点不自然。徐乾学:犯官到此,要口称大人! 陈潢:(微微一笑)徐大人。 徐乾学:(恼怒地)你好好交代,怎样与明珠勾结,把淤田卖给他的?你在中间收了多少好处银子?明珠有什么阴谋,要如何残害皇太子? 陈潢盯着他不说话。 徐乾学回到大堂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给自己稳神。徐乾学:不要指望有人来救你,皇上已经去亲征准葛尔了! 陈潢:(笑道)所以你来逼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再费口舌! 陈潢一甩袖子,扭头便走,两个狱卒又把他推回来。徐乾学:(怒冲冲地)不用刑,不知道我的厉害是不是? 陈潢:请! 徐乾学气得浑身哆嗦,恶狠狠地盯着陈潢。 徐乾学:犯官,本大人不愿意辱及斯文,你只要老老实实讲出来,本大人保你一条活路!陈 潢:(冷笑道)口口声声辱及斯文,你还有一点斯文的影子吗?身为朝廷官员,状元出 身,何必做人之奴!咱们兄弟割袍断义!你行刑,只当我命中该得,不会恨及你徐大人! 徐乾学:(怒气冲冲地)好汉子!硬骨头!我倒要试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来呀!用刑! 两个狱卒上前将陈潢吊起来。 徐乾学满头是汗,脸涨得通红,一直下不了决心。 徐乾学仰头向上看,陈潢居高临下,满脸冷笑地看着他。陈 潢:你何时做了索额图的狗! 徐乾学:(又气又怒,顿足道)还不快打这个狂贼!鞭子无情地落在陈潢的身上。 徐乾学看着陈潢,陈潢好像毫无反应,任凭鞭子落在身上。 6、狱神庙牢房的过道上、日、内 每一个牢房都透出一丝光影。 陈潢的血沿着腿流下来,在地上划出长长的两条血痕。陈潢的两个脚尖触地,被两个狱卒拖着向前走。 牢门打开,陈潢被扔进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7、客栈房间、日、内 靳辅大声地咳嗽着,靳夫人坐在床边喂他喝药。靳辅喝了两口药,从床上勉强地坐起来。 靳辅:我已经好多了,你不要再费银子买药了。 靳夫人:(勉强笑笑)今天雪下得大,你就不要出门了。 靳辅:(怜惜地)可怜你嫁了一个没本事的人,下这么大雪,还要跑出去买药。 靳夫人扭过头去擦擦眼泪。 靳夫人:(转回头来,笑道)不妨事,熬过这阵子就好了。你可不能病倒,陈二叔的事还指望你呢。 2 天下长河 外面门响了一声,郭河叔从外面进来,满脸气愤之色。郭河叔: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靳夫人回头冲郭河叔使眼色的时候,靳辅已经坐起来下地穿鞋了。靳 辅:怎么了? 郭河叔:(看看靳辅病得很严重,改口道)没什么,小毛子和小福送饭,没送进去。靳 辅:他们送了那么久,除了过年,哪回送进去了?到底怎么了? 郭河叔犹豫着不肯说话。 靳辅:(怒道)我好歹还是一个官,皇上回来之前,天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能说上话! 靳夫人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郭河叔:索额图想在皇上回来之前,屈打成招,弄一个明珠谋害太子、造反误国的铁案,现在派徐乾学天天拷打天一呢! 靳辅倒抽了一口凉气,扭头取下大帽子戴在头上就往外走。靳夫人:(大声地)穿上棉袍! 靳夫人拿着棉袍追出去,郭河叔也赶紧跟出去。 8、索额图府花园、日、外 大雪过后的花园,粉雕玉琢一般。 湖心中央的亭子上,两个姬妾正在唱小曲。索额图穿着棉袍坐在炭炉旁边,远远地看着。徐乾学在一旁小心地伺候他喝酒,酒到杯干。 索额图:听说你的义兄孔尚任写了一出《桃花扇》,曲文皆妙,被称为北昆之首。什么时候 组个班子,唱来听听啊? 徐乾学:(躬身笑道)我那义兄最没能耐,枉为孔门后人。索相什么时候要征召,我亲自跑 一趟,不用下文,他有书生的臭脾气! 索额图:(指着徐乾学笑道)我认识的书生里,只有你没有臭脾气! 徐乾学苦着脸陪笑。 索额图:(得意洋洋地又喝了一杯酒)你那位关在监狱里的义弟呢?徐乾学:(躬身道)他实在是又臭又硬,打不死的东西! 索额图:(冷笑道)汉人有几个像他这样的,也让我见识了,要都是你这样子,我们满人要这江山也没意思。 徐乾学低着头不敢说话。 索额图的管家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管 家:相爷,云贵总督靳辅靳大人来拜。 徐乾学听了一愣,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索额图:(冷冷地)老夫正在赏雪作乐,他来作甚?煞风景!不见! 前堂传来喧哗之声,索额图站起来,徐乾学也惊慌地往门口看。郭河叔推开几个阻拦的家人,靳辅大步走进来。 索额图堆上一脸假笑,迎上前去。 索额图:紫垣,来的正好,老夫正在吃酒赏雪,来来来,先罚你三杯!靳辅站定了,看看徐乾学,又看看索额图。 两个姬妾也不唱了。 靳辅:(恶狠狠地)索相,我听说皇上出了京,(指着徐乾学)你就叫这个东西拷打天一, 是不是? 索额图:(笑道)这是皇上临出京前吩咐过的,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怎么?靳大人是知 3 天下长河 道案中隐情,特来告之吗? 靳辅:皇上决不会让你动天一的一根毫毛,你擅自拷打,除非把我靳辅下毒酒毒死,否则 等皇上回来,我一定与你见个明白!索额图:(不急不恼地)哪里话? 靳 辅:(冷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说,我告诉你,天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姓靳的,上天入地,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天一的下场惨一万倍!你自己斟酌吧! 靳辅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走了。索额图愣愣地想了半天,气炸了肺。 索额图:(大喊)你敢这么说话! 靳辅带着郭河叔已经走远了,旁边只剩下一个瑟缩不止的徐乾学。 9、狱神庙的牢房、夜、内 陈潢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条温热湿润的毛巾在擦他身上的伤口。 陈潢慢慢睁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一个正在热水桶里洗毛巾的小狱卒。小狱卒年纪轻轻,只有十八九岁,又认真又专注地替陈潢擦身子。 小狱卒看见陈潢醒了,高兴地笑起来。小狱卒:河伯! 陈潢:(愣了一下)叫我? 小狱卒点点头。陈 潢:没人这么叫我。 小狱卒:大家都这么叫,他们说,您是河伯投胎,黄河在您手里服服帖帖。您是被冤枉的,是大大的忠臣,黄河两岸的百姓每天都有到京城替您求情告状的。 陈潢神色黯然,没说话。 小狱卒扶着陈潢坐起来,把陈潢的两只腿泡在热水桶里,蹲下来给他洗脚。 小狱卒:(边洗边说)我家住在骆马湖,以前年年饱受黄患,自从皇上让您治河,已经有十年,不用再背井离乡去逃难了。我娘捎信给我说,是陈河伯保全了我们全家。我是一个小狱卒,帮不上您什么,给您洗洗脚吧。 陈潢没说话,小狱卒默默地给他洗脚。 10、狱神庙的大堂、日、内 陈潢又被两个狱卒架进来。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小狱卒。徐乾学和颜悦色了许多。 徐乾学:天一,并非我不顾兄弟之情,实在是案情重大,索相交代下来,不得不办。你的伤 还好吧? 陈 潢:(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死。徐乾学:(尴尬了一下)这—— 陈潢:早已割袍断义,咱们没有兄弟之情,你就不必假惺惺了。是皮鞭还是烙铁?滚钉铁 下铡刀?我倒想试一试! 徐乾学:用刑是我的主意,与索相无关。陈 潢:(点点头)你真疼你主子。 徐乾学:(脸上一红)索相说了,要好生待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还是请大夫,都由索相一力承担。 陈潢扬起头来不理他。 徐乾学:(无奈地挥挥手)带回去。 4 天下长河 陈潢被两个狱卒搀回去。 11、狱神庙的牢房、日、内 两个狱卒将陈潢架进来。小狱卒慢走了一步,见那个狱卒走远。小狱卒:(在门口小声地)河伯,河伯—— 陈潢抬头,小狱卒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叠了无数次的纸来,扔给他。陈潢把纸握在手心里。 陈潢看看四下无人,就着牢房的窗口,微微透进来的一点光芒,打开纸。纸上写着: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永结来生未了因。 陈潢:(看完,低声地)紫垣! 12、驿道上、日、外 于成龙带着两个老仆人骑着瘦马,摇摇晃晃地在雪中的驿道上前行。背后,是离他越来越远的京城。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匹快马的马蹄声,快马转眼就到了跟前。索额图的管家在于成龙的马前勒住马缰站定。 管家:于大人,索相赶来相送,请长亭留步! 13、长亭、日、外 管家殷勤地将石桌石凳上的积雪扫净。 于成龙纳闷地坐在石凳上,眼光向远处看。 远处,快马阵阵,来了十五六个人,拥着索额图。索额图老远就大声喊。 索额图:出京怎么不告诉老夫一声?古人之礼,你都不遵了吗? 于成龙微笑着站起来。 于成龙:(双手一揖)皇上亲征准葛尔,索相是百官之首,留在京里主持政务,如此繁忙,怎敢打扰。 索额图大笑着走上来。 索额图:来来来,薄酒一杯,为于大人饯行。 管家已经抬来食盒,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摆在石桌上。于成龙还未及反应,管家手快,已经将酒斟满了。 索额图:(端起一杯酒)于大人,我敬佩你是真血性,好汉子!临行一杯酒,愿你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于成龙:(也端起酒杯)多谢索相相送之情!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索额图:皇上让你去做河道总督,我打心眼儿里高兴,黄河这么些年泛滥,不能治不好祸害 百姓,治好了也祸害百姓。 于成龙:(深深地点点头,颇有知己之感)于某受皇上嘱托,定当鞠躬尽瘁!索额图:(点点头)于大人出任河道总督,有何计划? 于成龙:第一件事,是把靳辅、陈潢霸占的淤田还给百姓。索额图:(双掌一击)好!晚上老夫终于寝能安席了。 于成龙:(感激地点点头)第二件事,我要拆掉所有靳辅、陈潢建筑的建水坝。 索额图:(点点头)这种创古之先例的怪物,实在是个祸害!我看皇上对靳辅、陈潢这种奸 5 天下长河 人,手也太软了些。 于成龙:(摇摇头)靳辅、陈潢是误中匪人之计,我虽与他们在治河上南辕北辙,不能苟同, 单论人品,两位算得上有君子之风。 索额图:(愣了一下,马上恢复正常,笑道)于大人待人宽厚,老夫佩服。来,请再满饮此杯! 于成龙又陪他喝了一杯,索额图亲自给他倒上酒。于成龙:王命在身,不敢多留,告辞。 索额图:慢!(冲着身后喊)来呀!拜一下于大人,拜一下我朝的第一清官! 十几个人齐刷刷站在于成龙面前,跪倒磕头。于成龙:(惊愕地)这是? 索额图:都是我八旗满蒙的家人子弟,久在京中,老夫害怕他们变成不知弓马为何事、不知国家为何物的寄生虫。他们一直仰慕于大人的风采,对于大人的治河之志甚为感佩。老夫没有金银相赠,把这十几个子弟交给你,希望于大人能经常约束他们,让他们变成你的帮手,如此,国家幸甚!他们做不好,你就狠狠地责打,千万不要顾及老夫的面子。 说完,索额图站起来,冲于成龙长揖一礼。索额图:不情之请,于大人允准。 于成龙被索额图捧得已经飘飘然了。 于成龙:(扶起索额图,慨然道)于成龙治河不怕人手多。(扭头对十几个人)大家肯吃苦吗? 十几人齐刷刷地说:“不怕!愿跟随于大人!”于成龙:(满意地点点头)好!上路吧。 于成龙冲着索额图躬手还礼,下了长亭。 十几个人也纷纷上马,簇拥着于成龙,打马扬鞭而去。索额图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冷笑着摸着胡子。 索额图:黄河黄河,总算把你攥在手里了。 管 家:(低声地)相爷,听说靳辅还在外面活动,要见陈天一。索额图:见也无妨!于成龙得任河道总督,陈天一就是个鸡肋。 索额图大步走下长亭,管家紧跟在身后。索额图和管家也上马离去。 长亭上,只剩下一桌散乱的酒席。 14、狱神庙的牢房、夜、内 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狱卒引着靳辅进来,黑暗中陈潢看不清来人的面目。靳 辅:天一! 陈潢触电一般站起来。陈 潢:紫垣! 两双手在黑暗之中紧紧地握在一起,过了很久才分开。 靳辅:(看着陈潢)天一,你怎么这副样子?衣服呢?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一点? 靳辅从身上脱下长袍,披在陈潢身上。 陈潢:(笑道)咱们在河堤上,冬天也没穿过棉袍。 靳辅看着他,只是嘿嘿傻笑。 陈潢:紫垣,听说皇上让你去做云贵总督,你怎的还不去? 6 天下长河 靳 辅:(笑道)实在不愿再当官了,想留在京里陪你。你不是要著书吗?我给你带来了笔墨纸砚! 靳辅把随身提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摊开。有一令纸,笔、墨,还有一个小炭炉子。陈潢愣住了,看着靳辅,忽然狂笑起来。 陈潢:写什么? 靳 辅:(傻了)《河防述要》。陈 潢:哪个河? 靳辅看着陈潢痴痴呆呆的样子,手足无措。 靳辅:(摇晃着他的肩膀)自然是黄河!天一,你傻了? 陈潢更大声地狂笑起来。 陈 潢:黄河?黄河流了几千年,没有你我,也会流下去。算了吧,紫垣,见你一面,我已经死而无憾,还说什么著书? 陈潢忽然发狂一样把纸撕成碎片,扬到空中。牢房里到处都是白纸飞扬。 靳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陈潢撕不动了,瘫坐在地上,大声地哀嚎起来。 陈潢:紫垣,你走吧!黄土一堆,白骨一副,我真后悔没早点明白。 靳辅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陈潢的衣领。靳 辅:这令纸,我是好不容易才带进来的! 陈潢毫不反抗地看着靳辅。 陈潢:(轻轻地笑道)打吧,我三天没吃饭了,不会还手。 陈潢委顿在地上,靳辅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拽起来。靳 辅:(乞求地)天一,天一!你不能轻生! 陈潢:我想回钱塘老家,我想回六合寺听钟,我有时候做梦,以为自己刚刚到京城,我应 该第二年再考,我应该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糊涂官,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我好悔。靳 辅:(怒道)天一,你是河伯投胎,是上天让你来治河的! 陈潢:(苦笑)你也信? 靳辅没说话,跪倒在地上。陈潢愣住了。 靳 辅:我信,你是史书上和大禹、李冰齐名的人,靳辅这辈子追随你,三生有幸!陈 潢:(盯着他)历史是他们写的。 靳 辅:(摇摇头,郑重地)不是!我们治河十几年,为华夏的百万生灵勤劳一生,何必要这一朝一代一个帝王的认同呢?又何必如此糟践看低自己,你是治河的大英雄,你是河伯呀! 陈潢:可——我们输了。 靳 辅:事不必论成败,自古以来,成大事功,又能全身而退的人有几个?诸葛亮六出歧山,岳飞含冤风波亭,连孔夫子凄凄惶惶,奔亡六国,最终不也落了个以教书为生吗?陈天一,我为后世人求你,你不可自寻死路,要死,也要等《河防述要》写完。传之后世,让后世知道你我二人,一生未曾虚度! 陈潢愣了一会儿,把靳辅扶起来。 靳辅憋不住肺里的肿胀,大声地咳嗽着。陈潢像大梦初醒一样。 靳辅偷偷地吐了一口血,藏在袖子里。 靳 辅:(微笑地看着他)天一,我身体也不好,不能经常来看你。我会让人把纸给你捎来,等你写完,我找人雕板印刷, 7 天下长河 陈潢盯着窗外,喃喃自语,好像没听见靳辅说什么。靳辅微笑着退出牢房。 15、客栈房间里、日、内 靳辅病得更重了,脸色苍白,他从昏睡中醒过来。 他费力地直起身,就听见靳夫人和郭河叔正在窗外说话。 16、客栈院子里、日、外 郭河叔愤愤不平,靳夫人拼命叫他小声。郭河叔:这些事情不能不告诉靳大人。 靳夫人:(抱怨地)告诉他,只能徒增伤感,皇上不会再派他去治河了。只要平平安安,把 病养好了,就是大幸了。 郭河叔:(叹口气)这种关头,我都不想活了。靳夫人:封学仁和彭志仁,他们没得罪谁呀? 郭河叔:没得罪谁?皇上不许他们进京,罚他们在河道上效力。于成龙一上任,就和他们闹 翻了。靳夫人:为什么? 郭河叔:还不是减水坝的事,于成龙要拆毁三百多处减水坝!这不等于把我们十几年来干的活都一笔勾销了吗? 屋里传来靳辅剧烈的咳嗽声。 郭河叔脸色一变,和靳夫人双双抢进屋去。 17、客栈房间里、日、内 靳夫人赶紧扶住靳辅,拿手绢接他嘴边吐出来的鲜血。郭河叔懊恼得要死,拼命捶自己的脑袋。 郭河叔:我猪脑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靳辅:(止住咳嗽,恼怒地)于成龙为什么要拆减水坝?扶我起来! 18、东华门外、日、外 靳辅围着两件大袄,站在雪地里。 郭河叔和靳夫人一左一右在旁边扶着他。远处,索额图的车驾从东华门里出来。郭河叔赶紧上前拦住车驾。 靳夫人扶着靳辅过去。 索额图满脸不耐烦地从轿子里下来。索额图:(冷冷地)紫垣,你又为何事啊? 靳辅:于成龙要拆减水坝,加宽河道,两年之内,泥沙淤起来,是要决口的!请索相不要 论及个人恩怨,凡事要禀着一颗公心! 索额图:(笑道)你是云贵总督,不是河道总督,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呀?如今不比往年了,朝廷有的是银子,决了口,再堵就是喽!再说,决了口,不正好证明你是对的吗?说完,索额图转身上轿。 管家:起轿! 索额图大轿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靳辅还愣在当地。郭河叔:(愤愤地)说出这种话来,还像个宰相吗? 8 天下长河 忽然听见靳夫人一声惊叫,郭河叔回头,发现靳辅已经瘫倒在雪地上。 19、狱神庙的牢房里、夜、内 陈潢提着笔,在墙上涂涂抹抹,时而退后几步,时而上前接着写。牢门打开了,陈潢没有回头。 听见背后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笑道:“天一,别来可好啊?”陈潢回头,大喜过望,上前拉住对方,却是多年不见的孔尚任。孔尚任高兴地擦去眼角的泪珠,仔细打量着陈潢。 孔尚任:天一,你可大变样了。 陈 潢:(笑道)不像你,在神仙府地写曲子,上辈子敲破多少木鱼才修来的造化呀!来来来,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紫垣拿来一个小炉子,坐下取暖吧。 两个人坐在炭炉旁边。 孔尚任:(感慨地)我从山东乘船一路而来,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莫不称颂你河伯的功德!你 这份功德,将来在史书上,那是大大的不得了啊! 陈潢:(笑道)多少年的兄弟,一见面先给我戴一顶高帽子!来来来,狱中闲闷无事,给 我唱上一段。 孔尚任:(按住他的手)你先应我一事。 陈潢:(愣了一下,笑道)你看我身无长物,应你的事情,能做到吗?我连这个门都出不 去。 孔尚任:见两个人。 陈潢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黯然。 孔尚任:高士奇把你骗了,徐乾学伤了你。论他们的本心,也无非是做了别人的玩物,我们 今生今世还有缘份做兄弟,来生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你若不愿见,我就叫他们走。陈 潢:(站起来)让他们进来吧。 孔尚任松了一口气,打开牢门。 高士奇和徐乾学低头进来,两个人都没说话。高士奇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一坛酒来。 高士奇:(笑道)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狱卒生怕我们拿什么犯禁的东西,我鼓着一个大肚子就进来了,他只道高相爷必有大肚子,却不知道是坛酒。 高士奇说完,屋里几个人都笑出来。高士奇拍开坛盖。 高士奇:(笑道)就着坛子喝吧。 四个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酒坛子传来传去,一人一口。徐乾学喝了几口,忽然哭出来。 徐乾学:我他妈死了算了! 几个人看着他。 徐乾学:(拉着陈潢的手)你打我一顿吧,四弟!狠狠地打!打你的王八蛋二哥!打你的王八蛋二哥! 徐乾学拉着陈潢的手在自己的脸上猛抽耳光。 陈潢:(把手缩回来,笑道)这是干什么?还没喝几口,就醉成这个样子。 陈潢喝了一口酒,将坛子传给高士奇,这才发现,高士奇的泪水也流出来。陈 潢:(皱着眉头)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来陪我,莫非今日就上刑场? 高士奇:(哭道)四弟,四弟,我打心眼儿里羡慕你。陈 潢:(愣了一下)稀罕了。 9 天下长河 高士奇:我一身文才武略,本该在这盛世里,做个扬名千古的名臣,(叹口气)不知道是皇上误我,还是我误皇上?以后康熙一朝的史官记道:高士奇奸相! 说完,高士奇捂着自己的脸痛哭失声。场面沉默下来。 孔尚任:(低声唱)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挥老泪,寒风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苦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世付空烟。精魂显,太招声逐海天远。 歌声威严雄壮,令人精神一振! 孔尚任:这是史阁部投江前的唱段。扫一扫你们的颓气! 陈潢大喝了几口酒,把酒坛子传给孔尚任,孔尚任喝完,传给高士奇。 高士奇:(喝完酒,长吟道)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向先 生借枕头。 陈 潢:(笑道)我这首歪诗,你竟然还记得?高士奇:我的黄粱熟了。梦,终于醒了。 陈 潢:(拍腿大笑道)你的黄粱熟了,我的,还没有勇气做上呢。几个人相对唏嘘。 高士奇从腰里摘下一样东西,递到陈潢面前。陈潢接过来,是一个红丝结编成的编织物。 高士奇:这是慧贵妃,不,是宝日龙梅公主跟着皇上西征之前,让我捎给你的,这是什么?陈潢取起来,冲着光线看。 只见一串红丝结,迎光明亮,鲜红欲滴,似穿成血泪一般。 孔尚任:这是冤孽串,人没死,心已经死了。这个冤孽串一日解不开,一日冤魂不能超度, 这是活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 高士奇:(黯然道)宝日龙梅的事情,我应该早对你讲的。 陈潢把红丝结递给高士奇。陈 潢:解开吧。 高士奇一愣。 陈 潢:她把自己的冤魂系在这里面,要陪我一同而去,我又何苦连累她呢。今生今世,已经把人害苦了,难道还敢乞求来生吗? 高士奇愣愣地接过来,咬牙切齿地解了半天,怎么也解不开。陈潢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扔入火盆中。 冤孽串入火化烟,慢慢地变为灰线。高士奇:(拍手道)好聪明!解开了。 陈潢低着头,灰线开过之后,里面一枚小小的铜钱,已经被炭火烤得通红。陈潢看着那枚铜钱,一笑。 徐乾学:(低声哼了一下)醉了。 徐乾学说完,重重地像麻袋一样拍在地上。三个人看着他,都笑起来。 陈 潢:(用手指着孔尚任)夫子,写完《桃花扇》,已是一代文豪,我的二哥,傻子,(指着地上的徐乾学)最终还是个傻子,我的三哥(指着高士奇)戏子,逢场作戏,出入公卿,酒阑人散,还是回去做了老本行。(指着自己)我这个疯子!一生治河梦,终归虚无! 孔尚任:(也喝醉了,高声唱)人生南北真如梦,梦到华发醒来迟!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喝酒。 10 天下长河 20、客栈房间里、日、内 郭河叔打开房门,看见靳辅正在沉睡。 靳夫人坐在一边照料他,郭河叔退了出来。 21、客栈院子里、日、外 靳夫人追出来,一出门,吓了一跳。 小毛子已经哭成个泪人,小福也暗自啜泣。郭河叔浑身哆嗦,眼泪掉个不停。 靳夫人:(扶住门框,小声地)天一? 22、狱神庙的牢房里、日、内 陈潢躺在牢房的地上,像是睡着了。 两个狱卒面无表情地用席子将他的尸体卷起来。 牢房的门“吱呀呀”地打开,陈潢的尸体被抬出去。 23、客栈房间里、日、内 靳辅躺在床上,昏睡中还在不停地咳嗽。 靳辅听见门重重地响了一声,传来陈潢熟悉的笑声。陈 潢:怎么还在睡觉? 靳辅扭过头,看见陈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靳辅忘记身上的病痛,“腾”地坐起来。 靳 辅:(惊喜地)天一,他们把你放了?陈 潢:(拉着他)走走走! 靳辅:去哪儿? 陈 潢:于成龙把我们的减水坝拆得差不多了,眼看又到春汛,晚去就来不及了。靳 辅:(边穿鞋边道)好!我们马上启程。 靳辅高兴地拿起大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往门口走。靳辅的动作稍大,把桌上的一个药碗碰到地上。靳夫人听见声音打开门冲进来。 郭河叔、小毛子、小福也跟在后面进来,一进门,大家都愣住了。 靳辅愣愣地站在屋中央,头上戴着大帽子,身穿着白色长袍。脸上还挂着已经僵硬的笑容,像个刚做完美梦的孩子。 靳夫人捂着自己的嘴,不敢招呼他。 过了半晌,靳辅喃喃自语,像对自己,也像对别人说。靳 辅:天一死了。 24、草原上、夜、外 白毛风“呜呜”地刮着。 衰草被积雪盖在下面,在草原上一层一层地蔓延开去。 康熙失神地坐在篝火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显得疲惫不堪。远处,都是四仰八叉的士兵,被饥饿折磨得无精打采。 宝日龙梅从帐篷里出来,手里端了一碗白粥,一直走到康熙身边,双膝蹲下。 11 天下长河 宝日龙梅:(悄声地)皇上,把饭吃了吧。 康熙:(摇摇头)没有粮食了,已经要杀马了,朕说过,和全军将士一起,一天只吃一顿 饭。 宝日龙梅:皇上,您是三军统帅,不能损伤自己的身子。康 熙:(苦笑道)你吃吧。 宝日龙梅:我把这碗粥冻上,明早给皇上化开吃。宝日龙梅端着粥碗回了帐篷。 康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呜呜咽咽的萧声。康熙站起来,寻着声音而去。 康熙走过一个营地,营地里都是横躺竖卧的劳工。一个人在土坡后面吹萧。康熙走过来,不禁吃了一惊。 在火堆旁,那个人脸色苍黑,手足皲裂,十足像个劳夫,却是明珠。康 熙:明珠? 萧声停了,明珠抬头看着康熙,忽然惊喜万分,跪倒在地。明 珠:奴才明珠叩见皇上! 康熙:你怎么做这些粗累活儿? 明 珠:皇上让我跟着您西征,我在军中无事可做,自愿来做挑夫。康 熙:(看着明珠)还是换个轻生点的事做吧。 明 珠:(呜咽道)奴才做个挑夫,强身健骨,能帮皇上出一把子力,心里面挺快活的。康熙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要走。 明珠跪着膝行几步。 明珠:皇上,皇上,奴才还有话说。 康熙回头盯着明珠,眼睛里露出戒备的光。 明 珠:(磕头道)请皇上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粮草供应不上,皇上跟全军将士一天只吃一顿,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三军都指着皇上您呢,您的身子一旦出了问题,那可是比什么都大的损失! 康熙:(冷冷地笑道)朕用不着听你拍马屁! 康熙扭头又想走,听见明珠在背后说了一句。明 珠:粮草接应不上,乃是内奸! 康熙像被电击了一下回头盯着明珠。康 熙:你说什么? 明 珠:(一字一顿地)奴才说,这粮草接应不上,是有人捣乱。康 熙:(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这个狗奴才还想再害人吗? 明 珠:奴才害了一辈子人,怎么忏悔都来不及,怎敢再去害人。奴才想,皇上在乌兰布统打仗,粮草怎么会调到江苏?皇上追到这里,粮草怎么又全到了乌兰布统? 康熙盯着地上的明珠不说话。 明珠:皇上,运河上可以说调度失误,随便斩杀个官员就交卸责任了。把粮草调来调去, 皇上不觉得可疑吗? 康熙:(愤怒地往前逼近一步)你这个狗奴才,到底想说什么? 明珠:(磕头道)皇上,有人把运河掌握在手里,成心要饿死三军将士啊! 康熙四处看看。 康熙:(恶狠狠地低声道)跟我来。 明珠爬起来,一溜小步,跟着康熙进了帐篷。 12 天下长河 字幕:康熙二十九年冬,葛尔丹畏罪自杀,蒙古诸部皆服华夏一统。康熙朝征蒙之战于此而结。索额图称兵劫持西征归来的康熙,最终阴谋败露,索额图被永远圈禁。 25、长城边、日、外 大军入了长城,不远处,黄河如带,正是河北境内的一段。康熙骑着马,带着侍卫们冲向河边。 26、黄河边、日、外 一骑人马到了河边。侍卫们高兴地欢呼。 侍卫甲:皇上,黄河清了!侍卫乙:皇上,黄河真清了! 康熙跳下马,一直走到河边,亲眼所见,东西而下的黄河清澈得竟如处女一般。康熙双手捧起一捧水来,虽然不是一点泥沙都没有,但是手上的指纹清晰可见。康熙双目看着天空,任凭水从指缝间淌下。 康熙:清了,真的清了! 康熙上了马。 康 熙:(对侍卫们大喊)还等什么?快!快回北京!康熙和一众侍卫们驰马而去。 27、狱神庙牢房的过道里、日、内 康熙快速地走在过道里,打着火把的狱卒匆忙地替他引道。李德立紧紧跟在康熙身后。 28、狱神庙的牢房、日、内 一直到了关押陈潢的牢门前,康熙伸手推开牢房的门。康熙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中间。 从小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点光线,照着尘封已久的笔墨。康熙从一个狱卒手里夺过火把,四处照。 他忽然发现墙上有字迹。康 熙:(大声地)多拿火把来! 一时间,屋里拥进好几个狱卒,双手都举着火把,把黑暗的牢房照得雪亮。康熙这才发现,从墙顶一直到墙脚下,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康熙倒吸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所有小字的源头,写着四个大字:河防述要补记。康 熙:(对李德立)把这些都抄回去,朕要好好看。 李德立:喳!(小声地)奴才问过了,靳大人在陈大人死后两天,也去世了,没有遗折,几个下属把他埋在永定河边了。 康熙黯然神伤。 29、后宫花园、夜、外 前宫里,不时传来喧哗笑语声、鞭炮声、唱戏的锣鼓声。 半边天都被照得通红,和这种热闹的气氛一比,更显得后宫花园十分幽静。凉亭上挂着几盏红灯笼。 13 天下长河 灯笼上托着飘带,飘带上写着:西狩功成,圣文神武的字样。宝日龙梅跪在凉亭上。 康熙有点醉意,被李德立扶着走过来。宝日龙梅:皇上。 康熙坐在凉亭上,饶有兴致地看她。 康 熙:前面在大开宴席,庆祝西征得胜,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宝日龙梅:臣妾有话要讲。 康熙:(笑意慢慢隐退)讲。 宝日龙梅:(抬头看着康熙)臣妾想剃发为尼,了此残生。请皇上允准!康 熙:朕要不许呢? 宝日龙梅:请皇上赐死。 康 熙:(站起来走了几步,越想越恼怒)还是为了他?朕哪点不如他?不为了喀尔喀蒙古,你就和他躲起来,让朕一生一世也找不着,是不是?是不是! 康熙说到最后,近乎狂怒,李德立垂眉敛眼,退后好几步。宝日龙梅:(反问一句)我若不来京,皇上就不征葛尔丹了吗? 康熙默然。 宝日龙梅:陈潢是个河疯子,他和我之间,此情皎如日月!皇上因为疑心,致他于死地,这 些恩恩怨怨,也不必再讲了。我对皇上是敬,我对陈潢,是刻骨铭心地相爱。康 熙:(沉吟良久)你知不知道,朕对你,也是刻骨铭心地相爱。 两人沉默良久。 康熙扶起宝日龙梅。 康熙:盛京和蒙古之间有块地方很不错,水草丰茂,气候宜人,你就在那里修行吧。朕赐 个名字,叫——皇姑屯。宝日龙梅:多谢皇上。 康 熙:盛京是朕的埋身之地,蒙古是你家乡,在庵里呆得闷了,可以回家,也可以来看看朕。你去吧。 宝日龙梅跪下行礼,站起来走了。 康熙一直看着宝日龙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康熙倚在栏杆上,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字幕:于成龙治河无术,康熙三十六年,黄河大决。兰考以东七十二处同时溃决。清江浦、高家堰,淹没四十二万顷良田。于成龙两次投水自尽,皆被救起,负荆进京。 30、船上、日、外 于成龙站在船头,戴了一面硕大的枷。枷上写着四个大字:决河总督于成龙。 于成龙明显的老多了,像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衰朽之人。 31、北京城的街道上、日、外 于成龙戴着枷和几十斤的镣铐蹒跚地走着。街上的百姓纷纷围观,以为奇事。 32、午门外、日、外 于成龙一步一步走到午门前跪下。 14 天下长河 于成龙:(大声地)皇上,决河总督于成龙请罪!很久,没人理他。 于成龙跪在地上,任凭太阳毒辣地晒着。 太阳西斜,于成龙终于昏倒在地上。 33、上书房、日、内 等于成龙清醒过来的时候,康熙亲手拿着锤子和凿子正在给他开枷。于成龙跪在地上,泪水流下来。 于成龙:皇上,您把我杀了吧! 康熙:(怒冲冲地)国家大员,如此意气用事,不像话!治河溃决,这是常有的事。朕没 降罪于你! 于成龙:(磕头道)有罪不降罪,比杀了臣还难过!臣既不能死,就宁可自己羞辱自己了。康 熙:(黯然道)你这人也太固执了!靳辅、陈潢当年治河,溃决的次数也不少。 康熙说到靳辅、陈潢,眼看着窗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康 熙:朕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把他俩害死了。朕不会再害死任何一个忠心为民的臣子了。你回去接着治河吧。 于成龙的心里,比被刀剜了还难受,低低地垂下头哽咽。 于成龙:臣被自己所误,铸成大错,已经无可挽回。臣愿一死以谢靳辅、陈潢!可怜他二人生前受尽了臣的气,他们积蓄一生心血所建筑的减水坝,皆毁于臣的愚鲁无知!康熙还未说话,又被哽住了,他扭过头去。 康熙:(低声道)朕也对不住他们。他们操劳这么些年,竟没享过一日清福! 康熙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书。 康熙:这是陈潢临终之前写的《河防述要》,你拿回去好好地读。如今不比往昔,每年可 以拨四百万两银子给你,你一定要把黄河给朕治好! 于成龙:(泣道)皇上,这次大决,臣两次投水自尽未遂,吐血不止,经常半夜醒来,自觉 愧对两岸百姓。臣恐怕命不久长。康 熙:(惊道)朕传御医来给你看! 于成龙:其病在心,无药可治。臣纵有一息尚存,也一定要按照靳辅、陈潢的方法重新治河,以挽过错。臣万一过世,河道总督府有两个属官才大如海,跟着靳辅、陈潢治河多年,经验丰富。皇上可以任命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为河道总督,臣就是九泉之下,也能含笑闭眼了。 康 熙:(点点头)他们是谁?于成龙:封学仁、彭志仁。 康熙:(点点头)朕记住这两个人了。 字幕:于成龙去世后,封学仁、彭志仁相继任河督,仍旧依照靳辅、陈潢的方法治河。康熙五十八年,康熙最后一次南巡,终于进了扬州城,也标志着满清一族入主中原后,获得了最终认同。 34、扬州城的街道上、日、外 两侧的百姓夹道相迎,年老的皇帝康熙骑马前行。旁边跟着白发皓然的李德立。 康熙对着两侧跪拜的百姓微笑,人马行过一条街道。 15 天下长河 康熙忽然感到金光刺眼,愣了一下。 康熙勒住马,寻着那道金光而去,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李德立不解地骑马追到康熙身边。侍卫们也跟过来。 康熙摆摆手,着魔一样,径直向金光闪烁处走去。 35、河伯庙前、日、外 康熙下了马,李德立也赶紧下马,搀扶着他。康熙和李德立一直到了金光闪烁的地方。 康熙仰头上望。原来是三个金字:河伯庙。 36、河伯庙、日、内 康熙正了正身上的衣服,撩袍走进了大殿。康熙一进殿就惊住了。 大殿的正位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靳辅、一个是陈潢。两个人恍若年轻时的模样,面带微笑,眉闪灵光。 白发苍苍的老皇帝刹那间如对故人,竟是不辩悲喜,亦不知是前生今世。 全剧终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