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皇帝》
第1章 复活
薤上露,何时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耳中忽然传来低沉的挽歌合唱之声,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素白。
头戴孝布,身披丝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
到处都是抽泣声。
呜呜呜,几千上万人同时啜泣,哀伤的气氛不需要酝酿,自行带动着所有人一起进入悲伤的情绪之中。巨大的宫殿内外,没有人不在哭泣。
刘德跪在冰冷的条砖地板上,眼泪啪答啪答,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
但他不是因为悲伤而哭泣,他是因为激动而流泪。
“想不到,我竟然能活第三世!”低沉的叹息掩盖在无数的啜泣声之中,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刘德的嘴角溢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在两千一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庸庸碌碌的活了二十七年,这是第一世;
穿越两千一百多年时光,来到这公元前的西汉王朝,成为了史书上有名的汉景帝第三子刘德,这是第二世;
死而复活,重回穿越之初,这应该算是第三世了。
“事不过三,我应该没那么好命,有第四条命可挥霍的了!”刘德心里想着,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的暼到了跪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单薄的身子骨,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略显低沉沙哑的哭腔,说明他确实很悲伤。
刘德微微叹息了一声。
那就是那个前世坑了他一辈子的兄长皇长子刘荣……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刘德嘴角一阵抽动,默默然的低下头去了。
今年是史书上所谓的汉景帝前元二年,当然了,现在是没人敢这么说的,甚至连皇家的史家都不敢这么记载在纸面上。
所谓景帝纪元前元、中元、后元,都是等了便宜老爹驾崩之后才进行划分的。
一般来说,人们是以天干地支来纪年。
刚好是丙戊年。
丙戊年夏四月,太皇太后薄氏薨,国丧。
前世刘德就是此时穿越附体的,但是,当时的他完全没有做好穿越的准备,穿越前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平民,身份的骤然变化,让他无从适应,以至于在葬礼上,闹出了不少礼仪笑话,更被有心人批为‘不孝’。
这可是个极为严厉的政治指责!
汉室自诩以孝治天下,对于孝道极力推崇。当此之世,一个出名的孝子不仅仅会被地方表彰,邻里尊重,更有机会出仕为官。
在庙堂之上,天子更是以身作则。
以故的太宗孝文皇帝,刘德的爷爷刘恒,更是孝道方面的楷模。
因而,在此时,孝不仅仅是个人道德问题,更关系到政治正确与否的大是大非之上。
前世,刘德被人抓住在葬礼上的礼仪举止问题,扣上一个‘不孝’‘不敬’的大帽子,而他却很难进行辩解。
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之后他苦苦挣扎十几年,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一杯毒酒的结局。
想着这些,刘德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都感觉有些脸红耳燥了——前世的他,真是给穿越者丢脸了!
“要来了……”回忆着前世的记忆,刘德用袖子遮住头部,嘴里吐出一句话。
话音未落,前方穿来一阵骚动。
几个侍女扶着一位全身孝服,已然昏厥过去的女子悄悄的退出灵堂。
周围有人轻声议论:“皇后昏厥了!”
“可不是嘛……”
“老太太这一去,皇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啦……”
“噤声……噤声……”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刘德就悄悄的起身,弓着身子,尽量不惊动任何人,慢慢的靠着边角踱着小步,向前方靠拢。
即使刘德已经很低调了,但他的行动,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聚焦到了刘德的身上。
当此国丧之际,别说是皇子了,就是一个小黄门都不敢轻易动弹一二。
刘德没有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在前世的最后几年的生命中,刘德常常会回想着他今日遇到的种种事情以及之后的种种选择。
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境遇与地位非常尴尬,即算没有被人扣上‘不孝’的罪名,他的处境也依然不会改变。
谁叫他是刘荣的亲弟弟,天然的刘荣政治遗产继承人?
当刘荣被废黩自杀之后,他就像黑暗中的火把,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拿到放大镜下仔细观察、解读。
即使他学刘胜天天喝酒吃肉玩女人,或者刘端那样自暴自弃,也没用。
那样不过是把刀子递给刘彻,连罪名都不需要搜集,就可以取他性命了。
谁叫他是刘荣的弟弟,而且在夺嫡之战中为刘荣出谋划策,险些就真把刘荣的太子位置稳固了下来!
这仇恨结的太大了,根本无法化解!
至于今生重活之后,再帮刘荣去夺太子位?
“呵呵……”刘德嘴角轻轻笑了笑。
前世他在被人扣了‘不孝’的帽子后,尽力挣扎,为了求得一个安稳的日子,他费尽心思为刘荣出谋划策。
可惜,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
前世,刘荣做了两年太子。
刘德就给他这个太子哥哥擦了两年屁股。
这还不止。
除了这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哥哥之外,刘德还得帮着他的那帮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省心的舅舅们擦屁股,更要为他那个口无遮拦的便宜老妈四处灭火。
可是,费尽心思做出的种种努力,最后还是被他那个便宜老妈一句:‘老狗’给打的粉碎。
然后刘荣的太子被废,便宜老妈进了冷宫,刘德也被赶回了封国。
皇帝老爹死后七年,元光元年,一杯毒酒送了刘德上路。
这就是刘德的前世。
重活一回,刘德再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了。
至于提前下注现在还叫刘彘的刘彻。
想了想刘彻母亲的嘴脸,他舅舅的德行,刘德嗤之以鼻。
更何况……
“可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事情干过一回就够恶心的了!”刘德心里对自己说:“这一世……我要做皇帝!”
想着前世的低三下四,挣扎求活的岁月。
刘德的意志就更加坚定起来。
皇帝,至高无上。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就意味着……
“朕即国家……”
短短四个字,让刘德胸膛里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若有机会,谁能拒绝皇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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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中送炭
弓着身子,刘德小心翼翼的踱到大殿正中的灵枢之前。
无数前世熟悉的面孔一一出现在刘德眼前。
跪在灵前第一位的是依然年富力强的便宜老爹,当今天子刘启,在天子左侧,并排跪着的是当朝太后窦氏,在这两人后面,一字并排跪着梁王刘武、薄氏、窦氏外戚,再之后才是天子妃嫔及各地诸侯王。
见到刘德过来,几道不解的目光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你来做甚?”刘德的便宜老妈粟姬见到刘德忽然出现,嘴角一抿,连忙拉扯住刘德的袖子,压低声音斥道:“快快退去外面跪着!”
刘德看了一眼粟姬,此时的粟姬,已然渐渐色衰,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身材已经走形,额角也开始出现皱纹,毕竟,她已经三十好几了,这个年纪即便是以二十一世纪的化妆品和化妆技术,也很难掩盖岁月带来的痕迹了。
聪明人如刘彘的生母王娡,在发觉自己青春已经不在之后,果断把自己的妹妹献给了皇帝老爹,即讨了皇帝老爹的欢心,又在**中多了一个盟友。
可粟姬呢……
却依然停留在十九年前的时光中……
看着粟姬,刘德在心中长叹一声,有些人本身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刘德就果断的跪了下去,大礼拜道:“不孝子刘德拜见父皇、皇祖母及诸位宗室叔伯祖!”
说完,刘德就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等待着他的便宜老爹说话。
刘德的话,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与怯场。
这让许多诸侯王将目光在刘德的身上停留了一会。
当今天子至今未确立储君,因此,从广义上来说,天子目前膝下十子,人人都有机会。
刘德的忽然出现,让许多人都开始上心。
这倒不是因为刘德有王八之气,虎躯一震,就让人知道他是真龙天子。
而是刘德家的这一支,在刘氏宗族里名声并不怎么好。
当初,刘德的便宜老爹还是太子的时候,在长安街头一棋盘生生砸死了吴王太子。
更悲剧的是,吴王太子之死,朝廷至今没给个结果……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万一哪天在街上碰上一个皇子,然后因为不开眼被皇子一棋盘砸死,那该有多冤?
只要想到这个往事,诸侯王们心里自然就上心了,反正记清楚每一个皇子的样貌、性格、与喜好,总不会是坏事。
必须要承认的一件事情就是老刘家的基因优化工程做的确实不错,基本上,皇子们个个的外形都不差。
百余年后,班固在汉书中就说:臣之姑充**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数为臣言:成帝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矣!
连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成帝都被赞有穆穆天子之容。
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的刘德,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身高不到一米六,但轮廓分明,身材修长,气质也不错,跪在地上,像个雕塑一般。
“何事?”过了一会,一直沉默不语的天子刘启终于开口问道。
“儿臣听闻母后昏厥,心忧于此,故而斗胆恳请父皇恩准,使儿臣前往探视,以尽孝心!”刘德轻轻的说道。
但他这话一说出口,不亚于在这宫殿之中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刘德所说的母后自然不是他的便宜老妈粟姬了。
按制,能被皇子在正式场合称为母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皇后薄皇后。
也只有母仪天下,执掌**的皇后,才是理论上所有皇子的共母。
但是,那也只是理论上而已。
事实上,几乎全天下都知道,当朝皇后薄氏并不讨天子的欢心,薄氏的皇后位子之所以稳固,靠的是她的祖姑母太皇太后,如今,老太太已经撒手人寰,薄氏的皇后之位立刻就开始摇摇欲坠。
没人能理解刘德此时的举动。
倒是几位薄氏外戚的公侯向刘德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人人皆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老太太在的时候,薄氏自然是汉室国戚,连天子都要礼让一二,但,老太太刚一去,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变化,让薄家人充分的知道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此时,刘德能想起来要去探视薄皇后,自然让薄家人大为感动。
薄家人一高兴,有人自然就不高兴了。
粟姬的脸色几乎霎时就变得铁青起来,窦氏的几个长者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倒是老太后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静静的跪在灵枢前,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这是应有之理,准了……”上头的天子不平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继续面朝灵枢跪了下去,于他而言,即使本身并不喜欢皇后,但在这国丧之上,必要的面子必须维持,方才皇后昏厥,却没有一个皇子站出来表示一下,已经让他的脸皮都有点挂不住了。
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当初,先帝孝文皇帝最宠爱和喜欢的儿子,其实压根就不是他,而是已故的梁怀王刘揖,先帝为了培养刘揖,连贾谊都送去给刘揖当太傅。
在刘揖坠马身亡之前,他的太子位置一点都不稳固,要不是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薄氏在太皇太后面前多番周旋,他根本撑不到刘揖身亡的那一天。
因此,刘德能出来救场,刘启自然很高兴,只是作为天子,他不能表现出来。
“诺!”刘德深深拜下去,只有他才知道,这是他踏出自救之路的第一步:“儿臣谨遵父命!”
然后,刘德转身对粟姬轻声解释道:“母妃,请原谅儿子自作主张……”
粟姬低着头,铁青着脸,不肯搭话。
刘德心里早有准备。
想要踏上夺嫡之路,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况且其实他跟粟姬除了血缘上的联系外,感情并不深,因此,他心中并没有所谓的负疚感。
他低下头来,看着粟姬的模样,轻声道:“母妃,我汉家以孝治天下,生为人子,儿子不得不以身作则……”
刘德这话声音虽小,但还是能被旁边几位妃嫔听到。
大度的或许一笑置之,但小心眼的,却是立刻就恨得牙咬咬了。
“什么意思?”刘德听得分明,这是刘彘的母亲王娡的声音。
但刘德没有理会,转身弓着身子,朝着内殿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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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薄皇后
汉室的宫廷,没有唐代的金碧辉煌,更没有明清紫禁城的奢侈铺张,朴素之中带着点厚重。
沿着长廊向前,刘德能看到许多扶栏上的漆都已经掉色了,一些地板更是显然已被修补过多次。
当初,萧何奉命主持修建‘未央’‘长乐’两宫,曾对刘邦言道:非壮丽无以重威。
当时的宫廷大气磅礴,向天下臣民展示着汉家天子的威势。
然而,时过境迁。
刘德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刘恒是个出了名的勤俭天子,当初,刘恒想修个亭子,找工匠估算了一下造价,发现竟然要花掉一百金,相当于十户中产家庭的家资之后,这位勤俭天子果断就不修了。
这位天子,甚至在临终之前,都还念念不忘的在遗诏之中详细的交代了自己的后事应该怎么办才省钱。
刘德的便宜老爹,当今天子,虽然在勤俭上比不上太宗孝文皇帝。
但毕竟是当初在代地吃过苦的穷孩子出生。
因而也能继承先帝的遗风,终其统治期间,汉室宫廷也没怎么扩建和翻新,汉室的钱,都存了起来。
以至于,日后有人称赞文景之治时,总忘不了文景之治时,国家仓库里连串钱的绳子都腐烂了的例子。
但是……
刘德记得他前世最后一次来长安时看到的景象。
宫殿在扩张……
到处可见运送木材与石材的工人……
文景两代数十年掰着手指头省下来打算作为与匈奴决战的金钱与资源,就那样源源不断的变成了刘彻享乐的上林苑、建章宫。
而与匈奴作战的开销却被平摊到了老百姓头上。
文景两代,竭尽全力,休养生息,给小民的税赋一减再减。
田税减到了三十税一,小民的服役年限从秦代的十五岁始傅直接推迟到了二十岁。
正是这些种种措施使得天下保持安宁,小民也能安居乐业,汉家的江山才稳固下来。
但是,到了刘彻手上,文景两代的德政消失的干干净净,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为了筹措军费,刘彻甚至前无古人的发明了口算——三岁以上的孩童就要交税了,每年二十三钱。
这可是连所谓的‘暴秦’都没干的事情……
想着这些,刘德心里又多了一个必须当皇帝的理由了。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有谁能比穿越者更能体恤小民?
虽然刘德也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是,有了这么个理由,他的腰杆瞬间就硬挺多了。
事实证明,就算是当强盗,假如抗了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那么打劫起来,效率也会比单纯的抢劫高的多。
在人类历史上,有着一个光鲜亮丽外衣的组织或者个人不一定会成功,但没有的却一定会失败。
不知不觉,刘德就来到了寝宫门口。
“殿下……”守在门口的宦官见到刘德,连忙跪下来。
刘德看了看,这宦官他还认识,是大长秋李信,所谓大长秋,其实就是皇后的管家,为宫廷宦官官衔最高的一个,通常代皇后管理宫中大小宦官、侍女甚至能直接责罚某些地位较低的妃嫔。
只是可惜……
薄皇后可不是先帝时的窦皇后……
所以薄皇后的大长秋,其实就是个摆设,并无太多权力。
这从只有李信一人守在门口,就能看出。
刘德点点头,问道:“母后可安好?”
“回殿下的话,皇后现在已经好些了,刚刚服了些安神的汤药,此时正在小寐……”李信规规矩矩的答道。
“带我进去探视一下……”刘德轻声吩咐:“勿要惊动了母后!”
“诺!”李信点点头,就领着刘德走了进去。
一进门,刘德就闻到了安神的檀香燃烧的味道。
见到刘德进来,几个一直侍立在殿中的侍女,作势欲要行礼问安,同时通报皇后。
刘德连忙将手指放在唇上,制止她们的举动。
他一步一步,轻轻走到了薄皇后卧睡的塌前,蹲下身子,从旁边侍女手里拿过一把蒲扇,轻轻的为躺在榻上睡着的薄皇后扇风,同时,他也注意打量着薄氏的样貌。
刘德记得前世之时,在丧礼上被人指为不孝后,站出来为他开脱的就是这位现在躺在塌上安睡的虚弱女子。
也只有她有那个能量和地位为刘德开脱。
一句‘谁无年少犯错之时’,为刘德减轻好大的压力,甚至后来能被封为河间王,也跟薄氏说了好话有关,否则,一个顶着‘不孝’罪名的皇子,哪里能封国家建社稷?
说实话,薄氏其实算不得什么美人。
只能说是平庸之姿。
宫廷之中常有传言,除非万不得已,刘德的便宜老爹从来不会留宿皇**中。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的生母现在为其举行国丧的太皇太后本身就不是什么美女,不过是宫里洗衣房的使唤奴婢,本身就跟美女根本不搭界。
当朝太后窦氏年轻的时候漂亮是漂亮,可惜,三十岁之后眼睛的视力就渐渐下降,如今更是连人都有些看不清了。
所以,在**里,容貌并非第一位的。
太皇太后生了太宗孝文皇帝,所以她是太皇太后。
窦太后生了刘德的便宜老爹刘启,所以即使她眼睛都快瞎了,但她依然是汉家太后。
而薄皇后最大的缺点和最致命的弱点恰恰是她膝下无子,不止无子,连女儿都没生一个。
这对于皇室,对于她的皇后身份来说最为致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能给天子诞下子嗣,就是她最大的原罪。
正想着这些事情,只听得嘤咛一声,躺在榻上的皇后悠悠醒转,一双已经因为伤心而红肿的乌黑眼珠子,滴溜溜的盯在了刘德身上。
刘德随机一个机灵,跪下身子,道:“儿子刘德问母后安!”
薄皇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眼睛盯着刘德,然后视线移转到刘德手里拿着的蒲扇,心下顿时有了些安慰。
本以为随着姑祖母这么一去,她就该彻底被人遗忘了。
却不想,醒来还能看到一位皇子在她眼前为她扇风。
无疑,这让她多少感到了一些温暖。
于是,柔声轻道:“哀家一切还好……”
“你是粟姬的儿子吧……”薄皇后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坐起来,道:“真是有心了……”
“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刘德轻轻的道。
刘德起来行了一礼,告辞道:“见到母后一切安康,儿臣心里就安心了。儿臣先去灵堂,晚些时候再来看望母后,还请母后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望着刘德远去的身影,薄皇后忽然悠悠长叹道:“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哀家没这个福气……”
这些年,她一直都有努力,可惜,费劲万般心思,试过各种办法,她的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
直到现在,当姑祖母这么一去,她已心如死灰了,她明白,她再也没机会诞下一子半女了。
作为一个女人,不能生育,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过,更何况是皇后?
因此她也明白,自己的皇后之位恐怕要挪挪了,运气好的话,皇帝还能给她安排个园子让她养老,运气不好……
但是,站在薄皇后身边的李信却忽然道:“少君,奴婢瞧这皇三子是个孝顺的孩子,少君若有心,不妨试探一二,万一若能收为继子,日后也不至于孤苦伶仃……”
“这……”这些年,薄皇后不是没想过过继一子到自己名下的事情,可是,几次试探其他妃嫔,都是遭到无情的拒绝,那是,姑祖母太皇太后还在,此刻,太皇太后都不在了,她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只是,李信的话,到底还是触动了她心里的神经。
若能过继一子……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生根,立即就像藤蔓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虽然知道,随着太皇太后撒手而去,她不管做什么,都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就像溺水之人,哪怕前面只是一根稻草,拼了命也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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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找了很多资料,没找到西汉旁人是怎么称呼皇后的,只找到了普通人常称他人妻子为少君的记载,姑且这么用着吧。
ps: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葬龙魔君的打赏,谢谢了。
第4章 天子的本质
走出寝宫,刘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装,再回头看了看寝宫的模样。
记得前世穿越之后,他靠着那点从两千年后带来的粗浅历史常识和可笑的政治见解,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当初,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个现在还在襁褓里的刘彘,对其无比恐惧。
可惜,他忘了一点,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也是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醒悟到这一点,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好在如今重新来过之后,他对于这个时代已经不在陌生,他甚至闭着眼睛就能背出当朝文武百官的籍贯背景及之后活跃在政坛上的那些巨头的发迹史。
透过历史的迷雾,很多事情,刘德已然了然于胸。
譬如说,直到目前为止,他的便宜老爹都没想过立储这件事情。
甚至是之后册立他的长兄刘荣为太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听起来很好笑。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当刘德复盘整个过程时,这却是唯一的解释。
在前世的最后的几年,刘德每每想及此事,都会扼腕叹息,若他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会犯下……
事后诸葛亮,当然不过是嘴炮而已。
但是,当重活到这穿越之初的时候。
刘德就成了先知!
“我这个便宜老爹啊……”刘德在心里叹息一声。
用一组数据可以很完美的再现当今天子刘启的为人与性格。
当今天子刘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刘荣。
头三年,刘德的便宜老妈粟姬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刘荣、刘德自己与刘阏。
然后是程姬,在三年内生下了两个儿子,刘余跟刘非。
中间程姬的侍女唐姬为刘德的便宜老爸生下了一个儿子刘发。
然后就是贾夫人在三年里分别生下刘彭祖与刘胜。
这其中除了程姬趁着贾夫人怀孕,再次为刘启生下一个儿子刘端外,其他妃嫔颗粒无收。
之后八年,天子再未有子嗣出生,直到王娡出现,为天子生下了刘彘。
将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皇子的出生年月与生母列一个表出来,很清晰的就能看到,当今天子刘启,不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而是一个很专一的皇帝,只不过他的专一只能维持三到四年,在此期间,他基本只宠一人,但是只要超过期限,他就会迅速的转移目标。
而当刘德便宜老爹的精力放到朝政上时,就出现了另外一个情况。
晁错现在够威风够得势吧,几乎他上奏的奏折没有不被批准的。
但是,吴楚七国乱起,晁错却是几乎被骗着拉到了街头腰斩。
再之后,周亚夫因为战功简在帝心,一段时间内,几乎就是君臣相得的典范。
但是,当周亚夫在储君问题上跟其较劲之后,周亚夫迅速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最后竟然被投进廷尉大狱!
从晁错到周亚夫,刘德的这个便宜老爹完完全全的违背了汉室长久以来‘将相不辱’的传统。
所谓的将相不辱,是当初贾谊向先帝提出来,并成为成例的一个不成文的传统。
即公侯将相这一级的大臣,只要不是触犯谋反等大逆不道的罪行,那么就要给对方一个体面的结局。
通常是所谓的不流血而死。
像当年赫赫有名的车骑将军薄昭就是第一个享受到这个待遇的大臣。
可是晁错与周亚夫,一个御史大夫,一个担任过太尉的丞相,两个都一度与刘启关系极为亲密,却都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
看清楚这些,就很清楚,当今天子刘启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当你对他有用时或者他喜欢你的时候,予取予求,没有不答应的。
但当你对他没有利用价值或者他已经厌烦你时,聪明点的自己滚蛋吧。
所以,重生之后,刘德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尽可能的让刘启看到他的价值所在。
但是,想当太子,仅仅表现出现才能与价值远远不够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还得有一个比较强力的势力帮助他,否则就算坐上太子位子,用不了几天就得被人赶下去。
而前世的经历告诉刘德,他的母族,纯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荣被废,一半的责任归粟姬,一半的责任归那帮不省心舅舅们。
想要不重蹈刘荣的覆辙,唯一的办法就是跳出粟氏外戚这个巨坑。
而唯一能帮刘德跳出粟氏巨坑的人,刘德在前世想来想去,最后发现竟然只有薄皇后。
薄皇后没有子嗣,这是致命伤。
而刘德自己有一大帮坑爹的外戚,这同样是致命伤。
若能过继到薄氏名下,那么,两方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尤为重要的是,薄氏外戚在长安经营二十几年,却很少有丑闻传出。
当然,此事急不得,而且,不能由刘德提出,得让薄皇后去求天子,然后他再顺水推舟。
至于薄皇后皇位之位不稳这件事情在刘德看来不值一提。
想着这些事情,刘德慢慢的就穿过了长廊,来到了灵堂外侧。
他环顾一下四周,然后猫着腰,回到他最初跪的地方,规规矩矩的跪下来。
“皇兄,你方才去哪了?”刘德刚一跪下,身后一个阴柔的声音就悄悄的问道。
刘德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他的八皇弟刘端。
十一个兄弟里,也只有他有这种腔调。
“没什么,就是去探望了一下母后……”刘德没有回头,悄声道:“皇弟别分心,用心做自己的本分事情就是了!”
对于刘端,刘德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前世穿越之初,两人关系倒还不错。
只是之后各自封王以后相见的机会日渐稀少,所以,渐渐的没了往来,只是听说这位弟弟干了许多出格的事情。
但是,刘德却从来没有厌恶过这个弟弟,更没有像其他兄弟一般,见了他就躲。
实在是,刘德知道,这个弟弟其实是个可怜人。
刘端出生之后就被发现身体有残缺。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多了一个器官。
这在二十一世纪,可以通过变性手术解决,但在这公元前的世界,却是无解。
所以,世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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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写的有点慢,可能明天我还要改一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够好,先这样吧,太困了。。。
第5章 推恩(上)
刘德这一跪,个就又跪了半多时辰。
这时,一直跪在灵堂前方的天子才站起身来,抹去眼泪,道:“太皇太后临终前曾握朕之手,遗命朕:一切后事尽从先帝遗诏,令天下臣民毋禁娶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经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非旦夕临时,毋得擅哭……朕不孝,不能遵令而行,哀伤不能自制,此朕之过也!”
“陛下节哀……”文武百官,在场诸侯连忙跪拜。
“传朕令,自即刻起,一切丧事礼仪,皆从太皇太后遗命,臣工毋得违令……”
“诺!”
刘德听得此话,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
随着便宜老爹的命令,这丧礼中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其实假如要按照太皇太后的遗命,像现在这种场景都是不该出现的。
只是,前年先帝去世,按照其遗照,丧事规模甚至还比不上寻常小国诸侯王的葬礼,就连普通人家都会依照传统的哭丧仪式与戴孝时间都被严格限制与缩减。
当时,因为是天子遗诏,所以,便宜老爹不得不执行。
而等到了今年,太皇太后驾崩。
再依照其遗诏效仿先帝的葬礼,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才有了今日的哭丧仪式。
说到底,今日的一切种种其实是做给天下诸侯看的表演罢了。
假如刘德没记错的话,此时,汉家江山,已经进入一个风雨飘摇的时期。
现在还是内史的晁错在朝堂上上跳下窜,积极准备着削藩。
晁错要削藩,天下诸侯,特别是南方那些诸侯国,自然不愿意。
单单看看如今出现在葬礼上的诸侯人数就能知道——除了跟便宜老爹是亲兄弟的梁王刘武,以及刘德的堂兄代王刘恭之外,也就只有寥寥几个诸侯王是亲自来到长安奔丧的,南方的实力派诸侯王里就来了一个齐王刘将庐。
实力最强的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都只是派了个代表过来。
甚至一年之后吴楚七国之乱的导火索就是有人告发楚王刘戊在太皇太后丧礼期间饮酒作乐,于是被大喜过望的晁错揪住小鞭子,削减封国,由此导致楚王刘戊与吴王刘濞打起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反叛,然后,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卯、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等起兵响应,大半个中国一夜之间狼烟四起。
前世的时候,刘德此时正被人按上一个‘不孝’的罪名,给按在地上狂揍。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因而,即使他知道吴楚之乱将来,却也没办法利用吴楚之乱来为他自己赢取一些筹码。
现在么……
“皇兄,你怎么回事?”刘德正神游物外的时候,冷不丁被人拉住袖子,轻声问道:“母妃很生气呢!”
刘德回头一看,发现是他的胞弟刘阏,不由得为之一愣。
比起其他十个兄弟,刘德对刘阏的感情是最复杂的。
前世穿越之后,顶着一个‘不孝’的帽子,一段时间里,几乎人人都避着刘德,就连刘荣都不怎么搭理他。
在刘德那段被软禁在皇宫中等待审判的日子里,是刘阏每日都找些机会里跟他说话聊天。
可惜……
刘德记得三年后,刘阏就病死了,谥为临江哀王,又过了两年,太子刘荣废为临江王,再两年后,刘荣自杀……
转身握住刘阏的手,刘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非所问道:“没事,母妃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这倒是事实。
这两年,随着便宜老爹当了皇帝,便宜老妈粟姬的脾气与日俱增,兼之更年期的原因,常常会无缘无故的发火,然后又无缘无故的消气。
“皇弟,去为兄那里坐坐如何?”刘德想了想,建议道。
对于粟姬,对于刘荣,刘德前世已经尽力了尽心了,因此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看自己。
但是刘阏……
想着前世身陷囫囵之时陪伴着他的刘阏,刘德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不管刘阏的命运会否改变……”刘德在心中想着:“我至少先努力一下,看看能否不让他被封去湖广……”
在汉室历史上,有两个禁忌封国,一个是临江,先后死了两个君主,且都是英年早逝。
另外一个就是燕国,封为燕王的几乎没有好下场……
燕王们大部分是自己作死。
但临江就是水土有问题了。
临江国大概是在后世的湖北荆门一带,此时的湖广,可不是后世的鱼米之乡,根本没被怎么开发过,天气又潮湿闷热,娇生惯养的皇子去了那样的一个地方,身子差点的肯定难保染上什么疾病。
刘德也知,他的这个胞弟,才能只能说是一般,因此,并不受便宜老爹所喜。
所以,才被封在临江国。
要知道,就连当初背负着‘不孝’罪名帽子的刘德都被封在了河间,逗比刘端都捞了个胶东国。
众多兄弟里,封国条件最差的就是刘阏的临江国跟刘发的长沙国。
原因嘛……
就这两人在皇室诸多皇子中没什么存在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刘德忘记怎么回家了……
说起来好笑,但却也很容易理解。
前世,刘德穿越之后就被人指责‘不孝’,然后就被软禁了起来。
等好不容易出了小黑屋,屁股还没做热,就被封为河间王了。
这期间,他统共只在皇宫中属于他的皇子殿里过了一个月的生活。
再之后,刘德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小窝了。
算算时间,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所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家在那个方向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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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没内签,我是裸奔,只能靠大家了。
以前的责编不在了,嗯,我算是个没人理的家伙吧,呵呵……
当然我自己要负最大责任。
第6章 推恩(中)[修】
连拐带骗刘德哄着刘阏带他回到了属于他的宫殿中。
“殿下……”
刚一进门,刘德就看到了一个前世他最为熟悉的人,在前世一直跟随在他左右,最后更是跟着他一起服毒自杀的忠奴王道。
王道是个太监,年纪跟刘德相差无几。
若没记错的话,此时的王道,刚刚被分来服侍刘德不到一个月。
但就是这个小宦官在前世始终陪在刘德的左右。
不管是是受封河间王的风光也好,还是饱受打压和猜疑的岁月也罢。
因此,回来以后再见王道,刘德的心里满是感触。
在前世最后一年的生命中,刘德的起居生活在事实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拿着天子剑的将军就站在他的王宫门口,手持天子诏令的河间国相,时刻监视和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王宫的一切都极为稀缺。
刘德有时候甚至都还要饿肚子。
刘德永远都记得,在那段日子里,是王道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的子嗣食用……
想着这些,刘德的眼眶有了些湿润,但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拉着刘阏的手,进了他的寝宫之中。
因为是国丧期间,所以,寝宫之内一切都极为简单,也没有什么酒水、歌舞宫女一类的奢侈享受。
“皇弟……”将刘阏请到客席跪坐下之后,刘德郑重的对他道:“皇兄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皇弟帮衬一二!”
刘阏豪爽的道:“骨肉兄弟,何谈帮衬二字,皇兄但有吩咐,刘阏敢不从命?”
“是这样的,我想给父皇写一封奏疏,但皇兄人微言轻,因此想请皇弟副署……”刘德看着刘阏的眼睛道。
这是一个有风险的事情。
在汉室,通常需要联名上书的奏疏,都是有争议或者内容敏感。
汉室虽然没有后世满清的**,更不会因言治罪。
但是,若是上书的奏疏里,说了些让皇帝不开心的话,也得小心秋后算账。
而且……
当今天子,两兄弟的老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天子。
邓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年,邓通可是先帝孝文皇帝最宠幸的近臣,连丞相都无法治其罪,只能责罚。
但是,刘德的便宜老爹登基之后办的第一个大臣就是邓通——将其革职、抄没家产,最后这个前朝最受宠幸,财富富可敌国的宦官,竟然活活饿死在了长安街头。
邓通何以得罪了刘德的便宜老爹?
坊间传闻,当年先帝背上生了一个疮,疼痛难忍,有次竟然疼晕了过去。
邓通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卫生不卫生,直接扑到先帝背上,用嘴为其吸去浓汁,先帝这才醒转,先帝醒来后大为感动,感叹:你是朕最亲之人。
邓通连忙回道:太子才是陛下最亲之人。
这时候刚巧刘德便宜老爹听说先帝晕厥,急忙过来探视,正好就撞枪上了。
先帝就命刘德的便宜老爹去吸他背上的恶疮。
刘德的便宜老爹在万般不情愿之下硬着头皮把嘴凑过去,结果还没张嘴,就吐了先帝一身……
由此,刘德便宜老爹深深恨上了邓通,所以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下令查办邓通……
通过这个故事,就可以想见,所谓的明君,其实心眼也不比针眼大多少。
当面对一个心眼不比针眼大多少的天子时,即使是父子,贸然上书,说些敏感的事情,也是很有风险的。
而且,刘德要写的这个东西,确实是充满了风险,甚至有可能得罪便宜老爹。
刘德记得很清楚,前世,他写了这个东西后,交给刘荣,希望刘荣拿来作为稳固太子地位的利器。
可惜,刘荣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最终丧失掉了最后的生机。
想着往事,刘德道:“皇弟先别急着答应或者拒绝,且待为兄写出来,你看看再决定是否副署!”
这也是刘德给刘阏的一个改变他将来悲催命运的机会。
实际上,前世十几年的经历与记忆,让刘德非常了解他那个便宜老爹的为人和对子女的态度。
当今天子固然有着许多许多的缺点和毛病。
但是,作为天子,作为政治家,作为这大汉江山的统治者,他是非常优秀和合格的。
因此,只要不是踩了他的痛脚,那么就算再激进的东西,他也能看下去,并且还不会因此怪罪任何人,他若觉得合理,甚至能让上奏者平步青云,最典型的人就是当朝内史晁错和之后把晁错送上断头台的袁盎。
晁错建议削藩。
这非常激进,同时还会百分百引起内战,但便宜老爹觉得合理,于是就削了……
袁盎说七国反叛都是晁错的错,杀了晁错,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等于是让便宜老爹自己打自己嘴巴,但是便宜老爹觉得可行,于是就砍了晁错……
之后,七国叛军并未如袁盎说的那样退兵,但是,便宜老爹也没追究袁盎的责任。
而刘德要写的东西,虽然表面上有很大的风险,还会得罪现在风头最劲的大臣晁错。
但是,实际上这个东西完全无风险!
刘德命人拿来帛书与笔墨,将之摊在案几上,提笔就写了起来。
前世十几年的国君生涯,让刘德锻炼出了一笔不错的文字和相当不俗的古文功底。
因此,写起来并不觉得困难。
只是,用帛书写东西,总归有点别扭。
此刻的刘德无比怀念他在前世发明和创造的白纸。
“等此事忙完,我就该将白纸‘发明’了!”刘德心里想着。
白纸,是他前世最得意的作品,在河间国,他动用军队与王室宫廷工匠,用了三年时间反复试验和推敲,终于得出了白纸的最佳配方与最简易制作流程,或许比之后世的宣纸、工业纸张差距很大,但最起码已经可以用来书写、装订和保存了。
而对于这个最得意的作品,刘德自然将其工序与流程记得滚瓜烂熟。
一边想一边写,一刻钟的功夫,刘德就已经在帛书洋洋洒洒写下了数百言。
写完之后,刘德吹了吹墨迹,将帛书递到刘阏手中,道:“皇弟看看,愚兄这奏疏怎么样?”言语之中难免有些骄傲。
这篇奏疏引经据典,又结合实际,更重要的是,刘德觉得,单单以文字而论,他的文学功底已经不亚于当代的一般文人墨客了。
这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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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复制的时候出错了,真悲剧把一些段落都错乱了,今天起来就很烦,笔记本主板进水拿去修,然后对方居然叫我换主板坑爹呢这是,还好有百度,不然要被坑死。
恩今天照例还是两更,但要晚一点
第7章 推恩 (下)
刘阏接过帛书,看了看,起初他脸上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也不怪他。
没被穿越前的本主刘德聪明是聪明,但却深受皇室宫廷教师例如卫绾一类的儒家学者的影响,因此,是个谨慎本分之人,满脑子都是君臣父子一类的东西,夸张一点的说,就是思想僵化了。
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没有被穿越的刘德最后成为了儒家典籍抢救者,毕其一生之心血,都用于抢救和保护失传的儒家经典与文档,在后世的史书上也留下了一个贤王的名头。
故此,刘阏起初以为自己的这个兄长估摸着又是跟往常一般,写了一篇纯理论的奏疏,以此来刷刷存在感,因此刘阏并没怎么上心。
只是看了不到百字之后,刘阏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他已明白,自己这位皇兄怕是搅动风云了。
刘阏将帛书放下,看着刘德,感慨道:“皇兄,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封奏疏若是被父皇看了,转给朝臣传阅,怕是要得罪许多人!”
刘德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昔年,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是看准了时机。
刘德同样是看准了时机。
如今只看刘阏愿不愿意在上面副署了。
其实说实话,刘阏副署不副署,影响不大,刘德只是不忍心见这个胞弟远赴湖北而已。
刘阏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道:“皇兄,此事事关重大,不与大兄、母妃商量一二?”
刘德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
刘德百分百确信,若是粟姬与刘荣见了这帛书上的内容,必然会全力制止和反对。
粟姬是个没什么政治远见的女人,刘荣更是个没担当的货色,否则,前世也不至于拿着那么好的一把牌,结果被人一波流。
刘德道:“皇弟,你若愿意,就用印副署,不愿,为兄也不强求!”
他看着刘阏的眼睛道:“你只需要相信,你我骨肉兄弟,为兄断然不会害你就是!”
说完,他也懒得解释了。
此事,在刘德看来,纯粹是送好处给刘阏,使其能在即将到来的分封上得到一些好处,不至于像前世那些远走湖广。
刘阏听完,一咬牙,道:“既然皇兄这么说,我用印就是……”
然后他便掏出印信,在帛书上加盖。
做完这一切,刘阏也有些好奇,指着帛书上的内容,问道:“皇兄向来崇儒,怎得文法忽然大变,隐约有申韩之风?”
刘阏虽然在皇室子弟中并无太多存在感,但到底是天子子嗣,自小受到的教育非同一般,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帛书上文字的问题。
刘德闻言,呵呵一笑,他自也知道,一个人再怎么变,最基本的一些东西不会变。
譬如文风、用词、笔锋等等。
但他再有对策。
刘德笑着答道:“皇弟此言差矣,我汉家自来便有制度,是以霸王道杂之!通俗而言,便是利剑在手,仁德在口,纯用儒术,那是外人对我的偏见,皇弟与我骨肉相连,怎连这个都没看破?”
刘阏闻言微微一怔。
皇室子弟里没有笨蛋。
就像刘德那个后来自暴自弃的弟弟刘端,很多人只看到了他玩世不恭的荒唐,却没看到他将整个胶东国甚至朝廷上下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手腕,他始终行走在刘彻的底线附近,即不越界也不后退,让刘彻对其无可奈何。
刘阏再平庸也平庸不到哪里去。
于是,刘阏稽首道:“皇兄教诲,谨记于心!”
刘德理所应当的受了这一礼。
事实上,像刘德说的那些话,本来是后世宣帝刘询教育其子的话。
若非是可怜刘阏的遭遇,刘德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轻易与人说的。
见刘阏这么懂事,刘德也来了兴致,于是拿着帛书,对刘阏解释道:“皇弟可知,此疏何名?”
不等对方接口,刘德就骄傲的道:“我将之命名为推恩策!”
这帛书上的内容实际上是刘德抄袭了后世主父偃的推恩令,再将其稍稍加工,变成自己的版权
“我知朝中有削藩之风,首倡之人更是内史晁错,为兄这奏疏一上,必会得罪错公!”刘德侃侃而谈。
这是肯定会得罪晁错的。
晁错是法家出身,法家讲究权术势。
而刘德这奏疏一上,不管天子那边怎么考虑,朝堂之上怎么议论,起码一点可以确认,刘德这是**裸的跳出来跟晁错唱对台戏了。
这对于法家来说,等同于宣战。
但刘德怎么会怕?
姑且不说只等吴楚叛乱一起,晁错就是个死人了。
就是现在朝堂之上,晁错也有大把政敌。
最重量级的那个,自然是当朝丞相故安候申屠嘉。
这可是一位大牛。
不清楚汉代历史的很可能以为这位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前世,刘德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刘德才知道,他大错特错了。
申屠嘉可不是他后面的那几个摆设丞相,他是真正握有实权,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宰相。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申屠嘉是唯一一个能代表天子惩罚邓通的大臣。
孝文皇帝驾崩时,申屠嘉以丞相的身份,领取遗诏,并颁布天下,同时新君登基,孝文皇帝的葬礼及神庙的建设,都是由其一手包办的。
毫不夸张的说,在某些方面,申屠嘉这个丞相甚至是能和天子平起平坐的存在。
而申屠嘉的权力,一方面来自于先帝孝文皇帝,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他的出身——他是迄今为止最后一个活跃在政坛上的开国元勋,是跟着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五朝元老。
在后世的天朝,如此资历的老人,一言一行都影响政局,何况在这两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
而申屠嘉恰恰是晁错的死对头。
在前世,半年之后,申屠嘉是被晁错气的吐血而亡的。
而此时,申屠嘉身体健康,活蹦乱跳,自然能为刘德分担一部分来自晁错的压力。
所以,刘德才能全无顾忌的跳出来踩晁错,捞取政治资本。
否则的话,他就只能等到晁错死了之后,才能拿出这推恩令,只是那时候可能黄瓜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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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我记得八点左右更了这一章的啊点娘什么学会吃章节了?⊙﹏⊙b汗
继续去写下一更去
第8章 家宴(上)
当然,贸然上书议论国政,这种事情对于所有的皇子来说,都是有风险的。
特别是如今储君未立,很容易就会被人牵扯着戴上一顶觊觎储君的帽子。
所以,刘德才要拉上刘阏联名上书,最大程度的减轻来自这方面的指责。
只是,这些事情不用跟刘阏说的太仔细。
刘德转头看向外面,接着道:“皇弟,我等皇子将来都是要封国家建社稷为我大汉羽翼的,若因害怕畏惧得罪朝臣,便畏首畏尾,将来何以称孤道寡?”
此话却是半真半假了。
前世十几年藩王生涯,使得刘德很清楚汉室的藩王重量。
即使是吴楚之乱后,藩王的权柄大大降低,寻常的藩王也照样拥有自己的军队,能任命一些千石官员。
而在此时,诸侯王的权柄更加庞大,不止能拥有军队,而且还能拥有庞大的财权与事权,像吴楚等国,事实上已经是一个半独立的割据政权。
所以,刘德的话,得到了刘阏的认可。
前世,刘德这一代的皇子们的质量和素养都是不错的。
像是刘非,军事才华横溢,刘端,权谋手段与心机都一等一的;刘彭祖也差不到哪里去,就连整天喝酒吃肉玩女人为乐的刘胜,都有着很高的文学造诣,写过一些漂亮的诗赋。
兄弟俩又聊了一会家常,说了些以前的事情。
这时候,一个宦官进来禀报道:“奴婢拜见二位殿下,天子有旨,请二位殿下去宣室殿用餐……”
刘德点点头道:“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头对刘阏道:“走吧,别让父皇母后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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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刘阏兄弟联袂来到宣室殿时,大殿之中早已满满当当的坐了上百人。
刘德的随意的看了一下,发现基本都是宗室或者外戚,因此心知这次估计是家宴性质的聚餐。
“我记得前世我被软禁之时听说有次家宴出了大事……”刘德心里寻思着回忆着:“应当不是这次罢!”
天家所谓的大事,自然跟储君有关。
刘德记得当时宫中传言,窦太后想让她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在天子百年后接班,等刘武死后再还给天子的儿子,此事好在被窦氏外戚中窦太后的侄子窦婴所搅合。
否则别说刘德了,刘荣、刘彻都可以歇歇了,这皇位肯定轮不到他们兄弟了。
这是因为梁王刘武的梁国对于目前的局势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而刘武一旦做了所谓的皇太弟,背靠着窦太后,想要拉他下来基本不可能。
只是……
想着前世听到过的各种版本以及便宜老爹的为人,刘德低笑了一声:“那八成可能是我那便宜老爹的欲擒故纵之策……”
若真如他所想,那便宜老爹可真是太阴险了。
一句酒后失言,哄得梁王刘武为其的削藩大策流血流汗。
再往深里想,前世吴楚七国叛乱,围攻梁国,打的昏天地暗,血流成河时,周亚夫与窦婴的大军却按兵不动,直到双方僵持不下时,才出兵断了吴楚叛军的归路与粮道。
这其中即有战略考量,也未尝不是便宜老爹借叛军之手削弱刘武的策略。
毕竟,梁国太强了!
若真如他所想,那么便宜老爹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不过……
貌似自高皇帝刘邦以来,刘德家就以出影帝而闻名。
譬如已故的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便是放在后世天朝,所谓的仰望星空与之相比也是弱爆了。
“想做皇帝的话,我还需要多多学习……”刘德心里感慨一声:“多观察观察便宜老爹的言行举止吧……”
前世十几年的经历与在天朝二十七年的岁月,让刘德深深明白,做一个影帝对于政治家特别是上位者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像是历史上所谓的暴君杨广。
其实才华与才能都是一流的。
但就是因为在影帝一道上造诣不高,结果落得身死国灭,还要被人在史书上骂上一千年。
还有蒙元那帮蛮子,满脑子除了打打杀杀没有别的,结果一百年都不到,就被人给赶回沙漠了。
而满清就比蒙元有脑子多了,起码在舆论控制与自我吹捧上,充分的吸收了前代的经验教训,连康麻子都能被吹成千古圣君,乾隆成了十全老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德跟着刘阏坐到了殿中为他们准备的席位前。
“母妃!皇兄!”在哪里,刘德见到了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的粟姬与低着头充耳不闻一切的刘荣。
刘荣见到刘德兄弟勉强抬头应了一声。
粟姬却是板着脸,低声道:“刘德,你眼里还有母妃啊?”
刘德嘴角抽动一下……便宜老妈的这个模样,在前世他就见惯了,心里虽然有些不爽,但他还是顾着面子,低头道:“儿子不孝,惹得母妃生气,请母妃原谅一二……”
其实刘德也知道,他这些话都是白说。
便宜老妈眼里从来都只有长子刘荣,至于刘德跟刘阏,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状态。
刘德倒是能够理解粟姬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刘荣作为皇长子,天然的具备了当上太子的修为。说到底,粟姬就是一个有些势力的贵妇人罢了。
后世大天朝这样的妇女多的是。
只是作为生母,粟姬这样的表现,让刘德很是寒心,前世更是伤透了心。
但凡粟姬表现的稍微好一些,不那么偏心眼,刘德也不至于会考虑过继给薄皇后的问题。
刘德看的开,刘阏却是看不下去了,他看着铁青着脸的粟姬,道:“母妃,皇兄也没做错事,何必如此?”
粟姬这才脸色稍微好些,道:“坐下罢!”
兄弟俩这才跪坐到粟姬的后面。
坐下来后,刘阏柔声对刘德道:“皇兄别太在意了,母妃一向如此,皇兄也不是不知道……”
刘德点点头,嘴角却是忍不住讥笑起来。
一向如此,确实是一向如此啊!
此刻,他终于确信,过继到薄皇后名下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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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送上
第9章 家宴(下)
这顿饭,刘德吃的很没意思。
不只是因为跟粟姬闹了别扭,更多的是因为,这饭菜实在是不怎么样!
国丧期间,酒肉是想都别想,一碗粟米饭,两碟咸菜加上些时令蔬果,就是这顿家宴的全部内容了。
“若是能有一碗牛肉面就好了,撒点辣椒油,啧啧……那味道简直无法形容……”刘德放下碗筷,叹息一声,怀念起后世的美食来。
不过刘德也知道,像这样的一顿饭,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的上美食了。
寻常的小康之家,一年到头,连荤腥都未必能吃几次。
即使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的三餐,也不过是翻来覆去的那几样,不过是比平民吃的精细些罢了。
所以也难怪后来刘德堂叔淮南王刘安好好的国君不当,跑去发明豆腐了。。
总之,这顿家宴就在刘德无穷的怨念之中渐渐步入尾声。
坐于上首的窦太后已经放下了筷子,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退入后殿。
刘德看到,他的便宜老爹朝左右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一个宦官点点头,碎步走下台阶,朝着刘德等皇子的坐席走来。
“陛下有旨,皇子刘荣、刘德、刘阏入后殿听太后吩咐!”那宦官先是走到刘荣、刘德刘阏三兄弟身边传达天子的旨意。
刘德、刘荣、刘阏兄弟连忙起身,朝着后殿而去。
进了宣室殿的寝殿中,又有一个宦官前来传达窦太后的旨意给兄弟三人:“太后有命,请三位殿下先在此候着!”
兄弟三人等了一会,寝宫中又走进来一人。
却是老四刘余。
“刘……刘……余……见过……过……三位……”刘余见了三位兄长连忙问安,只是他说话结结巴巴的。
刘德看他说的辛苦,连忙拉住他的手道:“皇弟,你的意思我们知道了……”
“皇……皇……兄……”刘余努力的咬着字问道:“您知道……父皇……叫我们来……来这是什么原……因……吗?”
刘德点点头道:“大概是因为考校我们的功课吧……”
刘荣也道:“大概就是如此了……”他年长一些,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因此解释道:“先帝之时,每有诸侯来朝,先帝必召在京未封王皇子前去考校功课,并问以天下之事!”
这大概算是刘氏皇家的一个优良传统了,皇帝要处理国家大事,没太多时间监督皇子们的学业,于是,通过这种考校来鞭策皇子,使其不至于太过草包。
“荣儿说的没错……”窦太后拄着拐杖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从内殿走出来,一边走边道:“只是今次有些不同……”
“儿臣等问皇祖母安!”见到窦太后刘荣带头,兄弟四人连忙跪下问安。
“都起来吧……”窦太后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摸索着做到上首的主位上,同时吩咐着:“来啊,给四位皇子赐座!”
少时,便有侍女抬来坐席与案几,让刘德等人坐下。
待得四人坐下,侍女回禀之后,窦太后才接着道:“今次皇帝特别嘱咐哀家,要哀家来给你们兄弟四个交代一下,今次的考校非比寻常,你们四个都要拿出真功夫来,为社稷江山效力!”
“诺!”四人自然轰然而应。
只是应完之后却难免有些犯嘀咕。
身为长兄刘荣起身问道:“敢请皇祖母赐教!”
窦太后沉吟了片刻后悠悠然道:“皇帝要削藩的风声,想必你们兄弟也都听说了!”
“这要削藩,东方强藩肯定会有不满,那吴王濞仗着自己辈分高,先帝在时,就已经敢不朝长安了,这削藩的刀子下去,哀家看着吴王是肯定要反的……”窦太后接着道:“他反就反吧,刘家的江山就凭一个吴王还动摇不了……只是其他诸侯却是要稳住了,等皇帝收拾了吴楚两国再说!”
刘德听了长叹一声,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前世吴楚七国一起兵,整个长安都乱作一团。
只看这窦太后的话,就知道,显然,便宜老爹和晁错预料到了吴楚会反,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叛乱的规模。
晁错自不用说,作为削藩的力主者,他肯定会用各种说辞与手段,将削藩可能的危害降低。
现在看来,便宜老爹是相信了晁错的言辞,认为最多只有吴楚反叛,甚至只有吴国一家起兵。
作为过来人,刘德不禁摇了摇头。
便宜老爹终究还是只做了一年多皇帝,经验比起先帝来稚嫩太多了。
事实上,刘德记得很清楚,吴楚七国叛乱除了这七国起兵之外,其余准备起兵的诸侯也有不少,骑墙观望的更多。
譬如说淮南王刘安,实际上也参与了叛乱,只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刘德这个喜好文学的堂叔还没起兵,就走漏了风声,被他的丞相软禁了起来。
还有齐王刘将庐,这货一边向长安送去表忠心的奏疏,一边跟胶西、济南等国眉来眼去,亏得齐国的兵权被亲朝廷的丞相和卫尉把持着,否则,七国叛乱就变八国了。
整个平叛过程中真正屁股做到中央这边的就一个梁王刘武。
不过……
不如此的话,怎么显得我那封推恩策的厉害?
刘德心里呵呵的笑了起来。
表面上他却一脸严肃的听着窦太后训示。
“这次太皇太后驾崩,齐王刘将庐来长安奔丧,总算他还记得先帝与太皇太后的恩德!”窦太后继续说道:“他既然来了,皇帝的意思,就是该让他看看我汉家嫡系的手段,免得他回了临淄,被吴楚蛊惑了!”
窦太后话都说这份上了。
兄弟四人哪里还敢推脱,齐刷刷的应道:“诺,谨遵皇祖母吩咐!”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兄弟准备准备一会皇帝问策吧……”说完窦太后就起身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朝寝室而去。
窦太后前脚刚走,刘余就站起来,急巴巴的看着三个哥哥,挠头塞耳,显然是在为一会的事情发愁。
刘德见了,不忍心看他着急的样子,便劝道:“皇弟莫慌,父皇知道你的事情,一会定不会为难你的,最多让你写点策文,就是苦了我们三个……”
刘余这才安静下来。
刘德回头就看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刘荣,他心里一动,故意问道:“皇兄看来是成竹在胸了吧?”
刘荣呵呵一笑,有些冷淡的道:“这些天看了些书,因此有些准备!”
“呵呵……”刘德笑了一声,他哪里不明白,刘荣肯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提前好几天,便宜老爹就给他打了预防针了。
毕竟他是皇长子,是焦点所在。
只是……
刘德低下头,嘴角微微上翘,笑了起来。
想要抢下太子的位子,今天晚上的考校无疑是个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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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etet兄弟的指正,恩,我确实糊涂了,皇后不能自称哀家,以后一定改,只是,称呼皇后为陛下,这合理吗?
两汉文献里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我看到的大部分皇后出现在史料中的话都是自称吾、我、臣妾什么的,旁人是直接以x皇后相称的。
第10章 蝴蝶效应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宦官进来传达天子的命令:“天子命四位殿下移步正殿……”
兄弟四人连忙起身。
刘荣昂着头,趾高气扬的第一个向外走去。
看着刘荣的背影,刘德再回头看了看两个明显非常紧张的弟弟,安慰道:“别紧张,父皇应该问不到你们的!”
“是吗?”刘阏不敢确信。
“当然!”刘德朝着刘荣的背影努努嘴道:“没看到大兄的样子吗?”
刘荣向来是个没有太大自信的人,前世如此,今生也改变不了,因此,他这么有信心的走出去,必然是便宜老爹给他作弊了。
想到这里,刘德就暗自叹了口气。
作为皇长子,刘荣的优势太大了,刘德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今生跟前世一样,刘荣最后还是能坐到太子的位子上去……
想到此处,刘德觉得应该加快跟薄皇后沟通协调的脚步了。
一边想着,兄弟四人就慢慢的走出了后殿,来到了宣室殿正厅之中。
此时,整个大殿人人临襟正坐,按照身份各自坐在一起。
宗室诸侯王坐在右侧,妃嫔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坐于左侧,外戚成员紧随其后。
兄弟四人走到大殿正中,拜道:“儿臣等见过父皇、母后、及列位宗室叔伯!”
刘德稍稍抬头,只看到端坐于龙座之上的便宜老爹,此刻也换了套行头,穿上了正式的帝王龙袍,头戴冠旒。
下一刻便宜老爹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刘荣、刘德、刘阏、刘余,四位皇子皆朕之所爱,亦为诸皇子之长,翌日封王开国家建社稷,上保大汉江山,下安黎庶百民,诗云:如金如锡,如圭如壁。又云: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今日诸宗室亲族皆在侧,朕依太宗孝文皇帝之成例,考校尔等功课、政见!”
“刘荣!”坐于其上的天子站了起来。
“儿臣在!”刘荣出列,信心满满的向两侧稽首致意。
“刘德!”
“儿臣在!”刘德亦出列向两侧拱手执意。
“刘阏!”
“儿臣在!”
“刘余!”
“儿……儿臣在!”刘余可能是太过紧张,竟然差点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好在刘德反应快,及时拉住他的袖子,稳住了他的身子,才没让他出丑。
即使这样,刘余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手都颤抖起来。
好在,便宜老爹向来疼爱这个口吃的儿子,并未怪罪,反是有些怜悯的道:“刘余,朕许你可不必答话,写出来就是!”
“谢父皇……”刘余惊喜之下,连口吃的毛病都几乎好了。
刘德拍拍他的肩膀,还冲他微笑。
众目睽睽之下,刘德一个爱护弟弟,保护弟弟的形象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建立了起来。
就连原本不怎么在意刘德的天子刘启,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多看了刘德一眼。
在这个时代,一个能扶危救弱,友爱兄弟的人,是一定能得到加分的。
但刘启也仅仅是多看了一眼刘德,对这个次子上了点心,他的心思主要还是放在坐于左侧的齐王刘将庐身上。
刘启深深的知道,齐王的齐国的重要性。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齐国保持中立,就能有效的钳制胶东、胶西、济南等诸国,使其不敢冒着老家被端的风险,主力全出。
更何况,齐王这一系是还是高皇帝长子的血脉,影响重大,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本次齐王刘将庐能亲自来长安吊丧,说明他内心还是有些偏向朝廷的,是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
可惜,这些天来反复试探,齐王还是没有明确表态是否支持朝廷削藩,只是含糊其词,说些高皇帝如何如何,先帝如何如何的废话。
因此,天子刘启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让齐王见见皇室后代的能力,以安其心,或许能起奇效。
为此,刘启不惜作弊,偷偷的提前点醒刘荣。
天子刘启踱了两步,再看了看齐王刘将庐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心知若按照原计划考校些学问,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可能无法将之打动。
天子心里骂了一声:“奸猾!”
心里意向却是已经改变了。
他朝前两步,道:“齐王!”
“臣在!”坐于左侧的刘将庐忽然听到天子点名连忙站起来。
其实这次刘将庐来长安,实在是之前受过薄太后太多恩惠与照顾,今次太皇太后驾崩,他若不来,少不得被人指脊梁骨。
以本心而论的话,刘将庐其实是很不服现在坐在龙座上的天子的。
当年,诸侯大臣共灭诸吕,齐王一系是出了大力的。
可最后皇位却莫名其妙的飞到了当时的代王刘恒头上,原因还是莫名其妙的‘齐王家驷,驷钧,恶人也’。
明明是害怕齐王一系实力太强不好控制,说什么当时的齐王的母舅是个坏蛋,跟诸吕一样。
这换了谁,心里都肯定不服。
凭什么流血流汗的是我,坐上龙座,统御天下的却是旁人?
错非是先帝与故太皇太后很怜惜刘将庐这一系,多次给予丰厚赏赐,否则齐国早就反了!
也是念着那点香火情,加之被国中的丞相、都尉挤兑,刘将庐才不得不来长安奔丧。
因此,刘将庐被点名的那一刹那,颇有些意外。
但到底是一国之君,不是明清那种当猪养的藩王,而是真正有着实权的国王,刘将庐的反应很快,他立即就出列拜道:“陛下有何差遣?”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怀着这样的心思,天子转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久闻齐王家学渊源,今次的考校,齐王不妨代朕出题!”
天子这话一出口,刘荣脸上的轻松与惬意瞬间消失。
刘德也愣了。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词汇: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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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齐王的问题(祝七夕快乐)
刘德记得,他前世从未听说过齐王刘将庐曾经代替天子出题考校过皇子。
前世,刘将庐在他的记忆里,不过是吴楚之乱平定后自杀谢罪的一个名字,此后就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中,再未有人提起过他。
刘德明白,历史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拐弯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德跟着三个兄弟,一同对齐王刘将庐的方向稽首而礼:“请皇叔出题!”
刘将庐却感觉像是被架上了火架。
自高皇帝以来,宗室之中能代替天子做某某时期的,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天子心腹,亲密手足。
如赵幽王之于孝惠,淮南厉王之于先帝。
因此,几乎只是立刻,刘将庐就想要婉拒天子的‘好意’了。
开什么玩笑……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吴楚两王会怎么想?其他诸侯又会怎么看?
恐怕稍微敏感点的人都会将他看作亲长安的诸侯,即算不是如此看待,也不会将他看作自己人。
只是,刘将庐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四个皇子就齐刷刷的朝他行礼,请他出题了。
“罢了,罢了……”刘将庐心里感叹两声,他知道,这里是长安,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推三阻四,恐怕少不得就得被天子‘盛情’挽留在长安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刘将庐把心一横。他向着天子刘启一礼,然后再向四周诸侯一礼,道:“那臣就斗胆了!”
天子淡淡的道:“齐王随意,万勿客气!”
刘将庐便走到殿中,看了看刘荣、刘德、刘阏、刘余四兄弟,然后,他就开口道:“四位殿下,寡人就斗胆出题了!”
他踱了两步之后,冷不丁的问道:“寡人长居齐鲁之地,愚钝不敏,只赖高皇帝遗泽,先帝怜悯,这才承袭齐王的封号,十年来战战兢兢,唯恐寡人之不敏,有伤高皇帝之德!”
只听刘将庐说到此处,天子刘启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僵硬了,刘启已经能料到刘将庐接下来要问什么了。
“真是好胆!”天子心里一哼,但却发作不得,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那四个儿子能懂的见风使舵、随机应变了。
刘启坐到龙座上,闭上眼睛,心里自是多少有些懊悔的。
却听到刘将庐继续道:“寡人尝读《诗》《书》,每每读至《小雅》常抚掌而叹。‘岂伊异人,兄弟匪他’‘岂伊异人,兄弟俱来’,诚哉是言!我汉家自高皇帝以降,历代天子皆分封兄弟叔伯为诸侯,为汉羽翼!然,寡人听闻,朝廷有意削藩,国家大政,寡人愚钝,不甚了了,因而求教四位殿下,这削藩是好还是坏?望不吝赐教!”
刘将庐这一问刚一出口,顿时原本安静的大殿变得喧哗了起来,无数人交头接耳。
坐在龙座上的天子更是将手掌都握的紧紧的,手指都快掐进肉了。
“好胆!好胆啊!”天子自然是怒不可谒的,但偏偏,他还发作不了,甚至没法子责怪刘将庐。
汉室讲究无为而治,只要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就可以随意讨论。。
更何况作为天子,作为统御四海的诸侯共主,刘启也是要脸皮的。
最起码在诸侯宗室面前,他再怎么狂怒,也要做出一个宽宏天子,仁德君主的样子。
只是在心里道:“待朕削平了吴楚,再来与你算今日之帐!”
同时,刘启的心里也为殿中的四个儿子担心了起来。
实在是刘将庐这题目出的太过刁钻。
以诗经为据,反问朝廷削藩对错。
若赞成削藩,那么置朝廷几十年来宣传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于何地?这大汉江山还怎么维系?
若反对削藩,那就是公然的打朝廷的脸皮了。
等到削藩命令一下,难保被东边的诸侯们拿来做文章。
刘启自问自己处于那个位置上,也很难回答出让人满意的答案来。
想到此处,刘启就更加懊悔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了。
刘将庐却是心里颇为得意。
天子想逼他表态,他就反将一军,逼天子表态。
你要削藩,我不反对,但起码得解释一下为何要削他们这些兄弟手足的藩吧。
至于天子发怒将他扣押在长安?
若在没问这个问题前他确实担心,但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他就不担心了。
众目睽睽之下,若天子再以其他理由扣押他,那么,自有诸侯为他抱不平,保不定,这现在的扣押会成就他将来的名声与名望,甚至帮助他夺得大位!
当年,周文王不也是被商朝扣押在朝歌吗?
只是……以如今的天子的性格是做不出那么愚蠢的事情的。
在场的诸侯们,自然也是虎视眈眈的看着殿中的四位皇子。
虽然能来长安奔丧的诸侯们大都是心向长安的,但是,若能阻止削藩策的下达,那么,他们也乐见其成,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自己的权柄和封国利益受到损害。
听了刘将庐的问题,刘荣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面对刘将庐的问题,刘荣感觉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可是实打实的让他出来表态了。
刘荣本来想站出来高声赞同削藩,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失去了勇气。
“这可是有着十数诸侯侧目的场所,我话若说出口,将来传遍天下,必然会得罪无数诸侯,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想到此处,刘德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他知道,若被天下诸侯所摒弃,那他就别想坐上太子大位了,他的父皇也不可能冒着天下之大不讳选择他作为储君。
可是若不说点什么的话,旁人怎么看他,他怎么建立起名声来?
患得患失之间,刘荣听到了一个声音:“皇叔,小子刘德以为这削藩没有好坏之分,只看对社稷,对江山,对我汉家天下是否有所补益!”
刘荣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刘德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抢在我前面说话!”刘荣立刻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脸上就像冬天的寒霜一般,瞬间就白了下去。
…………………………
今天七夕,祝大家节日快乐。
嗯,我也节日快乐。
ps:今天收藏涨的好慢啊,到现在才113个,今天就涨了13个,桑心,求安慰。
ps2:回书评区某位朋友的问题:其实,不管谁,不管什么经历,若是穿越到汉初,是个现代人都肯定受不了当时的饭菜的。
更何况我大天朝号称大吃货帝国……
ps3:今天没有第二更了,因为要陪老婆,恩,明天3更补上今天的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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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包裹着蜜糖的陷阱(1/3)
刘德完全无视了刘荣眼中的神色,他轻轻向前一步,刚好站到跟刘荣平行的地方,望着刘将庐,拱手问道:“小子刘德敢问皇叔有几子?”
刘将庐根本没料到刘德的脑洞开的这么大,上一秒还在说削藩,下一秒就跳跃到了他的子嗣问题之上。
不只是刘将庐,在场诸侯与外戚大员也弄不清楚刘德问这个做什么。
刘将庐稍稍一愣后答道:“寡人膝下十一子!”
刘德又问道:“敢问皇叔,十一位王兄王弟可都还孝顺守礼,为人秉性是否都还良善?”
刘将庐有些弄不清楚刘德问这些做什么,虽然他那十一个儿子中起码有四五个他觉得都是草包,不怎么喜爱,但家丑不可外扬,再考虑到当着天子与诸侯的面,也要留些余地,于是道:“都还算孝顺懂礼……”
刘德追问道:“敢问皇叔,太子何人?”
“长子刘寿!”这个问题刘将庐想都不想就回答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刘德等的就是这个,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感叹道:“皇叔何其刻薄也!”
刘将庐的脸色立刻就铁青了起来,若非是在宣室殿之中,若非刘德是皇子,听了这样的评价,他早一个大耳瓜子扇上去了。
只是当着诸侯外戚天子的面,被刘德贸贸然说他刻薄,即使刘将庐觉得自己修养已经很不错了,依然恼怒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了,哼道:“殿下何出此言?寡人刻薄在哪里?——”他转身面朝天子叩首道:“请陛下为臣做主?”
说着眼睛就发红了。
天子刘启看到刘将庐这般模样,其实心里是暗爽的,但他还是故作严肃的质问刘德:“刘德!你怎么回事!怎可对齐王出言不逊?今日你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朕必定重重责罚你!”
刘荣看到连天子都发怒了,再看看齐王刘将庐铁青的脸色,心里暗爽不已。
“活该!叫你呈威风!”刘荣心里暗道:“看你怎么办?”
但他稍稍侧头,却没看到意料之中的刘德那诚惶诚恐的面色,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刘荣只听得刘德笑了一声,然后就说道:“皇叔,小子并未说错呀……皇叔您膝下十一子,倘若皆若皇叔所说一般都还算孝顺懂礼,皇叔却为何如此偏心呢?小子不过是为皇叔那剩余十位王子抱不平罢了!”
“此话何解?”刘将庐站起来问道。
“皇叔您看,您膝下十一位王子,都是孝顺懂礼的汉家栋梁,高皇帝血脉,何以皇叔只立长子,而舍弃其余诸子,皇叔百年之后,太子袭号,而其余诸子却最多只得一二人能得朝廷嘉许,封为彻候,其余诸子却要泯然众人……小子不过是为那些将要泯然市井之中,从此操持贱业的王兄抱不平罢了!”刘德悠悠然的道
“那依殿下之间,寡人该当如何?”刘将庐被刘德气的哭笑不得,自古以来诸侯都是如此,立一太子继承王位,其余诸子各谋生路,运气好点的或许能混个公侯做做。
刘德微微一笑,道:“依小子愚见,皇叔当上报朝廷,十一子人人皆立为太子,如此,皇叔百年之后,膝下十一位王兄,人人开国家建社稷,皆为诸侯!”
刘德此话一出,整个宣室殿顿时就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某些被派来作为代表的王子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眼睛更是从先前的浑浊无神瞬间变得精神抖索。
这些被自己老爹打发来长安做代表的王子,大部分都是庶子,不怎么受宠,就算死在长安也不心疼的那种。
自然,这些王子不过是顶了个王子的名号而已,等他们的老爹两腿一蹬之后,就会被打发点钱财,分点家产,出去自谋生路了。
先前,他们对此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祖宗制度、汉家规矩在哪里摆着,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咽下心头。
可如今听得刘德这么一说,他们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假如刘德能说服刘将庐同意他的那个方案,那么,等他们回了封国,自然会拿着此事来宣扬。
他们当然是不受宠的,但是,各自封国中还有大把受宠的却做不了太子的兄弟,只要鼓动这些兄弟起来闹腾,再让各自的母亲猛吹枕边风,将来也不是不可能混个王当当啊。
至于刘德所说的这个事情里面隐藏的陷阱,在场诸侯与王子不是傻瓜,自然能一眼就看出来。
若按照刘德的办法去做,封国会越来越小,势力越来越弱,三五代之后,可能目前的各国封地就会彻底变成毫无存在感的小国。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
有句话叫做,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更何况被派来作为代表的王子,本来,是根本没机会做什么一国之君,甚至连个关内侯的爵位都很悬。
“是喽!凭什么xx做太子,将来君临一国,**宠妾三千,我却只能四处奔波,甚至要过饥寒交迫的生活?”许多王子心里开始起了小心思。
就是某些诸侯王心中的心思也开始动起来了。
譬如某位诸侯王,他本来一点都不喜欢他的太子,更爱宠妃所生的两个幼子,只是奈何太子是朝廷册封的,他根本无力反抗。
可是,若按照刘德的方法,把封国给分掉,老大继承自己的王位,其余诸子各自分得一块地盘,称孤道寡。
这好像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嘛?
事实证明,并非人人都是有野心的,也并非人人都有远见。
更多人从来只考虑当前,至于以后?等以后再说吧!
只是,此等美事想要成功,还得看天子的!
于是,无数道目光投注在了刘德与刘将庐身上,许多人更是眼巴巴的看着刘将庐,只盼着从刘将庐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刘德自然也明白,当此之时,应当乘热打铁,于是他正色的道:“皇叔若是觉得小子说的不错,那小子愿为皇叔向父皇求情,恳请父皇依赵孝幽王成例,恩准此事,如何?”
所谓赵孝幽王,指的是刘邦的爱子,被封为赵王的刘如意。
铲平诸吕,孝文皇帝登基之后,甚为怜悯幽王的遭遇,于是将赵国一分为二封幽王长子刘遂为赵王,少子刘辟疆为河间王。
这是至今依然为诸侯所称道的仁德之举。
刘将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他心中知道,这是一个包裹着蜜糖的陷阱。
但是……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自己所爱的两个幼子,又想了想**中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
他知道,就算明知道有毒,这个坑,他还真不得不跳!
……………………………………
第一更,晚上还有2更。
第二更在10点左右,第三更在12点左右。
第13章 忽悠(2/3)
“善……”刘将庐几乎是颤抖着从嘴里吐出这个字,尽管他的内心清楚,当他说完这个字之后,很可能现在还庞大的齐国,在他死后就将分崩离析。
只是,不答应的话又能怎样?
刘将庐很清楚,只要他说个不字,等回了临淄,王宫里那帮原本娇柔可人的美人瞬间就能化身母老虎。
听到刘将庐吐出这个字,刘德难抑心中的狂喜,反身跪地拜道:“儿臣刘德恳请父皇开恩,准许皇叔之请!”
端坐于上的天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没人能看清他那被隐藏在旒珠之后的神色。
过了一会,他才说出了一个字:“可!”
这就算是给刘将庐的那十一个儿子人人都安上一个未来国王的身份了。
刘将庐不得不跪下来谢道:“陛下圣恩,臣铭感五内!”
此刻刘将庐的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让他有种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的恶心。
“齐王请万勿多礼,平身吧!”天子淡淡的道,此刻他的心中其实五内杂陈,什么味都有。
刘德的话,作为天子,刘启自然是明明白白,全都懂了,他也明白,若按照刘德所说的去做的话,那就用不着削藩了,只要此事成了朝廷政策,那么时间自然会帮他消灭那些尾大不掉的藩国。
只是……那要花多少时间呢?
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刘启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刚刚登基即位为帝不过六七个月。
秋七月,匈奴大军入寇代地,烽火在甘泉宫都能看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裸的打脸,让他根本无法按捺!
当时,他召集了将军们,李广、程不识、周亚夫、窦婴,他亲披坚甲,腰配长剑,准备御驾亲征,给匈奴人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
最后,他却没有见将军们,亲手解下了坚甲,卸下了长剑。
因为,当时晁错劝住了他。
晁错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着:“陛下,匈奴肌肤之患,诸侯,脏腑之病,肌肤之患让人痛,脏腑之患要人命!”
于是,他忍了,打碎牙齿和血吞,送了公主,许了和亲,这才打发了匈奴人。
同时,这耻辱刺激他,让他每每想及此事,心如刀割。
这才许了晁错的削藩之策。
他想的是,先削藩荡平不臣诸侯,清除内忧,然后提兵出塞,击败匈奴,成就千古伟业。
可是……
这削藩还没开始。
儿子刘德又闹出这么一出戏。
“难道朕还要忍?”刘启的眉头紧皱:“忍!忍!忍!可是朕无法再忍!”
他本就是性急的人,脾气犟起来,根本就不会讲理,更懒得去考虑得失。
否则,当年在长安街头他也不至于因为一盘棋的缘故,就抡起棋盘生生砸死吴王太子,虽然自那之后,他尝到了教训,收敛了许多。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更何况,刘启心里还有另外一根刺。
他的父亲,先帝太宗孝文皇帝。
先帝的功业,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
刘启垂下头,想起了刘揖。
“父皇将第一国士贾谊送去梁国做太傅,这是要培养刘揖夺我大位的架势啊!”
“朕那点就不如刘揖了?”
“朕发过誓的,一定做出一番成绩来,让父皇看看,我刘启才是他真正的接班人,等朕扫平诸侯,北击匈奴,擒获匈奴单于,献俘太庙……”只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刘启就有些飘飘然,毕竟,他才当了一年多天子,也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让他等个三十年,五十年,等着诸侯藩王们被时间杀死?
想到此处,刘启就不愿意了。
开什么玩笑,三五十年后,他早就去见高皇帝、太宗皇帝了,还有什么机会北伐匈奴,把单于抓回来献俘太庙?
“不过,刘德的这个计谋也还不错,等朕收拾了吴楚强藩,再以此策推行天下……嗯,就这样了……”
………………………………………………
“可恨!可恨!”刘将庐却是另外一番心思了,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小了二十多岁的少年皇子给带进坑里的事实。
他猛然想到,从头到尾,刘德都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因此,他脸色有些狰狞并且不怀好意的问道:“殿下,您好像还未回答寡人的问题,这削藩是好还是坏?请殿下给臣一个明确的答复!”
刘德呵呵一笑,道:“回皇叔的话,小子日前曾读《过秦论》,颇多感慨,便以《过秦论》之总结答复皇叔所问吧。”
刘德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念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刘德走到大殿正中,先向便宜老爹拜了一拜,再朝诸侯宗室一拜,道:“以小子之愚见,诚哉斯言!以史为镜,可知社稷兴衰,以人为镜,能查自身得失,是故孔仲尼言:吾日三省其身,当今之汉家天下,已到不得不变之时!”
刘德感慨了一声,以十分悲痛的语调问道:“诸位宗室叔伯,可知今日之姬氏何在?”
没有人能回答刘德的这个问题。
姬氏早已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刘德用十分悲伤的语调道:“昔年周室姬姓诸侯何其多也,遍及九州,而如今却连一关内侯都不可得,何其可哀!小子观史,姬氏之失天下,在于讳疾忌医四字而已!”
刘德说这些话是有恃无恐的。
如今的史料,绝大部分都藏在未央宫中,等闲人轻易见不到。
这就造成了知识的垄断。
而他又说的似是而非,给人一种不明觉历的感觉。
再兼之,他前世最后几年苦修演技,自认已得后世‘口才派’的精华,吹牛忽悠的本事已不在某些巨头之下。
“便如一颗大树,枝繁叶茂,然有三五枝干,起了病虫,主人怜之惜之,不肯砍去,结果大树一夜枯死!”刘德忽然提高了声调,开炮道:“若是砍去那三五有害枝干呢?虽则一时阵痛,然,翌日大树依然枝繁叶茂千载万载长存于世!”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以皇叔之智,自不难知小子之意!”刘德言罢,长稽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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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证,若明天能上首页,那么下周每天3更。
说到做到!
第14章 橄榄枝(3/3)
我去,我居然会犯这种错误!!!!!
也实在是昨天太累了,没检查……我的错……
“吾之麟儿也!”听得刘德把话说完,天子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自然知道,今天刘德的这番话再结合他之前所说的事情,一旦传扬到天下,对于削藩大业是很有帮助的。
即使将来动起手来,有着番话在前,许多诸侯都会摇摆起来。
更妙的是,刘德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解决了齐国的问题。
虽然齐王至今还未明确表态支持朝廷。
但那已经不在重要了!
经过今日之事,他的那十一个儿子,诸多妻妾已经是汉室最铁杆的支持者了。
有了这些铁杆支持者,就算齐王有什么二心,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了。
更别说刘德最后那番话简直是挠到了他的痒处。
当前削藩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一无先例可循,二无理论可支撑。
所以才会从去年一直折腾到现在,依然没有在朝堂上讨论个清楚。
有了刘德的这个大树理论,那就是等于敲响了战鼓——别管合理不合理,作为天子,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只要能勉强自圆其说就好。
汉室向来就是有功必赏。
刘德今天的表现不错!
于是,心情愉悦的刘启大手一挥,道:“皇子刘德深得朕心,赐百金缎十匹,甘泉宫出入令符!”
天子此话一出,刘德连忙跪地谢恩:“儿臣谢父皇,必再接再厉,以不负父皇厚爱!”
刘荣在一旁看着自己风光的弟弟,他只觉得心在滴血,心里面像有一万个声音在喊:“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天子所赐的百金或者绸缎都算不得什么。
只有那个甘泉宫出入令符才是真正要紧的宝贝!
甘泉宫是天子夏季避暑之地,再过些时候,等天气再热一些,天子连同大半个朝廷都会转移到甘泉宫去。
而有了那个令符,就意味着可以无需传召,无需通秉自由出入甘泉宫。
在其他兄弟无法见到天子的情况下,刘德却能日日与天子相处!
这意味着什么,刘荣自然明白。
“好你个刘德啊,想不到,你竟起了这种心思!”刘荣即算是个笨蛋,此时也知道了自己那个弟弟已不在甘心屈居于他之下了。
“不行!绝对不行!”刘荣握紧拳头:“我要去母妃,让母妃命刘德将那令符转让予我!”
………………………………
刘德从便宜老爹的亲近侍从手中接过那枚甘泉宫令符时,手都有些颤抖。
他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了,太子的位置在向他召唤。
但他并未骄傲。
他恭恭敬敬的接过令符,将之收到怀中,然后再跪下来拜道:“启禀父皇,儿臣今日与皇弟刘阏写了一封奏疏,一点愚见,还望父皇能抽空过目,指点鞭策一二!”
说着,他将一直藏在怀里的帛书取出来,呈在手上。
“拿来,与朕看看!”天子现在心情不错,自然来者不拒。
当近侍从刘德手中取走那封帛书时,刘德的心才算真正落了下来。
他明白,口头说的东西,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人渐渐遗忘,但是……写于纸上的文字却会时常提醒便宜老爹,他这个儿子是不错的!。
奏疏被宦官呈上去之后就被收入了天子案头,在此家宴之时,天子自然是不会看的。
………………………………………………
随着此事的结束,家宴也到了尾声。
在天子宣布散席之后,诸侯外戚纷纷起身跪送天子,然后各自准备回各自的居所。
刘德亦然。
只是,在他刚刚准备离开宣室殿大殿门口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刘德皇侄,请留步!”
刘德转过身子,就看到一位打扮妖娆万分的贵妇人,扭着腰杆,婀娜多姿的朝他走过来,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藏在这贵妇人的裙后,十多位侍女随侍于其左右。
见了此人,刘德脸上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非常热情的迎上前去,行礼道:“小子刘德见过长公主姑姑!见过阿娇表妹!”
来人乃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刘德亲姑姑,窦太后的小棉袄,他便宜老爹的姐姐兼皮条客,馆陶长公主刘嫖!
毫不夸张的说,在整个窦太后在世的时间里,眼前的这个女人深深影响着整个天下的政治走向。
是她在背后将刘彘推上的皇位;
是她让刘荣从云端跌落低谷;
也是她在前世刘彻建元新政被废后能保住皇位的最大原因!
在前世,曾有人戏言,得罪了天子未必有多惨,但得罪了馆陶长公主,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德自然能猜到这位姑姑来找他做什么。
这个女人是个精明的人头疼的女人,前世,刘荣刚刚被册立为太子,就被她找上门去,想要联姻。
可惜……
刘德在心里叹了一声。
好好的局面,就被他那个便宜老妈给搅合了,竟生生的拒绝了刘嫖的好意,更出言不逊!
等刘德知道之后已经晚了。
也是从那之后,刘德刘荣兄弟再也没从窦太后哪里得到过好脸色——这位姑姑暗中挑拨的本事,谁都比不上!
而在汉室历史上,还从来没有那个太子能在没有长乐宫支持下能顺利登基的。
就连他的便宜老爹也懂得要联姻薄氏……
所以,刘德才说,前世刘荣之败,便宜老妈粟姬要负至少一半责任!
心里想着这些,刘德嘴上就变得跟涂了蜂蜜一样了:“长公主姑姑还是这么的年轻漂亮啊,侄儿记得,小时候,长安无数公侯都看着长公主姑姑的背影流口水呢!”
“半年多没见,刘德你的嘴可真是越来越甜啦!”好话谁都喜欢听,特别是刘嫖这样的女人,一听刘德的甜言蜜语,她顿时就乐开了怀,笑的花枝乱颤,一边笑,她一边从裙子后面拉出躲着的那个害羞的小萝莉:“阿娇,快见过你家刘德表兄!”
那个一直藏在裙子后面的小萝莉这才偷偷的露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道了个万福:“阿娇见过表兄!”
“呦!阿娇表妹都出落的如此漂亮啦,长大了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刘德赞了一句。
其实,陈阿娇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一张瓜子小脸粉嫩干净,吹弹得破,小巧的鼻子更是惹人怜惜,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只是……
唯一的问题是,她今年最多才八岁!!!!!
第15章 表演
刘德掰着手指头偷偷在心里算了一下。
他的兄长刘荣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陈阿娇比刘荣小了足足九岁之多!
这倒没什么,反正汉室喜欢玩萝莉养成的贵族也不在少数。
关键是——今年刘彘才一岁多一点!
刘彘是在便宜老爹登基当日出生的!!!
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足足大了七岁,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所以,前世金屋藏娇的故事传扬出去后,整个长安都瞠目结黄,对于刘彘的印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厉害,长大了,那还了得?
想着这些事情,刘德基本已经猜到了他的这位馆陶长公主姑姑所为何来了。
无非就是看他有些前途,想要结个善缘,为日后谋划。
至于联姻什么的……
刘德估摸着,以这位长公主姑姑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肯定是要等他刘德确定了要被册封为太子后才会提出。
刘嫖想结个善缘。
刘德却更想攀上刘嫖这厚实的大腿。
刘德微微笑着道:“长公主姑姑,怎得没见到姑父大人与二位表弟?”
刘嫖随意的笑了笑道:“刘德吾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姑父大人的德行,我这不是怕他来了这未央宫出丑吗?所以就没让他来了!”
刘嫖这话说的确实霸气。
刘德不禁为他的那位姑父大人叹了一口气。
这老刘家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特别是自己的这个姑姑还是窦太后唯一的宝贝女儿!
不过也难怪刘嫖嫌弃自家的丈夫。
刘嫖的丈夫,乃是堂邑候陈午,堂邑候,这是一个自高皇帝以来就存在的彻候世家。
但是,陈午的祖辈却不是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
恰恰相反,第一代堂邑候陈婴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柱国大将,项羽死后才投降的刘邦。
最后还能混个彻候的封号,实在是陈婴运气好,撞上了刘邦想要收买人心的时候。
只是,作为降将,封国自然大不到哪里去。
堂邑候食邑才不过六百户,是彻侯阶层中的最底层。
而作为长公主,刘嫖的汤沐之地馆陶,即使只算食邑户数,也将堂邑甩出十几条街。
故而,刘嫖没有按照传统,在嫁人之后改称堂邑公主,依然沿袭馆陶的名号,更从来没给她的那个丈夫什么好脸色。
这要换了一般的男人,哪里能忍受的了,早就闹翻了。
可偏生陈午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所以陈午的头上变得绿油油的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将脑子那些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驱逐干净,刘德呵呵一笑问道:“不知长公主姑姑叫住小子有什么事情?”
前世的时候,刘德跟他的这个长公主姑姑以及其家族根本没多少接触,即使偶尔见面,也是被冷眼相待。
算起来,今次的见面还是两辈子加起来最亲密的一次。
因此,刘德也明智的没有再问关于他的姑父的事情——反正他也只是想找个话题跟刘嫖接上头。
刘德正色的拍着胸脯表决心道:“但凡长公主姑姑有什么吩咐,小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世刘德在这个时代活了十几年,虽然没跟刘嫖有多少交际,但是,作为某一时期的敌人,刘德早把这个女人的性格和习性摸清楚了。
这位大汉的长公主殿下就是个贪婪且愚蠢的女人。
说她贪,是因为她背靠窦太后,有着窦太后的宠爱,就算她什么事情都不做,她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可她却还是没有节操的干出了给自己弟弟拉皮条,索罗美女的事情。
说她蠢,是因为这个女人从来不会考虑后果。
就像前世,梁王刘武觊觎储君大位,她在后面跟着鼓噪,完全没考虑过她的皇帝弟弟的想法;跟粟姬提出联姻,这倒还算正常,但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被王娡哄骗,那就说明她真的是没脑子了,也不看看刘彘几岁,陈阿娇几岁,强行拉郎配。
前世刘德没能看到刘嫖最后的结局。
但他已能猜到刘嫖最后的下场——随着窦太后一死,没了利用价值的刘嫖母女能不被自杀就已经不错了!
而对付这种贪婪愚蠢的女人,实在不需要太高明的手段,只要说些漂亮话,讨其欢心,再以重金贿赂,就十成十的能保证让她站到自己这边了。
果然听了刘德的话,再看着刘德一脸正色的表情,刘嫖心花怒放,脸上那本来是装出来的的亲热,一下子也变得真实了起来。
“姑姑没什么事情啦,就是好久没见我家皇侄,怪想念的!”刘嫖满面春风的道。
“呵呵……”刘德微微一笑,心说:信你才有鬼了!刘德自然明白,若无今天晚上的事情,打死他的这个姑姑,估计她也想不起来,她还有刘德这么一个侄子。
不过能被刘嫖看重,并且被刘嫖视作一个可投资可拉拢的对象。
这本身就是巨大的进步!
“现在月色正好,不如皇侄陪姑姑散散步?”刘嫖忽然发出邀请。
“长公主姑姑有请,小子自然愿意!”刘德笑着拉住怯生生的打量着他的陈阿娇的小手,道:“阿娇表妹,你还记得三年前在甘泉宫,表兄背过你的事情吗?”
一边说,刘德就一边蹲下身子,**着道:“来,趴到表兄背上来!”
陈阿娇有些害羞的稍稍抬头看了看她母亲,在得到后者的同意后,欢快的趴到刘德背上,用柔檽檽的腔调小声的道:“表兄,你背的动阿娇吗?”
“嘿嘿!”刘德双双环住陈阿娇的腰部,哈哈笑道:“阿娇表妹,你也太小看你表兄了!”
刘德背着陈阿娇,跟上刘嫖的脚步,从宣室殿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聊着些家常话,刘德自然是尽力恭维,哄得刘嫖常常大笑不止。
陈阿娇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精神奕奕的在背上跟刘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可知过半刻钟左右,她竟然趴在刘德背上呼呼睡着了。
而刘德在发现陈阿娇睡着之后,特意让自己的脚步放慢,步伐变轻,尽量的表现得温柔无比。
很快,姑侄一行人就走完了宣室殿前的台阶,来到了刘嫖的车马前。
刘德小心翼翼的将陈阿娇从自己背上放下来,轻轻的将那正在熟睡的小女孩交到一个侍女手上,还叮嘱道:“小心点,别吵醒了阿娇!”更温柔的为陈阿娇抚平有些凌乱的刘海。
这一切都落在了刘嫖的眼中,让刘嫖心中大为感动。
等到刘德告辞之后,刘嫖转身问她身边的一位女子:“阿姑您看,此子何如!”
那女子答道:“回长公主,奴婢这一路看来,皇子刘德心细如发,温柔体贴,而且一表人才,确是难得的好男儿,只是,他非皇长子,将来恐怕……”
话说到这里,那女子明智的闭上了嘴。
刘嫖却是洒脱的笑了起来,道:“且再看看吧……”
心里却是在想,不是长子,怎么了?
本宫有的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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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三更补偿,至于今天,我看看等会还能写出一章不,要是能写出来就发,写不出来就抱歉了。
但不管怎样,明天三更不变!
第16章 梁王刘武(1/3)
翌日,早起之后,刘德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洗漱完毕,穿戴好孝服。
然后,他走出门,准备前往长乐宫例行公事。
在殿前的走廊上,刘德再次看到了拿着扫帚正在清扫走廊的小宦官王道。
见到刘德,王道连忙跪下来问安:“奴婢问殿下安!”
“起来罢!”刘德心中一动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王二……”
刘德点了点头,终于确信他没认错人,前世,王道的大名是一年后才改的,之前便是叫王二,刘德记得,前世王道曾跟他说起过,他有一个在少府服役的兄长,只是入宫之后兄弟二人再无相见的机会,甚为遗憾。
一念及此,刘德对他道:“从今天起,你改名了,从此以后你就叫王道!明白了吗?”
“奴婢谢殿下赐名!”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宦官的王道感激的叩首。
在宫廷中,能被主人赐名,说明从此将成为主人的心腹。
王道明白,从此,他的地位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止不再会被人随意使唤欺凌,反而能使唤、指使他人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才不过碰了三五次面的殿下为何如此看重他,但他心中却还是激动万分。
刘德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印信,丢给王道,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拿着我的令符去少府,觐见少府令,请少府令借调熟练工匠数十,长安城外庄园作坊各一个与我!”
刘德很清楚,只等太皇太后遗诏中所规定的十五日服孝期一到,便宜老爹就会开始考虑分封诸子为王。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只有趁着此时便宜老爹与整个朝廷都在忙于丧事,招待各地诸侯,多刷声望,多刷名声,才能在接下来的竞争中获得先机。
刘德的要求并不高。
他只求能留在长安,而不是如同前世般被赶出去。
只有留在长安,才有机会。
把王道打发走,刘德就乘上马车,前往长乐宫。
他的马车到达长乐宫时,刚巧,刘荣的马车也到了。
刘德下车,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就看到刘荣径直朝他走过来。
“皇兄好!”刘德拱拱手行礼道。
“刘德!”刘荣看着刘德,压得了声音道:“快,把昨日父皇赐你的令符拿给我!”
“嗯?”刘德好气的笑了一声,他的这个兄长还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样。
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
前世,他也是如此,但凡他看上的东西,总是要抢过去。
只是……
前世,他是太子,是储君。
今生,他是什么?
凭什么给我下命令!!!
“快点给我!”刘荣却是有些不耐烦的伸出手索要:“我已经请示过母妃了,母妃说了,那令符让你给我!”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慷慨的道:“皇弟放心,等我将来等上太子大位,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这可是他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晚上的结果。
刘德却是有一种又好奇又好笑的感觉。
“前世被你坑了也就算了,今生居然还想坑我!”刘德坚定的摇了摇头,道:“皇兄若是想要,大可去跟父皇要,想必以皇兄的身份,父皇必不会吝啬!”
刘荣的脸色瞬间就阴暗了下去,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很生气。
前世,他若是出现了这种情况,刘德自然少不得又哄又骗。
只是现在嘛,刘德完全无视了他的模样,从怀里拿出那个便宜老爹赐下的甘泉宫出入令符,呵呵笑道:“再者说,此物父皇所赐,乃是御赐之物,小弟若是因皇兄一句话就转让给皇兄,倘若被父皇知道,这可是大不敬!”
说完,刘德就迈步向前。
刘德走进长乐宫宫门时,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又停了下来。
“殿下!”马车中露出一张人脸,朝刘德招手,邀请道:“可愿上车与寡人一叙?”
“长者请,不敢辞,更何况是皇叔!”刘德见了对方的容貌,过了一会才认出来,来人乃是他的亲叔叔,梁王刘武。
想想也是,能被允许自由乘车出入宫廷的,除了刘武之外,又有谁人呢?
前世之时,刘德跟他的这位亲叔叔见面的次数不多,因此,一时之间差点都没认出来。
刘德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迅速露出笑脸,迎上前去。
实在是他不敢在刘武面前露出破绽。
要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便宜老爹刘启,便宜老妈粟姬之外,谁对原本的刘德最了解,首推这位被封为梁王的亲叔叔。
原因很简单,自今年冬天正月梁王入朝之后,他就没离开过长安。
自然的,也就跟刘德这些皇子熟络了起来,更经常代替天子考察和监督各个皇子的学业、功课。
只是前世刘德穿越后就被关了小黑屋,然后被赶出长安,去了河间就国,两年后刘荣封为太子,他才借着那个机会回到长安,因此,在刘武最风光得意之时,叔侄两人并未有过太多交集。
但今生却不同了。
刘德知道,他注定将与这位皇叔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在很大程度上,现在梁王刘武对他的威胁,甚至超过了刘荣、刘彘。
刘德走到刘武的马车前打量了一下,努力的回忆着原本的刘德的记忆,赞了一声道:“皇叔果是高雅之士!”
虽然因为时间的缘故,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刘德还是隐约记得,好像原本的刘德与刘武的关系还非常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忘年交都不夸张。
原本的刘德满脑子的儒家思想,被儒学洗脑了。
而梁王刘武则喜欢吟诗作赋,卖弄文学。
两人可以说是脾气相投,好像有段时间,常常整夜整夜的在一起讨论诗赋。
只是,现在的刘德,对于那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可以说是毫无兴趣。
真以纯文学素养来说,不夸张的说,用不了三句,就要露出马脚,引起这位皇叔的怀疑。
因而,刘德此时万分谨慎。
好在,登上马车之后,刘德并未发现车上还有其他人,这不由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这是因为刘武出了名的喜爱饱读诗书之士,他的身边常年有三五位当世名家在侧。
若那些名家在场,少不得就要谈些诗赋的问题。
而这,恰恰是刘德现在最大的短板——对于此时的诗词歌赋什么的,他真心的没有那个能力欣赏与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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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目标(2/3)
其实,刘德真是想的太多了。
刘武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什么诗词歌赋?
昨天晚上,在家宴散了之后,窦太后派人留下了刘武。
这两年老母亲眼睛的视力是越发的低下,也越发的宠爱他这个幼子了。
就在昨晚的母子亲情谈话中,老母亲一句话,顿时在刘武的心头掀起了惊天巨浪。
“刘武啊,你要是能留在长安长伴哀家左右就好了……哀家老了,眼睛也快瞎了,不知道还能看着你几天……皇帝不是还没立太子吗?哀家琢磨着,要不,哀家找机会去跟皇帝说说,让你当皇太弟,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留在长安,常伴哀家左右!”
刘武昨天晚上在塌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在不断回放老母亲的话。
“母后昨晚的话是一时亲恩难抑,还是真的那么想?”
“天子是否也曾同意过?”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不断的在刘武的脑海里沸腾着,让他血脉偾张,几乎失去理智。
刘武是很清楚他的母后窦太后的手段的。
她绝对不会无的放失!
有生之年以来,刘武第一次感觉到了皇位在向他招手。
只要一步,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他就是这大汉的皇太弟,将来的天子。
出口成宪、言出法随、一言兴邦、君权天授。
没人能拒绝这种**!
但刘武也深知,那一步想要踏出去是何其的艰难。
汉家天下自高皇帝以来,向来就是父传子,从未有过兄终弟及。
这还不止!
当今天子的态度,他也还未知。
即算天子答应了,天子膝下十一子,也不可能答应。
这些皇子将来都是要分封诸侯,各领一国的。
只是,皇位的**冲昏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理智下来。
当刘武在马车上看到刘德时,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停下马车。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刘德,刘武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发现刘德不管是外表还是坐姿都俨然有着他的皇兄当今天子的几分模样,甚至那嘴角浅浅的微笑,酷似了已故的父皇。
看着刘德的模样,刘武动了动嘴唇,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刘德贤侄,过些时日,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丧葬之事完结之后,可有空来长安城外的皇庄与寡人赏析诗赋?”
“寡人新近招徕了一位大才,姓庄名忌,做的一手好赋,寡人尝看过几篇,无论文字还是意境,皆以超凡,堪称当世之才子!”
刘德却是被吓了一大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庄忌?
在前世刘德早已如雷贯耳了。
而且这位庄忌还有个更了不得的儿子,那就是后世与司马相如并列的庄助。
顿了顿神,刘德笑道:“回皇叔的话,不是侄儿不愿,实在是近些日子以来,侄儿已对诗词歌赋一类没了兴趣!”
“哦?”刘武看上去颇为意外,问道:“这是为何?”
“不瞒皇叔,小子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如此……”刘德叹了一口气,按照早就想好的腹稿道:“反正就是前些日子,小子在赏析一篇诗赋时,忽然觉得,诗词歌赋全无用处!”
刘德悲天悯人的道:“即算是一篇能流传千古的不朽名篇亦是如此!”
“诗词歌赋,一不能填饱万民肚子,二无益国家社稷,三不能杀敌保国……要它何用?”刘德感叹道:“可能是一朝觉悟吧,自那之后,小子就再也见不得那些诗词歌赋了,见了就头疼!”
“小子现在觉得,我汉家江山,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挥毫泼墨,指点江山、无病**的诗赋大家,而是能真正弯下腰去,检视郡县庶民的官吏!”刘德轻轻的道:“若能带领地方官员百姓,修筑一条渠道,使百姓旱涝保收,岂非远胜一篇能名传千古的不朽名篇!”
“这……”刘武完全没料到刘德竟然对他甩出这种简直算得上闻所未闻的理论,他张了张嘴,为自己喜爱的诗赋辩解道:“可诗词歌赋乃是雅事……”
“呵呵……”刘德笑了笑。
刘武的话,让刘德想起了在后世那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在网上看过的一则故事。
宋代名臣文彦博被皇帝派去督办黄河防洪,可他老人家却撂了挑子说:此非儒臣待遇。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德真的很难接受这种或者类似的腔调。
不做实事,靠着嘴炮,社会就能进步?百姓就能温饱?
开什么玩笑!!!!
不过,类似这种言论,却还真不能怪到儒家头上。
这是官僚的通病。
因为务虚永远比务实轻松。
就算是在后世两千多年后的大天朝,会吹牛逼的官员不是永远比干事的官员进步更快吗。
看着刘武满脸不解的样子,刘德心知,他是无法说服刘武的。
但是,刘德也不需要说服刘武,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他变化的理由,以及一个他刷声望的机会罢了
不过刘武的回答,也让刘德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在前世,刘彘改名刘彻登基称帝后,就干了一件事情——建元新政!
建元新政在后世的历史书上自然是正义的化身,被无数人吹捧。
只是亲身经历过建元新政的刘德,对此却是完全的嗤之以鼻。
所谓的建元新政,在刘德看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用以排除异己,打压不同意见的闹剧。
举个例子,建元新政开始后,刘彻所下的第一道诏令不是改善民生,更不是排除弊政而是: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秦张仪之说,乱国政,皆罢!
想到这里,刘德就觉得他已经找到了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那就是阻止罢黩百家独尊儒术的发生。
儒家,刘德对其没什么偏见,相反还挺欣赏儒家的某些理论,譬如说大一统的思想,中央集权的理念,以及兼济苍生的情怀。
但是,儒家一家独大,成为唯一的统治集团那就不好了。
失去了法家的精髓,这个民族就会变得害怕改革和变动。
没了墨家的大师们,科学技术的发展就没人去推动了。
当纵横家的天才们消失在政坛上,那么,外交与国际上的沟通就会越发闭塞、保守、僵硬。
当兵家变成兵痞,名将帅才就只能看老天的意思,战略与战术就会混淆。
至于没了罢黩百家独尊儒术,什么思想会混乱,什么文化会没人传承。
这都是杞人忧天!
难道说后世的学生,学了物理、化学、数学、语文、政治之后,思想就混乱了?
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时,思想很混乱?
君不见,秦国七世执行同一战略,韩魏赵三国也各有各的战略,一以贯之,坚持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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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决裂(3/3)
“有朝一日,我若做了皇帝,我必建一所太学,把全国各行各业的顶尖大师塞进去,以后世大学的模式,招收学生,分科授业!”刘德在心中想道。
要做成此事,必须要当上皇帝才有可能。
刘武在一旁看着出神的刘德,莫名的他忽然感慨了一声:“真像!”
“像什么?”刘德听到刘武的声音,回过神来问道。
“贤侄,你跟你父皇真像!”刘武感叹着说。
刘德听了,脸上露出些真诚的笑容。
整个西汉王朝的历史上,充斥着各代天子的一句感慨:不类己!
刘邦嫌弃刘盈不类己,曾想立刘如意为太子。
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也不怎么欣赏刘启,更宠爱梁怀王刘揖。
前世之时,刘荣也是因为被便宜老爹觉得‘不类己’于是毫无悬念的被废。
能被刘武评价为‘像你父皇’。
对于刘德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赞美。
不过仔细一想,刘德觉得他与他的便宜老爹还真是一类人。
都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同时偏生心中还怀着仁慈,有着恻隐。
就像他的便宜老爹,虽然对大臣翻脸无情,但是,却始终对平民百姓有着恻隐之心,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除田半租,并令男子始傅之期推迟到二十岁。
刘德觉得,或许是他跟便宜老爹都是来自市井之中,见识过百姓疾苦,民生艰难的缘故吧。
这样想着,马车就到了灵堂前的园林边。
刘德朝着刘武拱手做揖,然后下车。
望着刘德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刘武也是叹了口气。
“可惜……”刘武自然已知,刘德已成他皇太弟梦想路上的一个障碍。
但他并不觉得恼怒。
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否则,他也招揽不到那么多的文人骚客甚至大将之才了。
不过,既已成为对手,甚至可能是敌人,刘武也不会等闲视之。
他拍拍手,一直跟随在他马车左右为他警戒和保护的一位将军就走上前来,跪地拜道:“大王有何吩咐?”
“张羽……你持寡人的手令,去寡人的宅中取出五百金,送去给未央宦者令,告诉他,寡人想知道皇子刘德的日常起居与言行!”
“诺!”那将军点头称是,然后迅速离去。
刘德来到灵堂,按照着太皇太后的遗诏,例行哭了十五声后,就跪拜了三下,然后起身。
刚刚走出灵堂,一个侍女就过来道:“殿下,粟夫人请您过去!”
刘德心里摇摇头,心知刘荣肯定去告状了。
心里不禁有些恼怒。
这刘荣还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都十几岁的人,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说不定都当爹了,可他还是跟个孩子一样,闹不过了就找家长,何必呢!
刘德心里最后一丝的兄弟之情悄然断开。
只是粟姬让他过去,他还真的只能乖乖过去,否则就是不孝。
“看来我要抓紧与薄皇后联系了!”刘德怀着这样的心思,跟着那个侍女,到了粟姬的居所。
一进门,刘德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粟姬与正得意洋洋的跪坐于一侧的刘荣。
“母妃找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刘德按捺住心里的不爽,跪下来问道,只是声音多少有些不怎么情愿和生硬。
“刘德!你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有我这个母妃了吧?”粟姬冷冰冰的道:“三番五次的不听我的话,你想造反吗?”
“儿子不敢!”刘德叩首道:“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啊!”粟姬被刘德这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气的鼻孔都冒烟了,她转过头去,道:“既是如此,那你走吧!”
“儿子告退,请母妃保重!”刘德再一叩首,就毫不犹豫的起身走了
“他怎么敢这样!”刘德的脚步还没走出大门,就听到了身后粟姬的咆哮,今天的事情,对于粟姬来说,刺激实在太大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刘德都从来没忤逆过她的意思,一直以来,刘德在她心里不过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孩子,平时别说她如此暴怒了,便是稍稍有个不好的脸色,刘德也会立刻服软,乖乖的听她的命令。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的这个儿子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让她有些不认得了。
在一旁的刘荣却是加油添醋的火上浇油道:“母妃,你也看到了吧……刘德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仅仅眼里没有我这个大兄,现在连母妃也不放在眼里了!真是个不孝子!”
刘德听着身后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当他踏出这殿门,就意味着他将真正的亲手割断与粟姬、刘荣的联系。
再见面,可能就是仇寇了。
“我前世怎么就昏了头,竟为这样的人呕心沥血……”刘德想着这些,眼眶就有些发红,为他前世的遭遇感到不值。
一路浑浑噩噩的走在宫廷中,穿行在园林阁楼之中,刘德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前世的种种,越想越伤心。
最后他走到一个僻静之处,躺下来,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刘德耳畔响起,他起身回头一看,竟是薄皇后的大长秋李信。
“李公,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刘德看了一眼对方,再看看自己所在地方,他不傻,知道这李信必是收到了消息,特意找过来的——以便宜老妈的性子,出了这种事情,怎么不闹个天翻地覆?
估摸着这会连便宜老爹也该收到风声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不少功夫。
“母后身子可还好?”刘德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痕,问道。
“皇后身子还好,只是有些想念殿下……”李信笑呵呵的道:“既然殿下得空,何不去看看皇后?”
刘德点点头:“正要去看望母后!”
“奴婢为殿下引路……”李信心中乐开了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任务竟然完成的如此轻松!
“粟姬啊粟姬,你怎如此不智……”李信在心中道:“竟连刘德如此优秀的子嗣都一个劲的往外推……”
经过昨晚的家宴之后,薄皇后已经确信了,刘德是他的最佳选择。
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呢?
没想到就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
若连如此良机都不懂把握,那薄皇后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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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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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累啊,我洗澡睡觉去,大家晚安~~~~~~~~~~~
第19章 暴怒的天子
大概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刘德就在李信的带领下来到了薄皇后的寝宫之前。
以前,当太皇太后还在世之时,这里常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但此时已经无比冷清了。
除了偶尔巡逻而过的卫士以及负责清扫宫闱的宦官外,很少能看到其他人。
走进殿中,殿内的侍女也是很少,稀稀拉拉的就站着三五个。
薄皇后身披孝服,坐在塌上,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子跪在她身前,似乎在说什么,见到刘德进来,两人才停止交谈。
“儿子见过母后!”刘德跪下来问安。
“快快起来!”薄皇后见到刘德,脸上一下子有了些血色,吩咐侍女道:“快去给殿下备坐!”
“不用了!”刘德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儿子就想到母后跟前说说话!”等走近薄皇后身边,刘德这才发现,那个男子是薄皇后的兄长枳候薄戎奴。
薄氏外戚向来人丁单薄。
太皇太后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已故的枳候薄昭。
薄昭生了三子一女。
其中长子与幼子皆夭折,只有次子活了下来,并承袭了枳候,那就是薄戎奴,幼女就是如今的薄皇后。
见了薄戎奴,刘德也行了一礼:“见过舅父大人!”
“好孩子,快起来!”薄戎奴笑着扶起刘德,并仔细打量着。“老臣可当不得殿下这礼!”
薄氏外戚其实在汉室的政坛上分量很小,除却他的父亲薄昭曾经官至车骑将军外,就再没有人出仕为官。
因此,太皇太后一驾崩,薄家人顿时就慌了神。
他们在朝中一无人二无权,现在又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将来会怎么样,他们心中实在是没底。
因此,当薄皇后起了过继的心思之后,薄戎奴是在其中跳的最欢的一个。
若能过继一子到薄皇后名下,即算将来争不到太子之位,起码,也能保证薄家再荣华富贵三十年。
薄戎奴越看刘德越是喜欢。
拉着刘德的手坐下来,嘘寒问暖。
一边的薄皇后也是笑颜逐开,陪着刘德聊着一些家常。
过了一会,薄皇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吾听大长秋说,我儿方才哭了?到底所为何事,说出来给吾听听,吾或许能帮我儿排解一二!”
刘德低头道:“就是与母妃起了些矛盾……”
说着刘德就本本分分的将刘荣要求他交出天子所赐的令符以及粟姬的态度与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这粟姬也太偏心了……”薄皇后听完皱着眉头道:“吾找个机会定然好好说她一说……”
“还是不要了!”刘德赶紧的道:“儿子母妃的性子,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难以你了!”薄皇后感慨着叹道:“粟姬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吾若是有个刘德你这样听话孝顺的孩子,便是明天死了,也不觉得遗憾了……”
说着就想起了心中的痛楚,又呜呜的抽泣了起来。
刘德也很配合的立刻跪下来,道:“母后莫哭,母后若是愿意,您以后就将刘德当您的亲儿子看吧!”
“此话当真!?”薄皇后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刘德,她本以为起码也要再过十天半个月的交流,才有机会跟刘德提及此事,却是想不到她都还没做好准备,刘德就已先说出口了。
“当真!”刘德跪着道:“儿子也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母后,心里都特别亲切,因此,母后若愿意,以后就拿刘德当亲生的儿子看待罢,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此话,刘德倒也不是哄骗薄皇后。
前世之时,刘德从小黑屋出来后,就一直想报答对方的援手之恩,可惜,作为一个被分封出去的皇子,他哪里有那个能力报答?今生若是可以,刘德不介意为薄皇后做些事情。
“好孩子!”薄皇后激动的抱着刘德哭了起来。
只是,两人都知道,在皇室过继这种事情不可能像寻常人家一般,双方同意了就行,还需要有天子背书,太后恩准。
这两步都是极为艰难的。
好在如今太皇太后刚刚驾崩,多少还有些香火情在,若是迟个一年半载,此事可以说一丝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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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是天子在未央宫的夏季办公地点。
因为是国丧期间,所以,一切布置都是从简。
此刻天子刘启正在看着昨日刘德呈给他的奏疏,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但是,他依然觉得,怎么看怎么舒服。
奏疏所写的东西,虽然还是离不开昨日刘德在家宴上所说的内容。
但文风与笔法,却让刘启看的很舒服。
刘启喜欢法家,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诸多皇子中,那些已经成年或是即将成年的皇子写的东西能对他脾气的实在不多。
像刘荣写的东西就让他觉得很不爽,太胆小了,翻来覆去的抄写四平八稳的东西,有意思吗?
刘德以前呢,写的东西倒是很好看,文笔也不错,但奈何通篇都是儒家的东西,这也没什么意思!
刘阏、刘余、刘非呢。
一个过于平庸,一个又有口吃,剩下一个满脑子都是打仗。
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倒是现在刘德的改变,让他很是欣赏。
只是……
放下刘德的奏疏,拿起旁边刚刚呈上来的另一封奏疏,刘启就觉得有些头疼了。
那是晁错写来的。
刘德昨晚的言论,根本瞒不住人,因此,今日的朝会之上就已经有大臣在议论了。
丞相申屠嘉更是大赞刘德的办法老成谋国,实乃当今最好的应对之策,至于削藩,可以休矣!
申屠嘉这位丞相看晁错不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而是很久很久了。
申屠嘉一出头,袁盎也跟着附和。
这两人一出头,晁错就坐不住了,因此就给上了这么一封奏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刘启念着晁错奏疏上的话揉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感慨道,他自是知道,当削藩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已经是根本停不下来了。
程不识、李广统帅的边军已经在按照命令囤积粮草,制造军械。
周亚夫的大军也在做着准备。
武库的钱粮源源不断的拨出去,这要是停下来,先期的付出就全部浪费了。
这损失即使他是天子也感觉吃不消。
可是,申屠嘉跟袁盎的意见,他不能不尊重。
申屠嘉是丞相,五朝元老,即使是先帝也是非常尊重的。
袁盎则是资历够深,先后当过吴楚两诸侯的丞相,是朝廷的吴楚问题专家。
想到这里,刘启就感觉有些心烦。
于是他问身边的宦官道:“成武,最近长安或者宫里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一个模样白净的宦官立刻答道:“回禀陛下,最近长安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事情,倒是宫里发生了两件事情,奴婢也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来给朕听听……”刘启挥挥手道。
“这第一件事情嘛,奴婢听说今天粟妃又发了好大脾气,打碎了宫里不少物事,到现在都还没消气呢!”那宦官笑着道。
“粟姬又怎么了?”刘启一听脸色就不好看。
其实他对粟姬是有感情的,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真正用心疼过的女人。
只是……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起粟姬三天两头的闹脾气,特别是,有时候连他这个天子都要被使脸色!
“听说是粟妃想让皇子刘德将陛下所赐的令符转让给刘荣,刘德殿下不愿意,因此,粟妃就生气了……”那宦官也看粟姬不爽,因此趁机上些眼药道:“奴婢听说,刘德殿下出门后在未央宫中的花园里伤心了好久,最后还是薄皇后的大长秋安慰的!”
“胡闹!”刘启顿时就气不大一处来了:“朕赐的东西,粟姬也敢抢?”
“这刘荣也太不成器了!”刘启拿着刘德奏疏道,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想着刘德先是敢于出头去探视薄氏,然后又是出来帮他解决了齐王,再看看刘荣,刘启的心里不免对刘荣有了恶感。
“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刘启问道。
“回陛下,这第二件事情是最近宫里头有些流言,奴婢也不知该不该说……”宦官有些迟疑的道。
“说吧!”
“诺!”宦官道:“是这样的,最近奴婢听到宫里头有些下人在嚼舌头根子,其中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他们说……”这宦官低着头,唯唯诺诺的道:“他们说王美人在生皇十子时梦见了高皇帝……”
刘启的眼睛顿时就变得锐利起来了。
“奴婢还听说,有人议论说,王美人在怀皇十子前,曾做过另一个梦,据说是梦到一个太阳落入王美人怀中,醒来之后,王美人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宦官却又火上浇油的道。
“混账!”刘启袖子一挥,将案几上的竹简全部扫到地上,狂怒的道:“去,把他们都给朕叫过来!”
“陛下息怒!”那宦官被吓得连忙跪地。
“敢问陛下是叫何人?”另一个宦官问道。
“全部!”刘启怒发冲冠,感觉头发都要被气炸了:“王美人,粟姬,刘荣、刘德还有把薄皇后跟窦太后也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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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门去拿电脑了,加上状态不太好,所以更晚了一些。
嗯,明天三更补偿吧。
第20章 王娡的黑材料(1/3)
薄皇后刚刚抹去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时。
一位宦官已径自走进殿中,跪下来禀告道:“皇后,天子有诏,请您移驾清凉殿……”这宦官抬起头看到刘德,又叩首道:“殿下也请一并前往……”
“成公,发生了何事?”薄戎奴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显然与那宦官相熟,刘德看到薄戎奴暗地里塞了块玉佩给那宦官。
“君侯,奴婢可不敢乱说……”那宦官拿捏了一下那玉佩,最终却还是将之退回薄戎奴的手里:“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薄皇后与刘德听了,脸色立即就严肃了起来。
在汉室,宦官收受贿赂,这是由来已久的潜规则。
宫廷内部的行贿之风几乎没有停止过。
当年,高皇帝刘邦被围白登山,是萧何以重金贿赂了冒顿单于的宠妾,这才消弭了一场大变。
吕后在位之时,诸侯大臣竞相贿赂诸吕子弟,齐王刘肥为求自保,甚至拿出了一个郡的地盘贿赂鲁元长公主。
高层如此,下面的大臣、宦官自然是有样学样。
而这宦官居然拒贿,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说明天子必然是发火了。
薄戎奴笑嘻嘻的将那玉佩塞回那宦官手里,赔笑道:“我薄某人送出的东西,几时收回过?成公,您这是看不起鄙人呀!”
那宦官这才脸色好了一些,默默的收下玉佩,塞到怀里,低声道:“奴婢别的都不能说,只能告诉皇后与殿下,这次陛下是动了真怒,不过却不是冲着皇后与殿下来的……”
“嗯,多谢成公提点!”薄戎奴笑了笑道。
薄皇后与刘德对视一眼之后也起身道:“刘德,你便与吾一同去清凉殿觐见陛下吧……”
“诺!”
薄皇后所住的淑房殿与天子所在的清凉殿之间是颇有一段距离的。
大概约莫有个两三公里的距离吧。
这是因为皇后的淑房殿是在长乐宫之中,而天子的清凉殿是在未央宫中。
其实最初,长乐宫才是天子的居所,未央宫才是**妃嫔所居之地。
只是高皇帝死后,吕后临朝称制,尽收权柄于手。
于是,惠帝刘盈搬到了未央宫居住,将长乐宫让给了吕后。
平灭诸吕之后,拨乱反正。
但吕后之时的种种规矩与制度甚至法律却都保留了下来。
因此,皇后与天子不在一个宫中的规矩就此成了常例。
而因为未央宫在长乐宫之西,所以又被称为西宫,长乐宫自是东宫,两宫之间有车道与阁道相连,故而,一般不管是从长乐宫去未央宫,还是未央宫前往长乐宫,都是乘车而行,少有人走路。
乘着皇后的凤车,大概一刻钟后,刘德就来到了清凉殿之前。
刘德与薄皇后下了马车,这才发现,天子传召的不只是他二人。
便宜老妈粟姬与刘荣惴惴不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帘前,刘德甚至还看到了王娡姐妹的身影。
见到刘德与薄皇后同时出现。
王娡姐妹与粟姬都有些惊讶,碍于礼仪,她们才硬着头皮上前问安:“见过皇后!”
“三位夫人快快请起……”薄皇后蹲身回礼。
话音未落,就有通传的太监喊道:“太后驾到……诸妃与皇子见礼!”
窦太后的仪仗从远处的车道上出现了。
“这是要出大事了……”刘德看着心里想着。
将正妻与母亲都召集过来,这在民间就是主人要执行家法,严肃家规的预兆。
而在皇室,则是暴风骤雨的前奏。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德心中没底。
先前,他以为是粟姬与他之间的矛盾惊动了便宜老爹,但看现在的架势,却不太像了。
家庭内部矛盾,用不着惊动窦太后。
只有妃嫔出了丑闻,才有可能让天子将太后、皇后聚齐。
若是应对不好,那个犯事的妃子就很可能被打发去永巷自生自灭。
在汉代,永巷是宫中低阶宫女与下人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被贬斥的妃子与犯错皇子面壁之地。
前世,刘德差点就被关进永巷之中了
“儿媳见过母后!”薄皇后首先迎上前去,其余三妃则各自跪下迎接窦太后。刘德、刘荣也不例外,跪下来口呼:“孙儿问皇祖母安!”
窦太后下了马车,在侍女与宦官的搀扶下,冷着一张脸,只是对薄皇后道:“皇后,随哀家先进去见皇帝……其他人,先给哀家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诺!”薄皇后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搀扶住窦太后,只在经过刘德身边时冲他点了点头。
刘德见了此情此景,不禁有些脑洞大开的联想了起来。
能让窦太后都发怒的事情,会是什么?
难道是……
刘德就不禁想起了一件在前世后来广为人知,但此时却绝对是禁忌的事情。
刘德回头看了一眼跪在边上,满脸忧愁的王娡。
前世十几年的经历,刘德知道最多的大概就是王娡姐妹的黑材料了。
要说这王娡,心机之深,手段之强,在刘德前世所见的女人之中都是顶尖的。
而刘彘改名刘彻,登基称帝之后,有关于这位皇太后的隐私,就再也瞒不住也不必瞒了。
在前世之时,刘德就听说了,这位王娡王美人在进宫之前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甚至后来刘彻都上门去认过亲。
在汉代,女子的地位不是后世所能比拟的。
民间的女子,不止能与丈夫平起平坐,甚至能做一家之主,堂而皇之的以户主的身份出现在官府的户籍名册之上。
不止如此,倘若瞧老公不顺眼或者觉得对方窝囊了,一脚踹开,改嫁他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像是后来刘彻朝的大臣朱买臣就是一个曾被老婆一脚揣开的悲剧。
但民间如此,不代表皇室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尤其是王娡当年是赶在太**选美之前一脚揣开她的原配丈夫的。
此事在前世,直到刘彻登基之后,才渐渐大白于天下。
那是,便宜老爹已死,自然没人敢指责已为太后的王娡。
然而,此时若是此事被捅开了的话,那王娡不死也要掉层皮了。
便宜老爹虽然喜欢美人,而且生熟不忌,可他最恨的却是被人欺骗。
而且王娡做的那事情,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情感上,都无法让一个男人接受。
只是……
刘德前世从未听说过那件事情曾被人捅给便宜老爹,便宜老爹到死都不知道那事。
那么,会是何事呢?
刘德开始沉思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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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回书评区的朋友的问题,额,我确实是糊涂了,疏漏了,那个箭在弦上的典故此时确实没有发生。
不过,只是瑕疵吧,大家就当不知道吧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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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惩处(2/3)
“陛下有旨,王美人觐见!”
正胡思乱想时,有宦官推开宫门宣布。
“臣妾奉诏!”王美人姐妹惦着衣角起身,然后,弓着身子走上台阶,看模样要有多慌张就有多慌张,看的刘德心里暗爽不已。
刘德永远不会忘记,便宜老爹死去的那一年,他入朝觐见时的遭遇。
那时候的王美人王太后是多么的风光,甚至在刘德觐见跪拜时都懒得说话,只让宦官搭话。
但是……
刘德叹了口气,只要不是王娡在入宫前的事情被捅出来了,那么,她最多是吃些训斥,真要打垮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
首先,现在王娡的妹妹王儿驹正处于便宜老爹习惯性的四年宠溺周期之中。
再大的事情,妹妹帮忙吹点枕边风,自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王娡姐妹的手段,刘德从来不敢等闲视之。
其次,刘彘今年才一岁多点,还没断奶呢!
就算事情闹大了,不管是伦理道德也好,旧日情感也罢。
便宜老爹都不太可能真的下狠手。
当年,先帝逼着薄昭自杀,到现在都有人非议天子‘太不近人情’。
再者,前世的时候,刘德虽然被关着在小黑屋,但出来后也没见王娡姐妹怎么样。
即使是有蝴蝶效应,也不可能出现太大偏差。
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清凉殿前的花花草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清凉殿的宫门打开,那个宦官再次出现,道:“陛下有旨,粟妃、皇子刘荣、刘德觐见!”
“臣妾奉诏!”
“儿臣奉诏!”
粟姬起身后拉上刘荣,理都没理刘德,就径直向前走。
刘德也就做做样子,然后就跟着两人,走上台阶。
进了清凉殿,刘德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窦太后跟前正哭哭啼啼,委屈得不得了的王娡姐妹。
刘德看了这模样,撇撇嘴,心知,这姐妹估计是过关了。
只是,花了半个小时才过关,也足见这姐妹闯的祸不小,估摸着这一年半载,她们都不可能蹦跶出来了
“臣妾粟氏拜见陛下、太后、皇后……”
“儿子刘荣拜见父皇、母后、皇祖母……”
粟姬与刘荣却是看到铁青着脸端坐在龙座上的天子以及临襟正坐的薄皇后,心里面猛的一打鼓,腿都有些软了,也不顾得其他了,连忙服软跪下来。
刘德却还有闲工夫先打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才施施然跪下来,叩首道“儿子刘德拜见父皇、母后、皇祖母!”
坐在龙座上的天子哼了一声,对着刘德道:“刘德,你是想学子路啊?”语气中已经有些不满了。
当年子路为鲁国大臣,在叛乱中被乱兵所杀,死前还要整理衣冠,留下了‘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典故。
刘德当然知道,便宜老爹这可不是夸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估计便宜老爹还在气头上,所以就把气撒到他这里来了。
不过这是好事。
便宜老爹是个隐忍功夫相当厉害的天子,一般他肯骂你,那是因为你还值得抢救,若他骂都不骂,说明你在他心里已经完蛋了。
话虽如此,但刘德还是叩首认错:“儿子不敢……”
“你还不敢?”天子哼了一声,又好笑又好气的道:“你都敢跟粟妃顶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出去!给朕把《孝经》抄写十遍再回来!”
刘德乖乖的伏地拜道:“诺!”他哪里不明白,这是便宜老爹在维护他,那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聊聊几语就把他的罪责给抵消了。
只是粟姬与刘荣却是惨了。
刘德估摸着便宜老爹那没在王娡姐妹身上撒完的气,都得一股脑的冲着他两人去了,估计今天是善了不的了。
然后刘德就弓着身子边走边退,退出了清凉殿,出去抄书去了。
到隔壁的偏殿,早有宦官与侍女将准备好的空白竹简与《孝经》原本拿了过来。
刘德就老老实实的跪坐下去,拿起毛笔抄写起来。
一边抄,刘德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隔壁殿内的声音,可惜清凉殿在设计之时就充分的考虑到了‘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因此隔音效果相当不错。
所以听了半天,刘德除了隐约听到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外,别的什么也不听不到。
既然听不清,刘德索性就专心的抄写起来。
这一抄就从上午抄到了下午日落之时,刘德才勉强将《孝经》抄写完毕。
伸了个懒腰,刘德将自己所抄写下来的竹简一个个清点清楚,然后叫来一个宦官,吩咐道:“我已抄写好了,请去禀报父皇!”
“陛下早有吩咐……殿下您抄写完之后,可径自去觐见……”那宦官低头笑道,作为天子亲随,他哪里不清楚天子的脾性,自是明白,如今这刘德可谓是深得天心,将来有很大机会角逐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此时不押注,更待何时?因此他压低声音道:“殿下一会觐见之时,陛下若提起粟妃之事,万勿顶嘴,切记,切记!”
“多谢!”刘德看了对方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敢问明公大名?”这种便宜老爹身边的亲随,若有可能多认识几个,多结交几个,总不会是坏事,将来说不定,这些看似卑微的小人物,能在关键时刻给出定锤一音。
刘德没有什么道德洁癖,宦官在他眼中,与他人并无二致。
那宦官却是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刘德,然后低头道:“不敢当殿下明公之称,奴婢贱名章德……”
“原来是章公当面!”刘德拱拱手,然后低声问道:“章公可否告我王夫人是犯了何事?我兄长与母妃,父皇又是如何处置的?”
章德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刘荣。心里权衡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悄悄的道:“王美人倒是没什么,关键是王美人的兄长有些口无遮拦,传了些犯忌讳的话,被人告与陛下,因而龙颜大怒,错非小王美人此时已有了身孕在身,奴婢觉得,少不得要被关些紧闭,不过现在也不差,陛下罚了大王美人半年俸禄,还责令其兄长田蚡闭门思过,不得天子诏令不得出门……”
刘德听了耸耸肩膀,暗自叹了一声可惜。
只是,他也清楚,王娡姐妹想要扳倒,那一时半会还真是没辙。
这两个女人相互呼应、照顾,是这皇宫里最难对付的。
至于那个田蚡被禁足了倒是好事,起码半年内,刘德都不用担心那根搅屎棍跑出来破坏自己的计划了。
那宦官又道:“至于粟妃……陛下责令罚金五百,闭门半月,皇子刘荣禁足三月,无诏不得出宫门半步!”
刘德听了,心里虽然高兴,但脸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对章德道:“章公大恩,来日必有所报!”
那宦官大喜过望,嘴上却谦虚道:“不敢不敢,奴婢哪敢当殿下如此之言……”
刘德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这宦官想要的什么,无非是将来等他得势了,给他些好处。
这宫里面就是如此,人人都在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
不管是宫女也好,宦官也罢,即使是皇子、妃嫔,哪个又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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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想当太子!(3/3)
刘德走在前面,两个宦官抱着他抄写的竹简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走进了清凉殿。
此时,清凉殿里已安静许多了。
王娡姐妹看样子是离开了,便宜老妈粟姬与刘荣也走了,便连薄皇后与窦太后窦已不在了。
刘德走上前去,跪下来,规规矩矩的道:“父皇,儿臣已将《孝经》抄写完毕,请父皇检查……”
刘启此时气也消了不少了。
但胸膛里还是有些不爽。
粟姬与刘荣之间的事情倒是其次,主要是王娡王美人闹出来的那事让他心里很不爽。
高皇帝托梦,梦日入怀。
刘启又不傻,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王美人是在造势。
这也让他猛然间惊醒了。
原来温柔可人,体贴入微的枕边人,也起了觊觎皇位的心思了。
只是,他才当了一年多皇帝,这屁股都还没坐热,王美人就开始琢磨着给她儿子造势了。
这让他心里堵的慌。
虽然最后王美人哭诉说是什么兄长口无遮拦,信口开河,被小人听去,添油加醋什么的。
这刘启要信了才有鬼!
田蚡,刘启是知道的,也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虽然看上去有些轻浮,但平时行事与说话,都不是那种会没有分寸的人。
只是怀疑归怀疑。
这种事情,即便是天子是皇帝,也没太好的办法处置。
最后只能雷声大雨点小,还要想办法遮掩这事情,不能让宫外的人知道。
因此,那些个乱说的宦官宫女统统大祸临头,全部被罚去永巷跟掖庭,若无意外,今生他们都得在永巷的昏暗之地与掖庭的洗衣房里度过了。
此刻看了刘德乖巧的模样和孝顺的样子,刘启才稍稍觉得舒服了一点,本来想说点勉励和安慰的话,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改变了主意,问道:“刘德,今日你母妃问你要令符,你为何不给?”现在的刘启是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的,王娡出了这种事情,让他现在看谁都觉得对方在盯着他空出来的储君之位。
刘启当然明白,这储君迟早要立。
可是他才当了一年多皇帝,这天子的冠旒都还没戴热呢!
但凡是皇帝,都或多或少做过千秋万载,与世长存的梦。
因而,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刘启是多少有些抗拒的。
刘德跪在地上一叩首,他甚至想都没想就道:“回禀父皇,儿臣只是不想给而已!”
“你想做太子?”刘启怒极而笑,好嘛,连唯一一个看上去有点样子的儿子都在打着这个主意……
却没料到,刘德张嘴就回道:“回父皇,儿臣以为不想做太子的皇子,就不是好皇子!”
刘德不是没想过说些婉转的话来表明自己只是因为孝顺和尊重老爹才拒绝之类的。
可是转念一想,那就显得太虚伪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便宜老爹,能忽悠得了一时,却忽悠不了一世的人。
而且,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若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要靠着施舍与他人的帮助才能做上那个位子,那么,相对的也要受制于人,即使做上了去,也要憋屈很久。
倒不如将心扉打开,坦然面对一切压力与攻忤。
当然最关键的是,前世刘德在辅佐刘荣时发现,便宜老爹格外的欣赏有自信的人。
像是晁错、郅都、宁成,这些能叱咤一时风云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自信。
因此,他才敢赌这一把。
“嘿嘿……刘德你倒是不遮掩!”刘启笑了一声,手指轻轻的相互敲击起来,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的质问道:“你就不怕朕从此就不喜你?甚至恼怒你?”
“自然不怕的!因为父皇乃是圣德之君!”刘德抬起头,看着那个脸上无喜无悲的父亲,道:“而且儿臣想当太子,并非是为了儿臣自己!”
刘德自信的昂着头,坚定的道:“儿臣想当太子,也并非是为了享受!”
“因为儿臣知道,太子,不仅仅是光鲜亮丽,荣华富贵,更多的是责任,是期望,是寄托!”
“父皇!儿臣想当太子,不是因为儿臣贪慕虚荣,贪恋权柄,而是因为儿臣想要承担责任,想要看看这社稷之重压在肩膀之上时是个什么感觉!”
“父皇,儿臣知道,社稷之重压在身上,是会很艰难,也会辛劳的事情,但儿臣不怕,因为儿臣是您的儿子!”刘德看着刘启道:“身为人子,理所应当的应该为父分忧,儿臣觉得,做太子,做一个好太子,就是对父皇的孝道所在,也是父皇命儿臣抄写《孝经》的意义所在……”
“自然,身为人臣,儿臣不敢私下非议父皇的决定!”刘德自然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或者说是说点漂亮话,因此他低下头道:“儿臣想当太子,这是儿臣自己的想法,不管父皇做什么决定,儿臣都毫无异议,儿臣只是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告知父皇,还请父皇明察!”
听了刘德的话,最开始,刘启是有些生气,可渐渐的,心中某个东西跳动了一下,竟然没有半丝反感,反是有些欣慰了。
人人皆知太子风光,可当过二十多年太子的刘启,却深深的知道这太子的艰难。
做了太子,不止是要承受来自上面的压力,还要忍受着朝臣的苛责与刁难,诸侯的挑剔与异议。
不仅如此,想要坐稳太子位,还要有成绩有成就有表现。
即算这些都做到了,也要随时小心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每一个都需要小心应对,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前功尽弃。
只是,刘启也并不是一个轻易能被言辞打动的人,刘德的话虽然触动了他,但却还足以让他下定决心。
在太子位上磨砺了二十多年后,刘启无论心智还是手腕,都已经臻于成熟。
“既然如此,刘德,那朕给你一个机会……”天子站起来,面朝东方道:“明日起,你去内史府,朕会给晁错命令,让他配合你……想当太子,那你就给朕把长安打理好!”
“诺!”刘德叩首道:“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望!”
“先别急着说大话……等你把长安打理好了,再说……”刘启半闭着眼睛道:“这长安可不是好处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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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招揽人才
刘德当然清楚长安有多复杂。
在两千多年后的时代,刘德曾看过一本书中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师。
而汉代这个情况更严重一些。
因为长安是目前已知世界最繁华最文明最整洁同时生活条件最好的城市。
所以,一大堆本应该按照法令去封地就国的公侯贵族,逮着机会就逗留在长安,怎么也不肯走了。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之时,甚至亲自命令当时的丞相陈平以身作则,带领彻侯勋臣各回封地,可惜收效甚微,响应者了了。
到现在为止,久居长安的彻侯贵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再加上关中地区本来的豪强大族,以及皇室外戚家族。
这些,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更麻烦的是,关中自古就有游侠之风。
所谓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
汉代的游侠,可不是后世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倒是有点像香港的古惑仔电影里的古惑仔,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做过刺杀朝廷官员的事情。
可偏偏这些游侠都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杀了人,有的是人帮着掩护、庇护甚至是帮忙说情。
某些影响力特别大的,甚至有着一呼百应的能耐。
譬如刘德的前世,吴楚叛乱,条候周亚夫率军进攻,到河南时,游侠剧孟带人投军,竟惹得周亚夫激动不已,若破吴楚一路大军,后来就有人说,条候得剧孟,若得一敌国。
这些种种情况加在一起,使得长安成了汉代大臣的一个试金石。
能管理好长安的,那将来也能做宰相,辅佐天子,治理天下。
只是,至今为止,无人能将长安的彻侯勋臣、豪强大族、游侠盗匪一一驯服。
即使是晁错,也不过是勉力支撑,粉饰太平,再要有所动作,那就会被无数人反扑了。
在刘德记忆里,长安城局面的改变要到五年后郅都从济南回到长安,就任中尉,以严刑酷法开路,才开始好转。
只是郅都的下场却是极为凄惨。
被窦太后赐死!
就连便宜老爹都救不了他!
所以,很明显,郅都的路子是行不通的。
而且身为皇子,特别是有着一颗想当太子心的皇子,用严刑酷法,那无疑是自绝后路!
辞别便宜老爹,出了清凉殿,刘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刘德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清凉殿宫门,在前世,他当了十几年的河间王,除却在长安辅佐刘荣的两年以及最后几年的窝囊,他至少还掌握过一国权柄七年之久,因此,也积累了不少施政经验。兼之,在两千多年后的那个时代,虽然只是个屁民,但刘德也在新闻里看过太多高层的政治言论与政治理念,因此怎么处理长安的彻侯外戚游侠这三害,他已经有所成算了。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清楚这个,长安的问题,就不再复杂了。
回到自己的宫殿中,王道早已在门口等着他,一见到刘德,王道就迎上来复命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了,这是少府拨付的庄园钥匙与工匠令符!”说着他就将刘德给他的印信以及另外两件东西上交。
刘德接过来,看了看,又将自己的印信塞到他手里道:“王道,你再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你持我的印信,去趟雒阳,以我名义,征辟雒阳人剧孟来长安,见了剧孟,你便告诉他,我欲举荐他为大臣!”便宜老爹让他去内史,管理长安,可他手里却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才,这怎么行?
因此,刘德就将主意打到了后来跟随周亚夫忠心耿耿的剧孟身上。
剧孟此人不仅仅在游侠群体中有着崇高的声望,能镇的住关中的那些桀骜不驯的游侠与豪强。
更可贵的是,此人确实是个人才。
八面玲珑,交游广阔,手腕也颇为不俗,更加难得的是,剧孟是个忠臣,前世之时,当周亚夫下狱后,剧孟一直不离不弃,这一点尤为可贵。
重生之后,刘德一直在想着用什么办法将剧孟网罗到自己的名下。
可惜,他只是皇子,不是太子,也不是诸侯,没有资格开府建牙,征召人才,也是直到便宜老爹松口让他去内史府,这才终于能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将剧孟收到门下。
王道拿了印信,有些犹豫,问道:“殿下,私蓄人才,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不会!”刘德笑道:“如今的我,征召一两人才,没有人敢议论!”
便宜老爹即叫他去管理长安,怎么可能不给他松点口子,让他收些幕僚与食客?
否则刘德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hold住!
当然,这种事情,偷偷做就好了,也没必要弄的满城皆知,因此,刘德又特意嘱咐道:“你拿着我的印信,去淑房殿找到皇后的大长秋李公,请他为你出具出关传文与路引及公文就可,不要惊动其他人!”
作为封建社会,此时自然是有路引来限制人口的自由流动。
除此之外,想要出入关中,还要有‘传’这种通行令符,否则,函谷关的守兵是不会放人随意进出的。
路引与传,这双重保险的存在,使得汉代的关中与关东隔绝开来,保证了关中的安全。
“诺!”王道点点头,就欲前往长乐宫。
“等等……”刘德又叫住他,嘱咐道:“你开完路引与传文之后,再回来一次,从我这拿百金去,作为给剧孟的聘钱!”
刘德这是担心剧孟拒绝应征。
在汉室,拒绝天子征辟的人都大有人在,何况他不过是个皇子而已。
带上一百金,就会显得有诚意了。
否则,以剧孟的游侠脾气,万一拒绝了,那他脸上也无光。
想了想,刘德又嘱咐道:“若是到了雒阳,见了剧孟,万一剧孟不应征,你就与他说:‘君任侠列国,显于诸侯而已,怎及位列九卿,光宗耀祖’你就告诉他,若他愿为我驱策,我许他将来一个彻侯之位,是混迹于草莽,最终黄土一杯,还是封候拜将,光宗耀祖,余荫惠及子孙?”
有了这话,刘德就不怕剧孟能逃出他的手心了。
在这个时代,没人能拒绝一个能光宗耀祖,荫及子孙的提议。
当此之世,家族,是社会与国家的核心与基础。
就算再怎么跋扈,随意之人,在家族的前途与荣誉面前,也会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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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晁错的陷阱(1/3)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德就起来了,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先是去了长乐宫哭灵,然后,乘车前往晁错的内史官邸。
汉室的中央官邸衙门大都都紧邻着未央长乐两宫。
像是晁错的内史衙门,就在长乐宫门口,紧邻着刘邦的高庙。
因此,只出了宫门,大约前行三百米,就看到了内史衙门的牌匾与大门。
刘德在内史衙门门前刚下马车,内史衙门的中门大开,一个身穿墨黑色朝服,佩着青绶的官员领着十数名属官走出来,见了刘德,拜道:“臣晁错并内史各官恭迎殿下!”
刘德脸上堆出热情的笑容,上前扶起晁错,道:“错公快快请起,小子何其德薄,实在不敢当错公大礼……诸公也请起来吧……”
一边说,刘德一边打量着晁错。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严肃,即使是被刘德扶起来,脸上也没看到笑容。
前世,刘德从未与晁错的命运有过任何交集,只是听说过有关晁错的各种传言。
此时见到真人,刘德就想起了那些传言。
毫无疑问,晁错是个忠臣,同时还是个能力与手段都相当不错的忠臣。
但是,这世界上那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完人。
在忠臣的另一面,倒映出的是一个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晁错。
传言,晁错性格耿直,刚毅不阿,对他看不顺眼的人,连话都懒得搭理。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晁错与袁盎长达十五年的恩怨。
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当时的青年才俊是如何起的龌龊,反正,有晁错的地方,必然看不到袁盎,反之袁盎出现的地方,晁错必然避走,两人若是迫不得已,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那么,你会发现,两个人都变成了哑巴。
很明显的,看着晁错的表情与态度,刘德就知道,他看自己不怎么顺眼。
只是想想也是。
刘德那篇推恩策一上,丞相申屠嘉就跳了出来大唱赞歌,就连本来被晁错借着机会,一棍子敲了个半死,已经被削去一切官职,贬为庶民的袁盎也跟着跳了起来,隐隐还有些要咸鱼翻身的味道。
这要换了刘德是晁错,也看刘德不顺眼。
想想看,辛辛苦苦花了十五年时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把死敌给按下去,正要踩他个永不翻身时,从犄角疙瘩里冒出一个皇子给了死敌翻身的机会,这不管是谁,心里都不会好过。
这还不止,刘德那篇推恩策上的内容与晁错主导的削藩策的基本原则也是南辕北辙。
刘德的推恩策,核心思想是亲亲相隐,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团结友爱,利益均沾。
而晁错的削藩策,开明宗义的就说‘高皇帝不用同姓为亲’。
这要都能看顺眼了,那晁错也就不是晁错了。
刘德估计要不是便宜老爹下了命令,估计着,他连着内史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
现在晁错能耐着性子出来亲迎,这已经是给了刘德天大的面子了。
估摸着下面刘德想让晁错帮着做点什么事情的话,那十之八九会是一推二六五——不要以为法家就没有官僚了,法家官僚起来比谁都可怕,甚至很可能最官僚的就是法家的官员了!
“这差事还真不轻松!”走进内室衙门,刘德在心中感慨一声,很显然,晁错跟他的内史衙门及其整个内史官僚体系,是刘德碰到的第一个难题,要是刘德只是一个刚刚穿越来的穿越者或者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皇子,面对这种局面,还真要一筹莫展。
好在有了前世十几年的经历,面对这种困境,刘德心里已经隐隐有所打算了。
进了官邸大厅,晁错道:“殿下请上座!”
然后就要命人将刘德请上上首主坐。
刘德摇摇头拒绝道:“错公请上座,小子不过是奉着父皇命,来错公门下学习历练的,旁听即可……”他又对诸多属官拱手道:“诸公也不必顾及小子,诸公议事,小子只听不说……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
刘德当然知道晁错方才的举动是个陷阱。
不要以为刚正无私的人就不会玩阴谋使手段,进了政治这个大染缸的,有几个不变黑的?
前世晁错怎么死的,刘德可记得一清二楚。
简单的来说,袁盎唆使便宜老爹杀晁错,只是反击的手段罢了。
因为在之前晁错就已经上书要杀袁盎了。
晁错欲诛袁盎,理由是什么呢?——‘盎为吴相,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请治袁盎宜知计谋’。意思就是说,袁盎当过吴相,肯定向着吴国,口口声声说吴国不会反,现在反了吧,袁盎肯定是个大坏蛋,一定知道吴楚谋反的事情。
所以说,政治家泼起脏水来,节操下限的什么,根本就不存在了。
当然,袁盎也不是什么善良纯洁的小白兔。
打击政敌,以言辞杀人,他最是拿手。
当年,先帝宠爱宦官赵同,甚至到了同乘一车,出入不离的地步。
而赵同跟袁盎有私仇,因此袁盎深以为患,于是逮着一个机会,趁着先帝与赵同同乘一车出巡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跑到先帝车前跪下道:“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英豪,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轻轻的一句话,就将赵同打落云端,从此再不得宠幸,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是因为袁盎太了解先帝爱惜脸皮的性格了,只是可怜那赵同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晁错后来死在袁盎手里,确实不冤……
只是想着这些,刘德就知道要多留了个心眼,对着晁错这种浸淫政坛十几年的老狐狸,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否则,掉进坑里,爬不出来那就怨不得晁错心狠手辣了。
就像刚才,若是不留心,真以为晁错好对付,大摇大摆的坐上正位,发号施令起来,那说不得晚上晁错就要玩一出‘夜未央密见天子以奏皇子刘德跋扈’的故事了。
到那时候,便宜老爹到底是向着老师兼心腹大臣还是儿子,那可说不准了。
晁错见刘德不上当,暗道一声可惜,当然,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对着刘德拱拱手道:“如此老臣就不多礼了!”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上首,径直坐了下去,有种故意给刘德脸色看的意思。
刘德呵呵一笑,这种激将法或许对他的兄长刘荣有效,但他怎么可能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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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烫手的山芋(2/3)
刘德笑嘻嘻的,好像完全不在意晁错的态度一般,径自找了个左侧靠上的位置,毫不客气的跪坐下来,然后还笑呵呵的跟着左右的官吏打着招呼。
晁错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对刘德的评价上了一个档次。
不跳进他设置好的陷阱里,说明刘德要嘛是个谨小慎微之人,要嘛就是有备而来。
不吃他的激将法,这说明刘德的心智与思想都已成熟,不是那种易动易怒的眼睛长在头顶的勋贵子弟。
不过不要紧。
方才的两个坑,都不过他随手挖的,能坑到刘德固然可喜,坑不到也没损失。
待得诸属官与刘德都坐下来后,晁错坐在主官之位上,对刘德拱手道:“陛下命臣辅佐殿下,整治长安,老臣老朽,昨夜苦思一夜,也未想出什么对策……殿下英明,想必以有对策,老臣不才,敢请殿下教之!”话虽然说的客气,但语气却没什么尊重的意味,不是傻子都听得出这其中虚应故事的味道。
刘德依然不动声色的拱手回礼道:“小子德薄,何以敢教错公?公国之栋梁,父皇常在小子面前赞许公之大才,因而才求得父皇同意,来公门下学习、历练……小子一切唯公马首是瞻!”
“那老臣就放肆了!”晁错肆无忌惮的道:“京畿事物,一切都有成例所在,各司曹守职,老臣上任以来,也不过是萧规曹随,垂拱而已……”
刘德知道戏肉要来了,于是竖着耳朵,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正襟而坐,听着晁错接下来的话。
只听晁错长叹道:“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什么能给殿下练手的地方,唯有一地,属官空缺已久,殿下若不嫌弃,不妨代老臣管之!”
晁错昨天晚上接了天子命令回家之后就气了半夜。
本来内史衙门好端端的是他一个人的一言堂,所有政策法令制度与判决都由他说了算。
这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硬生生的塞了个皇子进来。
打着的名号是辅佐和学习。
而且这个皇子还是看上去无论政治立场还是政治倾向,都跟他晁错不同的刘德。
若有可能,晁错真想把刘德当个吉祥物给晾在一边贡起来,让刘德偶尔出来卖卖萌就好了。
但晁错怎么敢真的将一个受了天子诏的皇子晾在一边?
那样就算是刘德不去告状,让丞相申屠嘉、中尉周亚夫这等传统守旧满脑子上下尊卑的大臣知道了,那还不闹翻天?
因此,还真的只能将原本属于他的权柄分出去一些给刘德。
只是这个权柄怎么分是有学问的。
若是一个他晁错看的顺眼的皇子过来,那不用想,必定把武库跟灞桥这等即舒服又安逸还容易混政绩的地方交出去,还会一天十二时辰不时提点,给将来留些香火情。
既然是刘德这个他看不顺眼的皇子,那就肯定要找一个满满的全是坑,掉进去就爬不上来的地方了。
想来想去,一个早已被晁错遗忘的地方被他从内史府的故纸堆里想起来了。
因此,晁错生怕刘德拒绝,甚至都不等刘德答话就径自道:“长安城九市令丞,其缺有四,以前老臣迫不得已,亲为管理,殿下即来,不妨代老臣暂且管之!”
说着,就有皂吏将四块印着长安某市令的印信呈给了刘德,显然是不容他拒绝了。
刘德嘻嘻一笑,将那四令收下,拱手道:“长者令,怎敢辞?小子只恐年少德薄,不经世事,还望错公多加提点!”
长安九市,刘德是闻名已久了。汉室所谓的市,指的就是商业区。作为一个封建王朝,汉代的重农抑商思想较之后世唐宋明清并无太多差别,所以,从刘邦开始,商人的户籍就与其他的人的分开别列,称之为市籍,没有市籍的人若是经商,或者有市籍的人没在指定的市做买卖,那么就要面临法律的严惩,汉律对此给出的惩罚是:罚二金皆作赃。意思就是罚金之外,非法经营所得与商品都要作为赃物没收。
所以,在长安所有的商人及其手工作坊都是集中在九个政府指定的市之中。
说九市可能很多人不清楚。
但这九市的别名,很多人都知道,那就是东市、西市。
就是木兰诗中‘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所指的东市与西市,之所以被称为东市与西市,是因为,这些市都分布在长安城的东北与西北的边缘之地。
所以,有人就曾说过,长安城的问题在于九市,解决了九市,就能解决长安城的绝大部分问题。
这话是有道理。
因为,作为类似后世古惑仔的游侠们,肯定不是什么超人,也要吃饭填肚子,而要吃好吃饱,不管是两千多年后还是现在,游侠们都得收保护费!
而在长安城中除了那九市之外,生活的要嘛就是权势滔天的彻侯外戚勋贵大臣,这些人伸伸手指头就能掐死那些游侠,想收保护费找这些人肯定是找死了。
若真有什么狂妄之徒跑去某个贵族的宅院前叫嚣要收保护费,用不着官府,那位贵族自家的家丁和蓄养的狗腿子分分钟就能教那位游侠做人。
剩下的呢,则是比游侠们还穷,靠着在长安城出卖苦力与血汗的贫民,这些人大都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收保护费找他们,肯定也是没希望的。
所以,长安九市中生活的商人、手工作坊主,才是游侠们真正的衣食父母,每年长安城里的绝大部分斗殴与厮杀,都是因九市的地盘而起。
而长期在长安城里厮混的纨绔子弟跟勋臣贵族的后代,想要惹是生非,为非作歹,肯定也不会相互残杀,贫民呢,欺负了也掉价,还没什么好处,更可能惹上一身腥,还是九市里的商人好欺压,每年勋臣贵族子弟闹出来的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的事情,绝大部分也发生在九市之中。
只是,道理人人都知道,可真要执行起来,哪里有那么简单。
一个简单的例子,刘德在某市中发现一个贵族强买强卖,于是上去制止,然后发现对方竟然是窦家的子嗣……
这要怎么处理?
接过那四块印信,刘德就知道,这晁错是想丢个烫手的山芋给他。
潜台词大概就是:殿下,您啊,趁早的知难而退吧!
但刘德怎么会退?
怎么难退?
这可是关系着他能不能当储君!
在太子大位面前,一切的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止刘德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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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做个出头鸟(3/3)
将那四市的关门印信与令符丢给刘德后,晁错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刘德打发了出去。
看样子是有点眼不见心不乱的味道。
只是除了那四市的印信与令符外,晁错没有调拨一个属官给刘德,更没有指示任何一个差役协助刘德。
而内史的属官们见了此情此景,那个还敢跟刘德说话?
想巴结刘德,投资刘德的人肯定有。
奇货可居的故事可才过去百多年。
只是这现官不如现管。
别说刘德只是个皇子了,就是太子,在九卿之一的内史面前,也跳不起来。
当年刘德的便宜老爹刘启还是太子时,就被张苍逼的狼狈不堪,甚至有次,连先帝都被迫脱帽谢罪。
所以,当晁错摆明车马,表示出明显的排斥刘德的倾向后,再有想法的人,也只能把想法藏在脑子里,不敢表露出来。
否则,晁错会很高兴杀鸡儆猴,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吊起来抽上一万年,就是死了,以晁错的性格,他也不介意鞭尸。
简而言之,刘德在这内史衙门被孤立起来的。
他想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得到内史衙门的任何帮助。
而且,刘德也毫不怀疑,晁错已经在那四市里给他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他傻乎乎的跳进坑里的那一刻了。
“人才啊人才!”坐在马车上,刘德叹息了一声。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缺乏人才,缺乏可以帮助他,协助他处理各种事情,并且给予补充和意见的人才。
虽然派了王道去雒阳征辟剧孟。
但就算征辟到了剧孟,他的手下依然单薄,可谓势单力薄。
想凭着一个剧孟就打理好那情况无比复杂的四个市,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是没跟粟姬闹翻,那刘德倒还可以求助他的外家粟氏。
粟氏虽然不成器,也没什么办事的人才,但至少能帮他摇旗呐喊,壮壮声威。
如今刘德唯一能指望的恐怕就是薄皇后的母族了。
只是薄氏外戚,向来人丁单薄,这一代的枳候薄戎奴,听说统共也就生了三子两女,未必能给他多大的帮助。
此时就显出薄氏外戚的弊端了。
薄家声望固然好,而且家声也不错,朝野议论中也能得到不少加分。
可人丁单薄就意味着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摇旗呐喊这种事情都显得气势不足。
“看来我得找机会去拜见一下我的那位长公主姑姑了……”刘德心中想着。
现在也就顾不得什么节操下限了,尽快给自己找些外援,多些帮助才是正道。
而馆陶长公主,无疑是个很好的潜在盟友。
跟馆陶长公主关系搞好了,就能接近如日中天的窦氏外戚集团。
窦氏外戚可不是薄氏外戚。
当年,窦太后的弟弟窦少君与窦太后相认之后,先帝请了许多当时的名家与大才为窦少君与其兄长授课,教导他们礼仪与规矩,于是窦氏兄弟‘由些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
优秀的教育资源,直接导致了窦氏外戚人才辈出。
像是窦婴,无论手段、能力、才华都是一时之人杰。
前世窦婴与刘德一同辅佐着刘荣,呕心沥血,错非是刘荣实在不争气,而且粟姬那张嘴从来不带门,否则,刘荣的储君大位应该是相当稳固的。
除却窦婴外,窦彭祖的能力与才干,也是不错,刘德前世与之有过几次会面,知道这窦彭祖可能不如窦婴,但是中上之姿还是有的。
尤其重要的是,某些事情,作为皇子,刘德真不好出面。
但是,要是有个姓窦的或者是姓陈的帮着出面,那就不同了。
只是想要拉拢馆陶,那就要下血本。
前世王娡怎么拉拢馆陶的?
首先是重金开路,王娡的几个兄长王信、田蚡、田胜,某段时间甚至天天提着一箱箱的黄金甚至田册往馆陶长公主的府邸跑,前前后后怕是送了三千金以上的财富,这才砸开了馆陶长公主的家门。
其次,就是刘彘出马,用一个金屋藏娇的诺言,换得馆陶真正下定决心。
黄金,刘德没有多少。
他手里统共就不过六七百金的积蓄,这其中扣掉王道带走的一百金,剩下的那点钱,在长安真算不上什么,现在一匹上好的良马,也要个百金左右呢!
所以,想来想去,刘德发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卖身了……
本来,刘德对此还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堂堂七尺男儿,做出那种吃软饭的行径,多少是有些没节操的。
只是,到了这一步,节操那玩意是什么?
别说陈阿娇长的还不错,是个粉嫩嫩的可爱小萝莉了,就是凤姐,刘德捏着鼻子也只能上了……
在那之前,刘德觉得,还是先去看看晁错丢给他的四个市是个什么模样吧!
于是刘德拿起一块令符,看了看其上的文字,对赶车的马夫吩咐道:“去平信市!”
“诺!”车夫点点头,调转车头,朝着东北方向驶去。
当马车行驶到了武库的街口时,一队值班的卫兵走了过来,那车夫亮出皇家的印信,吩咐道:“皇子刘德奉诏出宫,尔等护卫左右不得有误!”这就是便宜老爹的吩咐了,毕竟,刘德出来做事,肯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因此给了他一道调兵虎符,可以调派一队五十人的卫兵为刘德护翼。
那卫兵中走出一位队率,接过印信与虎符,查看了一番,再将虎符与自己手里的虎符对照,确认无误后,那队率跪地道:“末将奉诏!”
刘德坐在车中没有出面。
他只是想去巡视一番他将要管理的四市,因此,有着一队禁军护卫,虽然招摇了一些,但却是能给长安所有的贵族大臣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我刘德出来了,我要冲击太子大位!各位看准了机会赶紧下注,错过这次抱大腿的机会,以后再想混个潜邸之臣,从龙功臣的资历,那就晚了!
错非刘德实在是势单力孤,孤立无援,他也绝不会出此下策了。
毕竟枪打出头鸟,蹦跶的太欢了,摔下去会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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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1/3)
昨天晚上那节被我删了,因为写的太渣了啊啊啊啊,当时我是头昏脑涨,精神极度匮乏下勉强写的,今天看看,好渣啊好渣,果断删了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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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的马车轰隆隆的碾过长安的大街小巷,五十名北军卫士紧紧护卫左右,汉家的黑龙旗迎风招展,一路上无数人侧目。
随着离皇家宫廷越来越远,繁华开始消退,路上开始出现衣衫褴褛,拉着牛车甚至推着独轮车的各色劳工。
看到这些贫民,刘德就知道,目的地不远了。
大约又前行了两里多地,马车在一个街口停了下来。
“殿下,平信市到了!”车夫提醒刘德道。
刘德起身,走下马车,抬头看向前方的建筑。
汉承秦制,不止律法大都都是在秦法的基础上修订的,就连城市布局与管理,也跟秦代没有太大差异。
汉书记载:长安闾里一百六十,居室节比,门巷修直。
这说明,长安城的城市建设是有规划的,不是盲目的乱修乱造
出现在刘德眼前的,是一个有些冷清的贸易市场,许多店铺甚至都没开门,偶尔才能看到有几个平民打扮的路人从一些店铺中扛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编织物出来。
“殿下,这平信市,又称柳市,在这里的大都都是贩卖些柳条编织物以及扫帚一类物事的商家……”车夫倒是知道的挺多的,低着头给刘德介绍道。
“哦!”刘德点点头,看了看手中的另外三块令符,问道:“那你知道直市、槐市、长陵市是做什么的吗?里面的商家大都是经营些什么门当的?”
“直市是菜场,凡渭水渔民、屠夫,大都都在直市,槐市以典当闻名,长陵市在城外奴婢并不怎么熟悉,听说并不常开,每月初一十五才开……”车夫恭敬的答道,然后他想了想提醒道:“殿下所问的这四市有两市在西,只有直市在东,另一市长陵在城外,也并不怎么有名!”
“知道了!”刘德点点头。
尽管早知道晁错没安什么好心,但此时听了,刘德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火气的。
即使刘德只是一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
但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常识的。
长安九市西六东三,西市看上去数量多,但其实影响力一点都不高,平时人流量也有限。
就连朝廷处决犯人,也是在东市进行,从不去西市,因为西市的人流量太少了。
只是听完车夫的介绍,刘德就知道,这晁错是故意恶心他的。
平信市是手工编织业的聚集之地,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油水。
长陵市在城外,还是个赶集的地方,初一十五才开张,那要能捞到油水才怪!
槐市就不用说了,自古以来典当业都是读作典当写作高利贷,而汉代的高利贷商人一个比一个生猛,刘德就记得前世吴楚之乱开始后,周亚夫率军平叛,因为军费不够,只能找长安的高利贷商人借了高利贷三千金……
连朝廷都敢放贷!
最后还成功的收回了本息!
只此一事,就可以想见那帮高利贷商人的后台有多硬了!
十之八九站在后面的都是各地诸侯王与彻侯勋贵。
刘德甚至都不怀疑,只要他敢动一下槐市的那帮高利贷商人,第二天潮水般的攻忤就能淹死他。
至于唯一一个丢过来的主要市场直市。
晁错也没安什么好心。
那直市可是菜场,渭河上的渔民跟长安的屠夫的饭碗所在。
操持这两个行当的人,赚的也差不多是血汗钱,搞不好,在哪里做买卖的都是些苦哈哈。
可以想见,刘德若是把主意打到了直市上,那么,血汗钱被动了的渔民跟屠夫,那是肯定跟刘德没玩没了了,而且,从苦哈哈身上就算敲髓吸骨,那也弄不出多少钱来。
不要以为皇子就不需要钱。
也不要以为太子不需要钱!
更加不要以为皇帝不需要钱!
有着前世经历的刘德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自带干粮,给他做牛做马还毫无怨言——那只是天真的想法而已。
既然生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
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样不要钱?
前世刘德做河间王时,每年王宫开支常常是千万钱以上。
如今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想向太子大位发起冲击,那就更离不开钱了。
不说别的,出来做事,就要招人,招人就要支付俸禄,逢年过节还得给个红包,下面的人把事情办好了,更是要打赏。
没有钱,就算吹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不可能有人跟。
这就是现实!
而钱从哪里来?
刘德的便宜老爹做太子时,太**里的开销,三成是朝廷报销,七成是自筹。
当年,这长安城里的商铺、手工作坊、高利贷商人,但凡有点规模的,都会按时上交一定数额的‘礼物’。
晁错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跟便宜老爹感情深,而是因为他懂经济,会理财,当年做太子家令的时候,把全太**里里外外的财务整理的干干净净,让便宜老爹不用为了弄钱发愁,又时不时的跳出来上个奏章,刷刷存在感。
但关键是,现在刘德还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就没那个名分也没那个底气跟长安的豪强商人伸手要钱,就算有人送钱上门,那也不敢要的。
因此,刘德想要做事,那他的财源就只能是辖下管理的地盘。
可能便宜老爹那里会给一笔启动资金,但最多不过百金……
这年月,稍微招个识字的书生,做文书一类的杂务,每年少说也得支付人家两千钱的俸禄和五六十石粟米,还要给布料,逢年过节发块肉,这就一年起码要给他列一万钱左右的预算。
刘德手底下现在是四个市,就算按照最低配置,每个市招十个文士来负责整理各种文档,规划各种计划,那一年就是四十万钱的开支。
单单就是这些最基本的文案工作人员的薪水就足够把刘德可怜的钱袋给掏空。
更别说那些高级知识分子、大牛了。
像剧孟年金没有百金以上,人家肯定拍拍屁股回家继续去做收保护费那个有前途的工作去了。
所以,晁错将这四个市丢给刘德,摆明了就是让刘德吃瘪的。
刘德百分百确定,假如不做些改变的话,这四个市根本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收益——晁错当年做过太子家令,现在又是内史,他肯定对长安城的商业区非常了解。
第28章 官商勾结
强行压抑着心里的不满,刘德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着左右的卫兵吩咐道:“走,我们进去,上旗亭看看!”
说着就径自上前,卫兵们连忙跟上,护持在左右。
所谓的旗亭,指的是按照汉代律法每个市中必然建造的一个最高建筑。
所谓‘旗亭五重、俯察百遂’。
其地位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工商行政管理局,是市令、市丞的办公点,站在旗亭,可以将全市的一切尽收眼底。
刘德领着一大帮卫兵,浩浩荡荡的直奔旗亭,这自然立刻就惊动了平信市里的值班官吏。
按照汉律,长安各市令秩六百石,属于中层官吏。
但此时,这平信市的市令与市丞都出了空缺,因此,执掌大权的反而成了没有秩不入流的小吏。
没有上司的监管,朝廷又因为国丧,没时间委派新官,故而这些天这些小吏可以说个个都是吃的满肚肥肠,甚至还有余钱去逛花街柳巷了。
此时,他们乍然见到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卫兵,杀气腾腾的朝他们走来,顿时就吓得屁滚尿流,几个胆子小的,甚至一屁股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这是我们的事情发了吗?”一个小吏巍颤颤的在心里想着:“完蛋了,这是要把我们抓去廷尉大牢吗?”
按照汉律贪污受贿是要处以罚款和肉刑的。
但是,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发生了一件事情——缇萦救父。
此事之后,太宗孝文皇帝深感肉刑太没人性了。
于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和仁德圣君的本性,大手一挥,废止了许多肉刑,其中就包括了给贪污犯所设置的墨刑和鼻刑,改为笞刑和死刑。
这小吏还算懂些律法,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贪污的数字,死刑够不着,但笞刑绰绰有余。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瘫在地上流泪不已,想着是不是要自我了结算了。
作为最底层的小吏,谁不知道,笞刑比死刑残酷一万倍啊!
这死刑还能熬到秋天,到时候若是大赦天下,那就能出来,即使碰不上,无非就是花点钱赎罪而已。
可这笞刑,却是要立刻就执行的!
最关键的是,笞刑的鞭打次数通常都是五十下起。
遇到行刑的人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那通常是会被当场打死的……
正在这小吏纠结着是不是要马上自尽,免得受那皮肉之苦时,耳畔传来了一个仿佛来自天堂的声音:“殿下奉诏巡视,尔等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一听此话,小吏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一个个连忙深吸一口气,乖乖的走出旗亭,跪倒门口:“小人等恭迎殿下……”
“都起来吧……”刘德扫视了一圈这十来个小吏,问道:“谁在这里做的时间最长?”
“回殿下,应该是小人……”一个小吏站起来低头答话:“小人家父生前就是这柳市的市卒,小人十八岁子承父业,已在这柳市做了二十三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刘德问道。
“小人贱名成永,不敢入殿下耳!”那小吏道。
“成永是吧,你带我上楼看看……”刘德说完转身对卫兵们道:“你们就在这门口等着就行了,记得,切勿扰民!”
“诺!”
成永领着刘德,登上旗亭的楼顶,刘德倚在窗前,远眺整个平信市。
为了防止工商业坐大,汉制,每市长不得超过二百六十六步。
所以,平信市的面积并不大。
看上去也就占地两三里的模样,而且许多的作坊都是挤在一起。
除此之外,刘德还发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柳市的北侧竟然就是渭水河,岸边还有一个码头,码头边停着几艘小船,一些工人正在从船上搬运着从上游运来的柳枝等原材料。
各个大小作坊之中更是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工。
煮着柳条的大锅里冒出来的蒸汽,几乎都遮住了某一片区域的天空。
“这柳市我看店铺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样,怎么这些作坊还在工作?”刘德见了不免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柳市中作坊生产的东西,大部分是不会在柳市售卖的,他们通常会运去东边的大市!”成永努努嘴,朝着东面道。
刘德向东一看,好家伙,柳市跟东边市场的直线距离真是好近,中间就隔了一条渭河而已。
霍霍,这不就是两千多年后常见的产销一天龙吗?
这么看来的话,这柳市多少是能弄些钱的。
于是刘德问道:“柳市每年租税几何?”
汉室不是明朝。
在汉代做生意自然是要交税的,为了避免商人们交税之后尾巴翘起来,还想要政治权利,像农民一样得到朝廷的平等对待,所以,法律的制定者玩了个文字游戏,汉律将包括营业税在内的所有工商业税收统一定为租税。
“大概十万余钱……”成永回忆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
刘德听了嗤之以鼻,这骗鬼呢!
看这柳市内的繁忙情况,每年销售额少说也是数以千万钱甚至上亿钱,最后国家才得十万余钱的税收,连给市里发薪水都估计不够。
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说破。
跟后世的大天朝一样,汉室官商勾结甚至官商一体的情况非常普遍,有些时候甚至各地的诸侯王都会赤膊上阵。
打个比方,现在东边的吴楚哪里来的底气敢跟朝廷掰手腕?
靠的还不就是吴王刘濞把整个吴楚齐越的食盐跟铸钱买卖垄断了?
前世的时候刘德的弟弟赵王刘彭祖也干过强行插手商业,垄断一些行业的事情。
地方诸侯如此,中央朝廷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德就记得,他曾看过的史书上记载过后来的廷尉张汤利用职权之便,将朝廷的改革消息与政策变动的信息透露给他的商人朋友们,捞取好大一笔,汉书里就说‘使贾人辄先闻之,益居其货’然后‘居物致富,与汤分之’。
是不是有种大天朝的即视感?
张汤的儿子张安世也不是什么好鸟。
根据文献记载: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家童七百,皆有手技做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光。
所以说在中国,管他什么朝代,不懂官商勾结的做不大也做不起来。
不客气的说,没有官方靠山,富起来也不过是只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啊!
所以,刘德想都不用想,这数以千万计的产业里肯定有很大一部分最后落在了勋贵大臣们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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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伤心,昨天跟今天收藏几乎没动。。。
前天晚上就是350+了,现在居然是385.。。
两天35个。。。有些泄气。。。特别是今天晚上几乎没动,反而掉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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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定策(3/3)
就跟我大天朝一样,几乎人人都知道x监会是个什么货色,基本上很多人都听说过‘敌在x宣部’。
但谁敢站出来?
同样的道理,像这种勋贵大臣把商业利益揣进自己兜里的事情,其实基本上朝廷内外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没有那个笨蛋会蠢到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早在前世刘德就知道了,很多在史书上伟光正的大人物,其实私底下,一堆的黑材料。
目前的朝堂上上下下,真正的两袖清风,不贪不拿的,恐怕也就只有丞相申屠嘉跟中大夫窦婴了。
申屠嘉那是爱惜羽毛,活到他那把年纪了,珍惜的是身后名。
至于窦婴,背靠窦家,根本不需要贪,单单是逢年过节天子与太后给的赏赐就足够他花了。
将平信市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后,刘德知道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些事情他得回家好好想一想。
刮地皮,那是肯定要刮的。
不刮地皮,哪来的钱办事?
只是这刮地皮也是讲究策略的,像王安石变法那样愣头青一样的从既得利益集团嘴里抢食吃,那肯定是要被逆推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刘德下楼,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成永道:“尔等务必尽心尽职,将这柳市的治安与秩序维持好!”
“诺!”一干小吏忙不迭的点头,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把他们抓去廷尉府,就一切好说,况且若能拍得这位驾临柳市的皇子殿下的马屁,那么,就算那事情发了,有了靠山,他们也就不怕了。
刘德说完就坐上马车,看完柳市,直市跟槐市暂时也不需要去看了。
一个小小的柳市的局面都颇为复杂,更别说鱼龙混杂的直市与水深的能要人命的槐市了。
而今之计,是得好好想一个能让那些既得利益集团心甘情愿的吐出一些利益给他花销花销的办法了。
回到宫中后,刘德匆匆填了一下肚子,然后就躺在自己的塌上思考了起来。
毫无疑问的随着政局的稳定,这几十年来,既得利益集团已经将长安城的大小利益都给瓜分掉了。
他现在没名没分,除了晁错丢过来的四个印信外,他已不可能再得到其他帮助了。
至于向便宜老爹求援,请来一面天子节……
嗯,要是能有一面天子节,那长安城里的大小贵族,肯定是都得低头。
可问题是便宜老爹凭什么帮他?
汉家向来都有放养传统。
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担起来。
连一帮商人都搞不定,便宜老爹又怎么会让他当太子?
连区区四个市的利益集团都搞不定,便宜老爹又怎么相信他能当太子?
所以,天子的虎皮是不要想了。
倒是馆陶长公主的虎皮可以考虑借过来披在身上,好歹也能吓唬人……
只是倘若这样做了的话,那么无疑刘德就要欠馆陶长公主很大的一个人情了。
欠人人情,总是要还的。
刘德可不想以后做了太子,却被馆陶使唤来使唤去,跟前世的刘彘一样,即窝囊又丢人!
“还有什么办法呢?”刘德思索着,忽然他灵光一现:“我怎么忘了这个!”
“纸!”
前世刘德在河间国的造纸工业是在一大帮原来的泥瓦匠跟竹篾匠以及几个墨家弟子的帮忙下建立起来的。
而柳市有着充分的工业基础和熟练工匠。
而纸有多赚钱,刘德在前世就已经知道了。
前世他的河间国本来并不富裕,每年的开支都省着花。
可当纸被发明并成为了河间王宫的主业之后,河间国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富国。
一千张纸就能卖一金,而成本除了工人的薪水外几乎没有,真正可谓是一本万利的行当。
而且纸还能为刘德刷足名望。
前世刘德的纸张问世后,立刻就在各个阶层的文人中引起了轰动,许多人都称赞他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可惜成也纸败也纸。
当刘彻注意到他这个哥哥时,一切都开始变坏了……
想着前世的事情,刘德就站起身来,走到殿外,眺望着王娡姐妹所住的宫殿方向。
“刘彘、王娡,今生,我必不会再被你们羞辱!”刘德将拳头握的紧紧的。
……………………………………………………
而此时,王娡也是心烦意乱。
“天子竟然许了刘德出宫,还要执掌长安?”王娡听着自己兄长田胜带来的这个消息,原本端庄的俏脸上满是寒霜。
这意味着什么王娡再清楚不过了。
汉家传统,太子才可以在长安开府建牙,广收人才。
如今刘德虽不是太子,但有了天子的许可,却也可以独自招徕人才,形同准太子了。
这对王娡来说简直是个噩梦!
当初,她踹掉丈夫金王孙,冒险入宫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当年有位算命先生说她贵不可言?
“我要做皇后……”这个念头在她入宫后就不断的盘亘在她的心里,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可惜,前几胎怀的生下来后都是女儿,去年好不容易才为天子诞下皇子刘彘,她还想着等着刘彘再大一些就要为太子之位做准备了。
可她的计划还没开始,那边居然就冒出一个看样子已经走在太子位前面的刘德。
这怎么行!?
“好在内史晁错不是很喜欢刘德,我听说若非是天子之命,晁错根本都不想搭理刘德,甚至只给了刘德四个鸡肋市……”坐在王娡对面的是一个长相有些猥琐难看的男子,很难想象这个外貌不美甚至有些丑陋的男人竟是宫廷里出了名的美人王娡姐妹同母异父的兄弟,其实田胜长相还算正常,另一位田家兄弟田蚡的长相就只能说有些奇特了……
不过这两兄弟的心智都很高,而且小动作小聪明也很多,因此深得王娡姐妹的倚重,甚至信赖。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四个市中柳市是桃候跟开封候的买卖,桃候刘舍我见过几面,典型的守财奴……槐市我不说,阿姐也知那里面的水有多深,直市的话我还不清楚,只是想必晁错也不可能那么好心给刘德一个好地方,至于长陵,在城外,就是个穷地方,也捞不到钱!”田胜分析道:“没有钱,刘德就做不成事情!”
“你再去偷偷想个办法,见一次田蚡,让他给做些参谋,出点主意!”王娡依然不敢大意,吩咐道:“这刘德最近变化很大,千万不可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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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写这章的时候,又掉了一个384了,桑心!
第30章 窦婴
第二天一早刘德就起来了,先是去了长乐宫例行公事哭灵,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哭灵了。
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已经定了,就是明日。
按照薄太后遗愿,她将被葬进早就选好的南陵,与高皇帝吕后合葬的长陵遥相对望,又靠近太宗孝文皇帝长眠的霸陵。
刚出了灵堂,刘德就听到宦官们私底下窃窃私语的议论着:
“听说了吗?今天早朝又打起来了!”
“中大夫窦婴据说被内史晁错一拳打在了脑门上,鲜血直流呢……”
见到刘德,这些私下嚼舌头根子的宦官们这才四散而去。
刘德也不在意,只是耸耸肩。
汉室的朝臣向来以特别能战斗出名,不管文武,争论起来,火气一上头,在天子面前上演全武行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只是晁错居然能打败窦婴……
这就不得不让刘德对晁错刮目相看了。
窦婴可是一身本领的强人!
做过将军,带过兵的,论战斗力,满朝上下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单挑过他。
可没成想,却败在了几乎没带过兵的文臣晁错手里。
不过呢……
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晁错究竟是有多么能作死了。
刘德记得他在前世之时就听说过,好像袁盎最后能致晁错于死地,窦婴是出了大力的,没有窦婴的引荐,袁盎怎么能见到天子?
而且刘德记得袁盎不过是出了个头,说出了杀晁错的理由。
后面跟着补刀的不知道多少。
像是什么桃候刘舍、开封候陶青……
这举朝上下,不知道晁错究竟还有谁没得罪过……
反正在前世时,晁错死后,朝堂上下竟无人为他喊冤、鸣不平,最后还要靠着一个从前线归来的将军来为他说话。
刘德向前走了几步就见到了宦官们议论的早朝斗殴主角——窦婴。
此时的窦婴跟前世相比并无太大变化,身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五以上,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下巴留着整齐的髯须,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只是……
他额头上贴着的一块纱布和发迹间暗红色的血迹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臣婴拜见殿下!”见了刘德窦婴微微倚身行礼,跟后世电视上演的脑残电视剧不同,汉代的大臣别说是见了刘德这样一个皇子了,便是见了天子,也不会动不动就下跪。
通常,见面的礼仪是比较平等的。
所谓臣拜君,君亦拜臣。
所以刘德自然也回了窦婴一礼,屈身问道:“中大夫可还好?”
窦婴摸摸额头,苦笑一声道:“还好啦……”
此事让他颇为丢脸,他堂堂一个军旅出身做过将军的大臣,居然被一个文官ko了,这面子上怎么都是挂不住的。
刘德对窦婴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前世共事过两年。
知道窦婴修养还不错,不会轻易恼怒,因此好奇的问道:“中大夫何以如此?”
“晁内史坚持要任命严述为雒阳令,臣觉得严述为人轻佻,不足以为一郡主官,更不足以成为东都主官,故而……”窦婴摸着额头道。
“哦……”刘德点点头。
汉室在开国之初,其实是有两个国都的。
一个就是长安,另外一个是雒阳。
后来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关中靠谱,有天险可守,有沃土可依,说句不好的话,就算天下大乱,天子把四关一关,管你外面闹的天翻地覆,起码关中还是可以保持平安。
不像雒阳,处于四战之地,一旦有事,甚至可能连准备都没做好,敌人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虽然最后雒阳没有成为国都,但在汉室政治地位还是比较高的。
像是历史上刘秀再建汉室后就定都雒阳,但长安也并未抛弃,称为西都。
因此,在政治版图上,雒阳令虽然比不上九卿的地位,但作为陪都雒阳令秩比两千石,论分量是比一些地方郡守高的。
所以,也就难怪晁错在他提议的人选被窦婴杯葛后怒而出手了。
只是窦婴觉得更委屈。
晁错权势滔天,正得圣宠,这窦婴自然知道。
可他是中大夫!
依照祖制审查官员是他的本职。
晁错再牛逼,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打人吧?
因此窦婴对刘德吐苦水道:“臣觉得晁内史的品性太暴躁了些,实在不像九卿!”
刘德笑了笑,这窦婴别的都好,就是太理性主义了。
前世刘德跟他共事两年,早已清楚他的这个毛病。
只是前世的时候,窦婴已经成熟了许多了,也能抑制心里的冲动。
只不过现在嘛……
他大概跟愣头青没什么区别。
像是再过一段时间,历史上的那次著名的家宴上,窦太后提出让刘武做储君,连天子都没出声,就窦婴跳了出来。
窦婴的那个举动不止让他得罪了刘武,更恶了窦太后,刘德在前世时就听说,窦太后气的都不认他这个侄子了!
也是吃了那次教训,后来的窦婴才开始成熟起来
刘德还是很欣赏窦婴的。
这种浑身理想主义色彩的官员在汉室太少见了,特别是窦婴还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外戚,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背景,就算天天在长安欺男霸女,也没几个人敢说他。
可他却偏偏出来做事,而且做的都还不错。
只这一点,就让刘德对窦婴生出好感。
因此刘德有意的走上前,套近乎道:“中大夫也无需气恼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找机会打回来就好了!”
“嗯,臣也是这么想的……”窦婴点点头。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朝堂上打架斗殴乃是常态,就连天子都见怪不怪,只要不是闹的太过离谱也就听之任之了。
“中大夫可是要出宫?”刘德问道。因为这条路的终点是未央南司马门,所谓司马门,指的是皇宫外侧的一道大门,想要出入宫禁,那是唯一的出口,走其他地方,都是违禁的。
“嗯!”窦婴捂着额头道:“正要回家养伤……”
“我也正要出宫……不如你我同车而行?”刘德趁机提议,窦婴可是他眼馋了很久的人才,若能博得对方好感,甚至能让他投靠过来,最起码的一点,刘德也能平白得一个免费的高级人才。
嗯……
前世刘荣的太**里,只有两个自带干粮不要薪水的人。
一个是刘德,还有一个是窦婴。
刘德是想投资,换一个稳定的安逸未来。
而窦婴则是根本不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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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弥补疏漏
于是,刘德便连哄带骗的把窦婴带到了他的马车上。
“听说殿下奉诏在内史府参知政事?”上车之后,窦婴问道。
“确有此事……”刘德点点头,毫不避讳的道:“父皇命小子在晁内史那里学些东西……”
“哦……”窦婴点点头,憋了半响后,才问道:“殿下此事可禀报过东宫了?”
“额……”刘德一愣,他这才想起来,这件事情他居然都还没过长乐宫窦太后那里备过案!
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甚至可能关系到成败的错误!
刘德也是想的太多,反而疏漏了最关键的窦太后。
窦太后的心眼可不比便宜老爹大多少!
刘德记得,前世便宜老爹还活着的时候,有位儒生名为辕固生惹恼了窦太后,被窦太后丢进皇家园林的猛兽圈中,让他去与猛兽搏斗,亏得便宜老爹临机应变,塞了把剑给辕固生,这才没让这个古板的儒生喂了野兽。
而辕固生遭此待遇,不过是多嘴说了几句黄老思想不如儒家思想的话……
另一个倒霉蛋郅都更悲剧。
因为逼死刘荣,而被窦太后执意赐死,便宜老爹再怎么争辩都救不了郅都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郅都身死。
就算是后来刘彻做了皇帝,搞了个建元新政,可一朝恶了窦太后,不止建元新政全数废除,主持新政的大臣或赐死或罢官或下狱,就连刘彻的皇位都差点不稳。
而建元新政被废,原因既不是刘彻胡闹乱了国家,也不是主持新政的几个大臣排斥异己,打击政敌过了底线。
最根本的原因只不过是刘彻听了赵绾等人的唆使,下令国家大事不必再禀报东宫。
还好窦婴提醒的及时,否则再拖个两三天,刘德想起来要去东宫哪里卖个好,估计也迟了。
要是惹恼了窦太后,被窦太后认为刘德不尊重她老人家。
那刘德就别想当太子了!
不止是因为窦太后对便宜老爹影响大,政治地位高。
而是,其实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太子或者皇后,并不是由天子任命的。
正常的程序上,应该是天子选定人选,再报给太后,然后由太后颁布诏书,册立太子、皇后。
像是窦太后的皇后位、便宜老爹当年的太子位,都是由当时的薄太后颁布诏书,册立的。
所以,窦太后真要不满他刘德了。
就算便宜老爹想立他为储,窦太后死活不颁布诏书册立,刘德也只能干瞪眼……
“多谢中大夫提点,险些误了大事!”即使是在马车中,身体施展不便,刘德还是深深的一拜,感激道,要是窦婴不提醒他,那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与付出,就全部都白费了!
窦婴呵呵一笑,扶起刘德道:“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大礼!”
他看着刘德着急的想要吩咐车夫调头去东宫时,又道:“太后那边殿下暂时倒是不必急着去了……”
“嗯?”刘德疑惑的问道:“难道中大夫为我说了好话?”
也就只有这么个解释了,只是窦婴虽然能在窦太后那边说上话,但作为朝臣,一般来说,窦婴应该不会主动搀和进**政治博弈的。
毕竟不管哪个朝代,宫廷内部与朝臣勾连起来,都是犯忌讳的事情。
“臣哪里有那个分量?”窦婴笑了笑:“是馆陶长公主给您说了些话……”
听着窦婴的转述,刘德背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窦婴虽然没怎么详细的说当时的情况,也没说馆陶长公主是怎么为他开脱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其中必然有人煽风点火,错非是前两日刘德福星高照,跟馆陶结了个善缘,此时他恐怕已经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想要爬上来,可没那么容易!
窦婴许是觉得刘德还算对他脾气,因此提醒道:“殿下此时要去的不是东宫,而是馆陶长公主的府邸,先去请长公主入宫,然后殿下再尾随而去,这样有长公主帮衬,太后就不会因这事恼怒殿下了!”
窦婴果然不愧是窦家的儿子,对他姑妈的性格了如指掌。
刘德听了也觉得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现在倘若去了馆陶府邸求助,那就要下定决心,娶了陈阿娇。
否则,将来他若不娶陈阿娇。
那这梁子就结大了,馆陶今日怎么帮他的,将来必定十倍百倍报复回来。
想了想,刘德暗道:“娶就娶吧,反正陈阿娇长的也不差,只是脾气犟了些,**一下就好了!”
再者说就算婚后性格不合,此时又不是后世,只能一夫一妻,只要做了太子,不管什么样的美女,都会排着队让他挑选。
“多谢中大夫指点,小子日后必有所报!”刘德拱拱手道,然后就吩咐车夫改道前往馆陶长公主官邸。
此时什么造纸啊九市啊,统统都要抛到一边去了。
不把窦太后哄好,把她老人家的马屁拍的舒舒服服。
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空中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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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的长安城其实分成两个部分的。
整个长安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面积是皇家宫殿、园林以及围绕这些建筑而存在的各大官邸、彻侯勋贵府邸。
因此,在实际上,几乎所有贵族的府邸都跟宫廷的距离不远。
而外戚与公主封君、诸侯在京官邸,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
像是窦婴的府邸跟馆陶长公主的府邸距离也就几百米远的样子,其他彻侯勋臣也差不多是这样,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家都邻居。
所以前世的时候,田蚡兄弟才能常常的跑到窦婴家里蹭饭,并借此机会打探消息。
跟窦婴在其家门口分别,并约定过两日一同出城郊游后,刘德就让车夫赶着马车,径直朝馆陶长公主刘嫖的府邸而去。
可是,马车到了馆陶长公主府邸前,刘德亮出自己的皇子印信,自然畅通无阻,马车径直驶进府邸大门,然后在前院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刘德走下马车时,整个长公主府都已经惊动了。
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吩咐从各个阁楼的窗口探出头来打量着他,刘德见了,也不免苦笑了一声,他的这位长公主姑姑家里养的这些各色美女拉出去,估计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
不过刘德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美女都是馆陶给他便宜老爹准备的,压根轮不到他来品评。
既然到了自己碗里,那刘德也就不挂记了。
只是抬起头,露出笑脸,热情的走向已经向他走来的刘嫖夫妇及其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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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本来上午应该更新的,可我睡过头了,然后下午码字的时候我发现我肩膀好疼啊,这是传说中的肩周炎吗?我等下去买个膏药回来贴贴。
晚上还有一更~
第32章 谎言
“臣陈午拜见殿下……”这一代的堂邑候陈午是个看着忠厚的老实人,有着一张圆脸,小眼睛,若是戴副眼镜,那就是个活脱脱的二十一世纪程序员了。
其实陈午能娶到馆陶长公主刘嫖也是托了他这副长相的福。
当初,先帝为刘嫖遴选夫婿时,几乎将所有公侯贵族家的弟子都叫去了未央宫。
那其中甚至有着袁盎、周亚夫这等现在的政坛活跃分子,也有瓒候、留候、平阳侯这等名声显赫的开国功臣之后。
但最终却是小小的堂邑候杀出重围。
原因嘛,自然是先帝觉得,陈午看长相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年轻人,女儿嫁过去最起码不会受委屈。
事实证明,先帝的眼光是没错的。
刘嫖跟陈午结婚这么多年,非但没受过半点委屈,更把陈家上上下下的权柄都把持了。
跟着在陈午身后的是两个穿着锦衣的少年,其中一个年纪比刘德都大,嘴唇上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胡须,另一个大概比刘德小一点,看上去也有些拘谨。
刘德想了一会,才想起他们两个的名字。
大的叫陈须,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小的是陈蟜,今年差不多十三岁,都是刘嫖跟陈午所生的儿子。
陈须、陈蟜见了刘德也是弯腰道:“陈须、陈蟜见过表兄!”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气!”刘德笑眯眯的扶起这父子三人,然后走到馆陶长公主身前,行礼道:“侄儿拜见长公主姑姑……”
刘德自顾自的道:“方才侄儿送中大夫窦婴回家,路过姑姑家门,就想着来见见姑姑,只是走的匆忙,忘记带礼物了,还请姑姑恕罪!”说着就要脱帽赔罪。刘德很清楚,不管怎么样,在他的这位长公主姑姑面前,样子一定要做足,面子一定要给足,只有让刘嫖开心,他才能捞到好处。
刘嫖连忙拉住他,笑道:“自是一家人,刘德你来姑姑我家,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下次也不用带什么东西,想来就来!”
说着刘嫖瞪了她丈夫一眼,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去准备些吃的,刘德这些天在宫里,想必连肉味都没闻过,来了我家,还不得好好补补?”
陈午估计是这些年来一直被刘嫖呼来喝去,整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听了刘嫖的呵斥,这才连忙堆着笑脸道:“对!对!某这就去准备!”说着就要拉着陈须、陈蟜兄弟走。
刘德连忙拉住陈午道:“姑父大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况且现在还未出国丧之期,小子身上还有孝服呢,按制不可饮酒吃肉!”
“来了姑姑家,那些皇宫里的破规矩,就不要守了!”刘嫖笑道:“在姑姑家吃点肉喝点酒,没人敢传出去的!”
“长公主姑姑小子自然是信的过的!”刘德陪着笑脸解释道:“只是小子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啊!我汉家祖制,百善孝为先!”
这倒不是刘德装。
而是刘德实在不敢!
谁知道知道刘嫖是否是在试探他呢?
而且服孝期间饮酒吃肉,这种事情只要做了,就等于把一个把柄送到了刘嫖手里。
万一王娡或者别的什么人开出一个天价,而以刘嫖的性格,一时利欲熏心,把他卖了,那刘德找谁哭去?
即算不是如此,有这么个把柄在别人手里,刘德连睡觉都会睡不安稳!
刘嫖见了,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固执的小家伙!”
然后她回过头,看着刘德问道:“刘德,你探头探脑在找什么?”忽然她笑眯眯的靠近刘德问道:“是不是看中了姑姑家的某位美人?你要是看中了,给姑姑指出来,姑姑二话不说就将她送给你!”
刘嫖倒是没说什么假话,汉室贵族蓄养歌姬美女不是什么稀奇事情,送来送去更是寻常。
这些家养的歌姬在贵族眼里与货物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甚至就连主人的姬妾,拿出来送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刘德一听,连忙把头摇得跟鼓一样,脸上微微羞涩问道:“长公主姑姑,今日怎不见阿娇?”
听到刘德主动问起陈阿娇,又见了刘德脸上的表情,刘嫖心里一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阿娇啊,现在还赖在塌上不肯起床呢?要不,我去叫她起来?”
刘德抬头一看天,此时已经是艳阳高照了,算算时辰起码是隅中了,按照后世的时间来算应该是上午十点往后了。
这时候还赖在床上,这陈阿娇有够慵懒的!
“不用了,不用了……”刘德连忙拒绝道:“就让阿娇表妹再睡一会吧,小子听说,女儿家多睡一些时候,对皮肤有好处!”
“还有这么一说?”刘嫖听到对皮肤有好处这句话,眼前顿时就是一亮,不管什么阶层的女性,对于一切有关美容的事情永远都充满了兴趣。
“三年前在甘泉宫与阿娇表妹嬉戏时,小子就从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的,那时候我还跟阿娇表妹许过一个诺呢!”刘德红着脸道,毫无伪装痕迹,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能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哦?什么样的诺言竟让贤侄一直记到现在?”一直在旁听着姑侄两人谈话的陈午出声问道。
“那时候……”刘德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道:“小子曾跟阿娇表妹说过,等她长大了,要给她造一座黄金铸就的大屋子,屋子里用白玉铺地,宝石为毯,夜明珠当灯,用珍珠做帘,以金丝为被……”
说着刘德就叹息道:“可惜随着年纪增大,小子才知,那是一个很难实现的诺言,以小子目前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故而觉得有些内疚,一直不敢来找阿娇表妹,就是怕阿娇表妹问起此事啊!”
而事实上,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完全是刘德捏造出来的。
三年前,陈阿娇才五岁!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很短暂容易遗忘,就算有人去问陈阿娇,陈阿娇怎么可能记得三年前的某个夏夜跟刘德说过什么话?甚至她可能连三年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刘德这个事情都遗忘了。
因而,刘德这才有恃无恐的拿着刘彻前世哄骗刘嫖母女的话,添油加醋,经过艺术加工之后说了出来。
而且刘德的细节比起刘彻那个简单的金屋藏娇丰富的多了。
什么白玉铺地,宝石为毯……
这么一形容,不止是刘嫖眼睛都直了,就算是陈午父子也是目瞪口呆。
第33章 相信
刘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够奢侈了,听了刘德的话之后,她才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是个节俭的人。
“黄金做屋,白玉铺地,玉石为毯,珍珠当帘……”刘嫖只觉得眼前满是星星在晃悠,在刘德充满**性的形容中,她的智商直线下降,瞬间变负,竟然完全相信了刘德的说辞!她怔怔的对刘德道:“也不一定要全做到嘛……嗯……姑姑觉得有个黄金做的大屋,阿娇肯定就很满意了!”
嗯……一个黄金铸就的大屋,起码也得一万金?不不不……十万金都不止的黄金来铸就吧!
想着那些金灿灿的小可爱,刘嫖的眼睛都花了。
这话一出,刘德顿时就惊呆了!
这么容易上当?
刘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仔细想想,其实这好像也说的过去。
我大天朝八十年代的特异功能风潮,九十年代的水变油闹剧,不也忽悠了一大批高官甚至国家级的干部?
那可是受过现代教育,有着丰富经验的官僚呀!
即使是在汉室,皇室被人用一个简单的谎言就忽悠了的例子也数之不尽。
像是刘德祖父,精明一世的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当年也载在了一个江湖术士手里,相信了对方编造的所谓的‘人主延寿’的骗局,还下诏大赦天下,此事当时闹的天下皆知,而事实上,那个骗局很简单,简单到街头卖艺的流浪汉也懂……后来若非是那个骗子运气不好,被人拆穿了,恐怕太宗孝文皇帝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些例子都说明了,这个世界虽然傻瓜不多,但是,只要对合适的人说了合适的话,那么再精明的人,智商也会变负。
心里虽然对这位长公主姑姑如此的好骗有些诧异,但脸上刘德依然一本正经,严肃的摇头道:“小子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即使承诺了的话,怎能打折扣?”
刘德掰着手指头无比认真的道:“小子已经计算过了,打算用十年时间来完成这个诺言!”
“刘德你从那里来这么多黄金玉石珠宝?”刘嫖见刘德如此认真,心里大为高兴,只要想想那个黄金做的大屋,玉石铺成的地板,她的心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之上了。
只是那样一个奢华的屋子,都用多少金钱来堆啊?就算把现在汉室的国库都花光也未必能堆出来吧?
刘嫖还是有些理智在的,只是这个理智并非理性,而是出于本能的怀疑。
刘德却笑道:“长公主姑姑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小子曾在一册战国时期的古籍上看到过,去匈奴以西,远月氏万里,有泰西之国,其各国国主,皆以黄金铸币,可谓富极天下,然其国主,犹爱我中国丝绸,曾以等重黄金与商人交易我中国丝绸,小子都想好了,等过两年派个商队,运些丝绸去卖给那些国主,如此十年左右便可换回那栋我许诺给阿娇表妹的金屋!”
刘嫖听了,顿时有种不明觉厉的味道。
此时的汉室上上下下,谁都没听说过匈奴之外,远月氏万里还有别的国家与世界。
只是看刘德说的一本正经,加上域外奇谈,刘嫖暂时也就相信了。
“有这个心就好啦……”刘嫖笑呵呵的道,且不管刘德是否能办到,姑且以他愿意实现那个所谓诺言的态度和列出来准备实施的计划,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刘嫖看到刘德的‘诚意’与尊重。
这就够了!
其实,刘德也不敢肯定战国时期欧罗巴世界是否跟中国有过联系与往来。
不过他也不完全是在信口开河,在那个两千多年后的世界,刘德曾看过一些考古的纪录片,好像有几部纪录片里曾提到过从战国的楚墓里发掘出来过带有明显欧洲风格的玻璃制品,刘德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专家们都说的条条是道……
而且刘德也并非完全只是拿这话来敷衍刘嫖的。
等过两年,他做了太子,兴许就可以打着实现诺言的旗号,向极西派出使节团……
嗯,能联系到波斯、罗马固然好,联系不到也没关系……
西域出产的棉花、胡椒、汗血宝马可都是宝贝。
而且若可凿空西域,跟西域各国建立起联系,那么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政治利益都是非常巨大的!
至于要是有人非要较真,叫刘德拿出他所说的那个泰西之国的证据。
此事也是很好解决的!
随便从某个楚墓里挖个玻璃珠子出来就好了!
至于文献记载?
拜托!
经过秦末战火,别说楚国的史料与文献了,就连《道德经》都差点遗失了,周代的《诗经》更是残缺不堪,孔子的《论语》也是七零八落,否则,现在的儒家就不会有那么多山头了。
到时候刘德手一指,把那个家伙打发到石渠阁里慢慢翻故纸堆好了……当年萧何从秦代宫廷的废墟里翻出来了成千上万的残缺竹简,然后,花了数年时间,也没整理完整,最后没办法就全给丢进了皇宫里的石渠阁。
连萧何都整理不全,那个家伙恐怕用上数十年,也还得趴在石渠阁的竹简堆里一个一个找……
刘嫖却是越看刘德就越喜欢。
人长的不赖,而且说话讨她喜欢,最重要是,刘德现在距离太子之位也是最近的……
这么好的女婿上那里去找?
“若是依着刘德对阿娇的样子来看,将来刘德若是做了皇帝,那我的荣华富贵也能继续维持了!”刘嫖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说实话,刘嫖其实不蠢,相反很精明。
现在的薄皇后前些时候还是多么的风光啊。
可老太太刚一去,立刻就被人冷落了,甚至连昏厥在丧礼上都没几个人主动去探望、慰问,要不是刘德站出来,恐怕连最后一丝面子都要丢个干净。
现在,她背靠着老母亲,自然是风风光光,可是,老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眼睛也接近失明了。
万一哪天老太后跟薄太后一样忽然就撒手而去,她还能靠谁呢?
正因为看透了这个事情,刘嫖才对刘德如此上心,也才会轻易的就被刘德谎言所打动。
当一个人利欲熏心时,那他的智商不变负也差不了多少。
当一个人只关注自身时,那他就会愿意相信一切对他好的事情。
哪怕那是个最简单最直白的谎言!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粟姬那关怎么过?
刘嫖在心里想着。
粟姬跟她可是一直不对头。
原因嘛,无非就是她常常给天子献美人,打翻了粟姬的醋坛子。
这要是找到粟姬门上去开口,粟姬会不会拒绝?
………………………………
今天头疼了一天,后脑勺疼的厉害,晚上更是疼的没法子想情节,因此跟大家告了个假。
后来老婆给俺吃了一片止疼药,睡了两个小时,感觉好了些,就爬起来码字了。
嗯~~~~~~断更是不对的~
第34章 入宫
想到粟姬,刘嫖就感觉有些头疼。
这刘德哪都好,就是是粟姬儿子这点很不好。
想到这里,刘嫖就试探问道:“你母妃知道你来姑姑这里了吗?”
“没有……”刘德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哪里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老妈跟刘嫖的关系究竟恶劣到什么程度了。不客气的说,假如有朝一日,粟姬做了皇后甚至太后,那么刘嫖就得趁早为自己的坟墓选址了!刘德叹息道:“母妃现在都不怎么理我跟刘阏了,她眼里现在只有刘荣一人!”
“刘德啊,不是姑姑多嘴,你那位母妃啊……”刘嫖一听刘德的话,心里都乐开花了,既然刘德都跟粟姬起了间隙,那她自然少不得上些眼药,挑拨一二了,最好是闹到这母子二人决裂,她选择了一下措辞,然后接着道:“前些天,我听母后说,她居然要逼着你交出天子所赐的甘泉宫令符给刘荣……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这要换姑姑我……”刘嫖猛然想起她老妈是窦太后,悻悻然的闭上嘴,岔开话题道:“对了,刘德,昨天母后差点都生你气了!你知道吗?”
“啊?”刘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脸惊慌的道:“这可如何是好?……皇祖母究竟为何恼了小子呢?”
看着刘德惊慌失措的模样,刘嫖心里相当的舒服,她伸手拍拍刘德的肩膀道:“还不是你这小子,出宫做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去长乐宫里禀报一声……”
刘德非常配合的一拍大腿,惊叫一声:“哎呀,小子实在是忙昏头了,居然忘了给皇祖母禀报了,实在是不孝!”说完就作势要立刻赶往长乐宫。
刘嫖拉住他的手道:“别急!好在昨天姑姑我就母后旁边,给你说了点好话,所以,母后并未真的恼你!一会,你就跟着姑姑我一起进宫去给母后请安吧!到时候,姑姑会带上阿娇,有阿娇在,母后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会高兴起来的!”
刘德一听,心里大喜!
果然对付窦太后,刘嫖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前世刘彘的建元新政搞的朝野怨声载道,最后居然还能保住皇位,这刘嫖母女应记首功。
嘴上却道:“姑姑大恩大德,小子实在是没齿难忘!”说着就要跪下来行大礼,刘嫖拉住他,慷慨的道:“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就用不着这么大礼了……”可惜,她的慷慨只装到一半就又道:“你在心里记得姑姑对你的好就好了……”
“诺!”刘德郑重的道,但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所谓见小利而忘大义,估计刘嫖就是这样的人了。
不过,这样的人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容易控制,更不会有将来尾大不掉的麻烦。
最多不过是多一个贪婪的丈母娘。
心情大好的刘嫖,立刻就风风火火的准备起了入宫的事情,先是把陈阿娇叫了起来。
陈阿娇醒来后老大不情愿,后来看到刘德了,这才高兴起来。
扑通扑通的跑到刘德的怀里腻歪了起来。
等到刘嫖把入宫的行头跟马车都准备好的时候,陈阿娇已经跟刘德玩的不亦乐乎了。
于是刘德趁机对刘嫖道:“长公主姑姑不如让我跟阿娇同车吧,您跟姑父大人以及表兄表弟再乘一车就刚好!”
刘德这话一出,陈午父子立即对刘德投以感激的眼神。
实在是在这个家里面,他们父子的地位无限接近于零,也就只有每年正旦朝会、天子生辰与太后寿宴之时,才能捞到一个在太子跟太后面前露面的机会。
其他时候,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可惜刘嫖却大大咧咧的道:“刘德你跟阿娇同车可以,至于你姑父他们,就不用跟着去了……省得他们在母后面前失了礼仪!”
这话说的陈午父子霎时就羞愧的低下头,讪讪的道:“殿下你们去就好了,臣等家里还有些事情……”
刘德看了这父子三人一眼,摇了摇头,所谓清官难段家务事,更何况是馆陶长公主的家务事?
因此他明智的点点头,就抱着陈阿娇,上了他的马车。
刘嫖的公主仪仗先行,刘德的马车紧紧跟在其后面。
上了车之后,陈阿娇就腻歪在刘德的怀里,许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家教的缘故,总之,刘德觉得陈阿娇有点爱撒娇,揪着刘德的衣襟,眨巴着眼睛,用软糯糯的声调问道:“我们这是要去长乐宫里见皇祖母吗?”
“嗯!”刘德点点头,看着这个现在还是一脸纯真的小萝莉问道:“阿娇表妹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陈阿娇低着头道:“可是我昨天才去过的,长乐宫一点都不好玩,闷闷的……”
她抬起头看着刘德道:“我想去甘泉宫玩儿,甘泉宫的温泉洗澡可舒服了……”
刘德无奈只能哄着道:“阿娇乖!过两天表兄一定陪你去甘泉宫好不好……”没办法对付这种思想跳跃性极大的萝莉,只能顺着她的话来,若是惹恼了对方,万一发起横来,那就糟糕了。
好在对付陈阿娇这种娇生惯养的小萝莉也用不着费太多功夫。
刘德将那块甘泉宫的出入令符拿出来,在陈阿娇眼前晃悠了一下,道:“阿娇表妹你看,我有这个,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却不料陈阿娇从她怀里也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符,得意的道:“阿娇也有的!去年阿娇过生日,皇祖母赏赐的!”
这……
刘德顿时语塞了。
果然,人跟人是有差距的。
他拼死拼活,便宜老爹才赐了这么块令符做奖赏。
可陈阿娇什么事情都不用做,随便就能掏出来……
说话间,长乐宫的宫墙就出现在了眼前。
刘德也顾不得逗弄陈阿娇了,他站起啦,在车里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冠与着装,他很清楚,此次觐见窦太后关系到他能不能取得窦太后的欢心。
只有窦太后满意了,他才能在将来坐上太子的宝座。
否则,一切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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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抱歉~昨天头疼,完了今天右边肩膀疼,这也就算了,还一边疼,一边心里恶心,想吐,这一节我写了一晚上,肩膀就疼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写出来,明天我去看看医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大爷的,我好不容易从编辑哪里讨来了一个推荐啊~~~~~~~正要多码字存稿,给我玩这一出~~~~~~~~~我去!!!!!
第35章 窦太后
刘德跟着刘嫖进了窦太后的永寿殿。
在最初,永寿殿是刘邦的住处,然后吕后临朝称制,也是在此。
因而,永寿殿的建筑与殿堂风格大气磅礴,气势恢宏,处处都彰显着汉家天子的威仪。
只是最近永寿殿的两位主人薄太后与现在的窦太后都信奉黄老无为的思想,喜欢清静,因此撤走了原本悬挂于永寿殿各处的各种兵器与地图换上了各式屏风与壁画。
但刘德依然能看到当年的肃杀气氛。
永寿殿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私下议论,宦官宫女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实在是这里过去有过太多的故事。
当年吕后就是在这永寿殿的某个密室里把戚夫人做成了人彘……
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也是在这里被吕后灌下毒酒而死……
大臣诸侯共灭吕氏,这里也是血流成河。
宫中宦官宫女,私底下有人传说,夜半之时,常常能听到妇人的哭泣声以及刀剑声。有人说,哭声是戚夫人的冤魂依然徘徊在这宫殿的某个地方,刀剑声则是诸侯大臣共灭诸吕时被杀的少帝兄弟在鸣冤。
对于这些流言,先前的薄太后与现在的窦太后都是深信不疑。
因而每年都会请巫师进宫来做次法事,烧掉一些纸人什么的。
刘德对这些传言,一直都是嗤之以鼻,根本不信的。
要说戚夫人冤还解释的通,那少帝兄弟有什么好冤的?
在政治斗争与军事斗争中一败涂地后,难道他们还能留得性命?没被凌迟处死,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而且再者说,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这些人真的有冤魂,那也早该消散了。
杀戚夫人的是吕后,下令处死少帝兄弟的是陈平周勃,跟刘德这一系根本没有关系!
刘德不信,刘嫖也不信,进了永寿殿,就大摇大摆的直接前行,甚至都没叫人通报,径直带着刘德进了窦太后的寝宫里。
“母后,母后,我来看您来了!”刘嫖进了门之后甚至都没行礼,就直接走上前去,抱住正在听人给她念着《道德经》的窦太后,撒着娇道:“母后,你想女儿了没有?”
“想……想……!”窦太后一听到刘嫖的声音,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她就三个儿女,长子做了皇帝,次子当了大王,就这么一个能天天陪在她身边,跟她拉家常说话的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
“阿娇呢……”窦太后摸索着伸手道:“哀家的宝贝娇娇可来了?”
陈阿娇欢快的蹦蹦跳跳的躲到刘德身后,道:“皇祖母,你猜猜,阿娇现在在哪里?”
“阿娇,快到皇祖母身边来……”窦太后一听陈阿娇的声音,就开心的不行:“皇祖母可是给你留了些好东西哦……”一边说她一边吩咐左右:“快,去把皇帝昨天拿来的蜀锦给哀家拿来,哀家啊,要给宝贝娇娇做一件新衣裳……”
刘德听了也不禁有些吃味了。
到目前为止,皇子们的生活都是很节俭的。
也就逢年过节能赏赐些绸缎与珠玉,拿去做些衣服,运气好弄到一匹蜀锦,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穿出来,只能压在箱底里。
何曾有过陈阿娇这种待遇?
不过,刘德也知道,这是羡慕不来的。
到了窦太后这个身份地位,不客气的说的她的宠爱只能是给陈阿娇,给不了其他任何人!
刘德知道,其实窦太后还是很宠爱着她的孙子们的。
像是前世,尽管刘荣并不怎么受窦太后喜爱。
但刘荣死后给刘荣出头、报仇的却是这位窦太后。
窦太后眼睛虽然已经无限接近于失明,但是,听觉却是无比灵敏的,她听了一会,忽然拉住刘嫖的手问道:“娇娇身边还有人?”
刘德连忙跪下来,拜道:“不孝孙儿刘德拜见皇祖母!”
窦太后一听刘德的声音,顿时脸上的笑容就凝住了,表情也变得严肃刻板起来。
她在刘嫖的搀扶下,盘坐下来,道:“是刘德啊……怎么今天刘德你跟馆陶一起进宫来看哀家了?”
这话就多少有些诛心的意味了。
刘德一听,就知道老太太还没消气呢!
连忙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刘嫖。
有着两世经历,虽然前世跟窦太后接触不多,但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消息,却告诉刘德,他的这位皇祖母可是个记仇的人,爱憎分明的非常清楚。
前世窦婴搅和了梁王刘武当储君的美梦,窦太后就毫不客气的剥夺了窦婴出入宫闱的资格,就差没宣布把窦婴开除出窦家了!
然而,最后却是袁盎说和的。
袁盎为何能参与这宫廷事物,还能让窦太后收起让刘武为储的念头?
这是因为当年先帝之时慎夫人一度如日中天,与窦太后平起平坐,甚至威胁到了窦太后的皇后位,是袁盎帮着劝服了慎夫人,让慎夫人不再觊觎皇后之位,从此对窦太后毕恭毕敬。
有那个香火情在,窦太后就听得进袁盎的说辞。
否则你换个人试试?
估计还没开口就得被窦太后赶出去!
而后来刘武怀恨在心,让人刺杀了袁盎,窦太后甚至勃然大怒,连刘武都不认了,要不是韩安国用了苦肉计,估计刘武到死都不可能被窦太后原谅。
然而,从此,刘武就退出了皇位争夺战,再也得不到窦太后的半点支持!
只要看看如今刘武的待遇,再想想刘武让人刺杀了袁盎后受到的冷遇,刘德就明白,就算是亲儿子,心肝宝贝刘武一旦恶了窦太后,也只有吃闭门羹的下场,更别说他这个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孙子了。
此时,刘德无比庆幸他去刘嫖那里搬来刘嫖的这个决定。
若不是刘嫖跟陈阿娇在此,碰上明显已经对他有成见的窦太后,这个局他真没办法破!
刘嫖一看刘德的神色,心里就很开心。
“哼哼,若无此事,刘德怎知道我的手段?”刘嫖心里想着,嘴上却是笑嘻嘻的跟窦太后道:“母后……刘德跟我这个姑姑一起来看您,有什么不对的嘛……”
然后陈阿娇也用着糯懦的声音道:“刘德表兄对阿娇可好了,皇祖母就不要再生表兄的气了……”说着陈阿娇还走窦太后跟前,嘟着小嘴在窦太后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皇祖母,阿娇亲你一下,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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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觉悟(1/3)
陈阿娇这一亲,窦太后脸上的寒霜顿时就烟消云散。
“哀家什么时候生过刘德的气?”窦太后摸着陈阿娇的小手满脸慈祥的道:“有哀家的宝贝娇娇在,哀家怎么会生气呢?”
陈阿娇欢呼一声,贴着窦太后的脸颊,高兴的道:“阿娇就知道皇祖母最疼我了!”
“哀家不疼阿娇,还能疼谁呢?”窦太后笑着说,同时对刘德道:“起来吧,在哀家面前就不要老是跪来跪去了,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虚礼……先帝在的时候,就常常跟哀家说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在一起跪来跪去,平白显得生分了,像是当年淮南王刘长在先帝面前就从来不摆这些虚礼,先帝也很喜欢刘长的自然……”
“孙儿不敢……”刘德叩首道。
开什么玩笑……
淮南王刘长当初在先帝面前确实是从来不讲究那些什么君臣父子的礼仪,以天子手足自居,行事放荡无羁。
先是锤杀了辟阳侯审食其。
这倒没什么,想杀审食其的人,能从长安一直排队排到函谷关。
只是这位淮南王据说是身高八尺,力能抗千斤之鼎,勇不可挡,号称项羽二世,而当时审食其却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以青壮锤杀老头,这多少让人有些不齿。
这也就罢了。
这个二货杀了审食其后,见当时的太宗孝文皇帝没有治罪于他。
于是愈发骄横。
回了封国后居然出入以天子仪仗称警,所用法令称制,绞尽脑汁的玩出了一套作死流程。
太宗孝文皇帝还是拒绝治他的罪。
于是刘长这个头脑简单肌肉发达的二货在作死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终于落得了一个绝食而死的下场。
窦太后将刘德暗指刘长,显然是嘴上消气了,但心里还有疙瘩在。
不过,她能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面,这说明她多少已经不再埋怨刘德不来跟她报备了,只是心里不舒坦,所以要发泄出来,否则,她只要嘴上笑嘻嘻,心里却还是存了一个念头,那么刘德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肯定是有人在窦太后面前煽风点火了……”刘德心里寻思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窦太后可不是王娡那样的心胸狭隘,小鸡肚肠的女人,她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当年她能从这长乐宫吕后身边的一个卑微侍女,一路熬到如今的太后位置,经历三朝,两位天子,一直都没怎么干预朝政,甚至还能约束窦氏外戚不在外为非作歹,而且,窦太后深受薄太后影响,信奉黄老无为思想,看的开也想的远,不太可能因为刘德没来跟她报备,就耿耿于心。
若是没人在她跟前煽风点火,这事情刘德跑来低个头认个错磕个头也就过去了。
但是,那个人是谁?
梁王刘武?嫌疑最大但却最不可能。
刘武这人虽然功利心强了点,但他是个文青,文青大都要面子,爱纠结,且理想主义十足,就算是前世后来刘武派人刺杀袁盎,也是一个文青味道十足的闹剧——他最开始派的刺客居然被袁盎感化了!!!!!后来实在没办法,才重金买通了几个只认钱的杀手才杀了袁盎……
王娡姐妹?也有可能,只是这姐妹前段时间刚刚被便宜老爹叫去训斥了一顿,不可能这么快就又蹦跶出来了吧?
“若真是你们,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刘德在心里咬着牙齿道。
这姐妹两个的黑材料,刘德还真是要多少有多少,甚至还能挖出真凭实据。
先前没有去挖,不过是刘德不想做的太过下作,免得将来传出去对名声不好——这种相互挖老底的行为是瞒不住人的也不可能瞒住人,就算做的再漂亮,也会留下蜘丝马迹给人追踪。
再说旁观者清,长安城里大堆的公侯贵族就爱挖掘皇室的八卦,能逃出这些八卦党的眼球的事情实在不多。
但若是王娡姐妹先挑起的战争,那就怪不得刘德报复回去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嫌疑也很大。
那就是……
“刘荣!”刘德低着头咬着嘴唇。
他有作案动机——太子位即将被抢,以刘荣的性格,在窦太后面前吹吹阴风邪火,也是正常。
他有作案机会——身为皇长子,出入永寿殿,并不会被阻拦。
“我的这位大兄啊……”刘德叹着气,心里面已经预感到了,这事情十之八九是刘荣做的,因为这整件事情像极了刘荣的手尾,玩弄小聪明,耍些天真的小手段,同时还藏头露尾,满满的小家子气……
只是……
“何必呢……亲兄弟搞的跟仇人似的……”刘德叹着气:“就算我将来当了皇帝,也不可能亏待你丫……可你现在这样做了,叫我将来怎么办?难不成要学太宗孝文皇帝?”
当年刘长之死,不止是刘德这些晚辈看的仔细,知道的清楚,就是当时的朝臣也都看的明白。
刘德的那位皇祖父弄死刘长用的正是三十六计里的引蛇出洞。
只不过是因为刘德的那位皇祖父演技太过逼真,以至于晃花了许多人的眼睛罢了。
这事情,刘德的堂叔刘安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一直都在暗中准备着造反。
满朝上下包括刘德便宜老爹也是清楚的,所以吴楚之乱平定后,谋反未遂的刘安并未受到惩罚。
“罢了……罢了……看在手足之情上我就不跟刘荣计较了……”刘德摇了摇头,他的皇祖父当年弄死刘长的那一套程序固然漂亮,可是太麻烦了,除非是万不得已,刘德是不愿意去学的。
而且残害手足兄弟这个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只是也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刘荣,得让刘荣吃些苦头。
最重要的是……
现在的刘德迫切的需要一块垫脚石!
历来上位者都是踩着千千万万的尸骨才登上那最高的宝座。
刘德对此早有觉悟。
前世之时,郅都治理济南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人,把济南郡当地的豪强抓出几个典型杀了,然后济南郡就‘路不拾遗’盗匪绝迹了。
刘彻朝的大臣义纵有样学样,当南阳太守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南阳最大的豪强宁成一家统统杀了,于是南阳也‘大治’。
这就说明,不杀人,不掉几个脑袋,不会有人认真的听他说话,帮他做事。
而如今刘德要在长安打开局面,那至少也要一两个彻侯的人头来敲山震虎,让其他人臣服。
连人选刘德现在都已经选好了……
当然,杀人这种事情,刘德并不需要亲自出面。
找个能干的人去做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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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厚恩(2/3)
刘德到底是窦太后的亲孙子,窦太后也不可能真的恼他什么。
因此,当刘德把姿态放低,说了些好话,加上陈阿娇跟刘嫖在一旁帮着活跃气氛。
因此窦太后的气也慢慢消了,于是问道:“刘德,听说皇帝叫你出宫去内史府那边帮着晁错打理长安?”
“回皇祖母,孙儿正是来跟您禀报此事的……”刘德低着头道,至于什么之前太忙了忘了来跟窦太后报备这种事情,刘德自然不会傻的去主动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刘德现在的角色就是大汉天子的好皇子,窦太后的好皇孙。
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政治是什么?
前世刘德就已经了解的很透彻了。
所谓的政治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哀家知道了,你出了宫,要用心做事,不可依着身份在外面胡来……”窦太后也像忘记了之前的不开心一般,叮嘱刘德道:“这汉家的江山,是先帝一点一滴的才重新建立起来的,切不可在你们这一代的手里败坏掉!”
刘德听了,立刻就知道窦太后已经不再追究他之前没来报备的错误了,笑逐颜开的道:“诺,孙儿谨奉皇祖母教训……”
“你能记得就好……”窦太后在刘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牵着陈阿娇的手往后殿走去:“你事情多,哀家也就不留你了,出去好生做事吧……”
“诺!”刘德恭敬的叩首,然后起身退出这永寿殿。
等到刘德走出了永寿殿,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刘嫖埋怨着自己的母亲道:“母后为何这样急着赶刘德出去呢?留他下来用个膳也好啊……”
“你啊……”窦太后轻轻的用手打了一下刘嫖的背后,轻笑道:“你以为哀家是你呀……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哀家要是留着刘德下来吃饭,传出去,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妃嫔跟美人要不舒服了……皇帝也会不高兴的!”
刘嫖撇撇嘴,这宫里的妃子,没几个能被她正眼瞧过。
只是……
“天子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刘嫖问道:“母后留着刘德下来吃顿饭,这祖孙之间,不正该是如此吗?”道理刘嫖自然也懂,只是既然已经下决心押注刘德了,那么刘嫖也就不在乎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不得不说,刘嫖这人,只要押了注,那她就会尽心尽力。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全长安的贵族都知道,找馆陶办事,只要馆陶肯收钱,那事情肯定能办成,绝对的业界良心
“所以哀家才说你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窦太后笑道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严肃的道:“正好今天你也来了,有个事情,你去帮哀家探探皇帝的口风……”
“母后请吩咐……”一听到窦太后有事情交代,刘嫖立刻就打起精神来了。
“这刘武不是快要回封国了吗?”窦太后叹道:“但哀家就是舍不得呀,你去给哀家探探皇帝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刘武在长安多留些时候?”
“刘武在长安已经呆了快半年了啊!”刘嫖眉头一皱道:“按规矩,是该回封国了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嘛……”
窦太后道:“祖宗规矩哀家自是知道的,只是先帝的时候,刘长不也在长安常常一呆就是一年吗?”
“难道说刘武在皇帝眼里连当年的刘长都不如?”窦太后说着说着情绪就有些激动了:“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去探探皇帝的口风,再回来跟哀家说……”
“诺!”听到窦太后如此坚持,刘嫖只能应下来。
可惜刘嫖却不知道,此时的窦太后,已经在暗中谋划着给刘武的皇太弟之位铺路了。
将刘武留在长安这是第一步。
只要能留下刘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当了二十多年皇后跟两年太后,窦太后眼睛虽瞎,但心里一点都不瞎。
她看的仔细,皇帝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也懂得了争取权柄。
再不行动,那她的宝贝儿子就真要跟储君之位拜拜了。
特别是刘德的异军突起,让窦太后心生警觉,这才借着刘德没跟她报备的借口,发泄了些情绪。
否则,以她的精明和心性,岂能看不出有人在她面前诋毁刘德吗?
她不过是顺水推舟,顺便敲山震虎,看看皇帝、刘德的反应罢了。
如今,见了刘德后,窦太后已经万分确信,她这个皇孙也在觊觎大位。
…………………………………………
出了永寿殿,刘德整理了一下衣冠。
心里寻思了一下,反正今天也不可能办成什么事情了,索性就去淑房殿探望一下薄皇后,顺便加深一下联系吧。
于是转道去了淑房殿。
到了淑房殿,见了刘德前来,薄皇后很高兴,就留着刘德在她哪里吃了饭。
母子两人吃过饭,各自坐着聊天。
“吾听说陛下命你出宫了?”薄皇后自然难免问到这个问题。
“回母亲的话,是的,父皇命儿子在晁内史门下听政……”刘德自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一番。
“善!”薄皇后高兴的点点头,如今她已将刘德看做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了。
“李信……”薄皇后吩咐了一声。
“老奴在……”大长秋李信立即出来弯腰行礼。
“你去把吾的那口箱子拿出来,搬到刘德的车上去……”薄皇后吩咐着。
“诺!”李信显然早得了吩咐,只是出来走个过场而已,没多久就有几个宦官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搬到了刘德的车上。
刘德见了,连忙问道:“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吾儿出去做事,怎能没有金钱支撑?”薄皇后拉着刘德手笑道:“吾虽然久居深宫,但也知道,到了外面,什么都要花钱,所以这一千金,吾儿先拿去应付,若是不够,吾再去想办法……历年来先帝跟太皇太后赏赐的庄园跟珠玉吾还是有些的……”
刘德看着薄皇后,久久无语。
其实刘德心里很清楚,他对薄皇后半是利用半是感恩,本没有多少真感情在的。
原本他也以为,他跟薄皇后不过是各取所需。
但此时看着薄皇后真切的情感,他知道,薄皇后是真将他当做儿子来看了。
要知道那可是一千金!
汉代黄金通常都是制成金饼,每个重量都是一斤,一千金就是一千斤黄金,即使汉制斤两大约只有后世的一半不到,但那也是差不多两三百公斤的黄金,此时一个食邑五千户左右的彻侯,一年租税所得,也差不多只有这么多!
刘德深吸一口气,跪下来道:“母后厚恩,儿子无以为报!”
推脱之类的矫情话他也懒得说了,说了也是虚伪。
他现在确实急需用钱!
………………………………………………
额,看了下书评区,回答一下。
@无聊之梦月:麻烦看仔细点,本书主角是穿越后再重生的~so其实历史上真正的刘德怎么死的,看过历史书的都知道,刘彻逼死的呗~就像我在书里说的那样,刘荣一死,刘德就天然的构成对刘彘的威胁,不管刘德做什么都摆脱不了刘彘对他的猜疑。所谓‘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这可是刘彻亲口说的,然后历史上刘德听了这话回家就日夜饮酒做乐暴病而亡了。
@像个人类:确实有点想太多了,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可能太久没写文了,有点生疏了,尽量改正吧~
第38章 张汤(3/3)
第二天,太皇太后薄氏下葬了。
等着灵枢葬进南陵,薄皇后当场就又哭晕了,刘德跟便宜老爹在左右扶着她上的马车。
而这个场景,被许多人看在眼里。
无疑这是个很明显的信号,再傻的人都看出来了,刘德正在跟薄皇后迅速接近,而一旦刘德跟薄皇后结盟,只要能过继过去,那么刘德立刻就超越刘荣成为汉家皇室第一顺位的储君人选——自古以来立嫡立长的传统根深蒂固。
葬完薄太后,孝服就算可以除下了。
刘德终于腾出手来接收了少府拨给他的庄园跟工匠。
少府拨的庄园在长安城外的长陵附近,跟刘邦的陵寝距离并不远。
庄子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多顷地十多间房屋的模样。
刘德就领着少府拨过来的工匠们,进了这庄园,首先让带来的宦官给工匠们安排住宅,同时让人将这些工匠的名册拿来给他过目。
拿着录有工匠们名讳、籍贯与技能的竹简,刘德也是叹了一口气。
这次少府拨了三十五名工匠跟两个监工给他。
本来正常这种事情,自是应该交给臣子或者食客来处理。
可他还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只能亲力亲为了。
“应该想办法去招几个人才来用了!”刘德心里想着,有着前世的经历,对于这个时代日后的名臣,刘德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现在这时候朱买臣应该在会稽砍柴,马上就要面临被老婆一脚踹开,然后开始励志之路的征途。
只是此时会稽是吴国治下,想要招到他,略有难度!
公孙弘倒是可以试试,假如他没在他的简历上撒谎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在麓台读书,此时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白丁,只要出手,相信还是可以收之麾下。
想到这里,刘德忽然一拍大腿,立即起身,吩咐左右道:“尔等先将这些工匠安置妥当,明日我再来布置任务!”
然后他就急匆匆的坐上马车,往长安城赶去。
一路雷风厉行,刘德直接来到了内史府,进了门,跟晁错打了个照面,然后就猫进了内史府的档案室里,开始了翻找。
终于,一个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张汤,鸿固原人也,父任长安丞……现为长安灞桥令吏……
看到这些记载,刘德都快笑疯了。
这可是张汤啊!
后来的一代能臣,酷吏的典型代表,也是刘德目前最最需要的人才!
现在一个张汤对刘德来说,甚至能比的上十个公孙弘与朱买臣的合体!
为何?
因为张汤是法家出身。
法家大臣最擅长的就是给上位者背锅……
像是现在刘德准备做的许多事情,没有一个像张汤这样的人才,根本做不了!
放下档案,刘德走出来求见晁错。
很快,晁错就出来接见了刘德:“殿下有何吩咐?”晁错的态度比起以前多少好了些,这是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刘德正如一颗明星一般闪耀了起来,大势已经开始清晰,即便是再不喜刘德,晁错也得收起那些心思。
毕竟他是法家大臣。
而法家的臣子,离开了最高层的支持,就等于一无是处,甚至可以说立即就有杀身之祸。
若换一个性子稍微软的,此时,早就不惜一切代价抱着刘德的大腿了!
至于脸皮?
政治家的脸皮是什么?
只是晁错比较犟,所以才没有马上改变立场。
但即便如此,晁错也不是傻瓜,自然不可能为了区区的面子,真跟刘德这个日后可能做天子承继大统的皇子杠起来。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混政坛,趁早回家养老了。
“小子欲向明府讨要一人!”刘德径直说出了自己要求,一点也不怕被拒绝——作为一个有天子诏令的皇子,跟晁错要一个人,若晁错还不给的话,那么,一个目无君上的罪名就能栽上去了!
“何人?”晁错放下手里的公文,开始郑重的问道。
“杜陵人张汤……”刘德拱手道:“还请明府割爱!”
“连殿下都听说张汤的名声了吗?”晁错略微惊讶一声,随即道:“张汤能被殿下看重,那是他的福气,老臣这就写公文,将张汤划归殿下!”
“多谢明府!”刘德感激的一拱手。
这张汤就落入他的手掌了。
……………………………………………………
灞桥。
长安一景,也是长安人流量最多的一个地方,因此,内史府单独在此设立了一个治安单位,用于维持秩序。
湍急的人流中一个穿着青衣,腰佩短刀的年轻吏员漫步在灞桥的桥上,巡视着治安。
周围路过他身边的人纷纷对其侧目,甚至连不远处柳树下正在歇息的几个游侠,见到他也立刻远遁而去。
直到他走后,游侠们才出来议论着:“那就是鸿固原的张汤吧!”
“对!就是此人!”
“听说他可了不得啊,十四五岁就已经将汉律背的滚瓜烂熟,我听说前些日子直市的王大仗着自己舅父是少府的管事,来着灞桥收钱,结果落到他的手里,不问因由就抓进了廷尉大牢,现在都没出来呢!”
“还好我等跑的快,要是落到他手里,那还不得……”有人后怕着说。
这些游侠不怕一般官差,因为一般人都讲情面。
但就怕这种古板的执行着汉律的官差,因为那没有情面可讲,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这张汤幼年时就已经很有名了。
长安的底层官吏至今仍在流传着当年张汤幼年时审问老鼠,并按照律法将那些老鼠处以傑刑的故事。
看着张汤的背影,一个地痞吐了口吐沫,恶狠狠的道:“活该,像这种人,如此固执,怎么能得到上官的赏识?”
他话音未落,一骑缇骑策马而来,穿着禁军甲胄的卫士,立在马上,环顾四周,问道:“鸿固原张汤何在?皇子刘德有请!”
那地痞目瞪口呆,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这怎么可能?”
张汤听到呼声,一时也有些不敢确信,直到那骑士再喊了一遍:“鸿固原张汤何在?”
他这才挤开人群,走出来拱手道:“小人就是张汤!”
那骑士下了马,看了看张汤,大礼拜道:“张公,我奉殿下之命,请您过去!”说着他还拿出了一张帛书,帛书上盖着内史府的官印:“这是内史令晁公的公文,请您过目!”
张汤怔怔的接过公文,只看到上面写着:令内史府吏汤听皇子刘德事。其后加印了内史的官印,这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张汤感到无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脑袋里一阵翻滚,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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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送上了~~
注:鸿固原即后来的杜陵。所谓杜陵是宣帝的陵寝,so,此时宣帝连精子都不是,自然不是叫杜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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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收心
刘德在长安城东的一个宅子里接见的张汤。
这个宅子本是先帝赐给薄戎奴的宅子,现在被薄戎奴转手借给刘德,当做刘德在长安城里的办公点,毕竟,刘德总不能在未央宫的皇子殿里办公吧……
“小人张汤拜见殿下……”张汤一进门就拜道。
刘德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汤。
张汤的模样很清秀,看年纪也不比刘德大多少,嘴唇上甚至还没留起胡须
前世的时候,刘德根本没见过张汤,只是他被逼饮下毒酒自杀之前,曾经隐约听说张汤已跻身御史。
“你就是那个审判老鼠的张汤?”刘德不动声色的问道,尽量不让张汤察觉到他的情绪。
“回殿下,那只是小人年幼无知时的莽撞之举……”张汤毕恭毕敬的答道,心里却是紧张的要命,实在是这是他第一次跟皇家的人在如此近距离下的接触。
此时,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上首的皇子。
“听说你精通《汉律》善用刑法能明辨是非?”刘德再问,前世毕竟当了十几年的诸侯王,对于怎么招徕人才并进行考核这一套程序,刘德早就演练过无数次了。
当然前世之时,他不过是一个诸侯王,名声不张,威名不显,因此招徕的大部分都是籍籍无名的中庸之才,说起张汤这等资质的人才,这尚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招徕到的真正国宝级的人才。
只是,不管怎样,这必要的考核与对答都是要的。
张汤自小就是在官宦人家里长大的,他的父亲生前甚至做到了长安丞的位置上,因此耳闻目濡之下,对于这些上层的套路,倒也是熟悉的,他低头按照着过去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知识,叩首道:“小人不敢当殿下夸赞,不过,小人家中世代都是韩非门人,故略通律令,伏请殿下明察!”
“我问你,按律顷入刍藁几何?”刘德冷不丁的问出了一个冷僻的问题,前世他虽然在最后几年饱受磨难,但是磨难也给他磨砺,使得刘德能潜下心去,真正跟民间接触,因此,知道了许多民生问题。
汉代的律法特别是民法,在本质上继承的是秦法的基础。
但又稍有不同,在引入了黄老派的思想之后,汉律相比秦法,变得温和了一些,在许多问题上留下了更大的回旋余地。
譬如说秦法规定,所有地区郡县的税赋与刑罚都一视同仁。
但汉律却进行了变通,使得法律从法治变成了人治,不再那么刻板。
在后世那个互联网时代时,刘德曾经也一厢情愿的以为律法还是法治比较好,因此是个秦粉。
但是有了前世的经历后,刘德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时代,还真的是只能人治。
像秦朝那么玩,就算不出赵高,迟早也会把自己玩脱。
原因很简单,你跟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讲法律,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所以陈胜吴广起义,也就可以预见了。
刘德问张汤的这个问题,算是比较生僻的问题了,这是户律里的条文,一般来说,只有县令郡守一类的亲民官才会去了解。
而且,这个问题里有个小小的陷阱。
刘德倒不是要为难张汤,因为他清楚张汤的才干有多强,他的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张汤——要知道,张汤可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长安的胥吏阶层里很有名了,那个著名的张汤审老鼠的故事。可是跟司马光砸缸一样的神童标志。
刘德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张汤,他也是懂律法的,不是那种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惧,更不知忧的米虫。
所以,有些小聪明以后最好别在他面前玩弄。
这算是刘德前世十几年诸侯王生涯中学到的为数不多的驭下之术。
“按律顷入刍三石藁两石,然上郡、代郡,地恶,顷入刍两石,藁两石!”张汤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按律,若不如令,罚金四两,又,若刍藁不当,可交钱抵赋,刍一石十五钱,藁一石五钱!”
所谓的刍藁其实就是干草跟秸秆在汉代的名城。
刍藁税是汉代财赋收入的战略性资源。
因为这些被征收的刍藁最终是要被拿来当战马的饲料的。
在秦代,刻板的法家官僚只要干草跟秸秆,交不上来就严刑酷法逼催。
而汉律虽然继承了秦律,但进行了变通。
干旱或者水灾,交不齐刍藁或者干脆不愿意那么麻烦的去割干草,那好,官府很通情达理的,交钱就可以抵税,而且是明码标价!
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的原始版本……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的法律,秦代二世而亡,汉代天子不过是添加了些东西,却最终能统治中国五百年之久的原因。
本质上来说,汉代特别是汉初律法不过是有汉室特色的秦法……
“嗯!”刘德点点头,走下来扶起张汤:“我早闻公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本来就只是走个过场,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免得别人说他刘德不懂规矩胡乱用人而已,所以,也不必真的搞的跟策问一样,问什么天下之事。
当然,演戏嘛,自然要做全套。
三国演义里不是说了嘛,所谓收买人心,不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总的来说,就是要让人感觉到你是渴望人才的明主,跟了你绝对大大的有前(钱)途。
于是刘德拉着张汤的手,问道:“公可愿屈尊为我效劳?”
说着就不等张汤开口,径直拿出一份令符,交给他道:“吾现在虽然人微言轻,不能给先生以高位,只能委屈先生暂时就任这小小的百石市令!”
晁错给了刘德四块令符,刘德自然可以随意分配。
张汤接过刘德递来的官符一看,心里吃惊不已。
“殿下厚爱,汤敢不效犬马之劳?”张汤说着就拜下来道:“承蒙殿下厚爱,汤必不负厚望!”
刘德给他的令符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的百石官员身份,还是管理市籍的市令,但,有了这个身份,就等于宣布他张汤从胥吏身份晋身为官员了,这其中地位的差别,不夸张的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对于张汤这个年纪与身份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张汤只感觉自己算是碰上了传说中的得遇明主,从此能一展抱负了,心情自然激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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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卡文了,卡的我头疼~~~~~~~
先欠两章吧,这周一定补上~~~~~~~
嗯~就是在某日3更的基础上会加更一节~分两次补偿~
第40章 养廉(1/3)
将张汤纳入门下,刘德颇为踌躇满志,现在是该立威的时候了。
商君变法,把秦太子做为立威的对象,惩处了秦太子的太傅,于是,没有贵族大臣敢于触犯商君之法,秦国国力迅速膨胀。
只是,等到太子即位,商君就被车裂了……
这个故事告诉刘德,立威是可以的,但不能不知死活。
立威的对象,必须要好好选择。
什么样的人最适合拿来立威呢?
刘德思索了许久,发现有两种人最是合适。
一种是家道已然中落,偏偏却不知死活的欺男霸女,横行长安;
另外一种是忠厚老实,就算被抓了小辫子,也不会怀恨于心,只会反思自己过错的人。
而这两种人,长安都有。
“张汤!”刘德拉着张汤的手,郑重的道:“我现在有一事,托你去办,你能否保证办的漂漂亮亮?”
张汤终究是太年轻了,见刘德对他如此期待,满脑子都是冲劲,拜道:“请殿下吩咐,下臣必不令殿下失望!”
不过也怪不得他。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本就是如今这天下无数年轻人的野望。
以他的年纪,能得到一位皇子的信赖,并视之为亲信骨干,哪里还能冷静?
“我听闻辟阳侯早有不臣之心,暗中与外藩勾连,你带些人给我盯住他!”刘德淡淡的吩咐着:“若拿到证据,无需请示,直接拿下!”
这却算是重生的一个小福利了。
前世之时,这一任的辟阳侯大约也就是这个时间点前后被人发觉暗中私蓄武士,私藏甲胄,且还跟吴王刘濞有密信往来,于是丞相申屠嘉命令廷尉前去问罪,廷尉车马未到辟阳侯府邸之前,那位辟阳侯就自杀了。
即知道此事,刘德自然毫不客气的跳出来摘桃子了。
“殿下,下臣该以何种名目监视辟阳侯?”张汤低着头问道:“下臣不过百石官吏而已,要逮捕一位彻侯,实在力有未逮!”
“这个你不需焦急……”刘德自信的道:“我命你为槐市令的原因就这里了,辟阳侯私蓄武士与甲胄的证据,就藏在槐市辟阳侯府名下的几个商铺密库之中,你发觉了辟阳侯图谋不轨的证据后,直接以市令身份将之逮捕就可!”
汉室的市集官吏,在所属市场中地位是超然的。
根据刘邦发布的法令,市中的市令、市丞甚至是不入流的士卒,都有权在市中逮捕任何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但凡敢阻挠的,统统要被治罪。
汉室立国数十年来,已经有十几位彻侯因为在市集中冲撞市吏,而被廷尉问罪,或削了封地或处以罚金甚至还有人因此被剥夺爵位。
而这辟阳侯在前世被人发觉私藏甲胄的地方,正是在槐市的他名下的商铺里。
后来,官府从他的商铺里搜出了重甲五十副,大黄弩四把,其余兵器无数。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要案!
根据汉律,私人可以合法的持有自卫武器,包括刀、剑及弓箭。
但是,制式重甲、弩禁止任何人私自持有。
一旦发现,即可视为谋反。
前世周亚夫被治罪,是因为他儿子卖掉了五十副甲胄。
而这辟阳侯不止藏了甲胄,还藏了大黄弩,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大黄弩是汉军禁军精锐才会配备的战略武器,强度高达十石,有着超远射程,甚至能在三百步远射死敌将。
私藏这种利器,不是准备造反,难道是过家家?
想到这里,刘德又叮嘱张汤道:“卿乃我所重之臣,将来还要托付大事,不可大意,查抄之时不要身先士卒……”
那大黄弩可不是吃素的,一箭发出,百步之内就算穿了重甲,也要被射穿。
刘德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找到了张汤,结果还没用几天就殉职了。
张汤却是感激的拜道:“殿下厚遇,下臣万死以报!”
在这个时代,能碰上一个看重自己才华,不吝简拔,投以信任的主君,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说别的,长安城里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怀才不遇的士子与读书人,每日往各彻侯勋臣府邸投递诗赋、策文,但很少有人被重视,所投策文与诗稿,常常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张汤过去曾认识不少这样的朋友。
因此,此时他是真的对刘德感激不尽,发誓效忠了。
“我再给卿五百金,其中两百金,卿自用来安顿家小,购置宅院,剩余三百金,卿拿去招募人手,整顿槐市上下!”刘德拍拍手,就有两个下人抬着一个箱子出来,刘德把箱子打开道:“我汉家向来不吝啬厚遇人才!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再与我说!”
说这话的时候,刘德的心都在滴血。
五百金!
薄皇后给他的一千金就这么去了一半!
但是,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不花不行。
没有钱,张汤去了槐市,肯定是打不开局面的。
他张汤虽然厉害,但到底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没有钱来赏赐属下,并招募能干之人,根本不可能让那些胥吏听话。
况且嘴巴说虽然能让人一时感动,但时间长了,嘴炮就会被人看穿。
历来要维持一个政治团体的团结与高效,领导者的才能与威望是其一,不吝钱财,厚赐手下,是其二,严肃纪律,制定规则是其三。
所以,史书之上常有人称赞某位明君:功必赏、过必罚。
类似刘德这样的还没有威望与声明,不过顶了个皇子身份的人,想要打造出一个高效团队,首先就不能让人心寒。
张汤见了满箱子的黄金,只觉得眼睛一花,然后他就跪下来道:“殿下,下臣世居长安鸿固里,家有薄田十顷,宅院三栋,这安家之费,恕下臣不能接受,下臣愿将这五百金全部用来招募人手,为殿下效劳!”
这就是张汤的聪明之处了,他并未被黄金耀花了眼,心里知道,目前的关键钱财是次要,能抱紧刘德的大腿才是重点,况且张汤也不是个贪婪的人,心里面多少是有些理想主义的东西在作祟。
“卿不可推脱!”刘德却是摇摇头:“这两百金既是给卿安顿家小之用,也是养廉之金,为我做事,必须一心为公,不可藏有私心!”
刘德拍拍张汤的肩膀道:“我不负卿,卿不可负我!”
刘德可真不希望将来张汤又跟那些商人搞到一起,官商勾结,对任何政权来说都是恶疾。
第41章 张汤的野望(4K大章)
张汤拿了刘德所赐的五百金,回到家里,将钱交给老母亲王氏,道:“母亲大人,这些钱帮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汤母今年四十余岁,但脸上已经爬满皱纹,头发都花白了。
张家虽然不是什么穷苦人家,曾经更是官宦之家。
但张汤的父亲在世之时以廉洁闻名,从不收受贿赂。
因而,尽管曾经一度官居长安丞,有着八百石的秩比,但张家靠着那点俸禄确实也只能勉强度日。
特别是前年汤父染病去世,更是将家里最后的一些积蓄给耗尽了。
汉室传统讲究侍死如奉生。
意思是先人死后在地下必须要享受跟生前一般的待遇。生前的吃穿用度,墓葬里都必须配齐。
不如此的话,就会被人指为不孝。
所以当先帝孝文皇帝在遗诏中命令不许厚葬后,全天下都感动了,都觉得这是位明君,诸侯大臣甚至共上奏疏,请求为先帝立庙,更尊为太宗皇帝。
只是,先帝虽然带头想要移风易俗,这又谈何容易。
民间根深固蒂的厚葬思想影响着每一个人。
诸侯王下葬时金缕玉衣着身,黄肠题凑为棺,墓室大气磅礴,与生前的王宫无二,各墓室里更是堆满了生前所用的器物与珠宝、黄金制品。
彻侯勋臣去世也不例外,开山凿墓,将大量的财富堆积在墓室里,若是武将,则随葬车马、宝剑、甲胄、弓箭,文官则陪葬生前所著之书,拟过的公文,喜爱的古籍和大量的丝绸、铜钱与各式精美漆器、铜器。
像张家这样的小康人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富可敌国的诸侯与彻侯勋臣,但也不能委屈先人。
寻常的漆器总要弄个几十件,生前所爱的书简,必须要有,然后为了不显得寒蝉,也为家声,墓室里必须要有黄金制品。
张汤父亲下葬时,足足带下去了价值百金以上的黄金器物。
为了获得这些黄金,张汤的母亲甚至不得不卖掉一些田宅……
这也是为何民间交易虽然以钱币为主,但黄金却依然能够流通的原因。
当今之世,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会尽量收集黄金,以备死时陪葬。
因此,张母在这两年迅速的衰老了,一是因为丧夫之痛,二是因为筹措夫婿下葬时的黄金耗尽了她的心血。
甚至,连眼睛的视力也开始下降了。
当张汤将箱子打开,黄橙橙的黄金顿时耀花了张母的眼睛,张母视力虽然不好,但还是勉强能认出黄金的。
她摸了一把确认之后,大吃一惊:“我儿,这些黄金哪里来的?”
当初她为了给丈夫下葬,到处借钱甚至卖地才得了一百金不到的黄金,如今这个箱子里却是足足有四五百个金饼,这让她顿时就慌了神:“我儿,可万万不能败坏我张氏的家声啊!想你父亲在世之时,两袖清风,辛苦二十多年才有了我张氏如今的门面呀……”
张汤却是跪下来磕头道:“母亲大人容孩儿禀报,这些金子并不是孩儿贪赃枉法的赃物,这是天子之子所赐给孩儿的办事之费……”
说着张汤就将今日被刘德召见的事情跟母亲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刘德吩咐他去监视辟阳侯的事情。
张母听完,脸上立即转怒为喜,扶起张汤道:“我儿即得了天家看重,就要用心办事,万不可马虎大意,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厚恩……”又道:“这必是你父亲大人在天有灵,保佑我儿得贵人提携,待明日,我儿就与我去给你父亲大人上香,祈请他在天看顾你一些!”
“诺!”张汤拜道:“母亲教诲,孩儿谨记在心!”又叩首道:“母亲,孩儿先出门去找些人,殿下命我掌管长安槐市,孩儿势单力孤,得去找些帮手,才能将事情办好!”
张母点点头道:“我儿可去联络一下你父亲在世时的同僚,若能得他们相助,此事不难!”
张汤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只是心里却别有想法了。
他父亲那一代的同僚如今都是或病或老,请他们出来,也帮不了什么忙了,最多不过是向他们请教一下官场之事。
况且如今的世界与父亲那一代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张汤跟母亲告别,出了门,径直去了鸿固原以东的一个小村,进了村子,他直接来到一户看着颇为破落的家门前,敲门道:“燕兄可在家?”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开门,见了张汤,颇为意外:“是张家大郎啊,快请进!”
进了门,那汉子拱手问道:“大郎可是有事?”
“正是!”张汤点点头道:“小子得了皇子刘德看重,委任为长安槐市市令,只是小子势单力孤,经验不足,还请燕兄看在多年交情之上,助我一臂之力!”
大汉哂笑一声道:“某家粗鄙之人,只懂杀人犯法,那懂管理政务?”话虽然在推脱,但张汤看的分明,其实对方已经意动了。
于是张汤道:“大丈夫何问出身?况且,小子是真的需要兄长这样的大才!”
很多人以为张汤执法严苛,不留情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张汤也是很圆滑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人能抓,什么不能抓。
像是这大汉,谁不知道他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游侠,身上起码有三条人命,但因为跟张汤认识,而且常常向张汤提供线索,所以,张汤也就对这个杀人犯视而不见,甚至此刻想要将之收到自己门下。
原因就在于,此人混迹长安多年,最是熟悉长安城里的环境与大街小巷的出口、位置,甚至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跟长安城的三教九流都有着关系。
张汤环视左右,见到没人,便又道:“兄长附耳过来,且听愚弟一言!”
张汤便凑到对方耳边耳语一阵,然后道:“此事出我口入兄耳,倘使第三人知晓,兄长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那汉子点点头,郑重的道:“放心,燕某虽然不才,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况且此事……”他嘿嘿的一笑道:“既是为天家效劳,某自然责无旁贷!”他一脸的正气凌然道。
这世道游侠们谁不想洗白?
做游侠这一行,始终不过是在刀头舔血罢了,若是惹恼了贵人,那就是一个死字。
若是能转行做一个天家鹰犬,即风光又有权,谁不愿意?
因此,得了这个机会,这汉子自然知道应该牢牢抓紧。
于是这汉子跪下来拜道:“主公在上,受燕九一拜!”
张汤点点头,扶起他拱手道:“得明公相助,大事可成矣!”
这并非虚言,张汤知道这个叫燕九的汉子的能耐,不夸张的说,想要摸到那辟阳侯的罪证,这燕九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也只有他这样手眼灵通,跟三教九流都有关系的人才能悄无声息的拿到对方的罪证。
张汤又道:“即如此,我明日就将聘书送来,还有,殿下吩咐过,为天家办事,不会有亏待,我明日就先给君十金用来安顿家小!”
这话一出,燕九更是大喜过望,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有了聘书,就等于洗白了身份,从此不必躲藏了,还能得到十金,这更是让燕九确信,果然还是给天家做事好,钱多无风险!
难怪那么多往日的兄弟都想着洗白呢!
“对了,兄长最好把胡子刮了,再改个名字……”张汤又道:“兄长也知,你有案底,一时半会也洗不掉……”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燕九嘿嘿的笑着。
这长安的游侠,谁若没换过三五个名字,那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
出了燕九的家,张汤想了一下,再转向朝南,到了另外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与他从小玩到大的商贾田甲。
这田甲是他从小的玩伴,也是他出任公职后一直资助他的金主。
田甲一直都很看好张汤,认为他迟早能封侯拜将,于是早早的下注,不求回报的进行投资,甚至还将自家的亲妹妹许给了张汤——自从吕不韦当年干了那么漂亮的一票买卖后,但凡有点脑子的商人都开始资助一些有潜力的读书人、官吏了,并且常常是不求回报,只等将来对方一飞冲天带自己鸡犬升天。
见了田甲,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张汤道:“小子能有今日,全赖兄长一路看顾,如今小子幸得皇子简拔,出任槐市市令,还请兄长出手,再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参谋、管理槐市大小事务!”
张汤当然不傻,他是学韩非的,不是商人,因此对商业并不懂,若是自以为是,那恐怕就要载一个大跟头了。
自从秦国崩溃后,法家的人一直都在反思。
反思那么强大那么鼎盛那么团结的秦国为何会忽然一夜崩溃。
反思了这么多年,法家基本也整理出了一些失败教训,首先的第一条,那肯定不是所用策略与法律的问题——若是这样的话,那么秦也不可能统一天下了,而是统一天下后,法家的官僚们手伸的太长了,导致出现了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加上赵高李斯的胡作非为,这才让秦国崩溃!
于是,当今的法家弟子们,不止学习韩非、商君的理论,更有许多人钻研儒学跟黄老学甚至墨家的典籍,以避免再出现外行领导内行的悲剧。
像是现在的内史晁错,本身就有着深厚的儒学造诣,什么《诗经》《洪范》那是张口即来。
张汤虽然现在还比不上晁错那样博学,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长处在于统御和管理,而不是具体的实施,特别是商业上的事情,他可以说一窍不通。
“贤弟能有今日,愚兄也是欣喜的……”田甲却并未直接答应或者拒绝,而是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起来:“只是,愚兄不知,贤弟何时娶我家细君?”
张汤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位金主是什么意思了。
还不是怕他发达了,就罔顾当年的约定了——这年头发达之后悔婚或者休妻的事情并不罕见,许多在长安的士子,一旦获得了朝廷的任命,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休了结发之妻,再纳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但张汤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很重承诺更重感情,于是道:“君子一诺千金,何况终生大事?兄长但请放宽心,明年此时,等父丧之期后,我必风光迎娶兄长家妹!”
“善!”田甲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愚兄便为你奔走罢!”
他又道:“我也不强求我家细君一定要当贤弟的正室,以贤弟今日的身份和日后的前途,娶一商贾之女,也有些不合时宜了,能为一妾就已足够!”
田甲家族世代经商,自然知道轻重。
若是强行将自己妹妹扶上正室的位置,等着将来张汤发迹之后,恐怕就会起了些心思了。
还不如早早的将话挑明——反正,左右都是联姻,为妻为妾区别不大。
张汤却摇头道:“小弟虽然不才,但重诺重信,这种背信之事,是我所不为的!”
田甲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田甲心里却清楚,到了一定的身份地位时,就算张汤想遵守诺言,恐怕也不可得了。
长安的彻侯勋臣们,无论谁看上了张汤,恐怕都会威逼利诱。
反正,这话田甲自己已经说过了,到时候也可以有这个台阶下。
出了田家之后,张汤又奔波了数地,将几个他认为可以帮助到他的人招募到麾下。
没有一个人拒绝。
实在是顶着一个‘为殿下办事’的名头太耀眼,张汤确信,若是消息传开后,甚至会有人愿意不要报酬,免费为他做事……
当然,张汤也明白,那些人不过是想来跟借虎皮一用的混混或者趋利附势的小人,这些人只会坏事,因此他对每一个他亲自招募的人都再三叮嘱,切不可走漏消息。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汤开始想着他现在招募到的人手,一共是七人,三人是做过游侠的,可以在追查辟阳侯的案子上出力,剩余四人,田甲是协助他管理和协调槐市商人的辅助型人才,另外三人都是精通律法,办事干练的法家弟子。
这样,一个基本的行政架子就搭起来了,再从原本槐市的胥吏中选拔一些才干之人,淘汰掉混日子的人,然后再招募一批能干的吏员,基本上就能将槐市管理好,更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了。
只是……张汤的野望不止于此。
既然好不容易能得到殿下的看重,为何不做的更好呢?
“我听说殿下是被天子委派到内史听政的,这将来十之八九是要册立为储君的,即是储君,将来必然建牙太**……”张汤想着:“当今内史晁错,当年便是当今天子的太子家令……即有机会……我也可争一争这太子家令的位置!”
太子家令,秩不高,才八百石,在长安不过是个小官。
但架不住这太子家令是太**的管事之人,能日日与太子相处,只要不犯错,等太子变成天子,那妥妥的就是两千石级别的九卿!
再进一步就可封侯拜相,能位极人臣!
想到这里,张汤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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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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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考举?科举?(1/3)
张汤在网罗人手的时候,刘德也没闲着。
他站在清凉殿外的台阶上,等待着被便宜老爹召见。
没办法,太皇太后下葬之后,便宜老爹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刘德能在这里占个位置,已经算是相当的被看重了。
因为排在他前面正在跟便宜老爹奏对的人是当朝丞相故安候申屠嘉!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刘德腿都站麻了,总算看到申屠嘉的身影从清凉殿里出来。
刘德整理一下衣冠,走上前行礼道:“小子刘德见过丞相!”
申屠嘉今年已经都快七十岁了,按照刘邦的规定,这个年纪的老人,即便只是布衣,也享有见官不拜,天子驾前赐座的特权。
因而,即使刘德是皇子,也要主动向他行礼,甚至就是刘德便宜老爹,亦要对其以礼相待。
申屠嘉眯起眼睛,看着刘德,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笑道:“老臣老朽,怎敢当殿下大礼!”
“殿下此来可是要面圣?”申屠嘉问道。
“正是!”刘德点点头:“有些事情需要向父皇请示!”
“听说殿下在晁错门下听政?”申屠嘉眯着眼睛调侃道:“晁错可有什么为难殿下的地方?”
刘德听了嘿嘿一笑,道:“有劳丞相挂记,晁内史一心为公,并不曾为难小子……”
申屠嘉听了呵呵的笑起来,那张脸上分明写着:信你才怪!这四个字。
刘德耸耸肩膀,也无奈的笑了起来。
早就听说当朝丞相申屠嘉就算当了丞相,也还是改不掉军人耿直的毛病,在他眼里,这个世界黑白分明,好人就永远是好人,坏蛋就一定会干坏事。
毫无疑问,在他眼里,晁错就是当朝第一大坏蛋。
刘德一定是被那个坏蛋折磨的苦不堪言,跑来告状的。
对此刘德能说什么呢?
难道告诉他,晁错并未怎么为难他,不过是稍稍有些冷遇。
那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吗?
申屠嘉笑了一会,接过两个家奴送来的拐杖,拄着一步一步向台阶下走,一边走一边道:“殿下若有为难之处,又不能跟陛下诉苦的事情,大可来找老臣,老臣跟高皇帝打了十年天下,又为太宗皇帝守了二十年天下,这汉家的乱臣贼子,老臣发现一个就要碾死一个!”
话说最后,已经是杀气腾腾了。
刘德听了也只能苦笑道:“小子得令……”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前世申屠嘉竟会被晁错气的吐血而亡——以他这样的脾气,想要长命百岁还真是有难度!
“殿下,陛下命您进去!”一个宦官走过来道。
“知道了!”刘德点点头,跟着这宦官进了清凉殿。
“儿臣刘德拜见父皇,惟愿父皇千秋万岁!”刘德走到殿中拜道。
“起来吧……”今天的天子刘启有些不是很高兴,心情并不愉悦,因此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疲惫:“在朕面前,就用不着这样油嘴滑舌了!”
这话听着似乎是有些不满,但刘德知道,他这个便宜老爹啊其实是很喜欢别人拍他马屁的,但跟那些欣然接受拍马的庸才不同,便宜老爹深谙欲拒还迎的个中意味,拍他马屁的通常会被当场呵斥,但只要能挠他的痒痒处那事后自有惊喜!因此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道:“儿臣一切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话!”
天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问道:“你来找朕,可是有事要说?”
“父皇圣明!”刘德再拜道:“儿臣得父皇之命在内史府听政,晁内史分了四个市给儿臣打理,但儿臣一来囊中羞涩,因此想跟父皇讨些赏赐,二则手下并无精兵强将,因此想请父皇拨些能干的大臣……”说到这里刘德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薄皇后不是才给了你一千金吗?这么快就花完了?”天子嗤之以鼻,摆了摆手道:“我汉家的规矩,向来就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不过,朕也不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皇后给了一千金,那朕也给你一千金……”
“至于能干的臣子?”坐在龙座上的天子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朕自己都缺!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只要不违反法令,随你……”
刘德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朝廷缺人,刘德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人家申屠嘉七十岁了还要在丞相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他的目的只是要跟便宜老爹要个能便宜行事的承诺。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帛书,呈在手上,跪到地上道:“启禀父皇,儿臣想在长安城里公开征募在野大才,这是儿子所拟的计划,请父皇过目、指教……”
天子刘启使了个眼色,一个宦官便走过来,接过刘德的帛书,将之拿到天子案上。
刘启将帛书打开,这第一眼看下去,顿时就有些吃惊。
原来刘德这次的帛书上的内容,写的极为奇特。
刘启一行一行看下去,看完第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然后又看了第三遍。
良久,他才问道:“刘德这是你一个人拟的?”
先前刘德上了个推恩策,虽然剑走偏锋,但也还正常。
但这次写的这个东西,就非常新奇,非常大胆,也非常……好!
帛书上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卖弄文字,通篇都只是在讲一个事情。
首先刘德在帛书里提出他想要在长安公开招募十五个有文化能识字的人,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之后所写的东西,就让刘启暗自心惊了。
这刘德居然打算用一个‘考举’的办法来选拔那十五人。
在帛书上刘德说除了罪犯之外,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报名来参加他的这个‘考举’。
然后通过层层选拔,最终从所有参考者中选出十五人,作为他的帮手,因此,刘德请求天子赐他十五个秩比百石的官身名额,用来授予这选拔出来的十五人。
这个考举,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刘启通过帛书上的聊聊数百字,瞬间就联想到了,这考举拿来给刘德招募十五人,简直就是浪费!
汉室自立国以来,就饱尝人才匮乏的苦恼。
没有足够的人才就等于没有足够的官吏,没有足够的官吏来治理地方,所谓的中央集权就是一句空话。
可这人才不会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就算能从天上掉下来,作为天子,他又怎么知道对方是有真才实干的真能人还是滥竽充数的庸才?
汉室立国数十年以来,为了解决人才匮乏的问题,自刘邦开始,历代天子都是伤透了脑筋。
什么给地方下死命令必须完成一定数量的举荐任务之类的办法都用尽了,可朝堂上来来去去的大臣却还大都依旧是老面孔或者官二代,从底层爬上来的少之又少。
无疑,这对于汉家的江山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这帛书上所说的考举,却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以后或许地方官再也用不着举荐什么的了,这考举若是能实行开来,命天下读书人,都来考这考举,那么,自然当可野无遗贤!”刘启心里想着,他自是知道,若这考举真的推行开来,那些怀才不遇或者自认为怀才不遇的人都会来参加。
只是,问题是,这个考举是否存在风险?
另外,又该如何保证考举的公平公正公开,以及这考举采用什么标准?
是考黄老派的思想还是法家的刑律,或者儒家的经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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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科举的土壤
刘启正在思索时就听得刘德禀报道:“回父皇,确是儿臣自己想的!”
刘德站起身来,看着刘启。
其实提前将科举制度搬出来的想法,早在前世,刘德就已经想要这么办了。
但是,那时候一个小小的河间王,拿什么参与国家大政?
况且,前世的时候,刘德因为不熟悉这个时代,最初也不敢贸然行动。
但是经过了前世十几年的岁月,刘德对这个时代已经有所了解了。
首选,可以绝对肯定的一点是,此时门阀政治还在精子状态,压根就没个影。
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列国政治门阀豪强大族,被秦国的统一战争跟秦末的群雄逐鹿给摧毁的一干二净,连跟毛都没剩下来,以至于前世刘彘做了天子,想要找个姬氏的嫡系血脉都不容易。
再者,刘邦底定天下,分封功臣,至今不过数十年。
旧的贵族体系被彻底毁灭,而新的贵族政治却还在襁褓里。
汉初的功臣彻侯们,到了如今甚至都开始步入衰亡。
平阳侯曹参的家族三代单传,这一代的平阳侯曹寿刘德前世见过,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而且身体并不好。平阳侯这一系还算好的了。
瓒候萧何的后代就是个悲剧,过去十一年,瓒候的位子换了三个人。
留候张良的后人就更惨了,太宗孝文皇帝时就夺去了封爵,削为庶民了……
带头大哥如此,小弟们混的也不是很好。
舞阳侯樊哙的后代在平灭诸吕的过程中不小心成了牺牲品,太宗孝文皇帝好心给他找了旁系子弟过继过去继承香火,但奈何人家不争气,居然被人戴了顶绿帽子,等那位舞阳侯死后被人揭发,于是,舞阳侯成了历史。
基本上,绝大多数的彻侯们,都是些米虫,不足为惧。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没兵……
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杆子里出声音。
没有枪杆子,就没有发言权。
更何况,这科举现在进行明明是对贵族的保护!
要知道,此时可是用竹简来记录知识的时代,竹简笨重、抄写困难而且保存不易。
这就意味着,一般的穷人想要获取知识,难度比之隋唐是几何式上升的。
因而,实际上知识是被贵族垄断的。
像是许多后世随便可见的典籍,譬如《诗经》《论语》《尚书》,此时全部是被私人所霸占,藏在家里的,而且大部分是残卷。
真实的历史上,原本的刘德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是因为他参与了对《诗经》的抢救与保护!
再者,读书也是要成本的,没有足够的家底,几个贫民能供得起一个人脱产读书?
所以呢,所谓的科举,真的施行天下的话,那么必然是贵族豪强的盛宴,跟平民基本没关系!就算偶尔漏出几个平民中了,那不也无伤大雅吗?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经过吕氏乱政,诸侯大臣再反扑,再接着刘德的祖父刘恒害怕功臣们功高震主,玩了一手漂亮的传接球,把陈平、周勃统统赶回封国,前后三次清洗,直接导致了一个令所有彻侯们恐惧的恶果:他们在朝廷中竟然没有了代言人。
丞相故安候或许勉强能算是功臣里的一员,但是申屠嘉早年不过是队率,最初分封功臣,他连口汤都没喝到,直到刘德祖父太宗孝文皇帝时才混了个关内侯的爵位,后来丞相张苍病逝,这才赶鸭子上架,被任命为丞相,并封为彻侯。
所以,其实申屠嘉跟那帮开国元勋们并不见得有多亲密,反倒是跟袁盎、石奋这样的官宦人家交情比较深。
条候周亚夫,作为绛候周勃之子可能是跟彻侯们关系比较近的一员了。
但周亚夫是出了名的犟驴,想走他的后门?基本上没可能。
至于桃候刘舍、开封候陶青这两个后来都做过丞相的人。
嗯,好吧,桃候刘舍就是刘邦当年养的应声虫项襄的后人,项襄是项羽的族人,凭什么能混一个彻侯还被赐刘姓?
还不是因为人家卖项羽卖了一个好价钱?
这样的人,自然是紧跟天子的脚步,对其他同僚说拜拜了。
开封候陶青,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御史大夫不过就是个充当门脸的傀儡,真正坐在后面遥控指挥的他的是天子跟晁错?
而当朝廷没有了这些人的代言人后,后果开始显现。
当官?没他们的份!
各地郡守、各诸侯国的监督大臣、丞相、太尉这些有权有势的位置,基本没他们的份!
想捞钱?廷尉的屠刀正愁没沾血呢!
汉室对于彻侯犯法基本上是抓到了就绝不轻饶的原则,动不动就粗暴的废除封国。
像是后来刘彻做了天子,借口贵族们因为供奉给先人和宗庙的黄金成色不足,大开杀戒,一口气撸掉了一百五十位列侯的爵位,统统贬为庶民。
从这些事情就能看出来,汉室根本就没有所谓门阀的生存土壤,有的不过是肥羊跟米虫。
至于地方上的豪强,那就更是个笑话了。
汉室开国至今数十年,但是真正天下安定的时间才二十几年,汉太祖刘邦甚至当皇帝都在不断的领兵征讨叛乱的异姓王,吕后时期才开始慢慢安定下来,等到平灭诸吕,这汉家江山才没有太多动荡,躲进深山躲避战火的难民才开始下山安居。
短短二十几年时间能产生个什么样的地方豪强出来?
很浅显的一个证据就是郅都就任济南郡守,上任之后先把郡内的大户人家碾压一遍,结果杀得人头滚滚,却连声抗议都没有,济南郡甚至因此大治,达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
历史上真正的门阀政治,那要等到汉宣帝刘询认为经常变换地方郡守会妨碍政策的实施,于是,让一个郡守在一个地方任职十年甚至终生之后才开始发展,到成帝时,外戚王氏一门五候,由此开启门阀政治的大门,刘秀恢复汉室,依靠的是地主豪强的支持,投桃报李,让地方豪强坐大,东汉末年三国混战,曹魏司马氏推行九品中正制,这才最终放出了门阀势力这头怪兽。
正是基于这些认识,刘德才敢在此时推行科举。
因为首先,地方豪强也好,彻侯贵族,都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科举。只有傻子才会拒绝一个明显对他们有好处的制度。
在此时,科举非但不是贵族豪强们的拦路石,相反还是一张门票,一张能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参与政治,拥有发言权的门票!
要知道此前的所有举荐制度,都是有着很高的要求的,譬如说,首先你要在地方上有名,并且这名望还得达到一定高度,才能被举荐,或者是孝子贤孙,因为道德而被举荐。
要知道,这年月官僚阶级跟地主豪强可还没进化到后世的地步,像什么养望之类的戏码,还没被人发明。
所以暂时还没人敢在举荐的事情上作弊……
再者,反对也是无效的!
没兵没枪没权没势,谁会听他们的反对!
当然,刘德也不会天真到马上就能让科举取代目前的举荐制度,那不现实!
后世从隋朝开始推行科举,到宋代历经数百年光阴,科举才真正的取代举荐制度成为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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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确实科举在汉初是不会有阻力的。
大家想想看,一群连举荐制度的作弊都不会的渣渣们,会想得到这科举可能会妨碍他们的未来吗?
再一个,科举其实不算出格啦,刘彻罢黩百家独尊儒术才真正出格,好家伙一口气把黄老派、法家、纵横家全部敲死,啧啧,但也没人反对,大家反而兴致勃勃的玩起了儒皮法骨的把戏。
对匈奴战争的胜利可能是一个原因,但更关键的是,压根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政治势力和团体,没有带头大哥,闹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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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长漂
科举制度毫无疑问是古代中国政治制度最伟大的发明,且没有之一。
即便是在两千多年后的那个世界,科举制度也依然兴旺发达,并且扩散到了全球,虽然那时的科举制度已经变换了形式,换了个马甲叫公务员考试。
大天朝每年的公务员考试,应考者如过江之鲫,为了一个名额,无数人寒窗苦读,白首穷经。
其他国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安逸、稳定、舒适、体面,就是公务员的代名词。
不管它叫科举也罢,叫公务员考试也好,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为国家机器寻找操作工!
刘德看着便宜老爹,道:“近日儿臣常在长安街头流连,微服审视市井,多有见到穷苦潦倒的士人,彼辈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长安,为的就是一个荣华富贵,希冀以得天恩,可惜,我汉家制度只有举荐,然举荐需要的门槛太高,此辈中人少有能跨越者……”
刘德侃侃而言。
他说的都是事实,此时的长安作为汉家的都城,天下首善之地,跟后世大天朝的北京一样,都生活着一个特殊的群体。
北京有北漂,长安有长漂。
北漂为了梦想打拼、努力、奋斗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不乐观,甚至有些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长漂的情况却比北漂更凄惨。
长漂的主要组成群体,都是来自关东各地的各学派士子。
前世十几年的诸侯王生涯,刘德是多少知道如今天下的士人情况的。
自从汉初战火渐渐熄灭,天下恢复安定之后,本来被战火赶的到处颠沛流离,没有居所的各大学派的传人们终于能安下心传播学问了。
首先跳出来的开山立派的是儒家,然后其他各家纷纷跟进。
只是儒家因为胆子更大,步伐迈的更快,同时有着更系统的传授模式,因此,渐渐开始压倒其他诸子,在士子中占据了主流位置。
儒家是怎么干的?
就以此时的情形为例,胡毋生以公羊春秋第六代嫡系传人的身份在麓台广收天下士子,来者不拒。
其门下可谓英才汇聚。
像公孙弘等后来的大臣都出自其门下。
胡毋生的师弟董仲舒在广川开宗立派,同样广收天下士子。
在鲁地,诗经的当代传人申公德高望重,门下弟子遍及朝野,像楚王刘戊就曾在申公门下听课,后来刘彻的建元新政的主持者赵绾、王臧都是其门下弟子。
济南人伏生则是另外一个传奇,他是经历过秦末战火活下来的老知识分子,手里保存着《尚书》的原本残卷,总计二十九篇。
伏生在刘德祖父刘恒在位时就已经名满天下。
晁错是怎么出头的?
就是因为被刘恒任命为使者前往济南探视伏生,并请其到长安享福。
为何这种好事竟然会落到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晁错头上?
因为先前派去的使者跟伏生交流不能……
伏生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说的是正宗的战国时期齐国的方言,而汉家的大臣们讲的则是关中的官话……
所以,懂得战国时期一些齐国方言的晁错被赶鸭子上架派去完成这个任务。
由此可见,就算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能掌握一门语言也是很重要的!
这些顶级的大儒,固然风光。
可其门下弟子就未必了。
从吕后时期开始复苏的文化界,发展到今天,培养出来的各种学者,已经数以十万记。
但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可能获得举荐,从而出任官僚。
于是,这些人有的选择停留在各地诸侯王的王宫附近,以希望能获得诸侯王的看重,从而实现梦想。
野心更大的,就直接来了长安,停留在长安,形成了长漂群体。
但是,居长安大不易。
想在长安生存下来,那可是需要毅力的。
举个例子,后来著名的励志故事的主角朱买臣,曾经就是长漂的一员,他在没发迹前,在长安怎么活下去的?
史书记载,朱买臣甚至一度要靠在长安的老乡们施舍才能活下来。
另一位刘彻朝的大臣公孙弘也曾是长漂中的一员,不过他运气好,没混多久就碰上了建元新政,捞了个官当。
主父偃也当过长漂,但比公孙弘惨了点,还是靠着投靠卫青,才不至于被饿死。
这些都是混出头的,那些没混出头的人,无疑是凄惨的。
像朱买臣,要不是碰上了老乡严助帮忙,他估计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绝大部分的长漂,据刘德了解,大部分都是在长安靠着给人抄写书信,做些杂事,勉强维持生计。
这些人在长安流连不去,每天抄写完书信,做完杂事,凑到了几天的伙食费后就出门,在各个公侯亲贵大臣的府邸门口投递他们写的诗赋、策文。
希冀着能得到某位贵人看重,从此青云直上。
一个最好的例子就是不久前会稽人严忌靠着几篇诗赋成功的打动了刘德叔父刘武,跻身为梁王亲信,还被授官。
而通常,每每传出这样的好消息后,就刺激着那些本来都快坚持不下去的士子们,咬着牙齿,继续坚持留在长安。
前世,刘德河间王宫里就有十几个在长安实在撑不住不得不另寻出路,然后被他招徕的士子,刘德每每问及他们在长安的漂泊生活时,这些人通常都是泪流满面,谈起在长安的艰难岁月,一个个都是痛苦不堪。
刘德也曾跟他们谈起过科举的种种问题,讨论过假如要实行科举,该怎么实行的细节。
因而,刘德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种种细节与方面早在前世就经过无数次推敲。
想着前世的种种事情,刘德继续道:“彼辈流连长安,每日为生计奔波,屈于市井无赖之下,饱尝人间冷暖,然,长期不得朝廷重视,长此以往,难免怨怼丛生,于我汉家社稷不利!”
刘德自然是有些夸张。
但是,刘启却不得不重视刘德所说的。
原因很简单,能有资格来长安,做个长漂的,最起码都是地方上的小地主阶级。
否则,他们连函谷关都进不了!
这些人长期困局长安,过着穷苦的日子,时间久了,难保不对汉家皇室产生怨恨。
作为天子,一两个小小地主的怨恨,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是假如是一千个一万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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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猫腻
况且,刘启很清楚,汉家江山的基础是什么。
不是军功勋贵家族。
自秦**始兴盛的军功勋贵势力,在此时已经开始衰退了。
最浅显的一个例子就是,秦代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汉承秦制,虽然也继承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
但是架不住汉家天子给来个有大汉特色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
从刘邦开始,但凡天子开心了,伤心了,死了,登基了,立太子了,太后挂了,发生天灾了,汉家天子都会干一件特别没节操,直接导致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逐渐消亡的事情——赐爵。
天子开心了,怎能不大赦天下,顺便给天下子民加爵。
伤心了,朕实在难过,但天下苍生不可陪朕一起难过,于是再加民爵等级。
新君登基,怎么可以不大赦天下,再给天下子民加一级爵位?
立了个太子,朕身为天子,立太子这种事情当然要跟天下所有当爹的一起分享喜悦,于是再赐爵一级。
汉家历代天子都很清楚,秦代的军功勋爵制度制造出来的军功勋爵政治势力有多可怕。
想要毁灭这个可怕的怪兽,蛮来那是煞笔行为。
但是,作为一个仁德天子,遇到了喜事,赏赐天下子民,那是本分。
于是,在秦代强盛无比,能左右国家大政,甚至决定国家意志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在历代汉家天子的这一套组合拳下,迅速衰亡。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更是采纳了晁错建议,准许民间商家和豪强输粟捐爵,给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致命一击。
有钱人纷纷慷慨解囊,然后捧了个什么五大夫一类的在秦代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得到的爵位,欢天喜地的回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基础被粉碎,庞大的军事利益集团分崩瓦解,枪杆子终于被汉家天子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正是彻底击垮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刘启才敢动手削藩,否则,军队里军头林立,想要削藩,还不得先把军头们给拉拢?
哪能跟现在这样,天子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阻!
所以,当历史发展到现在,秦代的军功勋贵集团已经消亡,不再是国家基础与统治阶级的根本。
取而代之的是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一直以来倾力扶持的小地主自耕农阶级。
太宗孝文皇帝曾想造一个园子,发现需要十户中人之家的家资后果断就不造了。
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不止是节俭那么简单,而是汉家天子开始扶持小地主自耕农阶级的政治表态。
无疑,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有恒产者有恒心。
任何一个政权的稳定基础都是中产阶级的数量。
中产阶级数量占多数,社会就稳定,天下就安定。
反之,则是王朝末路,天下大乱的征兆。
秦汉唐宋明无不如此。
就是后世两千多年后的人类希望,自由灯塔,美利坚帝国的支柱也是中产阶级。
而长漂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来自于中产阶级。
佃农跟奴仆能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来的机会读书识字?
至于富豪之家,就不需要长漂了。
汉室专门为这些人设置了一个赀官体制。
所谓的赀官,就是捐官,他们可以选择捐钱来获得一个侍中一类的侍从官身份,进而进入政坛。
所以,长漂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必然是小农自耕民与小地主。
而且,每一个长漂最起码都能读书识字,质量高的,博览群书也不夸张。
而这就意味着,他们是小地主自耕农阶级里的精英。
只要回到家乡,凭借着识字这个优势,再加上见过世面,懂的天下形势的优势,这些人每一个都可能成为地方的名人。
而本来,他们应该是社稷的基石。
但现在却因为长期漂泊在长安,没有晋身的机会,而可能对朝廷产生怨恨……
这怎么能行!
想到这里,刘启的心就动了。
“刘德,你跟朕仔细说说你的考举计划!”
“回父皇,儿臣是这样想的……”刘德禀报道:“儿臣想要招募的只是十五个识字,并且精通算术,懂管理的人才来协助儿臣管理长安四市……”
“故此,儿臣首先会设置一个初试,先考应考者的识字水平,能默写出任意一篇先贤文章,并能写下一篇自己见解的,就算通过!”嗯,这是语文考试,基本上能默写出一篇先贤文章,并且还能有所阐发的,肯定属于知识分子了。
“然后是复试,儿臣会出四道题来考应考者的算术水平,答对者进入下一轮……”连个算术都不会的人刘德肯定不会要,数学是一切的根基,连数学都不会,要你何用?
“最后儿臣会亲自面见所有通过前两轮的应考者,从中选出十五人……”
基本上这整套流程是刘德直接抄的后世公务员考试的流程。
只不过他条件不够,再加上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因此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万一螃蟹有毒,也能果断吐出来不是?
实际上,刘德也清楚,他搞出来的这个考举,一开始肯定是轮不到那些真正流连长安的寒门子弟染指的!
想一步到位,将后世的科举复制到这西元前的时代,开什么玩笑?
隋唐的科举,开始也是权贵的盛宴。
没有门路的士子,再怎么有才华,也休想考中。
像李白、杜甫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所以,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只要传出风声,刘德就得做好各种说情的人踏破门槛的准备。
彻侯勋贵们虽然就剩下半口气了,但那也是彻侯勋贵,地位尊崇,门下子女又多,能有一个亲近皇室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而刘德呢,也准备借着这个机会筛选出一批支持者。
所以最后面试能通过的绝大多数肯定是勋贵的子侄,只有那些真正鹤立鸡群,才能出众的寒门子弟,才能有机会被刘德选中。
至于勋贵子侄们是草包这种事情,刘德并不担心。
草包是不可能通过刘德设置的前两道程序的筛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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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财源
听完刘德的话,刘启的手指开始不间断的敲击着案几上的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刘德才听到便宜老爹挥手道:“此事,朕准了,你且放手去做,但有一条,你可记住,万不可太过张扬,惹起朝野物议!”
说实话,刘启也吃不准这个所谓的考举究竟能不能选拔出人才来。
以考试而不是名望或德行来选拔人才,这多少是有一点风险的。
再加上,临近朝廷在讨论是否削藩,从谁开始削起这个问题,因此此时若再冒出一个考举,还闹得朝野沸沸扬扬,无疑东边的诸侯们又要阴阳怪气了。
吴王刘濞肯定会跳出来说些有违祖制的话。
自从当年刘启一棋盘砸死了刘濞的爱子后,刘濞就横竖都看刘启不顺眼了,能忍到现在还没反,这刘濞的隐忍功力可见一般了。
虽然刘启觉得,刘濞最好马上就反。
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将这个乱臣贼子给碾碎。
但在这个风尖浪口上,能不招惹麻烦,最好就不要招惹。
毕竟朝廷里给诸侯们说好话的大臣也不在少数……
所以,先让刘德悄悄的搞一次考举,等出了成绩,看到成果,嗯嗯……虽然是天子,摘桃子这种事情,偶尔为之,似乎并不为过……
“诺!”便宜老爹的要求正中刘德下怀。
毕竟,再怎么有理论基础,再怎么经过深思熟虑,这科举到目前为止还是纸上谈兵,从来没进入过实际操作。
天才知道在这些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后世的科举制度,从隋唐开始一直到明清才算成熟起来,有着种种制度与条例来规范和维护科举。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要靠实践!
万一冒出一个什么大丑闻,像舞弊啊什么的,而考举又因为宣传的缘故,弄得格调太高。
那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那时候,刘荣、王娡姐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就是刘嫖也可能见风使舵……
政坛上,皇宫里尔虞我诈,背叛与欺骗,本来就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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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便宜老爹,拿着老爹给的一千金跟一道‘便宜行事’的诏书,刘德心足意满的走出清凉殿。
出了殿门,迎面走来一个宦官,那宦官见了刘德,笑着跪道:“奴婢见过殿下!”
刘德一看,是熟人,便宜老爹身边的亲随章德,前次刘德抄写孝经时,还是这位通风报信,给了他些讯息,因此忙道:“章公快快请起!”说着就热情的扶起对方,亲切的问道:“一别多日,章公一切可还安好?”
章德颇为感激的道:“有劳殿下挂记,奴婢一切还好!”
这感激是非常真诚的。
要知道,宦官在汉家的宫廷里那地位那叫一个卑微。
先帝朝前后两个宠信的宦官赵同跟邓通就是很好的例子。
赵同受宠时在宫廷里连皇后都要给面子,但是因为得罪了袁盎,被人家轻轻一句话直接打落尘埃,最后死于穷困。
邓通就更悲剧了,本来为人也挺和善的,充分吸取了赵同的教训,从不跟大臣发生冲突。
但是,就架不住祸从天降啊。
无意中就得罪了当今的天子,结果,新君登基就宣布了邓通的死期到来。
因而,作为天子亲随,自然有无数人贿赂章德,但是,那些人贿赂归贿赂,从没人正眼瞧过他,连看他的眼神都是鄙夷。
像刘德这样‘真诚’对待他这个宦官的,章德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管是否演戏,最起码这态度就值得表扬。
刘德亲切的道:“我先行一步,章公请自保重!”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德到底是看过历史书的,知道杨广是怎么上位的。
那可是一个逆袭的经典案例啊。
因此他知道便宜老爹身边哪怕是最卑微的一个人都要交好,这些人可能在便宜老爹面前没什么影响力,最多就是个能说话的人,但架不住三人成虎,只要便宜老爹听到的都是刘德的好话,那么他想不做太子都难!
带着几个宦官,把一千金黄金抬回自己的殿里。
看着这些黄金刘德叹了口气:“杯水车薪啊。”
这一千金,大概也就能撑个两个月吧,两个月找不到财源,刘德就要发不出工资了。
一个发不出工资的领导有多悲剧,刘德是知道的。
明朝崇祯皇帝发不出李自成的工资,更将其裁员,然后就被武装上访了,后世天朝太祖被前代委员长恶意欠薪,结果天朝太祖武装讨薪,把委员长赶去了宝岛。
刘德虽然还不至于会落到那个下场。
但无疑没钱的领导是不会有人跟随的。
纸或许能帮上点忙,但相对于要维持一个机构的运转和一个政治团体的发展,那就显得不够了。
要知道,在此时,所谓明主不止要包食宿,还得包前途甚至包婚配。
想维系一个政治团体,成本那就更高了。
“先想想怎么弄钱吧……”刘德揉着太阳穴心想。
便宜老爹那边是不要指望了,能给这一千金,已经是极限了。
再者说,一个要靠皇帝老子拨款的皇子,哪来的什么出息!
刘德确信,只要他能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维系一个政治团体,那么这太子之位,就算他不想当,也有的是人要把他架上去。
像唐代的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事变,赵匡胤黄桥兵变,都是下面的人起了心思。
只是这钱从哪来?
“嗯,等张汤抓了辟阳侯,或许能得一笔意外之财!”刘德盘算着,辟阳侯食邑五千户,前代辟阳侯审食其更传言是吕后的面首,这财产自然是很多的。
历来抄家都是致富的捷径。
鹿鼎记的韦小宝靠的不就是抄鳌拜家发达的吗?
虽然只是小说家言,但却未必不是现实的折射。
只是那只能算横财而已,终究不如一个稳定的财源,能细水长流。
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刘德就必须找到一个属于他的稳定的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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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太祖不是说过吗,党内无党,千奇百怪。
这山头谁能消灭。
只不过,军功勋爵名宅田制度下制造的军头有些恐怖而已,打个比方,就像现在米帝的军工复合体和我大天朝的官商利益集团。
都有自己的思想、意志、目标跟政治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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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铸币
“去哪里找一个稳定的财源呢?”刘德踱着步,思考着。
无疑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概因自刘邦开始,汉室的国策就是无为而治,与民休息,但凡法律所不禁止的,民间随便怎么玩,官府都不会管。
于是,工商业迅猛发展。
大商贾不断涌现。
这些人凭借着手里的财富,灵活的头脑和官府的纵容,几乎抢占了所有能赚钱的行业。
他们开山凿石,冶炼铁矿,煮海做盐,行商天下。
商人群体的强大,甚至连后来司马迁著史记都要单独给他们作传。
无疑,兴盛的工商业,给刘德开辟财源带来了麻烦。
基本上,现在所有暴利的行业都已被商人们勾结官员给瓜分了。
刘德想要虎口夺食是有难度的。
而且,就算横下一条心,跑去跟商人们抢生意,刘德也不觉得他能竞争得过哪些商人。
因为资本是肮脏丑陋的。
像是现在最赚钱的食盐跟铁器买卖。
那些商人完全就没把他们雇佣的工人和奴仆当人看过,在许多的矿山跟盐池中,这些商人所雇佣的监工是用鞭子和屠刀强迫着工人劳动,而那些工人劳作一天,所得的却及其微薄,甚至黑心一点的商人,连报酬都不会给,只会管两餐。
如此,他们的成本自然是大大下降。
但刘德却不可能这么干?
不仅不能虐待手下的工匠,甚至还得厚待,优待。
这样一来,同样的东西,刘德的成本就比商人们高出无数倍了,可谓输在起跑线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商人现在过的潇洒快活,却是不知,早已亲手为他们自己掘好了坟墓。
前世,刘彻上台后,一刀刀全部都砍在了商人们的身体上。
不经意间,刘德看到了一枚订在墙壁上的钱币。
那是一枚八诛钱,乃是吕后时期所铸造,现在已经不怎么流通的钱币。
刘德走过去,将那枚钱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忽然笑了:“和尚摸得,道长难道就摸不得?”
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稳定的财源。
汉室的金融政策,现在还是很混乱的。
当年刘邦登基做了天子,大汉朝廷开国后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分封功臣,第二件事情就是改革钱币。
但是,刘邦当年不过是秦国的一个亭长,文化并不高,起兵反秦后也一直是在马上与人交锋。
所以,什么经济金融他是一概不懂的。
只是作为一个当年的亭长,对于秦国的钱币的可恶情况,刘邦是知道的,秦国发行的钱币叫半两钱,长宽一寸两分,重十二铢。
这种半两钱又重又大,兜里都放几个就有些沉重了,要是遇上大宗交易,通常都是用牛车拉钱,对民众使用极为不便。
于是,马上天子刘邦大手一挥,一拍脑袋就做出了决定,改秦代半两钱十二铢为三铢,这样一来,钱币的大小与重量就下降了,老百姓应该会开心也很乐意使用了吧。
可惜,刘邦做出的这个决定罔顾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他将钱币的重量跟大小改了,却没改币值,重量只得秦钱四分之一的三铢钱,在币值上却依然没变,还是将它当半两钱来用。
老百姓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使用这种钱币?
而且火上浇油的是,刘邦为了收买人心,竟然把铸币权开放,准许私人铸币。
资本家是个东西?
为了利润,资本家能出售绞死他们的绳索!
于是民间大大小小的铸币作坊应运而起,为了赚钱,黑心的商人们在本来就已经很悲剧的新钱里掺杂铅、铁,搞的铸出来的钱币不仅仅轻的可怜,还薄的要命。
所以,经济危机忽然来临。
汉家的财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开国的那最初一段时间里,连刘邦都凑不齐六匹颜色一样的马来给他拉车,萧何曹参居然是坐着牛车上朝的……
刘邦死后,吕后临朝称制。
吕后对刘邦的金融政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
首先就是铸造八铢钱,用以取代刘邦铸造的三铢钱。
同时为免劣币驱逐良币,颁布了钱律和金布律规范金融市场,更禁止私人铸币,凡私自铸币者,一律处以死刑,甚至连窝藏、知情不报的人也要受到惩罚。
这才稳定了金融经济。
到吕后死时,汉家的府库已经变得充盈起来,国家的财政情况大为好转,甚至能有余钱训练新的军队,组建骑兵了。
但是,诸侯大臣共灭诸吕,扶着刘德的祖父刘恒坐上天子之位后,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天子之位是诸侯大臣给的,一度刘恒都只是个傀儡,国家大政被周勃、陈平把持着。
要改变这种情况,掌握真正的权柄。
就必须要收买人心,给大臣诸侯们甜头。
于是,废八铢钱,改四铢钱,废盗钱令,允许私人铸钱。
这大汉金融重新回到了刘邦时期。
只是这一次资本家和诸侯贵族们吸取了先前的惨痛教训,没有在钱币太过狠的掺杂铅跟铁,基本上铸造出来的钱币,看上去都是铜质的。
既然诸侯王能铸钱,贵族能铸钱,甚至就连商人也能铸钱。
那刘德自然也可以铸钱了!
铸钱的利润有多高,不问自知。
像是吴王刘濞的吴国,常备军队十万以上,坚兵利甲称雄南方,脚提东越,拳打南越,俨然是南方诸侯霸主。
刘濞的吴国,并不是膏腴之地,否则也轮不到他去做吴王了。
那他拿什么养他的那庞大的军队。
答案就是铸币跟食盐。
靠着这两个暴利行业,吴王刘濞不止养着十万大军,还养着无数的强盗土匪。
只是这铸钱也是有讲究的。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是秦代的半两钱跟先帝规定的四铢钱。
半两钱太重,虽然信用高,但是流通少。
而四铢钱又太轻了一些,质量也不咋的,因此信用也相对的低一些。
“就学一下刘彻吧!”刘德盘算着,前世刘彻所铸造的五铢钱,可谓是汉室金融的经典案例,五铢钱一出,配合禁止私人铸钱的法令,几年时间里就把原先的四铢钱、半两钱统统赶出流通市场。
甚至到了南北朝时期,五铢钱依然流通!
这五铢钱的好处在于,它比四铢钱重,又比半两钱轻,即兼顾了交易流通的需求,又不会让百姓担忧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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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举荐来的汲黯
想做就做,第二天一早刘德就起来,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去了薄皇后的淑房殿,请到了薄皇后的懿旨,然后前往少府官邸。
少府在汉代是个畸形的怪兽。
少府的主官将作少府秩两千石,位列九卿。
但同时,将作少府却不受丞相的管辖,他直接听命于天子。
少府能管的事情很多。
营造宫殿、陵寝,修缮道路,开凿运河,甚至就连税收工作它也能插一手!
它的职权更加庞大。
天下刑徒与服徭役的民夫,基本上都是归少府管理。
天下山泽水池的产出与商人所需缴纳的租税,最终也是要交到少府手上。
少府究竟有多强,一个秦朝末年的著名事件就能说明。
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天下大乱,秦王朝陷于毁灭边缘,秦朝当时的少府章邯在此时挺身而出,发少府所有刑徒与奴产子,合计七十万,组成军队,迅速的反扑过去,陈胜吴广起义因此被镇压,要不是后来项羽在巨鹿之战击败了章邯,恐怕现在天下姓什么还是个未知数。
汉承秦制,虽然在细节上进行了微调,但少府本身的职权并未缩减。
在汉代,禁军和边军的武器装备是少府辖下的军工作坊所产出。
这些军工作坊技术精湛,技工水平一流,像是著名的大黄弩、斩马剑、连弩都是由少府辖下的作坊发明和制造的。
同时,少府手里还掌握着大量的其他手工作坊。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铸钱作坊。
刘德跑来少府,当然是来挖墙脚的!
基本上,皇室成员甚至是皇室的家奴,遇到事情,跑来少府打秋风挖墙脚,那已经是一个传统了。
像是以前孝文皇帝的宠臣邓通,他的财富富可敌国,但他是怎么办到的?
答案就是拼命的挖少府墙脚。
拿着薄皇后的手书,刘德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见到了现任少府监成毅。
以刘德目前的身份,还是不够资格直接对两千石级别的将作少府发号施令的,就是连一千石的少府监,他也要扯个薄皇后的虎皮,才能直接见到。
见了成毅,刘德将薄皇后所书的手令递过去,道:“明公,我奉皇后之命,请您将邓通先前在长安城外所拥有的铸币作坊调拨一个出来!”
不得不说,邓通就是倒霉蛋,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挖少府墙脚攒下来的财富与土地、商铺、作坊,一朝换了天子,统统全部被没收充公,然后物归原主,又回到了少府名下。
刘德想要铸币,少不得就只能打邓通留下的那些作坊的主意了。
要知道,当年邓通名下的铸钱作坊,可是能跟吴王刘濞名下庞大的铸钱产业相媲美的。
甚至一度有人说,天下钱币一半出自吴王,一半出自邓通。
成毅接过刘德递来的手令,将之与他手里掌握的皇后符信对照之后,点点头道:“殿下即有皇后的手谕,臣自然奉诏!”
成毅能如此听话,并非是因为刘德的皇子身份,乃是因为,在实际上,少府官僚除了要向天子负责外,他们同时还要听命于皇后、太后。
因为少府在本质上其实是皇家的私人管家,代替皇室管理属于皇家的田宅与财产。
薄皇后虽然皇后位置不稳,但终究是皇后,是有资格对少府官僚发号施令,甚至罢免一些她看不顺眼的官员。
成毅说完就写了道公文,在其上盖印之后,交给刘德,笑着问道:“臣听说殿下似乎有意选拔人才?”
刘德不禁看了他一眼,这风声传的还真快,这才一天不到,连少府监这个级别的大臣都听说了!
但他接过公文只是笑笑,像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光明正大的讨论呢?
再说,一个少府监就能让他给面子,那要是丞相申屠嘉开口了,他是不是就得跪舔?
成毅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刘德的态度,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殿下,臣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臣有一位世侄,学问与人品都是不错,而且家世清白,在地方素有名望,因此臣冒死向殿下举荐之,请殿下明察!”
“他叫什么名字?”刘德不置可否的问道。
“汲黯!”成毅回答道:“他乃是战国时卫国名臣之后,其父汲公曾任职为大夫,为人正直,朝野多有赞誉!”
刘德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不禁扩大。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刘德在心里感慨一声,对成毅道:“如此,成少监,你便命他尽早来见我就是了……”
前世,刘彻朝中的大臣,许多都有着私德上的各种毛病。
像公孙弘,能力本事都是不错,但奈何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这种人用的好,那自然是好,用不好了,则可能会反噬自身,所以刘德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招徕公孙弘。
至于主父偃,则太贪了。
张汤呢,看着各方面都不错,但是就是身为法家,局限性太强,背锅不错,但是拿来做门脸给天下人看就不够了。
而汲黯正好就是刘彻的门脸。
前世,汲黯是名满天下的正直大臣,为人虽然有那么一点迂腐,但瑕不掩瑜,是刘彻朝廷里为数不多真正被天下尊敬的大臣。
或许汲黯能力比不上公孙弘,机智不及主父偃,手腕比不过张汤。
但是他在刘彻的朝廷里所起到的作用却远远大于这三人。
原因很简单,汲黯虽然迂腐了些,但是,敢于直谏,同时还善于直谏。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样的臣子弥足珍贵。
不夸张的说,没有直谏的汲黯,怎么在天下人面前建立起刘彻雄才大略,胸襟宽广的形象?
汲黯之于刘彻,就如魏征之于唐太宗。
作为有志于当皇帝的刘德,自然也需要这样的人才来衬托他的伟大与不凡!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
“我岂不就是专门挖刘彻墙脚了?”这个念头只在刘德心头一闪而过,旋即就被抛到了脑后。
成毅却是大喜过望,道:“诺,臣会命他尽早来拜见殿下的!”
许是觉得刘德给了他一个很大的面子,不给点回报,说不过去,他又道:“殿下,您拿着臣的这公文,去长安城外的南陵,哪里有一个邓通前年刚刚建好的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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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忠臣
出了少府官邸,刘德正准备出宫去看看张汤,顺便把铸钱作坊跟造纸的事情跟张汤交代一下。
“殿下,请留步!”在司马门的出口,刘德听到有人在喊他,于是,停下马车,稍微等了一会,没多久,一位穿着黑色甲胄的武将走过来,见了刘德,跪拜下来道:“下臣张羽拜见殿下!”
“你是?”刘德看了看此人,脸生的很,基本上从前是没见过的。
而他能出现在宫廷里,这又意味着他的官职不低,起码是将军一级的武将。
在听到他的名字,刘德猛然想起,前世吴楚叛乱,他的皇叔刘武麾下两位大将在抵御吴楚七国叛军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这两人一个是韩安国,成语死灰复燃的主角,后来做过刘彻朝的御史大夫。
另外一人就叫张羽。
这两人,韩安国率军死守梁都睢阳,令吴楚叛军不敢越雷池半步,周亚夫的大军能截断吴楚粮道跟韩安国在睢阳的浴血奋战是分不开的。
而张羽则是棘壁之战的指挥官,率军在棘壁与吴楚大军激战,双方死伤都是数以万记,据说战后战场上到处都是死尸,连大江之水都变红了。
刘德隐约记得前世刘武病死之后,韩安国立刻就良禽择木而栖,转投刘彻阵营,做了朝廷大臣。
而张羽却多次拒绝了汉家天子的征辟和调令,忠心耿耿的守护在刘武嫡子刘买身边。
这说明他是一个忠臣,而且是死忠的那种。
想到这里,刘德就不禁多看了张羽几眼。
跪在他面前的这位名叫张羽的将军,看上去外貌与常人无二,只是脸上隐约能看到几道浅浅的刀疤,身材也并不是很魁梧,只能说是一般,并不像一般的武将那样,身体健壮得像头牛,反而身上隐约有股子儒雅的气息。
这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刘德的那位皇叔是个文青。
所以他手下的臣子大部分也是文青。
刘德就记得前世刘武麾下的文武大臣里有许多后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历史名人。
韩安国就不必说了。
像是枚乘、严忌,甚至连司马相如都在刘武手底下混过。
只是这些人刘德都不怎么在意。
后来的事实已经证明,韩安国在平定吴楚之乱后在军事上已经江郎才尽,或者说跟不上时代发展了,所以迅速被新兴的军事天才卫青霍去病淘汰。
枚乘、严忌、司马相如,这些人写写文章倒是不错,具体办起事情来就有些不足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典型的墙头草。
韩安国倒还算尽职尽责,起码对得起刘武对他的看重,至少韩安国转换阵营前还帮刘武摆平了窦太后。
但枚乘、严忌、司马相如却是一看风声不对就抛下刘武跑路了。
只有像张羽这样不离不弃的忠臣,才真正叫刘德眼红心热。
张羽这样的武将,能力有,没能力的人不可能守得住棘壁。忠心也足够,就算后来梁国一分为五,新王刘买也是个纨绔子,但张羽还是坚决的留守梁国,为死去的君主尽忠。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矛盾。
就像现在刘德明明知道张羽不可能效忠他,韩安国、司马相如这些人才是刘德可以争取的。
但是刘德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些亲近之心。
反倒是对韩安国、司马相如等人有些厌烦。
这大约就是上位者的通病了,总是喜欢忠臣孝子,哪怕明明对方有可能对自己本身构成威胁……
“下臣梁国睢阳都尉张羽奉我家大王之命,请殿下于明日晚间,前往梁王府邸赴宴……”张羽的声音打断了刘德的回忆与思绪,他从怀里取出一份鎏金的请帖,递给刘德。
刘德接过请帖,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问道:“皇叔可是要回睢阳了?”
算算时间,前世刘武也应该是在这几天向便宜老爹请辞的,只不过后来老太后说什么不都愿意放刘武回睢阳,强行又留了刘武在长安两三个月。
刘德不相信这种事情刘武事前没跟窦太后商量过。
既然如此,那么……
刘德看了看手上的请帖。
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坏了,连刘武这种文青都开始演戏了……
这戏演给谁看?
毋庸置疑是演给那些在朝廷里上跳下窜呼吁着‘梁王尽早之国’的中正大臣看的,好方便堵住那些人的嘴。
“回殿下,我家大王今早已经向陛下递出辞表,只等天子恩准,就将启程回国……”张羽答道。
“呵呵……”刘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骗谁呢!刘武真要走的话,作为刘武的亲信大将,张羽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来给他送请帖,还不得忙着准备一路上的护卫工作以及王驾在路上的行程与落脚之地?当然,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破!刘德笑道:“请将军回禀皇叔,小子届时一定赴宴!”
“诺!”张羽再一叩首,然后站起来,挺直腰杆道:“下臣告退……”
望着张羽远去的背影,刘德叹了口气,道:“真忠臣啊!好汉子啊!也不知我将来手下能有几人如这张羽一般……”
想想刘德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做了皇帝,下面的臣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忠心不二?
真以为手下全部都是忠心值max的全部都是悲剧。
像崇祯啊杨广啊都是死在这上面的。
所以,刘德觉得自己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
要当皇帝,就必须先知道,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谁都不能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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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马车出了宫,刘德先去了薄戎奴给他的宅子。
在哪里,刘德看到张汤正领着七八个人在一起商议事情。
见到刘德过来,张汤连忙起身,跪拜道:“小臣张汤拜见殿下!”
其他人也连忙跪拜道:“小人等拜见殿下……”
“都起来吧……”刘德挥挥手,将这些人一个个全部扶起来,同时还问了他们的名讳与籍贯,并将之牢牢记在心里。
这是一个统治者的必修课。
像是刘德的便宜老爹满朝上下文武大臣包括各大臣手下的佐官与重要的部门的属官,但凡秩比八百石以上的,没有他记不住的,甚至有些只见过一面的侍中、谒者一类的小官,他能准确的叫出对方的名字,还知道他的籍贯以及曾经做过的事情。
刘德祖父刘恒就更夸张了,他甚至能记得一个曾为他拉过马的下人的名字……
所以,他们成就了文景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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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厚颜无耻
刘德坐到上首的主位,然后拱手道:“诸君请坐下来说话吧……”
众人这才分别坐到两侧。
刘德稍微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位置和先后入座的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不是胡乱来的。
张汤是第一个入座,并跪坐在左侧的第一个席位上的,然后,是一个叫田甲的年轻人,再然后是一个名叫燕九的魁梧大汉……
看的出来,在这个小群体里,已经产生了上下秩序,并且形成了一定的组织能力。
这就意味着,这个小集体已经初步具备了战斗力。
“张卿!”刘德待全部都坐下来后问道:“怎么样?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刘彻出列拜道:“回殿下,臣等已经整装待发,只待殿下发号施令!”
刘德抚掌道:“善!那就按照卿想的去做吧!”
辟阳侯,必须死!
他不死,怎么显得刘德的手段?
刘德又道:“另外我这次来,还另有事情……”
说到这里,刘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没办法,他现在手底下能依靠的就只有张汤这么一个人,先不管他有没有三头六臂吧,赶鸭子上架再说!
刘德从怀里取出一叠帛书,让张汤过来拿了,道:“这是我想出来的一个点子,卿按照这上面所写的步骤,去长安城外的长陵皇庄里,督促工匠们尽快将我所要的白纸制造出来……”
刘德想了想,道:“最好是在下月中旬之前就把合格的白纸造出来!”
下个月就是便宜老爹的大寿,那时候要是能拿出白纸作为献礼,那么,怎么也能加分了。
张汤接过帛书,看了看,就拱手拜道:“诺,臣一定尽力而为!”
这种监督工匠,督促工程的事情,根本难不倒法家弟子。
要知道连长城,秦始皇陵、阿房宫这种超级工程都是在法家的官僚的监督与督促下建造完成的。
诸子百家里法家最擅长的也是工程建设。
白纸可以交给张汤,让他派人去监督、督促,但是铸币却不能交给他了。
财权与人事权是任何政治团体的核心,只能由刘德自己亲自掌握,交给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刘德就又听了下张汤的计划。
感觉张汤虽然年轻,但是办事还是很稳当。
按照张汤的计划,他是会先派人盯着辟阳侯在槐市里的商铺产业,记住每日常常进出的人,再从那些人里找到突破口。
这已经接近后世的刑侦手段了。
但是,还是些瑕疵的。
刘德听完张汤等人的计划后,道:“谋划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有些细节方面,还是需要加强!”
“请殿下指教!”张汤低头道,但心里却是有些不在意的,因为他觉得他的计划已经很完美了,再说刘德不过是个皇子,再强能比他这个吃刑侦饭的法家强?
刘德道:“卿这计划好虽好,但忘了一个本质,辟阳侯早有不臣之心,私蓄武士、私藏兵器也不是一日了,这样的贼子必然做贼心虚,以卿的计划,难免会打草惊蛇,所以,卿的人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绝对不要太过接近辟阳侯的产业,就算监视,也该是在其产业附近的商铺阁楼中,假装典当东西,若有可能,盘下一个商铺作为监视点也是不错的!”
“至于钱的问题,卿等不须担心,我会再拨五百金给卿作为经费!”刘德摆摆手制止了张汤要说话的动作。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只要能扳倒辟阳侯,现在的付出都会得到补偿。
“殿下圣明!”对此张汤等人齐齐拜下道。
同时,在这些人心里,从此在也不敢小觑刘德了——作为一个皇子,竟然连刑侦方面都懂一些,以后要是想耍小聪明,就要悠着点了,万一要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岂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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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出了宅子,就坐上马车,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南陵,南陵因为是新置,道路颇为颠簸,花了一些功夫,刘德才找到了那个邓通建在这里的铸币作坊。
持着皇家的信符,加上还有少府签发的公文,特别是刘德左右还护卫着一队用于保护他安全的禁军。
几乎只是立刻,这作坊管事的监工就连滚带爬的出来见他了。
“小人郑全拜见殿下!”
“起来吧……”刘德从马车上下,淡淡的道。
在来的路上,刘德就已经看过了从少府那里拿的档案了。
这个位于南陵城郊的铸钱作坊,在少府的档案里是称之为甲二,负责监督这作坊运作的是少府金布曹下面的一个百石小官,名叫郑叔,据说还是当初战国有名的大工程师,主持修建了郑国渠的郑国的后代。
现在看来,这位郑叔今天是没在这作坊值班的。
而这个叫郑全的人,少府档案也略提了一句,只说是监工,其他的就没有了。
刘德将少府的公文丢给那郑全道:“从今日起,这作坊上上下下,所有人等,必须皆听我号令,不得违背,否则军法从事!”
对于这些小吏,刘德就没必要客气了。
刘德自是知道,像少府名下的作坊,除了军工作坊因为关系到军方,实行了继承自秦代的‘物勒工名’制度,所以猫腻很少,没有人敢偷工减料。
其他地方的话,那就是个筛子啊!
不止皇亲国戚拼命的挖墙脚打秋风,就是少府层层级级的官僚也是上下其手,一个个吃的满肚肥肠,下面的胥吏跟监工当然也就跟着有样学样了。
像这种铸钱作坊更是到处都是漏洞!
各种火耗亏空也就罢了,往钱里掺杂铁跟铅,再把省下来的铜铸成新钱,偷偷塞进自己兜里,才是常态。
之前的事情,刘德懒得去管,也管不了。
但是,从他接手这作坊开始,就不能允许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为此,刘德甚至是从薄皇后那里请了一道手令,从李信那里调来了两个亲信宦官,刘德是计划让这两个宦官帮他盯着这作坊今后的铸造。
这个办法是刘德跟后世明代的明神宗学来的办法。
以宦官监督工程与制造,基本上是无往而不利的。
因为宦官是依附皇室才能生存的!
想要生活过得好,他们就必须讨上位者欢心,所以,往往宦官们都能很忠实的完成皇家交代下来的各种任务。
听着刘德杀气腾腾的话,那叫郑全的监工只觉得背脊上一凉,唯唯诺诺的道:“诺,小人必定听令,必定听令!”
“你,现在去将所有的工匠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刘德毫不客气的吩咐着,他知道,对于这些小吏,讲仁德,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必须用铁腕来整治,他们才会老实。
“诺!”郑全叩首之后就起身,然后进去把工匠们都叫了出来。
不多时,作坊前的空旷地里就稀稀疏疏的跪下了有大概三十来个工匠。
这些工匠大部分是满脸污渍与灰尘,**着上身,显然生活条件并不好。
但是,这些工匠在见到了刘德之后,却并未害怕,更未恐惧,甚至还有些老的工匠呜呜的哭了起来,感动的叩首着:“小人等叩拜殿下,愿殿下千秋长寿,百年好福!”
错非是两侧站着的全副武装的卫士在警戒和阻拦,恐怕激动的人都要扑上来抱着刘德大腿了。
这情况让刘德想起了后世在大天朝看到的***同志跟‘忠心拥护’他的人民。
只不过,***那个是真是假还真不清楚。
眼前的事情,却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
当然,刘德也明白,这些人并不是拥护他,不过是拥护他的皇子身份,他身上环绕的太宗孝文皇帝血脉的光环。
刘德的皇祖父,汉室的太宗孝文皇帝,给刘德便宜老爹跟刘德留下的遗产,毫无疑问是无比丰富的。
太宗孝文皇帝在世之时,几乎全天下所有的贫民都受过他的恩惠,加上他演技高超,长袖善舞,让无数平民将之视为现世的圣人。
他的遗泽甚至渊远长流,后世刘彻因为穷兵黩武,搞的天下民生疲惫,竟然还能寿终正寝,并且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放在其他朝代,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在汉室,却是真切的发生了。
“不用阻拦他们……”刘德对卫兵们摆摆手道:“他们都是汉家的臣民,不会伤害我!”
然后,刘德就露出一个亲切无比的笑容,毫不顾忌的走过去,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工匠身上的污渍与浑身的臭气,将他们一个个的扶起来。
“哎呀,小子何德何能,竟当诸位如此大礼,当不得,当不得!”刘德一边炫着演技,一边挤出几滴泪水,深情的道:“为了我汉家的天下,让诸位受苦了,小子向诸位鞠躬了!”说着就对着工匠们深深一鞠躬。
一个工匠听了刘德的话,再看刘德鞠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殿下,当不得啊,当不得啊!您何等尊贵,怎可向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庶民行礼呢!”
刘德走到他面前,亲切的道:“自然当得!若无诸位的辛勤、勤勉,小子怎么能穿这身上的锦衣,吃那盘中的粟米,先帝在时,曾对小子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再告诫小子,万万要将天下万民放在胸中,要为天下苍生造福祉!”
说这话时,刘德都感觉自己有些厚颜无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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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铢 (1/3)
刘德的这番话,顿时就将在场的工匠感动的眼泪直掉,就连护卫左右的卫兵也悄悄的擦着眼泪,甚至就是原本有些不甘不满的监工郑全都觉得鼻子一酸,为他过去的种种贪墨行为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懊悔。
实在是汉初民风淳朴,老百姓也不像后世那样精明。
这个时代是影帝们最好的时代,但凡稍稍有点演技的,都能在政坛上混的风生水起。
在前世就连刘荣死后都得到了临江国百姓的同情与怜悯。
刘彻把好好的天下折腾的奄奄一息之后,下道罪己诏,就让天下百姓原谅了,甚至还有人觉得,这个天子还是不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
刘彻死后竟然捞到了一个庙号!!!!
刘德觉得,他此时的演技虽然比之他的皇祖父刘恒还是有些不如,但起码应该能跟后世的仰望星空掰掰腕子。
“我等庶民何其卑微,竟然能得太宗皇帝记挂……”一个身材魁梧的工匠,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朝着霸陵的方向叩首道:“真是圣天子啊……叫我等何以为报!”
只要想着像他这样卑微的工匠,居然曾经在太宗孝文皇帝的心里占据过位置,这工匠顿时就觉得过去的苦跟累都值得了,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
刘德眼见有些工匠的情绪都快失控了,连忙安定住他们,道:“诸位,诸位……请先安静,听我一言……”
刘德好不容易把工匠们的情绪安抚下来,才道:“功莫过于高皇帝,德莫过于先帝,先帝之德,浩浩荡荡,如大江大河,连绵不绝,若巍峨群山……”说了这番政治正确的话后,刘德接着道:“当今之世,以四铢钱并半两钱行之,四铢钱轻而薄,半两钱重而大,皆有害于民,小子观之,甚为痛心,因此决意铸五铢钱以通行天下,造福万民!”
说着刘德就朝着众人稽首,道:“只是小子才疏学浅,不谙铸钱之事,因此,特请诸公助我一臂之力!”
扑通,工匠们那里敢受刘德的稽首礼,纷纷跪下来拜道:“殿下如此大礼,小人等怎么受的了?殿下如此厚遇,小人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殿下铸出五铢钱!”
刘德点点头,满脸谦虚的道:“如此就拜托诸位了!”
看着这些满脸都洋溢着激情与干劲的工匠们,刘德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有朝一日,他坐上那个宝座,一定会好好的善待这些淳朴的人们。
只因为,他们确实是如此的善良、勤劳、可爱。
刘德拍拍手,把李信交给他的两个宦官叫到身边来,嘱咐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就给我在这里看着些,千万记得不可假借的名义胡作非为,不可见利起意,中饱私囊,不可欺压良善,为非作歹!”
说完这些,刘德换上一副笑脸,道:“此事功成之后,我必上报天子,重重嘉奖你两人,尔等可知道了?”
先前,这两个宦官听着刘德嘱咐,心里面本身是不太情愿的,本来只想着虚应故事,等刘德一走就想怎么就怎么,但是当听到这件事情要是办成了,刘德会给他们两个请功,顿时就收敛了那些小心思,跪在地上应道:“诺,奴婢必不负殿下所托!”
要知道,宫廷的宦官之中的等级之森严,远超常人想象。
在宦官中,哪怕只是比别的宦官高一级,享受的待遇与人身自由,完全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甚至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宦官们虽然贪财,但他们更加贪权。
而宦官的权柄来自于天子。
别说是刘德要给他们请功了,就是只是将来在奏疏上提一下他们两个的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来争取的。
将两个宦官摆平,刘德知道,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作坊的运营与管理问题了。
为了那根吊在眼前的胡萝卜,他们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于是,刘德又走到工匠们中间,对他们道:“诸位,我来跟大家说说这五铢钱应该怎么铸!”
“首先即名五铢它的重量应该是五铢左右……”在汉代,一两分为二十四铢,此时的一两,大概相当于后世的22-23克左右,因而五铢的话,差不多是3-4克的样子,实际上这种钱已经跟后世的一些小面值的硬币重量相等了。刘德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帛布,将之摊在地上,帛布之上用墨笔画着一个圆形的钱币图案。刘德介绍道:“诸位请看着图案,这是小子所思之五铢钱的模样,外圆内方,钱币表面应该尽量保持光滑,在钱的两面分别要铭刻上五铢两字!”想了想,刘德又补充道:“若是可能的话,在钱币的上下,再稍微雕出些花纹出来,以方便天下人辨认!”
五铢钱一旦出现,必然立刻就会冲击四铢钱跟半两钱的流通市场。
想都不用想,以国人的尿性,跟风跟山寨是不可避免的。
刘德也没有刘彻发行五铢钱时的条件,可以一拍脑袋就下诏禁止民间私铸,所以做些标示,免得那些山寨出来的钱币坏了他的名声——天知道会不会有人铸造些往铁里掺铜的水货?
“这个倒是不难!”一个工匠在听了刘德的要求,再看了看帛书上的图案后道:“只是这样一来,铸钱速度难免就要大大下降了,往常我等一日或可铸钱十万,但若按殿下的要求,可能一日只能铸得一万左右……”
额……刘德一听,也稍稍愣了。
他立刻就懂了对方的意思,本来铸钱以此时的生产条件是根本不要求钱币外观的,往钱范之中一浇铜水就是一枚钱币,至于外观,只要不是太难看,都已经不成钱样的,基本都是拿出去流通的,老百姓也不管这些。
而现在刘德要求外表光滑,而且还要铭刻些花纹作为标识,这就有难度了。
铭刻花纹倒是不难,改进一下钱范差不多就可以了。
但外表光滑这个就有难度了,必须要以手工来完成。
刘德在心里权衡了一下。
然后他道:“一万就一万,开始时慢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保证质量……”
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个时代没人比他更懂得金融业的信誉有多么重要。
从根本上来说,货币的币值其实跟它本身的信誉是息息相关的。
刘德确信,一万枚铸造精良的五铢钱所能带给他的利益应该远超十万枚做工粗劣的五铢钱。
更何况……
这五铢钱衍生而出的政治影响与利益,会是他将来最重要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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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竞争对手(2/3)
刘德回到未央宫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宫门即将关闭。
还好他跑的快,马车也给力,堪堪在司马门的宫门关闭前溜了进去。
进了宫门,刘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次再怎么也不能这么晚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有些害怕。
原因很简单,按照规矩,若是在宫门紧闭之前,他还不能回到未央宫之中的话,那么就会被人堵在门口。
堵在门口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会丢人!
当年,刘德的便宜老爹刘启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有次跟刘武两个人在宫外疯的不亦乐乎,误了回宫的时间,结果直接被当时的丞相张苍堵在宫门之外,最后,太宗孝文皇帝不得不向张苍脱帽谢罪。
皇帝老子脱帽谢罪了,儿子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据说,那次便宜老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还被禁足了三个月之久!
现在张苍虽然早死了,但是,有了这么一个先例在,总是会有大臣成天盯着司马门,为的就是能逮到一个晚归的皇子,这世界有的是人愿意冒点风险来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
……………………………………
就在刘德的马车堪堪驶进宫门的刹那,宫门口转角的一处亭子里,一个男子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声道:“就差一分啊,这刘德再晚一分,就要被关在宫门之外了!”
落日的余晖照在这男子身上,照出了他的模样,尖嘴猴腮,嘴角上还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只看外貌让人有些难以入目。
但他就穿了一件简单的常服,梳着寻常的士人发髻,在气势上却给人一种容易相处的假象,若刘德在此,立刻就能认出此人乃是王娡同母异父的兄弟,后来一手炮制了窦婴冤案的元凶田蚡。
田蚡此时的日子可不好过。
本来姐姐在宫里颇为受宠,他也跟着沾光做了个大夫的官。
可惜前段时间祸从天降被天子责罚了一顿,不止是丢掉了还没捂热的大夫官衔,如今更是连进宫都是有些困难。
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田蚡在原地踱了几步,猛的一跺脚:“先去窦王孙哪里探探口风吧!”
……………………………………………………
刘德刚刚回到宫中,就有宦官过来禀报:“殿下,陛下命奴婢来通知您,明日晚间,请务必推掉一切事物,前往长乐宫赴宴!”
“嗯?”刘德奇怪了一声:“是否梁王被慰留了?”
“回禀殿下,太后以陛下千秋将近,梁王天子手足为由,慰留了梁王!”那宦官小心的看了看左右凑到刘德身边低声的提醒道:“章公命奴婢通知殿下,小心梁王……”
说完,这宦官就迅速的告退。
“小心梁王?”目送着那个远去的宦官,刘德两手交叉在一起,思索着。
现在看来,章德这步无意结下的暗棋已经发挥作用了,至少,章德能让人向传递如此重要的信息给他。
刘德在殿里踱了两步。
然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不行!今天晚上我就要去见窦婴!”
他知道,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即将发生。
但他的脚步走到门口,就又生生的止住。
“这样不妥,夜访大臣府邸,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何况明日的事情又是如此重要,万一我夜访窦府的事情将来被窦太后知道,那我就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
“我不可以去见窦婴,更不能去拜访丞相申屠嘉!”刘德的大脑迅速开动,实在是太清楚明日将要发生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
窦太后步步紧逼,便宜老爹出于私心也好,算计也罢,步步后退。
梁王刘武摩拳擦掌,然后窦婴冒死搅局,最后袁盎收拾残局。
此事在前世虽然是有惊无险,但难保今生会出现偏差。
而只要有一点偏差,对刘德来说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刘德徘徊着,一夜未眠。
当东方的天空破晓之时,他才勉强眯了一会,但只躺了半个时辰,他就又被噩梦惊醒。
从塌上起来,用冷水冲了把脸,刘德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父皇应该会召见我!”刘德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这大概是所谓的直觉吧,刘德觉得,假如他在便宜老爹的位置上,肯定会召见自己这个目前来说最有才干的儿子。
一是试探,二是合谋,三是刺激。
试探刘德的本性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共同合谋给刘武挖坑。
最重要的是刺激刘德的狼性,让他明白这世界的残忍与残酷。
汉家天子从来都不惧于向自己的继承人揭示这些。
前世,便宜老爹先是指使郅都逼死了刘荣,然后又将周亚夫下狱,派人恐吓刘荣被废后就拒绝出仕为官的窦婴,这一件件事情都在向着刘彻揭示着一个皇帝应该怎么做。
特别是刘荣死后,窦太后要赐死罪魁祸首郅都,便宜老爹为郅都辩护说:“都忠臣!”
仅次一句话,就明明白白的将帝王的心态揭露无疑。
儿子、大臣、美人统统是浮云!
皇帝本身就是个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刘德就和衣躺在榻上,一边养精蓄锐一边等待着便宜老爹的召唤。
大概到了临近中午之时,有宦官前来传召:“殿下,陛下在清凉殿侧室召见您!”
刘德立刻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一般蹦了起来,他对那宦官问道:“除我之外,父皇还召见了谁?”
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刘德现在的对手有几人。
“陛下还传召了刘荣殿下跟刘非殿下!”那宦官老实的回答。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刘德点点头,他知道,这次传召就类似于后世高考之前的摸底考试,谁能在这次考试里拿到高分,谁将来出任太子的机会就更大。
只是他没想到,不知是什么时候,刘非竟然也加入了储君争霸战,这倒是前世所没有的事情!
“难道是蝴蝶效应?”刘德想着。
这却是有点意思了!
要知道刘非可是他十三个兄弟里面唯一一个挂过将军印的,成天满脑子里都是地图、战争恩,还有女人。
但刘德却不敢小觑刘非。
前世之时,吴楚七国乱起,除刘德被关在小黑屋里外,剩下的兄弟之中,就只有刘非能想到借着吴楚叛乱给他自己刷声望,还成功的刷足了声望,混了个将军印,错非是他的母族太不给力,而且朝廷里没人看好,否则刘非还真有机会博一搏那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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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难题(3/3)
刘德来到清凉殿前之时,刚好刘非的马车也到了。
“非见过皇兄!”见了刘德,刘非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稽首道:“皇兄也被父皇传召来?可知父皇因何传召我等?”
刘德笑了笑,道:“圣心非我等人臣所能揣测的!”
刘非是程姬的次子,他的胞兄是刘余,有口吃的毛病,但是性格和善,兼之一个有残疾的皇子根本不可能对其他人构成威胁,因此在诸多兄弟里一直人缘都不错。
刘非下面还有一个胞弟,那就是刘端。
刘端就不得了!
论手腕论心机,十几个兄弟里,没人能跟后来巅峰时期的刘端较量,刘端的胶西国是出了的名的大坑,进了胶西国还能全身而退的大臣,没有几个。
有那么一个弟弟,刘德不觉得刘非的心机能差到哪里去。
况且,刘非的母亲在这宫里也是有着盟友的。
那就是曾经是刘非生母程姬的贴身侍女后来翻身做了美人,为便宜老爹生下一子两女的唐姬。
真要计算起来,其实刘非也是有着上位的可能的!
两兄弟还要说话,这时,清凉殿里走出一个人。
是刘荣!
刘德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是刘荣的脸上的表情十分之阴郁,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上千万钱一般。
“见过大兄!”刘德跟刘非齐齐行礼问好。
但刘荣却只是哼了一声,理都没理这两个弟弟,径自走下台阶,上了马车。
“他出局了……”刘德在心中叹了一声,对于这个结果,他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该高兴还是……。
不过,以刘荣现在的心态跟性格,他的出局几乎是必然的——没人会喜欢一个认为全世界都欠他钱的家伙,尤其是便宜老爹选的是太子,将来是执掌这个庞大的国家,决定亿万黎庶生死的!
“陛下有旨,刘德、刘非入觐!”刘荣刚走,一个宦官就过来传递旨意,待走近了,刘德发现竟是他的老熟人章德。
章德装作跟刘德完全没有交情的模样,公事公办的将两兄弟带到殿门口,只在刘德进门的刹那,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刘德机灵的很,顺着他眨眼的方向看过去,刘德看到了在这殿中,便宜老爹的龙座之后,放置着一个屏风。
汉代的屏风比之后世的屏风更大,更宽,基本上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里所用的屏风也能轻易的遮住三两个人的身影,皇室所用的屏风不止做工更为精美,同时也更大。
基本上这种屏风一般是用来作为装饰或者类似蚊帐一类的功能。
但偶尔也会拿来作为藏人之用。
而在皇室,一般能躲在屏风后面的,都是天子的亲信。
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能躲在屏风之后就不仅仅是亲信那么简单了,更可能是智囊心腹,而且还必须是便宜老爹能完全信任,并相当认可其眼光与判断力的人。
晁错吗?
不太可能,便宜老爹固然信任晁错,但,晁错想要在这个时机出现在屏风后面,却还是不够格!
袁盎?
那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太宗孝文皇帝之时,袁盎或许能有这个资格,但此时,袁盎正被晁错按在地上狂揍,还是借了刘德推恩策的东风才多少有了些还手之力。
丞相申屠嘉,资格是够了,但让丞相把手伸进皇宫里,除非便宜老爹脑袋被驴踢了!
刘德的眼睛飞速的猫了一眼屏风,就立刻低下头,跟刘非一起进了殿内。
“儿子刘德(刘非)拜见父皇!”兄弟俩老老实实的跪下来,叩首道。
“起来吧……”便宜老爹看起来精神也有些疲惫,吩咐着左右道:“给两位殿下赐座!”
立刻就有宦官将兄弟俩人请到左右两个席位上,刘德跟刘非相互致礼之后,跪坐下来。
“朕今天叫你们两兄弟来,是个事情交给你们两个去做!”天子淡淡的道。
“请父皇吩咐!”刘德、刘非立即异口同声的道。
“昨日梁王上书陛辞,但太后她老人家舍不得梁王,因此就慰留了下来……”天子淡淡的说着:“朕觉着太后这是有深意啊,你们兄弟俩平日跟梁王是接触的比较多的,朕问问你们,这梁王到底在想要什么?”
这其实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宫廷内外谁不知道,这些天梁王刘武有事没事就腻在长乐宫里,又是给太后献上了用重金搜寻来的《道德经》原本残卷,又是找来了当代对《道德经》理解最为深透的黄生,给窦太后讲解道德经。
用句后世的话说是司马氏之心,路人皆知!
因此刘德轻笑一声道:“皇叔之心,路人皆知,所谋者无非九五天子之位!”
他这话一出口,刘非的脸色都变了。
不客气的说,若是刘武做了天子,刘非、刘德、刘荣这些现在天子的儿子当何以自处?
吕后在位,刘氏子嗣十不存一。
前后两位赵王都死的极为凄惨!
若是刘武做了天子,恐怕他们这些个兄弟下场还不如吕后时的刘氏诸侯!
刘非先前虽然听到了些风声,但总觉得太不可思议,觉得窦太后应该不至于如此糊涂,但此刻见了刘德成竹在胸的模样,心知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他立刻就放下了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当此危难之际,应当共御外敌!
“呵呵……”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道:“刘荣也是这么看的,刘荣劝朕立即命梁王就国,你们兄弟怎么看?”
刘非迟疑了一下。
本心告诉他,当然必须要把梁王赶回去,否则,这梁王要是得逞了,那他该怎么办?
但是,他看了一眼刘德,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此时,他想起了他母亲的话:“我儿此去陛见,如遇到难题,要学会藏拙,先让你皇兄说话,在这宫里面,有时候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先发者受制于人,而后发者制于人!”
现在他觉得他的母妃不去当将军,简直是太浪费,这简直就是个完美的战略啊!
于是他坐下来,听凭刘德发挥。
在他看来,刘德不管说什么,都等于替他冲锋了!
……………………………………
这章好难写,写了三个小时,删了差不多3000字把~
唔,还是只完成了今天的量啊,昨天那一千没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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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条候
刘德斜着眼角,撇了一眼刘非,发现这个弟弟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沉思的模样。
“看来也不全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嘛……”刘德心里调侃了一声。
实际上就算是当年汉室公认的肌肉狂魔淮南厉王刘长,也曾在吕后时期的恐怖岁月里生存了下来,脑子并不如一般人印象里认为的那么简单。
只是,刘非能忍。
刘德却忍不得。
谁叫他早就放出大话出来,要争这储君之位呢?
若是在这关键时刻他怂了的话,不说别人了,就是便宜老爹也必定认为他不堪大用!
这是必须表态的时刻!
于是刘德站起来出列拜道:“父皇,儿子愚见,皇叔此时绝不可离开长安!”
“大兄的考虑,有些略微欠妥了……”刘德毫不犹豫的在刘荣背上捅了一刀,道:“当今之世,风雨欲来,而不管皇叔怎么想,他终究还是父皇您的手足兄弟、忠心耿耿的忠臣,意气用事而驱逐忠臣,此亲者痛仇者快,父皇圣明,必不为也!”
其实,刘德想都不想用想,就知道这便宜老爹早就在心里有成算了。
若他没有想好,根本不会有任何动作。
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毫无疑问,在便宜老爹心里,此时就算把他的所有的儿子全部都绑起来,也没有梁王刘武重要!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
皇位没了,就一切都完蛋了!
而梁王刘武对于如今的局势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毫不夸张的说,若刘武动摇,哪怕只是在未来的平叛战争中保持局外中立,那么从南方的吴楚赵齐一直到函谷关之前的广阔国土之上,汉家中央政权将无险可守。
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叛军就将兵不血刃进入长安,把刘德一家统统拉出去砍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任何可能导致刘武不满的情况都应该统统扼杀在摇篮中。
这从今年正月刘武入朝,便宜老爹出长安三十里以天子车驾相迎就能看清了。
天子听了刘德的话,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反是转头看向刘非,问道:“刘非,你怎么看你皇兄的话?”
“回父皇,儿子以父皇马首是瞻,父皇让儿子做什么,儿子就做什么!”刘非眼珠子一转,立即跪拜下来道。
“哦!”天子点点头,站起身来,道:“你们先出去,朕再考虑一下……”
“诺!”刘非还以为自己的话得到了老爹的赏识,欢喜的应道。
“哎……本来以为刘非变聪明了呢……没想到还是个肌肉男……”刘德看着刘非的模样,在心里笑了一声。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便宜老爹此刻恐怕对刘非的印象已经大大下降了。
甚至就是刘荣都要刘非有优势!
原因很简单。
每一个皇子出生之后,本身就是一个政治人物。
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表态,反而想耍小聪明?让便宜老爹怎么看?
在政治上,当站队的信号枪打响之后,哪怕是站错也了队伍也不站队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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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德兄弟出了宫门,天子就吩咐左右将宫门紧闭,然后,道:“条候可以出来了!”
一位身穿着黑色武将常服,腰佩紫绶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拜道:“陛下……”
此人正是先帝遗诏所命的托孤大臣,执掌南北禁军,宿卫宫禁的绛候周勃之子周亚夫。也只有周亚夫这样的大将,掌握着南北禁军这支汉室最强军队的将军,才够资格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天子道:“条候不必多礼,您是先帝遗诏所命托孤大臣,汉家柱国,在朕面前,当与家人无二……”
实际上,天子刘启深谙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一方面,他在朝廷中重要晁错,使晁错权柄不止仅限于内史的职权范围之内,更让其参谋国家大政;另一方面,他将全部的军事权力都交给了周亚夫,不止仅限于南北禁军,甚至就连戍卫长城的李广、程不识大军也交托于周亚夫辖制。
如此一来,就算晁错出了差错,有着周亚夫的强力支持,军队方面也可保持忠诚,军权在手,就算天被捅了个窟窿,也能补上。
而周亚夫,无疑是天子目前最信任最信赖的大臣。
原因无它。
恩德两字而已!
当年,周亚夫不过是绛候周勃庶子,在家里地位不高,只不过是个白身而已。
周亚夫的兄长周胜之继承周勃爵位后,先是在尚馆陶公主的事情上惨败于名不见经传的堂邑候陈午手上,受此刺激,脾气大坏,竟然当街杀人,被廷尉处死,按规矩杀人者的爵位与封国都要被废除。
是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否决了廷尉的奏文,从周勃诸子中选了周亚夫为承嗣之人,单单这个恩德在,只要有良心的人,必然忠于朝廷。
再者,周亚夫还是先帝临终的托孤遗命大将,留有一道‘事有缓急,可用周亚夫为将’的诏书。
先帝在这种大事上的眼光从未错过。
事实也证明了周亚夫确实是良将。
任为中尉以来,南北禁军的训练与整备井然有序,军队的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有了这样的成绩,周亚夫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如今甚至已经能参与像这样的国家大事,甚至能对天子提出意见了。
所谓君待臣以国士,臣以国士报之。
受到空前信任与空前重用的周亚夫,自然将天子刘启视为明君,忠心耿耿的辅佐。
“条候方才可都听清楚了?”天子刘启站起来,看着周亚夫,一脸郑重的问道:“以条候之见,朕这三子,何人可为尧舜?”
在周亚夫面前,天子似乎卸下了一切防备与伪装。
“臣是武将,不懂这些国家大政,但是假如陛下要问臣意见的话,臣以为自古立嫡立长,皇后无子,长子刘荣或可为之!”说完此话,周亚夫就将头深深的底下,道:“当然,次子刘德,也有明君之相……臣,一切伏维圣裁!”
至于刘非,被周亚夫有意无意的无视了。
听完周亚夫的话,天子摆摆手道:“条候先下去,待朕好好想想……”
“臣告退!”周亚夫起身,提着绶带,慢慢的走出去。
等周亚夫走远了。
天子缓缓的靠在龙座之上,周亚夫虽然说的轻巧,说什么一切都服从他的命令。
但实际上呢?
周亚夫已经表态了。
太子人选要嘛是立嫡立长,要嘛是立之以贤。
而且立嫡立长优先于立贤。
周亚夫的话,不止是代表他个人的意见,也代表了军方的意见。
这是天子刘启必须重视的地方!
只是……
“朕才是天子!”刘启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凭什么一个个都想对朕指手画脚?”
他的心里面一个个名字划过。
窦太后……梁王……周亚夫……晁错…………申屠嘉……
但他良久之后又叹了口气,不得不对现实低头!
“嘿嘿……‘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朕比之孝惠,还是过得很轻松的……”当初惠帝在位,想要活动一下筋骨,向世人昭示他才是天子,结果直接被丞相曹参喷了回去。
想想惠帝,天子的心里就多少平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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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看到有人说汉代的金就是铜这个事情,我说明一下吧。
经过查阅无数资料和考古文献,汉代一般所指的金就是黄金,确凿无疑。
最直接的证据是汉律中多次出现的各种判罚。
譬如吕后二年颁布的金布律里就非常明确的强调:不如令,罚铜十二两,金四两的条文。
再如司马迁被宫刑的原因是他缴纳不了一百金的免罪钱,好吧,假如是一百斤铜,卖了宅子跟土地怎么也能凑起来啊!
还有,根据考古证据汉代中国有着大量的富金矿在开采!
那这些黄金去哪里?
唔,基本上都去了地下,做了陪葬品,不信可以看现在发掘出来的汉代墓葬,基本上陪葬品的丰富程度是历朝之最,特别是汉武帝刘彻的茂陵,史书记载陪葬的珍宝黄金几乎塞满了整个陵寝,以至于墓道的通道都被各种宝物堆满,搞的霍光不得不调动军队……
茂陵的陪葬品之多,使得盗墓贼们根本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得到。
宣帝、成帝时期都发生过茂陵的陪葬品出现在市面上的大案。
西汉末年的农民起义军,没了军费,甚至直接挖了茂陵,结果,三天三夜也没把茂陵里的宝物财富运走,最后居然还留了大半在里面……
第55章 袁盎的劝告
周亚夫东出未央宫,绕着宫禁视察了一圈之后,才回到中尉官邸,开始处理今日的公文。
还没翻开竹简,就有下人来禀:“将军,故吴相袁公求见!”
“快请!”周亚夫立即放下手里的竹简,扶好衣冠,以晚辈的礼节站到大堂一侧,恭候来人。
能让周亚夫如此礼遇的人,满朝上下,除却丞相申屠嘉外,只有一人:楚人袁盎!
当初,诸侯大臣共灭诸吕,周亚夫之父周勃孤身进入北军大营,靠着个人威望,让北军倒戈,这才成功的发动政变,将诸吕诸侯尽数诛杀。
其后,周勃与陈平一手策划了扶立太宗孝文皇帝的决定。
其后数年,汉家大政尽数出于周勃、陈平之手,所谓天子,不过是傀儡而已。
但凡事盛极而衰。
不久陈平病逝,周勃独力难支,终于被太宗孝文皇帝找到机会,罢免了丞相的职位,赶回封国。
自古权臣几个能在失去权柄后善终的?
周勃是什么人?
尸山血海里杀过来的英雄豪杰!
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于是备兵甲于家中,以备不测,谁知道走漏了风声被人告发。
危难之时是袁盎挺身而出,证明周勃没有造反的意图,这才保下周家上下数百口的性命。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有这香火情在,周亚夫对袁盎一直都是以恩人相待。
没多久,一个头戴进贤冠的男子走了进来,周亚夫见了连忙稽首而拜:“见过袁公!”
那男子点点头,随意的看了看,道:“听说中尉今天陛见天子,可知天子是何态度?”
“袁公请坐……”周亚夫陪着笑脸,将袁盎请到主席上,答道:“陛下自然是主张削藩的!”
“这个我知道!”袁盎坐下来,摇摇头:“我问君之问题是:陛下究竟要立谁为储?”
“怎么,连我也瞒着?”袁盎抬头笑着看着周亚夫,咄咄逼人的问道:“陛下难道跟中尉下过命令,不许透露这朝政与我知?”
袁盎现在算是处于他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去年新君登基之后,晁错就力主削藩。
但袁盎极力反对,不止反对,还动用他遍及朝野的人脉,串联起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反对联盟。
这等于是在老虎屁股上抽了鞭子。
立即就招致了晁错狂暴的反应。
在天子的默许下,晁错暗指御史大夫陶青弹劾袁盎私自接受吴王贿赂,不为人臣,于是被罢免一切官职、爵位,一撸到底降为庶人。
这要是换了其他大臣,遭此病变,恐怕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但袁盎却是个例外。
袁盎家中,自高皇帝建国之时就出仕为官,累试地方郡县。
袁盎出仕后就到处结善缘。
譬如周勃、陈平权势滔天时,袁盎跑去找了太宗孝文皇帝,说了一大堆周勃的坏话,中心思想就是周勃见利忘义,非社稷臣,而且‘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
周勃被赶回封国,袁盎在里面是出了大力的。
于是,袁盎成了朝野有名的正直大臣。
然后周勃蒙难,他又跳出来,帮周勃洗刷冤屈,让其能安度晚年,免遭于刀笔吏的侮辱。
这又让周家上上下下感恩戴德……
这样一个长袖善舞,懂的结善缘的人,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在他危难之际,伸出援手。
像周亚夫,像现任丞相申屠嘉,还有长乐宫的窦太后都是袁盎的护身符。
所以袁盎虽然丢官去职,但是影响力一点都没下降。
颇有些他虽不在朝廷,但朝廷依然留有他的传说的味道。
听到袁盎的问话,周亚夫连忙摇头道:“陛下怎会下这样糊涂的诏令,非但没有,陛下反而时常思念袁公呢!”
周亚夫没有撒谎。
天子确实在他面前表达过思念袁盎的意思。
至于是真情还是假意,那就不知道了。
说着周亚夫就将今日之事简短的对袁盎说了一遍。
袁盎听完,眼睛都瞪了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亚夫。
“袁公怎么了?”周亚夫一见,心里也有些慌,立即问道:“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何止是错啊……”袁盎长叹一声:“君且为自己亲手挖好了坟墓!”
要说谁对汉家前后两代天子最为了解,袁盎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袁盎解释道:“陛下何等人也?圣天子!陛下问君储君谁属,其实不过是在试探,实际心中早已定下!君却莽撞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是取祸之道!君难道忘记了当年汝父‘吾尝将百万军,今日安知狱吏之贵’之叹?”
听到袁盎这么说,周亚夫又想起自己父亲当年的际遇,顿时背上都凉梭梭的。
于是,慌乱之下,周亚夫对袁盎拜道:“请袁公教我!”
袁盎心里笑了一声,嘴上却道:“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为今之计,只有靠向真储君,才有转机!”
“以将军之见,真储君何人?”袁盎盯着周亚夫问道。
周亚夫想了想,揣摩了一下,迟疑的问道:“次子刘德?”
“善!”袁盎笑了笑道:“我观察朝廷很久了,自太皇太后薨后,皇子刘德已然异军突起,在诸子之中鹤立鸡群,有社稷主之像,我尝请长安望气之人,远观刘德之像,来人道:此潜龙在渊,当主天下!”
其实后面几句都是胡说八道,什么望气之人,这种把戏,袁盎早玩腻了!
但是,架不住周亚夫笃信于此。
袁盎今日过来,其实就是给刘德造势的。
谁叫刘德帮了他的忙,他袁盎最是欣赏孔仲尼那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春秋》说,九世犹可报也!
袁盎觉得不止九世之仇可报,九世之恩也要报!
更何况,袁盎觉得刘德无论行事作风还是传出来的故事,都对他脾气。
这样的皇子不扶持?
扶持谁?
“那我该如何靠拢?”周亚夫终究是武将,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即不**份,又可消弭这灾祸的办法。
“田叔如今赋闲在家,将军世代与田叔交好,可手书一封家信,请田叔来长安辅佐储君……”袁盎成竹在胸:“叔正直长者也,历三朝四主终不失气节,储君身边正需要这等中正大臣日夜匡扶!”
“这……”周亚夫却犹豫了起来:“叔父大人年事已高,恐怕不得行!”
袁盎所说的田叔,正是他周家世代交好、联姻的名满天下之忠义大臣,前汉中太守,故赵王张敖的大臣田叔。
此人最出名的事迹是当年张敖的家奴密谋刺杀高皇帝刘邦事发之后,自愿剪去头发,身着褐衣,以枷锁临身,赶赴长安追随张敖一同入狱。
此事传颂天下,当此之时,田叔这个名字就是忠义的代名词!
袁盎晒笑一声,道:“无妨,将军写信就是了,田叔若闻是督促储君,匡扶正道之事,必然欣然而来!”
这是肯定的。
这种事情,对于田叔那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无法阻挡的诱、惑!
哪怕走不动路了,爬也会爬到长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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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燕饮(上)
夜幕将近,刘德审视着眼前的竹简。
这是张汤送来的报告,是关于辟阳侯审平继今日进入槐市之后举动的报告。
“这个辟阳侯还挺谨慎的嘛……”刘德随意看了下,审平继的一切举动都很寻常,也没发现他有在某个地方特意停留的异常。
但刘德一点都不急,就算什么都不做,按照历史发展,马上也会有人出来检举。
将公文收起来,刘德起身,叫来两个侍女,帮他换上常服,梳理好头发,然后配上长剑,就乘车前往长乐宫。
刘德到了长乐宫的时候,长乐宫里已经热闹了起来。
看的出来,为了今晚的家宴,窦太后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刘德只是匆匆一瞥,就见到了好几队的歌姬在各个偏殿中排练。
他甚至还闻道了高祖刘邦当年留在这长乐宫里的酒窖里的陈年美酒的香味。
要知道,那批刘邦时期酿造的美酒,一般情况下只会在新君登基或者先帝立庙之时才会被启用的。
可惜……
窦太后辛苦一场,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这一点,刘德在见过便宜老爹之后就已经确信无疑了。
刘德走进永寿殿,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来的粟姬。
他走过去,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只是这态度就多少有些生硬了。
“嗯……”粟姬不无不可的冷冷的应了一声:“你坐吧……”
粟姬虽然脾气差,但她并不算蠢。
在形势渐渐明朗的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的那个以前都没怎么放在心里的次子,竟然要逆袭上位,大有可能会被立为储君。
而之前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长子刘荣却是越发的不得皇帝喜欢。
这让她顿时慌了神。
想做些什么弥补之前的裂痕,却又舍不得拉下面子。
故而,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在粟姬想来,她都给了台阶了,刘德应该感恩戴德的立刻抓住这台阶,然后母子重归于好,令她能借着他日刘德册封为储君的东风,母凭子贵,把薄氏赶下皇后的位子。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令人怒目圆睁的一幕:
刘德没有回答她,只是径直向前走去,来到了殿前,先是给窦太后请安:“孙儿拜见皇祖母!”
这不算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才是让粟姬感到恐惧的一幕。
只见刘德起身后,径直走到了坐在窦太后下首的薄皇后身边,跪在地上,温柔的喊了一声:“儿子刘德拜见母后!”
薄皇后马上就笑逐颜开的扶着刘德,然后将刘德拉倒她的身边,拉着刘德的手,说起话来了。
因为距离太远,加之宴会中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粟姬听不清刘德跟薄皇后在谈些什么。
但是……
看着刘德跟薄氏相谈甚欢的样子。
粟姬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离她远去了。
“为什么?”粟姬仿然若失的低语着。
她倒是想闹,但没那个胆子——没人敢在窦太后面前耍小脾气小性子。
因为在天子面前耍小性子,最多吃些斥责,看重脸皮的天子不可能真的拉下脸来。
但窦太后不同。
窦太后可以不经过天子同意就可将一位妃嫔打人永巷的冷宫中,甚至赐死!
…………………………………………
刘德没有去管粟姬到底会怎么想。
对他而言,粟姬、刘荣都已仁至义尽,再无亏欠。
跟薄皇后聊了一会,刘德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他身边,笑嘻嘻的道:“刘德表兄……”
“阿娇表妹!”刘德摸了摸陈阿娇的小脑袋,捏了捏她那张粉嫩嫩的小脸,问道:“长公主姑姑呢?”
“母亲在后殿跟皇叔说话呢……”陈阿娇道:“皇叔那里一点都不好玩,闷死了,阿娇才跑出来看看表兄来了没有……”陈阿娇数着手指头道:“阿娇都出来看了三次了,表兄才到!”说着就嘟起了小嘴。
刘德笑嘻嘻的哄道:“是表兄不对,认罚,认罚,过两日表兄就带阿娇去城外玩好不好?我们去打猎!”
嘴里说着,刘德的心却飘到了后殿之中去了。
毫无疑问,刘武也不傻,当然会去拉拢刘嫖作为他的后援。
现在的问题是,刘嫖会站在那个那边?
刘德想了想,觉得他的这位长公主姑姑多半是会脚踏两只船。
长安的彻侯们不是私底下流传着一句话吗?
永远忠于汉天子,谁是天子忠于谁……
刘德嘴角轻笑一声,回过神拉着陈阿娇的小手,道:“阿娇,快给皇后请安!”
陈阿娇这才发现了薄皇后,这也不怪她,薄皇后性喜安静,就算是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也常常是一个人坐着,不怎么引人注意。
“阿娇拜见皇后!”陈阿娇倒还懂些礼貌,盈盈做了个万福。
薄皇后之前一直在观察刘德跟陈阿娇的互动。
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她发现,刘德在有意无意的特地亲近陈阿娇。
“难道说刘德看上这馆陶的女儿了?”薄皇后心里猜测着,虽然陈阿娇年纪小,但是,作为馆陶的爱女,却是很多人都盯着的一个联姻对象。
刘德有志于太子之位。
有想要联姻馆陶的想法,也是自然!
想到这里,薄皇后对陈阿娇的热络了起来:若能借陈阿娇的手跟馆陶联系起来,届时有馆陶在旁边周旋,过继刘德的事情,兴许就容易了。
而且……
薄皇后想到,好像馆陶跟粟姬历来就面和心不和。
想必,若是厚辞重贿,加上一个不错的说客,应当可以让馆陶帮忙。
到时候,陈阿娇就是自己的儿媳了!
想到这里,薄皇后的脸上顿时如沐春风,对陈阿娇的态度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陈阿娇到底是个孩子,不懂这些,只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她,对于薄皇后的特意亲近,却并不怎么感冒——她自生下来就是窦太后的心肝,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围绕着她转动。
最后还是刘德帮忙,在旁边哄着陈阿娇,才让陈阿娇对薄皇后的态度改观了一些。
说来也奇怪,陈阿娇自小娇生惯养,对她献媚讨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她却似乎对刘德青眼有加,自重生初见以来,她在刘德面前就像个小妹妹一样乖巧。
这却让刘德稍稍有些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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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燕饮(下)
过了一会,窦太后跟便宜老爹还有梁王刘武都出现了。
钟鸣萧瑟之声随即响起。
宴席开始了。
刘德自然也不好再赖在薄皇后身边,就抱起陈阿娇,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刘嫖过来找陈阿娇,刘德趁机探了下口风。
刘嫖这一次的嘴巴却变得很严了,没有透露半点她跟刘武的谈话内容。
女人就是这么善变。
特别是刘嫖这种女人。
刘德还记得前几日见面时,刘嫖那恨不得将他当成亲儿子的态度。
再看看现在,明显对刘德开始疏远。
很显然,刘武这次是出了大血了!
“呵呵……”看着刘嫖远去的背影,刘德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气也没用,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放宽心态。
再者说,刘嫖今日能变,那么明日也能变回来。
“皇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独饮?”冷不丁的刘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刘德回过头来笑了笑,道:“皇弟可愿陪为兄喝上几樽?”
“敢不从命?”刘阏点点头,坐下来,给刘德倒上一杯酒,又用小刀切下一快肉,放到餐盘中,一边吃一边问道:“皇兄,难道就不担心吗?”
刘德轻酌一口酒,赞了一声,果然不愧是陈年佳酿,味道还真不错,只是因为提纯技术不如后世发达,所以,酒精含度并不高。
刘德知道刘阏想问什么。
估计,大部分已经懂事的皇子们,也都听到了些风声了。
刘德抬起头看了看正与便宜老爹跟窦太后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梁王刘武。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于是道:“皇弟稍安勿躁,且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刘武现在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三五年后,他就从这汉室最有权势的诸侯王瞬间跌落成可有可无的闲散诸侯,甚至还落到要靠韩安国使用苦肉计才能自保的地步。
同时,刘德自己也开始警醒。
“我现在期待看刘武的笑话……”刘德心里想着:“那么谁在期待看我的笑话呢?”
刘德环视在场诸多的外戚、皇子、妃嫔。
他忽然有种感觉,可能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日若有机会,都会毫不犹豫的在他背上踩一脚。
甚至就连现在跟他关系亲密的刘阏也不例外!
“呵呵……”刘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刚才的感觉是每一个统治者的本能——多疑!
后世三国乱世之中,曹操可谓人杰,但也有吾好梦中杀人的习惯。
由此可见,只要屁股坐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多疑才是正常的,不会多疑的上位者,那是傻瓜!迟早被人坑的渣都不剩。
刘阏却是听的云里雾里,不太能理解刘德的话,便试探着询问:“皇兄以为皇叔必不能得逞?”
他话音未落,忽然整个大殿清静了下来,音乐停,歌舞止了,就连嗡嗡的议论声都瞬间消失了。
刘阏抬起头,只看到已经喝的有些满脸通红的天子拉着梁王刘武的手,开怀大笑着:“吾千秋之后当传位梁王!”
满室震惊,无数人手里的酒樽与器物顿时打翻在地。
许多妃嫔甚至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开什么玩笑啊!
天子百年之后传位梁王,那她们这些妃嫔怎么办?她们生的子嗣怎么办?
没有人能忘得了,当初,周勃陈平下令将少帝兄弟并其外戚家族统统处死在长安少府官邸中的事情。
更不会有人忘记,前岁先帝驾崩,遗诏将所有没有子嗣的妃嫔统统遣散出宫的日子。
窦太后却是立即开怀大笑,马上就拉住天子与刘武的手,道:“君无戏言!今当效仿周成王一叶封桐的故事,来啊,将天子印玺与哀家的印玺拿来,现在就用印,明诏公布天下!”
刘阏看到这个场景,只感觉眼前一黑,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牙齿嘎嘎嘎的直哆嗦。
谁都知道,一旦拟了诏书,用印之后,除非丞相跟御史大夫在场拼着老命,坚决不受诏,否则,这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
可现在,这里是长乐宫,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根本就不在场。
这就意味着,只要天子点头,那就再也无可挽回了,梁王刘武将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太弟!
刘德却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上一樽酒,品尝起来。
寂静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打破了。
外戚席位之中,身着常服的窦婴,拿着一壶酒,弓着身子,走上前去,为天子跟梁王的酒樽满上,然后笑道:“陛下酒后失言了,失言了!”
他跪下来,道:“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祖宗制度,何况,丞相不在,陛下未与丞相商议,就擅定梁王,臣窃以为不妥!”
天子好像立刻就醒悟了过来,马上就将他刚刚说过的话给吞进肚子里,不认账了,他抢在窦太后出声之前,一把扶起窦婴,道:“王孙说的对,没跟丞相商议,就擅自决定,这是朕的错!”
他又惭愧的道:“朕一时喝高了,失言了……”
轻描淡写的就将方才的话彻彻底底的抹除干净,让窦太后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刘德看着这一切,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心里感慨道:“都是影帝啊,梁王入坑了!”
这是不用想的事情。
有了今晚这个不算成功的开头,皇太弟的位置,就会像一根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不断的吸引和蛊惑着刘武。让他变得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不断的加注,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亲眼目睹了此事,刘德心中不止是感慨,还有了另外的心思。
“我的这个便宜老爹连亲弟弟都能暗算,都能挖坑……亲儿子也能处死……”刘德把玩着手里的酒樽,心里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那么,谁又能保证,他将来不会也暗算我?”
有这个暗算胞弟的前科,又有前世逼死刘荣的光荣记录。
刘德凭什么能肯定,便宜老爹将来不会动他?
要知道,历史上后来刘彻跟他的长子刘据,那个感情可非是一般父子,最后却是兵戎相见。
“要想不落到那个下场,我就得早作打算了,万一将来有事,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刘德心里想着。
早在前世,刘德就看透了。
这世界,靠人不如靠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手里的力量。
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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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证据
出了这种事情,这宴会就再也开不下去了。
窦太后首先气冲冲的离席而去。
梁王刘武打着劝慰太后的旗号,紧随而去。
便宜老爹则在几个宦官的搀扶下姗姗离开。
其余外戚公侯、妃嫔皇子见了此情此景,那里还敢停留,明智的选择跑路。
很快,原本热闹的宫殿就只剩下在打扫残局的侍女、宦官。
刘德慢悠悠的将手里的酒喝完,这才站起来,他感觉有些头晕,这个身体,并不是久经考验的战士,而且这陈年美酒劲头也有些大,刘德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勉强站起来,刘德踱出永寿殿。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孤独的站立在永寿殿之前的台阶上。
刘德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窦婴窦王孙。
周围的人都像躲避灾星一样的躲避着窦婴,甚至就是偶尔从他身边经过,在发现了窦婴之后也迅速低头,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离开。
刘德笑了起来。
“跟我前世真像!”酒精作用下,刘德的胆子变得格外的大了起来。
他走到窦婴身边,看了看似乎有些迷离的窦婴,问道:“中大夫后悔了吗?”
实际上,刘德很清楚,便宜老爹的后手根本就不是窦婴。
正所谓君不密则失国,便宜老爹绝对没笨到找窦婴当托的地步。
至于便宜老爹本来的后手是什么?
当窦婴跳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重要了。
“是殿下啊……”窦婴回头,看到是刘德,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太后夺了臣的宫籍……”
刘德听了,满是同情的看了一眼窦婴。
宫籍就是出入宫闱的资格,没有宫籍就意味没有诏令,窦婴从此不能再踏进这宫门半步。
这对于一个外戚大臣来说,等若抽断了脊梁骨,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恐怕从此就要饥寒交迫,死于非命了。
“至于后悔?”窦婴抬头望着星空道:“亦于心之所向,虽九死尤其未悔!为了社稷,臣的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刘德看着满脸正气的窦婴,真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便宜老爹早有准备这个事情。
窦婴在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可爱之人。
后来,他就连死都死得很可爱。
假如刘德没记错的话,窦婴最后是被腰斩弃市,罪名是‘矫诏’。
嗯,还是不要打碎他的幻想的好,理想主义者的幻想一旦破灭,只会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自暴自弃,最终变成一个全无节操的卑鄙政客,另外一种则是弃世厌世,最终死于抑郁症。
想了想,刘德道:“中大夫不妨去求助袁丝,丝公与太后有旧,或可还有回旋之余地!”袁丝就是袁盎,丝是袁盎的表字。一般而言,在此时,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或者特别敌对的人,一般都不会直呼对方的大名,而是以表字称之。
像是窦婴,除了家人之外,很少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只会或像刘德这样以官职相称,或如同朋友那样称呼其表字王孙。
窦婴想了想,对刘德感激的道:“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对于窦婴来说,刘德的这个提醒价值千金。
身为窦氏外戚,窦婴如何不清楚袁盎在窦太后心里的地位?
说句犯忌讳的话,袁盎之于窦太后,就像审食其之于吕后,基本上都是言听计从,袁盎若是找窦太后说情,窦太后几乎不可能拒绝!
“哎!王孙这就见外了吧……”刘德打蛇随棍上,趁机跟窦婴拉近关系,道:“前些时日错非王孙提点,小子险些就要吃罪于太后了……况且……”刘德看着窦婴,真诚的道:“王孙社稷之臣,于国有功,区区小事算不得什么!”
…………………………………………………………
翌日,家宴事件持续发酵。
长安城里各种谣言四起,八卦党们穷极一切办法,搜罗着家宴中的一切细节。
而梁王刘武无疑处于风暴中心。
为了避嫌,刘武甚至不得不闭门谢客,除了去长乐宫日常请安外,他连平日里日常必请的一些的喜欢诗赋的贵族都不见了。
到了第三天,刘德意外的接到张汤急报:辟阳侯似有异动!虽信附带而来的是张汤这两天搜集到的辟阳侯审平继的行踪、打听到的言辞以及通过一些渠道弄到的辟阳侯在长安城里的几个宅子中私蓄的武士大概数量。
不得不承认,张汤搞刑侦,确实有两把刷子!
刘德看完,晒笑一声:“这就对了嘛!果然是狼子野心啊!”
辟阳侯审平继之前没有异动,表现的很正常,但梁王立储不决一事刚刚传出去,他马上就有了动作,而且立刻就暴露出了他原本隐藏着的一些马脚。这说明,这辟阳侯真是个大大的反贼!
之前刘德一直是将辟阳侯当成一个会移动的金库看待的,并没有太大的其他想法。
但是,当张汤报告,其果然在暗中密谋着什么时,刘德就只觉得怒发冲冠了。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刘德现在可是把这天下看成是他将来的禁脔,这辟阳侯居然想造反?
“一旦拿到证据,立即逮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刘德对着张汤派来送信的信使吩咐道。
同时,他将张汤报来的证据拿起来,塞到怀里,前往清凉殿求见天子。
这次刘德很快就获得了召见。
而被派来引领刘德觐见的却不是章德,这让刘德多少有些失望了,他还想着看看能不能从章德那里得到一些情报。
“嗯,要加快对天子身边亲随的渗透力度!”刘德在心中盘算着。
此事其实不难,汉室宫廷宦官中很少有人能抵挡金钱的**,只要肯舍得下本钱,基本上能把便宜老爹的身边亲信侍从给统统收买。
不过敢那样做的,通常都是笨蛋!
因为一旦被发觉,那就是一个死字。
再说,收买那么多人也没必要,只要能有两三个关键的情报点给他提供情报、为他预警就足够了,再多也是浪费!
……………………………………
额,今天我好废柴,就写了2章……
请读者老爷们原谅则个~
第59章 卑鄙
“好贼子!”天子刘启看了刘德呈上的证据后,大为恼怒,私蓄武士,还是在长安,这明摆着就是要造反,图谋不轨!
而且辟阳侯这三个字本身就等于在额头上写着‘我要造反’。
当初吕后当政,审食其大权在握,却坐视前后两位刘姓赵王惨死。
然后,淮南王刘长为报其生母被吕后所杀之仇,拿了审食其出气。
有了这两个事情在,别说是审平继如今被刘德拿到真凭实据的罪证,就是没有,刘启也不可能放过他。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要削藩,先得剪除掉一些亲吴楚的大臣与贵族。
而辟阳侯这三个字,就像一片漆黑中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是首当其冲要被消灭的对象。
本来,刘启还想着是不是干脆给这审平继栽个罪名,谁成想,他倒还真是心怀不轨的逆贼!
“启禀父皇,儿臣已命槐市丞张汤监视辟阳侯,若有异动可直接拿下!”刘德继续禀报着道:“只是儿臣担心,那贼子可能不止是私蓄武士这么简单,因此请父皇立即派遣禁军前往!”
“成武,朕命你持节节制南军一部,立即前往槐市和辟阳侯府邸,将这贼子给朕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天子刘启吩咐了一声,立即就有一个宦官站出来,跪拜道:“奴婢遵旨!”然后就风风火火的出了大殿。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上奏!”等那成武走远了,刘德又拜道:“只是事关重大,且涉及宗室长者,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儿臣昨日在石渠阁之中翻阅史官所记之高皇帝史册,发现了此物,儿臣不敢擅自做主,呈与父皇圣裁!”刘德说着,就将一卷有些陈旧的竹简从怀里拿出来,呈在手上。
一个宦官接过,然后送到天子刘启的面子。
刘启将那竹简打开,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皇家史官记录天子起居所用的竹简,墨迹和笔迹,也都符合史官们的习惯。
于是,他低下头,认真的看起来。
看了一会,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但嘴上却是轻描淡写的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史官所记的琐事而已……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烦朕了……”
“诺!”刘德装作做错了事情的样子,道:“儿臣知错了!”
天子刘启又吩咐左右道:“皇子刘德查出辟阳侯图谋不轨,有功,赐蜀锦一匹,辟阳侯所没产业尽数赐之!”
“诺!”一个负责记录天子诏令和口谕的史官连忙起身应命,然后刷刷的竹简上写下了:二年,皇子刘德察辟阳谋逆之事,有功,上赐蜀锦一匹。
等到刘德告退之后,天子刘启,复又拿起那份竹简,在手上看了好几遍,一边看一边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篇史官所记的文档,在过去,可能没什么用。
但在如今,却不亚于十万大军!
原因就在于这竹简所记载的事情:上拜仲子沛候濞为吴王,已拜,上诏濞相之,谓曰:似有反状。然已受印,独不能悔,因附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刘启才懒得去管这竹简到底是真是假。
反正有了这竹简上的文字,那么只要吴王敢反,他就立刻将此竹简上的内容明示天下。
于是,天下都会……
要知道,现在挂在吴王刘濞身上的光环可是很多的。
诸侯长者、贤王、帝之伯、爱民如子等等等……
不夸张的说,假如刘濞自己不造反,没人敢动他!
而他若扯起反旗,别的不说,吴国境内大半的百姓都会追随他!
因为靠着会稽的铜山和大海中取之不尽的海盐,刘濞这五十年来广撒钱财,收买人心,吴国的百姓甚至连赋都不用交,徭役也不用服,统统都由刘濞私人出钱买单!
在此情况下,吴国内部基本是铁板一块,甚至许多诸侯和天下的许多官员也是对刘濞都有着好感。
而这篇史官所记录下来的文档,实在是当前最好的舆论武器了。
毫不夸张的说,有了它,就能动摇吴王刘濞统治的法理基础,朝廷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和借口。
……………………………………
出了清凉殿,刘德叹了口气:“我越来越卑鄙了!”
那个史官文档,确实曾经存在于石渠阁的史官们藏书的地方。
只不过它本来是空白的……
是刘德将它从石渠阁浩瀚如海的秦汉两代文献与史册中翻出来,然后,将他所需要的内容写上去就好了,一点也不用担心被人拆穿。
首先,便宜老爹就不会允许有人质疑那文档的真实性。
其次,这年代t14鉴定法,拿什么来证明那文档究竟是真是假,反倒是石渠阁的宦官记录着刘德在昨日出入石渠阁,并取走一卷竹简的记载。
刘德确信,他不是第一个篡改史料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战国时期宁死不屈的史家精神,到如今,已经凋零的不像话了。
甚至就是刘德填在那竹简上的内容,本身就是后世刘德在汉书和史记中看到的吴王濞条目下的记载。
只能说,历史就是漂亮的小姑娘,统治者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就算把它妆点成伪娘,再也不会人敢多说半句了……
至于最初刘邦是否说过那样的话,重要吗?
反正刘德是不相信汉书跟史记上对此的记载的。
真当刘邦是诸葛亮啊,摸都没摸过,就知道刘濞脑后有反骨?
更因为他身处这个时代,知道吴王刘濞是个什么样的人。
假如抛开他的叛贼身份的话,那么刘濞此人可称的上明主了。
对百姓宽厚,对士卒仁爱,对家人有情,对大臣有义,甚至一度对朝廷忠诚——假如便宜老爹没有一棋盘砸死他的爱子的话……
只是……
正因为如此,刘德才要给他下黑脚,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在打着谋反的算盘,不黑他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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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微服(1)
辟阳侯倒了!
这天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重磅炸弹落在了长安城,迅速扩散开来。
要知道辟阳候食邑五千户,是彻侯勋贵中的顶层存在!
当年,吕后在位时,辟阳侯是长安甚至汉家天下最有权势的贵族,吕后对审食其甚至比同姓的吕氏亲族还要好,几乎言听计从,各种赏赐不绝。
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说别的,单单是辟阳侯名下的产业,就足够引得无数食腐秃鹫一夜难眠,在家里翻来覆去的等待天明。
可惜,第二日,另一个消息再次传开:皇子刘德奉诏清算抄没辟阳产业。
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捶胸顿足。
但更多消息灵通之人,心思却是立刻转动起来。
“听说这皇子刘德想要通过一个考举来招募十五名文士,还不拘身份?”一些先前听到风声的贵族或者官员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殿下吃肉,那么总得留些汤给属下喝吧?”
于是之前并未怎么放在心上的那个考举事情又被这些人想起来了。
之前这些人没怎么放在心里,倒不是他们不重视,而是,他们不是笨蛋!
但凡一个新兴的政治势力崛起之初,总是会做些实事的。
而通常这些实事都是很辛苦的,甚至很麻烦的!
从龙之臣,潜邸大臣,固然前途远大。
可要是万一,这苦也吃了,力气也卖了,最后却没混出头,那找谁哭去?
当今天子当初在潜邸之时,太子、宫里有家令一人,舍人数人,谒者数十,其余打杂帮闲着无数,可最后却只有晁错冒出头了,其他最好的也不过是赵绾,混了个可有可无的大夫官职。
那可是太子!开府建牙,拥有权柄的太子。
如今这刘德不过是个皇子,是不是太子都还不知道。
还是等他成了太子再说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于是动心的人很多,但真正行动的人少。
但辟阳侯一倒,此事就被他们想起来了,而且立刻付诸实际行动。
无数人立刻命家奴去把他们那些在长安斗鸡走狗也好,专心向学也罢的子弟都叫到跟前,叮嘱了起来。
有门路的自然是神通广大,施展诸般手段。
刘德被这些牛皮糖一样黏上来的贵族大臣的亲眷和说客烦的实在没办法了,索性就乘上马车,跑到长安城外去视察他的造纸与铸币作坊去了。
“难怪当年苏秦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叹……”当年苏秦没发迹前,不止家人见了他就躲,就连家里的狗都嫌弃他,可他一发达,不止往日厌恶他的人纷纷巴结,就连原先那条狗都拼命冲他摇尾巴,那还是战国时期!
“不过也确实到了举行考举的时候了……”刘德坐在马车上心里盘算着。
这确实是最佳的举行考举的时机。
刘德决定,就在这一两日发布文告,然后选址进行考试。
一方面拉拢一批贵族,为他所用,另一方面,则是寻找真正的人才,培养起来,等将来真正成了太子,就能立刻以这些人为基础,组织成他的势力。
先到南陵,视察了一下造纸术的进度。
张汤干的很不赖,工匠们在他的指挥下督促下,已经初步能出一些纸浆了,只是技术还不成熟,最终晒出来的纸张还是很粗糙,不能用来作为书籍用纸,甚至连擦屁股都有点硬——不过比起厕筹来说,进步就很大了!
于是,刘德毫不客气的拿走了目前已经制造出来的几张不怎么规则,并且很粗糙的纸……
视察完造纸作坊,刘德又去看了下铸币作坊。
看过之后,刘德也颇为满意。
派在作坊的两个宦官相当的尽责,到任这三五天的时间,就整理和更正了作坊中的许多陋规,甚至连火耗他们两个都是专门站在铸钱的炉子前死死的盯着融化的铜,任何想从他们两个的眼皮子底下贪墨的行为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只是因为五铢钱所需要的钱范还在制造之中,所以,暂时作坊里所出的铜钱,大半还是四铢钱。
这几日,作坊里虽然已经放慢了铸钱的速度,但还是铸出了二十万枚四铢钱。
这效率比之之前这作坊满负荷运转还要高!
看完铸钱作坊,刘德不禁有些感慨:“果然这世界上凡事就怕认真两个字啊……”
可惜,大部分人在大部分的时候都不会太认真……
想到这里,再看看天色还早,刘德就决定花点时间,做一件认真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能给他刷满声望的事情!
于是他命人去南陵把张汤叫来。
等张汤到了,刘德就对他道:“我欲微服私访民间,卿可随我左右,做个记录!”
身为一个统治者,不接地气是不行的!
汉家历代天子深谙这一点。
高祖刘邦本身就是出于市井阶层,这就不用说了,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在代地市因为代国太穷,以至于王宫里照明所用的蜡烛都只能点一根,常年都没有新衣可换,所以登基之后极重民生,所推行的政策,也大都是倾向于普通平民和中产家庭的。
而刘德的便宜老爹,当初做太子时,常常流连市井,先帝却是不闻不问,直到后来闹的太过分,被张苍逮住小辫子,才稍微有所收敛。
到了刘德这一代,后来刘彻做太子甚至当了天子后,也常常以‘平阳侯’的身份,出现在长安城外,甚至有时候还跑到了三辅之外。
因而,张汤对此并不抗拒,周围卫士也没有异议。
只是微服归微服,这安全工作是必须做好的。
刘德换上普通贵族的衣服时,已经有数名士兵也换上了常服,扮作一般纨绔子弟身边的狗腿子模样,跟在他身边。
“臣该如何称呼殿下?”张汤见了换好便服的刘德问道。
“嗯……”刘德想了想,这也涉及到一个政治表态问题,宣称是某某家的子侄,就意味着刘德是比较亲近某某家的,于是他道:“对外人便说,我乃是枳候家的子侄!”
“诺!”张汤换了个笑脸,道:“公子即欲体察民情,不如去臣家附近的村落……”
这却也是为了刘德的安全着想了。
刘德也不无不可。
其实,早在前世,他就已经深入过民间了,胸中早有文章。
此次微服不过是为了他那篇即将震惊天下,同时也给他自己刷满声望的奏疏或者说政策找个注脚的背景,走走过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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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微服(2)
张汤的家在鸿固原之上。
鸿固原是一片沃野,浐河与潏水在此交汇,千百年不断的冲刷,在大自然的伟力下,才形成了这么一块肥沃的平原土地。
此时的关中,并不是后世那样,因为水土流失、环境破坏以及人类的活动而变得残破。
沃野千里,树木成荫,鸟语花香,景色怡人,才是此时关中的真实写照。
不单关中如此,就连此时的黄河水,听说也是清澈见人,碧波千里。
因而,在此时黄河还不叫黄河,世人称之为大河!
乘着马车,刘德看着道路两旁的麦田与屋舍,他问张汤:“以卿之所闻,如今关中可还能维持一夫五口治百田?”
一夫五口百田,这是儒家与法家在政治上为数不多的共同点。
这两个学派都认为,一夫五口百田这样的社会结构是最为理想的社会结构。
战国初年,李悝在魏国变法,首先提倡的就是一夫五口百田的模式。
商君在秦国变法,也沿袭了这个口号。
汉室初立之时同样继承了这个秦代的政治理想,将之做成了一个画饼画给天下百姓看。
不过,汉家天子碰上了一个好时机。
秦末的大乱摧毁了旧有的一切封建贵族势力和地方豪强,同时顺手把人口从也消灭了大半,因此,最开始之时,这个画饼还真的成了现实。
高祖刘邦用来安定天下的大杀器就是授田。
那时候,只要是个活人,就能从刘邦的政权手里得到最低一百亩土地和相应的宅基地。
所以,全天下立刻就臣服了。
授田的事情,在先帝孝文皇帝执政最初之时还是在有组织有秩序的进行的。
只是,从十年前开始,随着天下安定,人口开始上涨,而土地资源却还是只有那么多。
授田的事情渐渐没了声息,取而代之的是,民间渐渐出现了地主,土地兼并开始出现。
现在民间的事情,刘德不了解,但十几年后,刘德记得很清楚,自建元元年开始,土地兼并的规模开始上升,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情况。
那时候,所谓的一夫五口百亩模式自然立刻崩塌,彻底成了纸上的画饼。
“大半还是可以维持的……”张汤想了想答道:“不过,以臣所见,已经有人开始买卖田地了……”
他家就是典型!
当此之世,民间厚葬成风。
一旦有人去世,为了家风名声,稍微困难点的人家,立刻就要卖掉一些田地来筹集丧葬之费。
即使是富裕之家,也是有些吃不消的,只有那些有封国食邑的公侯才不需要为了这些发愁。
刘德看了看外面的田舍,点点头,此时的情况比之十几年之后应该是不同的,毕竟,文景之治也不是吹牛逼的。
那么,他的那篇文章和政策也要相应的做出调整了。
当马车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时,刘德看到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垂鬓幼童在路口的桥墩下钓鱼。
“停下!”刘德吩咐了一声,马车立刻停下来。
刘德很清楚,张汤虽然来自于市井,但他终究也是官宦之家,跟最低层最基层的民众还是缺乏沟通的。
社会阶级的天然隔阂,不可能让张汤真的知道那些每日在田间地头的农民的真实想法与真正处境,想了解这些,就必须弯下腰去,真正的接触农民,才能了解到此时社会的真正形态。
于是刘德下了马车,一直跟在车旁的卫兵们立刻尾随在他身后,保护他,同时还有人爬到附近的一颗树上占据制高点。
刘德笑呵呵的走到那个正跟两个幼童说话的老农身边,拱手问道:“敢问老丈,今年高寿?”
在汉代,年纪大的老人不分身份阶级,统统享有特权,汉律规定,年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就可以见官不拜,八十岁以上,见了皇帝都不用拜。
因此,这老农对刘德这个一看就是贵公子的年轻人的行礼并不意外。
他笑呵呵的拉住两个调皮的小孩子的手,答道:“老汉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啦!”
“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刘德和善的蹲下身子,看着那两个好奇的小家伙问道。
这老农看了看刘德身后的随从,再看了看那辆规格和大小都远超一般贵族可用的马车,他本能的保护着自己道:“托贵人的福,老朽身体还好……”说着就打算收起鱼篓,带着孙子们回家。
汉家贵族们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至少在长安附近不好。
特别是新一代的贵族子弟,平时斗鸡走狗堪称一绝,欺男霸女也不落人下。
这些纨绔子弟,大的罪行不敢触犯,但小罪却犯个不停。
刘德笑呵呵的拉住这老汉的手道:“老丈不用害怕,我不是那种坏人……”想了想,为了加强说服力,他道:“我乃是枳候家的子侄,奉了宫里一位殿下的命令,来此巡视民生,了解民间疾苦,以备报与圣天子参谋的!”
本来刘德想扯一扯便宜老爹的虎皮,但话到嘴边就变了,因为他马上就想起了,假冒皇帝的旨意,在此时是大罪,称为‘矫诏’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的外戚薄昭主要的罪责就是矫诏,因此被逼自杀,后来窦婴也是死在这个上面。
那老农听了刘德的话,这才止住动作。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汉室皇家在民间的信誉是很高的,支持者也很多。
这老农虽然害怕贵族,但听说了刘德是皇室成员的代表后立刻就不怕了。
这大概也是因为中国历来就有‘都是当官的坏,皇帝一定是被蒙蔽的’这种传统的缘故。
“贵人想知道什么呢?”老农抱住两个幼童,咧着嘴笑问道。
“您家里现在有几口人?”
“老汉有三子四女,长子在南军服役,次子与幼子都在家里耕田,四女也都嫁出去了……”老农想了想道:“现在老汉家里加上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大大小小有十几口!”
“这两个是老汉的曾孙了……”说到这里,老农就颇为自豪的笑了起来。
四世同堂,确实是很多人引以为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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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微服(2)
“老丈好福气!”刘德听了也赞道。
“不知老丈有田多少?”刘德也坐到河边的一块青石上,问了起来。
“老汉家中有田三顷,可惜只有一顷半是上田,余者都是中田和下田……”老农答道。
刘德点点头,看了这个老农的家庭应该是属于此时典型的自耕农阶级。
所谓上田、中田、下田,刘德还是知道的。
上田土地肥沃,不需要休耕,可连年耕作,因此是农民最喜欢的土地,可惜,这种肥沃的土地并不多,而且因为农业技术的局限,许多上田在连年耕作之后,土地肥力渐渐枯竭,沦为中田甚至下田。
至于中田,耕作两年,就必须休耕一年,否则,土地中的地力不够,种下去的作物根本长不好。
下田,耕一年休一年。
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也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在休耕的土地上种植大豆不止不会浪费地力,还能有效的给土地增肥,因此,一般休耕的土地,都会种上大豆。
只是,汉人最重粟米,当此之时,连小麦都是土地里的异端,并不是主食,就更别说大豆了。
一般而言,像小麦跟大豆这种农副产品,是不值什么钱的。
小麦嘛,最低层的贫穷人家可能会在灾年将之作为食物,但大豆在此时除非实在是年景不好,否则一般是作为牲畜饲料的……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刘德也知道。
原因很简单——这是烹饪技术与美食文化的落后所导致的。
在此时,厨师们的烹饪技术相对很原始,基本除了烹、蒸、煮之外,没有别的花样。
而且,像什么磨坊什么的,此时也没被发明。
所以像什么包子、馒头、面条、米粉、豆腐、豆腐脑,在此时统统都不存在
不管小麦大豆,想要食用,都只能靠煮。
而小麦大豆煮熟之后食用的口感有多差,吃过的人都知道!
特别是大豆,食用之后会导致肚子胀气……
所以,刘德那位堂叔刘安发明的豆腐,真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发明!
“老丈,田地收成怎么样啊?”刘德又问道:“家中可有什么困难?”
“托圣天子的福,去岁老汉家里的收成还不错,一亩地收了四石多粟米呢!”老农说起去年的收成,嘴巴都乐都合不拢嘴了,只是,随后就有些苦恼的道:“可是去年粟米一石只能卖40钱……”
刘德听也是漠然。
汉室的农业技术与土地亩产相较战国时期,可以说是有了一很大的进步。
战国初年,李悝在魏国变法时曾说:今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岁收亩一石半……
到了汉室之时,农田的亩产就普遍提高到了三石,像先帝之时,晁错就曾在那篇著名贵粟疏中道:今夫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两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地岁收三百石。
汉室农业亩产比之战国时期足足翻了一倍之多!
只不过,农业技术虽然进步了,但是,农民遇到的问题还是李悝当年遇到的问题。
谷贱伤农,谷贵害农。
丰收了,但粮食价格却下跌了,因此,农民到手的钱还不如寻常年景。
遇到灾害了,收成不好,粮价高涨,农民买不起粮食和种子,只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最终破产。
在整个中国漫长的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之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能人异士,在这个难题上想破了脑袋,费劲了心思,但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刘德当然不可能超过那些一个个闪耀于历史长河中的伟大名字。
不过,刘德是站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之上的。
因此,他看的更远。
在充分吸收了历代政治家的思想后,在经过前世十几年的锤炼,刘德此时隐约已经找到了一条能最大限度的缓解此问题的办法。
于是他安慰道:“老人家也不用难过,圣天子时刻都关注着天下苍生的疾苦,已经在着手准备处理谷贱伤农的事情,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老农眼睛都瞪出来了,但汉家天子的信誉还是杠杠的,因此他立即就欢喜的道:“真是这样的话,老汉就放心了,圣天子果然还是向着我们的啊!”
刘德听了却是有些感伤。
生活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永远都是支撑着这个国家与民族的脊梁。
但从古至今,真正将农民的疾苦与百姓的生活放在心里的统治者却是很少很少的。
就像后世,天天喊着为人民服务,究竟几人真的将人民放在心里?
就像如今,便宜老爹的心思恐怕更多的是在关东诸侯而不是百姓身上,就是刘德自己,做这个事情,大半也是为了给自己刷声望,并未真的将百姓疾苦视为自己疾苦!
但是底层的老百姓,却一直都将高层的统治者视为自己的救世主,直到统治者的信誉耗尽,人民再也无法忍受被欺压被欺骗。
“将这个事情好好办好吧!”刘德想着,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还未请教老丈贵姓?”刘德拱手问道。
“贱名不足入尊耳!”老农洒脱的笑道:“只不过贵人想知道,那老汉也不敢隐瞒,贱姓何,世代都居住在这关中……”
告别了何姓老农,刘德在张汤的陪伴下,又走访了几户农家。
看到的情况,有好有坏。
但家境最好的农户家庭,也不过是家里有耕牛,加之劳动力多,因此多了些存粮。
而家境差的人家,则是惨到了极点。
譬如说一户农家,丈夫服徭役之时,受了重伤,回来后勉强养好身子,却落下了残疾,从此家中的一切重担都落在妻子身上,也亏得那户人家的妻子颇为勤勉,含辛茹苦的将三子两女拉扯大了,但,家里却是家徒四壁,还欠下了一千多钱的债务,一般来说,农民一旦欠债是很难还清的,迟早要沦为他人的佃农或者奴仆。
刘德实在看不过眼,兼之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因此,他命人取来了一千多枚铜钱,交给那农妇,让其还清债务。
那户人家自然是感恩戴德,一个劲的磕头,甚至那农妇还有意将其幼女送给刘德,只是被刘德拒绝了。
出了那户人家,刘德的心情颇为沉重。
要知道这里是关中,天子脚下,历代汉家天子都很勤勉的收买着人心,轻徭薄赋,不断减轻农民负担。
但农民就是如此的脆弱,一个意外就可导致一个幸福的家庭毁灭。
正如这户人家,本来一切都还好,可是一朝家里的顶梁柱倒下,全家立刻就是灭顶之灾,错非那人的妻子撑了起来,否则,早就是卖儿卖女的节奏。
“张汤……”刘德扭头问道:“你说,我帮了他们,他们的情况会好起来么?”
“殿下仁德,此家的情况定然会大大好转,不出数年,定是一个小康之家!”张汤低着头道。
“呵呵……”刘德知道张汤误会了,这张汤以后肯定会对这户人家给予特殊照顾,免赋免役什么的。
对此,刘德懒得去管。
只是,有个问题萦绕在他心里。
“我能帮的一家,帮的了十家,却帮不了这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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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奏疏与汲黯
回到未央宫后,刘德的脑子里依然还在回荡今天的所见所闻。
提着笔,刘德在帛书上写下第一句话:儿臣刘德谨闻: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
写下这一句的时候,刘德也有些感慨,洪范相传是大禹所著,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政治书籍,而尚在原始部落愚昧之中时,老祖宗们就意识到了,为政的根本,这就不得不让后人有些惭愧。
刘德接着写道:民以食为天,食在货前,乡间长者曾言:民无三年之积,不足称其家;国无九年之用,不足以称其国。故舜命后稷‘黎民祖饥’是为政首,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化,易云:天地之大德曰生。
写到这里,刘德就酝酿了一下情绪,同时将心里所想的东西整理一下,再接着写下去:今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亩岁收三石,为粟三百石,除三十一之税,余两百九十石,食人月两石,五人终岁百二十石,余有百七十石,石四十,为钱六千八百。尝社闾新春之祀,用钱八百,余钱六千。衣,人率用钱五百,五人终岁两千五百,余有三千五百;粮种耕具,百亩用钱两千,余有千五百,口赋,五人终岁六百,余有九百;刍藁徭役之税,用钱千三百,不足五百,不幸疾病死葬之费及上赋敛又未及此,农夫常有不劝耕之心!
这一段是刘德仿照李悝当年的一篇变法缴文所写。
将这一段写完,再看了看,刘德觉得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上符合如今的社会情况。
而且这种用数据说话的东西,通常是会令人信服的!
当然,某些地方是稍微有些夸张的。
但是不夸张一点,怎么引起便宜老爹的重视,怎么让他刷声望呢?
“既然农民如此的苦,那怎么减轻农民负担呢?”刘德知道,已到图穷匕见之时,于是他提起笔,继续写下去。
这一写,就一直写到夜半之时,刘德实在撑不住才和衣就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刘德继续伏案书写,到了中午,才总算将初稿写好。
他拿起帛书,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声:“文笔比之晁错还是不如!”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穿越者,能勉强写出这样一篇算的上标准的奏疏,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这时能有个饱读诗书之人来与我润色就好了!”刘德感叹着。
一般而言,天子的诏令和朝廷的决议,都是有着专门的文人来润色之后,再颁布天下的,否则,像当年刘邦那种老粗,发出的诏书,怎么可能那么文绉绉?
只是刘德没有这个条件啊!
一个能给正式公文润色的文人,那起码是诗书传家的名门之后,有着海量的阅读量,对各种经典都倒背如流,可惜,这样的人才,如今是少之又少!
不太可能会跑到刘德碗里。
正感慨着,门口有个宦官来通报道:“殿下,宫外有一个名叫汲黯的人,持着少府监的令符求见!”
“快请!”刘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连自己没穿鞋都忘记了,直接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刘德心里感慨着。
若非这汲黯自己找上门来了,刘德都快被这两天的忙碌给忘记了他曾答应过少府监的事情!
刘德就这样光着脚一路狂奔,跑到了宫门口——刚开始,他确实是忘记穿鞋了,但后来嘛……呵呵呵……刘德的节操你懂的!
在宫门口,刘德见到了前些日子见过的少府监成毅。
在成毅身边跟着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略显青涩的年轻士子。
此人头戴进贤冠,腰佩长剑,身材不高,但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士子,起码,站立在一旁的模样还颇有些刚毅的味道。
“汲先生安在?”刘德见了就高叫一声,一点也不压抑自己求贤如渴的心思。
“臣拜见殿下!”成毅见到刘德立刻就行礼,他身边的那个士子也跟着拜道:“小臣汲黯拜见殿下!”
然后,汲黯就看到了这位他将来的主君的脚是光着的。
汲黯此时虽然在家乡有些名气,但,像这样被一个人看重还是头一回,特别是此人还是天子血脉,当朝殿下,顿时就感动了起来,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重视自己的明主了。
刘德却是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扶起汲黯,道:“先生今安在,何以相见之晚也!”
说完也不管满脸惊愕的成毅,更不理一脸不解的汲黯,就这样拉着汲黯的手,朝宫内走去。
汲黯被刘德拉着,心里却是上上下下的打着鼓。
他虽然年少成名,但却也还没有名到连长安的皇子都听说过的地步。
于是他好奇的问道:“殿下,何以知小臣?”
刘德嘿嘿一笑,这却是装x装过头了。
不过,没关系,他是皇子,这种小事根本无需费力,他笑道:“先生之父,清誉名满长安,俗谚曰: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想来,先生也应是当世英才!”
汲黯的父亲当年确实是朝廷的大夫官,只不过,名气却未必有那么大就是了。
只是,谁家的小孩不是将自己的父亲看做英雄的?
有了这个解释,汲黯勉勉强强也就相信了。
刘德拉着汲黯,进了自己的寝殿,主客分坐之后,刘德道:“先生即来,可愿暂屈于我之幕僚?”
刘德一点也不给汲黯拒绝的机会,道:“幕僚之职,暂时虽然给不了先生什么名分与官职,但却是我之左右肱骨,不知先生可愿意?”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汲黯觉得自己要是拒绝,恐怕就要狠狠的得罪这位皇子殿下了。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来投奔刘德的,于是立即出列拜道:“臣黯拜见殿下!”
这就是确立了君臣从属关系了。
刘德哈哈大笑道:“汲卿快快请起!”说着就扶起汲黯,亲切的将他扶到位子上坐下,然后问道:“卿现在可有空?”
既然来了这么个廉价的优质劳动力,刘德若还不懂剥削,那就干脆可以找块豆腐去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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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章会特别难写,嗯,要查阅的资料和考量的东西非常多,所以会写的比较慢,请大家见谅!总之,我会尽量争取写出一些合乎逻辑和当时情况的文章出来,即使yy也会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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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修改
汲黯即在,刘德立即就将刚刚写好的奏疏拿了出来,道:“此我所写之奏疏,卿且看看,可有增益补缺?”
其实就是打着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旗号,间接的剥削汲黯。
可惜,这时代没几人有什么劳资意识。
反倒是刘德这样的举动,让汲黯更加认定自己得遇明主了!
刚刚到任就委以大事,这是当年燕昭王礼遇乐毅的节奏啊!
于是,汲黯干劲十足,精神抖索的接过刘德递过来的帛书,看了起来。
将奏疏看完,汲黯心里暗自有些惊讶。
奏疏的文笔虽然不是很好,起码在汲黯看来,还是许多地方需要改进和加强的,但是里面讲的东西,却为汲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难怪这位殿下能异军突起,隐隐已有独占鳌头之势,这想法和策论就已超越寻常人等了……”汲黯心里想着。
但是……
这奏疏里满篇的法家思想和务实主义色彩是怎么回事?
身为黄老学派弟子,汲黯决定要让刘德‘回归正道’。
当然,这谏劝主君也是有学问的。
当初儒家的叔孙通第一次觐见高皇帝,讲了一大堆伦理道德跟上下尊卑,结果刘邦一句都没听懂……结果,不言而喻的受了冷遇。
第二次觐见时,叔孙通就充分吸取了教训,不讲大道理,只讲这样做,将会怎样,于是刘邦龙颜大悦,赏赐五百金,授太常一职。
先帝在位之时,有次欲策马从山巅疾驰而下,结果被袁盎劝阻。
袁盎怎么劝谏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车惊马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因此,对于上位者,想要劝谏,首先,你的话得能让他听进去,听不进去,就算哭死也是没用。
其次,劝谏也要从对方的身份、地位、性格方面入手。
不懂这些,就拧着性子硬要劝阻的,统统都只是莽汉,除了让对方因为你鲁莽的行为,更加厌恶和讨厌你所说的话之外,基本没有别的效果。
想到这里,汲黯就拜道:“臣蒙殿下不弃,不以臣卑鄙,臣斗胆上奏,此处应加一句……”
汲黯虽然年纪不大,但胜在家传渊源,而且博览群书,看过的书少说也有七八万字……
嗯,在这个时代,看过七八万字的书的人确实算的上拔尖的人才了!
因为《道德经》五千字,已是鸿篇巨著……
“请汲卿不吝指教……”刘德也非常谦虚的道,术业有专攻,在汲黯这种学霸面前,刘德觉得自己还是明智点当孙子比较好。
“臣愚以为此处加上一句‘通其便,使民不倦’比较好……”汲黯拜道。
这自然是试探了。
这一句话是黄帝所说,三皇五帝,自然也是世人所共尊之圣贤,他们的话,基本上也是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
不惮是黄老派喜欢,法家也爱引用,就连儒家都是奉为圭壁。
只是具体情况各有不同。
黄老派各爱黄帝,法家则是有用就拿来,没用丢一边,儒家则更推崇尧舜禹。
汲黯想来,只要刘德不反对,他就少不得要在这篇奏疏里掺杂点私货了。
所谓文以载道,一片文章,是有生命和感情的。
从刘德的这篇奏疏里,汲黯看到的是法家的思想在闪光。
这怎么能忍?
刘德听了汲黯的话,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汲黯的话语出《易》,据说是黄帝曾经说过的话,在这一句之后,紧接着的就是‘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这句话往这上面一加,前后一联系,立即就被塞进了一些黄老派的思想。
刘德想了想,点点头道:“术业有专攻,便以卿之意见为准吧!”
确实,满篇的法家色彩太过浓郁,难免让看了的人惊呼:又出了个喜爱申韩的皇子。
这对刘德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加点黄老派的东西,冲淡一下法家的意识,也是不错。
汲黯心中暗喜,这只是个开始,有了这个试探就说明这位殿下并不排斥黄老学说。
不排斥就好!
这些年来,儒家学派发展迅猛,虽然在朝廷中他们还缺乏足够的力量,但在民间,儒学已经压倒黄老学,成为了第一学说。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
虽然黄老学说本身就是走的高层路线,然而但凡有点见识的人知道,再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宫里面也会受到民间的影响,转而推崇儒学。
特别是最近十余年,宫廷的启蒙老师,基本都是由儒家学子把持……
汲黯此来,可说是背负着斩断儒家伸向皇子们的邪恶的触手的任务,无数师长可是殷殷期盼着的!
想到这里,汲黯就欣喜的点头道“诺!”
有了刘德准许,他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施展他的才干了。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变成了刘德跟汲黯的拉锯战。
“殿下,臣以为此句不妥……”汲黯捧着帛书奏道:“臣以为太过激进了些,应换上一句更为缓和的话,譬如这句……”
“那就改吧……”最开始刘德并未意识到汲黯的用心,几乎有求必应。
但慢慢的,刘德发现不对劲了,这汲黯这是要打蛇随棍上,把他辛苦写出来的奏疏改个面目全非啊!
可能最终改出来的东西的意思跟最重要的策略部分不会有太大的改动,但是,中心思想和为政理念却可能南辕北辙了。
于是,当汲黯再次捧着帛书第n次上奏时。
刘德再也不能忍了:“汲卿,这句再也不可改了……”
开什么玩笑啊,再改,就要变成黄老学派的施政理念的综合奏疏了。
可他的那位便宜老爹喜欢的是法家……
三五两句黄老学派的思想掺杂在其中,便宜老爹或许会一笑置之,但若满篇都是,那刘德在便宜老爹那边的印象就会变成‘小小年纪,满腹老思想’。
这可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汲黯呵呵一笑,也明智的知道,自己已经踩到底线了,于是道:“臣遵命!”
然后就老老实实的捧着奏疏回去修订和完善起来。
一个时辰后,汲黯捧着改完后重新抄录了一遍的帛书,献到刘德跟前:“回禀殿下,臣幸不辱命!”
刘德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满意的点头道:“有劳卿家了……”汲黯的文学水平是毋庸置疑的,本来刘德那篇只能算是合格的奏疏,经他之手修订增补和润色之后,不止读起来通顺了许多,更引用了许多先贤的名言和前代的例子,看上去顿时就高大上了。
“我已背下浊酒,还请汲卿赏脸与我对饮一盅!”刘德将帛书收好,然后亲切的邀请道。
“殿下有请,臣敢不从命?”汲黯大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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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的是我还感冒了,咳嗽的厉害,看来,今天能再写一章就是极限了!
我去我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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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试验
“殿下可是还等人?”汲黯被刘德请到内殿之中,发现那里摆着三张案几,颇为好奇的问道。
“嗯!”刘德点点头道:“还有一位与汲卿一般的才俊要来,卿且先等等吧……”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样子,汲黯就看到一位穿着青衣的年轻人,在两个宦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殿下在我之前还另行招募了人才?”汲黯心想。
就听到那个年轻拜道:“臣汤问殿下安!”
刘德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卿快快请起……”然后就亲切的扶起了那人,拉着那人的手,走到汲黯旁边,介绍道:“汲卿,请容我向卿介绍,这是张汤,我之肱骨,现在为我管理着许多事务!”
“张卿,这位是汲黯,现在屈为我之幕僚……”刘德一脸的和善笑容,拉着两人的手,热情的道:“两位卿家以后要多多亲近!”
张汤跟汲黯两人脸上表面也露出了些笑容,相互点头致意。
可私底下,张汤的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我好像闻到了守旧的庸才味道!”
汲黯刚开始见到张汤时,心里也稍微有些不舒服,等听了对方的大名,立即就想起了,这些天在长安城里听到过的一个名字,曾经在幼年之时,就懂的开设刑堂,以律法审判偷肉的老鼠的那个人不就是张汤吗?
心里也立刻就对张汤没什么好感了。
“哼,沾满鲜血的屠夫!”汲黯这样想着,但碍着刘德的面子,却还只能虚与委蛇。
刘德拉着两人,将这两人分别安排坐下之后,就吩咐侍女上酒肉,然后他微笑着走回自己的主位。
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怪异。
实在是刘德知道,这张汤跟汲黯两人就像两头年轻的雄狮,一旦见面,必然会产生矛盾。
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事情。
因为张汤是法家,法家主张的是大政府,简而言之,就是法家的终极理想是政府要能干预一切,甚至连百姓的吃喝拉撒婚葬嫁娶,政府要是能插手的话,最好也插手。
因而,对于法家来说,法律只是他们推行的政策的手段,假如法律妨碍了他们推行自己的政策,那就——变法。
但汲黯是学黄老的,黄老学说主张小政府,推崇清静无为,与民休息,黄老派们一直都认为,只要百姓不违反政府制定的法律,那么就算他们把地球炸了,政府也不应该干涉。
这两者之间的政治理念,简直犹如风马牛不相及,这两个人要是能看对方顺眼,那才怪了!
不过,也还好两人分别是法家跟黄老派出身,也就是政治理念上有所分歧,没太大仇恨,要是换了墨家跟儒家或者儒家跟法家出身的坐在一起,那刘德觉得,他们不打起来,就已经是胸襟宽广了……
“两位爱卿,来来来,举杯共饮此酒!”刘德举起酒杯,带着一些恶作剧成功的笑容,道。
“敬殿下!”两人转过头来,举起酒杯道。
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张汤道:“殿下,您令臣所督办的事情,如今已经差不多有眉目,再过最多半月,殿下就能看到成果!”
刘德听了点点头,他知道张汤说的是造纸的事情。
想想也是自然,有熟练的工匠,还有他提供的成熟的工艺流程,那白纸若还弄不出来,那就只能说明张汤是个废物!
“那辟阳逆贼的产业,如今查抄的怎么样?”刘德问出了他如今最关心的话题。
辟阳侯审平继在发现自己被禁军包围的时候,就果断自杀了,也省却了刘德跟他便宜老爹的一些功夫。
只是他这一死,他留下的产业和各种账目,就苦了刘德了。
事实证明,抄家也是个技术活。
要一点点的将一个庞大的彻侯家族的产业彻底的清算、查抄和征缴完毕,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三两个月,根本完成不了。
“启禀殿下,现在臣已经基本将审贼在长安的店铺跟宅院都查封了起来了,正在带着属下们,清点和统计,再过两日,臣应当就可清点完毕,然后再来报与殿下……”张汤答道:“只是,审贼在关东的产业却是不好动了……”
“无妨,不用管它!”刘德摆摆手。
狡兔三窟的道理谁都懂,这审平继也不白痴。
根据现在掌握和了解到的情况来看。
早在很久之前,审平继就将他的几个儿子,分别送去了吴楚赵等国,各置产业。
这一点,现在更是成了审平继狼子野心的证据。
但是,这样一来,想要彻底的毁灭辟阳侯家族就有难度了。
吴楚两国自不用说,早就跟汉家朝廷离心离德了,假如真派使者去跟吴楚索要审平继的后代,对方一句查无此人,便宜老爹跟刘德都要干瞪眼。
而赵国、淮南国、衡山国这些诸侯呢,却也是属于目前在争取的对象,也不可能为了一两只漏网的小虾米去刺激这些诸侯。
因而,此事暂时只能是不了了之。
“卿这两人争取先清点出值钱的金器与铜器,送到我这里来,我有大用!”刘德吩咐道。
金器融化之后,是要作为金饼的,马上就要举行的考举,不准备个两千金的预算,刘德估摸着是不行的。
至于铜器,统统都会被送去铸币作坊,作为五铢钱的原料。
“诺!”张汤点点头:“臣回去后会立即抓紧此事!”
刘德转过头,对汲黯道:“汲卿,这两日就劳烦卿随张卿一道去整理、记录、收缴审逆的产业,卿可愿意?”
刘德这么快的就要将汲黯跟张汤两日凑到一起,当然不可能是他的恶趣味在作祟。
而是他需要这两人能够配合起来,熟悉起来,多少有些默契。
这样,在即将到来的考举考试中,他就有人可用了。
最重要的是,孤阳不长,孤阴不生,刘德还是希望这两个不同学派的年轻人能够好好相处,相互成长,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小小的试验吧?
看看一个法家的人跟一个黄老学派的人日夜相处之后,会否产生化学反应。
“诺!”汲黯却没想这么多,点点头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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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我感觉没写好,先传吧,我现在实在咳的难受,基本是三分钟必咳一次,妈蛋,我每次感冒都是这样~~不知读者老爷们可有什么偏方专门对付感冒后必咳嗽这个顽疾的?
第66章 前世仇
第二天,长安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
刘德早上起来,看到殿外的雨水,这才醒悟,日历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翻到了五月。
五月……
前世之时,刘德就是五月被封王的。
跟他一起被封王的还有刘非、刘阏、刘彭祖、刘发等。
今生刘德倒是用不着去考虑他会被封在哪里的问题,倒是刘荣得好好谋算,运作一下了!
起了床,穿好衣服,刚准备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就有宦官来禀报:“殿下,刘阏殿下求见!”
“快请……”刘德点点头,同时吩咐侍女多备一份早餐。
“皇兄!”刘阏进来拱手。
“自是骨肉兄弟,就用不着这么虚礼了!”刘德呵呵一笑,拉着刘阏的手,坐下来:“先陪我吃些东西吧,一个人吃东西,总是没意思……”这时,宫女们也正好端着做好的热腾腾的小米粥上来。刘德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赞道:“很香的,皇弟也尝尝!”
刘阏却是没有这个心思吃东西,他坐在哪里,就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勉强敷衍着吃了几口,刘阏就忍不住问道:“皇兄可听说了吗?宗正刘弃今日早朝上奏父皇,请分封诸皇子!”
刘德吃了口粥,摇摇头道:“还没听说,怎么了?”
刘阏却是一阵无语。
不过,想想也是,他的这位皇兄如今已隐隐是储君的备选了,分封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放在心里。
可他必须把此事放在心里啊!
从宗正处传来的消息是,此次被划出来的诸侯国备选是挺多的。
其中有广川、河间这样条件优越,人口众多的地方,更有坑死人不偿命的临江、长沙等地。
特别是长沙国,那地方在刘阏看来简直就是个天坑啊。
不说别的,单单就是之前的长沙王吴苪一系连续4代单传,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活不过十年,如今更是绝嗣!就足以令人对长沙国望而祛步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要想不被沦落到打发去南楚之地,从此远离长安的境地,已经够年纪,可以封建为诸侯的皇子们与其各自生母就得使出浑身解数。
而刘阏呢,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母妃粟姬最近是见了他就骂,而且越骂越难听,想要从粟姬那边得到帮助几乎不可能。
刘阏想来想去,发现只有刘德能给他帮助。
可惜,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位皇兄似乎也并怎么乐意帮忙……
刘阏的情绪不免有些失落了。
刘德见了,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再逗他,道:“你别瞎想了,父皇那边,我会去说的!”
其实刘德早就帮刘阏铺好路了,从让刘阏副署奏疏的那一天起,刘德就在谋划此事。帮助刘阏摆脱他未来的悲催命运,不止是在帮助刘阏,同时也会对刘德自己有好处。
因为刘德需要一个牌坊,身为胞弟的刘阏,毋庸置疑的成了这牌坊的最佳选择。
“真的!”刘阏却是高兴的蹦了起来,他知道,只要刘德肯帮他说好话,那么,最起码他也能避免被打发到长沙跟临江这两个地方去。
将心满意足的刘阏打发走,刘德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横梁。
连刘阏都收到了风声出来活动了,那其他的兄弟,此刻也应该都开始活动了吧。站起身来,刘德换了套衣服,然后揣上汲黯增补过后的那篇帛书,就朝着清凉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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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凉殿,刘德递上请求觐见的令符,不多时,章德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了他面前:“殿下,请您稍等一会,陛下正在陛见开封候!”
开封候陶青?
刘德嘴角露出一些笑容来,嘴上道:“无事,我且先等等就是了!”
这可真是个令刘德感觉‘亲切’的名字啊,前世穿越之初,这位大汉的御史大夫就是那个将刘德按在地上狂刷名望的人啊。
刘德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
其实,刘德也觉得陶青这个人挺可怜的也挺理解他的。
陶青名义上虽然是御史大夫,紫绶青佩,有着副相的名头,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便宜老爹出于无奈,拿来给晁错当傀儡的,基本上,晁错说什么,御史大夫官邸也会跟着附和,不如此,区区一个内史衙门还真没办法跟申屠嘉的丞相抗衡。
说白了,他就是晁错跟便宜老爹推在前面的一个牵线木偶。
所以,前世之时,他疯狂的抨击刘德的‘不孝’行为,其实不过是他闲得无聊了,想要显示一下他的存在感。
但是再怎么理解,再怎么同情,都不可能改变刘德对其的态度。
“千万别落到我手里来啊……”刘德心里想着:“要是落到我手里,是把你凌迟了好,还是车裂了好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德问道:“开封候何事陛见天子?”
这倒确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作为一个牵线木偶,不是不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政治立场和政见的吗?
而开封候陶青这么早而且还是趁着这种阴雨天,特别跑来单独面奏天子,这是要当二五仔的节奏?
唔……陶青好像确实个二五仔!
刘德猛然想到,晁错后来被杀,众多补刀的人里,陶青的名字好像也在其中。
章德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开封候的世子未立,因此入宫陛见天子,请求天子册封世子而已!”
这个解释看上去倒是挺合乎常理的。
当今之世的贵族特别有忧患意识,常常在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就想着死后该怎么办的事情。基本上所有的墓葬与陵寝都是墓主人在生前就选好的,甚至建好的。
只不过……趁着这样的天气,在这么早的一个时间点,偷偷的跑进皇宫请求单独面见天子,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人选问题?
骗鬼吧!
刘德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结合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刘德觉得,这开封候陶青可能更多的是不想当木偶,想做回自己了。
只是……
“你这么干,晁错知道吗?”刘德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要是他把此事告诉晁错,晁错会怎么办呢?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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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好可怕~
今天挂了一天点滴,结果没啥效果,还是咳………………
而且打的那些药让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哎,我就个苦命的娃啊,本来要挂头孢的,结果我过敏。。。
今天就这一更了,实在是我咳的太影响状态,然后吃的那些药更雪上加霜,我等明天看看能不能好些,实在不行只能去医院看了
第67章 剧孟来投
等了大概两刻钟左右的时间,刘德就看到了开封候陶青,弓着身子走出清凉殿的模样。
看情况,他应该是被便宜老爹训了一顿,所以走路都有些精神恍惚,直到刘德走到了他跟前,他才发现刘德的存在。
“殿下!”陶青微微向刘德弯腰行礼。
“君侯,地上有些滑,小心摔倒啊!”刘德满脸微笑关切的道,同时对左右吩咐:“还不快点叫人出来把地面扫干净!?”
这话一出,陶青的整张脸都变色了:“殿下,无需如此,臣的马车就在前面,几步就能走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
要按照刘德的做法,不出半个时辰,晁错就会知道,他陶青一大早的跑来未央宫陛见的事情了。
“呵呵……既然如此,那君侯保重!”刘德也不勉强,只是觉得看着陶青那张诚惶诚恐的脸,心里非常的爽。
陶青却不知为何看着刘德满脸的笑容,背上却忽然凉梭梭的。
他低着头道:“臣告退……”
望着陶青诚惶诚恐的远去的背影,刘德也是叹了一口气。
前世的此时,他何其弱小,一个陶青就能把他按在地上胖揍。
但如今一切却都反转了过来,陶青在他眼里,却连威胁都算不上了。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刘德抬头看着天空:“我还得更努力的获取更多权力!”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德在章德的带领下,跨过一道门槛,进入了清凉殿之中。
“儿子刘德拜见父皇!”刘德长身一拜道。
“起来吧……”天子今天好像有些感冒了,嗓音明显带着些嘶哑,吩咐左右:“快去给殿下备坐!”
刘德坐下来之后,天子刘启问道:“刘德,你有事?”
“启禀父皇,儿臣最近微服去了次民间,略有所得,因此,将所见所闻所想写成了一封奏疏,还请父皇过目!”刘德说着,就将怀里的那封帛书呈在手上。
“刘德你能想到去走访农家,不错!”一听到刘德微服私访的事情,刘启立即就来了兴趣:“拿来给朕看看!”
立即就有一个宦官将帛书取走,呈递君前。
刘启将帛书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心里就暗暗有些点头了,这篇帛书且不管内容如何,单单是这工整的笔迹和整齐排列的文字,就能加分不少了。
“看来,朕的这个儿子,也找了几个好帮手了!”刘启暗暗点头。
再看内容,从第一个字开始,刘启就感觉这封奏疏好似有魔力一般,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特别是当刘启看到了浓郁的李悝文风,满意的点了点头,法家之中,刘启最是欣赏李悝那种根据事实进行述事的风格,而其后,当奏疏开始谈论起怎么解决谷贱伤农,谷贵害农这个问题时,天子的眉头渐渐的紧锁起来,然后又慢慢舒缓开来。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天子刘启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刘德,问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不敢欺瞒父皇,确实是儿子的想法……”刘德昂首挺胸的看着便宜老爹答道。
“是否可行?”天子刘启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案几,他问道:“用保护价来保护百姓的收入,这个想法好是好,但就是步子大了些,未知是否会遇到阻力!”
刘德的奏疏中其实就是抄袭的后世大天朝的粮食保护价格政策。
通过在各地建立大量仓储设施,丰年时以政府制定的保护价不限量的收购一切涌向市面的粮食,在灾年时再以低价抛售,平抑粮价。
这也是历朝历代对付谷贱伤农,谷贵害农的基本措施。
只不过天朝多了个保护价格。
刘德自己很清楚,他的这个政策一提出来,首先被激怒的就会是那些大粮商们,特别是从关东向关中运粮的大粮商。
所以便宜老爹才说他步子迈的大了点。
但是,商人是什么?
不就是统治者养的肥羊吗?
那些商人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认识几个官员了,就敢在这种国家大政上胡言乱语的话,刘德并不介意制造几起腹诽的案子。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刘德拜道:“父皇,此事儿臣以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应早作决断!”
天子刘启踌躇了一会,道:“此事先不急……明日早朝,朕会将之付之公论,到时候,你来旁听,知道了吗?”
“诺!”刘德大喜过望,旁听早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储君才有的权力。
这是否意味着便宜老爹已经决定立他为储了呢?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还有事?”天子刘启见刘德迟迟没有告退,问道。
“启禀父皇,儿臣想知道刘阏会被封在哪里?”刘德长身而拜问道。
“刘阏啊……”天子刘启笑了笑有意试探:“应该不是长沙就是临江了……”
“儿臣请父皇怜悯,刘阏自小身体不好,去了南边,儿臣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刘德跪下来拜道:“恳请父皇加以怜悯!”
“好了,好了,起来罢!”天子哈哈的笑了一声:“朕怎会不知刘阏身体太差了呢,因此已经命宗正改到了河间国了!”
刘德这才一块大石落下,拜道:“儿臣多谢父皇!”
“若无事,你就早些回去准备一下明日的早朝吧……”天子摆摆手道:“朕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诺!”刘德一拜道:“儿臣告退!”
出了清凉殿,外面依然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
“殿下……殿下……”远远的刘德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王道!
算算时间,他确实该回来了,不过,他是否带回了剧孟呢?
王道一路风尘仆仆的走到了刘德跟前,跪着道:“殿下,奴婢幸不辱命,已为殿下征辟到了剧孟!”
“好!”刘德高兴的扶起王道,道:“辛苦你了,剧孟人呢?”
“回禀殿下,剧孟先生跟他的门徒奴婢都安派在长安的一处商铺内歇脚……”王道答道:“殿下想见他们?”
“他们?”刘德问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三人!”王道高兴的表功道:“全部都是雒阳的豪侠,剧孟先生的门徒等!”
……十三太保吗?
刘德在心里腹诽了一声,还是点头道:“先带我去看看他们!”
………………………………………………
还是咳……
不过比昨天好了~~~
今天看看能写多少吧~~
第68章 安排
刘德为了见剧孟,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皇子冕服。
“你此去雒阳,一路上可还顺利?”刘德从墙壁上取下一把佩剑,问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王道道:“你与我说说,那位剧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殿下,奴婢路上一切顺利,就是征辟剧孟之时,遇到了些麻烦,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奴婢幸不辱命!”说着这王道就跪下来磕头。
“起来吧……”刘德摆摆手道。
刘德自是知道作为一个宦官,王道这路上肯定没少吃苦。
不说别的,单单是他人异样的眼光和鄙夷的神色,就够一些心理素质不够好的人疯掉了。
王道起身道:“殿下,奴婢与剧孟一路同行,此人为人豪爽,东出雒阳之时,送行车马足有百辆!其人重诺必践,但凡他答应下来的事情,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刘德点点头,回忆了一下,然后他对王道吩咐道:“去将那把朱家曾用过的剑给我拿来!”
朱家是汉室第一代游侠的典型代表,杀人犯法,窝藏朝廷钦犯甚至通过自身的影响力影响国家政策。在朱家的庇护下,许多人都逃过了法律的制裁,甚至有人还能在被通缉后翻案。
剧孟无疑是朱家的脑残粉,嗯,有了朱家的剑,基本上就能让剧孟感受到他的诚意了。
至于这朱家的剑嘛,还是刘德从辟阳侯审平继的收藏里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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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雨在下着,剧孟端坐于席位上,看着兄弟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
其实最开始,当一个来自长安的宦官拿着某位皇子名头对他说要征辟他时,他是不屑一顾的。
他可是剧孟!!!!
函谷关以东,几乎没人不知道他。
若是轻易的就被一个宦官打着某位皇子的旗号就给征辟了的话,那他也不用混了。
因此剧孟连人都懒得见,直接叫人婉拒。
只是没想到那宦官被婉拒之后却是锲而不舍的黏上了他。想着法子接近他,还投其所好的买了蛐蛐,加入到了雒阳的斗蛐蛐大赛中。
被这宦官的诚意所打动的剧孟,这次才答应见他。
谁知道这宦官第一句话就将剧孟打败了:君欲封侯拜相还是任侠列国,一言可决!
然后那宦官又搬上了五百金真金白银的钱物,剧孟这才勉强答应应征。
但这一路上剧孟打的主意是很清楚的。
倘若事有可为,而且还能看到前途,那就专心留在长安,若事不可为,征辟自个的是个草包,那也要趁早做好准备开溜。
可到了长安,剧孟才发现自己原先考虑的、想的东西似乎都已经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脚步了。
征辟他的皇子,目前扶摇直上,大有进位储君的架势。
这就彻底的打乱了剧孟的盘算。
因为若只是一般的皇子的话,约束力并不强,他随时都可以挂印而去。
可换了储君就没这么容易了。
最重要的是,剧孟听说了征辟他的那位名叫刘德的皇子貌似手下还有人,另外还会开一个考举来选拨人才。
这意味着什么剧孟再清楚不过了,假如现在征辟他的那位殿下将来能被册立为储君的话,那现在就跟随和追随他的人,将来都是会被视为‘潜邸之臣’,享有许多看不见的优待。
此时此刻,剧孟是无比懊悔的。
“早知道我早些答应应征就好了!”剧孟心里想着,感觉压力有些大。
至于挂印而去的想法,自然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么大的一根金大腿,可不是等闲可以亲自伸出来让人抱的……
剧孟书虽然读的少,但也知道千金市马骨的典故和原木立信的故事。
燕昭王千金市马骨,也只做过一次,商君原木立信,同样只做过一次。
这两个故事告诉剧孟,想要发达,就要抓住机会,无疑,皇子刘德的征辟应该是他的机会了。
“可惜,浪费了许多时间,若我早来长安,凭我之名声,足以为殿下清理干净长安!”剧孟想着:“可惜如今却被他人抢了先机了!”
“不过我却是殿下亲自点名征辟的,比之他人还是有所优势的……”怀抱着这样聊以***的念头,剧孟终于等来了召见他的命令:“殿下有令,请剧公面谈!”
剧孟连忙穿戴好衣冠,然后,跟自己的兄弟们吩咐交代一声,再坐上对方的马车。
……………………………………………………
刘德是在城东的宅子里接见的剧孟。
“小民剧孟拜见殿下!”剧孟被人带着走进这宅院,然后看到一位身着冕服的贵公子端坐于上首,立即就知道谁是主人了,毫不犹豫的朝刘德表忠。
“先生不用多礼……”刘德的眼睛藏在冠旒的珠子中,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赐座!”
就有着下人抬着坐席过来,待得剧孟坐下来后,刘德道:“剧先生,可愿暂居我之治下直市丞一职?”
剧孟自然不无不可,顿首道:“臣遵命!”
这就算是宣告了两个人之间建立起了正式的主从纽带。
刘德将剧孟打发去直市是有想法的,现在也只有剧孟这种三教九流都能通吃的家伙才能镇的住场子。
“卿上任不可无贺礼!”刘德拍拍手,王道立即就抱着一个崭新的剑匣出现在了剧孟身边,王道将剑匣打开,介绍道:“这是殿下寻访到的前代名家朱家之剑,宝剑赠英雄,殿下现在将此剑赐予你,望你好好珍重,不要辜负殿下之望!”
剧孟一听,竟然是朱家曾经用过的宝剑,顿时就只觉得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了。
要知道,朱家那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偶像,不夸张的说,基本上每一个游侠儿,都以能得到一柄朱家的剑而光荣。
他剧孟虽然有名,可惜,成名之时,朱家早就死了,因此直至今日他都没完成他那个儿时的梦想,却没想到刚来长安,这个曾经的梦想就这么轻易的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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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应该能恢复了吧,今天没怎么咳了,就是吃的药搞的我精神恍惚的~
第69章 早朝(1)
第二天,刘德还在梦乡之中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呼唤着:“殿下……殿下……”
刘德猛然惊醒,抓住那人的肩膀,将之反扣在塌边。
“你听到什么了吗?”刘德冷冷的问着。
“殿下,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殿下,奴婢只是来请您准备上朝的……”那个宦官流着眼泪,都被吓坏了。
刘德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说谎,这才放开他,道:“以后记住,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离我太近,我常常做噩梦,在梦中酷爱杀人!”
刘德有着太多的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他很清楚,在睡梦中他的警惕性将会大大下降,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就是个**烦。
因此只能学习曹孟德了。
“诺!”那宦官流着眼泪磕头道:“奴婢知道了!”
刘德起床,在左右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问道:“王道呢?”
“王侍郎在给殿下准备车马……”一个宦官答道。
刘德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走到铜镜之前,看着镜子里的少年。
一身玄色冕服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还有些单薄的身子,使之看上去还算挺拔,旒珠垂在眼前,看着颇有气势。
刘德很自恋的挺起胸口,汉服华章,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美。
“剑来!”刘德吩咐着。
立即有宦官捧着一把剑过来,刘德接过,锵的一声将剑拔出来,刘德抚摸着寒光闪烁的剑刃,赞道:“好剑!”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这把剑。
谁反对,砍了他!
谁捣蛋,灭了他!
收剑入鞘,刘德一挥袖子,道:“走,上朝!”
周围宦官侍女的脸上都是流露出欣喜交加的神色,虽然他们之中除了王道外,还没人能得到这位殿下的信赖,但仅仅靠着皇子刘德的下人这个名号,在宫廷里腰杆凭空就粗了三分,说话声音也高了些。
如今主人的地位眼看又要向上蹭一点,他们这些奴婢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登上马车,刘德发现,自己的马车已经焕然一新了,不单里面的装饰,就连马车的车盖都被换了新的。
“谁换的?”刘德对王道问道。
“回殿下,是少府的人……”王道回答道。
拍马屁的人哪里都有,可惜,这次他们的马屁拍在马腿上……
“去,给我换回来!”刘德跳下马车。
开什么玩笑,第一次上朝,就乘坐全新的马车前往,这让大臣们怎么看,天下百姓怎么看?
当然,也可能不是拍马屁……
刘德转瞬之间就又想到第二种可能。
这还没当太子呢,就明枪暗箭都来了,要是坐上去,指不定还有什么花样在等着刘德……
想到这里刘德就轻笑了一声:“这种低级的把戏还想在我面前玩?哼,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
有着大天朝的表哥的前车之鉴,刘德天生就对此类的把戏具备了免疫。
王道也不傻,他看到刘德跳下来,在宫廷中生存了三年之久的他立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后果,背上顿时冷汗直冒,跪下来道:“奴婢万死!”
“行了,以后长个心眼就是了……”刘德也不忍苛责这位忠奴,道:“赶紧的给我换回来就是了!”
好在旧的马车库房里还有两辆,很快,王道就带着宦官们将马车换好。
刘德登上去,摸了摸有些陈旧的车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戒骄戒奢,此先帝之遗德,尔等都谨记了,今后我的宫中,不许出现奢侈之物!”
“王道,从今天开始,你就领着殿里的下人们在殿前挖个菜地,种些蔬果,知道了吗?”刘德吩咐着。
“诺!”
………………………………………………
乘着马车,沿着宫中的道路前行,一路之上,不时会有巡逻的军尉好奇的注释着刘德的马车。
当刘德的马车出现在了宣室殿前宽广的平台前时,许多原本昏昏欲睡,等待着早朝礼仪开始的大臣与公侯,立刻就醒来了。
他们的眼睛盯着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那辆皇子标示的马车。
谁都知道,没有天子的许可,任何皇子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这里。
而能出现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将来的储君。
在无数视线的注视下,刘德跨下马车,走到地上,一只手拿着腰间的绶带,一只手握着佩剑的剑鞘,在宦官们的簇拥下,朝着前方而去,他走到最前面的丞相申屠嘉之前,行礼问好道:“丞相好!”
申屠嘉看上去依然精神抖索,充满着战斗力,他对刘德点头道:“有劳殿下挂记,老臣一切都好!”
他咧着嘴,嘿嘿的笑着:“还有许多乱臣贼子在等着老臣收拾呢!”
在申屠嘉的左侧,晁错的脸抽动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倚老卖老!”但偏偏却发作不得。
刘德看着活力四射的申屠嘉,心中也是惋惜了一声,刘德很清楚的知道,假如申屠嘉再这么的跟晁错犟下去,那么他们两个迟早要倒下一个。
毋庸置疑,在便宜老爹心里,肯定是向着晁错的。
这战斗还没打,申屠嘉就输了。
“我即改变了刘阏的命运,那我为何不能改变申屠嘉的命运呢?”刘德心里想着,转过身子,朝着九卿大臣们一一拱手道:“小子刘德奉父皇之命,旁听今日早朝议政,诸卿柱国肱骨之臣,还望毋因小子才疏学浅,德薄而吝于指教,若有错漏,但请指正,拜托了!”
“不敢!”文武百官连忙道。
刘德看向申屠嘉,他很清楚,想要改变这个老头子即将到来的命运,只有一个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要怎么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呢?
于是,刘德走过去,对申屠嘉道:“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申屠嘉点点头,跟上刘德的脚步,两人走到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刘德问道:“丞相尚能饭否?”
申屠嘉起初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呵呵一笑道:“老臣尚能日食粟米一石,酒肉三斤!”
“善!”刘德点点头道:“丞相老当益壮,小子就放心了,有一事,还望丞相不吝相助……”
说着刘德就将自己的保护价政策简短的跟申屠嘉介绍了一遍,然后道:“以小子观之,此策于民有利,而害于粮商,彼辈势必不肯如此善罢甘休,定会起些风波,丞相可愿为我保驾护航?”
申屠嘉本身就是农民出身,自然知道假如有了粮食的最高与最低价,对于农民来说,好处有多少。
他咧嘴一笑:“殿下放心好了,那些魑魅魍魉,就交给老臣了!”
作为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军人,申屠嘉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较量。
刘德安心的点点头,有了申屠嘉的支持,这件事情在朝议上通过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至于粮商们在朝廷的代言人?
真以为官僚们拿了商人的好处就一定要帮商人说话?
刘德确信,只要在朝议上形成了压倒性的声势,那些收受商人钱财的官僚会是第一个冲上去将那些不法粮商给抓起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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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早朝(2)
说话间,宣室殿的宫门缓缓打开,一个宦官走到台阶前,道:“百官入朝!”
然后,文武百官这才在丞相申屠嘉的率领下,趋行而入。
一进宣室殿,文西武东,百官们立即就泾渭分明的站列于大殿两侧。
这套上朝的礼仪是当年叔孙通怂恿着刘邦弄出来的,合不合周礼刘德不清楚,但肯定合刘邦的胃口,甚至让其赞道:吾今日始知皇帝之贵也。
当然了,当年叔孙通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上朝礼仪,实在是有些太复杂了,时至今日,除大朝贺之外,其他时候,汉家天子使用的都是缩水后的版本。
刘德就站在丞相申屠嘉的左侧偏后一点的位置。
“警!天子上朝,百官恭迎!”随着一位卫士的喊声,头戴冕旒,身穿玄衣的天子在十几位宦官谒者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宣室殿的上首龙座之上。
“臣等恭迎陛下!”刘德连忙跟着百官一同跪下来:“愿吾皇万岁!”
“平身!”天子刘启坐下来,道:“诸卿免礼!”
文武百官这才各自跪坐到属于他们的席位上,临襟正坐。
刘德在一个宦官的指导下,跪坐到天子御座左侧下方的位置。
然后他就听到便宜老爹道:“先帝尝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而今之世,本末倒置,朕尝闻农夫多有不劝耕之心,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诸卿皆朝廷大臣,食俸千石以上,多有历经郡县,当可为朕解此难题,其令众臣议之,如有策,上奏朕前,朕不吝嘉之!”
便宜老爹这手腕,玩的也不错了,刘德听了,感觉又学到了一点。
本来以他的想法,便宜老爹可能会直接向朝臣发放他的那份奏疏的副本,可他终究是嫩了一点啊。
在政治上直来直往,那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底牌拿给别人看了吗?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学会将自己的底牌保护好,永远只将其放到关键时刻打出。
刘德觉得,他只要学会这一招,基本就可以毕业了。
正想着,东侧的文官席位中一人长身而出拜道:“陛下,臣以为当法李悝《平籴法》,平抑物价!”这是一个千石级别的官员,看着向是丞相府的长史一类的官员。
又一人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当可效当年平阳侯辅佐孝惠,选以忠厚长者为吏,取勤奋肯干之人为官,与民休息,不扰民不伤民,天下自然生平!”
…………
一时间,站出来刷存在感的,提建议的大臣,少说也有十几个了。
终于一直端坐于一旁的内史晁错,长身而起,出列拜道:“臣窃以为可再开捐输法,令民输粟捐爵,以此贵粟!”
刘德听到晁错这么说,却有些忍不住在心里面吐槽了:“真当老百姓是傻瓜啊……”
晁错提出的这个建议,甚至可能是所有建议里最坏的一个。
所谓输粟捐爵,是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所采纳的特殊政策。
其中心思想大概就是百姓将多少粟米运到边关之后,就可以凭借边军打的收条到长安领取一个跟他所捐献的粮食相匹配的爵位。
这样子看着倒像是一个穿越者的手尾。
用一个不值钱的头衔换取大量资源这种桥段,刘德记得他曾在许多小说中看到过……
但是,上一次晁错跟先帝这样做,天下的商人跟豪强还是很稀罕一个五大夫之类的爵位的。
现在嘛……
被坑过一次的人们,已经有了抵抗力了。
刘德就记得前世之时,晁错再开捐输策,结果应者寥寥,搞的他好不尴尬。
老百姓是现实的,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坚决不会干!
不管刘德怎么在心里吐槽,晁错出来说话后,满朝文武还是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丞相申屠嘉的身上,再没有人出来说话了。
实在是当年晁错这么玩了一手之后的成绩太耀眼了。
输粟捐爵之前,边关常常没有存粮,许多关卡的士兵甚至要挨饿,输粟捐爵之后,边关将士就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此事,可以说是晁错人生中最光辉的一刻。
他不费半分钱财,只靠着一些完全不值钱的爵位,就帮助国家解决了困扰已久的问题。
现在,百官们都觉得,假如丞相不出来的话,没人能在这个领域跟晁错一较高下。
就算丞相出来,恐怕也压不住晁错……
终于,在无数人的视线注视之下,丞相申屠嘉有了动作,他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巍颤颤的站起来,稍稍朝天子点头,然后道:“老臣以为,诸位大臣所说的都是良方,但有一点不足……”
申屠嘉甩开搀扶着他的下人的双手,走到殿中,拜道:“老臣以为,诸臣之议,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只是一时之策,而非万世不易之法!”
“丞相有高见?”晁错的脸黑的跟碳一样,贵粟论是他生平的得意之作,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被申屠嘉这个以前的大老粗,甚至可能连韩非子都没读过的人指责,这就让晁错觉得很丢脸。
“老臣老朽,哪里有什么高见?”申屠嘉笑呵呵的朝着天子拱手道:“只是老臣听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里之地必出人杰,陛下圣明,当已有对策!”
“朕日前确曾得一策文,朕观之,颇有可取之处,今传与诸臣共览,共议之!”天子淡淡的道,随即就有数百名宦官捧着数百个竹简,将这些竹简一一发放到了在场大臣之手。
然后,天子站起身来,指着刘德道:“此策,吾子刘德所作,卿等若有异议,自询之!”
刘德满脸微笑的起身,朝着在场大臣稽首道:“小子惶恐,望诸卿不吝指正!”
这么一来,许多大臣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所谓文以载道,既然手上的东西是刘德所写的,那么,这其中必然有刘德为政思想与理念。
窥一斑而观全豹,以小见大,就能知道这位如今正走在上升势头的皇子的一些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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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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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早朝 (3)
晁错拿着竹简,将之摊开来,然后看了起来:儿臣刘德谨闻: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
起初,晁错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虽然以刘德的年纪能写出一篇这样的政论,已经很不错了,但依然不足以动摇他的贵粟论。
晁错的贵粟论的核心,就是政府要通过政策调控和舆论宣传,使得在民间自然的形成,粟米最好,其他都是渣渣的风潮,只要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百姓以粟米为重,轻商重农的思想氛围自然就会出现了。
至于输粟捐爵什么的,不过是贵粟过程中的手段。
但是,当晁错看到后面的时候,眼睑却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
“好手段啊!”晁错看完全篇奏疏,也不得不感慨一声。
实在是因为这篇奏疏中所说的设定粮食保护价格的事情早十年必然做不成,因为没钱,再晚十年,则可能因为地方的反对声过大而夭折。
而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推出去,则真是恰到好处。
如今天下诸侯的注意力都在朝廷的削藩议论之上,对于这样的一个根本不会对他们有太大影响的政策作出什么反应,多半还会以为这是朝廷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而唯一可能反对的粮商们,却根本上不了台面。
晁错当然知道如今天下有许多有钱人,豪富者富可敌国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钱变不了刀剑,当刀剑加身之时,他们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最严重的是,因为商人们大都为富不仁,所以在民间的仇恨拉的十足,仇商者不计其数,晁错自己都敢打包票,只要一道天子诏书,他不用费一兵一卒,一个人就能把全天下的富商全都绑来长安,再一个个审判。
晁错想了想,出列拜道:“敢问殿下,要是推行保护价格,朝廷一岁需支出多少钱财?”
他道:“仅以关中为例,岁收粟米数千万万石,仅以一石最低四十钱而算,非数万万钱不足以行之!”
“且天下膏腴之地何其多也,不下关中产出者亦也不少,臣恐怕,府库力有不逮!”
晁错这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纷纷道:“是啊,是啊,晁内史所言极是,殿下之策美则美矣,就是恐怕府库支撑不住!”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关中与关东的粮商有些关系的。
拿人钱财**嘛……
但刘德也不是没做过功课,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稽首答道:“晁内史所言不无道理……然……敢问晁内史,可知最近十年关中漕粮数目?”
像这种微不足道,在此时几乎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数据,晁错自然是懒得去记的。
但刘德偏偏却在内史衙门的文档里见过,而且记下来了。
刘德道:“十年前,关中漕粮每年不过五十万石,八年前是六十五万石,七年前是七十万石……今年是一百万石!”刘德流利的背出这组数据,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晁错问道:“敢问晁内史,十年之中,漕粮数目翻了一倍,十年之后,长安所需漕粮该是多少?”
“两百万石?”刘德摇了摇头,语出惊人的道:“五百万石恐怕都不止!”
刘德记得清楚十七年后的元光元年,长安一岁需要转运漕粮七百万石!
“渭水能承担每年五百万石的槽船吗?”刘德看着晁错问道。
“不能……”晁错良久摇了摇头,从嘴里吐出这个答案。
现在的渭河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十七年之后,刘彻的朝廷花费了无数心血,开凿了三百里的槽渠,依然满足不了漕运的需求。
而当晁错嘴里吐出不能这两个字的时候,无数人立即就被震惊了。
既然身为内史的晁错都承认如今的渭河不能负担每年五百万石的漕粮,那就是说,十年之后,这关中就要闹粮荒了!?
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甚至有大臣激动的道:“殿下是在杞人忧天吧?当年娄敬拜见高皇帝时就曾说过,以关中之地,足以养关中之民,关中八百里秦川,岁收粟米数以千万石,怎么可能缺粮?”
是啊,怎么可能缺粮呢?
关中气候温润,降雨又多,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怎么可能缺粮?
刘德呵呵一笑:“人!”
“关中之地,自然能养活关中之民,但多了你我,就养不活了!”刘德不怀好意的道:“这也是先帝命绛候就国的原因啊!”
见到刘德谈起这个公案那位大臣立即明智的闭嘴,不再说话,生怕因此又勾起了天子驱逐彻侯的心思。
当初,周勃接任陈平为相,大权在握。
但是冷不丁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诏书砸晕了。
那诏书上写着:前日吾诏彻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一代权臣的权力解除,打发回封国去了。
可就这么个谁都知道的权力斗争的事情,却被刘德硬生生的引申到了先帝高瞻远瞩,目光远大之上去了……
这个还真没办法反驳。
刘德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接着丢出杀手锏道:“诸君可还记得,高皇帝底定天下之初,关中石米五千钱,民易子相食的往事?难道这样的惨剧还要再次发生吗?”
嗯,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反对的肯定就是坏蛋了,不止是坏蛋,而且还是图谋不轨的逆贼,必须拖出去凌迟了!
刘德又道:“其实,以小子之策,却也花不了多少钱!”刘德继续语出惊人的道:“可能也就第一年要多花点,但也不过两三千万钱就足可解决,其后每年可能只需要一两千万钱就足以了,甚至可能还有得赚!”
“这怎么可能?”有人质疑。
“当然可能了!”刘德毫不犹豫的道:“朝廷并不需要全部吃进所有的粮食,以关中为例,每年出现在市面上的余粮最多不过百万石,这百万石之中,朝廷只需要吃下其中一部分,最多三十万石,就足以平抑粮价了!”
刘德从怀中拿出一枚钱币,对晁错道:“况且以这等不能吃不能喝的铜钱,换来堆满府库的粟米,依小子之见,怎么看都是赚的!”
晁错面对刘德这一招偷换概念,顿时有些束手无策,只能低头道:“殿下所言极是,臣附议!”
既然连晁错都附议了,谁还敢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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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
第72章 早朝(完)4更!!!!
但,忽然又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问道:“敢问殿下,此策可是要通行天下?”
这却是问到了点子上了,刘德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申屠嘉及时的站出来替刘德解围道:“高皇帝遗命,强干弱末,此策自然是只能先于关中实行,再推及郡县,再推及诸侯!”
当年刘邦分封功臣、诸侯之后,担心有一天会被昔日的下属反叛,于是采纳刘敬之策,实行‘强干弱末’之策。
具体办法就是把当时残存下来的齐楚赵魏韩诸国贵族与名门豪强,共十余万人,统统强行迁徙到关中,充实关中人口,达到‘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可以率之东伐’的目的。
而刘邦这个政策的核心思想就是汉家中央政权要在军事、民生、财力方面对其他诸侯形成碾压。
这一点在刘邦剪除了大部分的异姓王之后,得到了实现。
因而吕后在位,刘姓诸侯王才过的那么惨。
只是,平定诸吕叛乱之后,地方诸侯势力开始坐大,甚至还出现了诸侯王密谋反叛的事情。
强干弱枝之策再次成为了朝廷的国策。
所以,刘德才没办法回答。
回答是,那就是违反了刘邦制定的祖宗制度,不是,传出去又会有伤名声。
好在,提前跟申屠嘉沟通了!
刘德看了一眼那个出声的官员,不过是个八百石级别的小虾米,只是个炮灰罢了!
那么是谁怂恿的他?
刘德暗暗在心里将此人的样貌记了下来,表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平易近人的亲切笑容。
“既然丞相以为可行,那交有司商议吧,定下最低价格与最高价格,报与朕、丞相……”天子刘启挥挥手道,此事就算了解了。
今天的当务之急,还是商议削藩!
于是他打起精神来,道:“前日朕得胶西国丞相密报,胶西王刘卬私自买卖国家爵位,以诸卿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一听到这个事情,晁错立刻就跳出来,奏道:“陛下,臣以为非重责不足以显威,当削胶西王封国以示惩戒!”
立刻就有数人附和。
刘德听了,不禁摇了摇头,用一句后世的话说,晁错这是nozuonodie。
其实呢,据刘德后来所知,这位胶西王刘卬就是草包,而且脑子缺跟筋的那种。
本来人家一心一意的只想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做个土皇帝,也没准备造反。
可就是被晁错硬生生的逼到了反贼的大道之上。
“若我是晁错,我就会只把目标对准吴王刘濞,其余人皆可以放过……”刘德心里想着:“吴王濞即死,剩下的也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还不是想捏个圆形就捏个圆形,想捏个石头就捏个石头……哎……”
要知道,在后来的叛乱中,有吴军的叛军跟没吴军的叛军战斗力那是两个档次。
譬如说济北、济南、胶东三国大军被齐国堵在家门口动都动不了。
而吴楚联军却一路势如破竹,到了梁国才被挡住。
不过,这些跟刘德目前真没关系,他也不准备在这个事情说话,就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神游物外,思考着自己的下一步举措。
五铢钱跟白纸是他下一步的重点工作对象。
有了钱,就不怕找不到人做事,掌握了纸,就等于掌握了舆论,甚至控制了思想界。
掌握了这两个,等到做了太子,就可以尝试着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按照传统,太子可以拥有一支五百人以下的卫队。可以让剧孟去统帅。
枪杆子里出政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刘德至少要确保,他有狗急跳墙的机会!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刘德确信的是,在有了前世的经历后,他再也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了!
刘德自己胡思乱想着,朝堂上却是吵成了一团。
晁错坚决要求给与胶西王一个严厉的教训,至少要削掉一个郡,但丞相申屠嘉却不同意,理由是胶西王素来勤勉王事,而且还是城阳景王之后于社稷有功,不可轻罚。
城阳景王就是那个带人杀了吕产的刘章,是刘肥的儿子,后来被封为城阳王。
有了城阳景王的名头,加上丞相申屠嘉的反对,朝议顿时就僵持了下来。
晁错本就是犟脾气,见自己好说歹说,丞相申屠嘉依然无动于衷,不肯答应,于是就道:“丞相是汉家的丞相还是诸侯的丞相?何以如此为诸侯说话?”
申屠嘉也是个暴脾气,听了晁错的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怒道:“老臣跟随高皇帝打天下时,晁内史还不知道在哪里哪?老臣就问一句,责罚了胶西王,削其封国,胶东、淄川、济北、齐等诸国会如何反应?”
这些诸侯可都是齐王刘肥一系!
晁错却道:“若不惩戒胶西王,日后却又发生淮南厉王之事怎么办?请教丞相!”
两人说着,言辞就越来越激烈。
但丞相申屠嘉终究年纪大了,而且口才跟文化水平都被晁错完爆,所以很快就支撑不住,理屈穷词,干脆就闭口不谈,作出一副我就是不答应,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而晁错,确实拿他没办法。
丞相,丞相,礼绝百僚,群臣避道,当年孝惠之时,在丞相曹参面前,堂堂天子竟只是个泥塑的雕像。
不客气的说,就算是如今的天子,也没办法强行命令一个顶牛的丞相,逼他去做某事,最多只能免相。
更何况,这申屠嘉还是受有先帝遗命的托孤大臣,深的窦太后信任,不夸张地说,就算天子,恐怕也无法免其相位,真闹大了,申屠嘉请出东宫来,天子也要服软!
看着一言不发的闭着眼睛坐于丞相位上的申屠嘉,晁错不知为何,火气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挥着拳头,就要打上去。
好在两边的卫士这次早有准备,立即将两人隔开。
“成何体统!”坐于龙座上的天子挥袖呵斥道:“晁错,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臣知错了!”晁错也好像冷静了下来,低头赔罪。
刘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从这一刻起,他已经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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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早朝开到这里,僵持不下,自然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于是天子刘启道:“此事容朕再思量思量,今日就先议到这里……散朝吧……”
说完,身为天子的他就亲自起身,对丞相申屠嘉道:“丞相年事已高,早些回去休息吧!”
看着是关怀慰问,但实际上,刘德知道,他的这个便宜老爹是动了真怒了,申屠嘉的相位即将不保。
刘德确信,便宜老爹不可能留着申屠嘉这个跟晁错唱反调的丞相继续呆在朝廷里。
前世之时,申屠嘉最后是被气的吐血而亡的,随即,便宜老爹把御史大夫陶青提拔为丞相,然后再把御史大夫的职位留给了晁错。
其速度之快,超乎想象,甚至申屠嘉的葬礼还没办完,朝廷的清洗就完成了。
这就不得不让刘德怀疑,这是晁错跟便宜老爹蓄谋已久的事情。
只不过,很可能便宜老爹没想到申屠嘉性子竟如此刚烈……
“那我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刘德犹豫着踌躇起来。
从良心上来说,他对申屠嘉是颇有好感的,这个可爱的固执老头子,是个难得的忠臣,前世之时刘德就曾听说过,申屠嘉死后,家中只有十金积蓄……
这对于一位彻侯,还是曾经做过丞相的彻侯来说,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况且,今生申屠嘉虽然与刘德只有寥寥数次会面,然却也帮刘德承担了许多的攻击。
若不帮他一把,刘德感觉自己良心上会过不去……
但是,这可是便宜老爹跟晁错设下的局,他要是傻乎乎的跳进去,那么三国演义里的杨修就是他的将来了。
正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王道在一旁小心的提醒着他:“殿下,已经散朝了,快起身恭送陛下!”
刘德连忙起身,跟着群臣一同恭送着天子离开宣室殿。
等到天子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王道从地上爬起来,对刘德道:“殿下,奴婢方才收到了这个帖子,请殿下过目!”
刘德接过王道递过来的帖子,看了一眼抬头:“章武?”
他猛的一拍大腿:“章武候窦广国!”
无数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久远到被他遗忘甚至没怎么关注的东西一个个的浮现出来。
章武候窦广国,窦太后的亲胞弟,刘德的亲舅祖父,曾经做过太宗孝文皇帝的智囊,是朝野闻名的人物。
此人基本不干预朝政,但一旦干预,就是天子也会认真参考他的意见。
前世之时,刘德与他的这个舅祖父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三次,而且都只是在大朝贺上的点头之交,因此并不熟悉,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但,刘德却深深的知道这位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国舅爷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举一个最浅显的例子,当初张苍病逝之后,先帝孝文皇帝本来是想任命窦广国作丞相的,只是后来被窦太后所劝阻,这才在矮子里拔个高的选了申屠嘉做丞相。
就更别提窦广国跟窦太后之间深厚的姊弟情谊了。
“这位大人找我做什么呢?”刘德想着就打开了请帖,将请帖看完之后,刘德奇道:“王道,你等会回去以后跟别的皇子殿的人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接到章武候的请帖……算了!”刘德又道:“你别去问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我的这位舅祖父大人怎么就想起来要请我过府?”刘德拿着那张请帖,想着。由不得他不重视,实在是窦广国对窦太后甚至对便宜老爹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回到皇子殿中,刘德先去找了刘阏,将他会被封为河间王的事情告诉他。
刘阏自然是高兴的又蹦又跳。
河间是个好地方,这一点刘德深有体会。
然后,刘德就问道:“皇弟,你可曾接到过舅祖父大人的宴请请帖?”
刘阏摇摇头道:“皇兄开什么玩笑呢?谁不知道两位舅祖父大人近来都在修身养性,根本不会客!”
“是吗?”刘德揉揉脑袋,似乎是有这么个印象。
那就怪了!本来正在修身养性,闭门谢客的章武候竟忽然给刘德送了一张请帖,还是请他明日晚上去其府邸赴宴。
“这其中肯定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刘德想着,拜别了刘阏,然后,让王道出宫去,拿着他的令符,把汲黯召回。
………………………………
“未知殿下唤臣有何吩咐?”汲黯见了刘德,一拜问道。
刘德却笑呵呵的道:“无事,就是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殿下请说……”汲黯跪坐下来道。
“我对于黄老之说,有诸多不解,还请卿不吝教之!”刘德一脸真诚的道。
汲黯一见心中大喜过望,这种时候不发挥自己的口才,到什么发挥?
于是打起精神来,对刘德介绍道:“回禀殿下,我黄老学派讲究法由道生,《黄帝四经》曰: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不知殿下想了解那个方面的呢?”
说完这话,汲黯就在心里打起了腹稿:“殿下是想知道哪方面的呢?是《管子》的理财还是《伊尹》的治国之道?”
这样一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小激动的,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机会吗?
刘德知道,此时的黄老派跟后来的道家完全就是两码事。
黄老派讲究入世,讲的是执政的哲学,谈的是民生、国家、自然之间的矛盾,跟后世那个完全玄幻了的道家根本就是两个人。
但是,偏偏刘德今天不想听这些,他盯着汲黯的眼睛,很真诚的问道:“卿可知庄子?”
“庄周梦蝶?”汲黯看着刘德不可思议的问道。
刘德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汲黯顿时大失所望,道:“请殿下恕臣狂妄之罪,臣以为殿下最好还是四十岁以后再接触庄子的书比较好!”
刘德当然知道庄子的书,在此时是被拿来干嘛的。
yy的!
长安的贵族们最是喜欢了看了庄子之后,幻想着自己成仙作祖什么的,所以常常做出些在常人眼里属于新鲜的事情来博取眼球,这股风潮后来发展到东晋,就成了玄谈,一个个贵族吃下一副五石散后就觉得自己是超人了……
当然,现在没那么夸张,大部分的贵族无非就是学习一下当年的留候张良,潜心修炼,期待有朝一日能修出点什么来。
第74章 袁盎
刘德无奈,只能道:“汲卿有所不知,章武候老大人发帖请我赴宴,我于黄老学之说,并不是很了解,因而才向卿讨教!”
刘德可是一点都不希望将来史书上被一个女人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汲黯听了,肃然起敬道:“原来是章武候!”
当初,窦广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跟窦太后相认,先帝也很感动,赐下了许多赏赐。
但因此却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恐惧,为了避免将来再出现一个吕氏乱政,当时的丞相陈平请了许多有名望的人来教导窦广国兄弟礼仪、规矩和知识。
于是窦氏外戚‘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
此事传颂天下,是汉家朝廷的‘德政’之一。
“殿下,您实在是失策了……”汲黯拜道:“据臣所知,章武候并不喜庄子之说,更爱管子、伊尹之学,先帝在时就曾称赞过章武候有管仲之才!”
额……
刘德顿时呆了,不过这个也怪不了他,他与章武候也好、南皮候也罢,接触的次数都不多,甚至现在脑子里都勾画不出他们的样子来。
因而只能脑补了。
而刘阏告诉刘德,章武候正在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中,刘德难免就想当然的将闭门谢客脑补成了闭关修炼。
汲黯接着道:“臣曾有幸在观津远观过章武候讲《管子》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况且,黄老之说并非只有庄子一家可以修身养性……”汲黯接着道。
恩,好吧,你赢了!刘德在心里吐槽了一声,脸上却面不改色的道:“嗯,汲卿,我们还是先来谈一谈《管子》吧……”
………………………………………………………………
跟着汲黯恶补了整整一天半的黄老学常识之后,刘德终于能长出一口气。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到时候窦广国说一个典故,刘德还要摸着脑袋想半天。
不过经过一天半的恶补和填鸭式死记硬背,刘德倒还真记住了一些东西,反正拿来掉书袋是足够用了。
“马车可备好了?”刘德对王道问道。
“回殿下,都已备好了!”王道禀报道,同时他小心的试探着问道:“殿下,不用带礼物吗?”
“不用!”刘德挥挥手,窦广国不是刘嫖那样贪婪的人,当初他连丞相的位子都能拒绝,因此,就算送再多的礼物他若不喜欢,依然是不喜欢。
最重要的是,通过跟汲黯恶补知识的这一天半时间里,刘德也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一些关于窦广国的细节。
譬如说,这位汉家的国舅,似乎并不喜欢奢华,他更崇尚简单的生活。
当刘德坐着马车来到章武候的府邸时,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他。
“臣拜见殿下!”窦婴在刘德刚刚走下马车的瞬间,就笑着迎上来:“殿下请……”
“不敢!”刘德连忙谦虚着道:“王孙先行!”
两人客套了一番之后,刘德就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孙,今日何以舅祖父大人会请我来赴宴?”
“叔父大人设此家宴,只为感谢丝公化解了臣的困局,至于殿下,则是丝公请求叔父大人请来的!”窦婴也不隐瞒,这些天他差点没被自己那天晚上的举动折腾死。
不止是太后恼他,就连窦氏内部许多人也瞧他不顺眼,认为他坏了窦家继续荣华富贵的机遇。
直到窦婴跑去请出袁盎,袁盎入宫拜谒太后,出来之后,窦婴的宫籍才被恢复。
因此,窦婴就请了自己的叔父窦广国出面宴请袁盎作为答谢,然后袁盎提出来要见刘德,这才有了窦广国的请帖。
毕竟,袁盎现在只是庶民,别说接近刘德了,就是靠近未央宫宫禁都可能被驱逐!
刘德听完,顿时只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这一天半的死记硬背,想好的各种装x流程,打好的无数腹稿,转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耳聋眼瞎害死人啊!”刘德心道:“这件事情之上,哪怕我有一个安插在窦婴家里的探子,恐怕也能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费如此多的功夫来揣摩了!”
“是时候建立情报网络了……”刘德迅速的想道:“同时还要开始反间谍……”
安插一个棋子到别人家这种事情干起来自然是很爽的,但是万一要是被别人家放了钉子到自己家,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这些事情只在刘德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就继续问道:“丝公要见我?”
“恩!”窦婴肯定的点点头。
刘德的手指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袁盎袁丝竟会点名见我?
前世的记忆中袁盎这个名字在刘德眼里只是四个字:为王前驱。
当然,那个王指的是刘彻。
先是,袁盎成功的劝服窦太后,使之不再要求立刘武为储,这就是为所有皇子扫平了路障。其后刘荣能得立,袁盎应该记首功,刘荣被废后,又是袁盎拿着自己的性命跟梁王刘武的政治生命撞了个同归于尽,使得刘彻的上位路程几乎一路平坦。
难道说,这一次,袁盎会为我前驱?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德跟着窦婴走进了客厅之中。
见到刘德进来,原本都还在安坐的人们纷纷起身行礼:“殿下……”
刘德却是径直走到客厅正中,大礼拜道:“小子刘德拜见舅祖父大人!”
“臣可不敢当殿下之礼!”刘德刚拜下,一位老者就连忙扶起他,笑呵呵的道:“一年不见,殿下倒是越发的清秀了!”
刘德自然知道,此人就是他的舅祖父,被封为章武候的窦广国。
窦广国看上去个子不高,但身材还是比较健壮的,看上去就是个和善的小老头。
“大人德高望重,享誉天下,自然当得!”刘德一脸真诚的道。
当此之时,大人这个称呼,是专属于晚辈对于长辈特别是近亲长辈的称呼。
“殿下请容老臣为您引荐一人……”窦广国却是拉着刘德的手向他介绍道:“此人便是曾历任吴楚两国国相,先帝时曾任太仆的袁丝!”
窦广国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文士,长身而起,对刘德拜道:“楚人袁丝,拜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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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猪队友们
“丝公快起!”刘德连忙扶起袁盎,表示不能受此大礼。
袁盎在汉家朝廷的人脉究竟有多宽广,已无需再赘言了。
刘德就记得后来袁盎劝说便宜老爹腰斩了晁错后,拿着诛杀晁错的诏书前去吴楚叛军处谈判,结果被吴王刘濞扣押,这换了其他任何人都恐怕只有被裹挟反叛或者忠贞不屈的被杀死这两条路可走。
但袁盎却偏偏有第三条路——吴王刘濞派去看押袁盎的都尉司马居然是当年袁盎在吴国为相时的随从,且受过袁盎很大的恩惠。
于是,袁盎奇迹般的毫发未伤的从吴楚叛军十几万人的眼皮子下逃了出来……
这听起来似乎是玄幻小说,但却是将来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殿下,袁公,你们谈,老臣与子侄辈饮酒去也!”窦广国将袁盎介绍给刘德之后就当了个甩手掌柜,于他而言,这牵线搭桥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可功成身退。
“殿下里面请!”袁盎低着头道。
刘德跟着袁盎走进了一间颇为僻静的小房间里,袁盎挥挥手,令房中的下人都出去,然后将刘德请到主位上,坐下来后,才拜道:“事急从权,臣亦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得章武候引荐,冒死来拜谒殿下!”
“丝公究竟是何事?”刘德连忙问道。
以袁盎的身份,若是想见刘德,随便派个下人,向宫里递一张拜帖即可。
袁盎虽然被削去一切官职与爵位,但他的宫籍还在,自由出入长乐宫是没有问题的!
而袁盎拐弯抹角的通过章武候窦广国的关系来与刘德见面,这本身就说明,袁盎在防备着某些人对他的监视,更害怕那些人知道他接触过刘德。
“殿下今日早朝可听说了胶西王刘卬私卖爵位之事?”袁盎问道。
“嗯,听说了……”刘德问道:“怎么了?”
“大祸来矣!”袁盎顿首拜道:“臣请殿下听臣说,臣为吴相之时,便已知吴王濞早有不臣之心,只是齐赵两系藩王心向朝廷,不与其为伍,因而只能隐忍于心,是以先帝以厚赐重赏贿之以齐赵两系!”
刘德点点头,这些他自是知道的,简单的来说,先帝之时为了维护国家稳定,不得不对诸侯王进行种种让步,使之财权与人事权不断膨胀,几乎等同于一个割据王国。
“然后,今岁正月,晁错以赵王遂不敬宗庙为由,已然强行削其河间郡……”袁盎感叹着道:“如今若是再削胶西之地,臣恐怕齐赵两系心生不满,从而暗中与吴王勾结,如此一来,将来一旦有变,吴楚兵进雒阳,齐诸王与赵王将兵河间,入临晋,倘若匈奴、燕王等有变,则萧关亦有警,如此大汉社稷恐将大祸临头!”
刘德听完,也不得不感慨,袁盎的眼光真是毒辣。
若以常理来论的话,即将发生的七国叛乱确实是声势浩大,几乎都把长安的公侯吓尿了,有人甚至都准备好了恭迎吴王濞入长安匡扶社稷的全套礼仪。
但是,可惜的是,七国叛乱虽然声势浩大。
但是胶东、胶西、淄川三国联军被齐国堵在家门口出不来,根本响应不了吴楚联军,赵王遂就是个二货,被汉室驻扎在长城的边军打的满地找牙,只能龟缩于邯郸城中,靠着坚城勉强防守,吴楚联军在梁国的铜墙铁壁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本来说好的匈奴外援却影子都看不到,于是七国之乱从起兵到全部平定,竟然只花了三个月时间。
基本上当周亚夫大军轻兵断掉吴楚联军粮道之后,平叛的大军不过是进行了一次武装游行。
事实上声势浩大的叛军基本是被自己人解决掉的。
想着这些,刘德对即将到来的七国之乱是一点都不担心,对他来说,七国之乱等于是给他将来大权独揽打好了基础。
七国之乱平定之后,再也没有诸侯王胆敢反抗汉家天子的命令!
当然刘德也知道袁盎此次来找他做什么了。
一起反对削藩?
傻瓜才干这样的行径!
想到这里,刘德就笑着道:“袁公所言极是,小子亦也曾担忧过……然……”刘德看着袁盎道:“袁公可曾听说过,自有青史以来,令出多方,政令不通者成大事?”
刘德呵呵的笑着问道:“吴楚齐赵诸侯若叛,谁为首,谁为臣?”
这正是吴楚之败的关键所在,七国诸侯共同叛乱,加起来的总兵力和实力远超汉室中央政府。
但是七位大王就有七个想法。
吴王想着尽快打进长安,坐稳天下,楚王却不愿意风头都给吴王出了,拼命的拉后腿。
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国更是可笑,居然被齐国堵在家门口,连门都出不了!
赵王刘遂有心呼应,却被困邯郸城中,粮草尽绝,只能坐困枯城坐等死亡。
若是这七国但凡有个像样子一点的统一指挥和协调,也断然落不到最后那个结局,起码也能划江而治!
刘德觉得自己若是刘濞,肯定首先会统帅大军,先进逼齐国,逼着齐王加入,然后裹挟吴楚齐七国之兵力,进逼荥阳,拔掉这颗钉在长江以南的汉军钉子,荥阳若失,梁国就失去了侧翼的屏障,同时也会更多的诸侯加入进来……
不过这只是事后诸葛亮的推演而已。
袁盎却是看着刘德,有些惊讶,他怎么都想不到,吴楚的致命弱点竟是刘德这样年纪的少年发现的。
而且那无疑是个致命的缺陷!
本来若有统一指挥和行动,一般的军队是可以做到1+1等于二的,但是吴楚七国各行其令,各听其政,非但做不到1+1等于2,甚至很可能会出现1+1小于1的可怕场景。
刘德却微笑着:“小子曾尝听人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以袁公之见,胶西王刘卬为人如何?可有城府担当?”
“骄奢小人,不足以为谋!”袁盎想了想答道。
嗯,猪队友+1!
“济南呢?”
“鼠目寸光!”
猪队友+2
“胶东呢?”
“碌碌无为之庸才!”
嗯,这个应该不算猪队友?!
“淄川呢?”
“不过中人之姿,守成有余……”
“楚王如何?”
“为人外残内忍,看似有勇有谋,实则怯懦小人!”
好的!猪队友+3
刘德打了个响指道:“既然如此,袁公还担心什么呢?小子敢立下军令状,诸侯若叛,王师三月可灭!”
这倒是事实,像吴楚这样没组织没纪律的叛乱,在中国历史上估计就只有这么一次,以后想谋反的人都是想好了再行动的,就连三国演义里面三十六路诸侯反董,也懂得要先选个盟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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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为政
袁盎却摇摇头道:“即使如殿下所说,诸侯不可患,而匈奴若趁机而起,那又该如何是好?若匈奴趁机寇边,则吾等皆披发左衽也!”
匈奴,就是汉室的噩梦。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匈奴之实力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地球宪兵米帝,从长城以北,直至欧亚边界的几乎所有国度,此时都在匈奴人的马刀下瑟瑟发抖。
袁盎等人反对削藩的最大理由就是一旦国内乱起,匈奴趁机入寇,那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一个看起来无解的问题。
只要智商正常一点的人都会想到,吴楚起兵,肯定会联络外援,匈奴自然是重中之重,到时候匈奴与诸侯里应外合,汉室社稷倾覆不过转瞬之间。
只是……
谁能想到向来无比贪婪,闻到血腥味就要凑过来分一杯羹的匈奴,在吴楚起兵之后一直都是按兵不动,甚至匹马未过长城呢?
唯一合理且可能的解释只能是匈奴国内发生了大变,使之无暇再顾及其他地方,否则,吴楚起兵之时,就是匈奴骑兵入寇之日!
但是这个理由能说吗?
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要知道,就在去年,匈奴三万骑突入代地,烽火在甘泉宫都能看到!
因而,在袁盎的意识中,一旦削藩导致内乱,匈奴就将趁虚而入,那他跟他的家族就都要披发左衽,跑去山里当野人了!
刘德想了想,面不改色的道:“丝公勿惊,我有一策可退匈奴百万大军!”
“计将安出?”袁盎也颇为好奇了,在他眼里刘德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就算在太宗孝文皇帝膝下耳闻目睹,勤奋苦练,也不太可能在这个年纪能想出多么好的计策来,特别是要对付的人还是庞大无比的恐怖匈奴!
“请父皇遣使问匈奴单于安,只要使者能在出使的路上打探到一人之生死,小子就有足够把握,让匈奴绝不敢犯边!”刘德一脸严肃的道。这种牛逼吹的越大越好,反正匈奴是绝对不可能入侵的!
“嗯,这样一来后世人怎么编排我今日的事情呢?”想想刘德都觉得很过瘾很爽!
“敢问殿下却是何人?”袁盎却是有些吃惊的问道,从他对刘德多日的观察与这短短时间的交流来看,袁盎觉得刘德不可能在他面前放嘴炮说大话,因为那样的话,就只能证明刘德是个草包,不足与之谋!
但是,到底是谁,他的生死竟能影响匈奴的举动?
刘德看着袁盎,从他嘴里吐出了一个人名:“中行说!”
这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但他却是第一个出现在史书上的汉奸,可谓天下第一奸。
中行说本是汉人,因为家贫被卖进宫里,做了太监,后来被打发到了与匈奴和亲的队伍中去做了陪嫁的小厮,但他不愿意远走漠北,只是被人强行塞进了和亲的队伍中,临出发前,这个当时籍籍无名的小宦官发出了诅咒: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当时谁都没把这个小人物的牢骚与怨愤放在心里。
可惜,中行说却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的狠人。
他一到匈奴就主动向匈奴单于老上效忠,不单单如此,中行说竟然还教会了匈奴人理财做账收税,教会了他们清点人口、牲畜!
这对于匈奴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飞跃式的发展!相当于本来匈奴只是星际争霸里面的虫族一本基地,中行说这么一弄,立刻升级成二本基地了。
现在匈奴的国势能有如此强大,中行说当记首功。
若中行说只是帮助匈奴进行改革,推行一些政治制度那也就罢了。
偏偏中行说深恨汉室,他在匈奴以恶心汉家君臣为生平第一快事。
譬如说,汉家天子写给匈奴单于的信椟长一尺一寸,开头第一句话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等中行说上位,他就把匈奴回复汉家的信椟改了,改成一尺二寸,抬头就是嚣张无比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每每汉使前往匈奴拜见单于,总会被中行说用着各种手段不断挑衅、激怒甚至侮辱。
太宗孝文皇帝在世之时,匈奴总共大规模入侵了五次,其中3次是中行说挑拨的!
此人一日不死,汉家一日难安!
这是许多知道中行说存在的汉家大臣的共识。
“殿下是觉得中行说老贼已死?”袁盎试探着问道。
刘德微笑着摇头道:“小子又不是神仙,怎知老贼生死,无论老贼生或死,小子都有把握可令匈奴匹马不越长城!小子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说完这话,刘德就知道他未来在史书是个什么形象了。
汉光武刘秀外号大魔导师,刘德呢?大预言家?
“究竟是何策?”袁盎不禁好奇的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没用了……”刘德故作神秘的道:“总之,只要知晓中行说现在究竟是生是死,那小子才能说出下一步……”
其实根本的原因是——他一时半会根本没想好用什么借口。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事实证明,匈奴人从今年开始就变成了乖宝宝了,接下来的十几年,匈奴骑兵偶然或有越过长城的举动,但大规模的入侵却是再也没发生过了。
既然如此,刘德不管找什么借口,都可完美无缺的表现出他高瞻远瞩,富有远见的形象。
这样一来,对于他竞争储君大位可是大有帮助的。
至于什么刷声望刷的太过,引起便宜老爹怀疑和猜忌什么的。
刘德耸了耸肩膀,他不刷足声望,就根本不可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就算坐上去了,也会被踢下来。
当一个人在沙漠中即将渴死之时,他发现了一片绿洲,但要抵达绿洲,需要通过毒虫的封锁。
你说他是留在原地等死,还是冒着被毒虫咬死的危险去到那片绿洲?
实际上自重生以来,有一句话,刘德始终铭记于心:谁可能是我的朋友,谁将是我的敌人,这是我要做皇帝首先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情!
经过前世十几年历练之后,刘德现在觉得,天朝太祖的许多话都是可以作为参考的。
譬如说现在刘德觉得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在兄弟中他团结刘阏、刘端这样基本不会有危险的兄弟,挤压和打击刘荣、刘非的生存空间。
宫廷里他千方百计的巴结、拉拢馆陶长公主、薄皇后以及天子的亲随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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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黑心
“殿下既然想知道中行说生死,这倒不需劳烦陛下遣使了……”袁盎忽然道:“臣还是有些耳目可用的,请殿下稍等三日,臣就可知那中行说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这袁盎什么时候把善缘结到匈奴去的?
要知道,汉室防匈奴防的极为严密,除汉使之外,任何私自出塞者死!
可这袁盎也没做过什么使者啊!
但是既然袁盎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将此事告诉刘德,就说明他的消息渠道是合法的。
袁盎也没打算瞒着刘德,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汉匈之间虽然彼此提防,但彼此之间还是有往来的,譬如说商队!”
被袁盎这么一说,刘德也想起来了。
后来刘彻朝搞了个马邑之谋,差点逮住了匈奴单于,而作为诱饵的马邑不就是一座与匈奴互市的集市吗?而引诱匈奴单于跑去马邑的不就是一个汉地商人吗?
刘德再往深里一想,等闲的商人是能说见就见到匈奴单于的吗?
必定是已经交易过多次,取得了信任的商人。
再换个角度想想看,什么样的商人能跟堂堂的匈奴单于交易?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那么,那个商人跟匈奴单于做过的交易也就能想象得出会是什么东西了——不是祭祀神灵所需要的金器、铜器就必然是与战争息息相关的原材料:青铜、铁甚至弓箭、制式的军备。
除此之外,刘德想不到还有什么样的交易会让堂堂匈奴大单于自己亲自接待和交易的东西。
“果然,不把军火武器卖给敌对国的商人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刘德在心里嘲弄了一声。嘴上却道:“原来如此!”
袁盎又拜道:“殿下,臣今日与殿下见面之事,请殿下万勿传扬出去!”
“善!”刘德抚掌道:“小子也正有此意!”
跟袁盎说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些若是传出去,对刘德也没好处。
而刘德之所以跟袁盎说这些事情,是因为他知道袁盎的嘴巴很严,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说。
“那臣就现行告退了!”袁盎再拜道。
“袁公请留步……”袁盎起身,正要离开,又听得刘德的声音,连忙回头问道:“殿下还有何事?”
刘德张了张嘴,他本想让袁盎去提醒一下申屠嘉。
但他的理智和情感告诉他,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想想看,便宜老爹怎么对待晁错的?——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晁错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再想想看,便宜老爹怎么对待周亚夫的?——吾不用也!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于是冷眼旁观周亚夫在狱中绝食而亡!
对于便宜老爹来说,什么都可以牺牲,只要能完成他的目标。
那他的目标现在是什么?
削藩!
丞相申屠嘉既然挡在了削藩的路上,难道说,申屠嘉能比晁错与便宜老爹的感情更深?晁错可是潜邸大臣啊!十足的心腹手足,说抛弃就毫不含糊的坚决抛弃了,最多也就在后来流了两滴鳄鱼的眼泪罢了。
刘德确信无疑,他若是跳出来想拉一把申屠嘉,最后可能申屠嘉没拉上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哪怕只是通过袁盎来间接的提醒申屠嘉都不行!
因为申屠嘉的脾气和性格不会允许他临阵退缩。而事情一旦闹大,刘德被人给查出来在背后使坏,便宜老爹能饶过他才怪!
想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被刘德生生的咽下去,变成了:“袁公,若有机会拜见丞相,可代我代为问好!”
“一定!”袁盎虽然心里奇怪,但还是道:“若有机会,臣一定代为转告!”
等到袁盎走远了,刘德转过身子,对着摆在房中的一面铜镜端详着自己的样子。
镜子,是清澈的。
人的脸蛋,也是干净的。
只是……心是黑的!
刘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心里还是回忆着与申屠嘉见过的几面。
这是一位长者,一位忠臣,可惜了……
本来,刘德还以为他可以改变申屠嘉的命运,但昨日早朝之后他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救药。
当然,申屠嘉也不全是死路一条。
假如他能主动辞去丞相之职的话,便宜老爹为了脸皮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晁错更没了借口和理由对他下手了。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让申屠嘉向晁错服软……呵呵……
…………………………………………………………
三天后,刘德乘着马车出现在了南陵郊外的铸钱作坊,今天,这里将出现第一炉新铸的五铢钱。
滚烫的铜水倒灌进铸钱所用的钱范,工匠们忙里忙外的忙活着。
刘德却是好整以闲的坐在作坊之外的一间特别为他腾出来的雅室内,就等着第一批铸造好后出炉的五铢钱送来给他看。
只等了一会,一个宦官就捧着一匣子新鲜铸造出来的钱币,进来欢喜的禀报:“恭喜殿下,五铢钱已经铸好了,请殿下过目!”
刘德接过匣子,从里面粘出一枚钱币,对着阳光,端详起来,钱币之上的花纹是那么的美丽,刘德又将这枚钱币放在手心感受了一下,只觉得颇为光滑,比起一般的钱币来说,这五铢钱就像是公主一般。
刘德已经看到了他这作坊中所出产的五铢钱将四铢钱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的景象。
“嗯,不错,你们两个辛苦了,我会为你们两个在父皇那里请功的!另外王道,赏他们两个每人五金!”刘德自然也不会吝啬这点小小的恩惠。
“诺!”王道点点头,领着两个欢天喜地的宦官去领赏钱。
刘德抓着手里的五铢钱,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有了钱就不怕做不成事情。
从辟阳侯府里抄出来的铜器少说也有十万斤的样子,足够刘德铸出一千万枚五铢钱。
一千万五铢钱是什么概念?
当此之时,一个成年人的人头税一年是一算一百二十钱,一千万枚五铢钱能帮将近九万成年人缴纳他们的算赋。
用来买米的话,关中粟米一石最多不过五十钱,可买两百万石粟米!
“真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啊!”刘德感慨了一声。
当然,这些钱首先要流动起来,才能算是财富,否则,摆在库房里腐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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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了一晚上,想了很多次,改了很多次,最后决定这样写,因为我不想我的主角是那种伟光正的,那样的政治人物不存在。
当然我也知道这么写的话,肯定有同学会不舒服~
so先传上来,大家看看,真要觉得不妥我可以改~
嗯,天大地大,读者老爷最大!
最后感谢所有打赏的同学们,就不一一点名了
嗯,我睡觉去了~有意见可以在书评区说,只要不涉及人参公鸡,俺都能看得下去,嗯就是这样~
大家晚安
第78章 上林苑
当然,这些钱首先要流动起来,才能算是财富,否则,摆在库房里腐烂吗?
但是,想要让五铢钱流通起来,却不容易了。
首先,五铢钱是新鲜事物,而中国的百姓向来偏向保守,有时候他们宁肯吃点亏,也不愿意轻易尝试新鲜的事物,只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会一拥而上。
其次,货币的发行,在后世靠的是银行业,而在如今靠的是官府,只有官府认定你的钱能充作税赋,你的钱才能流通起来。
那什么样的钱,在官府的眼里是合法的可以流通的钱币呢?
《汉律》中对此有明文规定:钱径十分寸八以上,虽缺铄,文章颇可智,而非殊折及铅钱也,皆为行钱。。敢择不取行钱者,罚金四两。
意思就是只要是个钱样子,直径不小余八分,那么就算这枚铜钱的表面已经有所磨损,但只要还能看到钱币上的铭文,且没有断裂或者全部是铅的,就是一枚合法的铜钱,官府会一视同仁的对待,胆敢拒绝接受符合标准的铜钱的人,就要罚金四两。
但若是真这么简单,刘德就要偷笑了。
先帝之时,几乎全天下流通的铜钱一半是吴王刘濞铸造的,一半是邓通铸造的。
其他商贾所铸的钱币几乎不入主流,很少进入流通,大部分只是在商贾所在的地方郡县内流通,很少能通行全国。
为什么?
若连这个都看不透,刘德也就白活三辈子了。
官商勾结,地方保护主义,能砸碎这两个乌龟壳的只有更强大的强权。
若刘德此时是太子的身份,借着储君的名头,他要发行五铢钱,起码在关中没有人敢使绊子,下黑脚。
可惜他不是。
刘德毫不怀疑,只要五铢钱进入流通领域,很快就会遭遇各种狙击。
拒收那还是轻的!
关中的商人连给朝廷放高利贷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就算出了事情,无非就是交上几个替死鬼顶罪了事而已。
人命?在商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数字。
拿着五铢钱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之后,刘德猛然想到一个事情,但却颇为犹豫的踌躇起来:“这样子的话,后世人会不会说我吃相太过难看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但想了想没钱他就什么都没办法做的时候,刘德一跺脚:“罢了,这世间一切罪恶都由我来承担吧!”
一念及此,刘德拿起那一匣子五铢钱,就坐上马车,往皇宫赶去。
进了未央宫,刘德径直来到了清凉殿,却被告知天子已经移驾上林苑,与太后一起观看猛兽。
不得已,刘德只能再转道前往上林苑。
路过馆陶公主府邸的时候,刘德灵机一动,进去请了馆陶长公主刘嫖跟陈阿娇与他一起前往上林苑,当然,打的口号是‘许久未与姑姑亲近,特请姑姑同游上林苑’。
刘嫖自然不无不可。
于是,姑侄两人就分乘两车来到了长安东南方向的上林苑。
上林苑,这是一个在秦末战火中侥幸幸存下来的秦代宫殿群,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在当时,鼎鼎有名的阿房宫只不过是上林苑的前殿,整个上林苑在秦代延绵数百里,其中既有辉煌壮丽的阿房宫,也有广阔的围猎场,养着各种猛兽的兽圈。
秦末一把战火,烧掉了阿房宫,焚毁了大部分的秦代宫殿。
但也有幸存者。
汉室的未央宫跟长乐宫都是在秦代宫殿的废墟中营建的,而上林苑,秦末战火虽然烧毁了这个昔日庞大的皇家林园的大部分建筑,却还是留下了一些残存的建筑以及规划好的各种林园。
汉室建立之后,萧何本着精打细算的主政思路,将上林苑进行了部分修复和翻新,到吕后时期,再次稍作维护,时至如今,上林苑虽然还没有恢复它过去全盛时期的规模,但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皇家园林了。
此时的上林苑究竟有多大?
后世班固在《西京赋》中曾道:缭以周墙,四百余里。
当然,那是经过后来的刘彻、刘弗陵、刘询三代人接力扩建后的规模,现在的上林苑,还没有四百里那么长,但也有两百余里,横跨整个渭水河南部,将渭河南岸的大部分平原、山丘尽数纳入其范围之内,甚至就连浐水与的霸水也从上林苑中流过。
汉家天子及其后、宫妃嫔、太后以及皇子、来朝的诸侯王,平日得空就会去上林苑中围猎,射箭或观看圈养的珍奇异兽。
在上林苑中发生了数不清的典故与故事。
甚至后来威震天下,纵横无敌的刘彻的羽林卫也是从上林苑的围猎场中训练出来的,一代天骄霍去病的童年与少年时光大部分都是在上林苑中度过的。
一般而言,假如日后刘德当了太子,那么,除了会在未央宫之中为他列出一个太子。宫外,在上林苑中,也有他的一块独立的地盘,用以安置手下、培养心腹,锻炼能力。
像是刘德的便宜老爹当年在上林苑中就有一个思贤苑,后来刘彻给他的太子刘据也建立了一个博望苑,前世刘荣也混了个宜春苑,可惜他不争气……
对于汉家天子而言,似乎储君能力太大从来不是问题,储君能力不大才要命!
像是前世的刘荣,后来刘彻的儿子刘据,都是栽在能力不够,没让皇帝老子满意的地方上。
否则以汉家天子的刚烈,若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杀母存子这种事情又不是干不出来!
刘德的马车跟在刘嫖的马车之后,径直驰入上林苑之中,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青草芬芳,不时有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远处的山坡之上,刘德甚至见到了一只滚滚趴在竹林里啃食着竹叶。
现在的中国,正处于温暖期,属于亚热带气候,这从滚滚居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上林苑,还有道路两旁栽种的柑橘树都可以证明。
只是刘德同样也清楚,这样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十年了,新一轮的小冰期已经悄然临近。
当刘德还是个宅男时,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篇论历代王朝兴亡与小冰期联系的文章。他隐约记得,昭宣之后的中国就将全面受到小冰期带来的影响,干旱、气温下降、疾病肆虐,还有可怕的蝗灾!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必须开始进行准备了!
准备大修水库,广建渠道,只有拥有数量足够多的大中小型水库才能挺过那严酷的小冰期带来的灾害。
同时还要开始鼓励开发南方,特别是湖广,将之建设成一个鱼米之乡。
刘德心里非常清楚,想要做到这些事情,首先他得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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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天子的任务
上林苑,虎圈之旁。
一场皇室内部的小型聚会正在举行。
汉家天子刘启正陪着窦太后在此一同观赏虎圈之中圈养的猛兽。
在坚固的栏栅之中,圈养的老虎、犀牛、野猪、狼、豹子等凶猛的野兽,被驯兽师们驱赶、引诱着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以此吸引上方的观众的注意力。
窦太后眼睛虽然都快瞎了,但对这种表演还是很感兴趣,老太后喜欢,身为天子,自然是愿意隔三差五的陪着老太后来上林苑观看猛兽表演,同时散散心,骑骑马,打打猎,放松放松。
这时,虎圈中的表演暂告一段落。
窦太后趁着天子刘启上前倒酒的功夫,忽然问道:“皇帝,听说你有一个名叫辕固生的博士,对吗?”
天子刘启心里咯噔一声,暗叫坏了!
老太后的脾气,他那能不知?
这是要出事了!
脸上刘启却不得不陪笑道:“回禀母后,儿子确有一个博士名为辕固生,不知母后问他作甚?”
“皇帝,你去把他给哀家叫来!”窦太后却是一脸的平静的道:“哀家就想问他一件事情!”
母命难违,更何况老母亲好不容易才被袁盎劝和,从之前的不快中解脱出来,难得的给了他面子,愿意与他说话,天子刘启只好道:“诺,儿子遵命!”
说着就吩咐左右传召博士辕固生。
这时,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了马车车轮的轱辘声,一个宦官小跑着过来,然后跪下来报道:“启禀陛下,太后,皇子刘德与馆陶长公主来了……”
窦太后一听刘德的名字,心里就有些烦,本是不想见的,正要说不让他们过来时,忽然她听到了一个银铃般的笑声,脸上的神色这才松缓下来,心里一软就道:“来就来罢!去给他们准备坐席……”
“太后的吩咐你们都不听了?”天子刘启见到那些宦官侍女居然还在看着他,马上就急道。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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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牵着陈阿娇的小手,跟在刘嫖后面,走进虎圈之中,很快他就见到了正坐在虎圈的高地观赏亭中的天子刘启与窦太后。
刘嫖见了这场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阳光笑容的刘德,心里暗淬:“小狐狸!”心知自己是被利用,这那里是什么想念姑姑啊,分明就是借着姑姑与表妹来缓和跟窦太后之间的关系。
这长安城里现在谁不知道自从窦婴搅合了梁王刘武眼看就要到手的皇太弟之位后,窦太后是气的不行,先是夺了窦婴的宫籍,然后又是见了皇帝也没个好脸色,直到这两天才好了些,听说是袁盎进了长乐宫,跟老太后拉了家常说了道理,这才让老太太放下心里的间隙,跟皇帝重归于好,又原谅了窦婴,准许其进宫问安,虽然还没恢复宫籍,但却也不远了。
但是,老太后是原谅了窦婴,原谅了皇帝,可心里总归是有些情绪的。
刘嫖也能看出来,老母亲虽然被袁盎说服了,不再强求要立刘武为储君,但是,心里的气一天不消,刘德这些个孙辈在老太后眼里始终是个疙瘩。
“倒还算刘德聪明,知道要找我这个姑姑才行!”刘嫖想到这里,顿时心里满满的成就感,她毫无疑问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而这种能插手皇室继承人身份的斗争,并且能起到关键作用的感觉,让她浑身都有些飘飘然,就连走路都觉得轻松了些。
“女儿拜见母后!”刘嫖走上那亭子,笑嘻嘻的朝窦太后道了个万福,然后才转身对天子刘启道:“见过陛下!”
陈阿娇见到了天子,更是欢快的撒开了脚丫子就蹭蹭蹭的跑了过去,只在亭子边做了个乖巧的万福:“阿娇见过舅父大人,皇祖母大人!”
然后就扑进了天子的怀里,抓起了刘启的胡须道:“皇帝舅父可想念过阿娇?”
“没大没小……”刘嫖嗤笑一声,笑骂道:“这可是天子的胡子,你可也敢扯,还不快下来?”但脸上的笑容跟表情都已将她的内心深深的出卖!
“都是一家人,朕就阿娇这么一个宝贝外甥女,就由着她吧……”天子刘启笑呵呵的抱着陈阿娇,问道:“阿娇说对不对?”
窦太后见了陈阿娇就只觉得心都暖和了,什么不愉快的情绪也都不见了,也道:“就是,皇帝就一个外甥女,不疼她疼谁?”话语里的维护之意昭然若揭。
这时刘德才慢蹭蹭的走到亭子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跪下拜道:“儿臣刘德拜见父皇,问皇祖母安!”
天子刘启看了一眼窦太后,见老太太似乎不准备吭声,于是使了个眼色给刘嫖,刘嫖立即心领神会的走到窦太后身边,拉着她的手,温柔的道:“母后,您的孙儿在向您请安呢!”
“刘德表兄还在那跪着呢,皇祖母!”陈阿娇也跟着起哄。
窦太后这才勉强松口道:“那就起来吧”
她仿佛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无名火发到刘德身上有些不对,等刘德进来了,就道:“刘德,你坐到哀家身边吧!哀家好久都没有摸过你的脸了,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最近一两年她的眼睛确实是越来越瞎的厉害,本来原先还能勉强视人,现在却只能勉强看到一些人的轮廓与影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的宠爱刘嫖,宠爱刘武,说到底她虽然是太后,但终究还是个女人是位母亲。
刘德听了脸上一喜,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敷衍性质的示好,但能踏出这一步本身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诺!”他立即低头道:“孙儿遵命!”
然后就乖乖的跪坐到窦太后的下首一侧。
等刘德坐下来,刘嫖趁机起哄道:“母后不是要摸摸刘德的脸吗?刘德还愣着做什么?快让太后好好摸摸你的脸,免得太后都不记得你的模样了!”
“诺!”刘德立即道,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窦太后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但被刘嫖这么一激,却也不得不伸手在刘德的脸上摸索了一会。
起初,窦太后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当她的手摸到刘德的颧骨时,忽然手上一震,竟然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收回了双手,道:“刘德你现在都长大了啊!”
“回皇祖母,孙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民间,孙儿这么大的男子,已经是丈夫了,甚至都可能做人父亲了!”刘德不卑不亢的答道。
“好!好!好!”窦太后的脸上的寒冰终于消去,首次对刘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道:“长大了好!刘家的男儿长大了好!”
这是,天子在一边道:“刘德,你跟朕来一下……”
“诺!”刘德连忙对窦太后告罪一声,然后跟上便宜老弟的脚步,朝着亭子外面走去。
父子俩走到虎圈的另外一侧,天子刘启才回头对刘德吩咐道:“一会,朕给你个任务,你必须务必保证完成!”
刘德立即就道:“诺,儿臣必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完成!”天子刘启强调的道:“你告诉朕,能不能做到?”
“不怕任务难,就怕不给做任务的机会!”刘德在心里道,嘴上却道:“诺,儿臣知道了!”
“等会,博士辕固生将来拜见太后!”天子刘启长叹一声道:“你的任务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后杀了辕固生,知道吗?”
刘德听了心里一惊,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脸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惊讶道:“皇祖母何以要杀一个区区博士?”
“这你就不用管了……”天子刘启也是很为难的道:“总之,你必须保证辕固生不死……”
“诺!”刘德点头道:“儿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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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窦太后的改变
实际上刘德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梁王刘武费尽心思的找来了《道德经》的原本残卷和收藏着它的黄老派大家黄生,将之都送进了长乐宫,让那黄生每日讲解《道德经》给窦太后听。
如此一来,那位黄生自然水涨船高,受到了窦太后的尊敬。
本来刘德以为那黄生与辕固生之间发生那场关于帽子的争辩不可能这么快发生,因此也没怎么去想,却没想到,这黄生进宫才几天就碰到了他一生的对头——辕固生,并且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那场关于帽子的争辩。
是否是蝴蝶效应,刘德不是很清楚,前世他也不过是后来才听说的这个事情,大抵相当于茶余饭后的八卦和趣闻。
总之具体经过就是辕固生跟黄生两人争辩到底成汤革命是对还是错。
辕固生坚持成汤革命是正确的,而黄生则认为,身为臣子反叛君上就算结果是对的,出发点也是错的,并用帽子跟鞋子做了比喻。
此事后来甚至还被收录进了司马迁的史记中成了一儒林列传的一则故事。
而它之所以会变成八卦,则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了。
“辕固生可是个固执的老学究……”刘德在心里哀叹一声:“此事,确实是有些棘手!”
刘德可记得清楚,后来,刘彻搞了个建元新政,把已经九十岁的辕固生请到长安做了个泥塑的雕像供起来,猜猜看,当辕固生见到后来刘彻朝的丞相封为平津侯的公孙弘时怎么说的?
‘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言以阿世!’
好吧,就算公孙弘再怎么不当人子,你一个老前辈这么直接的当着人家的面用如此严厉的话语来斥责,也未免显得太……真当地球是围着你转啊?
反正刘德听了此事后顿时觉得公孙弘涵养好了——若是刘德被人当众这么毫不留情且毫无底线的攻击,早一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刘德很清楚,等会辕固生来了,他会怎么个作死法……
“要保他的性命实在是有些难……”刘德感觉脑袋都有些发胀了:“干脆学便宜老爹,给他把剑,让他去碰运气得了……”
只是这样一来,刘德觉得就难免有些不太完美了。
这便宜老爹交代的事情真的只能办的漂漂亮亮的!
一边想着该怎么化解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刘德一边跟着便宜老爹回到了亭子中,此时,虎圈中的驯兽师又开始了表演,陈阿娇趴在亭子的栏栅上兴致勃勃的观看者虎圈里的驯兽师们指挥着一头头驯服后的猛兽入场。
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危险,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哪些猛兽究竟有多么可怕。
刘德见了却赶紧把她从栏栅上抱下来,道:“阿娇表妹,不可以趴在那上面的!知道吗?那样很危险!”
就不说这么点大的小姑娘万一没抓稳掉下去了怎么办,就是下面兽圈里的猛兽要是忽然发狂,像陈阿娇这种小丫头还不得被吓个半死?
上林苑自有史以来发生的事故也不是一起两起了。
刘德一点都不希望陈阿娇有个什么意外。
陈阿娇被刘德猛然的抱下来,更是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斥责,顿时就来了小女生的公主脾气,嘟着小嘴,一脸的不快的走到窦太后的身边,猛的钻进窦太后怀里,使起了小性子。
但刘嫖见了此情此景,却是微微点头,在心里道:“看不出来,刘德这小子还真是关心我家娇娇……”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此时的刘德在她眼里几乎全是优点。
为人好,性子好,懂事,会讲话,还会哄人,除了生母是粟姬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满分。
“为何你是粟姬所生呢?”刘嫖暗叹一口气:“换了其他任何人的儿子,姑姑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啊!”
本来平常若是陈阿娇在窦太后面前闹这么一出,依着窦太后往日的性子,肯定是会维护陈阿娇,不管有理没理,刘德少说也吃一顿斥责,但今天不知为何,窦太后没有那样做,反而对陈阿娇道:“娇娇,这次皇祖母就不站在你这边了!”
刘德也陪着笑脸,走过去拉着陈阿娇的小手赔罪道:“好了,不生气了,是表兄不对,不该用那么大的声音说阿娇……”
陈阿娇从窦太后的怀里露出一双委屈的小眼睛,嘟囔着道:“知道错了就好……”
然后她又自顾自的爬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女生自尊心特别的强,因此她倔强的道:“谁生气了?我可没有……阿娇可不是小孩子……”
这话一出,甚至就连平素不苟言笑的天子都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陈阿娇顿时羞的小脸通红,怯怯的躲到窦太后的身后去了。
被陈阿娇这一打岔,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温馨了许多,窦太后对刘德道:“刘德,你过来,给哀家说说,最近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
刘德就乖乖的走过去,跪坐下来,答道:“回皇祖母,孙儿最近得了一位俊才,常常与孙儿讲解黄老之学,孙儿确实受益颇多……”
“哦……”窦太后点点头,慈祥的道:“那哀家就要考考你了!”
刘德闻言大吃一惊,要知道窦太后虽然崇信黄老之学,也要求窦氏子弟人人都会学习黄老之说,但是对于皇子,她基本从来都不干涉。
这样的变化,刘德也感觉不到究竟是好是坏,但他还是谦卑的道:“请皇祖母出题!”
于是窦太后就问了刘德几个黄老派的常识问题以及一些黄老思想的论调,好在刘德经过前几天的填鸭式死记烂背,对于这些问题都是轻松应付。
“不错,不错……”窦太后听完刘德的回答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感慨道:“看来刘德你是找了一位贤才辅佐啊,未知那人姓氏名谁,何方人士?”
“回皇祖母,那人姓汲名黯字长孺,乃是濮阳人,年纪稍长孙儿!”刘德也不隐瞒,老老实实的回答着,若是汲黯能有机会拜见窦太后的话,那么不管对刘德还是对汲黯都是有好处的事情!
“是卫人啊……”窦太后一听就叹道:“当年先帝之时,好像也有一个卫地的大夫,学问、人品具是一流,颇得先帝看重,好像那位大夫也是姓汲?”
刘德答道:“不敢欺瞒皇祖母,汲黯确实当初那位汲大夫之子!”
“善……”窦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有空,你可带他来长乐宫见见哀家……”
“诺,孙儿遵旨!”刘德连忙答应下来,这是好事情啊!
汲黯若是能得到窦太后看重,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再完全的需要依靠刘嫖才能跟东宫拉上关系了。
老太太嘛,耳根子软,只要汲黯能在窦太后面前多说他的好话,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刘德有些奇怪,今天窦太后是怎么了?平常基本不会对任何一个皇子表现出太明显倾向的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德隐隐约约间感觉窦太后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非常明显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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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多时,就有一位宦官领着一位白发老者从虎圈另一侧的道路中走了过来,那宦官先进来通传道:“回禀陛下,太后,《诗》博士辕固生奉诏觐见!”
“传!”天子淡淡的道,然后对刘德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让刘德看着办了。
刘德虽然心里很无奈,但脸上还是得装出一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模样。
“老臣辕固生拜见吾皇,拜见太后,拜见长公主及殿下……”辕固生被宦官领进来后就跪下来叩首,从刘德这边的视线看过去,辕固生此时也已经很老了,看年纪也应该有七十多了,一般而言这个年纪的老人应该是垂垂老矣,连记忆都开始消退了,但辕固生此时依然生龙活虎,看样子身子也比较强壮。
博士这个官职刘德是知道的,这是一个秦代的官职,最初是授予那些从关东各地投奔秦国的百家士子,因此,其实并非是什么高官,也就是个名誉性质的客卿一类。
到了汉代,惠帝刘盈废除狭书律,同时为了更好的抢救那些在战火中被焚毁和失传的典籍,于是重设博士官。
因而,在此时,博士这个官职,并非只有儒家的人才能当。
儒家有诗书博士,法家有刑名博士……
而且各博士的头衔划分的很细。
像《诗》《书》《尔雅》《论语》《春秋》《韩非》《管子》《伊尹》甚至《孙子》《孙膑》各自都有各自的博士官。
总的来说,此时汉家的博士,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某某专业专家国家认证资格。
能被拜为某书博士的,基本是一定是此书研究和理解成就最高的那一个。
而这辕固生就是如今的《诗》博士。
这表明他应是《诗》这一领域的佼佼者。
但刘德知道这也未必一定!
当此之时,不单单诸子百家,齐头并进,共同在汉室寻找着施展自己政治理念的机会。
就是各大学派内部其实也是山头林立。
就拿《诗经》而言,此时就有三个山头,一个是齐诗,辕固生就是齐诗的代表,另一个则是鲁诗了,鲁诗的领头人是申培,曾官至楚国太傅,名满天下,世人尊称为申公,第三个则是流传在燕赵大地之间的燕诗派系!
这三个派系都认为自己是正统,其他两个是别传异端……
后来,刘彻搞的罢黩百家独尊儒术,不单单把其他诸子百家排斥在外,就连儒家自己内部的一些山头也惨遭打压,《谷梁春秋》一度被打压到几乎失传的地步,学《谷梁春秋》出身的人甚至只能装作自己是《公羊春秋》的学者,才能勉强做官……
直到宣帝之时,因为身世缘故的问题,宣帝重视谷梁而排斥公羊,于是在石渠阁会议上,谷梁派翻身做了主人,把公羊派给踩到了脚底下……
所以说,就算是后来罢黩百家独尊儒术了,思想界也并没有什么统一,反而相互倾轧,排挤、打压更加厉害,儒家内部各派系也是经过了两汉数百年的不断内部倾轧和相互融合,最后才成了一个整体的……
前世的时候,刘德在河间国难免受到了一些燕诗派系的学者的影响,对于鲁诗和齐诗其实是没什么好感的……
这也是刘德现在对辕固生没太多好感的原因。
刘德正在脑子里想着怎么帮辕固生破局之时,窦太后就已经轻轻的笑问着:“听闻卿家治《诗》颇有心得,见识广博,哀家此次诏卿前来,就是想问问卿家,以卿家之见,老子所著之书如何?”
其实窦太后也没想怎么着,就是心里不痛快。
昨日,她在听黄生与她讲解老子《道德经》之时听说了有个博士名叫辕固生与黄生有过争辩,一度相持不下,最后还是天子解的围。
在窦太后心里,这黄老学不管是治国也好还是治家也罢都是最上等的学问。
因此在听说竟然有儒生能跟她觉得学问人品都是一流的黄生抗衡时,心里就不高兴了,觉得这儒生实在是狂妄,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厉害,这才让天子将辕固生召来,倒不是想找辕固生的麻烦,只不过是想听一些奉承话,叫辕固生低头承认黄老学才是当世第一的上等学问。
刘德一听窦太后开口,连忙抛开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心里一机灵抢在辕固生之前出声道:“回皇祖母,孙儿觉得老子所著之书实乃诸子百家第一的学问,当年孔仲尼也曾两次当面请教老子,称老子为‘古之博大真人’,既然连仲尼都觉得老子乃是‘古之博大真人’孙儿想来,老子当是诸子百家先贤的第一人!”
刘德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没错。
在最开始的时候,黄老派跟儒家之间的关系或许很好,所以孔子也能当面老子,并极为推崇。
可惜,两人的徒子徒孙们为了抢夺话语权,到现在已经就差打出脑浆来了。
黄老学的学者不喜欢儒家,儒家的人也看黄老学不顺眼。
刘德这话一出,窦太后顿时就开心了,笑道:“哀家觉得刘德说的很对,皇帝你以为呢?”
天子刘启还能说什么,只好附和道:“母后说的是……”同时,天子对刘德机灵在心里也是很满意的,觉得这事情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吧,太后都笑了,这说明气消了啊!
可惜,下一刻,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倔强的道:“回太后的话,老臣以为,老子之言,乃家人言耳!”
刘德心里面顿时就好似有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就算作死也不该这样啊~”刘德哀叹一声,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啊,他现在连想吃了辕固生的心都有了!
辕固生的话里明显的充满了对老子之书的蔑视与轻视,窦太后就算是个文盲也听出来了,这辕固生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所推崇的当世第一的黄老学只配哄哄农村乡下的愚昧妇人了,这不止是在轻视和蔑视黄老学了,更是在暗讽她不过是个瞎眼的愚昧老农妇!
“家人言!???”窦太后一下子脸色就变得铁青了:“安得司空城旦之书?”
窦太后的意思就更隐晦一些了,辕固生是《诗经》博士,而当此之时《诗经》的条文名录与行文篇幅跟现在汉律之中专门用来管束那些因为犯罪而被罚去修长城和城墙的犯人的刑徒名册类似。
意思很明显,你竟敢说哀家所爱的黄老学是家人言,那你所学的《诗经》岂非不过是给犯人刑徒看的的刑徒名册。
这已经是极为严厉和愤怒的指责了!
事情终于划落到了不可逆转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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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求情(第三更!)
辕固生固然是在作死,但刘德还真的是不得不救。
因此,他连忙道:“皇祖母息怒……”
天子刘启也求情道:“母后暂息雷霆之怒……”
窦太后却是不依不饶,仿佛没听到求情一般命令侍立其左右的郎官:“来啊,给哀家将这狂妄无礼之臣拖出去,送交廷尉,治他狂妄不敬之罪!”
虽然没有当场宣判其死刑,但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知道,在此时的汉律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刑讯逼供的概念,进了廷尉牢狱的人,还想囫囵着出来基本不可能!
特别是辕固生这个年纪的人,进去了,基本就没希望能站着出来!
“皇祖母请息怒……”刘德连忙拦住就要动手的几个郎官,走到亭子中间跪下来求情道:“皇祖母,以孙儿之见,博士辕固生固然狂妄了些,但却并未触犯律法,皇祖母可责罚,却不能治其罪,不然,传扬出去,反倒可能会成全此人名声,况且此人年已老朽不堪,不如将之罢斥归家,如此传扬出去,也不会让人非议!”
“怎么,哀家连个小小的博士都处置不了了?”窦太后气呼呼的道:“律法中无此一条,哀家就加一条,莫非有什么不妥?”
在理论上来说,窦太后说的没有错,身为太后,她假如执意要在律法中加一条临时的法律,谁都阻止不了!
刘德知道,对付窦太后,必须用温情攻势,跟她讲道理,谈感情。
像前些时候袁盎是怎么劝服窦太后收起要立梁王为储的心思,更原谅了窦婴的?
袁盎所做的不过是给窦太后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春秋时期发生的家庭惨案:宋宣公传位给其弟宋穆公,宋穆公再传给宣公之子殇公,并将其子安排到郑国居住,然后,穆公死后,惨案发生了,因为存在两个拥有继承权力的血脉,于是宋国大臣就不断的在两兄弟的后代中拥立一个,打击另一个,宋国社稷连续几代血雨腥风,因此而死者不计其数。
正是袁盎给窦太后讲了这个故事,让窦太后知道,倘若立了刘武为储君,将会发生什么,窦太后就算再怎么疼爱刘武,也只能舍下,更原谅了窦婴。
刘德拜道:“皇祖母若要如此,自然可以……只是……孙儿恐有伤太宗孝文皇帝之德!”
若说什么是窦太后的软肋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除了子女之外,她最看重的就是他的丈夫的名声了。
“怎么说?”窦太后稍息怒意问道。
刘德此时也顾不得便宜老爹的感受了,叩首道:“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出宫巡幸,遇一路人惊驾,廷尉张释之不以此人惊驾之罪而罚,只以罚金,太宗孝文皇帝亦称善,太宗孝文皇帝旧例依在,皇祖母若执意加罪于此人身上,岂非坏了太宗孝文皇帝之德?”
刘德说的这个往事是汉室中鲜为人知的往事,在如今更是少有人知道、传扬。
倒不是此事不够伟光正,而是此事的两个主角一个太宗孝文皇帝已然驾崩,而另一人是时任廷尉张释之,今天子刘德的便宜老爹的苦主。
当初刘德的便宜老爹还是太子时,常常被张释之拿来刷声望。
不过当时声望是刷的挺欢乐的,然而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先帝驾崩,新君登基,往日的太子,声望机器摇身一变成了君临天下的天子!
于是,张释之吓的半死,做梦都怕有一天忽然被一队禁军直接砍了脑袋。
去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位故友的指点,在其帮助下给便宜老爹赔礼道歉,并且取得了便宜老爹宽宏大量的不计前嫌的表态。
只是,廷尉什么的就别想了,一脚被揣出长安城,发配到了淮南国为相去了,虽然级别没降还是两千石,只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而且,刘德很清楚,此事还没结束!
张释之家族的子弟,从此在仕途上就以艰难著称,其子张挚甚至后来还发出了‘不能取容当世’的悲叹,然后终生不在出仕。
这大概算是有史以来明确记载的第一个爹坑子的记载……
正因为如此,刘德才多少有些顾忌,不过他稍稍抬头看了看便宜老爹的脸色,发现便宜老爹并未因为听到张释之的名字而暴走,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后他又悄悄的观察了一下窦太后的脸色,发现窦太后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他趁热打铁的顿首道:“且《黄帝四经》曰: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故能自引以绳,然后见知天下而不惑矣。《鹖冠子》亦云:贤生圣,圣生道,道生法。以皇祖母之圣贤仁德之故,安能从此坏法之事,孙儿以为,方才不过是皇祖母一时气言……”
说完这些话,刘德也暗自庆幸前几天跟汲黯请教了黄老派的常识和立法原则,执政理念,对其有了更多的认知。
真要打个比方的话,那么黄老派的执法理念跟为政思路倒是跟后世的米帝颇为类似。
在黄老派政治家和官僚的眼里,只要是法律没有禁止的,百姓随便怎么玩,而一旦立法,在法律没有废止前,这条法律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统治时期廷尉张释之所作出两个经典判例。
一个就是刘德跟窦太后举的一个路人从桥下忽然出现,吓坏了文帝驾车的马,文帝要求廷尉以大不敬之罪治罪,但廷尉张释之坚决不同意,认为按照律法,此人最多是罚金,而不是死罪。然后文帝被张释之说服,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
另外一个则是更严重的偷盗高皇帝刘邦的高庙中供奉的玉环的盗窃案。
张释之依照汉律判其腰斩弃市,但文帝却认为应该族其三族。
这时候张释之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法如是足也!
在张释之的坚持之下,那人最后依据汉律判处腰斩,而不是天子一怒之下要求的族灭。
当然,黄老派跟米帝的那一套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跟局限所在,但是刘德个人觉得,两者最起码在立法原则和执法精神上还是颇有相同之处。
被刘德这么一劝,窦太后这才勉强的消了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削其博士官,罢斥归家吧,免得外人说哀家坏了先帝之德!”
天子刘启立即点头道:“诺,儿子谨遵母后之命!”
然后就对左右的侍中吩咐道:“拟诏吧!”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儒家的那一套,现在更被辕固生这固执的老头恶心坏了,若非是这辕固生关系着齐地士子对朝廷的态度,更关系着汉家天子求贤如渴的名声,他自己都恨不得将其拖出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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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关于五铢钱的构想(4更!)
不提辕固生如丧考妣的被几个卫士监督着走出上林苑。
经此一世,不止是天子刘启对刘德的印象大大加强,就是窦太后都觉得这个孙儿很不错了。
原因嘛,一半是因为刘德能顺着她的心思说话,而且行事风格也颇符合她的心意,让她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另外一半则是女性天生的感性在作祟了,女人的脾气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窦太后虽贵为太后,但终究是个女人,方才她在摸刘德的脸颊时,摸到刘德颧骨,竟然莫名的想起了已故的丈夫,太宗孝文皇帝,似乎也有那样的颧骨。
其实呢,刘德这一脉的兄弟,虽然相貌各有不同,但基本上也都遗传了太宗孝文皇帝的一些面貌特征,实际上几乎每个兄弟的脸上的颧骨都差不多,只是,窦太后患上眼疾将近十四年了,最近六七年视力更是不断跳水,那里还记得这些久未在其膝下承欢,见面也是跪来跪去的孙子们长什么样子?能记得声音就不错了!
只能说刘德运气好,运道也好,有刘嫖帮忙,他才能被窦太后摸到,然后让其回忆其双眼健全时太宗孝文皇帝的样貌。
祖孙几人吃了些东西,又看了一会表演,这时,天色渐晚,天子刘启就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母后早些回宫歇息……”
窦太后点点头道:“嗯,听皇帝的……”
说着她就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刘嫖赶紧跟上去,道:“陛下,我先陪母后回宫!”
陈阿娇此时却对刘德有些依依不舍了,扯着刘德的袖子叮嘱着:“刘德表兄,你要记得啊,你答应过阿娇的,过两日陪阿娇去甘泉宫玩的!”
刘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点头承诺道:“这个表兄当然记得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陈阿娇这才欢天喜地的跟上她老妈的脚步走了。
等窦太后跟刘嫖、陈阿娇都走完了,亭子里就剩下刘德跟刘启父子俩。
“刘德,来,坐下来……”天子刘启目送窦太后离开之后,就温情的招呼着刘德坐到他身边来,握着刘德的手道:“你我父子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过了?”
刘德低头答道:“回父皇,儿臣记得七岁那年儿臣不小心从思贤苑的围栏上摔下去,父皇当时就是这样握着儿臣的手,安慰儿臣不要怕的……”
在刘德那些零碎而驳杂的记忆里,这,已经是关于父子温情的最后残留回忆了。
“是啊……”天子刘启感慨着带着些愧疚道:“朕这些年忙于国政,疏于看顾你们这些孩子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也懂事了,很不错!”
当他说到最后那一句很不错时,语气里已经有了些表扬的意思了,刘德知道,这对于他的这个向来以严厉和刚强自傲的便宜老爹来说有多么难得。
这一句很不错,既是对刘德今天表现的赞赏,也是对他这些天来做出来的成绩的肯定。
刘德立刻就非常上道的道:“儿臣不敢当父皇夸赞,儿臣以为,都是父皇教导有功……”
“你就别谦虚了……”天子刘启笑着拍拍刘德的肩膀道:“我汉家向来有功必赏,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然后他就笑眯眯的看着刘德,等待着刘德的回答。
刘德想了想,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与思路,然后才道:“不敢欺瞒父皇,儿臣今日来面见君父,本就是有事相求!”
“说说看……”天子刘启收起那副慈父的样子,正襟以待的道,一旦涉及到朝政、国事,在他眼中就没有别的太多的私情可讲了,于他而言,这个天下,这个社稷,这个国家,就像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候在睡梦之中,他都在记挂着朝政,因为他怕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见了先帝孝文皇帝,孝文皇帝问他:江山社稷何如?他却无言以对。
刘德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那枚崭新的五铢钱,递到了便宜老爹的手上,道:“回父皇,儿臣前些时日,从少府借调了一座铸钱作坊,铸出了此钱……”
天子刘启将那枚五铢钱拿在手上先是掂量了下,感觉比一般的四铢钱重,然后,将其拿着放在眼前,就看到了钱币上铭刻着的‘五铢’二字铭文。
他咦了一声,问道:“五铢钱?”
“正是!”刘德叩首道:“儿臣这些日子遍查战国列国货币史,又勤研我汉家钱币,儿臣觉得,八铢钱太重,不利于流通,三铢钱太轻,百姓不喜使用,至于四铢钱鱼龙混杂,且铸钱之利为诸侯所得,于国家社稷无益,儿臣就想,何不铸一新钱,即重于四铢钱,且轻于八铢钱,更可让百姓认可之新钱?兼之或可将铸钱之利,从诸侯转到社稷府库!于是,就决定铸造这五铢钱,今日此钱出炉,儿臣不敢再有隐瞒,特来禀报父皇!”
刘启拿着那枚五铢钱,放在手心轻轻的摸了一下,这枚钱币无论从造型、设计还是外表来说,对于天子刘启都造成了冲击,以他的政治智慧,自然很快就想到了,若以此钱取代四铢钱,那基本上可以瘫痪掉吴王刘濞两大财源之一的铸钱业了,即算不能,也可让其所获之利,大大减少。
兵法云:食敌一钟,当吾十钟!
只是,天子刘启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刘德你总不该是无偿将此钱献于朕的吧,有什么要的赏赐,就说吧,朕都许你了!”
“父皇圣明,儿子这点小小的算计怎逃得脱父皇的火眼金睛?”刘德立即就是一个马屁送上,笑嘻嘻的道:“儿臣想请父皇特许儿臣,可替少府收购今岁的保护粮……”
他低头扭捏了一会才‘不好意思’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儿臣不是从审逆那里得了些铜器吗?儿臣想将之全数铸成五铢钱,然后以这些钱来购入今岁的保护粮……”
这就是刘德来见便宜老爹的真正目的。
刘德很清楚,他铸造的钱假如没有便宜老爹背书,基本上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给他带来什么利益,甚至可能连流通保本都难。
而要跟地方保护主义、豪强官僚胥吏抗衡,他现在也没那个实力。
既然如此就只能另辟蹊跷了。
后世的大天朝坊间盛传着各种内幕交易,各种官商靠着提前获得的政策信息,高买低卖获取了十足的暴利。
而刘德做的不过是模仿罢了。
现在刘德很清楚的记得,吴楚七国之乱将在明年开春爆发,而明年关中粮价必然高涨,而在记忆中,今年秋收,关中会是丰收。
因此,刘德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收购保护价的粮食的权力拿到自己手里。
然后,趁着关中丰收,收购个几百万石的粟米,囤积到明年,就是一笔不俗的收益。
虽然因为有着他提出的保护价机制,利润可能不大,但那根本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的五铢钱就能通过这个渠道不受任何阻拦的流通出去。
金融一旦开始流通,那产生的效应,刘德知道会有多大。
而且,通过此事,刘德不仅仅进一步巩固了他的地位和优势,同时,还将真正的将他周围的所有人都绑上他的战车,形成一个恐怖的利益共同体!
当然,便宜老爹也会通过铸造五铢钱,把手伸进来,分走大部分五铢钱产生的利润。
但就算是剩下的,也足够刘德花销了。
要知道,如今汉室天下流通的钱币数以百亿计,刘德就算只占其中百分之一的利润,那也是数亿的金钱,足够他组织和维持一个政治利益团体的发展和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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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考验
天子刘启稍作考虑之后,道:“朕答应你了……”
他倒是想要看看,他的这个儿子究竟还能玩出多少花样来。
刘德一听,大喜道:“多谢父皇!”
终于不再需要为了钱而发愁了!
父子俩又谈了一会儿话,然后,刘德才识趣的告退。
他不是不想乘着这个便宜老爹心情不错的机会多跟他接触、谈心进而取得宠爱,而是刘德明白,那样做的话,就显得太刻意了!
回宫之后刘德就吩咐王道明日将张汤、汲黯、剧孟等人召进宫里,五铢钱的发行与粮食的收购工作,现在都应该开始议论了,更要紧的是,刘德得跟他们商议出一个考举的规章制度来。
刘德很清楚,他必须赶在便宜老爹给他的兄弟们封王之前,就把考举的事情弄好。
不然,一旦分封诸王,这长安城里的士子与文人,势必要分流出去不少,万一到时候那些跟着诸王就国的人之中有一个类似张羽的将才或者主父偃、公孙弘那样的干臣,刘德岂不亏了?
这天晚上刘德睡的特别香,算得上是自重生以来最安逸舒服的一觉,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隅中之时,刘德才醒来,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刘德这才发现,太阳都挂在半空了。
“王道……为何不叫醒我?”刘德出了门就将王道叫过来斥责道:“难道昨日我没有吩咐过你,我今日有要事吗?”
王道连忙道:“启禀殿下,奴婢看你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是鸡鸣而起,子时方睡,奴婢看您睡的香,就不忍心叫您起来了……”
刘德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受用,也就不再板着脸,只是吩咐道:“以后记得若我睡到晨时还未起来,就一定要唤我起来……”
刘德很清楚,他还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
不说别的,刘彘正在一天天长大,他的威胁也在一天天变大。
刘荣、刘非也在虎视眈眈,他若松懈了,给了他们机会,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诺!”王道连忙点头应道:“奴婢记住了!”
“汲黯、张汤、剧孟,三位卿家可来了?”刘德又问道。
“回禀殿下,三位先生已来了有一会了,都在前殿等候殿下的召见……”王道笑着站起来道:“殿下是否先用些早点,再去与三位先生议事?”
“不用了……”刘德摇摇头道:“带我去前殿吧!”
刘德来到前殿时,张汤、汲黯、剧孟三人正坐在各自的席位上讨论着什么,见到刘德到来,他们连忙起身迎接拜道:“臣等拜见殿下!”
“三位爱卿快快请起……”刘德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将这三人一一扶起来,道:“最近这些日子辛苦三位卿家了!”
刘德又转头吩咐王道:“去给三位卿家准备些时令蔬果,用以解渴!”
五月正是蔬果的季节,各种果实逐渐上市,匮乏了一年的长安城中大小贵族终于能进补一些维生素了。
刘德然后就坐到主位之上,对三人道:“三位卿家请坐下来说话吧!”
不多时,就有侍女端着些杨梅、柑橘之类的果子进来,摆到各自的案几前。
刘德拿起一个柑橘,剥开来,塞进嘴里嘴里就吃了起来,这个月份的柑橘还稍微有些酸,但酸中带着甜味,在这个没有白糖的时代,蔬果中的甜味,算得上是为数不多能让嘴里甜一会的东西了。
一边吃,刘德一边道:“今天请三位爱卿进宫,是有大事要托付三位爱卿!”
“请殿下吩咐!”三人立即就道:“臣等必尽心竭力!”
“我得了父皇的准许,可以在长安城里,举行一次考举,选拔十五位百石官员辅佐我治理长安四市,打理各种杂务,此次命三卿前来,就是想跟三位卿家商议一下,这考举的具体规章,选定考举的场所,还有考举的监督、安排、审卷工作!”刘德慢慢的将这个目前在长安只有千石以上大臣跟彻侯勋臣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张汤、剧孟听了都是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回过神来,实在是考举这个事情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于为天下士子开辟了一条举荐制度之外的晋升之路。
虽然考举选拔的都是百石左右的小官,但那也是官,而且还是跟在刘德这样前途无量的皇子身边的官。
不说别的,每年汉室选拔赀官,关东富豪都是踊跃参与,为了一个侍中官职,那些有钱的大富商常常不惜一掷千金。
侍中不过是个天子的侍从,一开始根本不可能靠近天子,只能在宫里做些杂事,同时帮着处理和抄录公文,权力连一般的胥吏都不如,可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图的不就是一个面子,一个资历,一个荣誉吗?
“我家次子在天家身边伺候……”这样的话一出,周围的村夫走卒谁不是用着崇拜和敬仰的目光注视?
而刘德现在却要招徕的是有正式秩比、俸禄,出身清白的真正官员。
张汤跟剧孟都已经想到了,长安城里的各大富商跟各大大小小的官吏子侄将会为了这十五个名额打破脑袋的情况。
这还不止,长安城里滞留的读书人,各彻侯勋贵家里的庶子、各豪强大族家里的子弟,统统都可能涌过来……
这实在是因为,当此之时,朝廷虽有举荐制度,但门槛实在太高了,单单就是一个需要郡守背书、在郡内有着声望的这个要求就足够将大多数人挡在门外。
当然,假如真要有心也可以从乡一级的小吏做起,像是游缴一类的小吏,若是能做出成绩,得到上司的青睐也能一步步的走进仕途。
像是张汤就是这么干的!
只是几人有张汤这样的心思,肯真的低下头去做那低下的胥吏?
因而,张汤、汲黯、剧孟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知道,此事可以说是真正考验他们三人能力的时候。
因为届时来报考者可能多达数千人甚至万人,要维持好秩序,组织好考试,同时还要防止有人作弊或者干脆耍无赖。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出一个大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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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筹划
想了想以后,刘德道:“场地的问题,交给我来解决!”
他自是知道,不管汲黯也好,剧孟也罢,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长安城找到一个能容纳几千甚至上万人的地方,这个问题,只能由他这个皇子解决了。
对他来说,倒也不太难,无非就是拉下脸皮去求一下人,跟南军或者北军借调一个校场。
刘德看向张汤问道:“张卿,我交代你督造的纸张,可有进展了?”
若是纸张能在最近几天内有突破,那么,刘德就会将考举的时间拖一拖,毕竟用纸来做为试卷比用竹简好太多,也能节省大量成本。
“回禀殿下,目前已经能造出一些合格的纸张了,只是因为工匠们还不够熟练,所以废弃率还是比较高,若殿下能多给些工匠,臣可保证在五日内就造出第一批可堪一用的纸张!”张汤出列答道。
“善!”刘德高兴的点点头道:“工匠暂时是调不出来了,我给卿一百金,卿自去柳市招募匠人吧!”
柳市的匠人还是很廉价的,一个合格的竹篾匠,一个月开一百钱的薪俸,就能招募到手。
“诺!”张汤点点头。
刘德又问道:“若是工匠足够,卿可在六七日内造出十万张合格堪用之白纸?”
“应当是能的!”张汤想了想答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大不了多招匠人,扩大场地,严厉督促就是了!干这个,法家敢说第二,没人敢抢第一!
“善!”刘德抚掌赞道:“如此,考举就用白纸来答题!”
剧孟跟汲黯却都是听的云里雾里,不知刘德跟张汤在说什么。
剧孟倒还好,作为底层出身的游侠,他多少听说过纸,也见过寻常百姓家里所用来糊窗户的麻纸,只是那种表面粗糙的能当衣服穿的丝麻所做的纸真能在上面写字?剧孟表示严重的怀疑!
汲黯根本不知道还有‘纸’这个东西,只是碍于场合,不好出声问询,只在心里暗暗想道:“等会我去问问张汤看看,这纸究竟是什么?”
纸的问题既然解决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刘德对剧孟道:“剧卿,这考举的秩序维持与安全工作就交给卿来负责了,到时候我会请天子下令调来一曲禁军,卿届时持我令符,节制、协调禁军,一同看顾好治安、秩序!”
“诺!”剧孟出列应命拜道,这个正是他的拿手强项,当初他在睢阳,一声号令就能集结起数百甚至上千的游侠,并且能约束好那些桀骜不驯,不懂规矩的游侠儿们,做这种事情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然后,刘德就跟汲黯、剧孟、张汤三人开始商议起了考举的规章制度与答题时间、阅卷工作分配和顺序。
将所有细节都一一拿来讨论,每讨论通过一条,就在竹简上记录下来。
主臣三人从上午一直讨论到下午黄昏将近之时,终于将一个考举的大体流程与程序及制度商讨完毕,光是记录各种条文与应对之法的竹简就足足有三十多斤。
送走张汤三人之后,刘德就把王道叫来,将这些竹简搬回自己的寝殿,他要在今天晚上重新仔细的再看一遍所有的条文,以防止出现疏漏,并且还要将这些繁琐的条文与规章整理好,使之前后贯通能成为一个制度的雏形,以方便日后举行更大规模的考举所用。
刘德一直忙到半夜,才把这些琐事搞定。
“当个统治者也不容易啊!”刘德打了个哈欠,动弹了一下已经几乎都快酸肿的手臂:“据说当年秦始皇每天要批阅一百多石的奏折,从早上一直看到晚上……我可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现在他是没办法,这种事情只能亲力亲为,等到以后条件好了,拥有了足够的幕僚与智囊之后,刘德就肯定不会再这样拼命了。
刘德没那么傻,会像秦始皇那样,对他而言天子只要抓住人事权、财权还有枪杆子就足够了,只要把握好政策,剩下的政策的执行,工程的进度,完全可以交给更有能力的大臣去负责。
干的好的升官加爵,干砸了的追究责任。
刘德将整理出来的条文与细节再仔细看了一遍。
“还是有着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刘德感叹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办法,考举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个全新的事物,就算是穿越者,曾经还参加过几次公务员考试,刘德也没办法将之一下子就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希望能有一两个真正的人才出现吧……”刘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想着。
便宜老爹给了他十五个百石官员的名额,但是,刘德肯定不会将这十五个名额全都砸在这次的考举上。
汲黯肯定是要占去一个名额,而且还得想办法在近期给汲黯、张汤、剧孟三人升官,不然,等考举筛选出来的人加入进来,作为元老,他们的官职地位却跟新人一样,这就算是在后世的公司里,也是肯定要起矛盾和冲突的,而且,一个不能给臣子升官加爵的主君,怎么可能让臣子们信服和效忠?
另外十四个名额里,刘德觉得他起码得留下四个名额作为机动指标。
不然万一以后忽然遇到了一个他觉得不错的人才,却没办法为其提供一个岗位,那岂非是要被人嘲笑?
也就是说,这个考举实际上放出去的名额最多十个。
可是来参加考试的人,却可能是上千,甚至可能数千上万……
即使是按照最低的一千人来算,那也是百里挑一!
“麻烦了啊……”刘德猛然间就想到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这个世界不患寡而患不均,先前,长漂们是没有进身之阶,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可是,有了考举之后,就等于开了一个口子,他们有了当官的希望,可是这名额是如此的少,而且刘德真正打算从寒门子弟里录取的名额最多只有三个,剩下七人必须是贵族!
这样一来,难保有人落选后心生怨恨……
这个世界可是什么奇葩都有的……
刘德记得很清楚,在后世的史书上他就看到了一个奇葩,宋朝的一个士子在屡次落榜之后心生怨恨,竟然把心一横投了西夏。
万一要是有个混蛋落选之后,就极端仇视刘德,然后拼命的帮着刘德敌人来对付刘德,然后那个混蛋的才智与能力手腕都还不错……那刘德岂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得想个办法最大限度的减少落选之人的不满……”刘德躺在塌上想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最大可能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开公正……”
可这无疑是很难的,因为刘德搞的这个考举肯定是暗箱操作居多……
“罢了,再拿两个名额出来吧……”再分两个名额给寒门子弟,这样,贵族与寒门之间录取比例就达到了七比四,勉强能让人心服了!
假如这样还有人要唧唧歪歪,那刘德也没办法了,只能让那个唧唧歪歪的家伙人道毁灭了……
想着想着,刘德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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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匈奴的消息
第二天早上,刘德刚起来没多久,王道就来禀报,有一位侍中送来了一封信。
刘德将信拿过来,此时的信件大部分是写在竹简上的,偶尔会有人用帛布传递,但那是败家子暴发户的行为,一般贵族是不会那样做的。
这封没有署名的信笺也是一样,写在竹简之上,不过为了防止被人偷看,外面封了上了蜜蜡。
刘德将蜜蜡烧化,然后打开竹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右贤王死了?”刘德看完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这封信是袁盎写来的,上面就一句话:春,右贤王暴毙,单于立其子为左谷蠡王,贬中行说于北海。
内容虽然简短,但透露的信息却是无比丰富的。
刘德知道,匈奴史上最英明的单于老上稽粥单于已经在五年前死了,现在的单于名曰军臣,是老上稽粥单于的长子。
在未来,这位军臣单于的种种所作所为,简直可以被授予大汉之友的荣誉称号了。
他锐意西进,几乎将匈奴帝国的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对西方的征服之中,对汉室执行和平友好的政策,使得汉家边关连续十七年没有遭到大规模的侵略,让汉家天子可以从容的整顿军备,扩大养马场。
吴楚七国之乱前,汉家天子的牧场里只有不到十万匹可用的战马,但到元光元年,汉家天子的牧场里的战马数量超过了六十万匹,已经具备了远征大漠,与匈奴骑兵进行角逐的资格。
前世之时,刘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在便宜老爹登基的当年,匈奴骑兵还长驱直入,深入代地,入侵燕幽,掠杀了数万边民,可仅仅隔了一年多,当吴楚七国之乱爆发时,匈奴人却无动于衷,甚至连半个骑兵都没靠近过长城。
刘德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是因为便宜老爹的和亲政策喂饱了匈奴人。
现在,随着袁盎传递来的这个信息,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毫无疑问,匈奴人在今年再一次习惯性的内讧了。
主张对汉地进行侵略和骚扰的右贤王派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首领右贤王甚至暴毙于单于庭,鼓吹进攻汉地的中行说被贬斥到了北海。
想要弄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首先就要清楚匈奴人的过去。
当年,强大不可一世的秦帝国崩溃在农民起义的浪潮之中,原本奉秦始皇之命驻扎在河套地区,监视和打击匈奴、东胡等诸游牧民族的秦国长城军团也覆灭在了巨鹿之战。
整个北方草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
匈奴人趁势而起,抢占了秦军留下来的地盘、营地和草场,然后在冒顿单于的率领下,击败了东胡,取得了草原的霸主地位。经过冒顿、老上两代单于的努力,匈奴帝国的疆域前所未有的膨胀起来,从汉地的长城一直到遥远的西域,匈奴人建立起了一个幅员上万里的庞大帝国。
很显然,以匈奴人的文明程度和政治水平,是不可能有效的统治如此庞大的地盘的。
于是,在老上单于统治时期,匈奴人确定了一个类似后世老毛子的双头鹰战略。
设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
带左的向西方扩张,带右的向汉地渗透。
而匈奴传统,以左为尊,匈奴左贤王既是负责对西方扩张的首领,同时也是继承人。
毫无疑问,军臣单于在老上单于统治时期应该就是匈奴的左贤王。
而刘德记得汉室的宫廷史官记载着一个事情: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候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三十六国,尽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这是太宗孝文皇帝六年时匈奴老上单于写来的国书中的内容。
刘德为了避免自己记错,特意去了趟石渠阁,从史官哪里调阅出了国书原本,确认无疑。
这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在这国书上,匈奴单于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但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原本应该负责汉地攻防的右贤王因为私自进攻汉地,被匈奴单于调去西边了,还势如破竹的功灭了月氏,平定了西域,让西域三十六国尽数臣服在匈奴的马刀之下。
那么,刘德立刻就想到了。
右贤王如此牛逼,身为太子的左贤王是怎么想的?刘德觉得就是换了自己,肯定也很不舒服,甚至会在暗地里画圈圈诅咒右贤王。
现在事实告诉了刘德,左贤王军臣一定是恨的牙咬咬!
这不,上台才不过五年,就秋后算账了,对右贤王的势力进行了清洗。
而这,绝对是值得庆贺的喜事。
刘德拿着信,立即就跑去清凉殿,一进门,刘德就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对天子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匈奴贼酋右贤王死了!”
天子刘启刚开始看到刘德像个不成器的孩子一样,没大没小的乱叫有些气恼,但听了刘德的话之后,他也立即就站了起来,满脸兴奋的问道:“果真?”
“是的,父皇!”刘德将那封信递给天子,道:“父皇这是袁盎带给儿臣的信,父皇请看,右贤王这贼子确实是死了!”
天子刘启把信拿到手里一看,看完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死的好!死的好!十七年了,这贼子十七年间杀我汉家边民十余万,掠走人口无数,朕常常恨不得食其血肉!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这贼子了!”
实在是这个匈奴的右贤王是汉家的噩梦,过去十几年,几乎匈奴所有对汉地的侵袭和骚扰都是这位右贤王策划和指挥的。
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入河南,上郡,杀掠数千人。
十四年,其统兵十四万,入萧关,杀北地都尉孙卬,侵入彭阳,烧毁汉天子的行宫回中宫,前锋骑兵甚至出现在了甘泉宫以北三十里的地方,肆虐汉地长达一个月,杀死杀伤军民数万人。
去年,侵略云中、上郡,杀掠数万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位右贤王就是汉室最想杀的敌人!
现在他死了,天子怎能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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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传播
天子刘启当天晚上高兴的连饭都多吃了一碗,但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太过声张,还嘱咐刘德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更下令宫中知情宦官‘敢有泄者死!’。
显然,天子是想阴一把诸侯了。
匈奴右贤王既死,中行说也被贬去了北海,很显然,匈奴是不会在短期内对汉地有什么想法了。
如此一来,天子就真正放心了。
没有匈奴干涉,削藩之事,成功的把握大增!
于是当夜晁错奉诏入宫,跟天子刘启两人密议到了半夜。
第二天,朝议之上,晁错再次重提旧事,要求治胶西王刘卬私自买卖国家爵位之罪,虽然丞相申屠嘉执意反对,但这次天子却强硬的压住了申屠嘉的反对之声,强行通过了惩罚胶西王刘卬的诏命,以其私卖国家爵位之罪,削其封国六县。
可怜胶西国不过一郡之地,一下子就被砍掉了六个县,相当于三分之一的封国。
由是,丞相申屠嘉与晁错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点。
丞相申屠嘉甚至私下对其长史道:“吾恨不能诛错以清海内!”
申屠嘉知道,削藩必然会导致诸侯反叛,而且,在年前,晁错已经削了赵王刘遂的河间郡,加上这次胶西国的六个县,齐赵两系诸侯王必然对朝廷心生怨恨,大变已经在既。
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诸齐与赵国的兵力就算加起来,也抵不过朝廷的三分之一,胆敢反叛的话,朝廷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他们。
但是,晁错在先帝之时就已经多次上书要求削吴王的封国,只是被先帝压了下去。
可以想见,下一步,晁错的目标就是吴楚了。
吴王刘濞封建在吴地已经四十二年,经营日久,根基稳固,吴国拥兵十万之众,兵甲利于南方。
申屠嘉最担心的不是吴王刘濞起兵北上,而是吴王濞索性就割据一地,拒绝服从朝廷的征召,联合楚国、诸齐诸侯,甚至南越、东越等外藩跟中央政府来个划江而治,那就真的麻烦了!
当年,秦王朝崩溃,秦国都尉赵陀趁机割据南越,结果汉室建立后,因为南越地处偏远,攻打成本太高,只能坐视其独立的事实,时至今日,谁不扼腕叹息?
倘若因此再导致吴楚齐赵与朝廷对峙,甚至划江而治,那他申屠嘉就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没面目见先帝、高皇帝了!
于是,申屠嘉就暗中的开始收集晁错的各种疏漏与罪证,想着只要弄死晁错,那削藩没人主持,那就可以避过这大祸了!
刘德自然也听说了申屠嘉在谋划着铲除晁错的事情,还听说了申屠嘉的担忧。
刘德长叹一声:“老丞相大祸将来了!”
申屠嘉固然是老臣谋国,他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假如吴王刘濞真的狠下心来,不顾一切,宣布独立,然后不向北进军,凭着他的军队和王国收入,说不定真能割据成功,将中国一分为二。
只是,既然这些事情都传到刘德耳朵里面来了,那么还能瞒得住晁错吗?
君不密失国,臣不密**,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传的满长安都知道,以晁错的性子,肯定是给申屠嘉准备了一个大坑在等着申屠嘉跳进去了!
刘德一边关注着申屠嘉跟晁错两人的动作,一边紧锣密鼓的安排着考举的事情。
因为便宜老爹要求他不要把考举的声势弄大,所以,刘德也就没怎么宣传,只是让剧孟带人在长安的几个人流密集的路口,传了点考举的消息,然后就什么都不做了。
但是,刘德还是低估了此时文人对于做官的渴望,不过短短三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有考举这么个事情,虽然大多数的长漂们不太清楚这个考举究竟是个怎么个考法,但足足十二个百石官员名额,还是刺激着许多人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没几天功夫,连长安周边的南陵、长陵、阳陵甚至是三辅之地都知道了。
只不过传言传到最后就变得夸张了。
在长安的长漂还算老实,没怎么夸大,只是将名额从十二个变成二十个。
但三辅之地的一些偏远的豪强子弟听到的却是这个考举将会录用几十名六百石级别的官员……
顿时,这些豪强地主、大商人的子弟们都激动了。
六百石级别的官员……
虽然在长安也只是一个小虾米,但是,实际上,一些小县的县令也不过六百石,中等县的县尉也才八百石。
于是,这些豪强纷纷的将这个天大的消息转告给他们的好友、同门甚至远方亲戚,招呼着他们一定要尽快来长安,错过了的话,哭都来不及了!
……………………………………
燕国,蓟城。
临淄人主父偃盘亘于此已经半年了,虽然不大适应这燕地的水土与食物,但是,他混的还不错,起码比在临淄好。
他的故乡齐都临淄是儒家的大本营,儒家势力排名第一,拼命的打压和挤压其他学派的生存空间,作为一个纵横家的弟子,尤其还是学长短纵横术的年轻人,他自然是备受排挤和打压,常常有儒生特意的挑起对他的侮辱与挑衅。
虽然他口才一流,辩论水平甩那些儒生几十条街,但是,奈何那些人从来不跟他正面辩论。
他跟那些儒生讲道理,儒生就跟谈人伦,他跟儒生谈人伦,儒生就跟他扯道德,等他谈道德的时候,儒生们又转进到了法治……
更重要的是,整个齐国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都是儒生把持,其他法家、纵横家、黄老派统统被排斥在外。
因此在齐国想当官,门都没有!
不得已,主父偃只能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出游外地,寻找当官的机遇。
先是来到了赵国,但赵王刘遂喜欢的是兵法,爱的是打仗,想的是谋反,因此主父偃立即逃出赵国这个大坑,辗转来到了燕地,在这里他的才华得到了一点发挥的空间,但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这天,主父偃从外面回到他租住的房子里,房东见他回来,就对他道:“今天有人来找你,留下了这封信!”
“多谢老丈!”主父偃连忙感谢的道,同时接过信,拆开来一看,发现是他在关中的同门师弟写来的一封信,一看之下,主父偃大喜过望:“长安居然要举行一个考举,不拘身份、学派、地位、爵位只靠学问和能力,考中了就能被授予一个六百石的官职,还能跟在一位殿下身边?”
“天助我也!”主父偃立即就回房收拾行李,他现在是一刻都等不了:“这种好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我必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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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万石君
日近黄昏,刘德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宫中。
这几天,他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场地来作为考试场所,几乎跑遍了南北两军的各个衙门。
执掌禁军的中尉周亚夫倒是好说话,一见面就许了刘德随意在南北两军的校场选择一个。
可是,汉室传统南北两军是各司其职,南军是宫门禁军,主要负责的是长乐、未央、甘泉、上林苑的安全,除了在武库附近有一个校场外,其他的校场都是靠近皇宫,而且场地都比较小,最多不过能容纳几百人。
显然,这些校场是不合适拿来当考试场所的,而武库那个,刘德去看了,大是挺大的,可是毗邻武库这种军事要地,想想也不可能对外开放。
至于北军,北军向来就是拱卫长安城安全的卫戍部队,人数多达三四万,拥有的校场上百个,最大的就是塞进十万人也不嫌挤,不过,那样的校场一般都是设置在远离长安城城墙的近郊。
而北军在长安城城里的校场,却都是些样子货,地方小不说,还年久失修,地面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坑小坑,一下雨就是个泥潭。
刘德前前后后跑了三天,才勉强从这些校场里面挑出了三个出来。
但就是这三个也需要花费一定的人力物力来保养和维护后,才能勉强作为考试场所,就是最大的那个校场,刘德看了以后,估算了一下,也不过最多能容纳个千把人,再多,就要挤不下去了。
刘德只能将这三个校场都借了过来,分别设置成考场,虽然这样一来就会使得本来就很难的考试秩序维持,变得更加复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殿下!”刚回宫,就有一个宦官来禀报道:“前大中大夫石公门下子弟递贴求见!”
“嗯?”刘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谁,就问道:“石公?”
“回禀殿下,是万石君!”那宦官见刘德有些疑惑就答道。
“哦!”刘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快请!”
万石君石奋啊!
连这种老实人都开始走后门了吗?
还是说,他搞的这个考举已经到了连万石君这种号称绝对中立的大臣都不得不重视的地步了?
但不管是那种可能,刘德都必须谨慎对待。
这是因为,万石君石奋家族,如今已经成了汉家政坛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万石君石奋,在刘邦时期不过是一个一百石的小官,当年,刘邦与项羽争霸天下,率军从河内路过,石奋就在那时候投了汉家,担任刘邦身边的侍从,秩比不过一百石,能力嘛在汉初群星璀璨的名将奇才里,根本就不显眼,甚至连曹参门下的一个食客都可以对其呼来喝去。
但是石奋人若其名,老实、谨慎、勤勉、刻苦、本分,一直都任劳任怨的做着各种杂事,从无怨言。
这样过了几年,连刘邦都注意到了自己手下有这么个勤奋的向头牛,认真的像块石头的小臣。
于是刘邦就把石奋安排到他身边,做了刘邦的贴身侍从,像起草诏书、整理公文这些事情都交给石奋去做。
石奋地位因此而改变,成了侍从官里权力最大的一个。
但石奋却始终没有改变他的做事风格,低调内敛而且诚实本分,这就大大的对了刘邦的脾气,因此刘邦非常喜欢石奋,更因为石奋的缘故,将其姐姐纳入**,封为美人,以此恩宠石奋,进其为中涓,这是一个类似于后世秘书的官位,像是曹参最开始跟随刘邦时,就是以中涓官辅佐,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因此,石奋就成了汉家大臣。
到了太宗孝文皇帝登基之后,当年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名臣大将死的死,老的老,石奋这个最初的毛头小子的官却越做越大,从最开始的一百石小吏,最后竟然成为了汉室两千石级别的大中大夫,这可是九卿,相当于后世的中纪委副书记。
这还不止,石奋的四个儿子,先后出仕,也分别都做到了两千石的级别。
长子石建,更是当朝太仆,这已经是九卿了!
石家一门五个两千石,加起来总俸禄高达一万石,因此,石奋也被便宜老爹尊称为万石君,备受尊敬。
石奋已经在去年乞骸骨告老退出政坛,但石氏家族却在其告老后更加兴旺起来。
在刘德的记忆,前世这个家族一直是汉家政坛的常青树,不倒翁,不管天子是谁,为政的策略是什么,他们都始终不曾倒下,到刘彻即位后,更是隐隐有了些后世的门阀政治的影子。
到元光元年,这个家族一共出现了七位两千石级别的官员,十几个千石官员,数十个百石的吏员,俨然已经是政坛上的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而石家的生存之道,一是谨慎,二是投资眼光一流。
当年,刘德的便宜老爹跟他的老师太子太傅东阳候张相如起了龌龊,张相如因此被免,加之在那之前,刘德的便宜老爹在长安街头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因此,几乎没人敢当便宜老爹的新太傅。
石奋就是在那个时候跳出来,接任的太子太傅,算的上是便宜老爹铁杆的支持者。
因而,等便宜老爹当了天子,就投桃报李,石家四子全部升官,每一个都是两千石!
但是,刘德并未因为石奋家族的这些光荣历史跟过去而因此对石奋家族的人有什么期待。
原因很简单,石家的人太谨慎太本分太老实太中庸,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家族的人,除了谨慎本分老实之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
以至于最初刘德还想过是不是拿石家的某个子嗣作为立威的对象。
因为老实人好欺负,就算被欺负了,也会认命。
只是后来,形势发展的太快,刘德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而,这次石家竟然有人递贴来拜见他,刘德虽然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谨慎和重视,但却也并没怎么放在心里,无非就是对方要是想要一个名额,那就给他,作为笼络,但却不会交给他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去做。
因为刘德很清楚,石家的弟子,出了名的没能力。
这个家族走出来的人,或许做一些文案工作,整理些文档,会相当不错,然而再进一步,想要具体的管某些事情,那就显出短板来了。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后来石奋之子石庆当了太仆,有次,刘彻问他,驾车的马有几匹,这货居然很认真的数了好几次,才回答刘彻的问题……
这个故事一方面说明,石家的人确实很诚实也很认真,但另一个方面却透露出这个家族的人太过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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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扁鹊传人!
不多时,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亦步亦趋的来到了刘德面前,跪下来拜道:“臣穰拜见殿下!”
“快请起!”刘德没听说过万石君家里还有个叫石穰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刘德非常热情的扶起他,问道:“卿来何事?”
“回禀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随侍殿下!”石穰站起来答道。
他身材并不高大,说话的声音也稍微有些轻柔,但是听起来抑扬顿挫,颇为好听。
“父皇命你来的?”刘德噫了一声,惊讶的问道,原先他还以为是他搞的考举惊动了石奋,现在看来却不是了。
这石奋这一系的臣子,刘德非常清楚,那就是他便宜老爹最为铁杆和亲密的臣子,虽然能力不大,也没做过什么大事,但这些人在便宜老爹眼里,却是自己人,是属于那种可以托付许多不便交给其他臣子去做的事情的大臣,这恰恰也是石奋家族的生存技能。
而便宜老爹将这并不怎么出名的石穰打发到他这里来,是来当耳目的?还是来监视他的?
“难道是我搞的考举弄的声势大了,便宜老爹不放心,所以就派了这石穰来,一是监视我,二是警告我?”刘德就不免狐疑起来。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要调整下策略,稍微低调一些了,否则,那就是作死了!
“回殿下,陛下得知您最近常常日夜操劳,陛下担心您因为操劳过度而累坏了身子,特遣臣来为殿下调养身子,并安排饮食、作息……”石穰低着头道。
“你是太医?”刘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这石穰一番,颇为惊奇的道。
“回殿下,臣自幼酷爱医方术,年十一岁即拜太仓公为师,学扁鹊黄帝之医方,至今已有十余年……”石穰非常诚实的答道。
刘德听了,顿时肃然起敬,收起了原本的轻视之心,连忙尊敬的拱手道:“原来是太仓公高徒,请恕我不知之罪!”
这太仓公,在这个时代就是名医国手的代言人!
太仓公是世人对其的尊称,其本名淳于意,因此又称为意公。
就是那个著名的缇萦救父故事中的主角,缇萦之父。
当然这些都不是刘德如此郑重的原因,真正让刘德对这石穰如此尊重的原因在于,那淳于意乃是临淄阳庆的唯一嫡传传人,而阳庆则是扁鹊的真传后人,当世最后几卷扁鹊的医书,就是藏于阳庆之手,之后传给了淳于意,淳于意广收门徒,门下弟子共有一百余人,其中有十七人得了真传。
前世之时,有次刘德了重感冒,发展成了肺炎,本以为必死,因为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没有抗生素,基本上肺炎就等于绝症。
但是,最后却被淳于意的第三代弟子河间人张鸣所治愈。
病好之后,刘德延请张鸣为河间国太医,礼遇非常,经常与之谈论医学,因而知道了一些扁鹊这一派系的医术与辩证之法。
从与张鸣的交谈之中,刘德知道了一个让他震惊万分的事情——扁鹊门人学习医病的一个方法是——解剖!
通过解剖,他们这一系的医生甚至知道胃大一尺五寸,直径五寸,长二尺六寸,甚至知道胃能盛三斗五升的水,基本上常人的胃里都留有二斗的食物,其中水与胃液占一斗五升这样详细的数据。
不止如此,他们还测量了人体的肠子,称了心脏的重量,摸清了一些主动脉血管的长度!
前世刘德知道了这些之后,大力资助和鼓励张鸣研究和发展扁鹊的医术,用王宫的财力和物力为其解剖学的发展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本是希望能推动医学向前发展,可惜,最后成果还没出来,此事就成了刘德昏庸残暴的罪证。
在服毒自杀之前,刘德只有两个遗憾,没能推动解剖学在中医医学中占据一席之地是其中之一。
石穰是否淳于意那十七位授予了扁鹊医书的真传弟子之一,刘德不知道,但是,他这个淳于意的门徒,却是刘德接近淳于意的途径。
刘德前世之时,就听张鸣说过,其先师扁鹊著有医书十余卷,虽然只有五卷保存了下来,但这五卷中有两卷是关于解剖和人体器官与功能的说明之书,张鸣的老师因为不是真传弟子,没能得传那五卷医书,因此,张鸣也不太清楚那两卷书上说的都是些什么,但刘德仅仅只是观摩张鸣解剖一些死刑犯的尸体,就已经知道,这一系的医生们在解剖一途上已经有了心得和经验,起码知道人体的一些基本结构,下刀和解剖的力度都有模有样,至少没有出现过切错地方,割坏血管的错误。
而张鸣连真传都不是,都在解剖一道上有次造诣,那么真传弟子的水平怎么样呢?
前世之时,刘德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
此刻听说了石穰竟是淳于意的弟子之后,前世的种种猜测和疑惑顿时重新浮上心头。
不止如此,刘德还进一步的想起了两三百年后那位已经能做外科手术发明了麻沸散的华佗,传说华佗也是扁鹊传人……
石穰却不知道刘德心里的想法和种种猜测,他有点被刘德的礼遇和态度吓坏了,连忙唯唯诺诺的道:“殿下,如此重礼,臣不敢当!”
“当得,当得!”刘德笑眯眯的道:“卿乃是国手,我日后之起居饮食与药饮皆要托付于卿,如何当不得?”
便宜老爹这次送来的石穰,让刘德心里也起了感激之情,毕竟,像石穰这种名医国手之徒,一般的君王都是留在自己身边,根本不会送给别人,连儿子都不行!
而便宜老爹能派石穰来照顾刘德,说明,他是真的欣赏和看重刘德了。
嗯,或许还有些监视和监督的意思。
但那已不重要了!
“不知太仓公可好?”刘德又问道。
“回殿下,前几日老师还有书信前来,说一切安好……”石穰恭敬的答道,或许是他觉得刘德可能对他老师感兴趣,于是又补充道:“臣之妻乃是老师之幼女,故常与老师有书信往来……”
“太仓公现在在何处游医?”刘德听了立即又问道,淳于意虽然是齐人,但他秉持着扁鹊一脉的传统,经常游走四方,为诸侯百姓看病,虽然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依然坚持故我,而且身体不错,前世之时,刘德死前甚至还听说过他出现在某地诊病的消息,当时他已年近八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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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嗯,这章所说的关于扁鹊一门有解剖术的存在,虽然我是稍稍有些臆测,但是,我查阅了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仔仔细细的看了附录的正义,最后我只能有这么一个想法:假如扁鹊一脉没有解剖过人体,那么,史记附录里的正义中详细的人体器官大小、血管长度以及各器官功能描述,相互关系以及形状重量就无法解释了。
而且,后世华佗的外科手术治病,是有史明确记载的事情,但华佗显然不是超人,医学也不是一代人一个天才就可以忽然出现跳跃式发展的。
只有华佗不是穿越者,那么,对此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之前,医学技术已经在向外科手术的方向发展过了
第90章 今天更新晚一点~
嗯~大概8点更新第一章,晚上应该会有3更~
第91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前时老师书信所言,应淮南国国相张季家人之请为其诊病……”石穰老老实实的回答着。
刘德点了点头,张季就是那个便宜老爹的苦主张释之,季是他的表字。
说起来,张释之还真是一个任劳任怨,到死都在为汉室发光发热的臣子。
刘德记得前世的时候,张释之在一年后病逝于淮南国丞相任上,在他病死之前,这位前朝的名臣果断的软禁了企图起兵造反的淮南王刘安,凭着他的名望和资历,收缴了淮南国郡兵的武装,使得吴楚七国之乱,没有变成八国之乱。
只是,张释之没能撑到朝廷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的论功行赏。
张释之是个忌讳话题,刘德果断的转移话题道:“请卿传信太仓公,若太仓公有暇,可来长安一会!”
“诺!”石穰点头道。
淳于意医术当世无双,刘德记得很清楚,四年之后,便宜老爹将患重病,一度都已立下遗诏,连周亚夫、窦婴窦叫进皇宫,委以托孤重任。
然后,便宜老爹又将当时的太子之母,刘德的便宜老妈粟姬叫了过去。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感觉自己时日无多的便宜老爹对粟姬道:“朕诸子为王者,望爱妃于朕百岁后善待之,勿苛求过甚!”
若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那些皇子,再怎么讨厌那些跟其争宠的女人,这时候也该是低头答应了。
可惜……
刘德记得很清楚,粟姬当时的回答是:“老狗!”
然后呢?
本已只剩下半口气的便宜老爹,竟然硬撑着,撑了过来。
刘德觉得,若是自己,也是能撑过来的!
这是前世刘荣之所以忽然被废的最根本原因!
不然的话,当时刘荣已经有二十多岁,也立为太子两年了,窦婴做了刘荣的太子太傅,周亚夫也是刘荣的铁杆支持者,其根基还算稳固,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大可能真的冒着国本动摇,君臣离德的危险,忽然对太子痛下杀手。
刘德记得很清楚,便宜老爹康复后的第一个月的月末,便宜老爹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就忽然发动了。
先是派南军将所有粟氏外戚,无论男女老少,统统拖到渭河边,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直接砍了脑袋。
然后,大批禁军冲进太**,像押解犯人一般,将刘德刘荣兄弟押出宫门,刘德被赶回封国,而刘荣则是直接被软禁起来,再然后,一尺白绫逼着粟姬自尽,第二天,便宜老爹下诏,废太子。
在这雷霆般的手段下,刘荣的两大支持者窦婴跟周亚夫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都已成定局。
为此,窦婴撂了挑子,跑进山里做了两年隐士,周亚夫那个犟驴,干脆就因此跟便宜老爹顶撞起来,最后饿死廷尉大牢。
想着此事,刘德就知道,将淳于意这种当世名医掌握在他的手里,怎么都不可能吃亏的。
而且刘德也不怕淳于意会拒绝他延请的好意。
原因嘛,则是因为此时医生的地位远没有后世那样高。
一个最浅显的例子就是,像淳于意这样的名医,竟然会在太宗孝文皇帝时期,被人告发,而被判肉刑,从而导致了缇萦救父的故事发生。
而且,此时巫医尚未分家,医方卜噬本为一体。
因此,刘德只要抛出他在后世学到的一些常识,譬如孙思邈的大医精诚理论,张仲景的桂枝汤什么的神方,就不愁淳于意不乖乖的上钩。
前世之时,刘德也是靠着这一手笼络的张鸣。
“殿下,请坐下来,让臣先为您把脉……”石穰抬头道。
“好!”刘德点点头,领着石穰进了自己的寝宫,然后找了个地方,与石穰坐下来。
“殿下,您肝火太旺,且饮食作息极不规律,长此以往,脾胃双衰,自伤其身……”石穰放下手,拜道:“臣可先为殿下开一方子,以作调理,只是……殿下若继续作息不定,饮食无律,臣恐殿下三十之后多病缠身,届时就汤药无灵了!”
刘德听了,点了点头。
实际上不管是刘德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还是刘德的便宜老爹,之所以在位时间都不过十几年,其实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劳累过度,饮食作息没有规律,导致脾胃功能紊乱,从而使得免疫能力下降。
像是后来刘彻就充分吸取了前代的教训,按时吃饭睡觉,时不时的跑出去溜达溜达,于是活到了六十多岁,成了历朝历代皇帝里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这个记录后来还是被更懂享受和养生的满清鞑子给打破的。
刘德自然也不想自己将来好不容易做了皇帝,结果身体都成了筛子……
因此,对于石穰的警告和提醒,他十分的上心,等石穰写好了方子,立即叫王道去抓药。
刘德可是很清楚,淳于意后来可是活到八十岁还活蹦乱跳的主,石穰的父亲石奋,活到八十九岁才死,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养生长寿的例子!
王道把药抓来,石穰就立即拿去,亲自动手煎熬了起来。
煎好之后,立即就端来,看着刘德喝完,他才告退,刘德让王道给他在这宫里腾出了一间雅室,专门作为他的居所与药房。
当天晚上,刘德一到戍时,立即就乖乖的上床睡觉,实在是他怕了!
………………………………
第二天,刘德一大早就被四肢的酸疼所疼醒。
从床上爬起来,摇晃了一下身子,刘德立即就命王道去煎药。
刘德很清楚,他身上的酸疼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他太过拼命,透支了自己的生命,现在他是年轻,所以身体的很多问题,其实都被掩盖了,但是,当吃了石穰开的调理方子之后,这些本来被掩盖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好在,发现的及时,还不至于造成什么隐患,若是等拖到三十岁,甚至四十岁,那么,这些问题一旦出现,就将是致命的!
天朝太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跨了,就算当了皇帝,那又能怎样?
刘德决定从今天起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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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田叔来了(第一更)
长安城东,矗立着一座属于北军的中型校场。
这处校场本是吕后时期伪赵王吕恢设置的,等到了吕恢被诛,代王登基,这处带有吕氏色彩的校场从此就被北军放弃,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偶尔会有北军的校尉将此处当成车马的停放点外,其余时候,这里都是冷清的不像话的。
但现在,这座昔日的校场再次恢复了热闹。
数十名工人在校场内外忙碌着,数百名操着各地口音的士子则在校场外翘首以盼。
一辆马车悄然停到校场外的路口,一个白发苍苍,但是身体依然健硕的老者从车上踱下来,两个年轻的锦衣男子立即上前扶着这个老者。
“这就是那三个考场之一吗?”老者轻声问道。
“回禀祖父大人,孙儿打听过了,这里确实会在三日后作为考场!”年纪稍长一些的锦衣男子垂首答道。
“老夫过去看看再说……”老者甩开两个孙辈的搀扶,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原本围观在校场旁边看热闹的士子、百姓、官吏见到这明显起码六十岁的老人走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有些眼尖的更是立即就长揖而拜,口称:“晚辈见过田公老大人……”
等这老者过去了,有同伴问刚才长揖作礼的人:“方才那位老人家什么来头?何以兄台如此郑重?”
那人满脸崇敬的答道:“先帝时的元老长者,前汉中太守田叔田公老大人是也!”
“啊……”问话的人顿时就吃惊不已:“竟然是田叔公!连他都被惊动了吗?看来这个考举的影响还真是大!”
谁人不知,就是先帝在位的时候,见到这位老人也是执晚辈之礼,视其为长者,国家脊梁,因此,寻常百姓、士子,称其一句‘老大人’,那田叔还真受得起。
因此,这考举竟然惊动田叔这等早已告老还乡,在家中养孙弄儿,颐养天年的名满天下之大臣,让许多人都暗暗吃惊。
“也不知这位长者究竟是赞成考举,还是反对考举?”有人在心里暗暗想着。
这些天,随着考举的声势越发的大了起来,长安城上至公侯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没有人不在议论考举。
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支持的人觉得这考举等于重新开辟了一条士子入仕为官的道路,可以避免有才华的年轻人因为名声或者家望的缘故而被拦在仕途之外。
反对的人却是什么什么理由都有。
有认为破坏祖制,也有认为可能会有道德败坏之辈,靠着这个考举进入仕途的。
反正,这些天长安城里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田叔却是径直走到校场旁边,登上附近的一楼楼台,居高临下,俯视了一番,见到校场内的工人大部分都在漫不经心的做事,于是他就问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的两个孙子:“周亚夫信上怎么说的来着?”
“条候请您来长安辅佐皇子刘德……”
“嗯,确实是要好好督促一番,殿下身边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在辅佐,竟连这等事情都办不好,让这些偷奸耍滑之辈如此逍遥!”田叔看着校场内那些没有好好工作,反而在趁机偷懒的人,胸膛里就只觉得气呼呼的。
他不是气那些工人偷懒。
而是气恼给了这些工人偷懒的机会的人。
“当初老夫担任汉中太守,郡内上至尉丞等佐官,下至游缴亭长等小吏,谁敢像他们这样?”在他做官的那个时代,萧何、陈平、曹参、周勃、王陵,几乎每一个大臣都是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能靠着个人的魅力和影响力,带动周围的人。
因而,田叔一直坚信,这世界上没有不努力的下属,只有鞭策不够的上官。
上面鞭策的力度足够大,下面的人自然就没有了偷懒和耍滑的空间。
甚至一个优秀的大臣,是能够将懒惰者变成勤奋,贪婪者变为清廉,胆怯者变得勇敢。
当年,孟舒为云中太守,一次匈奴人入侵云中,却遭到了强有力的抵抗,云中人在孟舒的带领下,父死子继,根本不知什么叫怕,给予了匈奴人沉痛的打击,使之十余年都不敢再入云中。
而在孟舒当云中太守之前,匈奴骑兵曾两次侵略过云中,都没有受到什么抵抗,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走,跟老夫进宫去面见天子、太后、殿下!”田叔道:“老夫要好好的说道说道一下……”
他的两个孙子顿时就满面愁容,可是又不敢当着祖父的面说出来,只能低着头道:“祖父大人还请息怒……为这些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怕什么?”田叔却是满不在乎的道:“老夫今年才七十岁,当年许负曾给老夫面相,断言老夫能活到八十岁……况且,就这么点小事,老夫还犯不着动气!”
许负是名满天下的术士,最是擅长相面,根据人的面相推断其将来的命运,在民间有着很高的声望,据说,许负的相面推断,至今还保持着百分百的成功率!
两个孙子听了却更加犯愁,只能在心里道:“我的祖父大人呀,我们那里是担心您气坏了身子,我们是担心您这臭脾气气坏了天子跟太后还有那位刘德殿下啊,现在可不是高皇帝的时候了,更加不是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了……您都远离官场七八年了,何必再来长安趟这浑水呢?”
跟田叔接到周亚夫的信件后立即就兴致勃勃的赶来长安,想要为大汉社稷继续发光发热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是田家人一开始就是反对的。
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自家老祖父这臭脾气?
不夸张地说,当年,老祖父当官的时候,家里就提心吊胆,生怕他心直口快,得罪了天子,好在,当时的天子太宗孝文皇帝脾气好的很,就算是田叔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或者触到了天子的痛处,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如今的天子可没有先帝那么好的脾气了丫!
登基之后就杀了邓通,还把张季赶去了淮南国……
只是,老祖父打定的主意,是谁都劝不动的,没办法,家里紧急商议了之后,就选了他们兄弟两陪着老祖父来长安,就是希望靠着他们兄弟的机灵,来帮老祖父出些主意,关键时候更能帮忙挽回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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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旧恩(2/4)
当田叔到达长安时,刘德正在甘泉宫里陪着陈阿娇疯。
甘泉宫历史悠久,早在炎黄时期,这里是重要的政治场所,相传黄帝就是在此祭天的。周室衰落后,甘泉宫及附近地区落入北方游牧民族的掌握之中,匈奴人一度在甘泉山上祭祀他们的神明,秦国强盛之后,将此地重新夺回,并派兵驻守,并以甘泉山为咸阳屏障,在此营建了林光宫。
汉室建立后,刘邦在林光宫的废墟之旁,另起炉灶,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宫殿命名为甘泉宫。
此时,甘泉宫不仅仅是皇家的避暑之地,更因为甘泉宫所在甘泉山及附近的其他山脉,是汉室萧关之后的最后一道屏障,而萧关并不像函谷关那样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屏障,自汉室建立以来,萧关防御就已经被匈奴人三次攻破,因此,甘泉宫就成了长安城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汉室在甘泉宫附近驻有重兵——几乎半支北军与大部分的三辅郡兵的大本营,都在此地。
站在甘泉山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棘门、细柳等著名的军寨的营盘。
也正因为甘泉宫是如此重要,因而,没有天子所赐信符,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近和出入此地。
“刘德表兄,快来!那边有一只好漂亮的蝴蝶,去帮我抓过来……”陈阿娇拍着手掌呼唤着刘德,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洋溢着的幸福。
“好的……”刘德闻言立即就跑过来,问道:“在哪里呢?”
“那边……那边……快点,要不它就飞走了……”陈阿娇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花丛里的某个地方。
当刘德蹑手蹑脚的靠近花丛中的蝴蝶时,刚刚美美的在甘泉山上的温泉中泡了一个澡的薄皇后拉着馆陶长公主刘嫖,走在花园的小径之中。
“那两个孩子玩的还真是开心啊……”薄皇后看着远处的刘德跟陈阿娇,对刘嫖笑着道:“刘德这个兄长对阿娇还真是宠,什么都依着阿娇……”
“皇后这倒说对了……”刘嫖脸上也是满脸的喜色,道:“刘德还说将来要给我家阿娇建一个黄金做的屋子,在屋子里面要以白玉为地,夜明珠为灯呢!”
“既然这两个孩子相互之间感情如此的好……”薄皇后趁机道:“那长公主为何不跟陛下提一下,让这两个孩子亲上加亲,岂不妙哉?”
“哎……我倒是想啊……”刘嫖一听此话,顿时就眉头紧锁起来:“这刘德我瞧着也挺喜欢的,阿娇将来若是能嫁给他做妇,我也放心,可惜,这刘德的母妃粟姬那脾气,皇后您又不是不知道……见了我啊,就跟见了仇人一样,害的我好几次想提这门亲事最后都开不了口!”
说起粟姬,刘嫖就满肚子火气。
再怎么着,她也是皇帝的亲姐姐,这汉家的长公主,论身份论地位,怎么着也比粟姬那个所谓的美人封号等级高。
可那个粟姬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每次见她就跟见了仇人般,那脸上挂着的寒霜都能刮下来当冰块解暑了!
一听刘嫖的话,薄皇后心里一转,就尝试着道:“不满长公主,吾膝下无子,常常引以为憾!这刘德,吾瞧着也是喜欢的紧的,以至于常常在妄想着,要是刘德是吾的儿子那该多好呀!”
“吾瞧着阿娇也是喜欢的很,若刘德是吾的儿子,吾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帮刘德娶到阿娇!”
薄皇后当然知道,今天刘德特意将她跟刘嫖一起请到这甘泉宫来游玩,虽然打着的幌子是散心,但薄皇后很清楚,这是刘德特意给她营造出来的向刘嫖说情和试探的局面。
只要能说动刘嫖,再由刘嫖去跟太后吹风,到时候,只要太后下道懿旨,说:皇后无子,哀家甚为怜悯,皇帝有子十余,其令皇后择其一为子养之。
那她就能顺水推舟的将刘德过继过来了。
有了太后的懿旨,就算粟姬想要起什么幺蛾子,也是没用了。
汉家传统,向来就是后。宫里一切都是太后说了算!
不说别的,吕后时期,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譬如惠帝太子就是被吕后下令过继给惠帝皇后的,不过,那位太子因为怀恨吕后杀其母,竟然口出狂言,结果被吕后废掉了……
然后,吕后立少帝为帝,同样也是将之挂名在惠帝皇后名下。
薄皇后话一出口,刘嫖的小心思立即就动了起来。
“可不是嘛……”刘嫖在心里盘算着,这薄皇后,对她可是恭谨有加,态度非常好,比起粟姬,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虽然想要将刘德过继给薄皇后,这是有难度的事情,但是,刘嫖想了想,比起去面对粟姬那张臭脸来,还是这么做更划算,也更妥当。
“嗯,就这么定了,等过两日,我找个机会去见母后,跟母后说上一说……”刘嫖盘算着。
对付窦太后,刘嫖可谓经验十足,她太清楚她的那个母亲的软肋在那里了。
于是,刘嫖问道:“皇后,不知太皇太后当年赐给您的那个香囊跟玉狐可还在?”
“在的……”薄皇后一听,知道刘嫖心动了,当年太皇太后赐给她的那个香囊跟玉狐,同时还赐给了窦太后同样的物件,特别是当时的背景是慎夫人如日中天,而窦太后却又有了眼疾,朝廷内外,就有些人乱嚼舌头根子了,说什么‘凡有母仪天下者,盖之如天,容之于地,以其德辅天子,而万民敬仰,今皇后有疾,不可母仪天下,不能承奉宗庙,当择**贤妃而代之’。
是太皇太后公开赐下香囊跟玉狐后,这些议论与非议才消失的。
薄皇后想过拿着那个香囊跟玉狐去跟窦太后求情,只是后来想想,这样就未免显得挟恩求报,若是弄个不好,反而弄巧成拙,这才作罢。
但,若是刘嫖去提,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薄皇后相信,只要窦太后摸到那个香囊跟玉狐,肯定就会想起当年,然后,就会起了恻隐之心,此事的成功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况且,当初,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可是握着天子、太后的手,深情恳求,要好好对待她的。
天子、太后可是都答应了的!
这两个事情加起来,薄皇后觉得,足够打动窦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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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密谋(4000字大章!)
刘德跟陈阿娇一直玩到满身大汗,实在没力气闹腾了,这才罢手。
“刘德表兄,阿娇要去洗澡了……”陈阿娇躺在地上咯咯的笑着,然后就站起来,叫来几个侍女,扶着她去前面的温泉。
“表兄也去洗澡去……”刘德闻了闻身上,也是满身的汗臭味。于是也站起来,跟在陈阿娇后面,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温泉所在。
甘泉山顾名思义,山上有着许多口终年喷涌的泉眼。
而甘泉山特殊的地质构造使得这些泉眼中的大部分喷涌出来的泉水都饱含着大量的二氧化碳,这些含有二氧化碳的泉水在地底深处经过地下热源的加热之后,膨胀起来,当它们最终喷涌而出来时,其水温常常远超外界温度,因而在甘泉宫,一年四季都可泡温泉。
特别是在这炎热的夏季,若是泡上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泉澡,不止能让人神清气爽,更能消除疲劳,因此汉家天子每年夏天都会来甘泉宫避暑,甚至连大臣们也会跟着来凑个热闹,蹭个温泉泡泡。
刘德脱去身上的衣物,泡在滚烫的泉水里,让热气与蒸气洗涤掉身上的疲劳。
在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温泉中,陈阿娇咯咯的嬉笑声跟玩闹时掀起的水花声不时的传到刘德的耳中,让他感觉颇为温暖。
嗯,其实,那个男人能拒绝一个粉嫩嫩的可爱小萝莉在自己跟前撒娇呢?
刘德刚泡了不到一刻钟温泉,就有一个宦官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走到泉水边跪下来禀报道:“殿下,陛下命您立即回宫……”
“什么事情?”刘德从温泉中站起来,接过两旁侍女递来的毛巾,将之裹在身上,问道。
“回殿下,故汉中郡守,田叔田公老大人入宫求见陛下、太后还有殿下,故此陛下命您立即回宫!”那宦官答道。
“哦……”刘德立即对左右侍女吩咐道:“给我换衣服,再让人准备回长安的车马……”
田叔,刘德是知道的,也是他前世印象深刻的一个老头。
前世,刘荣自杀之后,刘武再次起了想争储的念头,结果被袁盎所破坏,一怒之下,刘武重金找了几十个杀手,将袁盎和跟着袁盎一起搅合了他储君美梦的几个大臣统统刺杀了。
此事震惊朝野,便宜老爹为了谨慎起见,派遣使者持天子节,起复了原本退休在家颐养天年的老臣田叔,任命田叔为全权使者,前往梁国调查和处理刘武刺杀大臣一案。
事实证明,便宜老爹的选择非常正确,田叔到了梁国后迅速的查明了真相,确认梁王刘武就是主使者,但是,田叔并未莽撞的将此事公开,而是悄悄的回了长安,向便宜老爹禀明一切,并且认为刘武虽然死罪,但却不能惩处,而且还只能悄悄处置。
原因自然是,假如公开了刘武就是刺杀大臣的幕后主使。
那么是杀还是不杀?
杀了,太后必然伤心,而且,汉家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哥哥杀弟弟的先例,就算是先帝对待谋反的淮南王刘长,也是以仁心相待,即算是这样,后来刘长死了,民间都有‘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俩,不能容’的民谣传出,使先帝蒙上了污点。
不杀,那就等于宣布汉法不如亲情,立即就会导致现行的法律基础崩溃。
此事之后,便宜老爹对田叔老成谋国的行事方法大为赞赏,十分优待,因此即使田叔当时已经快八十岁,还是任命其为鲁国丞相,让其前往鲁国辅佐和匡正鲁王刘余。
正是田叔担任鲁相的那几年,让刘德对其记忆非常深刻。
原因嘛,刘德的弟弟刘余虽然性格在十几个兄弟里是仅次于刘阏和刘发的好脾气。
但有一点,刘余生平最爱的就是打猎,不论刮风下雨,只要有空,他必定骑马外出围猎,就是现在在便宜老爹的眼皮子低下,他也常常闹出纵马踩坏农夫庄稼的事情来,因此吃了不少挂落。
错非他有口吃的毛病,让人怜悯,以他闯下的那些祸事,肯定是会被便宜老爹骂个半死的。
但是,田叔做了鲁相后,刘余竟然再也没出去打过猎了,就是来长安,兄弟相见了,其他人邀请他去上林苑围猎,他也说‘丞相在,不敢猎’。
后来田叔病逝,刘余命人为田叔建祠纪念。
能管得刘余心服口服,改掉了便宜老爹都改不掉的臭毛病,从此成了一个温文君子,这位田叔的手段,自然非是常人可比。
在刘德的记忆里,这位高皇帝时期就已名满天下的老臣,最擅长的就是:因材施教。
这位田叔,在外人眼里,可能许多人都以为他是个执拗的古板老头,但刘德却知道,这就是个人精,活了七十多年的人精,对人心的把握非常老道。
古板、执拗,只是他的伪装。
实际上,那是一只修炼到家的老狐狸。
现在,这只老狐狸忽然跑来长安,还点名要见刘德。
这就让刘德心里有些发毛了。
不过,田叔即来,一件一直堵在刘德心里的事情,却是有了解决的机会了。
“或许,可以让田叔去做申屠嘉的工作,以田叔的威望和名声,若是去给申屠嘉提意见,申屠嘉或许能听得进去……”刘德在心里想道。
当今之世,也只有田叔这样受到天下尊重,被认为是忠义化身的人说的话,能让申屠嘉认真的思考和采纳。
而且也只有田叔这样老辣的老臣,才能想到一个让申屠嘉即不失面子,又能全身而退的办法。
否则,以申屠嘉的脾气,就算明知道自己必死,倘若没了面子,多半也会选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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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东,王氏庄园。
庄园的主人王信最近心情很不好,因而庄园中的奴仆与侍女,这些天都是战战兢兢,唯恐什么地方没做好惹火了主人,被拖出去打个半死。
而今天,王信的心情就更糟了!
因为名满天下的名臣田叔竟然入宫了,不止入宫了,更点名要见刘德!
一旦田叔见了刘德,更决定效忠刘德,那,这个影响就太大了!
几乎能跟当年高皇帝之时,商山四皓效忠惠帝刘盈一比了!
“二位贤弟,请务必想出一个办法来!”王信非常焦虑的对着坐在他两侧的两个男子说道:“两位阿姐在宫里都快急的发疯了!”
“田蚡,平日里你的主意最多,心思也最活泛,你快想想,现在有什么办法,让那个刘德的势头止下来!”王信此时也顾不得以前跟田蚡之间的矛盾了,现在,对他来说,对他的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宫里的两个姐姐高兴起来,尤其是,得让自己的外甥能有机会登顶。
若是让刘德真的当上了太子,以刘德目前表现出来的势头和心智,想要扳倒真是太难了!
汉室至今为止,还没有太子在被立储之后倒台的前例。
就算是高皇帝时期,高皇帝刘邦不喜欢惠帝刘盈,非常疼爱赵王刘如意,可却没办法废掉刘盈。
就算是太宗孝文皇帝,一朝立了太子,后来想改立梁王刘揖,也是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汉家太子一旦确立,按照传统,立即就会开府建牙。
以当今天子为例,他在当太子时,太子、宫中内内外外就有大大小小的官吏数百人,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朝廷,而且立为太子后,立即就有大义名分加身,公侯贵戚,南北两军的大大小小的校尉,会有许多人对太子效忠。
等到了那个时候,除非太子本人脑袋被驴踢了,做出了令君臣离心,万民唾弃的事情,否则,就算是天子,轻易也废不掉一个已经被立为储君的太子。
君不见,当年高皇帝刘邦想废太子。
结果,从御史大夫周昌一直到跑去修道,不问朝政的留候张良都是全力反对。甚至有人以死相谏!
而以目前刘德表现出来的心智跟所做出来的事情来看,假如他要是做了太子,几乎等于是将他们王家的荣华富贵梦生生的切断。
等到太子登基,他们家族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先帝在位时,慎夫人家族如日中天,现在呢?
先帝驾崩还不到两年,慎家就灰溜溜的滚回老家了!
已经享受过权力和荣华富贵的王信,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家身上!
“这刘德确实是要对付了!”田胜也在一边道:“前些时日,因为刘武的缘故,我们兄弟没怎么顾得上他,可谁成想,刘武的事情都还没完,这刘德的威胁就超过刘武了!”前些日子梁王刘武弄出来的声势吓坏了王娡姐妹,也吓坏了王信跟田氏兄弟。
毕竟,比起刘德来,刘武上位的危害更大。
“先是献了推恩策,讨了丞相跟朝廷里一帮老臣的欢心,本以为内史晁错会打压他,可谁成想,晁错一门心思只想削藩,根本不想跟宫廷有什么纠葛……”田胜恶狠狠的道:“然后又搞了这个考举来收买人心,现在,长安城里的公侯都说他的好话,要是等田叔也宣布效忠于他,这天下人指不定还认为他就肯定是储君了……”
田胜虽然读的书少,也没什么文化,但是,身在长安,商山四皓的典故还是听说过的。
当年,商山四皓陪着刘盈在高皇帝面前露了个脸,高皇帝立即就放弃了废太子的事情,因为连这种老人都效忠太子了,说明,这朝野上下的臣子和军队的将校肯定也是效忠太子的……
必须要想个办法,在天子真正下决心立储之前,让刘德的名声有污点,最好是让刘德从此不得翻身!
“大兄,你倒是说话啊!”田胜见田蚡一直不说话,心里立即就急了,催促道:“兄弟诸人中,就大兄你的主意最多,想法最好,要是你都想不出个主意的话,那我田王两家就真的没指望了!”
“嚷什么嚷?”田蚡终于开口道,但他却没提刘德的事情,只是训斥道:“让我好好想想,这种事情,不好好想清楚,想个万全的主意出来,随便用个法子就行的吗?”
“可是你再这么拖延下去,等那个刘德的考举举行了,收拢到人才,那就羽翼丰满,再难遏制了!”王信也焦急的的道。
“等下……你说考举?”田蚡忽然站起来,问道。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走到王信身边问道:“兄长家里能调动多少钱货?”
田蚡没等王信回答,就自顾自的言道:“我家现在能拿出一千五百金,田胜那里能凑出一千多金……兄长若是能再凑个两三千金,我就能有法子让刘德吃个大瘪!”
“甚至能就此让其人心尽丧!”田蚡的眼中闪现出一些特殊的色彩,本来丑陋的脸上,更是像个恶鬼一般狰狞。
“咬咬牙还是能凑出来的!”王信听到要他拿出两千多三千金,顿时心里都有些绞痛,可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他跺跺脚,决定还是必须拿出这笔钱,但关键是,田蚡必须得拿出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
“好,兄长请听我道来!”田蚡点点头。
“计将安出?”王信立即问道。
“我们这样……”田蚡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随着他的描述,田胜跟王信两人的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两位阿姐最为看重的兄弟,田蚡,你这脑子可真好使!”听完田蚡的描述,王信立即一拍大腿赞道。
这时候,忽然,嘎吱一声,门口传来了声息。
“谁在门外?”田胜立即就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将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抽了出来,拿在手上。他走到门口,猛的将门拉开,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端着一个茶盘,站在门边。
那侍女见了田胜的脸色和样子,吓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是吗?”田胜冷笑一声,就将这侍女拖进房里,然后捂住她的嘴巴,一匕首狠狠的捅进这侍女的胸膛:“竟敢偷听,真是不知死活!”
过了一些,这侍女渐渐的没了声息,田胜才将之松开,对王信道:“兄长,麻烦你将这贱婢处理了!”
汉律之中有杀人者死的规定,就算是一个奴婢,就算有原因和理由被主人杀了,要是被人知道,也是很麻烦的。
因而,长安的贵族若是杀了下人,一般都是悄悄的处理,报个暴病而死什么的。
但这侍女却不能如此,要隐瞒消息,只能让其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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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推荐2本书,一本是朋友写的《唐铭》嗯,以前他好像是写都市的,能投奔历史应该鼓励,现在历史类太萎靡了!
我记得三年前,我大历史还是制霸起点的一大分类啊!
现在怎么这样了~~~~~~~~~~~
另外一本则是我掏书掏到的。
《重生大玩家》
作者我不认识,也没接触过,但是写的相当nice,就是现在数据比较惨,我担心作者坚持不下去tj了,那就是个损失啊,因此特推之~嗯,喜欢游戏产业类小说的可以去看看,这个作者写的东西别出心裁,爽感也不错!
[bookid=3260799,bookname=《重生大玩家》][bookid=3238198,bookname=《唐铭》]
第95章 尴尬
从甘泉宫到长安城之间,足足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即使是有着号称西元前最便捷的公路:秦直道,刘德也还是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长安城里。
刚一回宫,立即就有宦官过来通知刘德:“殿下,陛下在石渠阁中会见田公,吩咐奴婢,殿下回来后就立即过去……”
“嗯!”刘德点了点头。
先回自己的宫里换了套衣服,然后才来到石渠阁。
石渠阁是汉室宫廷中最别致的一处景观,它四面环水,一条人工开凿而出的巨型石渠环绕着它,坐在阁楼之中,终年都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因此,史家那帮文青最是迷恋石渠阁的这种环境,因此,从石渠阁建成的哪一天开始,汉家的史官们立即就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地盘。
刘德来到石渠阁的时候,看到一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正费力的搬着一堆竹简从石渠阁前的石桥上走过去。
那个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也比较清秀,最重要的是,刘德发现他的穿着并非是宫中小宦官们常穿的青衣。
刘德心念一动,立即对王道道:“去帮帮他……”
“诺!”王道点点头,立即就过去帮忙。
刘德当然不是忽然就圣母了,而是这个孩童的年纪是符合太史公司马迁现在的年纪的。
自殷商以来,中国的史官就是世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刘德记得司马迁的家族,在周代的时候就是史官了,也正是有这个家族底蕴,司马迁后来才能写成《史记》,否则,换了当世其他任何人,可能都不具备那个知识面与史学基础来完成《史记》。
刘德就记得非常清楚,前世的时候刘彻身边的大臣东方朔吹牛逼说他读了十万字的书,然后,听到他的这个牛逼的人大部分都是虎躯一震,满脸崇拜……
而倘若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司马迁,那么,刘德今天的善举,说不定等到他长大了,开始写史记的时候,就可能会记录在史记之中,成为刘德是千古明君的证据!
看着王道帮忙将那那些竹简搬到桥对面的阁楼之中,刘德才重新命令马车前进。
等到刘德进入石渠阁之中时,他老远的就听到了便宜老爹爽朗的笑声。
听得出来,今天,便宜老爹的心情是非常的不错。
……………………………………………………
“陛下登基以来,刷新政治,因修静默,勉人于农,率下以德,老臣虽然远在江湖之远,也是感受到了陛下的仁德,乡中老少,皆称赞陛下乃是少有的仁德天子……”石渠阁之中,已经年近七十的前朝老臣田叔侃侃而谈的说着。
听着田叔的话,天子刘启的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实在是太受用了啊!
换了其他任何大臣说这番话,天子刘启都会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拍马屁,根本不可能如此开心。
但田叔不同啊!
这可是前朝名满天下的忠义大臣,先帝也要尊重的长者。
而且他已经远离政治长达七八年了……
他说的话,自然就不会是什么拍马屁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反应着民间声音的中正之话。
当然了,嘴上天子还是谦虚一些的。
“田公实在是太过缪赞了,朕德薄,不如先帝啊,还是许多地方需要田公您多加鞭策,多加指正,我汉家社稷也还要仰仗田公这等元老多多匡正,使上下同德,黎庶一心……”天子刘启摆摆手道,此时,他早就忘了,这田叔田公早年虽已忠义闻名天下,而且官声名望都很不错。
但是,在高皇帝时期,田叔就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闻名天下的。
先帝在位时,虽然多有直言劝谏,但,在劝谏之前,田叔都是先把先帝的马屁给拍足了的……
因此,天子刘启这话刚刚说完,田叔就立即打蛇随棍上,拜道:“那老臣就斗胆直言了……”
“陛下虽然以仁孝为本治天下,所行策略,多以民为本,但老臣这些年久在江湖,见识了一些百姓的疾苦,听说了一些黎庶的遭遇,因此冒死向陛下进言,我汉家虽然自高皇帝以来多以仁德宽恕对待百姓,先帝之时更是怜悯百姓的疾苦和遭遇先后废除了秦代的连坐之法与一些肉刑,可是肉刑废除之后,官吏却是以鞭笞代之,通常一笞就是五十,普通百姓,谁人承受得起?”田叔拜服在地,奏道:“且有时不过是小罪,地方官吏也动辄对百姓用刑,老臣在地方,常常见到因为受刑不过而死的小民,故此,老臣斗胆请陛下仔细考虑,减轻笞刑的刑罚……”
“田公所言,朕知道了,朕听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僇而民不犯,这是圣人之治,朕德薄,不能及此,却也不敢以刑罚威逼天下,朕会命廷尉张欧会同丞相长史,商议田公之议,尽早拿出一个减轻笞刑责罚的章程出来……”天子听完田叔的话,心里对田叔的好感再次攀升,让他有种:只有这等忠贞老臣老能时刻心怀社稷天下,即使身处江湖之远,也心忧天下啊!
天子刘启却不知,这也还是田叔的一个伎俩,劝谏天子时,田叔一般都会先选一个肯定能被接受的话题,让天子能宽心舒服的听他劝谏,等到天子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臣子,同时也是一心为社稷天下着想的大臣时,他才会抛出那些敏感的容易惹恼天子的话题。
“老臣还有一事上奏……”田叔郑重的拜道:“请陛下诛晁错以宁天下!”
此话一出,顿时满室寂静,原本心情非常不错的天子的脸色立即就拉了下去。
本来以为自己的祖父上道了的,正在一旁窃喜的两个田家的年轻人顿时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爬滚出来,拜道:“陛下息怒,死罪,死罪……”
天子刘启也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回答了。
甚至就连他的心里也有些动摇:连田叔这等元老重臣都对晁错喊打喊杀了,是不是晁错办的事情真的过火了?
可他仔细一想,晁错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他同意的,他准许的,经过商议的。
但是,像田叔这样的老臣的直言劝谏却必须给出一个回答,否则,传出去就显得他这个天子的气量跟胸襟太小了。
可是,该怎么回答呢?
正犯愁的时候,一个宦官进来通禀道:“陛下,殿下来了……”
天子刘启顿时如释重负,趁机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道:“快让刘德进来拜见田公……”
此时,天子刘启只觉得,刘德来的太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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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拯救黄老学(1/3)
“儿臣拜见父皇!”刘德走到殿中一拜。
“起来吧……”天子刘启点点头,指着另一侧的一个老者,对刘德道:“这位是田叔,高皇帝时的元老大臣!”
刘德站起身来,向田叔稽首道:“见过田公……”
“殿下万勿多礼……”田叔心里也暗叫一声可惜,刘德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刘德一来,这君臣对奏的形势就改变了……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在刘德未到之前,就跟天子详细的奏报为什么一定杀晁错。
田叔连腹稿和谏言的步骤都想好了。
在他想来,只要按照计划进行,就算天子最后不接受他诛杀晁错的建议,也能给晁错制造些麻烦,让他不能再这样顺风顺水。
田叔为何要谏言杀晁错呢?
老实说,田叔跟晁错往日无怨,今日无仇。
但是,自晁错秉政以来所推行的削藩政策,却是戳到了田叔这种老派臣子的痛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晁错是法家在当世的代表人物,晁错的得意和强势,使得法家的政治势力开始复苏,这对于田叔这样坚持和推崇黄老学的老臣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过去五十年,黄老派的政治家为了阻止法家复辟,可谓是用尽了手段!
先帝在位之时,某次去上林苑游玩,发现上林苑中有一个管理虎圈的小吏记忆里惊人,办事能力也很卓越,当时管理上林苑的上林尉在那个小吏面前,简直就是个无能的废物,于是,先帝立即当场拍板下诏要拜其为上林令。
然而,诏书被廷尉张释之驳回。
张释之为何要刻意的去针对一个小小的胥吏,难道以张释之的智慧不知道那个胥吏也是个人才吗?
张释之当然知道那个小吏的才干很出色,但是,他更知道,那个小吏是法家出身。
‘夫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蔽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当年,张释之就是用这个理由阻挡先帝简拔那个小吏的。
这个理由能站得住脚吗?
当然站得住脚!这个理由在当时就是政治正确!
但凡法家的人,统统要拦在官场之外,不能让他们溜进来,这是自萧何以来汉家政坛上的共识。
可惜的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让晁错成功的溜到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天子身边,并且从此就深深的改变了黄老派与法家的力量对比,连丞相都在晁错的攻击下步步后退……
然而,这却也不能怪当年在台上的那些大臣。
谁叫晁错这家伙太狡猾了,居然是披着一块儒皮混进的太子、宫!
等到发现人家的真面目时,他已经站稳脚跟了!
想到此处,田叔看向刘德的眼神就充满了期待。
当今天子是不可避免的被法家影响了,成了法家的支持者,那作为有望成为储君的刘德,一定要保证不能再被法家的思想所污染,要将其引回正道!
再想到他到长安后打听到的消息,卫人汲黯此时就在刘德身边这个事情,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黄老派最近十几年后备人才已经有些青黄不接了,像汲黯这样的年轻才俊,已经是目前为数不多的黄老学的后起之秀,故而,田叔是知道的。
只是这还不够!
历经三朝,在政坛上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田叔很清楚政治就是要抱团取暖。
不说未来的储君身边全部都得是黄老派的人,起码也要做到绝大部分的辅佐之臣都是黄老出身或者亲近黄老学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黄老派继续在将来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而不是像现在,在朝堂上竟然被法家按着喘不过气来!
刘德却不知道当面的老人想里居然有那么多的道道,他只是秉持着一个晚辈的最基本礼仪,恭敬的对待田叔。
“田公此来长安是探亲访友呢还是?”刘德恭敬的问道。
像田叔这种老派的臣子,现在在长安城里还是有着许多亲戚和关系户的。
但刘德很清楚,现在这几年是黄老派最后的余晖了。
随着晁错的崛起,法家开始在政坛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并不断的扩充着他们的力量,晁错死后,郅都接班,郅都之后是宁成,儒家同样也在跃跃欲试着想要大干一场。
像窦婴、田蚡、赵绾、王臧、庄助、公孙弘等将来的名臣,大都都是亲儒家的或者本身就是儒家出身的。
而反观黄老派,却出现一个巨大的人才断档。
除了一个汲黯算是黄老派里未来的支柱外,其余人等都没什么太大的作为,大都都是抱守成规,那时的黄老派真的就是一个腐朽、守旧的政治势力,再也没了萧何曹参那样惊才绝艳的政治人物出现。
因而,建元之后,实际上黄老派已经渐渐的退出了政治中心。
它留下来的空档被儒家和法家所填充。
之后才有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否则,倘若朝廷里还跟现在一样,九卿里有四五个是黄老派的人,就算刘彻是天子,也不可能真的推动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前世的时候,刘德对这些是没什么感觉的。
但今生,刘德却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了。
那么怎么才能拯救日落西山,即将变成腐朽陈旧的代名词的黄老学?
刘德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培养更多的黄老学的人才才是关键。
只是,这时代培养一个读书人,跟后世的唐宋明时代是两码事情。
唐宋明之时,一个人若想读书上进,需要家里有一定的资产,能支撑其求学。
而在这个时代,想读书除了有钱之外,还得有机遇。
因为,知识掌握在极少数的人手中,大部分的人都没机会接触到。
儒家未来的兴盛,是因为董仲舒、胡毋生这一代人不遗余力的拼命传播和扩散,为了传播儒学,刘德听说董仲舒和胡毋生甚至会负担一部分贫寒弟子的生活费,为他们提供三餐。
与儒家比起来,黄老学就闭塞许多了。
因为黄老派的学问是掌握在贵族大臣手里的,像过去黄老派的代表人物萧何曹参陈平周勃,哪一个不是食邑万户?
这样的高位者,自然不可能向泥腿子传授学问了。
所以要拯救黄老学,必须要先做一个事情——找几个有时间也愿意向公众讲授黄老学学问的人。
而田叔,就是刘德的目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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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进击的文青(1)
“老臣此来长安,大概要待个一年半载……”田叔笑呵呵的答道。
他当然不能说,他这次来长安是应周亚夫的邀请,特地为刘德而来的。
“哦……”刘德当然知道这位老臣多半是冲着他来的,不然,为何会指名要见他,而不是其他皇子?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刘德满脸的真诚的道:“田公可否帮小子一个忙?”
“殿下请说……”田叔立即正襟道。
“是这样的,小子最近在长安要举行一个考举,想要选拔一些人才来辅佐小子,但是,当今之世,许多人所学的知识都是颇有缪误之处,为匡源正本,严肃学风,小子想请田公在考举前在长安办一个讲学,为天下士子讲授正宗黄老学的经典,解答疑惑……”刘德小心的请求道。
这算得上是刘德为日后建立大学所做的前期准备工作之一了。
借着考举众人瞩目的机会,邀请一些当世公认的牛人,在长安登坛讲课,解答疑惑。
只要能开好这个头,徐徐图之,将来再建大学就不会有阻力了。
然而,此事的难点是当世公认的各学派的权威,大都都在各自的老家颐养天年,也就只有几个儒门的人在长安当博士。
而儒家的人,在现在这个政治背景下是无论如何不可以第一个被推上台的。
要知道,在民间,儒家简直是诸子百家里的第一mt,将各大学派的仇恨几乎都吸引到了身上。
黄老学、法家、墨家、纵横家甚至农家都跟儒家的关系很差。
为了抢夺话语权,在民间,儒家跟诸子百家之间已经是打的头破血流了。
因而,当后来儒家坐大后,自然就毫不客气的把其他诸子百家赶出朝堂,统统贬为在野党!
田叔的到来,算是为刘德解决了这个问题。
田叔一听刘德的话,顿时就来了兴趣,黄老学的大臣虽然要他们主动向泥腿子跟寒门弟子传授学问没什么动力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像这种开明宗义的讲学,是个人都很难拒绝。
当年孔子为何那么牛,名声为何那么大?
还不就是开坛讲学,门下弟子三千?
而如今长安的学子有多少?
算上滥竽充数的贵族子弟,来自关东大商人家的子侄,加起来怕是有上万了吧?
就算来听的人最终只有士子群体里的十分之一,那也是一千多人,比的上三分之一个孔子了!
“既然是匡源正本,严肃学风的正事,老臣自然愿效犬马之劳!”田叔虽然心里很高兴,但嘴上还是谦虚着道:“只是老臣唯恐才疏德薄,难以服众啊!”
“田公乃是先帝都尊重的长者,天下敬仰的忠义大臣,长安学子必然欣然来听……”天子刘启适时的道:“就不要再推脱了……”
天子刘启现在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刘德一来,三下五除二,就将田叔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讲学的上面去了。
这让他非常高兴,感觉心里像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否则,万一田叔真要是执意要求他诛杀晁错,那他该怎么办?
像田叔这种半只脚都进了棺材的老头,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止如此,就算他是天子,也要陪着笑脸,否则传扬出去,到了关东被关东那群心怀叵测的诸侯稍稍进行艺术加工,变成他昏聩无能的证据,那该怎么办?
更严重的是,万一田叔在争辩的时候心情太过激动在他面前出现个什么万一,那他这个天子就算跳进大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点了!
“既然连陛下都这么说,老臣不敢推辞!”田叔摸了摸胡须,点点头道。
比起杀晁错,这种抢夺话语权,树立权威,还能在青史留名的事情,对田叔这样的老人来说,更具诱。惑。
嗯,晁错什么的,一时半会也扳不倒。
先把话语权从儒家跟法家哪里抢过来才是关键!
“田公几时有空,小子好去准备……”刘德立即道,原本他以为这个事情便宜老爹会过问一下,没想到便宜老爹直接就赞同支持了,这让刘德顿时信心大增。
下一步,刘德打算把晁错也给忽悠上讲坛。
嗯,既是百家争鸣,当然要公平对待了。
若是能请到儒家的董仲舒、胡毋生,刘德也打算让这两位上去讲一讲。
只是,就算这两位听到消息,赶来长安,估计也来不及了。
为此,刘德只能说声抱歉了。
“老臣随时有空,殿下若是布置好了,可随时传召老臣过去……”田叔笑眯眯的答道,他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当年,他在黄老学派里就是个小虾米啊。
萧何、曹参,那个不比他强出一万里?
就算是默默无闻的周昌、王陵,那水平也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
可没想到等这些当年的大牛都死了以后,他竟然有朝一日能执黄老学的牛耳了!
“当年许负果然的推断果然没错啊,老夫七十之后还能焕发第二春,枯木逢春啊,嗯,老夫回去后要好好准备准备……”
身在这个世界,没人能逃出名利二字,就算是圣人周公,不也有被名利束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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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梁王刘武在长安的官邸之内,一场君臣谋议正在进行。
梁王刘武的文武大臣之中,除了负有梁都睢阳安全重任的梁国中尉韩安国未到之外,其他人全数在坐。
“皇子刘德近日来声势大震,寡人也不落其后!”刘武站起来朝他的文武谋臣拱手拜道:“诸卿都是寡人的心腹,左膀右臂,寡人请诸位一起为寡人商议一个能为汉家建功立业的主意出来!”
前些时日,梁王刘武虽然没有成功的借助家宴的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成就皇太弟的美梦,但是,却也彻底点燃了他心里的野心。
不过,跟其他人野心膨胀后就想着些歪主意,企图靠下黑手来夺储君大位不同。
刘武是个文青,至少现在他还是个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文青。
对文青来说,假如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取胜,那就绝对不会去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特别是刘武,现在他满脑子的都是想着要做一个光明磊落,让天下人都尊重的贤王,未来的大汉皇太弟。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一个情景是,当他登上皇太弟位置的那一刻,刘德毕恭毕敬,心悦诚服的对他跪下来道:“皇叔文成武德,小子心悦臣服,愿为汉臣,从此忠心辅佐,不敢有所异议……”
到那个时候他在大手一挥:“贤侄万勿如此,寡人百岁之后,必传位贤侄,如此,兄终弟及,叔侄相传,在史书上必将留下一段佳话……”
嗯,至于自己的儿子呢,那就委屈一下,继承他的梁王王位好了。
只要这么一想,刘武的心里顿时就激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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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进击的文青(2)
“大王,臣听说那位殿下在长安要开考举,以此来笼络人心,臣以为大王不妨也搞一个考举,那位殿下据说只招募十人,大王就招募一百人,如此,天下士子必然心向大王!”一位谋臣出列拜道。
刘武看过去,那是他的文胆羊胜。
羊胜是齐人,做的一手上好的诗赋,写出来的文章赏心悦目,文字优美,向来是他座上的上宾。
只是羊胜的这个主意对刘武来说有些糟糕。
他是谁?
堂堂汉家天子的胞弟,太宗孝文皇帝的儿子,汉室的梁王,怎么能做出这种仗着财大气粗,欺压子侄的事情呢?
传扬出去,岂不坏了他的名声,殊为不美!
当然了,臣下也是一番好意,需要安抚。
于是他拱手拜道:“卿所言甚善,只是寡人不想拾人牙慧,做那等抄袭之事,卿等大才,必能为寡人想出一策!”
羊胜听了,跟他的好友公孙诡对视一眼,心里哀叹了一声:“我的大王,这是争储君之位,可不是您的文会,自古以来为了储君之位,那个不杀的血流成河?”
只是转念一想,正因为这位大王为人正直,素来仁德,否则,他又怎会心甘情愿不惜一切为其驱策?
“大王,臣有一策!”又有一位谋臣出列献策。
羊胜回头一看,却是新近为刘武所喜得一位文人,庄忌。
跟他羊胜一样来自于关东,只不过,这位庄忌来自于更加偏东的吴国会稽郡。
这位写的诗赋也是极为好的,羊胜也看过几篇,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只是,比起他的文学素养来,这位庄忌的政治见解在羊胜看来简直就是幼稚!迂腐!
都什么年代了,还死命的吹捧周代的事情!?
自春秋之后,礼乐崩坏,这世道就是一群不要脸的人在相互比拼谁更不要脸。
所谓的君子,在政治上就是被人欺负和凌虐的对象。
只是,自家的大王就喜欢这道道,更爱及了庄忌的文学水平,常常手捧庄忌所写的诗赋,爱不释手。
羊胜知道自家的这位大王,向来是将一个人的文学素养跟其政治水平,个人能力的挂钩的。
也亏得他是汉家天子的胞弟,当朝太后的幼子,否则,就凭着这个眼光,也会被人玩死。
但他偏偏是汉家天子的胞弟,太后的心肝,所以,至今没有那个笨蛋敢戏耍他,至少,所说的话,所献的计策,都是在水平线以内的。
但是,自从梁王来了长安后,收罗的人才的水平就有些参参不齐了。
譬如这庄忌,羊胜就觉得,他的思想太过理想化了。
嗯,羊胜一直觉得,儒家的东西嘛,当个理想,做个牌坊就可以了,真要做事情,还得用法家的手段跟纵横家的机变。
这位庄忌在梁王在长安所收罗的人才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一个了,最起码,多少懂得一些常识,并不会出现太多臆想和猜测的东西。
“且看他怎么说吧……”羊胜在心里想着。
就听着庄忌道:“大王,臣以为大王首先要固本,大王之本在于梁国……”
“这还算有些见识……”羊胜听了,不由得对庄忌的感观发生了变化。
可惜,庄忌的下一段话,让羊胜几乎都要发狂了。
“如今,朝廷将欲削藩,关东诸侯多有异动,大王若能在诸侯叛汉之时,为社稷出力,那么,臣以为陛下必然会看到大王的好处,届时,狭不世之功,再来谋求储君之位,自然是马到功成,就算其他殿下有什么功业,难道还能比的上大王匡扶社稷,力保汉室的大功?”庄忌长身一拜道:“故此,臣以为,大王欲建功,当于马上,届时大王狭不世之功,众望所归于身,自然天子感激,天下归心,再有太后在一旁美言,大事可成矣!”
羊胜听完,气得肺都快炸掉了。
前些时候他是怎么跟大王献策的来着?
‘天子不立大王为皇太弟,大王不可太过轻易答应天子的要求,甚至,大王不妨养寇自重,以关东诸侯为质,迫天子不得不明诏立大王为储君……’
当时,大王是答应的好好的。
但,庄忌这话一出,羊胜就知道,自己白费那么多口水了。
因为自己的这位大王别的都好,就是心性有如孩童,脑子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千万不要听庄忌的!”心里面羊胜狂喊着,祈祷着,但理智告诉他,刘武会听从庄忌之话的概率是九成以上。
当羊胜稍稍抬头看到刘武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发自内心的喜悦时,羊胜知道,十成十,自家的主君是听进了庄忌的话,而且将之当成了真理!
“卿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刘武喜悦的道:“卿真乃寡人子房也!若大事可成,寡人必重赏卿!”
羊胜听了,整个人瞬间都瘫软在地。
“大王啊大王,您怎么就这么的幼稚呢!?”
刘武却是根本听不到羊胜心里的呐喊。
他这一辈子,向来都是顺风顺水,小时候也没吃过苦,稍微年长一些的时候,父亲就做了天子,然后,还没成年,就被封为代王,之后转封为梁王,因为是最小的儿子,所以不管是先帝还是太后,从来都舍不得训斥他,更别说让他跟其他兄弟一般去接受一些类似忆苦思甜的教育了!从小他就是生活在蜜罐之中的……
故此,他此刻听了庄忌的建议,顿时就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
嗯,等寡人帮皇兄收拾了关东那帮造反的乱臣贼子,有了这泼天的大功,这皇太弟的位子,肯定就是寡人的了!
汉家制度,向来是军功最高的嘛……
到时候,就算皇兄不肯,那也得肯了!
否则,这天下人的议论,大臣的非议,岂是天子能承受的了?
有功不酬,以后谁还敢为汉家出力?
可惜,刘武忘记了,当年为了扳倒诸吕,大臣们对齐王一系又是许诺又是拍着胸膛保证绝对不会忘记齐王的功劳。
让齐王流血又流汗。
可一朝大势底定,原先还把胸膛拍的震天响的大臣们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大臣们的节操都只有这么点,更别说天子的节操了……
………………………………………………
任务完成,睡觉觉去了~
大家晚安~~~~~~~
第99章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长安城里不胫而走。
故汉中太守,名满天下的忠义大臣田叔田公老大人,居然要在长安城里开坛讲学,只要是读书人,来者不拒!
一时之间,许多人的心都开始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考举这个事情固然是好,但奈何名额有限,许多士子一到长安,见到无数跟他抱着相同心思的同门后,心里立刻就冷了半截。
譬如齐国人主父偃,他来到长安已经有两三天了,但就是这两三天,让他打开了眼界。
在这长安城里,他随便出去跟人凑在一起开个文会,认识的人之中,甚至有着彻侯的后人,开国功臣的子孙!
论学问、才干,主父偃觉得自己不比其他人差。
但假如说要拼爹的话,主父偃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出身,觉得十个自己捆在一起,也拼不过人家的一根手指头啊!
譬如此刻正坐在主父偃对面的那个年轻文士。
人家乃是故汾阴悼候周昌的之孙周意,虽然不是嫡出,但名头也是大的惊人!
当年周昌有口吃的毛病,说话不利索,常常引此为憾,因而他的后人大都都从纵横家的名家学习。
所以,此人也算的上是主父偃的同门。
主父偃到了长安后,与他一见如故,成了好朋友。
“我纵横家自苏秦张仪两位先辈之后,渐渐势衰,当今之世,更是在朝廷里连一个前辈大臣也没有……”主父偃颇为忧伤的感叹道:“当今之计,只有另谋出路才是正道!”
这个道理,当主父偃在燕都蓟城之时,就看很清楚了。
在蓟城,他若报自己是纵横家的学子,很少会有人留意,更别说看重了,但,若是报个法家或者儒家的出身,虽然不大可能立马就被人重用,但至少能混一个食客的身份,不至于会被饿死!
“此次田叔开讲,我欲过去旁听,看看能否有机会被田叔老大人看重,登入门墙之内……”主父偃说着他心里的想法,这一点都不可耻!
当今朝廷重臣,内史晁错最初是怎么混进官场的?
谁都知道晁错当年是以儒家的身份混进去的!
这个事情瞒不了人的,因为晁错里的第一个正式官职是《尚书》博士。
既然法家都能玩一个曲线救国,那么纵横家有样学样,也是可以的!
主父偃无疑是个聪明人,他来到长安虽然时间不过两三天,但他已经敏锐的感知到了,考举跟他没太大的关系。
不过十个名额,主父偃觉得,可能现在就已经被长安的贵族们所瓜分了!
就算没有,主父偃也没信心跟一群顶着彻侯之后的贵族子弟去竞争。
与其费尽心思,最后却一无所获,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寻找一条更适合他的出路。
毫无疑问,田叔开讲的事情,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
田叔乃是天下闻名的忠义大臣,若能入他的眼,混个弟子一类的名头,将来最不济也应该能混个某郡主簿从事一类的地位。
主父偃却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表面光鲜的同伴,此时心里面也很不好受。
周意是自己人知自家事。
没错,他的祖父乃是赫赫有名的汾阴悼候做过高皇帝的御史大夫,是开国名臣之中的一员。
但,那早就是老黄历了!
自从他的祖父大人因为赵隐王刘如意被吕后毒死之后,就拒绝再朝长安。
汾阴候的封爵传到他父亲的时候,因为犯法,而被廷尉剥夺了封号,如今,他的家族只能算是勉强仰仗着先人的遗泽,苟延残喘而已。
倘若在他这一代还找不到出路,搭上皇室的关系的话,那么显而易见的,汾阴周氏就要彻底泯然众人了。
本来,这次的考举是个机会,若能通过考举,跟皇室重新建立联系,那么,重塑周家的家声和过的兴盛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
周意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才干、论学问、论机变跟口才,他都是远远不如坐在对面的那位主父偃。
连主父偃都自付没信心通过考举,只能另谋出路,周意觉得他的机会也不大。
汾阴候之后,在关东的乡下,或许能吓唬到不少农民。
但在这长安,真是一点作用没有!
特别是周意昨天听说,连瓒候萧何的第四代子侄都有人要参与考举后,顿时就觉得,自己全无希望了。
就算皇室想照顾贵族,那也肯定是优先照顾瓒候、留候这等为国家社稷立下不朽功勋的名门!
想到此处,周意也道:“主父兄,不如明日你我一同前去听讲如何?”周意叹了一声道:“鄙人家族还是有些薄面的,届时或能被田叔接见……”
但也就只能这样了。
汉家开国功臣,被封为彻侯的有一百余人。
但是到今天,依旧能保存着彻侯的爵位,安稳的坐在位置上的彻侯,已经只剩下六十多个了。
其他的要嘛是像他周家一样,因为犯法或者其他原因被剥夺了封爵,要嘛就是很悲剧的绝嗣了。
故而,想靠着家族的名头在长安谋取好处,基本上没什么可能。
甚至有时候家族的名头还会给他们这样的人带来麻烦,譬如现在的廷尉张欧,对于庶民百姓犯法,那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尽量避免治罪,但对于功臣贵族之后,却是只能用‘如狼似虎’四个字形容,一旦有贵族犯法,立即就是严肃追究,倘若能得到天子的支持,那更是会穷追不舍。
譬如说今年刚刚被天子想起来追封为武陵候的瓒候萧何之孙萧系。
本来,祖先的封爵已经被剥夺,能被重新封为彻侯,这是应该开心的事情。
但一个不小心,那位萧系武陵候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就因为在市集之上驾驶马车撞死了一个路人,被廷尉穷追不舍,闹到最后,武陵候的位子都丢了!
要不是天子为了脸皮着想,重新从萧何的孙辈中选了一个人来继续做武陵候,这萧氏就要那个不孝子孙给坑死了!
因而,实际上周意很清楚,表面上他们这些勋臣贵族之后看着光鲜,但实际上,也是处境尴尬……
只能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主父偃却是大喜过望的道:“如此就劳烦兄长了!”
若能直接接触到田叔,那他就有把握能让田叔注意到他甚至在田叔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果然还是贵族好!”主父偃在心里万分羡慕着周意的出身:“我若是有个这样的背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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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今天还是三更0-0
注:萧何的孙子在景帝二年被重新找回来封为武陵候。
但是,在史记,孝景本纪之中,封为武陵候的人叫萧系,而在汉书百官公卿表跟史记的功臣表里,这个人的名字叫萧嘉。
因此,就只有两种解释,一,这个家伙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系,一个叫嘉。二:他们是两兄弟,但先被封侯的那个家伙倒霉透底,连位子都没捂热就被人赶下去,然后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重新选了一个人。
我这里是选择第二种可能~因为汉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
第100章 赵胡
日落之时,刘德刚刚从宫外回来,王道就过来禀报道:“殿下,南越质子赵胡求见……”
“请他进来……”刘德解下身上的佩剑,让人给他换了一套衣服,吩咐着道。
这南越质子赵胡就是现在的南越王赵陀之孙,也是将来的南越国王。
其实呢,此时,南越国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独立的王国,准确的说,这个趁着秦国崩溃趁机自立的政权,在实际上,它真正独立的时间是相当有限的。
也就是秦国崩溃到汉室建立之间的那段时光,南越王赵佗混的很开心。
但是,刘邦在长安登基建国之后,赵佗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汉家天子的视线之中,刘邦于是派陆贾为使,持天子节,前往南越告知南越君臣中国天子已立,赵佗立即就表示愿意臣服,尊奉汉家天子为主君。
这样就有了君臣名分。
千万不要小看这君臣名分在此时的影响力。
南越国,虽然是秦始皇时期才被中国征服的土地。
但是,秦始皇在位之时,前后十三年,向南越移民数十万,这数十万中国移民不仅带来了中原的先进生产技术,同时也带来了中原的文化。
南越国的大臣、将军,也几乎都是从中国走出去的。
南越国的文字、制度,也基本都是抄袭的中国。
这样的背景下,赵佗一臣服,南越就等于宣布承认自己是中国的一部分,虽然依然保持着事实独立,但在理论上,其实已经统一了。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赵佗从此就遣使朝贡长安,接受汉家天子的册封。
这要是在周代,南越的地位,大概就跟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差不多。
吕后时期,赵佗趁着汉家内讧,再次独立,还借口长沙王离间他跟吕后之间的关系,派兵攻打长沙国,吕后派隆虑侯前去讨伐赵佗,隆虑侯周灶这个二货在暑天强行进兵,导致他率领的军队大面积中暑,还没交战就失去了战斗力。
等到他修整好了,吕后驾崩了,于是,只能罢兵。
赵佗没人管,因此威风了几年,还因此大着胆子称帝。
不过等到刘德的祖父刘恒从代地来到长安被大臣们立为天子后,重新派陆贾前往南越,赵佗第一时间就认怂了,不单单去了帝号,还自称‘蛮夷大长老’,先前的称帝是因为无聊。
到了刘德的便宜老爹即位后,赵佗更是第一时间上表朝贺,更将其长孙赵胡送来了长安,作为质子。
在刘德的记忆里,从此以后,南越国就会将其太子作为质子送到长安,一直到它后来被灭为止,从未有中断。
而且赵佗死后,其实南越在事实上已经驯服了。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建元四年,另一个割据政权闽越发兵攻击南越,当时的南越王,就是即将来拜见刘德的赵胡,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派兵抵御,而是立刻上书汉家天子,请求天子裁决。
理由是‘两越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攻臣,臣不敢兴兵’然后‘唯天子诏之’。
这样的表态别说是一个藩臣了,就是汉家的刘姓诸侯也不过如此!
因此,刘彻就高高兴兴的派了两路大军前去帮助南越讨伐闽越。
闽越也是个怂货,汉兵未至,自己就把那个擅自出兵攻击南越的王杀了,首级献给汉天子。
这是因为闽越、东瓯,其实比之南越就更加不是什么独立王国了。
事实上第一代闽越王无诸、第一代东瓯王摇是故长沙王吴苪的手下,在刘邦建立汉朝的过程中都是立过功的,他们的王位也是来自于刘邦的册封。
所以,综合这些事实,刘德知道,南越、闽越、东瓯的问题,其实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军事问题,南越、闽越、东瓯的百姓,也不是匈奴之类的异族,而是流着中国血统的中国人。
假如能不动刀兵,就能让其回归祖国,刘德自然不会动刀兵了。
刘德就记得很清楚,刘彻登基后不久,东瓯就举国内附,具被安排在江淮一代。
其后的两越征服战争与其说是征服,倒不如说是平叛,汉家天子大军一到,叛乱的逆贼全部授首,两越军民甚至国君都高高兴兴的庆祝了一番自己终于不是蛮夷,而是中国人了。
故而,对于即将来拜见自己的赵胡,刘德也是拿出了一万分的诚意,为此,他特意换上衮服,戴上旒冠,以最正统正式的方式来接待赵胡的拜访。
不多时,一位身穿深衣,头戴冠帽的年轻人在王道的引领下,走进来,朝刘德叩拜道:“小臣赵胡拜见殿下……”
刘德听了呵呵一笑,这赵胡无论是说话的方式还是腔调,都跟关中士子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便宜老爹的功劳!
去年赵胡一到长安,便宜老爹就派了舍人赵绾前去教导其读书识字,还十分体贴入微的给赵胡找了几个温柔的女子照顾。
一边是儒家润物细无声的洗脑教育,一边是美人的软玉温香。
才不过一年多一点,赵胡就已经从里到外都被改造成了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中原人。
“卿快快请起!”刘德走上前去,万分亲切的扶起赵胡,拉着他的手坐下来,亲密的问道:“卿在长安,可一切都还过的顺意?”
“回殿下的话,小臣在长安,承蒙天子厚恩,诸位老师用心教导,一切都是极为顺意!”赵胡恭敬的答道。这倒是他的心里话,比起老家老乡那个穷乡僻壤,这长安无疑就是天堂了,倘若有可能,赵胡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长安。
不过,没办法,老祖父已经从南越发来了急书,要他回国,说是身体不太好,预感可能大限将到,为防万一,让他这个继承人立即回国。
赵胡的祖父赵佗今年已经八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老人,确实是随时都有可能病亡!
因此,赵胡上书汉家天子,请求归国,已经被天子批准,即将回国了。
他这次来拜见刘德,主要就是想着见一见这个坊间传言的将来储君,为日后结个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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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没有没用的学问
“这就好,卿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随时可来找我,或者直接找父皇倾诉……”刘德很体贴的道。
“殿下厚爱,小臣铭感五内……”赵胡稽首拜道:“小臣此来,是想向殿下告辞的……小臣的祖父大人日前传来家书,说是身体已经渐渐衰老,预感大限将至,命小臣即刻回国!”
刘德一听,眼中却闪现过一丝杀机。
“老狐狸!”刘德在心中骂了一句。
别人不知道,刘德却是很清楚,南越王赵佗最终一直活到建元年间,足足活了一百多岁,以至于在赵佗死时,他年纪最小的儿子都早死了二十几年了,所以,王位才传给赵胡。
这就说明赵佗现在急急忙忙的要把赵胡召回国内,根本就是见到风声不对,又起了二心。
刘德就记得很清楚,吴王刘濞叛乱,三越都出兵混杂在吴王濞叛军之中打了次酱油,不过等吴王濞一战败,第一个跳出来反水的也是三越的军队,吴王刘濞甚至就是被闽越人所杀。
这赵佗毫无疑问,现在应该跟吴王濞勾搭了起来了!
“真是个反复小人!”不知为何,刘德心里将赵佗跟后世4v岛上的岩里政男联系了起来。
赵佗的权力继承自任嚣,岩里政男,继承的是蒋公子的地位。
两人都相同的反复小人。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岩里政男给给自己找了个矮子爹,而赵佗没爹可找。
这么一想,刘德心里就有些火气了。
“平定吴楚之乱后,想个办法让这赵佗早死早超生吧!”但却只能在心里想想,南越国远离中原,就算是天子,也有鞭长莫及的顾虑。
好在赵胡的谦顺让刘德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只要赵佗一蹬腿,以赵胡现在的心态,徐徐渗透,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南越还是能回来的。
如此一想,刘德的眉头才多少舒展开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卿此去归国,路途遥远,一路之上还请多多保重!”
刘德回过头,对王道吩咐道:“去取五百金来,给南越王子作为盘缠!”
刘德握住赵胡的手,深情的道:“区区薄礼,卿万勿推辞!卿在中国的家族亲人,我也会时常派人去看望照顾的!”
“殿下厚遇,小臣感激不尽!”赵胡听了,立即就是感动的叩首。
赵佗老家在真定,其祖坟至今受到汉家天子的保护,当年为了笼络南越,刘德祖父甚至还给赵佗的从弟封官,现在,赵佗同族的亲人大部分都是生活在长安,赵胡在长安的日子里,也常常跟这些亲人走动,来往,因此多少有些感情。
刘德拍拍他的肩膀,扶起他问道:“卿何时归国?可定下日子了?”
“回禀殿下,小臣业已收拾好行李,三日后动身归国!”赵胡低着头答道。
“卿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相见之日……”刘德想了想,从自己身后的书架之上找出一卷竹简,递给赵胡,嘱咐他道:“这本《论语》卿带着回国,就算是身处南越蛮荒之地,卿也不可忘了学习!”
“诺!”赵胡非常感动的点点头,拿着那卷论语,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他早就想要一卷完整的论语了,可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刘德送他这卷论语,比送他五百金更让他高兴。
因此,感动之下,赵胡脱口而出,郑重的道:“殿下,小臣保证,会有相见之时的,等小臣回国之后,若有幸蒙祖父不弃,天子恩德,立为越王,小臣必定来朝长安,届时,再与殿下不醉不休!”
“善!”刘德抚掌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就等着卿再来长安了!”
只要赵胡做了南越王后来长安朝觐,那么,南越国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届时的南越,就将脱离如今的割据独立状态,成为一个类似之前长沙王吴苪一般的汉室异姓诸侯王。
过个三五十年之后,南越国就会变得跟如今的齐楚赵一样,成为汉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赵胡点点头,也很高兴的道:“小臣必不敢忘今日对殿下的承诺!”
他的思维与想法,跟他的祖父完全不同,来到长安,深入中原,见识了中国的强大跟富庶之后,他心里的那点子割据跟独立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且,如今的事实是,汉家天子都不需要动手,吴王刘濞强盛的吴国,就足够碾平南越、闽越、东瓯三国了。
更何况在长安这两年来,他被儒家里里外外的洗了脑,如今满脑子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效忠天子……
所以,朝觐长安,是他如今心里真实的愿望。
看着赵胡恭顺的模样,刘德心里也是很爽的。
连带着,刘德对儒家也多了许多好感!
“谁说儒家没用的,儒家在给蛮夷洗脑这方面还是很有用的嘛……”刘德想着,刘德就记得很清楚,七年之后,儒家将再立新功,他们居然策反了匈奴的五个部落的首领,让这五个部落在他们的首领带领下,归顺汉室,内迁到长城脚下。
而正是这五个匈奴部落,为汉家天子带来了大量优秀的**跟牧马人,从此之后,汉家的马场就开始兴盛,短短十年时间,汉室的养马场规模扩大了五倍,马匹数量增加了七倍。
所以说,这世界上没有没用的学问,只有把学问用错了地方的统治者。
想到这里,刘德就觉得要趁热打铁,于是,对赵胡邀请道:“明日田叔将在长安开讲黄老学之道,卿可愿与我一同前去旁听?”
考虑到赵胡可能不知道田叔是谁,刘德于是就补充介绍道:“田叔乃是闻名天下的忠义大臣,高皇帝时被任命为汉中太守,先帝之时也备受尊重,是当世之长者!”
“既是长者授课,小臣愿陪殿下前去旁听……”赵胡乖巧的答应道。
虽然讲的是黄老学,但倘若是天下都有名的长者讲课,那么,借着这个机会去见识一下中国英才,回国之后好像其他兄弟姐妹吹牛逼,也是不错的!
“善!”刘德笑了一声,道:“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去接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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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暗流
翌日,长安城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活跃了起来,来自三辅之地,甚至关东关西的士子、贵族子弟甚至是商人的子嗣,都纷纷的骚动起来。
刚刚天亮,未央宫北阙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忽然多起来的人流,让一直宅在皇宫之中的卫兵颇为紧张。
“陛下可有事要在这北阙公布?”一个穿着南军都尉甲胄的武将,登上未央宫的城楼,探出头,看了看下面有些汹涌的人流,问了问周围的士兵。
“王都尉,陛下并未有旨说要在这北阙公布什么事情……”负责记录和传递宫廷命令的一个军官回答道。
“加强戒备!”这都尉立即下令。
北阙是汉家天子最重要的政治活动场所之一,其地位仅次于高皇帝的高庙跟太宗皇帝的太庙。
但凡天子驾崩、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宣布讨伐叛逆、发动战争等等军国大事的诏书,都是首先在北阙公布。
除此之外,汉家天子还会在北阙接见来朝觐的诸侯,前来诉冤的百姓。
譬如先帝时,缇萦救父的故事的发源地,就是在北阙,缇萦就是在这里敲响登闻鼓,向天子鸣冤。
如今既然天子无旨说要在这里公布某事,那么,这些人十之八九是来诉冤的。
王都尉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心想:“这得多大的冤屈,竟然让如此多的人来北阙……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这样想着,他立即按照先帝规定的程序,命令左右:“你们下去一个人,问问,城楼下的诸位来我北阙要做什么?倘若是来敲击登闻鼓的,便告诉他们,只许一人靠近登闻鼓,登闻鼓一旦敲响,立即就会惊动天子,倘若不是什么重大的冤屈,登闻鼓不可轻响,否则就要治他们无故惊扰天驾之罪……”
于是,就有一个军校拱手领命,然后,走下城楼。
不多时,那军校就回来复命:“回禀都尉,城楼下的人并非是来鸣冤的,他们是去公车署听讲的!”
“公车署?”王都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提着的心放回原地,不是来鸣冤的就好。
公车署就在北阙附近,跟这王都尉值班的北阙城楼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每日他率领士兵巡逻,都要经过那里,因此,王都尉是知道公车署是个什么样的衙门的。
那纯粹就是长安城里最冷清,最无所事事的一个地方。
一般两三年那里都不见得会有什么热闹,平日里公车署就只有三两个奴仆在那里打扫一下卫士,清洗一下门庭。
一般只有名动天下的大名士,接受天子征辟来到长安后,那里才会热闹起来。
“难道说,我这几日在宫门之中没有外出,竟有什么大名士入朝了?”这王都尉猜测着,然后,他就对左右道:“召集一队卫士,与我前去维持秩序!”
“诺!”左右的军官也是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在宫门之中,他们都快憋出毛病来了,能有这么个光明正大的外出放风,同时见识一下名满天下的大人物的机会,自然没人肯错过。
很快,一队士兵受命集合了起来。
王都尉领着手底下的军官们,带着那队士兵,大摇大摆的走下城楼,朝着公车署走去。
还没走到公车署的门口,前方的道路就被堵住了。
王都尉看了看,好家伙,大大小小上百辆马车将原本宽敞的道路给堵住了。
因为公车署之旁就是御道,只有天子能走,所以,这些马车基本是一辆挨一辆,密密麻麻的停在一起的。
王都尉见了这情景,立即下令:“来人,立即给我上前去让这些马车都给我停到该停的地方去!”
马车堵道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万一要是那个不开眼的不小心把车停到旁边的御道上去,那就不止那个傻瓜要掉脑袋,就是他这都尉也讨不了好!
一边带人指挥着马车的车主们讲马车赶到公车署旁边的几个小巷子里去,王都尉也抽空,问了几个马车上的人,这一问,他也被吓了一跳。
竟然是名满天下的田叔要在公车署讲黄老学的学问,还会有一位殿下到场。
田叔,自然是王都尉敬仰已久的人物。
更别说,还会有一位皇子到场旁听!
这种能接近皇室成员的好事,一年也就那么几个,王都尉立即就干劲十足,觉得浑身都是劲了!
南军可不比北军,作为宫门卫队,实际上,南军就是一潭死水,想升官,只能靠熬资历。
他这个都尉,或许在郡国是个高级军官,但在南军之中也不过是管着三百来号人,属于不上不下的那种。
只有更进一步成为某个宫门的卫尉,那才会有些前途。
可是,从都尉变成卫尉,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宫门卫尉,那起码也要熬上十年!
但倘若能得到皇室成员的看重,那么,成为对方的亲信,那么,从都尉变卫尉,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更别说,要来的那位殿下,还是很有可能成为将来储君的刘德了!
在王都尉的算盘里,只要他在刘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留下一个好印象,那么,等刘德殿下变成了太子殿下,开府建牙,把他调过去,那立马就是潜邸武将,将来别说宫门卫尉了,就是当个中尉或者做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王都尉立即就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气力,开始了他的表现之旅。
甚至还下令从北阙之中又调来了一队百人的士兵来维持秩序。
很快,原本熙熙攘攘,嘈杂不堪,没什么秩序的公车署附近就变得秩序井然,在全副武装的宫门禁军面前,没有人敢扎刺。
而这井然的秩序,也让许多的士子对着王都尉有了好感。
但是,也有一些人在心里对这王都尉恨的牙咬咬了。
林景就是其中一个怨恨着王都尉的人。
“真是狗拿耗子!”看着一下子就恢复了秩序的公车署,林景的脸上都涨的通红了。
林景只是一个长安小商人的儿子,因为家里有些闲钱,所以读了点书,勉强算识字了,这次听说考举之后,他本也没抱什么想法,只是来凑热闹的。
但前几天,有人找到他,许了重利,只要他能做出一些事情,那么不止有一笔丰厚的报酬,将来甚至能给他安排一个某县县尉或者某郡主薄的职位。
在金钱跟官职的诱、惑之下,虽然这事情可能有些难度,但,林景最终还下了决心,富贵险中求嘛!
本来,林景是计划趁着混乱,搞出一点事情的,让场面失去控制,最好,搅合了这次的讲学!可随着大批的卫兵的出现,他的打算落空了!
跟林景一样,抱着相同目的而来的人,还有二三十个。
这些人相互之间看了看,然后迅速的低下头,挤进附近的人群中。
既然明着捣乱不行,那就只能藏起来,玩些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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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今天更新要10点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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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水军
“北阙可真是美丽!”赵胡坐在刘德的马车里,打量着马车之外的景象。无疑,车外的繁华,让他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来到北阙,但是,每次来到这里,赵胡都很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宽大的街道甚至足够能让八辆马车并行通过,干净而整洁的街道上看不到一点杂物,道路两旁栽种着许多的花草树木,两侧的屋舍奢华中有着雅致。
与北阙相比,这世间的其他一切任何城市与地方,简直丑陋的像是野人的村落。
刘德听了,只是笑笑,北阙附近的闾里,生活和居住的是汉室最有权势的家族,食邑不到三千户的彻侯甚至都没资格在此占据一寸之地。
简而言之,北阙在汉室的地位,就相当于后世天朝的天安门广场,米帝的曼哈顿市区,这种地方,要是还不漂亮,那就只能说明汉室的国势已经衰落得连个门脸工程都维护不好了。
“殿下!”忽然,一位骑士骑着马,从前方来到刘德的马车之前,拦下马车,禀报道:“殿下,小人受剧先生之名前来禀报……”
“卿且稍带,我去去就回……”刘德对赵胡笑了一声,然后走下马车。
在下车的瞬间,刘德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这骑士,刘德记得,是跟随剧孟来长安的十三太保之一,名叫张旭。
“跟我来……”刘德对那骑士招招手,带着他走到街道旁边的一颗柳树之下,问道:“说吧,发现了什么?”
刘德既然敢在长安公车署让田叔开讲,自然也不会白痴到认为没有人会去捣乱。
刘德向来就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的兄弟们、便宜老爹后、宫的妃嫔们。
在皇位面前,在未来的荣华富贵面前,刘德觉得,只要有点野心的,估计都会跳出来跟他作对了。
因此,刘德早就预备了多套方案,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
剧孟受命负责其中一套预备方案,也是最重要的一套预备方案——潜伏。
早在七天前,剧孟的五个手下,就已经悄然化妆,潜伏到了长安的各个学派的士子之中,打听消息,记录和反馈各学派士子对考举的态度,最重要的是:找出可能的捣乱者。
刘德很清楚,如今在长安的数千士子,既是他底定大势,腾飞而起的底蕴,也能一脚将他踢进万丈深渊!
旁的不说,倘若有人收买一批水军,在这些士子中间拼命的黑他,编织他的黑材料,三人成虎,刘德名声就要臭大街。
更进一步,散播谣言,跳动士子们的情绪,酿成一场风波,甚至怂恿一批人扣阙,那刘德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是后世的大天朝,即使是九大长老级别的,倘若遇到一场针对其的**,那也是必须鞠躬下台!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德太清楚这些水军的招数了!
所以一开始,刘德就分别对剧孟、张汤、汲黯布置了不同的任务。
来应对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
而剧孟的人居然不顾暴露的风险和刘德没有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不得私自与他接触的命令,前来直接找到刘德汇报,这说明,真有什么人要对他下黑脚了。
因此,刘德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糟糕了。
“殿下,小人等潜伏在士子之中,今日早上,随着士子们一起来到公车署之外,发现有些人心怀鬼胎,甚至有人在串联和怂恿关东的士子,因此,小人不得不来向殿下说明这情况!”张旭禀告道。
“知道了……”刘德虽然心里很恼火,也有些急,但脸上却依然必须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他问道:“你们记下那些人的样貌跟姓名了吗?”
对付水军,刘德实在是太有经验了,后世互联网上一大堆拿钱发帖的货色。
甚至有官媒自己就是水军。
对付水军,抓起来永远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办法!
“回殿下,露头的那些人小人等已经基本记住了!”张旭点点头邀功道:“只等殿下您的一声令下,小人等就能通知南军抓人了!”
“南军?竟然有禁军在场!”刘德惊讶了一声,现场居然有禁军在,这倒是省却了他掏出便宜老爹给他的天子节调动禁军的手续了。
只是,那批南军能靠得住吗?
要抓人,尤其是在这么多士子里抓人,显然事先有过商量跟计划跟临场应变是两码事。
事前商量过,安排了步骤之后,抓人就不会惊动太多人,而临场应变,却可能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能不能悄悄的把水军们抓起来,这直接关系到了今天讲学的成功,甚至是之后考举的成败。
“先别急着抓人!”刘德考虑了一下,吩咐道:“不要打草惊蛇了……”
刘德从怀中掏出便宜老爹给他的天子节跟虎符,交到张旭手里,吩咐道:“你去将南军在公车署附近的最高长官叫来,我有事吩咐!”
张旭见了天子节跟虎符,立即就郑重的跪下来,接受虎符跟天子节:“小人谨受命,节在人在,节亡人亡!”
当此之时,在大多数人眼中,天子节的地位无比神圣,代表着汉家天子的神圣。
将天子节与虎符交托于张旭之手后,刘德就转身,回到马车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对赵胡笑呵呵的道:“卿且先稍等一会,我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一下!”
“殿下请随意……”赵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知道可能发生了大事,因此十分知趣的道:“小臣在此看看风景也不错!”
刘德于是吩咐王道,驾着马车来渭河边的一处河滩边,让赵胡好好的欣赏欣赏这北阙的风景,同时等待着南军的将领前来。
“有人想跟我玩阴的啊……”刘德看着清澈的渭河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就要不知道怎么死了……”
其实刘德心里也清楚,倘若他不搞这个考举,那么就不会给人留下一个这么大的可以攻击他的漏洞了。
但穿越了一次,又重生了一次,倘若不能作出些成绩、改变的话,那怎么对得住这宝贵的第三世?
“今生……我必君临天下!”刘德握着拳头在心里道:“挡我者死!”
不管是那个在后面搞鬼,刘德发誓,只要揪出来,就往死里踩。
不杀几个人,不用几个人头做垫脚石,怎么震慑住那群蠢蠢欲动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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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网
在河边等了大概一刻钟,张旭就带着一位身穿南军制服的校尉回来了。
“末将王启年拜见殿下!”那南军校尉一见到刘德,立即就拜下来叩首道:“未知殿下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他将胸膛高高挺起,尽量让自己显得特别有气势,特别有信心,特别有魄力。
这王启年在张旭出示了天子节跟虎符后,简直就被吓尿了!
就是寻常之时,一位皇子想要召见他这种南军里的小罗喽,一句话,一个宦官,他就得屁颠屁颠的滚过去。
但,刘德竟然动用了虎符跟天子节这种大杀器传召,让王启年立即就知道有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按照汉律,虎符可以调动所有的军队听从命令,而天子节更是象征着天子的神圣地位,这两者加在一起,所产生的化学作用,甚至能让如今的中尉周亚夫也俯首听命!
这即是危机,也是机遇!
王启年深深的明白,这趟差事他要干好了,升官进爵,根本不在话下!
刘德听了王启年的名字,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军好名字!”
他有些忍不住想起了后世他混迹过的一个论坛,王启年,这不是跟林深河、赵慢熊一样的万年龙套吗?
费了好大力气,刘德才忍住没问这王启年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深河或者赵慢熊一样的家伙。
刘德挥了挥手,让王道领着赵胡走到远处的一颗柳树下去。
他才转过身来,对王启年道:“传召将军前来,确实有事劳烦……”
“请殿下下令!”王启年立即就拍着胸膛表决心:“末将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善!”刘德抚掌赞了一声,这种时候,王启年的表态很重要,这说明这个南军的校尉已经宣布站到他这边了。
军队的高层,刘德现在没办法插手,也不可能插手。
但是,像这种校尉级别的军官,刘德觉得他笼络几个还是没问题的。
像当年高皇帝刘邦的太子刘盈那种平庸之人,手底下都有着几个将军,几十个校尉效忠。
虽然时移势迁,现在不比开国之初,皇子直接插手军队的事情越来越变得犯忌讳了,然而,笼络个把没多少兵力的校尉,也不会让便宜老爹心里不舒服。
毕竟,这汉家的江山,是马上得来的,这汉家历代的天子,都是见过阵战,上过战场的。
就连号称以文治国,不动刀兵的太宗孝文皇帝,也曾御驾亲征,平定过济北王的叛乱,更曾亲披锐甲,统御三军,准备对匈奴开战。
刘德的便宜老爹自己做太子时,也笼络过一批将军。
毫不夸张的说,汉家的储君,不知兵,是个大忌讳。
特别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北方匈奴虎视眈眈,东方诸侯怀有异心,手里没兵,更没接触过军队的储君,是不会让人放心的。
刘德前世被封为河间王的封王诏书之中就有一句‘士不教不得征,王其戒之’。
连封王的儿子都被强调和告诫要知兵,懂的军事,储君的要求就更高了。
前世刘荣的宜春苑之中,便宜老爹就特地塞了三百名边军,希望刘荣跟那些从长城退下来的老兵有所交流,后来刘彻的羽林卫的前身,就是其的太子卫队。
“将军现在能调动多少人?”刘德问道。
“末将麾下有三队满员卫士,人人皆愿为殿下效死!”王启年禀报道。
刘德点了点头,前世做了十七年河间王,对于汉家军队的编制,刘德一点都不陌生。
基本上,汉室的军队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仰或者边军、郡兵,都是按照部-曲-屯-队-什-伍来编组的。
像是南军这种宫门禁军,编制相对北军和其他军队,规模会小一些。
像这王启年的校尉官衔,在郡兵里,就是一部的最高长官,辖下有着一支完整的能征战的军队,但在南军里,校尉却只是个小喽啰了,别说是部,就是曲也掌握不了,最多一屯兵。
但,这一屯兵的编制却又比郡兵的屯大,基本上,一屯兵能有满员的三到四队卫兵,差不多是三百多到四百人之间。
而且这些都是精锐!
一旦发生战争,需要拉着南军上阵,这一屯兵稍微扩张一下,就是一个满编的曲甚至部。
这种禁军的结构设计,保证了汉家天子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立即就能获得一支庞大的有战斗力的军队来为其征战。
后来刘彻更是将这一设计发扬光大,他所编练的羽林卫、期门军、虎贲、射声等军队,都是平时少而精,最多一个也就七百人的规模,但是一旦开战,以这些精锐做底子,再征召犯人、郡兵,立刻就扩充出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而且因为有一个骨干支撑,拉出去的战斗力也很不错。
汉家禁军的这种设计,在刘德看来,已经跟后世的苏联的看不见的师制度相似了。
可惜的是,这种军队的设计随着西汉的灭亡而消亡,导致之后两千年,汉人王朝的禁军成了花架子,废物的代名词。
因此,王启年手下三队满员的卫兵,基本人人都是战兵,都是职业的经过严格训练和筛选的军人,有着这三队卫兵,足够碾压两三千人的乌合之众了。
“留下一队人看守宫门,其他人都调到公车署,听我命令行事!”刘德吩咐道:“记住,不可暴露行藏,最好让一队士兵警戒,另一队人马乔装便衣打扮……”
“诺!”王启年聪明的没问为什么,立即就领命而去。
等王启年走了,刘德又对张旭吩咐道:“去,持我令符,拜会廷尉张欧张公,请他调动廷尉的差役秘密到公车署附近待命……”
“诺!”张旭点头称是,拿了刘德令符就朝廷尉衙门而去。
刘德又将王道叫过来吩咐:“你去禀报父皇,就说有乱臣贼子意欲兴风作浪,我怀疑有关东诸侯的细作混迹其中,请父皇示下!”这就是明摆着的要栽赃了,只要把那些水军抓起来,严刑之下,刘德就不信得不到他需要的口供。
廷尉张欧是个老好人,严刑逼供这种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嗯,这种事情交给张汤去办,刘德就很放心了!
于是,刘德又命一个宦官,立即去招张汤过来。
但是,这样还差一篇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一封奏疏。
于是刘德又派一个宦官去传召汲黯。
这一条条的命令发布下去,一张刘德编织起来的大网就悄然张开,只等着那个在暗中捣乱的家伙跳出来,落入网里,刘德保证,肯定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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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挑拨
时至隅中,原本的宽敞的公车署官邸,此时已经是拥挤不堪。
来自各地,操着不同口音的一两千名士子,将这个官邸内外围的水泄不通。
因为还没看到今日开讲的主角田叔,也没见到皇室来人。
因此,士子们现在是放的很开的,三三两两的以籍贯、学派甚至是出身为基础,各自聚拢在一起谈论跟探讨着今日的讲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群稍微密集的地方,就开始出现了一两个不河蟹的声音。
“诸君……”林景费劲了心思,终于凑到了一个主要以关东商人子弟为基础的人群之中后,找了个机会得到了发言权,他将这些士子们都召集过来,用着很沉痛的语调问道:“这次考举鄙人觉得,不过是权贵的盛宴而已……诸君请看,那边的公侯子弟,一个个都是欢笑颜开,显然,这次别说是我等商贾子弟了……就是长安本地的名望之家的子弟,也多半没什么戏!”
他这话一出,顿时就在这些商人的子弟之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汉家天子重农抑商,视商人为低贱的群体。
文化界、思想界,从来不分派系、学派,对商人一片喊打喊杀。
诸子百家之中,就没有一个学派是对商人这个群体由好感的!
这几百年洗脑下来,不单单是天下人都觉得商人是个低贱的群体,就是他们这些商贾子弟,读书明理之后,也难免有了自卑的心理,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商贾出身。
所以,这次考举的消息传出去后,在长安的士子群体中人数最多的就是关东和关中商贾的弟子。
同时,这个群体也是对考举最热衷和最热情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倘若没有这个考举,那么他们想做官,基本没可能!
但是来了长安后,他们却发现,现实跟他们大多数人的设想不一样。
这次的考举总共就十来个名额,可在长安的士子加起来,却有数千人。
数千人竞争十来个名额,等于数百人里才会出现一个幸运儿,而且他们的竞争对手甚至还包括了汉室的开国功臣之后、三辅的望族子弟。
大部分人一看到这个情况,自己心里就已经畏缩了起来,甚至有人都打算放弃了,只将这次长安之行当成自己人生中的一次旅游。
如今,林景这一番话,算是将大部分商人子弟原本藏在心里的真心话给说了出来,立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一时间,商人弟子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早知道了,这次考举跟我们没关系……”有人立刻就跳出来附和。
“我们怎么争得过那些彻侯家的公子?勋贵家的子侄?”马上又有人火上浇油:“我看啊,这次考举的名额,恐怕早就给那些贵族勋臣瓜分的一干二净了!所谓的考举,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汉家是将我等士子当猴耍呢!”
“噤声!噤声!这等话若被人听了去,小心惹上麻烦……”有人‘好心’在旁边提醒着。
“怕什么!”那人大义凛然的驳斥:“先帝之时,已经下诏废除了‘诽谤’‘诅上’等罪名,如今的汉律条文里,根本就没有因言治罪的条例,你我在乡间之时,不也见到过吗?一般的农夫干活干的不痛快了,受到委屈了,张口埋怨两句天子,旁边就算是有官吏,不也没人去抓吗?”
林景听着这些话,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些说这些话的人,自然是被他这两日用金钱或者其他利益收买到的人。
这些话,也是经过他跟他的主上商议过,特别安排的。
通过这些人的嘴巴,现在,大部分的商人子弟,应该都知道了汉律已经没有了‘诽谤’‘诅上’‘非议’等罪名了,这样,就可以跳动这些人的情绪,让他们不再有顾忌。
当然,林景不是法家出身,也没研究过汉律,不大清楚汉律之中是否是真的不会因言治罪,但先帝时期下诏废除诽谤、妖言、诅上等罪那是很多人都听说过的。
林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才会像现在这样的肆无忌惮,甚至无所畏惧。
在他想来,就算是事情发了,有人要治他的罪,但是,拿什么律法来治罪呢?
如今的廷尉可是张欧!
这位张廷尉可是天下有名的铮铮铁骨大臣,自任廷尉以来,多次封驳了天子不合理的诏书,坚持以汉律为基础来治刑!
有这么一个廷尉在朝廷,林景觉得,事情闹大了,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林景就再次道:“这位兄台说的极为正确!如今的汉律,提倡的是畅所欲言,天下臣民,对于朝政尽可以议论,我等商贾子弟,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是读书明理之人,忧心天下,议论朝政,本是我等的职责,有些人,做了一些事情,难道还怕人说吗?依我之见,若等到考举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等若是发现不公,就去扣阙,把官司打到圣天子面前,圣天子若是也不管,我们就去长陵!去霸陵!去哭灵!”
这等激进惹火的话一出,顿时就引起许多热血青年热血上头,胸膛之中更是滂湃了起来。
是啊!
既然世道不公,我们为何要做懦夫呢?
我们这些商人的子弟,难道就是天生要被人欺负、欺压、凌辱的吗?
我们那点就不如那些豪门子弟、贵族子侄了?
不行!不行!
“我们要正义,我们要公道!”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无数的手臂举了起来:“正义、公道!”
与此同时,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群体之中,只不过措辞稍稍改变了一些。
譬如在小地主阶级出生的士子群体中,有人用的是‘名额早被贵族子弟圈占’这个借口来跳动士子们的情绪,而贵族的群体中,那些人就利用落魄贵族子弟对那些现在还保存着风光的贵族的妒忌之心。
总而言之,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那就是尽力让士子们觉得考举的名额已经被其他人瓜分了,他们被人戏弄了,所以,一定要报复,要让那些戏耍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甚至有人都喊出了‘九世之仇尤可复,何况当年之怨?’这个口号。
立刻,就让许多人的心里都开始认同了。
当今之世,托董仲舒、胡毋生不遗余力的宣传的福,基本上,民间已经悄然流行起了大复仇理论,讲究的就是复仇有礼,报仇有德,谁动我手指头,我砍他全家!
渐渐的,公车署之中的气氛开始诡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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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抓捕
林景见到周围人的情绪已经被他调动了起来,心里狂喜不已。
这种操纵他人情绪,使之变成自己傀儡,为自己的目标去流血流汗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林景感觉,已经找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当他站起来,还想继续鼓动的时候,忽然从两侧的人群之中,猛然扑出两个壮实的大汉,一前一后就夹住了林景的四肢,将他像抓小鸡一样的揪住,然后按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林景忽然遇到这种变故,立刻就大叫起来:“来人,救命啊!有人想要害我!……”话还没说完,他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两块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事发突然,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林景就已经被那两个壮汉五花大绑了起来,嘴里更是被塞进了布团,不能说话。
“诸位勿惊……”一个年轻的官员挤开人群,走到场中道:“我乃是长安柳市市令张汤,有人状告此人欠债不还,故此,特来拿其过堂听案!”
张汤的眼睛扫了一眼在场的士子,一摆手,命令道:“带走!”
立刻就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人群中,架起那林景就走。
看到此情此景,一些本来还大着胆子准备质问一二的士子,立即就感到脖子一凉,顿时就什么话都敢说了。
在场的没几个傻瓜,看到这阵仗,这架势,人人都心知肚明,什么被人状告欠债不还?
分明就是一个幌子!
区区一个欠债不还的案子,需要动用军队,还是禁军来抓人?
骗谁呢!
可在刀剑之下,强权之中,谁又敢质疑?
再聪明一点的人,想象力丰富一点的人,更是从之前这林景的语气和话语里揣测了起来。
这么一揣测,许多人看林景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事实上,读过书的人,想的东西就特别多。而且,没几个是真正的笨蛋,他们看到此情此景,哪里还不明白,方才他们差点就被林景蛊惑着要被卷入一场惊天的风暴之中。
想着刚刚林景鼓动的话语中所隐藏的杀机,许多人立刻就是冷汗直流。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向来自诩是天之骄子的读书人,就在刚刚竟然被人当狗一样的在耍!
这怎么能忍?
当今之世,大复仇思想十分流行,在读书人中更是蔚然成风。
因此,立即就有一个关东豪商家的弟子跳出来,对张汤道:“张市令,我也要上告,此人的父亲和兄长欠着我家三十万钱的债务,已经两年多了,至今未还,请张市令帮我催讨一二!”
张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本官必会秉公执法!”
本来不过是随意找个罪名抓人而已,现在能有一个苦主站出来指证,那自然更好,因此也不管那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先答应下来再说,反正,左右今天抓的这些人,没一个能活下来!
“带走!”张汤挥挥手,命令着士兵。
这时候,原本只在一个圈子里相互讨论的这些士子向周围看去,他们这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公车署已经被两三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时有人被五花大绑的拖出人群。
片刻的功夫之中,就有二三十人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军给抓了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然是早有计划和准备,不是临时起意的一次行动。
“朝廷里有人要倒大霉了!”有人看着这场景叹道。
毫无疑问,今天在这公车署发生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会持续发酵,肯定会有几个倒霉蛋要为此负责,甚至就是为此倒下一位九卿,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
但刘德却没有那些人那么乐观了。
他站在重重保卫的禁军之中,看着那些被拖出来的犯人。
刘德的脸上始终挂着厚厚的一层寒霜。
他本不想如此快的下手的,以他最开始的想法,他是想着要放长线钓大鱼,等那个幕后主使者露出狐狸尾巴出来,再将之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但形势的发展逼迫他不得不提前动手。
那些人都鼓动着士子们要去扣阙,去哭灵了。
这种言论都出来,若是再拖下去,真的发生一场学、潮,几千个各个阶层的读书人喊着‘汉家养士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在长安城里大闹一场,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的太子梦起码是终结了!
甚至搞不好,小命都要丢掉!
没办法,只能提前动手了!
只是这样一来,躲在背后的那个家伙可能就能金蝉脱壳,逃过刘德打击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刘德就很不爽!
“剧卿!”刘德转过身子,对剧孟道:“去帮我在长安城里放个风,就说被抓的这些人,已经有人招供了,招出了幕后主使者的姓名……”
“诺!”剧孟点点头,转身就去吩咐手下,制造流言这种事情,他们游侠最是拿手了,特别是长安的三教九流都跟游侠有着说不清楚的联系。
刘德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寄希望与幕后的那人被流言刺激,忍不住自己暴露出来吧……
除此之外,刘德真没什么信心能揪出那个躲在背后的家伙。
毕竟,混政坛的没几个傻瓜,特别是这种针对皇室成员的阴谋,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可能真的亲自出面来布置这些,那些个被抓起来的士子,审都不用审,刘德就敢肯定,指使他们的最多不过是那人放出来的几条狗,这事情一发生,刘德就敢肯定,那几条狗现在已经是死狗了。
人都死了,自然死无对证。
……………………………………
此事之后,田叔的讲学照常进行,经此一事,士子们顿时就变得非常的守规矩了,在田叔讲学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敢私自议论、出声,一个个都像是好孩子一般乖巧。
但许多人的心思,却已都不在讲学之上。
因而,刚一宣布讲学结束,这些人就立即四散而去。
这一日的长安,气氛十分的诡异。
到了晚上,各种各样的流言瞬间就充斥于长安各个阶层的群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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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张汤的明悟
昏暗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发霉的味道。
林景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身下铺着的稻草秸秆。
他叹了口气:“时运不济啊……”
但却并不怎么害怕,也没什么恐惧之心。
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廷尉大牢了!
“廷尉张欧张公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他的心里想着,作为一个商人家庭出身的读书人,他很少接触高层,所知的信息大都是从旁人的议论和市井的传言中得来的。
在他的印象里,当朝廷尉张欧简直就是良心这两个字的最佳注解。
自上任以来,从来都是坚持轻刑薄罪的原则,但凡有案子上报到他的面前,能不判刑的,一定不判刑,倘若真的要依法从事,那他也会流着眼泪为犯人求情,张欧做了一年多廷尉了,但亲自下令处死的犯人不过十几人。
因此,林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先帝都已废除了一切因言入罪的律法了……一定没事的!”林景想着这个,心里就有了信心和底气:“我肯定可以平安无事!”
…………………………
与此同时,此时的廷尉官邸之中,灯火通明。
现任汉室的廷尉张欧看着自己案前的公文。
“这位殿下的胆子真是大啊……”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罪名,张欧感觉有些头疼。一次抓这么多有文化的人,汉家自立国以来,这样的事情都是极少的。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公文上罗列的全部罪名统统是假的,全部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罪名,其实是……
“那位殿下也不敢明说啊……”张欧叹了口气。
国朝立国以来向来优待士人,但凡读书人犯法,向来都是按律降低一等处置的。
譬如先帝之时,济北王谋反,先帝平定济北王叛乱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赦免为济北王出谋划策的文士和官吏。
“本官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视事,此事就交给殿下派来的那位市令处理好了……”想了一会,张欧对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一位属官吩咐道:“明日就是我廷尉衙门的休沐之日,从明日起,尔等属官统统休沐三日,明白吗?”
汉家天子优待官吏,自高皇帝开始就一改前代的苛政,对官吏阶级可谓是照顾的十分周到,普通吏员每工作五天就准予一天的假期,称为休沐,除此之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各种假期。
譬如干的好了,上司就会给与告,合法合理的享受带薪休假。
生病了,还有赐告。
父母去世了,有丧假。
另外各级主官还享有灵活机动的给予下属各种短期假期的权力。
而张欧现在决定动用的就是他的特殊权力,给廷尉衙门的中高级官吏放假。
张欧是个老好人不假,但他能爬到廷尉的位子上,还做的很稳,那就不是老好人能解释的清楚的了。
实际上,朝廷里就有人说过,九卿之中无好人。
像这个事情,张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不好就可能伤了自己。
这种宫廷内部的事情,就交给宫廷内部自己去解决好了。
张欧觉得犯不着搭上自己。
那属官听了张欧的吩咐,也是如释重负的点头道:“诺!下官会通知所有同僚……”
这件事情的忽然发生,也让他们这些廷尉的官僚很苦恼啊。
真是被赶鸭子上架去处理这个案子,那么不管怎么处置,都会得罪人。
还是张廷尉好,索性给廷尉衙门放假,你们这些皇亲国戚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于是,张汤的手里很快就拿到了廷尉衙门开具的公文,授命他全权处置,同时,廷尉衙门的人还告诉他,从明日起,廷尉衙门所以属官与各司曹的长官统统休沐,三日后才会正常办公。
廷尉衙门上上下下在此事上的高效,让张汤都有些吃惊。
事实上,作为官场中人,张汤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市井中的传言就真的可信。
特别是做了刘德殿下手下的市令,大小也是个官员了,因此接触和了解的东西也多了,那些曾经笼罩在一些人身上的光环也随之剥落。
当掀开那曾神圣的光环后,张汤发现……
原来xx是这样的货色啊!
然后他就恍然大悟,民间奉如神明的一些所谓的名臣,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一样的会小鸡肚肠,一样的会耍小手段,一样的贪慕虚荣,甚至有些人还不如普通人……
此时的张汤已经有所明悟了。
在他看来,所谓的名臣,一靠宣传,二靠成绩,三靠背景。
譬如现在的廷尉张欧,他凭什么能做廷尉,难道真的是因为能力或者道德?
靠的还不是当年在当今天子潜邸之时,给当今天子做参谋,当舍人,鞍前马后奔波十几年……
没有这个背景,张欧根本坐不稳廷尉的位子!
更别说能在民间有那么大的名声了!
因此,张汤现在确信无疑,他所学的理论完全没错,要当官,施展自己的理念,就必须时刻紧跟上位者的脚步,上位者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这才是成功之道。
“此事,我必须得办得漂漂亮亮!”张汤在心里想道:“让旁人无话可说!”
自从剧孟跟汲黯加入之后,张汤心里就有了紧迫感了。
剧孟是关东有名的游侠,手底下据说有着成千上万的小弟,就是在关中也有着一呼百应的能耐,这些天看着剧孟办事,通常一个招呼就摆平了直市里许多桀骜不驯,不肯听话的刺头,一个眼神就让一些官吏认为根本不可能解决的事情顺利解决,充分展示了游侠们强大的办事能力。
而汲黯出身名门,汲家十几代人都是做官的,光是这个背景,就足够让张汤紧张了,更别说,汲黯的文学水平跟理论水平,都不是张汤这种野路子出身,靠着几本残卷勉强混了个文化人身份的张汤所能比拟的了。
“那该怎么处置这些人犯,撬开他们的嘴,揪出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张汤开始陷入了思考之中,无疑,这是他办这个案子需要解决的事情,不能把这三个问题解决了,这事情就不算办好!
………………………………………………
嗯这几天更新确实不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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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几天情节也确实有些水,但这个嘛,真没办法,一本书有**必然有低潮,适当的过度章节是需要的~否则一直写刘德巴拉巴拉,写着写着就崩掉了~~~~~
嗯,但是情节我会加快推进。
至于有人担心刘德要做十几年太子~
我只想说,您想多了~
我的大纲里,就没这个计划!!!!!!!!!!
嗯,不剧透了~但我先前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看书仔细的筒子应该都看到那些暗示了~
第109章 政治
“有人招供了吗?”刘德对前来汇报的张汤问道。
“回殿下,他们只承认对您有所非议,但坚决否认是受人指使……”张汤低着头答道:“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坚持,先帝已经废弃了诽谤、妖言、诅上等罪,因此他们无罪!”
“无罪?”刘德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些士子说的一点都没错,刘德的祖父确实明诏废除了一切因言治罪的法律,甚至连诅咒皇帝这种在秦代要掉脑袋的罪名,都被废弃了。
但是,他们若以为这能成为他们的护身符,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是太幼稚了!”刘德冷笑着。
古今中外,就算是最残暴的统治者,在面对与其毫无关系的事情时,或许都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温情脉脉。
然而一旦触及其利益,那么就算再怎么温情脉脉的统治者也能瞬间化身成为这世上最残暴的人。
即算是后世标榜自由灯塔,强调民煮的米帝,民众可以骂总统,到白宫面前抗议,但是,一旦这些家伙竟然胆敢闯入华尔街,自由民煮的铁拳马上就教他们做人了。
更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封建社会了!
假如刘德记忆没出错的话,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汇报着的张汤,在将来可是发明了‘腹诽’这个罪名,将他的死敌颜异置于死地。
更何况,刘德记得非常清楚,他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的那道废除一切因言入罪的诏书之中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犯罪之人,必须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至于知识分子,你都识字了,懂礼了,竟然还敢挑战政府的权威,侮辱皇室?
假如你不是准备造反的话,难道只是准备戏耍一下天子?
嗯,貌似戏耍天子是比造反更严重的罪行!
前者除了首犯之外,余者都有机会获得赦免,但后者……灭三族!而且无赦免!
“给他们看了先帝的诏书了吗?”刘德笑呵呵的问着,事到如今,刘德其实已经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毕竟这种抓捕士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犯忌讳,更会踩到一些人的痛脚,假如是宋明时期,就算刘德如今是太子,恐怕也要被文武百官一齐喷个半死,所幸,这是汉室,朝廷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是贵族出生,寒门比例不高。
大部分的朝臣、巨头,对刘德抓捕士子的行动,都没什么感觉。
用鲁迅的话说是大臣们并不觉得刘德抓捕的士子‘姓赵’。
但,还是有几个大臣觉得这些士子‘姓赵’,譬如大行王恢,就在今日进宫到了便宜老爹面前去告刘德的状去了。
一两个大臣的非议,刘德还是顶的住的。
但假如这事情拖久了,那么……
然而,刘德再焦急,也不能在张汤等人面前表现出来。
上位者,必须喜怒不形于色。
更何况,这种事情倘若连自己都急了,那么,张汤他们恐怕就难免会起别的心思了!
“回殿下,臣已经给他们看过了先帝的诏书……”张汤答道。
“如何?有几个开口的?”刘德慢悠悠的问道。
文人士子的骨头有多软,刘德比谁都清楚。
一般来说,一百个知识分子里,有一个硬骨头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剩下的九十九个,可以参考满清入关后的东林党群丑。
三木之下,刑罚之中,刘德不觉得他的运气那么背,抓到的人统统是硬骨头。
“回殿下,基本上都已经招供了……”张汤平淡的答道——这种刑讯审问的事情,张汤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会了,因此,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邀功的,不过下一刻,他就有些兴奋的答道:“基本可以确认,指使者应当来自宫廷,有位叫林景的士子招认说,指使他的人拿出过皇室的御用品……”
这可是大案要案了!
若是按照秦代的规矩,必定是要大索关中,穷尽一切手段来追查那个指使者的身份了。
只要挖出幕后的黑手,不客气的说,他张汤就进入天子的视线,一如前代的晁错在办好了伏生之事后,顺理成章的从太子舍人转变成朝臣一般。
说到这里,张汤就忍不住激动,抬头请示道:“殿下,臣已将所有犯人的供词都带来了,殿下您看是否转奏陛下呢?”
在他看来,这些供词到了天子案前,那么,法家的复兴就指日可待了——如此大的大案要案,必然震惊天下!法家趁势而起,取代黄老派在朝廷中占据主流也不是不可能!
但刘德听了却摆摆手,吩咐道:“供词先交给我看一遍再说……”
张汤,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不懂政治!
刘德在心中感慨了一声,这事情若是真像张汤以为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供词是要拿去给便宜老爹看,但不是现在,甚至不能是白天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案子甚至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原因很简单,政治两个字。
便宜老爹现在磨刀霍霍向诸侯,关东诸侯也没几个傻瓜,必然在相互串联和造势。
在这样的局面下,倘若汉家爆出一个皇室内讧的丑闻,刘德甚至都不用去想,就知道吴楚两国会怎么说了。
况且,便宜老爹今天也送来一个暗示的帛书。
帛书上只有短短的两句话:胶西王卬宴吴王使高姚,姚曰:主兴于奸,饰于邪臣,好小善,听馋贼,擅变律法,坏祖制,侵夺诸侯之地,诛罚良善,天下苦之久矣。卬对曰:然。
刘德若不明白便宜老爹的意思,那真是三辈子都白活了。
因而,抓捕的士子,只能用抓捕他们的罪名或者其他罪名处置。
但是,那幕后之人却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因此,刘德觉得还是要继续查,查出来后再将证据通报给便宜老爹。
于是,刘德道:“卿找个人,把有人招供有皇室之人参与其中的事情放些风出去……”
昨天剧孟放了一个风,但等了一天,那个家伙都沉得住气,没有动作,这让刘德有些无奈。
但张汤再放个风就不同了。
有鼻子有眼的事情,刘德觉得换了是自己,也会果断的去灭口了!
只要那人一动手,肯定就会留下大量的马脚,到时候,他就可以去死了!
刘德很清楚,在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犯法,像是梁王刘武,前世的时候公然刺杀大臣,证据确凿,但便宜老爹却也奈何他不得,甚至连罪都不敢治。
在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事情是让皇帝恨你!
一旦皇帝觉得你是个坏蛋,那你就算什么法都不犯,也是死路一条!
譬如说,前世的周亚夫、窦婴两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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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栽赃
华灯初上,夜幕徐徐降临在未央宫之中。
如今的未央宫,比之以前,空荡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因为,已经有至少一半的宫女、宦官已经先期前往甘泉宫,为天子即将驾临甘泉避暑做准备。
两天后,天子就将移驾甘泉宫,在未来的两个月,甘泉宫将变成汉室的临时政治中心,所有的公文与奏折都需要在长安-甘泉之间来回传递。
刘德带着张汤呈递上来的供词,趁着夜色,悄悄的来到了清凉殿前,请求拜见便宜老爹。
没多久,刘德的老熟人章德就笑嘻嘻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殿下请多加小心……”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章德忽然压低了声音非常快速的对刘德道:“刚刚大行王恢与御史大夫陶青才来陛见天子,离去不久……”
刘德一听,连忙低声道谢:“多谢章公提醒,来日我必有厚报!”
这个消息来的很及时!
大行王恢?!
刘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人三番两次的跳出来,等于给刘德指明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王娡!”刘德在心里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当朝九卿大行王恢这个在九卿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大臣竟然早就投靠了王娡姐妹,更跟田蚡兄弟称兄道弟。
但刘德却再清楚不过了。
前世之时,便宜老爹废刘荣太子位的导火索就是这个王恢点燃的。
刘德记得很清楚,当时,这个基本上在朝堂里算是个吉祥物的大臣,忽然之间就变得热心国事了,还很热情体贴的上奏便宜老爹,说是现在太子已经立了两年多了,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太子的母亲应该被封为皇后了!
呵呵……
早不提晚不提,这王恢偏偏在粟姬已经狠狠的得罪了便宜老爹的情况下忽然提及此事,摆的是什么居心,傻瓜都能猜到了!
果不其然,等到刘彻登基,王娡立即投桃报李,对这个王恢予以重用,就算是后来建元新政垮台,几乎所有主持建元新政的大臣都或被赐死或被罢斥,连窦婴都被赶回老家,但王恢的位子却屹立不倒。
这里面的猫腻,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然而,此时,除了王娡姐妹和她们的兄弟外,刘德相信这世界上知道她们之间有这个联系的人很少。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既然王家姐妹都赤膊上阵,不要节操了,刘德的节操也立即丢掉!
只是……
现在却还不能动手!
等平了吴楚,大势底定,自己做上太子之后,再让王家姐妹知道什么叫做天理报应!
王恢拉着陶青趁着夜色,偷偷的进宫见便宜老爹,更让刘德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前世他被陶青按在地上,一顶顶不孝的帽子不断的戴上去,那背后未尝没有王家的影子!
“王恢跟陶青应该是一党……”刘德在心里猜测着。
前世的时候,他不过是雾里看花,对于朝堂的变故和变化,也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就譬如前世刘德开始一直以为陶青是晁错的马仔。
但现在他却觉得,陶青或许开始是晁错的马仔,但是,等到他当了御史大夫之后,那就未必了。
想想看,御史大夫这个官职仅次于丞相,号称亚相,相当于后世的*****,能爬到如此高位的人,岂会甘心做一个傀儡,给一个官职比他低的人驱使?
人都是有野心的!
最重要的是,人是会变的!
说不定,现在陶青就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反噬晁错了。
因为,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晁错这艘船要沉了……
刘德就记得再过几个月甚至连晁错的父亲甚至都绝望的自杀了,自杀之前更遗书晁错说: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晁错的父亲,不过是乡间的老财主,连这种人都看出来晁错已经置身于危险之中,陶青岂会看不到?
“就让晁错来为我发挥一点余热吧……”刘德心里想着。
王娡姐妹,现在就算是有真凭实据,也是扳不倒,也不可能被扳倒的。——吴楚不平,皇室内讧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也不能发生!
但这陶青、王恢却不能放过了!
刘德很清楚,晁错只要知道他的马仔竟然打算背地里对他下黑脚,以晁错的脾气,不把这两个家伙弄死,那他就不叫晁错了!
这样想着,刘德就走进了清凉殿中。
“儿臣刘德拜见父皇!”刘德对着坐在龙座上查阅奏疏的便宜老爹拜道:“惟愿父皇千秋万岁……”
“起来吧……”上方传来便宜老爹的声音,只是,刘德听着有些不对劲,好像便宜老爹对自己有意见?
但刘德并不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肯定是王恢跟陶青说了他许多的坏话。
他更清楚,自己的这个便宜老爹的耳根子有多软!
像是袁盎晁错两人这两年的斗争中,基本上都遵循着谁先见到天子谁赢的规矩。
之前,晁错就是抢先进宫跟便宜老爹说了一大堆袁盎的坏话才把袁盎赶出朝堂,然后,后来袁盎在窦婴的引荐下,先进宫见了便宜老爹,所以,晁错就被拉到市井腰斩了……
所以,刘德知道,王恢、陶青说他再多的坏话也没用。
因为,刘德手里有猛料!
“启禀父皇,儿臣前两日曾派人来禀报父皇,有关东诸侯与长安贵族相互勾结,企图祸乱关中,如今幸赖父皇之威名,高皇帝庇佑,儿臣已经查得,与长安贵族勾结的诸侯乃是淮南王刘安!”刘德跪下来一点也不知道羞耻的上奏到道。
刘德那位文青堂叔,算得上古今中外所有谋反者的反面教材了。
这位淮南王的一生,就是谋反不成功的一生。
明年的吴楚叛乱,他前脚准备起兵,后脚就被自己的丞相张释之抓起来软禁了……
这倒没什么……
但关键是,他竟然贼心不死,日后二次叛乱,而且这次叛乱,居然依然是被自己的丞相给抓了起来……
都说圣斗士不会倒在同一招数之下两次。
刘安却两次谋反,两次都被自己的丞相抓了起来。
因而,刘德思前想后,这个勾结外戚,企图祸乱长安的锅,让刘安背最是恰当!
至于证据?
到了明年,刘安起兵谋反未遂之后,还需要证据吗?
而且,刘德之所以敢这么明确的指出刘安跟某人勾结了起来,是因为,刘德知道,便宜老爹这回应该很清楚,刘安在干什么!
事实上,作为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刘安家的三兄弟,从来都是汉家朝廷监控的重点对象,前世之时,刘德甚至听说,刘安连一天二十四小时上了几次厕所,在那个女人的宫里过夜都被人详细的记录了下来……
当然,那是他谋反未遂之后的待遇,现在还没这么夸张,但,便宜老爹连胶西王刘卬会见吴王刘濞秘史,以及两人的谈话内容都能弄到,那么刘安密谋反叛的事情,他应是听到风声了。
而刘德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淮南王刘安密谋反叛,便宜老爹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
把刘安跟某人联系起来,那么,以便宜老爹的多疑,肯定会自己去脑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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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天子的决断
“刘安?”天子刘启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机。
听到刘安这个名字,他就有些相信刘德了。
当年,刘安的老爹淮南王厉王刘长饿死在囚车之中,一时间天下物议纷纷,民间更传出了‘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两人,不相容’的民谣,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更为了脸面,当年先帝才采纳了袁盎的意见,将淮南国一分为三。分别封刘长的三个幼子为王。
老大刘安承袭了淮南王的名号与封国,老二刘勃当了衡山王,老三刘赐为庐江王。
对于这三兄弟,汉家朝廷从来都没放松过管束。
可是,长久以来,刘安在淮南都很不安分,寿春(淮南国都城)中汉家朝廷安插的监督大臣,每每都有传报刘安训练士卒,加强战备,积蓄粮草的报告。甚至还有人传言说,刘安扬言要为父报仇……
但天子刘启心里却很清楚淮南王动不得!
如今的汉家天下,有两个诸侯王,就算谋反被抓起来,也杀不得,最多只能软禁。
刘安正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城阳王刘喜。
刘安不能轻易动,是因为他老爹死的太惨,而刘喜不能动是因为他老爹对社稷有再造之功——刘喜之父就是城阳景王刘章,在平定诸吕之时,曾发挥了关键作用,更亲手手刃了吕产。
因而,晁错虽然极力鼓吹削藩,但城阳王跟淮南王从来就不在他的削藩名单之上。
于是一直以来,所有淮南国传来的消息和报告,全部被他压了下去,甚至连丞相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淮南王刘安在世人眼中,现在还是个乖顺谦恭的贤王。
刘德不扯吴楚,也没说胶西、淄川等,直接指名道姓,说是刘安,这就让天子刘启在心里就相信了五成。
天子刘启站起身来,方才陶青、王恢跟他说的话,此时全部被他抛之脑后了。
因为他很清楚,假如某个心怀叵测的诸侯王在长安有了内应,那会导致什么事情发生!
再坚固的堡垒,也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内奸,永远都是任何统治者最痛恨的敌人!
这么一来,他就不由自主想了起来,去年跟前年,刘安都曾朝长安,而且都曾在长安逗留了不短的时间,特别是去年,刘安在长安逗留了两个月之久,期间跟无数的贵族外戚见过面,大把大把的钱财撒了出去。
单单就是他这个天子心知肚明的就有四个宦官收受过刘安的贿赂……
当时他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这是汉家的传统了,就是他的胞弟刘武来长安,也照样对宫廷宦官、外戚大臣出手非常大方。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将这些事情跟刘德的话联系在一起。
“真是好贼子啊……”刘启心里杀气腾腾:“竟然敢勾结藩臣,吃里扒外!”
对于刘安,天子并不恼火,因为现在背地里想着谋反的诸侯不止刘安一个,只要刘安不真的竖起反旗,他也懒得理会!
但勾连藩臣,图谋不轨的臣子,那就是就算千刀万剐,也是必须的了!
“是谁跟刘安勾连?”天子刘启看着刘德难掩心里的怒火低沉着咆哮道:“刘德,你告诉朕,他的名字,朕保证,他活不到明天!”
“儿臣不敢说……”刘德弓着身子弯腰拜道。
他当然不敢真的就指名道姓说是田家兄弟了。
还需要等一等……
刘德在低头的时候,也在心里祈祷着:“别让我失望,快点动手啊,田蚡……杀伐果断向来是你的特长啊……”
田蚡的手段,就算是敌人的刘德,在前世也是佩服的。
特别是田蚡陷害窦婴,杀灌夫的那一套组合拳,简直亮瞎了刘德的眼睛。
其下手之果决狠辣,就算是后世的政治家也不过如此了!
“朕让你说!”天子刘启此时却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全是怒火:“他是谁?!”
“父皇……”刘德唯唯诺诺的做出犹豫不决的模样尽量拖延着时间:“儿臣……”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王道的声音:“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刘德这才一块大石落下心头:“田蚡,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在他知道幕后主使者是田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怀疑他挖的坑,田蚡不会跳进去了。
实在是他太清楚田蚡的性格和为人了!
前世他跟田家兄弟的恩怨连绵十几年,一直到死,都从未间断,期间相互斗法几十次,早就摸清楚田蚡兄弟的行事风格了。
田蚡的性格,让他不可能稳坐钓鱼台,他肯定会有动作。
而且田蚡的胆子大的出奇!
屡屡做出让人膛目结舌的夸张举动。
譬如前世,田蚡为了弄死窦婴,居然放火烧了石渠阁中存放着皇室诏令的一个房间……
敢放火烧皇宫的人,怎么可能没胆子去灭口?
但刘德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的开口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王道在门外几乎是用着哭腔禀报道:“回禀殿下,方才张市令派人进宫回禀说,那些被关在廷尉大牢的几个人犯被人下毒了……”
“啊……怎么会这样?”刘德立刻就露出一个慌张的神色道:“张汤是怎么搞的?堂堂廷尉大牢中关押的犯人,居然会被人下毒!”
但心里面,刘德却对田蚡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杀伐果断啊,不愧是前世能玩死窦婴的枭雄!”
只可惜胆子有些小,没有给所有的士子下毒。
毫无疑问,被下毒的人,肯定都是有可能接触过田蚡本人的人。
这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只要顺着这条线去查,总有蛛丝马迹会被人抓到,田蚡怎么样也跑不掉了!
若是刘德来办此事的话,肯定会给所有的人都下毒,起码能混淆视线。
而且,刘德觉得下毒这种事情太低级了!
嗯,在虾或者螃蟹里面掺杂点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啊蔬菜就高级许多了。
天子刘启一听这个事情,立刻就怒不可谒,杀人灭口!!!!!!而且是在廷尉大牢里杀人灭口,这是**裸的挑战汉家天子的权威!!!!
刘德转过身子,带着极度失望跟伤心的表情跪下来道:“父皇,如今人证已经没有了,儿臣就真的不敢说那人的名字了……”
天子刘启看着刘德,看到刘德脸上的失望跟伤心的神色,他心里难免一软。
“刘德还是年轻啊!”天子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太嫩了……”
但这样也正好符合刘德的年纪不是?
天子刘启觉得,现在正是一个完美的教育儿子的时机。
于是他道:“慌什么?那贼子跑不了!”
在廷尉大牢里下毒的人,怎么跑得了?
若让此人跑了,那他这个天子也就不用做了!
他直接问道:“你告诉朕,先前那些士子说,是谁指使的?”
此刻的刘启没那么多耐心去跟那个贼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是……田胜、田蚡兄弟……”刘德带着哭腔道。
天子刘启一听,也愣了。
居然是外戚!!!!!!!!!!
他胸中的怒火更加旺盛!
外戚勾结诸侯,更是该死!该死!该死!
但……
这事情却不能查下去了……
甚至不能让人知道有过此事……
否则,一旦大白于天下,势必朝野震动,天下物议纷纷,更会给关东诸侯多一个反对长安的理由——连外戚都反了,我们还要忍吗?
但,此事不处理,天子刘启就只觉得胸膛里有根刺,难受的要命!
“来人,传朕旨意,外戚田氏跋扈无理,屡犯国法,朕屡教之而不改,其令自裁!”踱了几步之后,天子刘启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判决,作为天子,他想赐死两个外戚,那真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一个宦官就够了,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刘启却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接着道:“命中尉周亚夫监刑,并命廷尉张欧辅佐,查抄田氏产业!”
周亚夫、张欧都是他信得过的臣子,有这两人配合,就肯定能从田家兄弟的家里搜出足够的证据。
而倘周亚夫、张欧没有找到田蚡兄弟的罪证。
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刘德骗他!
倘若是那样的话,那么……
不是他信不过刘德,而是身为天子,他谁都信不过!
想当年,他跟刘揖的感情有多好?
某段时间,他跟刘揖甚至是出则同车,入则同塌,但一朝刘揖有了当太子的机会,对他的各种明枪暗箭还少吗?
“天子,天子,孤家寡人……”想到这里,天子刘启也不由得有些落寞了。
自做了天子之后,他确实孤单的太久了……
……………………………………
当夜,中尉周亚夫忽然从城外军营入城,带兵包围了长安城里的田氏兄弟的宅院,强迫田蚡兄弟饮下毒酒,然后,本来在休假的廷尉张欧也在天子旨意下恢复办公,带人查抄了田家的产业。
此事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中,荡漾出一丝涟漪后,就消失不见了——对于长安城的贵族来说,天子下诏让两个外戚自裁,这不过是小事,甚至都没几个人关注。
除了王娡姐妹在宫里哭哭啼啼了好半天,发现连天子都没派人来解释安慰之后,就知道惹了**烦了,悻悻然的闭嘴不敢再谈这事情。
一两天后,长安的贵族们就将田家兄弟遗忘了。
贵族们向来如此,当年薄昭被逼自杀,到今天,还有谁记得那个当年威风八面的车骑将军?
更别说田蚡兄弟这种连个千石官职都没有的小虾米了!
而刘德的考举,却在天下瞩目之中,到了关键时刻,要开考了!
第112章 为政之道
丙戊年五月丁卯日(5月17)。
刘德站在长安城东北的一座北军校场的阁楼上,看着成队的来自各地的士子进入校场,准备考试。
他转过身子,对旁边的汲黯道:“今天将会青史留名!”
说完这句话,刘德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头,振臂欢呼了一声。
可能现在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考举,只会录取十二个人,而且其中大半都肯定会给贵族的考举,很可能从此改变整个国家的政治格局。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德却是很清楚的。
在本质上来说,他的这个考举虽然是参考了后世的科举的轮廓和大概框架后设计出来的。
然而,实际上,他的考举更像后世的日不落帝国在其巅峰时期推行的公务员考试制度。
古代中国的科举制度,只会录取最顶尖最拔尖最精英的那一批人。
就算是宋朝之后科举扩军,一科三等进士,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
而中国幅员却又是如此的辽阔。
因此,可以想象,三年一度的一次科举,加上恩科什么的,三年里最多录用一千个人。
所以但凡唐宋明元清的科举之中所出的进士,外放起码就是县令级别。
而在这一千人中,起码有一半是书呆子,除了读书之外,不论政治手腕还是见识、眼光都有限的很。
这些书呆子到了地方,肯定是被当地的地头蛇跟胥吏当猴耍的对象。
因而,这直接导致了中央政府不能掌控地方,地方宗族势力逐渐坐大,地主恶霸横行,而国家法律形同空设,社会秩序混乱。
而且科举录取人数有限,不可能真的将所有的人才全都纳入政府的掌握之中。
像什么黄巢啊李自成啊,游离在体制之外……
这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而英国人搞的公务员考试就没有这样的弊端了,只要是能通过考试、合格的人,他都照单全收,这就使得,参加考试的精英,基本能保证被录取。
英国人能在十九世纪就建立起庞大的日不落帝国,依靠的就是他庞大的公务员精英团体和强大无比的海军。
“若是百年之后,所有百石以上的官吏,皆由科举而出,卿知道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激动之下,刘德也再难保持平静,向汲黯吐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汲黯听了,吓了一跳。
他从未想过,刘德竟然有这样一个打算。
不是他智慧不够,而是他没有那个胆子去想。
汉家制度并非是自上而下的制度。
当此之时,不仅仅各地的诸侯王有着任免官吏的权力,就是郡守、县令也能自由的任命他的幕僚与属官。
一般郡中主薄、司马都是郡守的亲信,由郡守自己去招徕,朝廷要做的不过是承认。
不单如此,郡守还会任命乡一级的百石官吏,像一些重要地区譬如产粮区、盐场,都有着各大郡守任命的心腹坐镇,他们的秩比通常只有百石,只担任着蔷夫一类的小职,但,他们却是真正在管控地方的人。
而所有的这一切官吏,都不是朝廷任命的,是郡守招募和任命的。
所以,郡守才被人称为‘封疆大吏’。
倘若有朝一日,所有百石以上官吏都由朝廷通过考举选拔、任命,这将导致整个汉室的政治格局洗牌,汉家天子的触角将深入全国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所有地方的事情,事无巨细,最终都会呈报到长安来。
毫无疑问,倘若真的做到了,那么,这将是不亚于商鞅变法的创举。
只是……
能做到吗?
汲黯低下头,低声道:“殿下的想法,前人所未有,然,若传出去,诸侯与各地郡守恐怕会不高兴!”
不高兴是肯定的了!
考举假如真的能做到刘德所说的那个地步,那么,中央的权威将凌驾于一切之上,真正的大一统,中央集权时代就将来临,所有的诸侯、郡守,统统都得做孙子,从此以后别说什么门阀了,就是豪强都将很难产生。
刘德呵呵一笑,伸出手,道:“所以,我才要用一百年来实现它啊!”
在刘德设想中,考举制度,他来奠基,建立制度,树立权威,逐步扩大规模。
他的继任者进行巩固和发扬。
到他的孙辈时,考举就将横扫一切,君临天下。
如此长的时间里,刘德当然清楚,守旧的势力肯定会进行反扑甚至是暴力反对。
但刘德一点也不担心。
他转过身子,看着汲黯道:“为政之道,就好比分肉……”
他用手指着自己:“我吃肉!”
然后笑嘻嘻的看着汲黯:“卿可分得一些肥肉与骨头!”
他又看着那些鱼贯进入考场的士子们:“天下百姓喝汤,最差的人,也要保证至少有稀粥吃!”
“做到这些了,三代之治,也就不远了……”
这就是**裸的剽窃后世天朝的分蛋糕理论了。
“考举也是如此……”刘德看着那些士子,笑道:“只要收益的人群,远超利益受损者,那么那些人的反对,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大势一旦形成,浩浩荡荡,谁都拦阻不了……”
他的这个考举理念一旦真的推行起来,只要坚持三年,受益者本身就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任何阻挡这个集团壮大和发展的人,都会被它碾碎。
历史上的科举制度在宋代兴盛之后,就碾碎了一切反对者。
甚至就连五代十国的藩镇也被科举碾的粉碎,从那以后,任何与科举为敌者,都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在此时推行考举,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现在天下的百姓,就算是最邪恶的家伙,也是有节操的,即使是地痞无赖,都要讲道义。
在这样的背景下,地方郡守、诸侯想要反对考举,首先就过不了道义这一关,道义过不了关,他们自己都会没心力反对。
更何况,刘德从来没有想过一下子就让考举取代举荐制度。
至少在他登基后的十年内,考举都将与举荐并行。
因此,他一点也不担心守旧势力的反扑。
他现在更担心的反倒是科学技术,特别是造纸、印刷技术的发展。
因为,倘若造纸跟印刷技术发展不起来,他的这个考举搞到最后,说不定就成了贵族豪强商人垄断的买卖了,底层的人想要进来,无疑非常困难。
一旦考举被贵族豪强商人的子弟垄断,用不了三十年,那么,门阀那个可怕的怪兽,就要提前出现了。
因而,造纸术与印刷术是刘德将来登基后重点要做的事情,重要性,不亚于考举,甚至超过了对匈奴的战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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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上架前能存满三十章吧~~现在2章存稿~~~~~特么差28章,压力好大~
第113章 黑箱操作
“殿下,这是您要的本次参加考举的士子名单……”说话间,张汤带着两个手下抬着一堆重重的竹简走上阁楼禀报着。
刘德立即放下其他的事情,走上前去。
看着那些竹简,刘德就像看到一座金山一般。
春秋战国以来,中国的统治阶级就知道,国家的强盛与否,关键在于得人。
李悝佐魏,而魏国强盛,孙膑入齐,齐国立刻走出衰亡,中兴起来,号称东帝,吴起奔楚,老大王国楚国立刻焕发第二春,商鞅入秦,更直接奠定了秦国统一天下的局面。
作为穿越者,刘德怎会不清楚知识分子的重要性?
此时整个天下,总人口最多不过三千万,去年各地方郡县上计中央,综合登记在册的户数才五百余万户,人口两千七百万。
“殿下,本次考举,共有三千四百五十五名士子报考,他们的姓名、籍贯、学派都登记在这些竹简之上!”张汤禀报着。
“做的不错!”刘德赞赏着点头。
对于刘德的便宜老爹来说,这些竹简,才是他支持和放任刘德在长安大搞考举的最终原因!
于汉家天子而言,用区区十几个百石官员的名额,就换来了给关中和关东关西的士子搞了次普查和登记,这买卖太划算了!
而刘德也需要这些竹简来向朝臣和便宜老爹证明,他不是在胡闹。
刘德拿起其中的份竹简,看了一下,边看边问道:“白纸可都准备好了?”
“回殿下,十万张合格的白纸,臣业已命人全部封存好了,只等殿下下令,臣就会发放出去……”张汤信心十足的答道。
“这就好……”刘德翻阅着竹简,忽然间一个人名映入眼中:“主父偃?”
刘德笑了一声,这不就是那位号称要‘倒行逆施’的家伙吗?跟公孙弘的‘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五鼎烹’相映成辉,可谓是一时瑜亮。
不过这个家伙虽然人品差的很,但是,后来提出的大一统理论,却是深的刘德之心。
更何况,刘德心里也有些愧疚……
刘德的推恩策,就是抄袭的人家的……
因此,刘德不动声色的将这个名字记下来,嗯,就给他一个名额吧,当做是弥补罢!
虽然不耻主父偃的为人,但刘德自己也不是好鸟,更非是什么圣母。
往远的说,后世的欧罗巴殖民者就没一个好鸟,统统都是地痞无赖,**恶棍,个个都是无恶不作的强盗,但就是这些个混蛋在外杀烧抢劫,生生的把欧罗巴那个穷的响叮当地地方,抢成了世界的中心。
往近的说……咳咳,刘德的太祖父刘邦就不是什么好鸟。
“我这叫唯才是举……”刘德给自己找了个光鲜亮丽的外衣。
拿着竹简看到最后一行,又一个名字映入眼帘,刘德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汤,然后,就呵呵的笑了起来。
“颜异啊……”刘德再看了看这个叫颜异的人的籍贯:济南国。
这就对了!
于是,刘德果断的决定再次内定一个人。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颜异能逼的张汤都没办法,只能发明出一个‘腹诽’的罪名才除掉,就说明此人确实是有才干和能力的!
而且,身为穿越者,刘德知道的更多一些。
这个颜异的祖上十分显赫。
他的祖辈是儒家孔子孔仲尼七十二门徒中最出色的那位,后世被尊为复圣的颜子。
而且,就跟后世米帝的大片里,总统不是黑人,那么拯救世界的英雄里也一定要有一个黑人一样,刘德必须保证,他录取的人里,得有一个儒家的人!
这叫做政治正确!
否则,儒家那帮家伙就要闹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而现在儒家里成器的人就那么几个,颜异占个名额,那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就这样就是两个名额了……
但刘德还得继续看下去……
作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个考举,自然的,为了它能成功,黑箱操作,是不可避免的。
为了避免最后选出来的都是草包,刘德只能仗着自己是穿越重生之人的优势,来提前从这三千多号人里选出那些日后成名的,被事实证明了有才干的贵族子弟。
翻着翻着,又一个名字跳了出来:司马相如!
得!
刘德感慨了一声,前世之时,这位司马相如可真是名震天下啊。
跟其的文学水平素养一样出名的是他的人品。
卓文君多好的一个姑娘,差点就被这货始乱终弃了……
但,这货人品差跟刘德没关系,他是统治者,不是道德委员会的,只要能办事,有能力就成,而这司马相如在开发和拓展对西南方向的国土,是发挥过重要作用的。
不过,刘德记得,这司马相如不是应该被他那个文青皇叔招徕过去了吗?接下来几年,他还写出了子虚赋这样的不朽名篇。
怎么就出现在考举的士子名单里?
嗯,派司马相如来当卧底这种事情,以刘武的文青性格,还干不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多半是产生了蝴蝶效应,让司马相如因为什么事情没去投靠刘武。
“既然来了,就收下吧……”刘德心里寻思了一下,做出了决定,像司马相如这样水平的大文豪,还是养着的好,就算是养着他,却什么事情都不干,也比放他出来乱写文章的好!
刘德一点都不希望将来出一个在野的鲁迅,天天写文章骂他……
“至于卓文君什么的,我勉为其难,帮你收了吧……”刘德在心里补了一句:“你也自可去攀附那些权贵小姐……”
曹阿瞒一直就是刘德的偶像啊!
“汝妻子吾养之!”道出了大丈夫的真正做派!
像卓文君这样的美貌与才气兼具,同时能跟他的男人共患难的女子,那个男人不想要?
想着卓文君,刘德就猛然想到,貌似,人家现在还是一只萝莉,年纪可能不比陈阿娇大多少?
额……这是成为萝莉控的节奏啊!
再继续翻看,刘德又圈定了几个贵族子弟,这些都是后来做过千石以上官吏的人,甚至其中还有三人做过郡守,而且这些人的出身都不错,都是彻侯的家的弟子。
就这么圈圈画画,十二个名额,就被用掉了九个,剩下的三个,刘德打算留着有人走后门的时候,或者发现了真正的天才的时候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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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丧心病狂
尽管刘德是走马观花一样的快速阅览着竹简上的人名,但也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基本瞄了一遍。
放下最后一个竹简,刘德伸了个懒腰,对张汤吩咐道:“将这些名册都送去宫中,交给太史令保管!”
毫无疑问,这些竹简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料。
刘德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两千年后,这些竹简还能保存完好,等它们被人发现之时,恐怕将会掀起一场考古革命。
刘德就记得后世张家界汉简的出土,就彻底改变了历史学界对于汉朝的印象,居延汉简的发现,更颠覆了长期以来,许多人脑子里固有的对汉室的基本印象。
而当刘德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更发现,这个时代,虽然落后,虽然愚昧。
但,它依然闪烁着文明的光辉。
譬如说,汉家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铁器时代。
铁,开始淘汰青铜,全面进入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现在,没人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刘德却很清楚,铁器的大规模应用与普及,就像工业革命于后世一般,将会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一汉当五胡的神话,就是建立在汉人的武器装备碾压匈奴的基础之上。
刘德更清楚,这种武器装备的优势维持不了太久,最多五十年,匈奴人也会开始研发和制造铁器。
之后取代匈奴称霸的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都会制造铁器。
“所以,我才需要把考举经营好……”刘德在心里想着:“通过考举,扶持墨家的大师们,让他们去少府,利用少府庞大的人力物力资源和强大的组织能力,始终保持汉人在技术上领先敌人一个时代……”
而这是政策做不到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
墨家的人,并不怎么受人待见。
儒家就不说了,儒墨矛盾与仇恨超越其他一切。
当年墨翟就是孔子一生黑,《墨子》里甚至有整整一个篇章,专门捡孔子的黑材料进行抨击。
黄老派也不怎么看的上那些专门钻研着技术的匠人们,虽然不会刻意去打压,但黄老派的人的眼里,那也就不过是群技术好点的匠人罢了,根本就看不起!
没说墨家的人玩的都是奇淫巧技,已经很给面子了!
整个社会对墨家也从来没重视过,甚至有是汉家朝廷,对于墨家也是持轻视甚至敌视态度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墨家能传到现在还有传人,简直是个奇迹!
可惜的是,这次来参加考举的人里,并未有墨家的人……
想了想,刘德也觉得这才对,因为墨家的那帮家伙,一个个都是圣母。
前世刘德就碰到过一个墨家的传人,那货在刘德面前就从来不穿鞋子,向来都是光着脚的,这还不止,每次领了薪水,他都会跑到大街上,分发给路人、乞丐,还会时不时的跑出去指导农民耕种、传授农具的制造和维护技术,有时候甚至就几个月都蹲在乡间,跟农民们同吃同住……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
当时的刘德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我看到了天朝太祖的战士了!
所以,墨家被朝廷轻视甚至敌视也就可以想象了……
在西元前玩gczy?搞兼爱非攻?没把他们当叛贼和隐患全部抓起来砍头,已经很宽厚了!
因此,事实上,墨家的人也很聪明的从来不搀和到官场里,基本都是在民间自娱自乐自嗨。
“得想个办法让一个墨家的人在将来来参加考举……”刘德盘算着,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前世他王宫里的那个墨家传人身上去了。
刘德记得,那货是叫杨毅,字子重,是雒阳人,现在应该是二十一岁,正在家里玩着他的那一堆器械。
这货家里是很有钱的!
刘德就记得他曾经告诉过刘德,他家在雒阳都算的上是豪富之家,起码有着上千万的家产,父母去世后,他就跟他的几个哥哥分家,然后在三年内,就将分给他的那一分给散个精光……
这并不奇怪……
因为事实上,每一个墨家的传人,基本上都是出身豪富之家,甚至基本都是大商人、大贵族的后代。
自古穷文富武,玩技术比练武就更费钱了,没有足够的家底,怎么玩的起技术?做的起试验?
真以为技术宅不需要金钱了?
“就是你了……”刘德回忆着杨毅的样子跟神态,做出了决定:“来当我的千金马骨吧!”
通过前世跟杨毅的交流,刘德知道,墨家的人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没人会给他们官做,诸子百家一致排斥着他们,视他们为异端。
但凡有机会能捞到一官半职,他们通常都会立即闻风而动。
要知道,诸子百家,每一学派都有着自己的政治主张,也都想实现自己的抱负。
所以,杨毅前世在刘德河间国是过的很愉快的,因为刘德给了他施展他的抱负的机会。
不过很可惜,杨毅后来在一次实验中不小心掉进湍急的激流之中被大水卷走了……
想到这里,刘德就在心里道:“前世,你还欠我一个水车没完成呢……今生,你是休想赖账了!”
嗯,对于墨家的政治主张和理想什么的,刘德就只能呵呵了……
科学家老老实实的玩自己的科学技术就好了,非要跑出来玩政治,那就是墨家的人的不对了!
或许再过两千年,他们的理论和抱负能有施展的机会,但现在嘛……
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人吃人,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这时候,剧孟上来问道:“殿下,时辰已到,是否宣布开始考试?”
刘德闻言,从回忆中醒来,道:“去宣布吧!”
他对张汤吩咐道:“将所有的白纸都开始分发吧……每人先发两张……”
“诺!”
“考题是什么?”剧孟问道。
为了保证绝对的保密,在开考前,题目只有刘德跟天子两个人知道。
“自由命题!”刘德笑着道:“所有士子,各自默写一篇先贤文章,再以此为基础阐发,言之有物者晋级!”
这个题目之简单,要求之低出乎了剧孟跟汲黯的想象。
在他们看来,怎么着,也得是个高难度的题目吧?
但他们却怎么猜得到刘德的心思呢?
一个百石级别的官员,需要国士级别的谋臣吗?
根本不需要!
能识字,懂道理,思维逻辑清晰就够了!
只不过因为这是第一次考举,录用名额有限,所以才造成了这种题目肯定会很难的假象。
但是下一道筛选就会有难度了!
为了保证能淘汰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刘德在下一道的数学测试中丧心病狂的用上了后世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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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众生百态
在被改为考场的一个校场之中,颜异拿着一块木牌,在负责引导工作的一个差役的帮助下,找到了他的位子,跪坐下来。
然后,他扭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主父偃啊,他也来参加考举了吗?”颜异低着头想着。
主父偃颜异当然认识,齐鲁大地上就那么几个学纵横术的异类。
颜异再看自己的周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竞争确实是激烈啊……”颜异看着这考场想着。
但再怎么激烈,他也必须要拿下这个考举,因为……这关系着儒门的未来!
其实,颜异根本就不需要来参加这个所谓的考举,他的家族是济南当地望族,祖上更是儒门的先贤颜回,有着这样背景,获得地方推举做官,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然而,当颜异在游学的路上听说了考举的事情后,立即就彻夜不休的赶来长安。
自叔孙通以来,儒家就想尽了办法,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
但,汉室建立五十年多年来,种种努力都没有得到太大的成效。
刘氏对于儒学的态度始终是尊重但不重用。
要改变这个不利局面,一位倾向儒学的储君是关键!
“若能考中,我便可学晁错,通过对刘德的殿下潜移默化的影响来光大我儒学……”作为颜回的第十一世嫡系传人,从小以来,颜异接受的教育都是:光大门楣,扬眉吐气,致君尧舜上。
因而,此刻,颜异感觉有一种使命感在催促和鞭策着他。
这时,考场内忽然寂静了下来,只见在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簇拥下,一个男子走上校场中央的高台,朗声宣布道:“奉天子诏令,皇子刘德殿下命令,某宣布,考举第一场开始!”
“考题是:小子刘德谨闻:诸子百家,殊途同归,然亦各有所表,请试以先贤之说,论之于当世……”
听完这个题目,包括颜异在内的许多人都有些惊讶。
“这个题目……”颜异想着:“也太宽泛了吧……”
“诸子百家?”另一侧,主父偃也嘀咕着纳闷起来:“如此一来,岂非是连小说家、阴阳家也能登堂入室了?”
他所学的纵横术虽然在当时并不显赫,但至少祖上也阔过,而小说家、阴阳家,那算什么?一个是专门研究市井底层的泥腿子喜欢的八卦流言,一个就干脆是神棍神汉们才学的一些东西……
但却没法子反驳跟异议。
因为,在本质上来说,所有的诸子百家的理论与思想它们的源头都是相同的——《易》。
儒墨法名杂黄兵医黄老阴阳等等所有的学派,共同承认和尊崇的圣人也只有一个——周公。
不过这点小小的不快和纳闷很快就被主父偃抛之脑后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向皇室阐述和宣扬纵横术的机会,可是非常珍贵的!
这样想着,主父偃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
这个时候,几十个差役抬着一些用布包裹着的东西,走进考场,然后,他们将那些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一张张前所未见的物事。
这些差役按着顺序,将那些白色的薄薄的东西一一分发到每一个参考士子的案前。
“这是白纸,殿下有令,今次考举,以此取代竹简,作为答题的试卷!”一个差役将两张白纸摆到颜异面前介绍着。
颜异接过分发给他的两张白纸,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摸着‘白纸’,颜异就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想要找出这种‘白纸’跟帛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可惜,他前前后后的摸了一遍,也看了一遍,也没发现,这‘白纸’有任何丝质的特征。
“恐怕这白纸从此就要取代帛书了……”颜异心里想着,因为不知道这白纸的造价如何,颜异此时也只敢这么想。
而商人出身的士子,在接到这白纸的瞬间,立即就知道,这是一条新的财路了!
别的不说,贵族与诸侯肯定会喜欢这种白色的新东西。
“若是能得到这白纸的制造流程,立刻就能发家致富啊!”无数人的眼睛都变得血红了起来,对于这些人来说,现在考举的结果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得到这白纸的制造技术,那么,自己家就是下一个巨富啊!
有了钱,还怕没官做?
在这些种种的心思中,考举正式开始了。
提着墨笔在白纸上写字,主父偃只觉得,这白纸还真是好!
不单单写下的每一个字的墨迹都非常清晰,不会像竹简那样因为墨迹不清晰,不得不用力的写。
最重要的是,在纸上写字,比在竹简上写字,能写更多的内容。
一卷竹简,其上能写上几百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现在,一张白纸上,假如控制一下,那么起码都能写下一千多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
主父偃再清楚不过了!
先前,一部《道德经》一共五千字,但写在竹简上,却是要用几卷竹简来书写,光是重量就是好几斤了,而有了白纸之后,四五张白纸,就能将一部《道德经》的内容全部抄录上去,其重量恐怕还没两枚铜钱重!
这样一比较之后,主父偃知道了,这白纸,迟早会将竹简彻底淘汰,诸子百家恐怕就要进入一个洗牌期了。
“考举之后,我要马上写信给老师,请老师务必来一趟长安,见识一下白纸!”主父偃在心里想着。
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有着这白纸的出现,诸子百家的思想与学问的传播速度跟方式从此就将改变。
毫不夸张的说,谁先在这场变动中占得先机,谁就可能成为将来的主流!
另一侧,颜异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我必须得给董先生跟胡公写信了,这白纸,我儒学一定要掌握住先机!”
比之颜异跟主父偃两人的想法,司马相如却是另一番作态了。
“这白纸还真是好用,等考举结束后,若能找到地方买就好了,我定要多买一些!”正在纸上挥洒着一段段优美的诗赋的司马相如想着,他现在只觉得,这白纸简直就是为他这样的诗赋大家量身定做的啊!
司马相如有口吃,说话有困难,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全部心思都能投入到创作中去。
而白纸的出现,让他立刻就爱上了这薄薄的纸片。
以前,他一年最多写个三五篇诗赋。
但看到白纸后,特别是亲身体验过之后,司马相如觉得,他一年起码能写个三四十篇诗赋了,加起来是十万字甚至十几万字的篇幅。
这样的话……
“单单是靠着篇幅的字数,我也能成为天下第一的诗赋大家啊!”司马相如只要想这个,立刻就兴奋的双脸通红,不能自抑,在这样的情绪下,司马相如的文思如同泉涌,灵感不断迸发,竟然只用了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就将两张白纸都写满了文字。
然后,他站起来问道:“可……可……否……交……交卷?”
于是,他成了三个考场中第一个交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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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设计
因为题目太简单,所以,第一场考举很快就结束了。
最后一个交卷的士子,也只不过磨蹭了两个时辰。
刘德看着那群意气风发的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谈论着考举的士子,就已经知道,他成功了!
题目太简单,几乎所有的士子都觉得,自己能够顺利过关——就算滥竽充数的货色,在此时也是吹着牛逼,认为自己十拿九稳的进入下一轮了。
“现在卿明白为什么了吧?”刘德笑呵呵的对汲黯道:“天下英雄,尽入吾瓮中也!”
汲黯此时也心悦诚服的拜道:“殿下深谋远虑,臣唯顿首顿首而已!”
这场考举确实是让汲黯大开眼界,毫不夸张的说,给汲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口。
在这之前,汲黯从未想过收买人心竟是如此的简单。
刘德什么都没做,几千名士子就念着他的好了。
刘德哈哈一笑。
无论古今,人的本性都是相通的,都是渴望得到认可和尊重的。
一个书呆子,寒窗苦读几十年,为的是什么?
做官吗?还是致富?
或许两者兼有之。
然而,此时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富豪、地主的后人,老实说,基本都属于富二代。
特别是彻侯的子弟,他们难道真稀罕一个所谓的百石官职?
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获得世人的认可和尊重,是远超一切物质的精神享受。
而刘德将题目简单化,等于就给所有的士子都开了绿灯了,只要不是草包笨蛋,勉强有点文化的,基本都能通过他的这个第一轮考举。
如此一来,他们就等于获得了朝廷的认可了。
就算最后被淘汰了,但有着这个认可,回到家乡,也能吹牛逼,在父老乡亲面前摆谱不是?
连项羽都说: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更别提这帮虚荣心重的要命的文人了!
这样一来,刘德就将这些士子绑架了,从今以后,谁敢说刘德不对,那么就等于在质疑他们的名誉。
所谓党同伐异,几千士子的力量,在此时简直就是核武级别的杀手锏。
当然,刘德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刘德笑着看着汲黯,轻轻的踱了几步。
在整个考举的设计中,第二轮才是关键。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德自然清楚数学是什么?
数学是科学之王!
是一切技术的基础!
是所有文明智慧的核心!
第二轮考举的残酷淘汰率,会让所有的士子都去关注和留意数学,这样一来,久而久之,数学就会成为所有学派的人都关心的问题。
如此,大业可成矣!
因为,刘德知道,其他东西可以通过天才推动,但数学不行!
没有一元二次方程式,就不可能出二元二次方程式。
解不出圆周率,拿什么来求球体积?
“走了,回去阅卷了……”刘德摆摆手,出宫的这一趟对士子们的观察,让他很放心的可以回去着手准备下一轮的数学考试了。
回到宫中,刘德就看到了所有的试卷都已经被封存在一个个的木箱子之中,张汤跟剧孟带着两批人马守护左右,严防死守任何可能出现的问题。
这次的考举不止对刘德很重要,对他们这个小团队也同样的重要!
“可以开始阅卷了!”刘德命令道。
“诺!”张汤跟剧孟点点头,就让手下人打开木箱子,将所有的试卷取出来。
因为考举是草创,所以刘德也没搞什么糊名啊之类的保密手段,所有卷子的上的人名与籍贯,都是公开的。
张汤、汲黯、剧孟,各自带着一批有文化的手下,开始一个个的阅读起来。
刘德让王道去准备茶点,自己坐到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起来,这段时间,刘德确实有些累了。
在软榻上躺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刘德爬起来,吃了点东西,然后就问王道:“张汤他们阅卷阅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差不多看完一半了!”王道答道,一边说,他一边轻轻的给刘德垂着肩膀:“想必应该能在日落之前完成阅卷!”
刘德点点头,没说什么。
因为题目太简单,刘德的要求也很低,所以,这所谓的阅卷,按照刘德要求,只是检查一下所写的文章是否通顺,错别字多不多,然后有没有犯忌讳的东西,只要做到语句通顺,逻辑合理同时没有胡言乱语,就统统通过!
这样一来,阅卷速度与效率,自然是大大提高。
想了想,刘德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每通过一个人,就将其名字、籍贯记下,明日早上,张榜于长安露布之下……”
思索了一下,刘德补充道:“吩咐他们,做的漂亮一点,声势不妨搞大一点,最好去少府请一班声音比较大的人去露布下宣读通过者的名字!”
后世的科举,进士是要骑马游街,东华门下唱名的。
刘德没这个条件,但也得想办法照顾那些士子的面子,让他们知道,通过第一轮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的成本小,但收益大!
“诺!”王道点点头,下去吩咐了。
刘德却是拿来几张白纸,铺在案几上,开始准备下一轮的数学题目了。
“首先,我要出五个题目!”刘德心里盘算着:“至少答对三题者才能进入下一轮面试!”
这五个题目怎么设计就有讲究了。
“最起码得有一个是送分的!”刘德心想。
现在天下的士子都是要面子的,假如面子没了,他们可能会选择一些极端的办法。
譬如上吊、跳河、自刎什么的。
假如出现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影响刘德的名誉。
所以,五道题目里,必须有一道是正常人都会的。
“就勾股定律吧!”刘德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勾三股四玄五,这是九章算术里就记载的一个常识问题,假如连这个都没人去复习的话,那他也就活该得零了!
“还得有一道中上难度的题目……”这个考举的本质,刘德觉得就好比后世的网游,得分出个等级出来。
“还得设置两道此时的难题……”这就要去翻书跟请教太史令司马谈了,毕竟,在数学这块上,没人比研究天文地理的史家更厉害的了!
“最后一道就是终究武器——天朝小学六年级数学题目!”刘德想了想,为了防止出的题目太过惊悚,吓坏了小朋友们,就没有考虑选择那些后世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题目了,而是选择了一个他记忆里印象比较深的一个题目——这个题目,起码刘德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出来的……嗯……
而这样的设计,就能保证刘德的考举能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正,并且,方便他黑箱操作。
否则,要是只有一道题目的话……万一把他想要的人淘汰掉了怎么办?
总不能跟后世的选秀一样,玩一个复活环节吧?
“所有的题目,每一道都是一分,这样设计是否可行?”刘德想着。
这就是为以后的进一步改革考举制度以及推销阿拉伯数字做准备和试探了。
“就这样吧,天朝太宗也说,摸着石头过河,我也摸摸看……”刘德想到这里,就决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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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收编与收买
翌日,是个阴天。
乌云开始聚集在云层之上,凉爽的雨风吹走了长安的闷热。
颜异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到楼外有人在喊:“恭喜济南国颜先生通过考举第一轮,从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颜异推开窗户,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只见十几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统一的排着队形,在他的楼下整齐划一的说着许多恭贺的话。
周围的邻里跟路过的路人,也纷纷被这景象吸引了过来,在一旁看着热闹。
“少主,您看该怎么办?”这时候,跟随颜异一同来到长安,照顾他起居的老仆也立即上来询问颜异的处置意见。
很显然,楼下这帮人不给点好处,是打发不走的!
“去准备几百钱,下去发给他们吧……”颜异关上窗户,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的怎么都遮掩不住了。
楼下的人,颜异也知道,他们为的无非是赏钱,并非是真心来道贺的。
只是……
这么一来,多有面子啊!
颜异不缺钱,他家拥有的土地与财富足够他安逸的享受一切荣华富贵,但,这种精神上的享受,却是再多钱都买不来的!
于是,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去旁边的酒肆买些酒肉,也一并分给他们……”
“诺!”老仆点点头,也高兴的下去办事了。
这一日的早上,长安城格外的喧哗。
原本在长安城里属于寄生虫的游侠儿们,一下子就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差事——他们只要蹲在露布下,等着一个个名字被人宣告出来,然后,按名索骥,各自分工,去那些注明了姓名与籍贯和住址的士子家里或者暂住之地,说点好话,热闹热闹,黄橙橙的铜钱就到手了,若是遇上一个阔绰的士子,出手大方一些,平均每人就能分得几十钱。
这一上午的忙碌下来,平均每个游侠竟然人手收入数百钱,运气好的甚至收入达到数千钱!
这可是往常根本无法想象的巨款,许多游侠干完这一上午,数了数到手的收入,立刻就幸福的手舞足蹈了起来。
于是,长安的游侠们,立即就抛弃了心里哪一点点的原本对剧孟的不服气,全身心的崇拜和推崇大哥大剧孟。
像这样好手段,还不会忘记小弟,给小弟好处的老大去那里找?
游侠们,本来就是有奶就是娘。
如今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怎么可能不死心塌地?
更何况,这又不是一个一锤子买卖!
许多的游侠,立即就格外的关注起了下一轮考举后的情况。
毋庸置疑,下一轮胜出的人,出手会更加的大方!
………………………………………………
刘德站在城楼上,看着喧哗的长安城,听着城中各地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他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一边的剧孟道:“从此以后,长安游侠尽服于卿,卿务必好生管束,定下规矩和制度,不可再让往日游侠之间相互残杀,彼此斗殴的事情再有发生!”
“诺!”剧孟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膛道:“臣必定尽心尽力,为殿下,为天子,为朝廷管束好关中游侠,尽力使之不再触犯汉法!”
毫无疑问,那个指使游侠们简直报喜人的主意是刘德出的。
刘德点了点头。
事实上,游侠这个群体,一直是汉家天子头疼的对象。
杀,杀不尽,抓,抓不绝。
刘德也清楚,在此时的社会背景和风气之下,想要禁绝游侠,无疑痴人说梦,就连后世的天朝,也不敢说自己能禁绝有活力的民间组织。
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收编和收买游侠们,将其危害降到最低。
“我先去拜见父皇,卿且下去好好想想,拿出一个具体的规划和制度来……”刘德吩咐着,今天,便宜老爹就要移驾甘泉宫,刘德也得去送一送,顺便刷刷存在感,显摆一下自己的成绩。
“诺!”剧孟领命而去,对他而言,刘德都帮他把关中大部分的游侠都给收买和服帖了,这样他还搞不定那些小辈,那他就可以找根绳子去上吊了。
他剧孟是谁?
雒阳以东所有游侠的带头大哥!
刘德来到清凉殿时,整个宫殿都几乎空了,大大小小的宦官侍女们都在忙着搬运着皇室的各种用品和器物,一辆辆马车都被装的满满当当的。
见到刘德,章德立即上前引路:“殿下,陛下在偏殿等着您呢……”
刘德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塞了一快帛布给章德,道:“有劳章公领路了!”
章德一摸那块帛布,立即就将之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心照不宣的笑道:“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刘德笑了笑:“应该的!”
那块帛布可是审平继在长安城外的一个庄园的田契!
算是刘德对章德这些日子以来通风报信,指点迷津的回报了。
刘德很清楚,对于宦官来说,到手的好处才是真的!
“殿下,陛下就在里面……”章德将刘德领到一个偏殿的门口,弓着身子道。
刘德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
等刘德一进去,章德马上就从袖子里面拿出那个帛布看了一看。
“呦,这不是审逆在长安城外的那个大庄子嘛?”章德的脸上都乐开花了,对于宦官来说,他们喜欢黄金,但更爱土地!毕竟黄金那玩意,说真的,对他们用处不大,像他们这种人,就是死了肯定也不可能风光大葬,因而黄金对他们用处不大。
但一个庄子就不同了。
每一个宦官都会在得势后在自己的亲族里收养一个侄子或者外甥作为嗣子,以备将来继承自己的香火。
而一个庄子无疑是留给嗣子的最好遗产!
“看来咱家没下错注!”章德心中想着。
刘德连太子都不是,就给他这么大的好处,若是将来做了储君,成了天子,那他章德岂非就可成为这宫里最得宠的宦官,一如前朝的邓通一般?
只要这么一想,章德就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火,感觉暖暖的,就连走起路来,脚下都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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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汇报
刘德进了殿中,就看到便宜老爹全副武装,穿着甲胄,拿着木剑,在殿中跟晁错比试着武艺。
汉人尚武,上至天子,下至黎庶,人人争相习武强身。
在此时,一个士子孤身跋涉几千里,游览全国的例子并不罕见,后来的太史令司马迁为了写《史记》,周游全国,考查了几乎了所有著名战役与事件发生的地方,逐一询问乡间长者对于那些事情的记忆,就是司马相如这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能深入西南群山峻岭。
这在后世那群靠脑补就脑补出天下形势的文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足不出户,就知天下大势?
“呵呵……”刘德在心里吐槽道:“就是后世的键盘政治家,也不敢这样说呀……”
一边吐槽着,一边乖乖的站在一边看着便宜老爹跟晁错两人砰砰砰的打来打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便宜老爹有些吃不消了,丢下手里的木剑,道:“哎,朕年纪大了,使不动剑了,要是十年前,朕就是让爱卿一只手都行!”
咳咳……
这就是吹牛逼了……
在刘德的记忆里,便宜老爹的武艺也就是个皇帝的新衣的水平。
但晁错作为臣子,怎么敢有异样,只能违心的道:“就是现在,臣也远不如陛下啊……”
然后,晁错就转身对刘德行礼:“臣错拜见殿下……”态度比起最初好了不知道多少,至少,没把刘德当成路人了。
对于法家大臣来说,见风使舵,是必修功课,如今刘德的势头,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所以,晁错的转变,也不稀奇了。
天子刘启见了刘德,脸上露出笑容,道:“刘德,你来与晁错比试比试,让朕看看,你的武艺是否有所进步?”
刘德连忙乖巧的点头道:“谨遵父命!”
这老刘家的皇帝们,从太宗孝文皇帝开始,心里头就憋着一个将军的梦想。
当年,济北王刚刚举起反旗,太宗孝文皇帝立即就御驾亲征,带着十几万大军扫平了那个反叛的诸侯王,算是圆了他的梦,也向天下证明了,他才是高皇帝真正的好儿子,继承的都是高皇帝最优良的基因,能文能武!
但便宜老爹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形势的发展,也使得汉家天子不太可能再统兵到处征讨。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宫里面cos将军,靠yy来满足一下梦想。
刘德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其实,心里面也藏着一个提兵百万单于庭,勒马两河问罗马的幻想。
但有了前世经历后,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斤两。
yy可以,但真要把yy付诸实际,那就是脑残了!
但作为男人,特别是汉家的皇子,没有一身好武艺怎么行?
因此,前后两世,刘德都有着锻炼和学习剑道,虽然水平不咋的,但,有这么一个机会秀一下自己的实力,刘德还是很喜欢的。
于是,刘德在宦官们的帮忙下穿上甲胄,拿起木剑,走到殿中,对晁错鞠躬道:“小子刘德谨请教错公!”
晁错也连忙回礼:“臣不敢!”
做陪练这种事情,晁错算是业余娴熟了。
因此,一比试起来,刘德就发现了,晁错总是会在恰当的时候收力,适当的时候后退,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至少在表面上,他是跟刘德斗的‘不相伯仲’,而且不是局内人,根本感觉不到!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刘德感觉,就算凭着这手功夫,晁错哪怕扔到后世,也能在天朝混的风生水起。
这种对上位者的奉承能力和尺度的把握能力,可不是随便能修炼出来的!
通过跟晁错比剑,刘德更察觉到,晁错在有意修补跟他之间的关系,所以,表演的非常卖力。
让便宜老爹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嗯,跟他的武艺一样‘出色’的是他的鉴赏能力。
基本上,刘德便宜老爹对武技的鉴赏和评判能力跟后世的伪球迷差不多……
只是因为他是天子,所以,从没有人敢揭穿他的真面目。
于是,他就一直以为自己很牛掰!
刘德跟晁错比了大概一刻钟,刘德就觉得累了,毕竟穿着几十斤的甲胄在五月跟人斗剑,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于是他放下木剑,拱手道:“错公高艺,小子甘拜下风!”
晁错连忙顿首道:“不敢,殿下技艺已然十分高超,只是缺乏练习,倘多加练习,臣就要输的极为凄惨了!”
“信你的才有鬼了……”刘德在心里吐槽道,要知道晁错可是曾经在早朝上打的窦婴窦鼻青脸肿的高手。但在表面上,刘德却是非常热情的道:“那以后小子就会常常找错公请教了!”
晁错一愣,他哪里听不出刘德话里的特意示好?喜道:“殿下若来,臣必扫榻以待!”
刘德也道“固所愿尔!”
但刘德却并非是真心要跟晁错修补关系,他只是想借机跟晁错透露一些晁错所不知道的事情。
譬如他养的狗有了自己的意志……
然而,在一旁的天子却是很高兴的。
刘德能跟晁错谈的如此投机,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他心里的一些担忧。
毕竟,朝廷内外都风传说什么刘德跟晁错不和。
现在看来,空穴来风嘛!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儿子跟心腹大臣,各自在某些事情上瞒了他一手……
刘德脱下甲胄,这才发现,身上都已经汗水浸透。好在周围的宦官很机灵,立刻就拿了一条毛巾过来为他擦拭汗水。
“刘德,你的考举听说已经考完第一场了,情况怎么样?”趁着宦官给刘德擦拭身上的汗水的机会,天子刘启问道。
“回父皇,一切顺利,儿臣这次来拜见父皇就是来向父皇禀报此事的……”于是刘德立刻将他这个考举第一场的成绩捡了重要的汇报。
当天子刘启听到一个小小的考举,竟然顺便把士子们的学派跟籍贯都摸了一个底,脸上露出笑容赞赏道:“做的不错!”
“那些士子的身份资料你放在哪里了?一定要好好保管!”天子刘启叮嘱道:“另外叫人给朕也抄录一份来,还有,刘德你做的白纸很不错,特别是那个更衣所用的纸,太后很喜欢,你多造一点,送去长乐宫,明白吗?”
“诺!”刘德连忙答应下来。
所谓的更衣,可不是什么换衣服,而是后世的wc……
在白纸制造进入正轨之后,刘德就特地去了此作坊里,把最好最柔软的那一批挑了出来,拿回宫里,作为卫生纸使用,所以比之后世的卫生纸自然是各种不足,但比起现在厕所所用的厕筹,那就先进了不是一个两个时代了!
于是,刘德就果断将这些白纸拿去拍马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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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12点后再更第三章,继续闭关码字去~~~~~~~
嗯,今天有点颓废,居然没写多少~擦,估计存稿今天增长为零这我去~嗯,下次再也不去论坛灌水了。。。
第119章 父亲
还有一事,要禀报父皇!”刘德又道:“在本次考举的考试试卷中,儿臣从诸多士子的试卷里找出来三百二十一篇石渠阁之中未收录,但有记载的先贤文章,因此,儿臣想请父皇下令,调派一些知名大臣前去审查、鉴定!”
这却算是考举之中的意外之喜,连刘德都没料到的额外收获了。
三千多号士子,来自不同的学派,师从不同的老师,学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于是,交上来的试卷上就什么都有了。
最终经过清点和统计与复核,刘德竟然发现有三百多篇文章,是不存在于石渠阁藏书之中,但有明文记载的先贤典籍。
这就乐坏刘德了!
赶紧跑来跟便宜老爹邀功。
一旁的晁错一听,问道:“可有申韩之说?”
这也怪不得他如此心急了,秦末的战火,导致了各个学派传承几乎断绝。
不单单儒家损失惨重。
就连法家自己也是欲哭无泪。
许多先贤的著作都只剩下了残章断篇……
因而听到竟然发现了新的未被收录的文章,自然就激动起来了。
“有的!”刘德点头答道:“而且不止一两篇,商君书有三篇,李悝文七篇,韩非子四篇……”
刘德还没说完,晁错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事实证明,在先贤典籍文章这种诱、惑面前,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晁错立即就对天子拜道:“陛下,臣请求立即去殿下寝殿,查阅我法家先贤之文章,以明真伪……”
这可是存亡续绝的大事!
一旦证实那些文章是真的,那么,对于晁错而言,无论公德私望,都是有着巨大的益处,肯定能留名青史!
就连天子刘启也很高兴,他对晁错道:“卿别太心急,朕又没说不让卿去……”
“只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召集诸博士,共同鉴定!”天子刘启笑着道。
此事对于天子而言,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别的不说,只要有一半文章被证实是真的,或者被证明是真的,那么,对于他的文治武功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补益。
天子刘启看向刘德,满是欣慰的道:“这事情刘德你处理的不错,这个考举,朕没支持错你!”
这等于他正式的认可了考举存在的合法性,同时也是要加强和完善考举的信号。
而此话落在晁错耳朵里,却是等于天子当面宣告了储君的人选。
于是,晁错看向刘德眼神终于带了一丝敬畏。
储君跟皇子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君主,是效忠的对象,而后者,说得好听点叫大王,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个受朝廷管制和约束的土财主。
“或许削藩之事底定之时,就是刘德立储之日!”晁错在心里叹道。
但刘德进位储君,晁错发现,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反对的理由跟心思。
论能力,这位殿下搞的考举有条不紊,几千人的考试,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岔子,这就证明了这位殿下的组织能力!
论手腕不管是拉拢齐王,还是在宫廷里交好馆陶长公主,讨好窦太后,都显示出这位殿下的心机。
论人缘,这朝廷上上下下,竟没几个说刘德坏话的人,就算有,也没人敢质疑刘德的能力和道德,这本身就证明了,在朝廷里,有着一股力挺刘德的势力,如今随着考举一切顺利,这股势力更是加入了彻侯勋臣们,越发的强大了!
仅以晁错自己所知,就有着十几位彻侯公开表态赞赏了刘德的行为,说他是‘谦谦君子’有古代‘名士’的遗风,他不知道的就更多了!
甚至就连田叔这种负天下盛望的名臣都站出来表示了肯定。
大势已经形成,如今更得了天子的认可,晁错不觉得,还能有什么意外能阻止刘德进位!
而刘德一旦登上储君大位,就等于是他的君上了。
身为法家大臣,服从君主、敬畏君主、尊崇君主,这是本能!
刘德听了便宜老爹的肯定,大喜过望,拜道:“全赖父皇圣德,儿臣方能侥幸得一些微末之功,不敢当父皇如此夸耀……”
“在朕面前,就别谦虚了……”天子刘启哈哈一笑,道:“朕明日就要移驾甘泉,刘德,你留在长安,好生的准备下一轮的考举吧,记得,一定要办好!”
刘德顿首领命道:“诺!谨遵父皇教诲!”
天子刘启笑了一声,补充道:“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来甘泉找朕!”
前些日子,田蚡兄弟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他派了周亚夫跟张欧去搜查田家兄弟的宅院,结果,发现了许多让他怒不可谒的东西。
不单单证实了刘德所说的田氏兄弟在幕后操作士子诽谤刘德的事情,更证实了这田家兄弟跟淮南王刘安有书信往来之事。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更惊悚的东西——几个写着薄皇后、刘德、刘荣名字的木偶……
这是邪术!
让所有统治者都无法忍受和容忍的邪术!
于是,王家也倒霉了,王信被他赶出长安,赶回老家去,王氏姐妹也被他丢到一边去了,错非这是家丑,而且当此关头,他恨不得将王家人也一并杀了。
而在恼怒王氏、田氏之余,刘启甚至对粟姬的印象都大为改观了。
比起扎木偶,画泥人诅咒这种恐怖的事情,粟姬也不过是有点小脾气嘛,还算可以忍受。
就连薄皇后,他也有些怜悯了。
薄氏好像也没干什么事情,向来与世无争,可结果却平白无故的被人扎了小人……
再念着当初力保他太子地位稳固的恩情,于是,这两日天子刘启破天荒的留在皇**里歇息,这让宫中上下都大跌了眼界,于是,皇后的淑房殿再次热闹了起来……
至于刘德……
刘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越看越觉得跟自己真是像!
再想着前几日他在窦太后那边跟窦太后聊家常时,听老母亲提起,说是刘德颇有些太宗孝文皇帝年轻时候的风范,更说刘德小时候被太宗皇帝抱在怀中时,曾经对馆陶说过:此子类我,吾甚爱之的话
想到这里,天子刘启看着刘德的眼光就变得慈祥了起来,他拉起刘德的手,道:“随朕出去走走吧……”
此刻的他,第一次像个父亲,而不是君王了。
……………………
嗯,如约而来的第三更~~
ps:今天查资料,意外的发现,原来诸子百家一共有184个学派-0-
嗯,但到汉代活下来的不多~
第120章 刘启教子
天子刘启带着刘德走到未央宫的‘芝房’之中。
所谓芝房,其实就是蘑菇培养室。
自从先帝以来,汉家就提倡节俭,芝房就是在节俭政策下的产物,通过在未央、甘泉、长乐等宫殿中开辟芝房,汉家天子一方面能吃到新鲜的蘑菇和灵芝,另一方面,也能节省下不少开销。
芝房是天子刘启最喜欢逛的一个地方。
这里安静,没有纷争,仿佛世外桃源,登基以来,但凡心情郁闷,天子总会来这里坐到芝房中的木架和条横上,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会。
“这个芝房是当年先帝领着朕、刘武、刘揖兄弟几个建起来的……”天子刘启忽然回头对刘德道:“刘德你看,那边的那堵墙,就是先帝亲手砌好的……”
刘德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没明白便宜老爹忽然说这话的意思,只好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天子刘启却是笑了笑,走到那堵墙面前,此时此刻,他是真正的将刘德当成继承人来教育了。
他蹲下身子,抚摸着那堵墙,显然,那堵墙曾经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严肃的对刘德道:“刘德,你跪到这堵墙这里来!”
刘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过去,跪了下来。
然后,他就只听得便宜老爹道:“当年,先帝建好这芝房后,某次,就带朕来这芝房,让朕跪倒这堵墙之下,对朕说了一段话,现在朕将那段话告诉你,你务必要谨记于心,将来,再将这段话传给你的子嗣,明白吗?”
“儿臣顿首谨听教诲!”刘德这时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自夏商以来中国皇室传承之中最紧要的一道程序。
毫不夸张的说,有了这个程序,就相当于是被认定为太子了!
心情激动之下,就只听得便宜老爹慢慢的道:“墙者,垣蔽也,是以古人垒土为墙,意为收藏!《灵枢》有云:使道遂以长,基墙高以方。谨记,谨记,不可或忘!”
刘德一听,顿时也有了许多的感悟。
一些事情瞬间也想通了,知道怎么去做了。
“儿臣谨记于心,不敢一日有忘!”他的那位已故的皇祖父的话,很容易就能理解,言下之意就是作为皇帝或者储君,任何事情都要留一手,留一手,就有腾转挪移的空间,就能进退有据。
“朕今日也加一句,刘德你也记下来!”只听得便宜老爹又道:“小子刘德,你仔细看着这堵墙,你要记住,我汉家天子起于草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这一点……”
“诺!”刘德听了立即恭敬的叩首道:“儿臣必谨记父皇教诲!”
他抬起头看着便宜老爹,道:“我汉家起于草莽,故而,眼中不可没有天下百姓,且,不可再给第二个‘沛公’崛起之机!”
对于汉室来说,什么事情才是最恐惧的?
毫无疑问,就是再次出现秦末天下大乱的格局。
除此之外,所谓诸侯、藩镇也好,匈奴也罢,都只是威胁,而不是致命威胁。总能有办法解决!
而一旦出现秦末的格局,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天子刘启看着刘德,脸上的神色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你知道就好,今天的事情不可外传,知道吗?”
这种事情,必须也只能是天子与太子之间口耳相传,连太后都不能告知!
“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天子刘启道:“朕等下就要前往甘泉宫了,这长安城,你给朕瞧着点,有什么事情,立即派人通知朕……”
他负手道:“朕总感觉,这些日子,有大事要发生……”
“诺!儿臣谨记!”刘德再拜道。
但刘德心里却知道,便宜老爹的预感没错。接下来几个月发生的种种事情,将令整个汉家中央政权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六月,丞相故安候申屠嘉吐血暴毙。
八月,开封候陶青为丞相,晁错为御史大夫。彗星出东北。
九月,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两尺。荧惑(火星)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岁星(木星)逆行于天廷中。
正月,长星出西方,雒阳东宫大殿遭遇雷击,将整个宫殿几乎烧毁。
特别是九月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让所有统治者不寒而栗,倘若换了刘彻以后任何一个皇帝遇到这种事情,皇帝马上就要下罪己诏,斋戒沐浴,而天下所有的野心家也会立刻蠢蠢欲动。
更何况是所有的不祥之兆都几乎扎堆出现……
作为穿越者,刘德当然知道,什么彗星啊火星啊木星啊金星这些星体不过是按照着它们的自然规律在运转。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啊!
于是,明年正月,感觉到了老天都站在了自己这边后,吴王刘濞,楚王刘戊毅然举兵反叛,七国响应,终于酿成了秦末争霸后中国大地上最大规模的一次的战争。
对此,刘德也没什么办法,难道跳出来告诉大家,别担心,这是自然规律,跟草木生长一样,时间一到,自然会发生。
到时候,布鲁斯什么的就在向刘德招手了。
“我也要加快准备了……”刘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
吴楚之乱,即使一场危机,同时更是天赐的机遇。
这场叛乱可以说是预谋已久的一场叛乱,但也可以说是仓促举事的一场叛乱。
一个很显然的证据就是叛军根本没协调过举事之后的任何事情。
而在这之中,刘德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少,可以先弄掉赵王刘遂!”刘遂跟刘戊,就是两个神经病!
为什么这么说呢?
答案就是,明年十月,在他们谋反之前的两个月,这两货居然入朝长安了!
薄太后驾崩他们不来奔丧,便宜老爹千秋大寿,他们不来恭贺,但是,赶着新年跑来长安打秋风,这是个什么行为?
刘德就记得,等刘遂跟刘戊来了长安,差点就被晁错借口扣押了,后来考虑到物议太大,才不得不放弃,但就算这样,楚王刘戊也被削掉了一个郡,作为惩戒,此事最后成了吴楚叛乱的导火索。
刘戊,刘德根本不想动他。
留着刘戊这个猪队友,能有效钳制刘濞,拖刘濞的后腿。
但刘遂就不一样了。
刘遂的赵国就像一根钉子嵌在汉家的心脏地带,前世的吴楚叛乱,刘遂也是最后一个被消灭的叛王。
不趁着这个机会要了刘遂的小命,难道等着他回赵国举兵反叛,把好好的一个邯郸城都给打成废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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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等下还有一章~~~
今天在外面有事,8点半才回来~抱歉了~
明天早上起来就先更一章吧~~~~~~免得出现这些幺蛾子~
第121章 题目与交易
出了芝房,看着天色还早,刘德就坐上马车,来到了石渠阁。
“进去通报太史令,就说皇子刘德拜见……”刘德对石渠阁门口的两个在打扫卫生的宦官吩咐了一声。
没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走出石渠阁,出来迎接刘德。
“臣司马谈拜见殿下!”司马谈的体格非常健硕,甚至比起一些刘德见过的武人还要高大,刘德目测了一下,感觉司马谈身高起码有一米八,体重应该在75公斤以上,这在此时,已经算的上是‘伟岸丈夫’,就是在军队里也属于猛士级别了。
想了一想,刘德也就释然了。
司马谈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离家出发,周游天下。
按照后来司马迁的说法是‘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闚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而没有一个好的体格,想要跑这么多地方,显然是不可能的!
“卿快快请起……”刘德脸上堆出笑容道:“我听说太史令家学甚为渊源,自周以来世代典史,因而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不敢……殿下若有疑问,臣当尽心竭力而已……”司马谈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请移步石渠阁内详谈……”
刘德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劳烦卿家了!”
他又问道:“前次我来石渠阁,见有一幼童报书走于石桥之下,未知那是……?”
“那是臣的犬子迁……”司马谈低头答道:“犬子向来调皮,不知是否曾惊扰到殿下……”
刘德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情,卿不要担心,我只是觉得那幼童颇为伶俐,心向喜之……”
却没想到,他这样说,比其他说法更让司马谈心惊肉跳。
嗯,汉家朝廷有龙阳之好的贵族从来就不在少数,基友们光明正大的出入宫闱,甚至谈论彼此的爱好,也不避嫌。
而且,大部分的人同时攻受兼备……
而这些贵族最喜**……
看到司马谈紧张的样子,刘德也尴尬的燥红了脸,连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卿不要误会了……”
但他这么一说,司马谈更加防备了起来。
刘德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实在是老刘家出的奇葩比较多,没办法让司马谈相信他刘德不喜欢那一口。
像是后来刘彻跟韩嫣的故事,那是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刘德没办法,只能回到正题,道:“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教太史令,有关九章算术的一些问题……”
九章算术,毫无疑问是此时所有高级官员都有涉猎和研究的一本书。
已故的汉室名相张苍甚至亲自为九章算术进行了增补,使之变得更加贴近最新的数学成就。
故而,九章算术,算的上是现在流传度最广的书籍之一。
刘德也不是前世那个刚刚穿越的莽撞家伙了,自然也不会傻到以为能靠着一点后世学来的微末知识在古人面前显摆。
那样的话,他会死的非常惨!
很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此时的九章算术中明确记载了方程式的解法跟正负数。
特别是张苍当年为了将数**用到实际的施政当中,在九章算术里专门增补一章‘均输’的章节,讲的就是用衰分术来分配百姓的徭役与赋税,使之尽可能的合理分配百姓的负担。
其中甚至有着一整套严密的比例分配模型。
前世的时候,身为一国君主,刘德当然就不可避免的接触和学习过九章算术,虽然成就和心得并不怎么样,但,最起码,是了解了一些基本概念和事实,不至于会像个小白一样。
而当今之世,论到对九章算术的了解和研究,太史令司马谈,应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术业有专攻,想要出两道贴合当前实际情况的数学难题,找司马谈,总是没错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作为史官,司马谈的嘴巴是非常严的,不可能有泄题的危险!
见到刘德说到正事,司马谈也严肃了起来,放下心里的那点担忧——其实他也想明白了,假如刘德真对他儿子有什么想法,他根本阻止不了……
因此,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刘德的说辞。
司马谈带着刘德走进石渠阁之中,他先将刘德请到主位坐下,然后,从堆积如山的竹简之中找出了两卷竹简,放到刘德面前,恭敬的道:“殿下,这是新老两卷《九章算术》……”
“这一卷是从秦宫史阁之中找出来的《九章算术》……”司马谈将一卷竹简推到刘德面前。
“这是张丞相所增补和修缮后的《九章算术》……”他将另一卷拿起来,问道:“殿下想知道什么呢?”
刘德笑了笑,按下那两卷竹简,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主要目的并非是讨教这两卷《九章算术》之间的不同,主要是想请太史令为我设计两道难题,作为考举之用,难度嘛……最好是比之《九章算术》上记载的习题稍微复杂一点的……”
直接从九章算术里选题,那无疑就是脑残了,因为,有点文化和知识的人,基本也看过九章算术,就算没看过,起码也听人说起过,特别是刘德摆明了下轮考算术,这九章算术,立刻就是士子们研究的重点对象,其上的许多难题,肯定会被人翻来覆去的研究。
这也是刘德为何要找司马谈帮忙的缘故——没有司马谈帮忙,这题目还真的很难出。
司马谈一听,却是立即就喜上眉梢了。
考举的事情,即使是他天天宅在石渠阁也听说过了。
在司马谈的立场上,他当然是支持的,甚至觉得,这是汉家的德政,能惠及天下士子。
而在这样的德政,他能贡献一点力气,让他也感觉到了有些成就感。
于是,他伏首道:“臣敢不从命?殿下请稍待片刻……”
半个时辰后,司马谈就捧着一个竹简出现在刘德面前,拜道:“臣已经拟好题目了,请殿下过目……”
刘德接过竹简一看,一时间,也被上面的题目难住了。
在穿越前,他虽然上过一个野鸡大学,但数学什么的,其实是体育老师教的……而且早就还回去了……
咳咳,如今的话,大概数学水平也就在初中一年级的样子,可能摆一道小学六年级的题目在他面前,也未必能做出来……
“这两个题目连我都一时半会解不出来,想必难倒大部分的人也是足够了!”刘德心里想着:“加上我的杀手锏,肯定是能淘汰掉九成以上的士子了!”
至于剩下的通过第二轮的士子们,刘德觉得就算他没选,这些人有着第二轮通过的名头和荣誉,想要找个官当还是很轻松的!
特别是,这种数学成绩不差的士子,正是九卿各衙门极为眼热和抢手的人才!
刘德甚至觉得可能现在某些衙门就盯着他的考举了,只等结果一宣布,就要上来抢人了。
刘德辛辛苦苦才能得到十五个名额。
但九卿衙门的大佬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上百个空缺出来!
最关键的一点是,当这些人通过第二轮考举,举荐的障碍就消失了!
能通过一位皇子设下的淘汰了九成以上士子的考试的人,能没才华吗?
“或许这才是大多数人如此对考举如此热情的原因!”刘德忽然想道:“只要通过第二轮,他们就能自动获得被举荐的资格……”
这么一想,刘德也明白了,那些给他鼓吹造势的彻侯们的打的什么主意了,还不就是想让刘德高抬贵手,给他们的子嗣开个绿灯,也不求能最终混到刘德身边,能通过第二轮,他们就有的是办法给他们的子嗣的仕途铺路了。
假如没来司马谈这边,刘德估计是想不到这一节的。
对此,刘德也只能感慨一声:“能混在政坛上的,果然没一个会吃亏的……”
显然易见,彻侯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因此,不然,别人为啥支持你?
“回去好还得整理一下最近发声为我站场的人的名单了……”偏偏这个事情还只能悄悄的做,甚至不能让汲黯他们知道,只能让王道去负责,否则,刘德的形象就要崩溃了……
……………………
⊙﹏⊙b汗好像有两个112,主要是刚刚那章其实跟第一个112是合在一起的。。。我想当然的就112了~
不过好像无伤大雅~~~~~
第122章 高庙事变(1)
翌日,刘彻乘车来到内史衙门的官衙外。
下了马车,刘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于是他对王道吩咐道:“去问问那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怒不可谒的道:“简直就是胡闹,太不像话了,父皇不在长安,这些胥吏蠹官就不把汉家的制度放在眼里了吗?”
在王道看来,自家的这位殿下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暴怒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殿下如此动怒?连平时一贯保持的涵养跟风度都不顾了呢?
王道顺着刘德的视线看过去,立刻也被吓尿了。
原来的内史衙门是紧挨着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高庙的,故此,内史衙门的大门向来是朝东开的,而未央宫在内史衙门的北面,这样一来,每当内史的官僚们想要出门办事,就要绕一个大圈子……
因而,自先帝之时开始,内史衙门就一直在闹腾着要另选官邸。
只是,未央宫宫墙下的地方就这么大,那些交通便捷、出入通畅的风水宝地早被丞相啊中尉啊御史大夫这些衙门给霸占了……
所以,此事就一直拖着没有解决。
但是,此刻,也不知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悄悄的凿穿了内史衙门北侧的围墙,在哪里打开了一条通道,直接通向未央宫。
如此方便是方便了,但关键是——那条通道不可避免的毫无疑问的顺带凿穿了高皇帝刘邦的高庙的墙壁……
作为宦官,王道对这些事情更是尤其敏感的。
高庙是什么地方?
供奉着太祖高皇帝灵位之所,天下诸侯每次入朝长安,必定去祭拜的地方!
高庙别说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在外围的墙壁上凿出了一个口子了,便是高庙旁边栽种的树木被人折下一根枝条,都是毫无疑问的亵渎大罪,上纲上线一点的话,直接定位谋逆、忤逆、大不敬,族诛之!
于是王道立即就领命道:“诺,奴婢这就过去查问!”
这些天,随着刘德地位的提高,身为刘德亲随心腹宦官的王道,在宫廷里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被人欺负跟使唤的小黄门了,现在,就是宫廷中一般的谒者、侍从见了他,也会尊称一声‘王公’,就连他那个在少府服役的哥哥也沾了他的光,一月之内连升三级,如今竟然做到了某曹主事的司马。
故而,王道也渐渐的有了些官气,也懂的耍威风了。
看着王道远去的身影,刘德却是低下头来,叹了一声:“老丞相,我这算是救了你一命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救你第二次……”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坑,一个晁错挖好了,等着丞相申屠嘉跳进来的坑。
前世之时,刘德对此也是印象深刻。
整个事件的经过就是晁错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丞相申屠嘉知道他挖开了高庙外围的墙壁。
于是,知道此事后的申屠嘉兴致勃勃的以为抓到了晁错的把柄,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但,这个坑太深了……
毫无疑问的,昨日晁错入宫不仅仅是陪便宜老爹练武,更大原因就是禀报此事。
刘德不清楚便宜老爹是否真的下定决心要赶走老丞相,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最起码他已经默许了晁错的行动。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丞相申屠嘉打雁不成反被雁啄,急怒交加之下,吐血而亡。
刘德也是看到内史衙门的墙壁被人凿开了一口子,才想了此事的经过。
没多久,王道就回来禀报道:“殿下,内史的衙役说是内史晁错下令凿穿的墙壁……您看……”
“哼!”刘德鼻子里冷哼一声,杀气腾腾的道:“晁内史熟读经典,善治律法,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定是下面的小吏背着晁内史做的,等到被我发现,就推到晁内史身上,想要蒙混过关,那有那么容易?”
“亵渎高庙,有如杀我!”刘德高声大喊一声,义愤填膺。
刘德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对随行的卫士下令:“将士们,随我前进,捉拿逆贼!”
身为太祖高皇帝的曾孙,汉家天子的次子,刘德这样做,无论怎样都没人敢说二话。
就算是后世,倘若有不开眼的跑到别人家祠堂里,凿穿祠堂的墙壁,一旦被那家人发现,恐怕也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更何况此时?
“诺!”随行的南军都尉王启年点头,也抽出兵器道:“亵渎高庙,必是逆贼,末将从令!”
于是,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精锐禁军,立即就展开战斗队形。
一时间长戟如林,弓上铉,前排的卫士,更是立刻树起盾牌。
“风!”持着盾牌的卫士们首先向前,十几面盾牌猛然震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样的大场面,立即就震动了整个内史衙门上上下下。
面对杀气腾腾的禁军,内史衙门里的许多胆小的官僚,都吓得瘫软在地,甚至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实际上,倘若刘德借着亵渎高庙,忍无可忍的借口,就算把内史衙门上上下下杀个干净,也没人敢说他什么不是。
毕竟,你都侮辱人家祖先了,人家杀你全家也不过分!
然而,刘德却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而已。
因此,他约束着禁军,只让其保持战斗队形,步步迫近内史衙门的外围。
对刘德来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第一,逼迫晁错出来谈判,并且交个替罪羊,将此事抹掉。
第二,就是刷声望了。
没多久,晁错就慌慌张张的出来了,他先是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禁军们,然后再看了一眼刘德,嘴角露出苦笑,拱手喊道:“殿下,这是何故?”
刘德露出一个我也不想的神情,嘴上严肃的道:“晁内史,你究竟是怎么约束你的属官的?竟然连高庙的外墙都敢随意凿开,我不得不如此,今天,内史衙门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出来!否则,我就要血洗内史衙门!”
晁错心叫一声苦也!
遇上刘德,他真没办法。
毕竟,身为皇子,他看到有人凿开了自己家祖先灵位供奉之地的墙壁,那要能忍住,就不是人了,传出去要被人骂死!
但,让他丢个替罪羊出来,这种事情晁错也是办不到的。
否则,今后谁还跟他混呢?
第123章 高庙事变(2)
晁错此时的心里,真是纠结无比,偏偏却发作不得。心里稍微寻思了一下,晁错就板着脸道:“殿下您这是小题大做,要跟内史衙门为难吗?”
他的声音刚强而坚定,仿佛犯错的人是刘德,而不是他内史衙门一般。
这也是官僚必修的一门课程,名曰:倒打一耙,俗称恶人先告状。
倘若是一般的皇子,被晁错这种九卿大臣一瞪眼,一威逼,心中稍微有些不自信的,就会退缩和服软了。
可惜刘德前后三世,经历的风雨已经足够让他时刻都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刘德抬头看了晁错一眼,道:“卿不可自误!”
刘德很清楚,在晁错这样的人面前,必须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刘德是不可能在此事上屈服的。
否则,让这等积年老吏掌握了主动,刘德就要被牵着鼻子走,甚至可能遭受重大打击。
于是刘德将手一挥,下令道:“南军将士,听我号令!”
王启年听到刘德的声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蹲下来拜道:“末将听令,请殿下吩咐,南军将士,为汉室效死,从不落人后!”
于是一百多名禁军整齐的喊了一声:“请殿下下令!”
在刀剑之下,特别是刘德明摆着:假如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给你一个交代的态度下。
晁错心里叹了一声,低下头颅,跪下来叩首道:“殿下,其中另有隐情,请殿下入内,容臣详细禀报!”
晁错也是没办法了。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当年先帝被大臣诸侯推举为帝,登基之后,深感枪杆子的重要性,因此,在掌握大权后,就极力经营南北两军。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南北两军,只听从天子的命令,只服从天子虎符的调动,只认刘氏子孙。
其他的大臣、诸侯王,在这些老粗眼里,完全就是路人甲乙丙丁的存在。
晁错毫不怀疑,假如他还要硬顶,只等刘德一挥手,这内史衙门就要血流成河了。
而且刘德杀了他,跟白杀一般!
当年,当今的天子,在长安街头只因为一点口角之争,就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
这个事情,到现在为止,朝廷都没给出一个任何像样的说话。
吴王太子死了,死的毫无价值,就连遗体都还是没名没分的草草的送回吴国。
就更别说,如今他的内史衙门确实是犯了忌讳。
刘德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了,平白的让人看了笑话。
毕竟,擅杀两千石大臣这种事情,在汉室的历史上,也就那么几个特例,况且内史衙门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真要闹起来,为了活命,内史上下武装起来,刘德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晁错刚一服软,刘德马上就收剑入鞘,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道:“既然另有内情,那我就随晁内史进去谈谈吧……”
晁错一听刘德这话,心里就跳脚了,因为他立刻就知道了,假如他方才再顶一下,说不定,刘德就可能服软了。
但是,他敢赌吗?
想了想,晁错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不敢赌!
“向储君服软,并不丢人……”晁错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只是……
可惜了,这个给申屠嘉挖好的陷阱,如今却是白费功夫了。
“我还是太心急了……若是迟上两日,说不定就成了……”再过两日,刘德要搞考举的算术考试,估计也没时间来内史附近闲逛了。
“怪只怪我太过冒进,忘了刘德昨日说过要来拜访我的事情……”晁错在心里叹着气:“大概是申屠嘉气数未绝吧……天意如此!”
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刘德故意为之的呢?
刘德为何一定要保住申屠嘉呢?
答案就是,刘德需要一个支持他,力挺他的丞相。
太子之一位一天没落到他手里,就一天可能还存在变数。而申屠嘉的支持,可以在关键时刻,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更何况即使刘德做了太子,倘若没有一个申屠嘉这样的元老大臣,扶上马,保送一程,也可能会有危险。
这个世界,总是在变化的,人会因为地位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之前的想法。
先前,刘德不敢救申屠嘉是因为他怕惹祸上身,危及自己本身。
而如今,随着刘德地位和身份的渐渐改变,救申屠嘉可能惹上的麻烦已经不如保下申屠嘉所能获得的利益了。
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假如申屠嘉按照历史被晁错气死,那么,刘德马上就要面对一个当了丞相的开封候陶青和一个做御史大夫的晁错。
政治上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如此剧烈的人事变动?
陶青若当了丞相,肯定会在宫里找一个外援。
万一陶青跟王娡勾搭上了,那刘德还不得吐血了?
再万一,陶青与王娡合流后,对晁错进行拉拢和做出某种交易呢?
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刘德必须将所有阻碍他登上太子大位的一切不利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
为此冒些风险是值得的!
更何况,他现在这么干,完全没风险,打死晁错也猜不到,刘德竟然开了挂,清楚的知道他的所有计划与步骤。
正所谓有理走遍天下。
当然,解决此事后,刘德觉得,他需要跟申屠嘉好好谈谈了,在吴楚之乱之前,申屠嘉还是不要跳出来再跟晁错作对了,免得彻底激怒了这头犟牛。
“殿下请……”晁错带着刘德进了内史官邸的一个房间中,将刘德请到主位上,坐下来后,他才道:“殿下有所不知啊,臣所凿开的那面墙不属于高庙的组成部分啊,只是一道外墙而已……”
呵呵……
外墙就不算高庙的建筑了吗?
大概可能或许是吧!
前世晁错就是用的这个理由不仅仅洗脱了罪名,还气死了申屠嘉,让申屠嘉发出:吾当先斩以闻的悲叹。
刘德看了晁错一眼,笑道:“是否不算,我说了不算,卿也说了不算,圣天子说了才算!”
便宜老爹会怎么说?
嘿嘿……
自然是不算了!
这个事情,刘德觉得也不需要再纠缠下去了,拿着它当成筹码就好多了。
既然是筹码,那就需要交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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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一天水,吃了不少药,一个字也没写,只能发存稿维持更新,更是悲剧中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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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李广难封(1)
晁错听了刘德的话,拱手拜道:“臣会去甘泉请罪!”
刘德一听,心里笑了,知道晁错这是在提醒他——我的靠山可是很硬的!
对于晁错的话,刘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忽然道:“十几天前,开封候陛见天子,晁内史知道吗?”
“嗯?”晁错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刻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开封候陶青的御史大夫官职,是他在天子面前力荐才拿下来的。
否则,长安彻侯多如牛马,当时,眼巴巴的望着御史大夫的空缺,想在自己身上配个紫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哪里轮得到能力跟家世都在彻侯里垫底的陶青?
陶青做了御史大夫之后,一直以来也表现的比较驯服,对于晁错提出的所有意见和政策都是全力主持,不敢推脱。
但政坛上的事情,谁能真的全部掌握?
自从踏入仕途以来,晁错见过太多的背叛的事情。
晁错很清楚,刘德既然敢告诉他陶青背着他陛见天子,就一定有这个事情,而且,陶青肯定没说他什么好话。
但,无论如何,陶青都是他现在最得力的帮手和臂助,晁错很清楚,不管陶青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此时,他都必须维护好团结。
否则,事情还没干,自己人先窝里斗了!
这其中的轻重,晁错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于是,他笑道:“开封候身为御史大夫,辅佐天子,协助丞相治理天下,陛见天子,不过是寻常事情罢了!”
刘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道:“前两日我还听说大行王恢跟开封候陶青一起弹劾我呢!”
这句话出口,晁错的神色终于变得难看至极。
假如说先前陶青背着他搞小花样,还可以原谅,因为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化解,最多是他晁错吃点亏,让点权力,做出妥协。
那个团队里没有派系呢?
就连偏远的乡下农村,宗族内部不也分成好几派?
但现在当晁错听到陶青还背着他拉帮结派,这就是要另立门户了!
属于敌我矛盾!
晁错倘若还能按捺得住,他就不是晁错了!
只是当着刘德的面,晁错勉强按捺心里的杀机,道:“御史大夫行事孟浪也非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殿下万勿放在心里……”
刘德听着,呵呵一笑,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只等刘德出了内史衙门的大门,晁错跟陶青的蜜月期就将结束了。
没有人能忍受一个二五仔的背叛,更别说是晁错!
而没有了晁错的支持,反而要受到晁错的打压和攻击,陶青的御史大夫的位子,肯定不能继续了,甚至就是他的封爵能不能保存都未必!
现在朝堂里盯着御史大夫位子的人可不少!
譬如桃候刘舍,人家父子接替,给老刘家三代天子当狗一样使唤,图的可不就是名位吗?
又譬如楚相冯唐,人家在郡国轮换了十几年,等的也就是一个朝廷九卿或者三公出缺的时机!
论跟皇室的亲密程度,陶青不如刘舍。
论资历,陶青不如冯唐。
一旦晁错表露出对陶青的疏远,朝廷里那些不甘寂寞的彻侯贵族,元老大臣,立刻就会像闻到鲜血味道的鲨鱼一般,扑上来将陶青给撕碎!
笑完之后,刘德就道:“今日我来拜会晁内史,本是想跟晁内史请教一下剑道,顺道探讨一下晁内史在第二轮考举前给士子们讲讲申韩之学,现在看来,此事还是暂且押后吧……”
“臣死罪……”晁错听了刘德的话,心里面肠子都悔青了,心里哀怨道:“要是迟两日再凿就好了……可惜啊……”
且不说在几千士子面前讲学给他能增加多少名望,更不说若是能从那些士子里挖掘出几个可造之材,作为培养,以为弟子,将来继续他晁错的道路,将法家发扬光大了。
单单就是刘德亲自拜访,本身就是一个大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
晁错叹了口气,拜道:“臣马上派人修补好高庙的外墙,再不敢有所逾越!”
刘德没有表态,只是站起身来道淡淡的道:“晁内史还是想想怎么去跟父皇交代吧……”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然后就起身离开。
晁错连忙拜道:“恭送殿下……”
毕竟,晁错刚刚才凿了刘邦高庙的墙壁,身为刘邦的皇曾孙,刘德要是能有一个好脸色那才真是奇怪了!
等刘德走了,晁错的脸色立即就变得涨红起来,啪的一下,将一个放置在他案几前的花瓶给打的粉碎。
这即是恼怒陶青竟然背叛他,更是对错失大好机会的追悔。
对于法家来说,他们的政治抱负能否实现的关键,从来都在君王一人身上。
这也使得几乎所有法家出身的臣子,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一切唯上的毛病。
而刘德已经被天子明确的当着他面表露出立储之意,无论如何,刘德,晁错都必须要巴结!
甚至刘德打了晁错左脸,假如把右脸伸过去就能讨好刘德的话,那么晁错也并不介意再将右脸凑过去……
刘德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某个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呵呵一笑,径直走出了内史衙门。
门口,南军的将士们依然保持着全副武装的战斗姿态。
刘德见了,点点头,挥挥手道:“解除命令,各自归队!”
“诺!”王启年应了一声,然后,一挥手,于是,士兵们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然后各自回归原本的位置。
“回宫!”刘德心情愉悦的对王道吩咐了一声
“诺!”王道点点头,就驾着马车转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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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央宫,刘德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情。
汉室的上郡太守,曾历任渔阳、代郡等边关大将,后世有着极大名声的悲情将军,李广回长安述职了,连刘德这里都被送了一张拜帖,其上说是李广将会在明日前来拜见刘德。
“李太守现在在何处?”刘德拿着拜帖问着接待了来送拜帖之人的汲黯。
汲黯低头答道:“殿下,李太守现在正在长乐宫给太后问安!”
“知道了……”刘德点点头道:“你下去忙吧……”
“诺!”
刘德拿着拜帖,玩味的笑了笑:“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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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李广难封(2)
回到未央宫,刘德立刻就知道了一件事情。
陇西郡骁骑都尉,后世有着极大名声的悲情将军,李广回长安述职了,连刘德这里都被送了一张拜帖,其上说是李广将会在明日前来拜见刘德。
“李都尉现在在何处?”刘德拿着拜帖问着接待了来送拜帖之人的汲黯。
汲黯低头答道:“殿下,李都尉现在正在长乐宫给太后问安!”
“知道了……”刘德点点头道:“你下去忙吧……”
“诺!”
刘德拿着拜帖,玩味的笑了笑:“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此时的李广还是名声不显的,最起码,他的名声被局限在一个比较小的圈子里,并未传颂全国。
如今的李广的身上套着的也不是什么名将的光环,而是——猛将!
当年,匈奴入侵萧关,烧毁中回宫,震动天下,也是在那时,李广带着族人从军,勇不可挡,痛击了匈奴人,斩获颇多,因此积功授为八百石武骑常侍。
说起来就有些好笑了。
李广算的上是现在汉家朝廷里为数不多的骑兵专家……
咳咳……
你没看错,确实是骑兵专家!
李广的成名之战,靠的就是骑射……
他现在的官职就是陇西郡的骁骑都尉……
这是一个什么职位呢?
这是先帝太宗孝文皇帝有感匈奴骑兵太厉害,而特地设置的一个官职,现在李广的麾下,也绝大部分都是骑兵。
所以后世有人说,李广难封是因为他落伍了,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这多少有些偏颇了。
李广的祖上就是秦代的名将李信,李信最出名的就是御使骑兵,长驱直入,功灭燕国。
李广自己也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深谙骑兵之道。
其后李广在上郡太守任上,捕获匈奴射雕者,就是明证!
另外,导致骑兵作战发生革命性变化的马鞍和马镫,此时都已经出现了原始的版本,李广在上郡之时,就曾经多次有‘下马解鞍’的记载。
那李广难封的真相是什么?
作为过来人,刘德太清楚了!
简单一点来说,李广难封,只是因为他得罪了皇帝老子。
本来,明年平叛吴楚,李广有斩将夺旗的功劳,按制汉制,可能封个彻侯有些勉强,但食邑五百户左右的关内侯却是相当轻松的事情。
但李广却接受了梁武刘武的将军印和赏赐……
于是,便宜老爹就说,既然梁王赏了,我就不赏了。
自然而然的,吴楚之乱这个造就了几十位彻侯堪称高皇帝之后最大规模的一次分封没李广的份了。
这也就罢了!
李广才气无双,勇猛无比,到那都能赚军功!
可惜,之后十七年,汉匈大体上保持着和平,偶有摩擦和冲突,也都各自克制,始终没有发生什么战争,就是后来匈奴国内五个部落归顺汉室这种事情都没引发大战。
然后,就是刘彻做了天子,开始建元新政了。
按道理,以李广的资历和威名,怎么着都能混个彻侯了吧?
但他到死都没混上……
为什么呢?
刘德前世就听说了一些事情,刘彻把李广给一脚踢出了骑兵部队,交给李广的部队不是弓弩兵就是步兵……
让一个长期指挥骑兵的将军去率领步兵……
假如这样李广还能玩得转,那就简直是开挂了!
说实在的,李广在对匈奴战争中种种失败,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情……
谁叫李广在建元新政期间扮演了窦太后废政的急先锋呢?
说点实在的,刘彻没杀李广,真是宅心仁厚!
想着这些前世的事情,刘德就很清楚的知道了,李广是效忠窦太后的!
想了想,刘德也释然了。
连他这个皇子都在打着掌握军权的主意,千方百计的想弄一队军队,自己玩养成。
身为太后,窦太后自然也懂的抓一些军权,培养一些嫡系,作为保险,以应付可能的危机。
“那么明天李广来见我做什么?”刘德摸着下巴想着:“是给自己的子嗣开后门吗?”
想了想,刘德感觉不太可能。
且不说李广一个小小的骁骑都尉那来的胆子敢对一位皇子提要求,单单就是李广家族现在基本都是军人,就能排除这一点了。
“可能就是想来见见我吧……”刘德想着。
这倒是挺符合李广性格的。
李广这个人啊,就是性格导致的悲剧。
后世史上上就记载,李广治军以简单方便无纪律闻名。
窥一斑而可知全豹。
连带兵打仗都随心所欲,放任士卒,只以恩义笼络,可以想见,李广的江湖气是极重的。
“算了,不想了,等明天见了李广就知道了……”刘德揉了揉太阳穴,索性懒得再去想此事,对现在的刘德来说,所谓的李广,其实也跟路人甲乙丙丁差不多。
“王道,去把石穰叫来,让他给我按摩一下……”刘德吩咐着。
最近,刘德有些喜欢上了中医的推拿之术,而石穰的推拿技术确实不错,刘德尝试过几次后,就喜欢上了这个保健活动。
“嗯,得找个机会,让石穰教一教宫里的侍女了,男人按摩还是没意思……”刘德嘀咕着:“大保健,才好!”
只是,他现在也就只能想想,不敢真的在自己宫里弄一群女人整日荒淫。
成大事者,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但等他做了太子,就可以撕下这伪装了。
对于汉室太子来说,啪啪啪,不断的啪啪啪,为社稷延后就是神圣的天职!
没多久,石穰就到了。
刘德躺到榻上,接受着石穰的按摩,一边闭着眼睛享受,一边问道:“前些时候,我跟卿所说的事情,卿可写信了?”
“回殿下,臣已写信给老师,只是尚未收到回信……”石穰恭敬的答道:“不过以臣之见,老师定然会欣然前来的!”
刘德点了点头道:“这就好……”
刘德为了将仓公淳于意这个大牛钓来长安,可真是下血本了!
不仅仅承诺负担其医学研究的全部费用和支持,更许诺拨款给他编纂一本药典……
假如这样,淳于意还不马上来长安,那他就妄为名医,更会愧对他的老师以及祖师爷扁鹊!
………………………………………………
额,前一张出现了严重的bug。
我查资料才知道,特么现在李广还没出头呢~我去,所以度娘百科信不得啊~害的我重新修改了这一章,好在问题不大不影响以后的情节~
嗯,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看汉书、史记吧,虽然文言文看的我头大,但起码比度娘百科靠谱~
第126章 李广的誓言
翌日,刘德特地留在宫中,等着李广上门。
前世之时,刘德从来没有见过李广,因而,对于李广,刘德是有着十足的好奇心的。
他想看看,李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隅中之时,王道就领着一位穿着武将服的将军,走进了殿中。
“臣骁骑都尉李广拜见殿下……”李广的声音非常洪亮,整个人的体格也很壮实,矗立着就像一个铁塔。
据说,当年李广以良家子身份投军,带着陇西李氏的族人,在匈奴阵中杀了三进三出,阵斩了一位匈奴贵族大当户,因而,李广后来出生的长子取名当户,以纪念他的那个功绩。
“卿平身吧……”刘德起身,打量了一下李广。
毫无疑问,李广的体格已经属于重量级的武将了,他身高目测大概一米八五往上,体重至少九十公斤,留着长长的髯须,一张方脸显得特别有精神。
当年,刘德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御驾亲征,在进军的途中见到了李广,就赞道:“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何足道哉!”
刘德走到李广的身边,抬起头,望着这个铁塔般的将军,问道:“李都尉此来,可有事情?”
刘德现在还不太想跟李广牵扯过深,更不想与之有太过紧密的联系。
见到李广本人,满足了他自己的好奇心就足够了。
原因嘛……
现在的李广,就是一个自负甚高,桀骜不驯的将军。
李广才气无双,没人能否认这一点。
他年少成名,二十多岁就做了汉室的武骑常侍,还得到了太宗孝文皇帝的看重和栽培,委以陇西都尉之职。
以此时的社会背景来说,能在二十多岁就出任一郡都尉执掌一郡军权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陇西这种重兵集结,面对匈奴作战的第一线边郡都尉!
但是,天才总是有着种种毛病和缺陷的。
譬如此时的李广……
以刘德前世听说过的许多事情和故事来看,现在的他,根本就驾驭不了李广。
“末将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想来拜见一下殿下……”李广低着头,恭敬的答道:“另外就是末将听说殿下搞了个考举……”
“嗯?”刘德笑道:“将军有何见解?”
“末将觉得,殿下的考举之中没有为末将这等武人设置一个武考,颇为不公……”李广低着头,大着胆子的道。
站在李广的立场上来说,一个没有给武人留下位置的考举,确实是有些歧视武人了。
但这话说出口后,李广也觉得有些不妥了,语气太生硬了,没给殿下留什么台阶和面子……
只是,他向来自负惯了,因此也觉得不以为意。
刘德笑了笑,也没在乎李广的语气里有什么问题。
他是皇子,是要做储君的人,怎么可能去计较这些小问题,何况,李广说的对!刘德觉得文武就像一个人的两只脚,无论崇文偃武,还尚武抑文,都是不好的。
“将军的建议,我知道了,下次再行考举,定会设置武举……”刘德点点头道。
其实,此时的汉家天子,对于自己的枪杆子的重视程度,是远超其他之后任何朝代的。
在此时,汉家基本在关中和边郡建立起了完善的预备役制度,基本所有的成年男子每年都会接受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在上谷等匈奴入侵的重灾区,基本上就是军民一体,一旦匈奴入侵,几乎人人都能上阵。
前世作为一个诸侯王,刘德自己也曾经参与和指挥过封国百姓进行军事训练的事情。
对此,他还是有发言权的。
事实上,因为自建国以来,汉室就承受着匈奴的强大军事压力,为了能在有朝一日,匈奴人大举入侵时,能保证战胜,而不至于再发生白登之围那样的悲剧,自刘邦起,汉室上至天子,下至诸侯王,就奉行了‘士非教不得征’的国策。
简单的来说,在汉代想要当个大头兵,吃军粮,第一个条件,就是你必须是接受过三年以上军事训练,表现合格的成年男子。
像汉家的南北两军,就全部是从良家子里筛选出来的优秀兵员。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才保证了汉家军队的战斗力,始终能保持一个相当高的水准。
是以,史书上说:历代皆以弱亡,独汉以强亡。
这是制度造就的成果。
李广听刘德答应下来,立刻就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的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刘德挥了挥手道:“卿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诺……”李广低头拜道,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妥。
“李都尉……”等李广的脚走出殿门,刘德忽然叫住他,道:“听我一句劝,以后少喝点酒,自古名将没有酗酒之人,当年先帝,可是曾期许将军能功封万户侯的,不可因喝酒误事啊!”
李广的脸顿时红的厉害,尴尬的低头拜道:“诺,末将谨记殿下教诲!”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等李广走了刘德叹息一声。
谁能想到,李广这个在青史留名的名将竟是个瘾君子呢?
前世之时,刘德听说李广酗酒,无日不饮,还常常喝得烂醉如泥时,还有些不相信,但他方才接近李广时,却在他身上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毫无疑问,前世的传言是真的……
他连来拜见刘德,身上都带着酒味,就别说平时了!
李广究竟是否能戒酒呢?
刘德想了想,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酗酒这个毛病一旦染上,想要戒断,真是无比艰难!
作为一个曾经的老烟枪,戒过几次烟的刘德很清楚,戒烟戒酒,没有强制的外力,都是一句空话。
但刘德不知道,当李广走出他的宫殿时,心中却是极为惶恐的。
“连深宫之中的殿下都知道我酗酒了吗?”李广越想越后怕。
酗酒,无疑是他最大的一个毛病,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没将其放在心上,对李广来说,不喝酒能算个男人嘛?
然而,比起喝酒,还有一件事情,对李广的诱、惑力更大。
那就是打仗!
“看来我得戒酒了……”李广心中想着。
现在,李广最怕的就是刘德跑去告诉天子,他是个瘾君子,然后,天子就不再放心让他统领大军,镇守陇西,而是换一个人,譬如……程不识……
没有仗打,就是泡在酒坛子里,那又有什么意思了。
“马上戒酒!”李广在心里发誓道:“决不能让程不识占了我的位子……”
……………………………………
抱歉,晚了这么久,咳咳,么有存稿了~所以要码字,而这一章特别难写~
嗯,李广确实是个瘾君子,这个史记里记得很清楚~当然,稍稍的美化了一下-0-
等下还有一章~继续去写,今天写3章,存一章先~
第127章 改革的计划
进入五月下旬,长安的天气越来越热,白天的时候,太阳晒的人都不敢出门,也只有到了晚上,才稍稍好了一些。
鉴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九卿衙门的头头们都找了个借口跑去了甘泉宫,说是给天子请安,其实是避暑。
但刘德却不能去甘泉避暑,享受温泉的滋润。
天气这么热,他必须要留在长安。
“绿豆买了多少了?”刘德问王道。
天气这么热,留在长安的士子们,倘若家境好的,自然有的是地方消暑,像彻侯家族,长安城外一般都有着庄园,庄园之中什么山林、水池,应有尽有。
有钱人家,也可以大把的金钱撒下去,自然能找到好地方消暑。
但那些家境一般,只能借住在长安一些民居甚至贫民窟里的士子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这么热的天气,万一中暑挂掉两个,就不太好了。
在这个时代,能消暑的东西真不多!
唯一的好消息是绿豆已经在中国大地上生根发芽了,在关中也有着栽种,因此,刘德就让王道去市场上尽量多买一些绿豆回来,准备拿去分发给在长安生活困难,消暑不便的士子们。
王道苦着脸道:“市面上的绿豆很少,奴婢已经竭尽所能,但还是只买到了几百斤……”说着他就跪下来道:“奴婢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刘德淡淡的道:“此事怪不得你……”
绿豆虽然在战国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国,并且在关中有了栽种的记录。《吕氏春秋》中也记载过绿豆的栽培技术。
但是,当此之时,连小麦都是异端,不被关中人接受,绿豆这种舶来物,更是异端中的异端,而且比起大豆,绿豆在产量上也有着劣势,错非,在绿豆传入中国后,就被人发现,其有消暑的功效,估计,早被关中人民淘汰了。
即使如此,它的栽种面积都不会很大,一般也就只有小地主阶级或者有钱人家才会栽种一些小面积的绿豆,作为每年夏天的消暑汤,故此,市面上很少能见到有绿豆出售。
“你拿着我的令符,去少府拿三千斤绿豆回来罢……”刘德无奈的道。
现在,假如不是万不得已,刘德已经不愿再去挖少府的墙脚了。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如今,他的身份地位,跟开始都已经完全不同了,少府等于就是他将来的钱袋子了,他还想着将来登基后,对少府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使其尽可能的不那么容易被人挖墙脚。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倘若他自己都不断的挖少府的墙脚,又怎么要求别人不去挖?
所以,假如不是实在没办法,刘德不愿意去少府打秋风了。
“诺!”王道一听,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去少府?这不就是给他跟他哥哥相聚的机会吗?立刻就兴高采烈的拿着刘德的令符去了少府。
至于少府会不会也没有这么多绿豆?
刘德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少府跟民间的商人,农民是两个概念。
少府就相当于是汉家天子自己的超大规模国有企业,这个机构它的办事目标从来不考虑盈利,更不会去思考有没有用。
这个机构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服务汉家天子。
因此,少府储备的物资,多如牛毛,基本上,只有中国大地上有的,它都必然储备了一定的数量,以备天子不时之需。
毫不夸张的说,汉室的少府,在某种程度上,承担着后世天朝国企的一些职责。
譬如,汉家军队的武器,都是少府制造的。
秦代的直道与长城的维护和修缮,也是少府在负责。
关中的河流与渠道,也是少府在负责维护和开凿。
汉家的宫殿与历代天子陵寝,也是少府修建和维护的。
而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毫无疑问的亏本买卖,每年少府开支的大头都是在这些上面。
正因为如此,尽管少府都成了一个监管黑洞,被皇亲国戚们不断的打秋风,挖墙脚,历代天子却都能容忍。
不过,刘德却觉得,少府的改革,已经势在必行了!
尽管目前来看,少府这个机构对国家社稷的贡献依然利大于弊,但,这么一个庞大的机构,这几十年的纵容和默许,已经使得少府的职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了,各种挖空国家墙脚,贪污舞弊,简直都快蔚然成风了。
正如后世天朝改革铁道部一般。
功劳肯定有,贡献也肯定有,但功是功,过是过,再不改革,就要出大问题。
“等我做了天子,就将少府一分为三……”刘德想着:“军械制造与武器研发独立成一个部门,工程建设与皇室事务独立成一个部门,再将租税、官田收益独立成一个部门……”
这样做的好处,当然就是提高了效率,减少了浪费,还能给一大批加官进爵,让许多一辈子都是个八百石的官员,一下子就成了千石级别。
但坏处嘛……
自然也是有的。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要断了许多贵族和外戚的财路,难免有人要跳脚。
而且少府本身也会抗拒改革。
所以,就算刘德成了天子,想改革少府,需要魄力和胆气,更需要智慧和谋略。
像傻子一样上来就说要拆分掉它?
那外戚们岂能善罢甘休?
就是馆陶估计也会去找窦太后哭诉了。
想着这些事情,刘德就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谨记,谨记!”
他的野心很大,他的抱负同样也很大。
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后世所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例子。
譬如杨广……
………………………………………………
下午的时候,王道就领着几十个人赶着十几辆马车,运着绿豆回来了。
刘德见了,立即吩咐王道叫来剧孟,让剧孟带着他的手下,去将所有的绿豆,按人头数,平均分配给在长安有困难的士子们。
这种事情,剧孟来做最是合适。
他在雒阳当了那么久的游侠头头,最是擅长感染人心。
看着剧孟领着手下们忙碌。
刘德笑了起来:“可惜,我不能亲自去挨家挨户的慰问啊……”
在后世的时候,每次看新闻联播,刘德都会很羡慕那些被深入基层慰问的大佬们所慰问的对象,当然,后来他知道了,所有被慰问的对象都是被挑选出来的……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屁民们看了新闻后,被感动的一愣一愣的……
第128章 送温暖
明天就是考举的第二轮了。
主父偃拿着从朋友那里好不容易借来的一卷《九章算术》,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反复复的诵读和研究着。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看了一会书之后,主父偃就不得不走到屋子中间,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清水淋在自己身上,借此消暑。
“钱不多了啊……”主父偃掏出兜里剩下的几十个铜钱,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蓟城启程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着三千多钱的积蓄。
然而,在长安这短短十几天,就将那三千多钱,花的差不多了!
好在,这些钱花的值!
即使考不上考举,只要能考过第二轮,有了这个资历,以后的路就宽敞许多了。
这几天,主父偃就听说了,有好几个来自河东郡的士子,已经得到了他们家中的家书,这些士子的家族长辈,在信里面都是要求他们一定要考过考举的第二轮,河东郡守已经放话了,所有河东籍的士子,只要能考过第二轮,倘若最后没被录用,回到河东后,直接可以被举荐!
这就是一个信号了!
虽然目前为止,只有河东郡计划如此做。
但只要智商正常一点的,都能想到,很快,全国的郡县甚至诸侯国都要跟风了!
原因,主父偃也能猜到。
当年先帝在位时期,为了给朝廷补充更多新鲜血液,曾经下诏给地方郡县强制规定了举荐人数,达不到标准的郡县主官,就会影响其政绩的考核——每年的十月,地方郡县都要上计中央,将过去的一年辖区内的人口、户数、田亩、盗贼、刑罚以及赋税收入上报朝廷,称为上计,上功称最,下功是殿,评为‘最’加官进爵,拿了个‘殿’的,不止要被责罚,甚至还可能丢掉乌纱帽。
事关乌纱帽,谁敢松懈?
特别是汉家历代天子对于考核官员之事极为重视,常常都是天子亲自主持,丞相辅佐,九卿百官共同审议。
但是,举荐人才这种事情,不是地方官随随便便找个阿猫阿狗就能凑数的。
当此之时,举荐者必须首先在地方上拥有极大的名声,起码要全郡上下都有威望,其次,本身还得是个知识分子……
这样的人,一郡之中,能出几个?
符合条件的,早被举荐了,不符合条件的,都在拼命刷声望。
如此一来,不知道多少郡县的郡守,本来按照政绩,妥妥的能混个‘最’,但就因为举荐上丢了分,于是落到了次一等上面,跟加官进爵说再见了,更有一些倒霉蛋,本来政绩应该是合格的,但因为举荐上面不给力,结果给贬到了‘殿’上,然后被各级上司叫去骂个狗血淋头,运气不好的,直接丢了乌纱帽,赶回老家种田去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末,临近六月了,距离新年也就四个月时间。
显而易见,又到了各地郡县准备上计的时候。
但,同样很显然的是,许多郡县注定要完不成规定的举荐任务了。
这个时候,考举就像一跟救命稻草出现在了各地地方官的视线中。
更妙的是,对于地方来说,紧跟中央政策变化,无论怎样,都不算错!
主父偃知道,河东郡只是因为离长安近,所以第一个做出反应,等考举的事情继续扩散下去,接下来的两个月,只要脑子不是太呆板的地方官就都会跟进。
故而,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几乎所有在长安的士子都沸腾了起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天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考举?
就算有,谁又知道下一次在什么时候举行?
况且,官场上论资排辈现象很普遍,早两年被举荐,总比蹉跎几年后再被举荐有前途!
因此,等身上稍微有了些凉意后,主父偃立刻再次坐到案几前,捧着书,继续研读着。
“主父先生可在家?”刚坐下来,门外就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主父偃连忙穿上被他脱下来的衣服,整理一下衣容,就道:“尊客稍等片刻,某马上来开门!”
等他把门打开,就见到了几个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主父偃想了想,貌似前几天就是这些人跑来他家门外恭贺他通过第一轮,结果他一时太过欣喜,竟然撒了两百多钱的赏钱,害的他这两日连荤腥都不敢吃了……
想着这事,主父偃的脸就稍微有些抽搐,还好,他修养还行,问道:“诸位所来,有何贵干?”
“我等奉刘德殿下之命,来给先生送些消暑之物……”领头的一个男子满脸堆着笑容,让两个手下将一包大概几斤的东西放在主父偃脚下,拱手道:“还请先生清点一下,这是五斤绿豆……”
还没等主父偃反应过来,那男子就拿着一个竹简,递到主父偃面前,道:“若是无误,请先生在此竹简之上写下大名,也好方便我等交差!”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游侠儿们可能杀人犯法,欺凌弱小之类的事情干的比他们的后辈古惑仔们还要出色,但有一点,后世的古惑仔拍马也赶不上他们的游侠前辈——重诺守信!
当世的游侠,绝大部分将誓言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将名誉看的比金钱更高贵。
主父偃傻傻的拿着笔在竹简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那男子看了之后,就拱手道:“近来长安天气炎热,还望先生多加保重,注意降温……若有什么事情,可来东市找俺,报上俺赵庄的名字就可以了……”
在赵庄眼里,这些在长安的士子,现在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啊,哪里不尽心尽力?
更何况,身为一个游侠,其实本身还是很有些仰慕文人士子的心思的。
再一个就是发财立品,当官立德,如今他跟了一个好大佬,眼看着又洗白的机会,将来甚至就是成为朝廷鹰犬也不是不可能,自然,也就下意识的开始维护自己的个人形象了。
赵庄接过主父偃递来的竹简,再拱手道:“我等事已办妥,就不打扰先生读书温习,在此谨祝先生明日考举旗开得胜,迎娶一位贵族小姐!”
现在的长安城里,已经有关内侯甚至彻侯放话了,最终能被录取的人,他们要招之为女婿。
这无异于是一针强力刺激,让几乎所有的寒门士子,包括主父偃在内,都激动了起来。
谁不想娶一位娇滴滴的贵族小姐?
别的不说,到时候光是嫁妆,就足够将一个原本的赤贫之家,立刻变成富裕之户!
望着赵庄远去的背影,拿着那包小小的绿豆,主父偃的心里感觉暖暖的。
“别的不论,但是能想到我等士子酷暑难耐,光是这分仁心,就足以证明刘德殿下乃是明主啊!”主父偃心中想着,当今之世,文人们最推崇的是两种主君。
一种是给他们官做,让他们施展抱负的,另外一种就是重视他们,能不惜屈尊降贵,为他们弯腰的。
后者更比前者受到文人推崇。
田叔当年,未为赵官,却甘愿陪同赵王张敖一同下狱的原因就是:张敖重视他……
这一日,长安城里寄居的无数寒门士子,都感受到了刘德的温暖,许多人甚至就此就决定效忠刘德,誓死不渝了。
……………………………………
10.1上架了,多存稿才是王道~可我却存不起来啊,悲剧~~~
第129章 过继(1)
华灯初上之时,刘德就乘着马车,来到了窦太后的永寿殿。
便宜老爹不在长安,这长安最大的就是窦太后了。
明天的考举,就必须来给窦太后报备一声,同时听取窦太后的意见。
否则,万一到时候刘德不小心把她老人家喜欢的某个士子刷下去了,那还了得?
为此,刘德特意还去请了馆陶母子一同陪同他去给窦太后问安。
“刘德表兄,永寿殿比阿娇家里凉快多了……”一进永寿殿陈阿娇就开始吐槽她家了。
刘德听了笑道:“明年,表兄保证不让阿娇再这么热了,肯定让阿娇表妹凉凉爽爽的过完夏天!”
“好呀!”陈阿娇也不管刘德是否能做到,拍着手掌高高兴兴的道:“还是表兄最疼阿娇了……”
刘嫖一听刘德的话,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大概是有主意,连忙问道:“这长安太热了,过两日连我都要去甘泉了,刘德你若有降暑的良方,不妨说出来!”
刘德呵呵一笑道:“今年是没办法啦,等到冬天,我让人储一些冰块,存夏天再用……这样就不怕夏天的酷暑了!”
“冬天的冰块能存到夏天?”刘嫖感觉自己跟不上刘德的思路了。
刘德点点头道:“是的,姑姑大概不知道吧,只要有一个阴凉的地窖,就可以将冬天的冰块存到夏天了!”
论起享受,作为穿越者,刘德比谁都懂!
前世他的河间王宫中不仅仅有着许多地窖专门储存冰块,就连温室大棚都搞了几个,他甚至还在王宫里开辟一个专门养殖螃蟹、甲鱼等美食的水池。
靠着这些东西,刘德还曾笼络到了不少人,只不过,在国家的力量面前,他那点势力,连个蹦跶的机会都没!
进了殿中,陈阿娇就像来到了自己家一般,蹦蹦跳跳的用着软糯懦的声音喊着:“皇祖母,皇祖母,阿娇来看您来了……”
听到陈阿娇的声音,窦太后立即就从后殿中走了出来。
“阿娇……阿娇……”窦太后的眼睛的视力到了晚上,更是已经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因此,只能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摸索着摸到陈阿娇身边,然后亲昵的在陈阿娇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哀家的宝贝阿娇,可都有三天没来看哀家了……”
然后,她就有些恼怒的道:“刘嫖,哀家不是吩咐过你,要常常带阿娇进宫来看哀家的吗?”
刘嫖立即就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扶住老母亲的手,委屈的撒娇道:“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长安城到了这个时节,天气都热的很,您当女儿不想进宫来尽孝心?实在是天气热的连马都不敢上路!”
“也是……”窦太后一听这解释,马上就接受了,道:“皇帝都去甘泉宫避暑了……”
窦太后拉着刘嫖的手,又问道:“今年长安的天气特别热吗?”
“是呢!”刘嫖扶着窦太后坐下来,亲切的道:“母后您是不知道啊,中午的时候,我放了个鸡蛋在家中院子里的地上,一刻钟就熟了……”
“这么热啊……”窦太后叹了口气,吩咐左右伺候的宦官:“明日你们拿哀家的令符去少府,让少府给在长安的外戚贵族和元老大臣都送些消暑的东西去,绿豆、茶叶、荷叶、薄荷,每样都要送点,另外,章武候跟南皮候那边,多送一点,再一个别忘了给朝中大臣也送一份过去……”
“诺!”左右宦官点头应命。
刘德这时才走上前来,跪下来拜道:“孙儿给皇祖母问安!”
“刘德也来了啊……来啊,快给殿下准备坐位……”窦太后笑道:“正好,你们都在,就陪哀家吃个便饭吧……”
窦太后摸着陈阿娇粉嫩嫩的小脸道:“今天晚上,阿娇想吃什么呢?”
“我要吃牛肉!”陈阿娇挥舞着小手高兴的道。
汉家禁止一切形式的宰杀耕牛,一经发现,就是大罪,甚至可能论死。因而,民间想吃到牛肉,基本很难,一般只有病死或者老死的牛,在经过官府的准许后,才可以宰杀。但农民对耕牛的感情如同家人,一般老死耕牛都会埋葬。
所以,在民间想吃到牛肉,基本是不可能!
至于贵族,私自宰杀耕牛,倘若被廷尉知道,立刻就要被治罪!
所以,即使是馆陶家里,也很少能吃到牛肉。
但皇室向来违法乱纪,少府的皇庄里就养着许多专门用来食用的肉牛……
是以,皇室基本上常常都能吃到牛肉。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了,在汉代,猪肉是很少有人吃的,因为烹饪技术不过关,加之猪的饲养条件太脏,有着许多细菌,吃了以后容易染病,所以,除了平民,很少有贵族会吃猪肉。
一般贵族的肉食主要以羊肉跟鸡鸭鹅等禽类肉为主。
于是,有关系的贵族,常常会隔三差五的跑到宫里打秋风,蹭饭吃。
刘德坐下来后,就道:“皇祖母,孙儿的考举明日就要考算术了,孙儿因此特来跟您老人家请教一下,请您帮孙儿把把关……”
窦太后一听,心里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哀家能有什么意见呢?刘德你就放手去做,哀家支持你!”
其他不论,在这种大事上,刘德知道要来跟她说一声,请示一下她的意见,这就代表着尊重。
刘德一听,立即就知道自己的这步棋走对了。
对窦太后来说,自眼睛失明之后,就极为看重别人对她的态度。
前世刘彻的建元新政怎么被废黩的,刘德可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我这个老祖母还是挺好对付的,也挺好哄的!”刘德心里想着。
当然,这是要做对比的。
比起前代的吕后,后世的武后,满清的慈禧,窦太后自然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了。
但在中国漫长的历史河流中,能在史书上留下大名,并且曾深深影响着这个国家政治几十年的太后,那会简单?
刘德自己也清楚,倘若没有陈阿娇在侧,刘嫖在一边说好话,他在窦太后这里,估计连混个脸熟的资格都没!
“对了,前些时日,皇后来跟哀家说,她一直无子,心里十分不安……哀家瞧着也怪可怜的,心里也很怜悯,因此,想在皇帝十一子里给皇后选一子为嗣……皇后似乎是想让你过继……”窦太后忽然问道:“刘德你是怎么看的啊?”
…………………………
啊,写到雷区了,明天我还要好好查资料,最好能查到吕后下诏过继惠帝太子给宣平皇后的诏书-0-
嗯,这两天太忙了,快到国庆了,店里我不能不去看顾一下,不然让老婆跟小舅子两个人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也不好意思的~请大家体谅一二吧-0-
上架后,保证每日更新不低于3更~
第130章 过继(2)
听了窦太后的问话,刘德一点都不意外。
等了这么久,薄皇后也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皇后无子,过继一子,在汉室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年惠帝的皇后张宣平无子,于是,吕后杀了惠帝的一个宠妃,然后将其子过继给宣平皇后。
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脑子有问题,居然在没有掌握一丝一毫权柄的时候,放出话来说:我现在年纪还小,不能搞事,等我大了,一定复仇!(我未壮,壮即有变。)
于是吕后听说后马上将之软禁,接着幽杀。
那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连在历史上留名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先例在前,勉强也能找到法理依据了。
刘德想了想,低头答道:“皇后仁德,孙儿自然愿意……”
窦太后听了,不置可否的道:“这就好,只要粟妃再点头,哀家就把宗正叫来,让皇帝玉成此事!”
刘德一听,心里一愣,叫道:“苦也!”
便宜老妈粟姬的脾气谁不知道啊,真顶起牛来,粟姬是油盐不进的!
更何况,刘德的那帮舅舅们,也没一个省心的!
只是,刘德自己也知道,窦太后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当年,章武候窦广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跟窦太后相认,姐弟俩还没来得及叙旧呢,朝廷里的大臣们就蜂拥而至了,先是仔细考察了窦广国的为人和秉性,然后又是叫来一堆黄老派的长者,日夜监督和督促窦广国读书识字,直到将她弟弟的棱角给磨平,这才罢手。
先帝在时,本来想立章武候窦广国为丞相。
但,此事也是被她叫停的。
于是,先帝这才迫不得已,在矮子里选个高的,匆忙册封申屠嘉为故安候,然后再任命为丞相。
怕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怕被人认为是吕后第二?
汉家宫廷虽然没有什么**不得干政的律文,但实际上,吕后之后对于后族的防范,一直很深,为了避讳,这些年,窦太后很少干涉朝政,一直就宅在这长乐宫中,足不出户。
特别是当刘德看到连刘嫖在此时都保持沉默,他就知道,这已经是窦太后所能接受的极限了,再前进,就要踩地雷了。
刘德连忙叩首道:“孙儿谨奉懿旨!”
看到气氛有些沉闷,刘德立刻明智的转移话题,笑着奏道:“皇祖母大人,孙儿最近从一本古籍之中得了一个按摩养眼的方子,可能对皇祖母大人的眼疾有所帮助……”
“母后,刘德能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刘嫖也马上帮腔:“不如让他来试试?”
窦太后听说刘德找到了一个能对她的眼疾有所帮助的办法,心里也是很动心的,听刘嫖这么一说,立刻就顺驴下坡,道:“既是这样,那刘德你就来试试?”
“孙儿遵命!”刘德立即爬起来,走到窦太后身边,对她道:“请皇祖母大人平躺下来……”
窦太后将头轻轻靠在塌上,然后,她就感觉到刘德两只手,轻轻的放到了她的太阳穴的两侧,轻轻的按摩起来,左一下,右一下,很有节奏,刘德一边按摩着,还一边在嘴里碎碎念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窦太后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刘德按摩技术还真不错,力道适中,很是舒服,被刘德这么一按摩,只过一会,窦太后就感觉太阳穴附近变得舒服了起来。
刘德按了一会太阳穴,就换了个地方,按摩起窦太后的两眼中间和眼帘下方,嘴中照旧是念念有词的念叨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九二三四……”
窦太后听着,也琢磨了过来了,刘德嘴里念叨的估计就是这按摩手法的口诀了。
如此这般,过了大概一刻钟,刘德停下手来,问道:“皇祖母,可舒服了一些?”
窦太后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立刻就欣喜的道:“刘德你从那本古籍上看到的方子?”
“哀家今天,居然能看到光了……”是的,此刻,窦太后原本浑浊,不能视物的双眼,居然感觉到了光线的存在,更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了!
这么多年了,窦太后第一次看到了复明的希望,她如何能不激动?
刘嫖连忙拉住有些太过激动的老母亲,道:“母后稍安勿躁,既然这法子有用,以后就让刘德一日三时,进宫来给母后按摩好了……”
刘德立刻就拍着胸脯道:“既然孙儿搜罗的法子能对皇祖母的眼疾有些许帮助,孙儿自然愿意一日三时来给皇祖母按摩……”
窦太后却激动的问着:“刘德你快告诉哀家,你是在那本书上看到的?”
过去十几年,为了治疗眼疾窦太后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甚至有段时间还曾求助于巫师。
但不管是医家的方子还是巫师的法术,都对她的眼疾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
这些年,窦太后吃过的方子起码上百副,请来的巫师也少说三四十人了,但统统都是无用功。
刘德的按摩疗法,令她的眼睛的视力虽然只是稍稍有所好转,但于她而言,却不啻是一根救命稻草!
刘德却是心里苦笑一声:“这可怎么办呢?”
他所用的法子,不过是后世小学生每日中午必做的眼保健操而已,说实话,对于视力的帮助作用有限,更多的是起到一个保护眼睛和舒缓眼部血管、神经的作用。
刘德本就没指望过这法子能对窦太后的眼疾有效……
现在窦太后感觉到了希望。
显然,刘德倘若不马上表态献上那本书,窦太后立刻就要翻脸了!
再怎么无奈,刘德也只能拜道:“皇祖母容禀,那是孙儿在石渠阁的一卷古籍上偶尔看到的法子,孙儿直觉觉得可能对皇祖母的眼疾有所帮助,于是就记了下来,孙儿回去后,马上就去石渠阁,帮皇祖母找出那本古籍……”
嗯,只能再造一回假了……
刘德有种感觉,自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伪造文物的人了。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
等下还有一更
第131章 过继(3)
刘德觉得,窦太后的眼疾,十之八九是白内障。
但他不是医生,没办法确认,只能猜测。
在后世,白内障患者,一个外科手术就能治愈,安全无风险。
但在此时……
就算刘德穿越前是个外科医生,做过n例白内障手术,也不敢给窦太后做白内障摘除术。
唯一能采取的办法,就是尽量缓解和延缓白内障的影响。
但这一点都妨碍刘德稍稍利用一下窦太后对重见光明的渴望心理。
于是他道:“其实,孙儿一直都很挂机皇祖母的眼疾,这些年来,孙儿除了遍查医书之外,还四处打听天下名医的下落,泰一神保佑,前些日子,孙儿终于得知了扁鹊当代传人,齐国人仓公的下落,已经命人前去延请了,估计过些时日,仓公就能到达长安,为皇祖母诊治了!”
“仓公?”窦太后有些疑惑的问道:“哀家怎么没听说过此人?”
刘德心里笑了一声,当此之时,中国的医道伦理与道德根本没有建立起来,张仲景、孙思邈这两个开创和创造了古代中国医生道德观与价值观的大牛根本连影子都没有。
更何况,此时医方卜噬尚未分家,有些医生甚至还会兼职神棍……
在这样的背景下宫廷御医们难道会承认有人医术比他们还要高超?
那怎么可能!
刘德笑着答道:“回皇祖母的话,这位仓公就是缇萦之父……”
刘德这么一说,窦太后立即就对仓公有了期待之心了。
在窦太后看来,既然仓公能教育处缇萦这样的女儿,想来人品是有保证的,人品好=技术好,这几乎是此时人们颠破不变的认知。
更何况,窦太后还听刘德说仓公居然还是扁鹊的传人。
扁鹊那是什么人?
古老相传能生白骨活死人的活神仙啊!
当窦太后还是吕后身边的一个使唤侍女时就听说了许多扁鹊的传说!
于是她点头道:“难得刘德你这么有心,哀家算是没白疼你!”
事实证明窦太后是个相当情绪化的人,她心情一好,许多不可商量的事情,马上就有得商量了。于是她道:“粟妃那个人,哀家是知道的,薄皇后估计是很难说服她的,这样吧,明天哀家把粟妃叫来,好好说道说道……”
刘德听了,心中真是大喜过望,有了窦太后出马,亲自训话,粟姬再怎么跋扈,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愿意了。
在汉家宫廷中,太后永远最大,就连天子,也要屈居太后之下!
不过这样一来,刘德也明白了,仓公必须尽快来长安!
否则,让窦太后失望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刘德低头道:“诺!”
这时候,侍女们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牛肉上来了。
陈阿娇见了,立刻就坐不住了,跳了起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道:“牛肉……牛肉……”小手还不停的比划着:“阿娇要吃最肥美的那块……”
窦太后立即就抱着陈阿娇笑眯眯的道:“阿娇想吃什么都行!”然后,她对刘德跟刘嫖道:“那就吃饭吧……”
刘德拜道:“诺!”
然后回到自己的坐位坐下来,一位侍女为他端来一盘香喷喷的卤牛肉,刘德一看,其上撒了花椒跟酱料,看上去还是挺美味的。
花椒在此时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到的顶级调味品,更是被视为君子的特质之一,《诗》云:有椒其馨,《天论》:君子啜菽饮水。故此其价格一向昂贵,更因为竞争对手胡椒这时候还没传进中国,因而基本上,大凡肉食,都会撒上花椒。后世天朝大四川吃花椒的历史,大概就是自汉传下去的。
至于酱料则是醋跟一些肉酱,吃起来感觉酸爽可口,算得上是刘德最喜欢的几道汉代美食。
至于陈阿娇,则是牛肉刚刚端到她面前,她立刻就霸占了整个餐盘,拿着小刀,一块快的切下来,切成薄片,先是自己美美的吃上几口,然后,似乎想起了窦太后还没吃,就拿着小刀,叉住一块牛肉,送到窦太后的嘴边,道:“皇祖母也吃,很好的牛肉!”
窦太后立时就高兴了起来:“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这一顿饭,就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慢慢结束了,因为有着陈阿娇的存在,加上刘嫖不断的说着刘德的好话,还扯起了刘德小时候坐在窦太后膝盖上的往事,让窦太后对刘德的感观更加好了起来,于是,临走之时,窦太后特地赐了刘德跟陈阿娇两人一人两匹蜀锦。
出了长乐宫,刘德就对刘嫖感激的道:“多谢姑姑不辞辛苦陪着侄儿奔波,侄儿真是无以为报!”
刘嫖看了一眼刘德,心说:“算你识趣,知道姑姑我陪你来来去去很辛苦……”嘴上却道:“刘德你莫要这么客气了啦……都是一家人……只望日后你能莫忘了姑姑我今日奔波的辛苦就好了……”
刘德一听,哪里还不知道刘嫖看似是在客气,其实是在提要求了。
想要不忘记她现在奔波辛苦,最好的报答方式是什么?
刘德不傻,立即就拜道:“侄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姑答应!”
“说说看……”刘嫖笑嘻嘻的抱着已经熟睡的陈阿娇道。
“侄儿……”刘德扭扭捏捏了老半天,终于‘羞涩’的道:“侄儿想娶阿娇表妹为妇,还请姑姑应许!”
刘嫖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了起来。
刘德自然知道这时候该干什么了,于是指天起誓道:“姑姑若是应许下来,侄儿发誓,今生今世一定好好呵护阿娇表妹,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嗯,起码比起前世在刘彻哪里要好吧!
最起码,刘德能保证陈阿娇不会最后沦落到在长门宫之中哀怨难平。
同时,刘德也清楚,自己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将亲手制造第二个薄皇后。
或许是老刘家当年干了许多没节操的事情,所以,整个西汉的历史上,有将近一半的皇后不孕,没有子嗣。
惠帝的宣平皇后,便宜老爹的薄皇后,陈阿娇,后来昭帝的上官皇后、成帝的赵皇后,哀帝的王皇后,统统都是不孕的,汉室末年,更是连续三任天子没有子嗣,不然,也轮不到王莽来篡国了。
望着陈阿娇,刘德其实一直挺怜悯她的,不能生育不是她的错,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特别是一个立志要建立一个大大的后、宫的穿越者,刘德觉得,可能皇后不孕对他更有利。
这样,他就有借口不断的扩充**了……
刘嫖却不知道刘德心中打着的主意,此刻,她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她这么辛辛苦苦的帮着刘德,图的不就是刘德现在的这个表态?
于是,她笑嘻嘻的道:“既然刘德你这么有诚意,那姑姑就不好拒绝了!过两日,我就去找皇帝,把事情定下来,怎么样?”
刘德多嘴问了一句:“不用跟姑父大人商议吗?”
刘嫖摇头笑道:“姑姑家的事情,你姑父向来只有点头的资格!”
堂邑候确实是挺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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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苍鹰
第一缕晨曦从东方出现之时,主父偃就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猛然间就弹跳了起来。
简单的洗漱之后,他就抱着《九章算术》在阳光下继续研读。
“今天马上就要考试了!”主父偃在心里想着:“这一轮一定要考过!”
过了这一道坎,对他而言,就等于打开了仕途的通道。
只是竞争者们太多了……
能否考过,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昨日,露布之下,已经贴出了文告,这一轮的算术考举,只会录取成绩最好的一百人,余者尽数嫡落!
虽然残忍,但所有的士子包括主父偃在内都觉得很合情合理。
他们都是自诩精英的天才。
既是天才,那怎可再与庸碌者为伍?
于此同时,在长安城另一头的一栋豪宅之中,颜异也睁开了眼睛。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颜异就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考举开始还有多久?”
“少主,现在已是辰时了,还有一个时辰!”身边随侍的奴婢的答道。
“准备车马吧……”颜异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接过婢女递来的一碗盐水,漱口之后吩咐道:“宁可早点过去等,也不可耽误时间!”
今日的考举,经过这些天的发酵,全长安都在瞩目着。
毫无疑问,今天考场外的围观民众只会比上次多,不早点过去,那万一被人堵在路上,岂非要误了大事?
乘着马车,来到街面上,马车刚刚上路,就有一个衙役过来询问:“敢问先生可是去参加考举的?”
颜异点了点头,问道:“有事?”
那衙役答道:“奉内史晁公之命,我等已经清理出了一条专供诸位先生赶考的道路,请先生随我来……”
“多谢……”颜异点点头,拱手道:“有劳贵官领路……”
同时,颜异心中也有所纳闷:“内史衙门什么时候搀和进来的?”
………………………………………………
“你是说晁内史居然好心帮我们在长安清理了好几条专门供士子通行的道路,还是派了大批人手引路?”刘德刚醒来没多久,剧孟就来报告内史衙门的忽然举动了。
“晁错的嗅觉和反应还真是快!”刘德系好腰带,赞了一句。
自从前两天河东郡传来了郡守放话,所有河东籍士子,只要能通过考举的第二轮,那就无条件可以获得举荐资格,而且最高可以被举荐当县尉。
这可是八百石的实权官职!
仅次于县令之下,是为一县之中的大人物,前途光明的很。
自从听说这事情后,刘德就已经预料到了,朝中的九卿衙门,肯定会下场了。
河东郡传出这样的事情,刘德一点都不意外。
官僚们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会紧跟中央步伐,以显示自己的政治正确。
譬如后世的魔都,一度把小学教材里的古文诗歌都要赶尽杀绝了,但一朝老大放话,立马就改弦更张,自己把自己的脸都抽肿了,还装出一副卖萌的表情说什么“我们觉得必须要弘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更何况,考举出来的士子本身就相当于得到了中央的某种程度认可,在举荐资格方面,完全没障碍。
只是,晁错前些天不是刚刚差点被刘德弄得下不了台吗?
这转眼就把那事情忘得干干净净,跪舔过来了……
政治家的节操,果然还是不要有期待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好处,官僚们才懒得管你是否曾经得罪过他,只要能捞到政绩,打完左脸,再把右脸送上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走!”刘德挥手道:“我们去看看……”
晁错出手了,不去看看,好像有点对不起对方……
出了未央宫,沿着官道前行,刘德就看到了,道路两旁,不时的都有着内史衙门的人在奔走,几条原本供长安民众通行的道路,此刻已经被彻底封锁和清理了,只有持着考举考生身份证明的文书的人才能通行,一切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充分的显示了内史衙门在晁错的统帅下,无论战斗力还是执行力和组织力,都完爆之前的历任内史。
“是谁在负责协调这一切?”刘德一路看过来,也不禁对那位获得了晁错信任和许可,一手组织和策划了今天的交通疏通计划的人有了兴趣。
就算是后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一切人员与资源调动起来的人,也是很少的,起码都是市委一级的干部。
至于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能有这么大魄力和协调能力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不说别的,就是能将那几条道路清理干净,让长安的市民和贵族遵守规矩,这一点,没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哪能办得如此通顺?
“回殿下,似乎是中郎将郅都在负责……”剧孟回答道。
“这就难怪了!”刘德点点头:“是苍鹰出手了啊!”
倘若问朝中大臣晁错之后,谁能扛起法家的旗帜,十个人里有九个会回答是郅都。
而且比之晁错,郅都更加的严苛,不近人情。
假如说晁错还会根据局势的需要,做一些妥协和交易,那么郅都这个人呢,在他面前,除了天子外,没有可以让他低头的人!
去年的时候,便宜老爹带着贾姬,也就是后来刘大耳朵的祖宗,超级播种机器刘胜的老妈去上林苑打猎,结果途中贾姬肚子疼去上厕所,谁料一头野猪好死不死的出现在了贾姬的厕所之外。
便宜老爹当时就想去赶走野猪,救出自己的爱妃,结果被陪同的郅都拦住了,郅都说“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简直就是将宫里的妃子看成了消耗品,死一个再纳一个就得了。
若是在后世,郅都恐怕会被女权主义者给撕了,但在如今,却立刻就赢得了便宜老爹的赞赏,升为中郎将,负责长安的治安工作,就连窦太后都赏赐了他一百金,作为嘉奖。
从这个事情上,刘德也看出来了,在郅都的眼里,这世界上除了天子,其他人都是渣渣!
典型的刻板法家思维!
不过……这样的人,刘德喜欢!
为什么呢?
他迟早也是要做皇帝的啊!
倘若等他做了皇帝,满朝上下都是郅都这样的臣子,那该省多少心啊,什么政策改革法令,他一言就能决定,也不会有人唧唧歪歪。
只是,这只能是yy。
整个汉室历史上,好像也就出了郅都这么一个愣头青……
“走,我们去见见这头苍鹰!”刘德决定道。
“苍鹰?”剧孟好奇的问道:“殿下是指的中郎将吗?”
“嗯!”刘德心里咯噔一声,他却是忘了,郅都苍鹰的外号,要等他做了中尉,杀的长安城贵族心惊肉跳之后才会被人按到头上的,不过也没关系,身为皇子,给大臣取个外号,这不算什么大事!
第133章 丧心病狂的第五题
刘德在城东的一个校场附近找到了在那里指挥着衙役们维持着秩序的中郎将郅都。
中郎将这个官职,在此时比较复杂。
汉承秦制,基本继承了秦代大部分的政治设计和构架。
整个国家的基本政治形态差不多就是山寨的秦代的设计,然后,历代汉家天子,就在这些秦人的政治智慧结晶上不断的加些自己的理解和见解。
中郎将这个秦代仅次将军的武职,自然逃不脱汉家天子的魔掌了。
在此时,中郎将的名目有许多个说法,但主要有三:五官及左右中郎将,在汉代史上,称为‘三署’,主要是负责天子的个人安保与皇室车骑及朝廷大臣的安全。
而郅都现在担任的就是五官中郎将一职。
所谓的五官是指的那五个呢?议郎、侍郎、中郎、外郎、散郎,因此,实际上,现在的郅都是文官,而非武职,其职权是管理和约束朝廷的郎官们协助御史大夫整治吏治。
但,刘德却知道,郅都这头便宜老爹的苍鹰,不仅仅是个酷吏,还是一位有着很强军事天赋的名将胚子,前世郅都倘若不是被窦太后赐死的话,那么,在对匈奴战争中,他能贡献的力量应该不比韩安国、李广、程不识差。
所谓‘战克之将,国之爪牙’并非只是说说而已,雁门关下横尸累累的匈奴尸首,就是他功绩的最佳注释。
“臣郅都恭迎殿下……”刘德的马车刚刚到,郅都就带着大大小小的属官出来迎接了。
刘德走下马车,笑着扶起郅都道:“卿快快平身……”
这头苍鹰对于贵族、地主恶霸来说,自然是恐怖的恶鬼,索命的无常。
但对于刘德跟他的便宜老爹来说,这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基本上,遇到棘手的问题,马上就会想到:不用担心,我还有郅都!
而且刘德觉得,郅都被打进酷吏传之中,真是冤枉他了,比之同在酷吏传中的宁成、义纵、王温舒等后辈,郅都其实从来没有做过半点以权谋私,欺压平民的事情,他一生之中都在跟权贵与恶霸做斗争,其在济南郡一边杀地主恶霸,一边组织民众修缮水利,开辟良田,贯彻朝廷轻徭薄赋的政策,使济南人口户数在之后十几年里不断增加,可谓功在社稷。
就是刘德后来在河间国,遇到一些济南来的商旅人家,也常常能听到济南人对于郅都的怀念。
“这次的考举,有劳卿家了……”刘德笑着拉着郅都的手亲切的道。
“臣不敢当殿下缪赞!”郅都低着头道。
“卿过谦了……”刘德摇摇头,看了看郅都平静的脸,笑道:“这次考举有卿坐镇,我就放心了!”
有郅都在,基本上考举的秩序就不需要担心了。
刘德抬头看了看渐渐高升的太阳,就对郅都道:“卿先忙,我还有事,就不与卿多叙了!”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跟郅都告别,刘德先去了趟长乐宫,给窦太后问安,顺便给她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刘德自然不会放过这种跟窦太后拉近关系培养感情的机会,期间自然是想尽办法的说好话,争取赢得窦太后的感情。
这样例行公事后,刘德就回到自己的寝宫中。
在宫殿前的院子里,几口大鼎正在烈火的烹煮之下,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药味。
“这里熬了多少?”刘德走过去对王道问道。
“回殿下,已经熬了大概一千多斤,用木桶装了起来,这是第二批熬制的汤药!”王道恭敬的答道:“在考举开始前,奴婢能保证熬出三千斤的汤药,供给士子与监考众人饮用!”
“这就好!”刘德点点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今天的天气,比起前几日来说,恐怕会更热,到中午左右,温度少说也能答道三十五度以上,如此炎热的天气中,万一若是出现大面积的中暑情况,对于刘德来说就不妙了。
好在,身为穿越者,刘德怎么会不知道后世大吃货省出名的凉茶呢?
王老吉、加多宝可是就差打出狗脑子的两个品牌啊!
而且大吃货省人民喜爱的凉茶配方也简单的很,就算刘德从没用心留意过,也大抵知道,凉茶里有金银花、甘草,刘德自己又脑补了两个清热解毒的中药:菊花跟夏枯草加了进去。
这样,一款西汉版的凉茶就问世了。
跟后世的凉茶是否有差距跟区别,刘德不清楚,但,最起码有了这样一种清热解暑的茶饮,大面积中暑的意外,就能降到最低了。
“倒一碗来给我尝尝!”刘德吩咐道。
没多久,一碗凉茶就端到了刘德面前,刘德看了看,卖相比较差,看上去有些药,而不是保健用的凉茶,捏着鼻子尝了一口,味道也不怎样。
“多放些甘草吧!”刘德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将那碗凉茶倒掉,吩咐道。
刘德能做到的也就这么些了,假如有人说这凉茶味道不好不喝,那他就活该中暑!
至于士子不接受凉茶,拒绝饮用这种事情,刘德一点都不担心,事实上,凉茶可以说是古代中国记载最古老的一种中药制剂了,它曾经甚至是殷商王朝不传之密,是成汤天子的神器。
刘德与其说是发明,倒不如说是复活了这种避暑降温的中药汤饮。
“你们忙……”刘德挥挥手走进寝宫之中,从他的榻上拿起一张被密封在竹筒之中的纸张,拿出来看了看。
这张纸上,记载的就是今天考举的五道算术题。
刘德看着这纸上那最后的一道题目,心里想着:“有没有人能答出呢?”
这确实有些难度啊!
这道题目是这样的:今有百人答题,八十一人答对第一题,九十一人答对第两题,八十五人答对第三题,七十九人答对第四题,七十四人答对第五题。答对三题及以上者方为合格,问:合格者几人?
“会不会太过丧心病狂了?”刘德心里想着,权衡着,这道题目,别说是现在的人了,便是后世的许多大学生都答不出来,最初刘德也不想用这道题目的。
然而后来想了想,数学最吸引人的是什么?
未解的难题啊!
没有哥德巴赫猜想,后世西方的数学就不可能进步那么快。
因而一咬牙,刘德就用上了这道他前世被自己的侄子难倒的题目。
没人答对没有关系,甚至可能没人答对的效果更好!
士子们都是要脸的!
假如这次没有一个人能答出此题,那么对于他们无疑是个强刺激,能刺激许多人去研究和解读数学中的奥秘,寻找数学的规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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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难题
颜异拿着号牌,走进考场之中,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驾轻就熟的找到了属于他的位子,跪坐下来,然后拿出笔墨,静等着考试开始。
“咦……”颜异抬头向前一看,颇为惊讶了一声:“前面那几块竖起来的木板是做什么的?”
只见在校场中央,竖立着几块一人高的木板,木板之上用一块遮挡了起来,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于是考场之中,发现了此事的士子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肃静!”张汤负手走上校场中央的高台,大声命令道:“离考举开始还有一刻钟,所有士子请保持肃静,不可交头接耳!”
许是张汤身上穿着的官服和左右矗立的禁军起了威慑作用,整个考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张汤接着道:“下面,我来宣布本次考举的规矩……”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偷看他人试卷,违者,一经发现不止考试成绩为零,还要移送内史衙门治罪!有发现他人舞弊而不检举者,连坐为共犯,一样废除考试成绩!”这个规矩是针对前次考举查出的几个舞弊例子而做出的针对性对策。伴随着张汤的声音,许多士子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连坐法之下,想要舞弊,那难度无疑就大大增加了。
张汤向前走了一步,继续道:“其二,今天天热,殿下特地从古籍之中查阅得了一道解暑汤饮,等会,我会让人给诸位每人发一个碗,考试之时,每隔一刻钟,就会有人来给诸位添一次汤饮,若实在酷暑难耐,诸位也可提前交卷,万不可意气用事!”这些话有没有作用没有人知道,但事先不申明,出了乱子,就不得了了!到时候连个推脱的法子都没有!
“其三……”张汤继续道:“考题写于木板之上,我会命人将木板四处移动,诸君好好看题,切勿看错,免得误了考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连纸都不过是刚刚出现,印刷术自然是影子都没有一个。
就算刘德知道可以用雕版印刷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印刷所用的油墨去哪里找。
至于找人抄录……
两千多份试卷,要是找人来抄录,天知道得要多少人。
这人一多,考题难免就会泄露。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考题的字体放大,写到几块木板之上,等到开考,就让人举着木板给士子们看。
至于万一有人近视看不清楚什么的,那就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考举作为一个新生事物,想要一开始就做到尽善尽美,那怎么可能?
说完这些话,张汤就对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心腹田甲吩咐道:“烦请兄长将白纸分发下去,每位士子发三张……”
“诺!”田甲点了点头,看着张汤,他也是心中感慨了一声,如今的张汤变化真的是很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仗他的资助,才能读书的年轻人了,身上已经若隐若现的带着些威势。
“传闻考举之后,刘德殿下就要给张汤、汲黯、剧孟升官了!”田甲想着:“这一升,起码就是六百石的实权官职,甚至可能是侍郎、议郎一类的郎官!”
汉家的郎官,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能做到两千石级别的九卿的。
“我得抓紧机会,让张汤早日娶我家细君回家!”一旦张汤做了郎官,能否遵守诺言,继续跟他家联姻,那就真是未知了。
如今长安城的彻侯贵族们,可是人人都盯着刘德殿下手下的三大干臣,就连剧孟那个大老粗,竟然都被好几家彻侯哄抢者,想要招其为婿。
追逐张汤、汲黯的就更多了!
传言,连章武、南皮两位德高望重的外戚都有所意动!
再不抓紧机会,到时候别说正室了,小妾的位置估计都要没了!
没人比田甲更清楚长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田甲带着人,将白纸一一分发下去,发完最后一人,校场的大门徐徐关闭,考试开始了。
十几块木板被人举着放到了校场的四角,基本上是每七十人分享一块木板。
…………………………
一共五道题目,每答对一题得一分,这是现在人所共知的事情。
但,这次的考举,只会有一百人能通过。
这就意味着,最起码要答对四道题,才有机会成为那百分之一,甚至可能需要五题全对!
因此,当木板上的布取下之后,所有的士子就立刻拿起笔,将木板上的题目抄到纸上,然后,再三核对,确认无误后,才开始作答。
颜异将五题全部抄到纸上后,看了看。
这第一道题真是简单至极!
勾股定律,这是现在连蒙学的幼童都知道的!
但正因为如此,颜异心里却隐隐开始不安了。
果然,再看下面的题目,难度一个比一个高了,第二题颜异还觉得比较轻松,但第三题就变得辣手无比,涉及到了衰分,甚至是反衰分,无疑,这是相当有难度的算术题了。
第四题,难度比之第三题相差无几,让颜异稍稍有些安心。
虽然难,但大体没有超脱出九章算术的范围。
颜异自认为自己应该还是能解出的。
毕竟,他家是世代望族,这望族,自然土地多,土地一多,租户就多,每年都需要计算租户的租税跟田苗钱,没有足够的算术底子,显然是没办法积攒出这么多家业的。
但是,当他看到第五题,整个人瞬间都感觉不好了。
“今有百人答题,八十一人答对第一题,九十一人答对第两题,八十五人答对第三题,七十九人答对第四题,七十四人答对第五题。答对三题及以上者方为合格,问:合格者几人?”颜异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题目,一时之间真是感觉无从下手。
九章算术里,有过近似这样的题目!
但是毫无疑问,出题的那人丧心病狂的将整个题目的难度放大了数倍。
要知道,在九章算术中,就是难度最高的一题,也只是五人分钱或者三人分金。
“此题,我做不出来!”思考了良久,颜异不得不承认,这道题目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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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像当年追老婆表白前的时候~~~~~
嗯,那个第五题,其实在汉代的九章算术里就有简化版本的例子,话说,我也是度娘了才知道答案,汗一个先。
我承认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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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考举中的大鱼(求首订)
颜异算是一个明智的人,当他发现自己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那最后的一道题目之后,立即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四题上面,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抉择。
但有人却爱钻牛尖角,且乐此不疲。
譬如在另外一个考场之中,一位华服锦衣的贵族公子,将其他四题丢在一边,埋头解着那困难无比的第五题。
对他来说有没有官当真的无所谓。
官二代的思维,常人一般很难理解。
此刻,在这位贵族公子的眼中,那困难无比的第五题,比之世上任何美人还要动人,让他沉迷于解题当中,无法自拔。
时间渐渐过去,太阳高升,气温越来越高,不多时,地面就变得像个火炉一般,考场中的差役们不得不洒水降温,同时不断给考试的士子们添加汤饮。
刘德在这个时候急匆匆的赶来考场,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宦官,这个小宦官是从甘泉宫赶回来奉着章德的吩咐来通风报信的。
刘德带着这个宦官,进了考场,先是找到张汤,急匆匆的问道:“张卿,你这考场中可有一名二十三四岁,个子不高,喜欢穿白衣的贵公子?”
张汤微微一愣,道:“殿下,请容臣查看一遍……”
同时问道:“殿下此人可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了!
刘德也是刚刚才知道,他的考举士子中混进了一条大鱼!
郎中令周仁的爱子——周远!
在后世的史书上,周仁这个名字真是没几个人知道,更没多少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算偶尔有人翻开史记,看到此人的大名,估计也就一笑置之,并不怎么关注他。
因为他官小,区区郎中令,甚至连九卿都不是。
但有前世记忆的刘德却太清楚这个周仁的威力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位郎中令对便宜老爹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周亚夫跟晁错两人之和。
便宜老爹对周仁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就是他偷腥之时,站在门口把风的,必定是周仁。
不单单如此,就是便宜老爹的后。宫之中,周仁进出也从不避嫌。
刘德记得很清楚,前世刘彻能打败那么多兄弟,当上太子,除了他老妈会经营,会拉拢之外,买通了周仁,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子。
毫不夸张的说,周远在便宜老爹心中的地位,就跟前朝的邓通在太宗孝文皇帝心中的地位一般,都是那种官职不高,地位不显,未必也能帮你成事,但败事绰绰有余的存在。
而周远是周仁的独子,周仁对其无比宠溺。
这样一个人却隐姓埋名,跑来参加考举了。
假如不是章德在便宜老爹身边伺候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偷听到了周仁跟便宜老爹之间的闲聊,马上派人来通告刘德,刘德可能都不知道。
毫无疑问,周远此人必须谨慎对待。
张汤查了一遍,摇头道:“殿下,臣这里没有您所说的人……”
二十多岁,个子不高的贵公子就那么几个,没有一个是符合刘德所说的情况的。
“我再去剧孟哪里看看……”刘德抛下这句话,风风火火的跑去另外一个考场,到了那里,虽然找到了两三个符合特征的人,但经过小宦官目认,却都不是周远。
最后,当刘德来到汲黯负责的考场时,刚一进去,那小宦官就从人群中发现了他的目标,对刘德奏道:“殿下,左侧那边的那位就是周郎中之子!”
刘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位外表平凡,脸上还有着青春痘的年轻贵族公子,正坐在校场的一角,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刘德看了他的样貌,感觉有些眼熟,好像那里见过似的。
他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前世,刘彻登基后,他作为诸侯王入朝朝见天子及太后,在王娡的宫中,他可不是见过这位周远?
不过那时,刘德只以为他是宦官一流,于是命人送了贿赂,不多,才几十金,但却被此人丢了出去,当时刘德还惊讶,以为遇到了不吃腥的猫。
现在看来,不吃腥倒是未必,这位周远当时应该是感觉被侮辱了吧?
刘德小声的问那小宦官道:“你可知现在郎中令家的请托之费是多少?”
那小宦官想了想,答道:“奴婢听说,去年汝阳太守张成叔入朝上计,被丞相贬为‘殿’,请托郎中令代为说和,光是拜门就送了五百金!”
五百金啊!
这汝阳太守可真是个土豪啊!
不要看到刘德动不动就花掉一千金,就以为此时金不值钱,跟后世武侠小说中的银票一样泛滥。
当此之时,黄金还是很硬挺的!
一个很直观的背景就是,太宗孝文皇帝时期,十户中产之家的家产总和是一百金。
明年平定吴楚之乱,便宜老爹赏给窦婴的赏赐也只有一千金。
后来卫青为大将军,击匈奴有大功,刘彻的赏赐也只有一千金,而那一千金,卫青拿出五百金为李夫人父母贺寿,甚至哄得李夫人喜笑眉开。
既然是个土豪,那改天得派人去查查,他家里究竟有多少钱了。
这样想着,刘德走进汲黯所在阁楼,见了汲黯,立即吩咐道:“卿与我一套常服,我现在就要换!”
这位周远既然来了,刘德就不打算放他走了。
他老爹在便宜老爹面前的面子那么大,不好好利用,那刘德就是白痴了!
换好衣服以后,刘德就对左右道:“不要有人跟着我,就当我是一个寻常的差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汲黯还是点头道:“臣遵命!”
穿上常服,刘德打扮了一下,好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差役,然后,就走出阁楼,一个人慢慢的走到那周远的身边,悄悄的斜眼看了看。
刘德马上就发现了,这周远居然在攻略他所出的那第五题,以至于其他四题都放在一边没去管!
这怎么行!
那第五题,刘德就没指望有人能解答出来!
而且刘德稍微猫了两眼,发现他的计算方式和思路都出了问题。
不过这也怪不得周远,此时虽然有九章算术这种古典数学的巅峰之作,但是解题思路大体还是遵循着前人的框框架架,并未有所创新,而且,实际上,九章算术并未有明确的数学概念和解题公式。
难道我要帮其作弊?
刘德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也太没节操了,也太赤裸裸了!
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第136章 马屁(求订阅支持)
周远此刻却沉迷于解题当中,根本无法自拔,甚至热的汗流浃背周远都没去理会,因此也没注意到一个穿着差役便服的少年悄悄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拿着算筹不停的计算着,思考着。
这个题目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周远自幼就对算术无比着迷,以至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去年更是远赴北平,请教前丞相北平侯张苍关于算术的问题。
可惜,北平侯已经垂垂老朽,人都已经痴呆了,当年叱咤风云的计相,如今只能靠饮女子奶水维生,当真让他颇为遗憾。
这次考举传出要考算术之后,他立刻就来了兴趣。
于是他化名张进,来参加考举。
于他而言,做官?太简单了!
他老爹在天子面前只要稍稍一提,立刻就能出任郎官,甚至是实权的大夫。
但他对仕途没什么兴趣。
比起做官来,他更喜欢研究算术,女人以及医术。
………………
刘德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然后就默默的走开,走上楼梯之后,刘德就对汲黯吩咐道:“那人的卷子,卿不要看,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没办法,刘德估计这位周远恐怕到考试结束也找不到那第五题的头绪。
可万一要是他没考上,然后他老爹较真起来,不说别的,只要在刘德的便宜老爹面前夸大某些事实,就足够刘德喝一壶的!
事到如今,只能直接把此人的大名放进录取名单之中了。
反正没人敢说闲话!
…………………………………………
在中午阳光最盛之前,考举落下了帷幕。
一个个士子汗流浃背的走出考场,有欣喜的,也有失落的。
这些士子出了考场,立即三五成群的对着答案,相互议论、讨论起来。
颜异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考场,迎面就走来几位世交。
“颜兄考的怎样?”一个年长一些的人问道:“我只答出第三题……”他叹了口气道:“这天气太热了,影响了我的思绪,不然第四题应该是能答出来的……”
颜异看了一眼周围的朋友们,道:“我答出了四题,但第五题,怎么想都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这话一出,立即就引起了人们的共鸣。
“是啊!”有人说道:“那第五题很是太难了,我感觉当今之世就算萧何子房复生,怕也难答出!”
萧何与张良,当年就是汉室公认的数学大家,以思维敏捷著称。
颜异摇了摇头,道:“应该有人能答出……”
“这题与《九章算术》中的《衰分》一章中所载的几个案例有些相似,但却将难度放大了,一时三刻或许找不出答案,但倘若潜心去研究三五日最多半月,应该是能得出结果的!”
颜异此刻也是有了些眉目。
数学这东西,只要找到规律,就一定能得出答案!
“颜兄所说,倒也不错!”有人附和道:“我回去后就决心好好去算一算这第五题,若能早一步得出答案,无疑是……”说到这里那人马上闭嘴,悻悻然的道:“没什么……”
但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马上就让人联想了起来。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文人最想争的就是一个名。
不管写文章,做事情,还是谋划方略,能得第一的,总是比第二更受人关注。
如今这考举的第五题将几千各个学派的士子难倒了。
毫无疑问,只要有人能第一时间给出答案,那么,起码就能混一个官职,甚至能得到朝廷重用!
当此之时,算术,可也是朝廷庙算的一部分。
自前丞相北平侯张苍开始,朝廷选拔官员,就特别喜欢那种算术好的人。
如今做官,可不止是要写的一篇好文章,会拍马屁,更要懂得做事。
不说别的,一县之中,每年的头等大事就是上计长安,算术不好,连账目都做不清楚,送到长安,那马上就要被开革!
所以,各地郡县的司马、主薄,一般都是算术好的人出任。
更何况,解出几千人都解不出的题目,这本身的荣誉与快感,就足以鞭策士子们去发奋图强了。
于是,大家很快就心照不宣的笑了几声,然后立即赶回家中,去计算那第五题了。
颜异看着这些平日熟知的友人,竟然在利益面前,一哄而散,心中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礼乐崩坏,人心不古啊……”
然后,他坐上自家的马车,道:“快,马上回家!我要解题!”
………………………………………………
日落之前,三个考场所有的试卷全部搬到了刘德的寝宫之中。
汲黯跟张汤各自带着十几人开始阅卷。
阅卷速度还是挺快的,因为前面四题都有标准答案,对照一下,就知道对错。至于第五题,刘德吩咐,有写了答案的,直接送他面前。
花了两个多时辰,两千七百多份试卷最终被审阅了一遍,最终,答对四题的人有八十七人,答对三题的则有八百多人。而在第五题下面写了答案的,居然也有四百多人。
这四百多人的卷子,首先被送到了刘德的面前。
刘德一看,都有些惊讶了。
自信的人,还是挺多的嘛!
但翻开试卷,刘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连看了十几分卷子,都是些不知所谓的家伙在上面随便写了个答案,什么解题步骤,思路一概没有。
不过,这却也是此时算术的风气了。
然而,这些人,刘德看都不看他们的其他题目的答案,统统贬落。
原因很简单,这些家伙一看就知道是在投机,刘德怎会给他们投机的机会!
换句政治正确的话来说是:汉家不需要人品不好的官员!
一连贬落了一百多人,刘德的心都有些烦了,这时候,一张写满了文字的试卷出现在刘德眼前,让他总算有了看的欲望。
一看考生名字,刘德咦了一声:“司马相如?”
再看内容,刘德顿时哭笑不得了。
这上面那是什么算术题目的解答啊,分明就是一篇拍马屁的诗赋,文章先是从刘德出这个题目说起,一直引申到了三皇五帝,上古贤圣们的行为,用词华丽而篇幅优美。
“果然不愧是集诗赋之大成者!”刘德笑了笑,将这张试卷悄悄的塞进自己的袖子里:“马屁拍的不错,算你过关了!”
身为上位者,需要有三种人辅佐。
一种是直臣,能直言过失,不惧得失的提醒君主。
一种是干臣,行事有谋略,做事有方针,能贯彻和执行君主的意志。
最后一种就是拍马屁的,能写好文章的。
作为穿越者,刘德实在太清楚吹捧和神化君主的力量和作用到底有多大了。
别的不说金胖胖,金二胖,***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现代国家都能被在吹捧之下变成家天下,举国上下见到三位胖胖的画像不管真心假意都激动的狂奔。
第137章 头名之争
最终,刘德将所有的四百多份试卷看完,绝大部分都是些不知所谓的内容。
但提出解题的思路的也有那么三四人。
且不管这些人的思路对不对,起码,这份专业的态度就应该得到奖赏,于是刘德就将这几人的卷子留下,其余的尽数嫡落。
然后,刘德就将张汤、汲黯、剧孟三人叫进内殿之中。
“我欲将一百位考过本轮考举的士子分列为甲乙两榜……”刘德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道:“八十七位答对四题者,列为甲榜,余者列入乙榜……”
刘德环视三人一眼,问道:“以诸卿之见,谁人可得甲榜第一?”
张汤跟汲黯对视了一眼。
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
八十七名士子之中,有贵族,也有寒门,而且因为成绩几乎相差无几,所以没有一个准确的评判标准,这样一来,你说张三是第一,他认为李四是第一,想要界定清楚,真是有难度!
况且文人们是个什么脾气,谁不知道?
平日里为了一点虚名都能打出狗脑子,更何况是这象征着第一次考举的头名荣誉?
想都不用想,不管选谁,另外八十六人都不太可能服气!
汲黯低头思索了一下,向前一步,出列拜道:“殿下,臣以为陈县人郑庄当为第一!”
“郑庄?”刘德想了想,吩咐道:“将他的卷子拿来!”
“诺!”一旁伺候的王道点点头,立即从八十七份试卷之中,取出一份,递到刘德手中。
刘德拿着看了看,摇摇头道:“不妥……此人郑君之后,我不可坏高皇帝制度!”
其实这只是托词而已,根本的原因是刘德不喜欢这个郑庄。
一开始,汲黯提到郑庄,刘德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但一看卷子上的大名——郑当时,刘德立即就醒悟过来了,这不就是那位成语‘首鼠两端’的主角吗?
郑当时出了名的没有主见,极易动摇,性格软弱,这样的人,再怎么有才华,也不能成为第一。
这考举的第一名,刘德其实心里有了评判标准。
此人,必须是性格果断,能力出类拔萃,最好有宰相之姿。
将之立为标杆、典型。
这样,在将来才能显得他的这个考举确实是选拔人才的好途径,让人没有说闲话的余地。
汲黯听了却是心中漠然,只能顿首道:“臣考虑欠妥了……”
郑庄,名当时,是他的知己好友,也是他父亲的忘年交,汲黯本想在此关键时刻拉这位世交一把,但没想到,当年郑当时的祖父的所作所为,至今还被汉家天子记在脑子里,怨念延绵四世之久!
“不可得罪天家啊!”汲黯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不然,就要遗祸子孙,一如当年的郑君了。
其实,郑当时的祖父当年也没干什么忤逆之事。
当初,高皇帝击败项羽,将项羽帐下的谋臣尽数俘获,作为胜利者,高皇帝下令,所有项羽过去的谋臣在他面前必须直呼项羽大名,而不能以项王、楚王相称。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刀剑之下屈服了。
但郑当时的祖父却犟着脾气,我行我素,依旧以项王称呼项羽。
于是,高皇帝勃然大怒,立刻驱逐郑君,将其赶回老家种田。
本以为,天家应该忘记了此事,甚至连郑君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汉家皇室根本没有忘记那些曾经得罪过他们的人,不单如此,还将这些事情代代相传,这记仇的性格,真是顽固!
“臣以为南阳人宁成可为第一!”张汤见汲黯遇挫,立刻抓住机会出列举荐道。
这宁成,是法家的人,就这一点,就足够让张汤支持宁成了。
更何况,宁成的履历跟张汤一般,世代都是汉吏,熟知律法,精通刑律,特别是第一轮考举,宁成所写的《论韩非五蠹》让张汤起了共鸣。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几日,宁成的老师还写信来跟张汤叙旧了——法家的圈子就那么大,宁成的老师,同时还是张汤的父亲当年的同僚,理论上算张汤的世叔,这面子,必须要卖!
“宁惹乳虎,无当宁成之怒……”刘德心里叹了一声。
幸亏他是穿越重生之人,否则,就要被张汤忽悠了。
这宁成能力与才华都是有的,但是……奈何是个大贪官!
而且宁成生性残暴,就连不是什么好人的公孙弘都上书刘彻说: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
这样的人,可以当做刀子用,但不能倚重,更不适合成为负天下之望的考举第一。
但张汤的颜面也要照顾到。
刘德装模作样的拿着宁成的卷子看了看,摇头叹道:“不可,此人小吏出生,若为第一,恐天下人不服!”
张汤顿时就被这个理由噎住,原本想要争辩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实在是刘德的理由太霸道了。
当此之时,身份家世或许还不如后世三国两晋那般为人看重,但没有一个显赫的家世,确实也很难让人信服。
不说别的,现在想要当丞相,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先为彻侯。
不为彻侯不可为相,这是汉室政治的潜规则。
话都这份上了,张汤、汲黯、剧孟也不是笨蛋,马上就知道了,自家的殿下已经有了人选了。
于是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齐齐叩首道:“臣等愚昧,不能远见万里,无以佐殿下之明,臣等惶恐,伏请殿下赐告,以解臣等之惑!”
刘德矫情了一下,道:“卿等皆佐国之才,我倚重为长城之干臣,岂可如此自谦,其令再举之!”
若是在太宗孝文皇帝没有登上政治舞台前,汲黯等人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可惜,当年刘德的祖父在政坛上的表演教育了天下人:在君主面前,要聪明一点。
三人于是再次拜道:“臣等委实愚钝,不能分辨鸿鹄于燕雀之中,伏请殿下明示!”
刘德扭扭捏捏了一会,道:“我以为济南国颜异可为第一!”
说这话的时候,刘德特意看了一眼张汤,可惜,没在张汤脸上看出来什么。
他接着解释道:“颜异乃颜回第十一世孙,家世清白,文字清楚,且素有贤名,列为第一,我以为当是可以的!”
当然这只是纸面上的原因,真正的情况是,吴楚将反,而儒家在故齐之地影响极大,齐国故地之上,十个知识分子里有九个是儒家的人,取颜异为第一,有助于收买人心,巩固汉家统治。
而且,颜异此人人品道德都是一流,经济意识也不错,前世颜异主持大司农,秉政廉洁,坚持立场,算得上是儒家里为数不多的实干派,是能真正弯下腰去检视民生的大臣!刘德认为,他有宰相的资质!
“今生希望张颜两人能和平相处吧……”刘德心中想着。
他也并不怎么担心颜异跟张汤再闹到一定要分个生死的地步。
前世颜异之所以得罪张汤,是因为他固执己见,排斥张汤推行的经济政策,譬如白鹿币……
刘德不是刘彻,自然不会傻到相信真以为靠一个皇室的名头,就能让一张鹿皮价值百金、千金了。
张汤三人相互看了看,选了个儒家的人,他们心中虽然不爽,但颜回的名头够大,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张汤是法家,汲黯是黄老派,那他们两个也不觉得再加一个儒家进来有什么不妥
第138章 尘埃落定
第一名既定,前三就没有异议了。
汲黯举荐的郑庄第二,张汤所举的宁成第三。如此一来,这次考举在含金量上来说,就已经相当硬朗了,前三甲全部是在刘德的前世出任过两千石以上官职的巨头。
刘德再看其他八十多人,竟从其中发现了二十多个在前世算的上有名的人物,最后官至郡守的就有十余人。
“真想全部收至麾下啊……”看着那些一个个的在历史上曾经威震一方的名字,刘德流着口水幻想着。
这次考举,人才如此集中涌现,也是因为举荐制度的缺陷所导致,许多有能力的年轻人,受限于举荐制度的高门槛和官僚们因循守旧的作风,只能蹉跎地方。
考举一出现,就将他们从沙子里筛了出来了。
“真是可惜了……”刘德叹了一声,这些人之中,留给他选择的余地太少了。
现在,他已经内定了颜异、主父偃、周远、司马相如四人,只有八个名额可供选择。
而余下的八个名额之中,最少要选择四位彻侯的子弟。
“还必须要有两位关中出身的士子!”刘德揉了揉太阳穴想道。这没有办法,就是政治正确而已,对于汉室来说,关中才是它真正的根基,笼络和收买关中子弟,就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政治抉择。
至于公平?这世界上哪来真正的公平?
于是,真正能自由随心选择的,也就只有两个名额而已。
这两个名额该怎么用,是要好好考虑的。
“商议一下乙榜的人选吧……”刘德看着张汤等人道,他拿着一张白纸,先在上面写下司马相如与周远化名的张进,然后递给张汤吩咐道:“剩下的人选,卿等三人好好商议一番!”
“殿下,这乙榜的评判标准是?”张汤想了想问道。
刘德洒笑一声,道:“自然是忠臣之后,功勋子弟,以远近亲疏而列!”
这是其中应有之义了,也算是刘德对那些站出来为他摇旗呐喊助威的彻侯们的一个回报吧。
只是这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靠张汤等人自己去领悟了。
于是,说完这话,刘德就起身道:“卿等好好思虑思虑,我去东宫给太后请安!”
“恭送殿下!”
………………………………………………
刘德到了长乐宫。照例给窦太后做了一次眼保健操,然后,刘德就将今日考举的事情跟窦太后禀报了一番,这才问道:“皇祖母,孙儿,如此考虑可还成?”
窦太后满意的笑了一声:“哀家不过是个瞎眼的老妇,困居宫廷之中,对于朝政,哪里有什么见解呢?不过刘德你做事,考虑的很仔细,这一点,哀家要夸奖你!”
刘德连忙乖巧的给窦太后锤锤肩膀,道:“皇祖母缪赞了……”
窦太后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道:“哀家今天把粟妃叫过来,说了说那件事情……”
“粟妃是很不乐意呢!”窦太后叹道。
何止是不乐意啊!
窦太后回想了一下,她眼睛虽然瞎,但耳朵却灵的很,她记得清楚,当她提出要过继刘德给薄皇后时,粟姬的胸膛之中陡然呼吸急促,鼻息加重,手指都快掐进肉里了!
错非她是太后,执掌后、宫大权,诸妃废立,她可一言而决,甚至不需要跟皇帝说一声,恐怕粟姬当时就要暴走了。
即使如此,粟姬走时,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哀家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粟妃点头,接下去的事情,就不用哀家提点了吧?”窦太后淡淡的道。窦太后对付后宫妃嫔,可谓是经验十足了,而且,她的长寿殿,对于所有来到此地的妃嫔,都是一个巨大的威慑,所有妃嫔来此之后,都要好好想想,当年的戚夫人是个什么下场!
粟姬再怎么跋扈,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最终也只能低头称是。
于她而言,出手干预宫廷妃嫔子嗣这件事情,可是担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的!
别的不说,此事一旦传出去,在民间,她的名声就会受到一些损失。
但这个险值得冒!
为何?
谁叫刘德已经跟馆陶定下了口头的亲事,将来要迎娶陈阿娇呢?
陈阿娇就是窦太后心头最宝贝的人,为了让陈阿娇过的好一点,将来不至于有个恶婆婆,拼着名声受损,窦太后也顾不得了!
“将来,你要好好对阿娇,不可委屈了!”窦太后转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刘德:“若你让阿娇受了委屈,哀家就定不会轻饶!”
“孙儿不敢!”刘德连忙跪下来拍着胸膛保证道:“孙儿已经许诺,将来要为阿娇表妹建造一个大大的金屋,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窦太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要没那个金屋藏娇的美丽誓言,窦太后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的宝贝阿娇许给别人!
“那你就去告诉皇后吧……”窦太后挥挥手道:“想必皇后也是等急了!”
对于薄氏,窦太后还是挺满意的,除了不能生育外,一切都符合她心目中的儿媳模样。
有了刘德的过继,薄氏的位子,基本是稳固了。
………………
刘德拜别窦太后,出了永寿殿,辗转来到了淑房殿。
李信老远就看到了刘德,于是马上出来迎接,问道:“殿下这时候前来,可是有事?”
刘德点点头,道:“确有大事来报!”
他问道:“李公,母后可在?”
李信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可不巧了!今天下午陛下传召,皇后去了甘泉了!殿下既是大事,便告诉奴婢罢,奴婢明日一早就去甘泉告诉皇后!”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这个时候想要出宫都有困难,至于出城?没有天子的诏令,长安诸门没有一个城门卫尉敢私自放人出城。
刘德也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就将窦太后已经说服粟姬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信一听,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他马上道:“奴婢这就出城,夜去甘泉,通秉皇后!”
此事,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好在,奴婢手中还有一道先帝所赐的便宜行事的令符!”李信叹了一声,道:“奴婢这就去取那令符!”
刘德一听,连忙劝阻道:“不可,先帝赐令,非危机之时不可擅用!”
皇帝老子特别是先帝所赐的令符与诏书,在宫中都是有着副本的,每次使用之后,都会建立档案。
李信贸然使用那特权,肯定会有后遗症,甚至可能要因此丧命!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的恩德,作为奴婢随意动用,那就是藐视君恩,区区宦官,甚至连审判都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直接乱棍打死。
李信却笑道:“皇后对我恩重如山,只要皇后过的好,区区性命,奴婢怎会吝啬?”
刘德听了,有些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前世他的河间王宫之中,鼎盛之时养着数百文人,全部高薪伺候着,可惜,一朝大难临头,全部都作鸟兽散,只有宦官王道陪着他一同赴死……
“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刘德道:“明日一早出城还来得及,李公扪心自问,若无公在一旁辅佐、照顾,以母后的性格,能在这宫中逍遥几时?”
李信这才默然,止住脚步,跪下来道:“奴婢遵命!”
第139章 榜下捉婿
主父偃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亮。
闾里的门禁一开,他立刻就走出房门。
刚刚出门,住在隔壁的房主就过来对他问道:“主父先生,您下个月的房租可该交了!”
主父偃闻言,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摸了摸兜里最后的几个钱币。
很显然,那几个钱,别说是交房租了,就是吃饭,都有问题!
但看着房主一脸担忧和写满了不信任三个字的脸庞,他迟疑的点点头:“且稍等片刻,我去友人处借些钱回来,今天一定将房租交上!”
找谁去借钱呢?
周意?
主父偃在心中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去向周意开口,主父偃自尊心极强,特别不愿意将自己的短处暴露于友人之前。
“听说临淄大商人张氏在长安有产业,不若我投贴前去拜会,想来应该可以得些礼金!”当世的商人,最喜欢结交文人,常常会资助一些声名不显之辈。
主父偃从前一路从齐国跋涉千山万水,周游中山、燕赵,靠的就是贩商天下的齐地商人的资助。
对于怎么讨些生活费,早有心得。
于是,他打听之后,找到了在长安城东市之中的一个商铺,投了拜帖进去之后,就静等主人出来迎接了。
谁知道,拜帖投进去后,过了半个时辰,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出来迎接他,主父偃站在门口看着店中的伙计来来往往,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于是,他厚着脸皮,走进去,问一个伙计道:“敢问,贵主可曾吩咐我前去拜见?”
那伙计横着眼睛,很不屑的看了一眼主父偃,翘着嘴唇道:“我家主上不见你!”
主父偃被他的眼神看的心中都在滴血。
身为士子,他自认为高人一等,可没想到,却被一个卑贱的商铺伙计给鄙视了!
主父偃紧紧的握住拳头,心里以为这只是伙计在故意刁难他,于是,道:“我乃是本次考举的士子,你家主人可知道?”
那伙计扬眉冷笑着:“自是知道……纵横家出身嘛……”
这些天这个伙计可是见惯打着各种名目上门来打秋风的士子,先前,这些文人来了,他跟他家的主人都是好生伺候,请其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再包些钱财,可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家主人的态度就变了,除了有名声的贤才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见!
什么叫有名声的贤才?
当然是齐鲁大地第一学派的儒家弟子!
…………………………………………
主父偃浑浑噩噩的走出东市,他的耳中始终在回荡那个伙计的那句话:“纵横家出身嘛……”
这句话深深的伤害了他的感情,让他有种被人指着鼻子痛骂的感觉。
走在大街上,他甚至有种要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兜里就剩下几个钱了,最多只够吃一顿就着咸菜的粟米饭,或许能加些作料,但也就如此了。
但要让他去跟周意等好友开口求助,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什么时候才能放榜呢?”主父偃叹了口气。
这么想着,忽然前方的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隐约间,主父偃听到,有人喊着:“放榜了!放榜了!”
主父偃顿时只觉得眼前一亮,立即跟上涌动的人群,朝着最近的一块露布奔跑而去。
走得近了,他就听到几个大汉扯着嗓门大声的宣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魁首——济南国颜异!”
“次者——陈县郑当时!”
“其次——南阳宁成!”
每报出一个名字,人群都要发出一声轰隆的叫好声跟欢呼,然后就有许多人马不停蹄的朝着四面跑去,看样子是准备去报喜,讨喜钱的!
主父偃勉强挤到人群之中,惦着脚尖,向前看去,只见露布之下,悬挂着两块布帛,一匹金色,一匹银色。
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第七名——临淄主父偃!”
“第七名——临淄主父偃!”
“第七名——临淄主父偃!”
这声音就像一颗陨石砸进了他的脑海里,一直不断的回响,轰鸣,让他整个人的情绪都猛然间蓬发出来,他捂着脸,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的大哭了起来。
在临淄的时候,被儒生们嗤笑,他们都说:“只以口舌之快,小人哉!”
临淄的孩童追在他的身上,跳着舞,唱着歌谣:“主父偃,十七岁,学纵横,长短不能合,大小不能制……”
到了燕地,燕王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履历,就将他赶出了王宫。
“先生,你哭什么?”有人发现了他,于是问道。
“我是主父偃……”主父偃站起来,抹了抹眼泪,郑重的自我介绍道:“授业于范叔第五世孙范嘉!”他以前为这个身份感到羞耻,不敢直白的告诉别人,但现在,他成功了,他可以自豪的,无所畏惧的告诉所有人,他是纵横派的传人,他为自己的学派而骄傲!
“主父偃?”那人眼睛一亮,疑惑着问道:“可是临淄主父偃?”
主父偃愣愣的点点头。
那人哈哈大笑,一挥手,道:“儿郎们,给我抓住他!”
人群之中猛地冒出七八个精壮的大汉,一把抓住主父偃。
“你们干什么?救命啊!”主父偃怎么可能对付的七八个大汉,立刻就被人按在地上,然后抬着四肢抬了起来。
那人却笑了起来:“贤婿勿慌,我乃长安安陵氏,家有一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与贤婿正是良配!”
主父偃听了,老实了下来。
安陵氏,他当然有所耳闻,这是关中巨富之家,家声显赫。
那人嘿嘿的笑了起来:“本来只想抓个在榜之人就可,甚至银榜也能凑合,没成想,抓到了金榜第七,哈哈,老夫真是太有远见了!”
所谓金榜银榜,自然是指的两张不同颜色的布帛上所记载的考生名字的榜单。
长安人民智慧无穷,只在榜单出现的时候,立刻就将两个榜单取名了。
金榜为贵,银榜次之。
那人又吩咐家丁道:“快走,不然一会若是彻侯们反应过来,我们可就走不了!”
谁不知道,如今整个长安的彻侯勋贵们都在磨刀霍霍呢?
对于贵族豪强们来说,假如自己家的子侄考不上考举,那简单,找个考上考举的人做女婿就行了,反正,谁家没有十个八个女儿的?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十几块露布下,各种鸡飞狗跳,带着人马潜藏在人群专门等着中考者出现的地主豪强们,发现一个立即抓走一个,甚至有贪心者,一口气抓了四五个回家……反正女儿多,无非是给些嫁妆……
第140章 思虑
东市之中,主父偃刚刚离去的那个商铺内,一位穿着绸缎的富商急匆匆的走出来,问道:“方才那个主父偃呢?”
伙计一听,立刻上前邀功道:“回主人,被我赶走了!”
“赶走了?”富商鼻孔里冒着青烟,喘着粗气,一个大耳光子赏了过去,怒斥道:“谁叫你赶走的?”
“败坏家门,坏我名声,徒使受此冤屈!”富商气的又是一脚揣了过去,命令道:“你立刻去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你的妻儿,我俱要卖为他人做奴仆!”
伙计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他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跪下来道:“诺,我这就去……”
“狗奴才,带上礼物,快跟我一起去负荆请罪!”富商大声命令着。
要说恐惧,这富商心里才是真的恐惧!
谁不知道,纵横派的人出了名的记仇?
当年范睢复仇的故事,可是人尽皆知,这富商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心惊肉跳。
难道要等到人家飞黄腾达了,来跟自己算这笔账?
可惜,等富商找到主父偃居住之地之时,已经人去楼空。据房主所说,主父偃连人带行李,都被一大帮人搬走了。
“他日我家若有事,必你之故!”这富商长叹一声,只能掩面而走,另找一个解决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破财消灾,好在这主父偃现在还没官职,若是如同当年的范睢一般,那他就要成须贾,甚至须贾都不如!
人家须贾起码在范睢面前还有旧恩。
长安城喧哗之时,甘泉宫之中,却是无比宁静。
潺潺的泉水自高山流下,薄皇后轻轻走到阁楼的一角,然后转身走下楼梯,在楼下,李信的身影出现了。
“皇后……”李信跪下来禀报道:“太后已经说服了粟妃,只等陛下点头,大事就可成了!”
薄皇后一听,身子都有些颤抖,她喃喃一声:“真的吗?”这可是她过去夜思梦想的事情,可当此事终于出现曙光时,她却又有些害怕了,怕这只是一场梦。
李信叩首道:“这是殿下告知奴婢的,应该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薄皇后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痕,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吾知道了,李信你先回长安去吧,甘泉宫这边,吾还要徐徐图之!”
对于天子,薄皇后还是很了解的。
想让天子点头,玉成此事,需要时机。
好在,在这甘泉宫她还有两个月时间来谋划此事,让天子点头。
……………………………………………………
未央宫,刘德寝宫之内
“殿下……长安城里自放榜之后,各豪强富商,皆于榜下捉婿,我等是否要插手?”张汤跪在地上问道。
刘德一听,也笑了起来,挥手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没有强制婚配,那就随他们去吧!”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早有人通告过了。
对刘德来说,这是最佳的宣传材料啊!
也是他的考举赢得更多支持者的好机会!
后世宋真宗怎么说的来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有了这个榜下捉婿的佳话,那么,无疑会让人对考举印象更加深刻。
文人们所求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功名利禄,香车美人?
现在考举都能给他们!
如此一来,百家士子肯定全部都要被震动,甚至就是一些宅在家里面的人也要被震出来。
“诺!”张汤点点头,应命而去。
等张汤离开,刘德就坐下来,开始规划考举之后的道路了。
毫无疑问,考举是大获成功了!
考举之后,刘德就初步的掌握和拥有了一个草台班子,正式的迈入政坛。
“首先,张汤、汲黯、剧孟三人都要升官!”刘德想了想:“起码得是六百石的秩比!”
功必赏过必罚,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要掌握的技能。
而且,简单直接的升官,比起其他任何赏赐都要来的更加有刺激,更加能激励士气,鼓舞人心。
就是对于即将入幕的考举众人来说,一入仕途就看到前辈加官进爵,自然在羡慕嫉妒恨之余,更会不自觉的产生期待,而人一旦有了期待,就会有认同感,有认同感的团队,才有凝聚力!
只是,目前长安城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腾出三个六百石的官职出来,真是有些难度。
现在留给刘德的选择有两个,要嘛,定向反腐,干掉三个没有后台的倒霉蛋,要嘛,另辟蹊跷,设立一个新衙门。
“哪来那么多时间去设置一个新衙门?”刘德想了想,决定还是定向反腐比较好。
“过两日,我去找晁错谈谈……”刘德就不信了,偌大的内史衙门,会找不出三个贪污犯。
将这事情放到一边,刘德的思绪飘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
现在马上就要到六月了!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秋收,他所铸造的五铢钱能不能流通起来,就看这一次秋收的收粮了。
而紧接着秋收,汉家朝廷立刻就投入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之中。
刘德记得很清楚,九月,衡山国遭遇特大冰雹灾害,落下的冰雹大如拳头,甚至能砸进地面二尺之深。几乎所有的庄稼作物都在冰灾之中被毁。
前世之时,便宜老爹在这场危机之中的表现堪称完美。
本来天灾是上天的警告,换了别的皇帝,可能想的只是下个罪己诏什么的。
但便宜老爹却在接到衡山灾情之后,立刻下令少府、丞相调动全国的物资和资源去救援衡山,使得衡山国并未因为忽如其来的天灾而发生动乱。
更秒的是,经此一事,衡山国从先前的骑墙甚至造反派,立刻摇身一变,成了汉家最坚定的支持者,比梁王还铁!
不止如此,此事之后,大批骑墙的诸侯都迅速转变了立场,倾向中央。
郅都就是因为主持救援衡山国灾区有功,才被升官,后来郅都任为济南太守,济南周围十余郡,皆以其马首是瞻,除了郅都的威名显赫外,未尝没有他救援衡山所立下的功劳的缘故。
刘德并不想去抢攻,这种功劳抢了也没有用!
他要做的很简单,当便宜老爹需要粮食时,他能随手甩出几百万石。
这样一来,刘德的地位自然是会更加稳固!
“一箭双雕啊!”刘德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当然,这只是他乐观的想法而已,真要实施起来,肯定困难重重,而且,他还要面对粮食商人跟铸币商人的双重围攻。
想要完美的撑过去,不是想想就可以的,需要一个仔细的思考之后做出来的计划。
第141章 殿问
刘德穿上衮服,戴上旒冠,转过身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张开双手,让侍女们为他整理好衣带,套上授带。
“士子们可都来了?”刘德向前一步,抬起下巴,系好冠带,问道。
“殿下,所有一百位士子已在前殿等候您的召见!”王道恭敬的禀报道:“仪仗已经备好,您是现在就过去,还是等会?”
刘德一挥袖子,道:“不急,先等等!”
“汲黯来了吗?”刘德问道。
“臣黯在!”门口汲黯的声音传来:“殿下可有吩咐?”
“我让卿所拟的策问,可是拟好了?”刘德问道。
“殿下,臣已拟好……”汲黯恭敬的在门口一拜,呈上一张白纸,道:“请殿下过目!”
王道马上就接过那张纸,递给刘德,刘德拿着在手上,看了看,点头赞道:“不错!有劳卿了!”
今天是考举的最终环节——面试,嗯,在此时应该叫策问。
只不过策问一般是皇帝向举荐来朝大贤提问。
而刘德不过是个皇子,显然,配不上策问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于是,刘德将其改称为:殿问。
而且君王策问大贤,问的是天下大事,如何安定国家,防御外侮。
到刘德这边,肯定就不能问这些事情,甚至连题目里都不应该包含任何涉及朝政、国家、对外方针等。
刘德将那张白纸往袖子里一塞,命令道:“走吧,让我们去会一会这天下英豪!”
走出殿门,外面的阳光都有些刺目,透过旒珠间的缝隙,刘德看到宫殿两侧,远处的大殿之前,一排排卫士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道路两侧。
刘德向前一步。
一排卫兵立刻半跪下去。
再向前一步。
又是一排卫兵半跪下去。
此时刘德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和卫士们沉默的半跪下去发出的金铁之声。
这是汉家太子在祭拜宗庙时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就是天子,也要在大朝会时才会摆出这个仪仗。
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刘德的便宜老爹御笔钦准,特许给刘德在今日撑场面的。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望着黑压压的一片片半跪下去的卫士,刘德在心中感慨一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我辈当如是哉!”
然后,他向前一步,走上台阶,在他身后,最先跪下的卫士站起身来,在军官的带领下持着长戟,紧紧跟在刘德身后。
这些卫兵,每一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之上,而且个头都相差不远。
于是,当刘德跨进殿中之时,在殿中两侧静立等待的士子们,无论贵贱,不分身份,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刘德缓步向前,跟在他身后的卫士们,就像群星拱月一般,簇拥左右,阳光从殿中的天窗直射进来,刚好落在刘德身上,让他此刻好似天神一般,仿佛是承载着天命的救世主。
这种视觉上的冲击,无与伦比,让许多人终生难忘。
此刻,许多人甚至忘记了呼吸,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场面,过了一会,才有人醒悟了过来,连忙跪下来拜道:“我等拜见殿下!”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他人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跟着跪拜:“我等拜见殿下!”
刘德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卫兵立即分列到两侧,在他的前方为他人为的制造出一条通道。
刘德顺着这条通道,步步向前,走上殿中上首,跪坐下来,一挥袖子,朗声道:“公等皆请免礼!”
这时候,那些卫兵迅速的朝殿中两侧站立。
上百名侍女迅速入殿,为这些士子安排席位。
等一切落定,刘德问道:“颜异何在?”
颜异闻言立即出列拜道:“学生颜异拜见殿下!”
“抬起头来……”刘德轻声吩咐。
颜异闻言,连忙抬头但不敢直视刘德,只能微微颔首。
刘德一看,这颜家真不愧是连续十一代的望族,这颜异的外貌,不管用那个时代的评判标准而言,都是个大帅哥,不止如此,他的气度也不错,看着让人很舒服,有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和力。
“果然是伟岸君子,不愧为颜回之后……”刘德笑了一声,道:“先生先归位吧!”
“诺!”颜异弓着身子再拜,然后才回到他的位置。
特意单独叫颜异出来见面,于刘德而言,只是一个手段,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恨。
就像后世的网游公司,不找几个托出来装土豪,真土豪怎么舍得出血?
对于考举来说,道理也是一样,没几个典型的成功人士,怎么去激励其他人踊跃参与呢?
颜异就是刘德要塑造的一个典型。
“公等皆为当世之君子,吾有幸能得公等不弃,愿与会于此,甚感惶恐……”刘德慢慢的说道,这是必须要说的套话,只是走个程序而已,刘德话锋一转,问道:“吾尝读诗书,观百家诸子之言,诸贤诸圣,皆以孝为本,亲亲爱人,必世而后仁,吾虽不敏,然亦愿从先贤,上孝天子、太后,下顺黎庶,仁以爱人。然我即钝且愚,不明孝之所在,诸公大才,请教之!吾将择其善者而从之!”
当此之时,天子策问,问以天下大事,社稷兴衰。
刘德作为皇子,当然不能问这些事情,说到底,一天没当上皇帝,他的本职工作就只有一个:做一个好儿子。
而一个好儿子,当然要追求孝道了。
跟之前的考试不同,这次的殿问,是当场即兴作答,所有的士子每人都被发了三张白纸,可以自由的选择是否上书。
其实,这次的殿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真正的人选刘德其实早就决定了下来。
除非,某人在这次殿问中忽然爆发,大发神威,写出一篇能名流千古,直指人心的文章出来。
不过,这种务虚的文章……
当世除了董仲舒之外,能写的出彩的是极少的。
况且,这次考举第二轮过关的一百人,大部分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士子,即使如同颜异这般世代读书的诗书之家出来的弟子,恐怕,现在的理论水平也有限。
而且在场的大部分人也很清楚,总共只有十二个名额,但却有一百人在争,排名不靠前的许多人自己都知道自己没戏了。
不过他们也不靠这个,能通过第二轮,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赚到了!
但知道归知道,必要的过程总是要有,态度必须要放端正。
更何况,向这种能将自己的文章与政治见解直接呈送到皇室面前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必须要好好把握!
于是,刘德话音一落,士子们就立刻在纸上作答了。
第142章 志向
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位士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所有的试卷全部被交到了刘德手中。
虽然明知道这是一场表演,但刘德还是耐着性子,逐一审阅所有人写的文章。
水平有高有低,高者如颜异的文章,看上去赏心悦目,条理通顺,逻辑自冾,但就是最差的一篇,基本也做到了行文通顺,没有错别字。
花费了两个时辰,将所有的人试卷全部看完。
刘德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足够能让他改变想法跟心思的文章或者人。
于是,他装模作样的斟酌了一番道:“公等皆为大才,诸公之所献之书,我已尽阅,请容我思虑一日,明日再做答复!”
刘德这话一出,立时就让许多人心生好感。
就连第二轮的第一名颜异都没被当初宣布录用,这说明,我们跟第一名的差距并不大嘛。
于是,气氛开始变得欢快了起来。
能不欢快吗?
今天之后,在场诸人,人人都能捞一个官职来做,再也不是过去的布衣庶民了。
即使是彻侯勋臣弟子,也是满面春风——来参加考举的,大部分都是庶子甚至私生子,这些人的地位,跟嫡子自然是没法比的,如今能有这么一个出路,已经算很不错了!
好在刘德前世跟文人们打交道的经验非常丰富,他见状,立即举起一个酒樽,道:“诸公,请与我共饮此杯,愿我汉家江山万万年!”
“谨祝汉家江山万万年!”一百名士子人人举杯恭贺着。
“诸君请随意……”刘德放下酒樽,一拍手,立刻有着无数侍女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出来,盘子中装着山珍野味、河鲜蔬果。
这显然是一顿慰劳宴会了。
能从三千多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他们值得用这样一顿皇室宴会犒劳。
但刘德却知道,下一次考举就肯定要扩军了。
下一次考举的录取人数就不可能再是这么十来个人,可能是百人,也可能是千人!
不太可能再把所有中考者全部聚集到皇宫中开宴席。
这是因为刘德制定的考举制度跟后世的科举制度有着截然不同的设计初衷。
科举出来的是官,是精英,是未来的宰辅。
考举而出的吏,济世安民的吏,将来绝大部分考举出的士子,首先安排的工作,肯定就是某县亭长、游缴、廧夫,秩比不过百石,说是官,其实也不过是后世天朝的大学生村官或者基层派出所所长而已。
因此门槛比起动不动就要求熟读三书五经,明通典籍的进士要低无数倍,最多也就是个秀才的门槛。
作为穿越者,刘德当然知道,他这样设计的弊端肯定是有的!
最重要的一条,毫无疑问就是,考举出来,一步步从基层爬到顶层的那几个人,肯定是能力手腕远超常人,治政经验、政治斗争手段丰富无比的狠人。
这样的臣子,驾驭起来的难度,自然是比科举出的书呆子难了无数倍。
刘德这一代还好,凭着本心和性格,刘德不认为有人能架空自己。
但等到下一代,刘德的继承人性格稍微软弱些,肯定就要被这些臣子骑到头上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搞科举的明朝中后期,大臣们不就骑在皇帝老子的头上耀武扬威了吗?
这么一想,刘德就觉得,自己设计和盗版的考举制度,就没什么弊端了,就算有,日后也可慢慢改进和完善。
这样想着,刘德的心情就变得非常不错了,人一开心,难免就放浪形骸,几杯酒下肚之后,刘德感觉有些醉了,于是起身道:“诸公慢饮,我不胜酒力,先回去歇息!”
“汲黯、张汤!”刘德吩咐着:“二位卿家为我陪诸公!”
“诺!”
王道连忙上来扶助有些微醉的刘德,朝着寝殿而去。
走过后花园的时候,刘德想着自己苦心积虑了这么久,前后两世为人,终于开始要改变这个国家、民族和人民的未来,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的胸膛中忍不住的蓬发出了一股豪情壮志。
但是这种情绪,他没办法跟任何人分享,更没有论坛来让他吐槽和炫耀,他甚至不能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透露给旁人知道。
这就让他有些难受了!
特别是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这种难受的情绪无疑放大了许多。
他现在急需一个能宣泄自己内心激情与兴奋的地方。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刘邦啊曹操啊天朝太祖啊这些出名的政治人物,一喝酒就诗兴大发,原来都是闷骚。
再没有什么比文字更能抒发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
刘德对诗赋什么的天生就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天赋,写不出来。
但这一点不妨碍他抄袭。
于是他挣脱王道的搀扶,向前走了几步,吟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这是后世曹阿瞒短歌行的结尾,假如只看这最后四句,那么一个怀有大志,想要大作为的政治家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身为皇子,未来的太子,刘德总得放点什么风给外人知道,让天下人看到他的雄心壮志,也让便宜老爹知道他所谋甚大,志向高远。
这四句,别人说出去,就是有点犯忌讳了。
汉代虽然没有文字、狱,但皇帝杀人,何须罪名?
然而,身为皇子,准储君,在酒精的作用下,年少轻狂,意气风发,说出这样四句话来,谁听到了都没法怪罪,甚至还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真人主之选……”
这就是什么样的地位,说什么样的话。
刘德说完这四句,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哎,还是不够资格啊,不然,我就要说……”
在他心中,真正的话是:
“我今生有三志也!”
“国家大政皆由我定,此其一也!”
“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此其二也!”
“得天下绝色而藏后、宫,此其三也!”
可惜,一日不为天子,一日不敢说此话,只能打打擦边球,抒发一下自己的志向,表演好自己的角色。
“今后不可再多饮酒了……”刘德心中想着:“这次就差点坏事了,我要谨记谨记!”
第143章 天子的提议
甘泉宫之中,天子刘启刚刚泡完温泉,裹着浴巾,走上岸。
近来,他身体有些不适,因此听从中郎令周仁的劝告,远离女色,于是本来无女不欢的天子,在这甘泉宫这许久了,竟然没有临幸任何一个妃嫔,这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
一旁的皇后薄氏,见到天子上岸,连忙走上前来,为其细心的擦拭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体贴的问道:“陛下今日可舒服了些?”
天子刘启笑了笑,拉着皇后的手,道:“多亏了有皇后照料,朕这几日感觉好多了!”
汉家自高皇帝开始,历代天子登基之后皆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
惠帝死于惊惧,其子登基后被吕后被精神病幽杀。
太宗孝文皇帝的腰背一直是个老大难,最后也是死于背痛引发的溃疡。
当今天子刘启自己身体也一直是个问题,特别是登基之前,为了稳固地位,他有时候生病了,却只能强忍着,拖着不敢让别人知道。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身体因此积累了许多毛病。
只有每年来甘泉宫避暑之时才能借机调理。
原先,他宠爱王娡姐妹,因此去年,在甘泉宫陪伴和照料他的是王娡之妹王驹儿,但如今,他只要想起在田家兄弟家里搜出来的书信与证据,就有些作呕。
不止如此,廷尉张欧还私底下向他禀报了,王娡当年入宫前居然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有过家庭,生过孩子,如今王娡所生的子女,甚至都已经渐渐长大了。
天子刘启虽然爱女色,荤腥不计,对于人妻御姐,也有自己的欣赏之道。
但却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个贪慕虚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
因此,今年的天子的心被伤透了,虽然现在心里还有些想念王娡姐妹的柔情,但他的理智却让他毫不犹豫的斩断了情丝。
王娡姐妹失宠,整个后宫立刻就进入新一轮的争宠之中,不知道多少宫女侍女夫人在打着入主的心思。
按照天子刘启过去的套路,此时必定会重新寻找一位绝色来宠爱。
然后日夜啪啪啪,生下下几个儿子女儿。
但此时偏偏天子刘启的身体却出了问题,郎中令周仁劝他远离女色。
周仁,早在天子刘启还是太子之时,就是他的私人医生,向来信重有加。
对于周仁建议,天子刘启欣然采纳,这才传召了薄皇后过来伺候。
以前,天子刘启总觉得薄皇后长的不好看,身材也不好,脾气也是个闷葫芦,心里头憋着一大堆事情,加上青春叛逆之时,猛地被薄太后塞了这么一桩婚姻在身上,心里也有所残念,因此长久以来,天子刘启对薄皇后都是有敬重,但没爱意,更别说感情了。
但这几日,薄皇后日夜在他身边照顾。
让他深深的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皇后是不漂亮,身材也不好,更不懂甜言蜜语,但那又怎样?
起码,天子刘启认为,皇后性子乖顺,为人平和,素来与世无争,而且这几日在他身边伺候,凡事亲力亲为,就连汤药都一定要她尝过,才能递来给天子刘启喝。
甚至就连天子每晚安寝之前的洗脚,都是皇后在做。
这些种种事情,都让天子刘启非常满意了。
娶妻娶德,美貌?身材?那是什么?
对于皇帝来说,难道还缺美女?
这二十几年来,刘启什么样的美女没睡过,什么样的绝色没推到过?
听着天子温柔的语调,薄皇后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最起码,她与天子,现在像夫妇而不是路人了。
她盈盈躬身,道:“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陛下万勿如此……”
她这么说,天子刘启就越发感觉自己以前疏远薄皇后真是个错误,心里也有了亏欠,他握住薄皇后的手,道:“朕知道,因为你是将朕看成丈夫,而不是君主……”
是啊,错非是夫妇,怎会如此?
他宫中的妃嫔,以前在他表露出方才的神情后,这会,肯定是在跟他撒娇、讨好甚至是开口索要好处了。
他虽是天子,但却是孤家寡人,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渴望一些平凡但普通的感情交流,一些真挚的不包含其他的关怀。
这么想着,他就叹道:“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
“陛下万勿如此,臣妾自嫁给陛下以来,就从未有什么怨言,因为臣妾知道,陛下是真正的大英雄,当年长安城里谁家的女子,没有仰慕过陛下呢?”薄皇后低头轻声道。
她说的是事实,当年的天子年少轻狂,在长安城里自号小霸王,常常与胞弟刘武,幼弟刘揖偷偷跑出未央宫甚至长安城,流连街头巷尾,留下了许多传说。
当时的长安城里,谁家的女儿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路遇太子,然后一见钟情什么的?
当年的薄皇后也不过是长安城中众多仰慕太子的女子中的一个。
听着薄皇后提起当年的事情,刘启比什么都受用,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回忆了当年放荡不羁的往事。
只是笑过之后,天子的心却忽然有些苦涩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皇后你无子,将来朕千秋之后,不知你将何以维生!”
这是一个残忍的事实。
太宗孝文皇帝驾崩,遗诏令所有没有子嗣的夫人以下妃嫔出宫自谋生路。
一旦他死了,按照太宗孝文皇帝旧例,薄皇后虽然不可能被赶出皇宫,但发配永巷自生自灭,却是毫无疑问的!
难道新上位的太后会容忍一个先帝的皇后也称太后?
想想都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天子刘启的心就莫名的有些痛了,不知不觉间,他竟生平第一次对薄皇后起了怜惜的心思。
而通常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会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了。
于是,天子刘启踱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他回过头来道:“小王夫人现在有孕在身,朕琢磨着,等她生下来,不论男女,都托于皇后膝下奉养,这样,就算朕百年之后,皇后你也不用孤苦无依,起码还能有人嘘寒问暖!”
这确是刘启看来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小王夫人就是王娡的妹妹王驹儿了。
天子刘启这个人,一旦恨上某人,那肯定一恨到底,绝不留情,王家姐妹伤透了他的心,因而,他有意废黩这两人,将之打入冷宫,但孩子是无辜的,将其托养于薄皇后膝下,想来就是完美的结局了!
第144章 天威难测
薄皇后听了天子刘启的话,整个人都有些呆了。
倘若在两个月之前,她听到此话,怕是立刻就要喜极而泣,感动的痛哭流涕。
可惜现在,她却有如雷击。
“皇后怎么了?”天子刘启握着她的手,感觉到薄皇后在微微颤抖,心也不以为意,只当薄皇后是太过激动所致。
薄皇后在心中叹了口气,就跪下来道:“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陛下……”
但是,这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个男子。
天子一看到对方,就对薄皇后道:“皇后先回避一下,朕一会再听你说……”
薄皇后性子向来逆来顺受,听了天子的话,也自躬身一拜,道:“臣妾遵命!”
等薄皇后走远了,天子这才对远处的男子招手。
那人走过来,跪下来拜道:“陛下长安信使传来了密奏!”
汉家自刘邦开始就重视情报工作,当年项羽帐中甚至都有着汉王的密谍,不然如今的桃候你以为哪来的?
先帝在时,有感诸侯王势力坐大,因此也加强了对诸侯王的监视,各诸侯王国之中,密布细作,有的甚至就是光明正大的打着朝廷的旗号招摇过市,明目张胆的监视诸侯王的举动。
在长安,天家自然也埋了一些眼线和监视百官。
天子刘启接过密信,打开来一看,顿时就笑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他念叨了一会,笑骂道:“连典故都用错了,看来朕回去后要好好督促一下这小子的学业了!”
周公是谁?
曾经废立天子,但却最终归政周室的圣人。
臣子用周公激励一下自己,无可厚非,但刘德可是皇子,将来是储君,然后是天子,怎么能用周公?
不用成康,起码也得用楚庄晋文吧?
但这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情。
在掉书带这方面,汉家天子历来就不怎么重视。
对于天家来说,知道无数典故,文章写的花团锦簇,那又怎样?
关键还是手腕和掌控力。
而这两点,刘德现在做的还不错,虽然某些地方稍显稚嫩,但考虑到刘德今年不过十六岁,未来的成长空间还有很大,因而天子刘启目前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想到这里,天子刘启忽然一愣。
一个很不好的事情浮上心头。
刘德若未太子,皇后怎么办?
在今日之前,天子刘启从来不觉得这是问题,皇后迟早都要换人的,在他的计划里,薄皇后一直是个过渡之用的棋子,一旦确立太子,他就要着手废后。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废皇后?
他竟有些不忍心了!
“可怜啊……”想着薄皇后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任劳任怨的伺候和照顾,他原本坚如铁石的心肠难免就有些软了下去。
可是不废皇后,刘德的太子就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勃论了!
这样想着,天子刘启就漫不经心将竹简翻到最后,瞬间他的眼睛惊讶了起来。
只因为竹简之上的最末写了一句:太后诏粟妃至长乐,俄尔,粟妃怒泣而出。
难道说,粟妃又惹麻烦了?
于是,天子刘启问道:“太后何事诏粟妃朝见?”
“奴婢不知……”那男子答道:“太后寝宫,奴婢等从不敢窥视……”
这倒是事实,向来东宫就是所有细作的死角,历任天子,没人敢往东宫掺沙子,敢自作主张就去窥探东宫,被天子知道了,肯定是拖出去乱棍打死的下场。
汉室以孝治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
太后权柄从来都是与天子齐平,只是吕后之后,汉室太后不再干政了而已。
“你先下去吧……”天子刘启挥挥手,将那竹简也丢了回去:“拿去烧了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留下文字呢?
甚至连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等这男子走了,天子刘启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皇后、王美人姐妹、加上粟姬,真是让他头疼无比。
“你们怎么就不能学学皇后?”天子刘启有些恼怒的想道:“都安分一点,朕也就轻松许多了!”
这后宫中的事情,简直比朝政还让他心烦。
且不说诸妃争宠,相互的明争暗斗了,就是时不时闹腾起来的某位夫人,就够让他喝一壶了。
“粟妃这样何以母仪天下?”天子刘启叹了口气,这却是刘德最大的一块短板,也是最让他担忧的地方。
汉家天子自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可是,自立国以来几十年时间,长安的御座之上,就前前后后有六个男子在上面称孤道寡,自称天子了。
就是刨除掉不被承认的少帝与惠帝废子,到他这一代也是四代天子了。
平均每任天子在位不过十余年。
考虑到这些,加上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因而,现在他已经在考虑身后事了。
不谋万世者,不可谋一时。
而粟姬一直以来的表现,只能是五个字:不可奉宗庙。
“这是逼朕杀你啊……”天子刘启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声。
然后,他就感觉有些心力憔悴了,于是漫步回到寝宫之中。
薄皇后一看到天子刘启回来,立刻上前服侍,为其换上木屐,问道:“陛下怎么忽然脸色这么差?臣妾是否需要传召郎中令前来?”
郎中令周仁当年就是以医学出道的,一直以来,郎中令这个官职只是他的副业,他真正的主职工作就是天子的私人医生。
天子刘启摇摇头,道:“不用,朕就是心累了!”
“陛下……”薄皇后扶着天子刘启躺到榻上,下令让左右侍女与宦官都出去回避后,她猛的跪下来禀报道:“陛下,先前您所说的事情,臣妾很欢喜,然而,有一件事情,臣妾不敢欺瞒陛下……”
她叩首流着眼泪道:“臣妾万死,前时自觉自己无子,因而央求了母后开恩,得到了母后的恩宠,许臣妾过继粟妃之子刘德……”
“这样啊……”天子刘启摆了摆手,瞬间,他的心中一切都明悟了。
粟妃没有惹事,是太后在强行施压。
他坐起来,看着满脸泪水的薄皇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发现薄皇后的额角都已经有了皱纹的痕迹。
他悠悠叹了一声:“朕知道了……”
他的本心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后背书,粟妃也没异议了,他只需要点头即可。
如此一来,就不需要考虑粟妃‘不可奉宗庙’的问题,皇后也能老有所依,太后更会逞心如意,甚至连刘德可凭借薄皇后的地位,顺理成章的完成皇子到储君的转变!
可是……
谁考虑过他的感受?
身为天子,他讨厌这种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
然而,无论薄皇后、窦太后,在这件事情里面都没有错。
于是,他就只能将怒气朝刘德头上撒了。
“想当太子,那你就证明你比所有人都出色吧!”天子刘启想着,所谓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大抵如是。
第145章 抉择
拿着笔,刘德在纸上写下颜异的名字,然后就是郑当时、宁成、司马相如、主父偃这些早已经内定的人选。
接着就基本都是贵族之后了。
蛊臬柔?
刘德想了想,终于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此人比较特殊,他大概算彻侯之后吧?
他的祖父就是当年勇冠三军,以都尉破项羽军陈下,连拔燕、代的汉初猛将蛊逢,之后论功行赏,蛊逢以军功封为曲城候,食邑四千户。其谥曰:圉,汉代谥法对于圉的解释是:威德强武。
汉初彻侯一百余位,只有蛊逢得此美谥,从这个就能想见当年的蛊逢是多么的勇猛了。
既是个猛人,那自然子嗣也少不了。
蛊逢生前有美妾数十人,这些妻妾为他生了二三十个儿子。
蛊臬柔不过是其中一子的后代,按照汉代的制度,因为他的父亲没有继承到曲城候的爵位,所以他只能算个准贵族。
当然这些都是往事,并不重要。
刘德关注蛊臬柔,是因为此人在十年之后,成为了当代的曲城候,还做了汉室的汝南太守,据说此人颇得民心,在汝南太守任上做了许多实事,造福了一方百姓。
这种肯干实事的人才,刘德向来最是欣赏。
写下蛊臬柔的名字之后,刘德回头对王道吩咐:“查查看,当代曲城候是谁?”
汉初彻侯一百余位,咳咳,除了几位影响力极大的,现在朝堂里就没几个大臣能记住所有彻侯的姓名了,刘德就更不用说了。
“诺!”王道点点头,立即下去查阅汉世宫廷的记录,不久回来禀报道:“殿下,当代曲城候名捷……”
王道这么说,刘德倒是有印象了。
“难怪将来爵位落到了蛊臬柔身上,原来是摊上这么一个二货伯父啊!”刘德笑了一声,这位蛊捷,可谓汉室彻侯里的人才中的人才,二货中的战斗机。
先帝在位之时,此人就屡犯国法,然后被当时的丞相张苍当成了典型给废为庶民。
但这货很有能耐,等张苍去位后,他竟然攀上了邓通的门路,于是,先帝下诏,复封其为曲城候,理由是‘存亡续断’。
但他老实不了多久,又故态萌发了。
刘德就记得,三年后,这位曲城候再度被废为庶民。
咳咳,故事可还没结束呢!
又过两年,天知道他怎么玩的,居然又攀上了一个高枝,再度复为曲城候。
按理说,前后两次打击,他应该懂得收敛了吧?
不!
传奇还在继续。
建元二年,坐为盗马,有罪,论死。当时,蛊捷已经六十多岁,身为彻侯跑去偷盗,只能说是不做死就不会死了。
本来,按照制度,犯法处死的彻侯是不可能有子嗣能继承其爵位的,朝廷会收回其封国,划为郡县,但是当时刘彻刚刚登基,需要显示新君的仁德,而蛊捷的儿子们显然不适合继承,于是,蛊臬柔奇迹般的从一个先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旁支子弟,成为了朝廷食邑四千户的彻侯。
之后,刘德又在纸上写下了靳石、吴禄、卫信、公孙贺、张进等六人的名字。
这六人里,靳石,日后官至九卿,虽然能力一般般,但能坐到九卿,在彻侯子弟里,属于高级人才了,毕竟,你不能奢望太多。
选吴禄,则纯粹是因为政治正确了。
吴禄之父是已故长沙王吴苪之子,刘德早就得到了便宜老爹的指示,此人非取不可!
否则,人家长沙王吴苪为汉家呕心沥血几十年,最后连封国都绝嗣了,不给他的庶子们一些好处,那天下人还不就要说闲话了?
卫信,倒是个意外之喜了,他老爹叫卫绾……
就这个关系,刘德就必须取他!
谁叫当年卫绾还做过刘德的蒙师呢!
至于公孙贺,不需要解释了,他是将来的大将军卫青的铁哥们,能力虽然似乎不咋样……
但人家有个好爹,现在的陇西太守公孙昆邪是也!
张进嘛,周远的马甲呗。
只不过张进作为乙榜上的人才,只能放到最后一名了。
理由嘛?
他写的策文刘德欣赏行不行!
后世的东方朔不就说过吗?
用之则为龙,不用则为虫。
作为上位者,刘德说行就行,不行也行!
这十二人的名单拟下之后,刘德坐在案几前,再凝视了一番所有的一百位士子的名字。
说实话,这其中至少还有三人,刘德是想要录取的。
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政治有时候,真不是正确的选择就一定正确。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刘德看着那三个后来官至太守甚至九卿级别的人名,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不是他不想选,而是现实不容许他选。
否则,一个考举录取的十二个人,人人都是天赋异禀,能力手腕一流的大才,这实在就有些犯忌讳了。
或许换句话说,这三人的能力还没大到让刘德能甘愿冒着风险录取他们的地步。
不过……
颜异、郑当时、宁成、靳石,四个将来的两千石,加上一个将来为卫青准备的添头公孙贺,刘德觉得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于是,他将写好名字的纸,递给王道,命令道:“拿去给剧孟、张汤、汲黯,让他们明日以古代公侯奉请客卿的礼节,去将这十二人请进宫里来,声势嘛,弄大一点,越大越好……”
后来宋代科举进士,要骑马游街,享尽一切可以享尽的荣誉。
其核心思想就是抬高进士的地位,让人知道,进士的好处。
刘德这样吩咐也是同样的考虑。
作为一个新生事物,考举同样也需要一定的造势和宣传,让人们知道,考举是个好东西。
当然,也要把握好一个度。
刚刚打发走王道,门外就有宦官来通秉:“殿下,刘阏殿下来了……”
“快请!”刘德也有些日子没见这个弟弟了,上次便宜老爹说,刘阏将被封为河间王,想来,这些日子宗正也该拿出方案来了,这么说的话,看样子,刘阏是知道自己将来的去处,来感谢兼道别了。
汉代制度,一朝封王,就必须就国。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封的是什么?”刘德想着——既然刘阏成了河间王,那么必然有人会成为临江王,如此一来,前世刘德的那几个兄弟的封地就乱了,特别是,刘德想知道,便宜老爹是否会封刘荣为王?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刘荣封王,则说刘荣彻底的跟储君之位拜拜了。
刘荣没有封王,那他就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第146章 替罪羔羊
“阏弟今日竟有空来我这边了?”刘阏一进来,刘德带着些稍许责备的口吻问着,脸上虽然堆着些笑容,但刘阏看在眼中,却感觉有些害怕。
实在是如今这位胞兄的权柄日渐一日的庞大了。
在皇室,权柄一大,立刻就会产生威势。
道理很简单,当一个人能主宰另一个人的命运时,被主宰者见到主宰者,心理无形中就会产生压力,潜意识的就会将自己的姿态放低,甚至甘愿为臣为奴。
就如同三国的刘备,桃园结义时,与关羽张飞兄弟相称,一朝崛起之后,立刻就化为君臣,结义之情虽在,但其实却已经是上下有别。
刘德现在也是如此,在刘阏眼里,这位胞兄既是兄长也是君主了。
所以,刘德只是稍带责编,刘阏就已然惶恐不安,连忙陪着笑道:“皇兄见谅,阏这些日子忙于奔走,实在抽不开身来拜会皇兄!”
刘德听了点点头,不管这是不是借口,起码,刘阏姿态摆出来了,也不枉刘德怜惜他一回。
“阏弟坐……”刘德将刘阏请到坐席之上,兄弟两人手挽手,亲密无间的坐在一起。
“定下来了吗?”刘德问道。
“回皇兄,宗正已经定下来了,在河间!”刘阏低着头,满脸的感激的道:“错非皇兄,我便要若刘发一般被封去长沙了……”
他起身郑重的一拜,道:“皇兄大恩,阏,无以为报……”
“快快起来,你我兄弟骨肉,何须如此?”刘德笑着连忙扶起他:“况且,雷霆雨露,皆为君父所出,与我何干?”
刘发被封去长沙国,这并不意外。
刘发的生母唐姬出身低微,在宫廷里向来默默无闻,老实人从来都是被欺负的!
“临江国是谁?”刘德问道。
“回禀皇兄,是刘彭祖!”刘阏回答道。
刘彭祖是贾姬的长子,前世是被封为广川王,吴楚之后迁为赵王,按道理来说,不该沦落到要被赶去临江国啊。
“汝南是谁?”刘德充满警惕的问道。
“刘端!”
刘德长出一口气,全乱套了,前世的汝南王是刘非啊!直觉告诉他,要出大问题了。
“淮阳呢?”刘德沉声问道。
“皇子刘胜!”
刘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所有该封的王,都已经封了,但刘非跟刘荣却没有动静,这立刻就为刘德的前途埋下了一丝阴影和隐患。
想想看,皇室之中除了刘阏外,剩下的三个成年皇子俱未被封王,这传递给外界的信息是什么?
“是帝王心术吗?”刘德揣测着,但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大可能!
帝王心术不该是这样的!
谁都知道,三子在京,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这残酷的宫斗。
春秋史书之上的累累血迹,战国时期楚国宫廷层出不穷的弑父杀子,兄弟残杀,提醒着所有看过的君王,宫廷斗争是何等的血腥残酷。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君王都不大可能会操弄如此危险的事情。
于是,刘德很快的就冷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便宜老爹受了什么刺激……又开始间歇性的发他的小孩子脾气了……”刘德叹了一声。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真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始终理智分析的,那是圣人,只存在于幻想和神话之中。
历史上再怎么贤明的君王也都有犯糊涂之时,就连后世天朝的太祖皇帝,不也晚年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吗?
至于刘德的这位便宜老爹,自然不可能免俗了。
一时怒极之下,犯下的错误也有不少。
但明君与庸君的差别就在于,明君最起码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就如同刘德皇祖父,当年囚杀了淮南厉王刘长之后被天下涛涛议论吓了一大跳,但皇帝不可能有错,更不能认错,怎么办,分封刘长三子为王。
这么一想,刘德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送走刘阏之后,他马上就派王道去打听,长安城里今天有几家大臣去甘泉?
半个时辰之后,王道回来禀报说,丞相申屠嘉与御史大夫陶青、内史晁错,大行王恢,廷尉张欧以及中尉周亚夫、宗正刘季,全部都一大早就去了甘泉宫。
刘德听完,心中大石才终于落下。
这些朝臣或许政见不同,或许相互都有着矛盾与提防,然而,但凡只要不是王朝末年,朝中大臣还有点节操,就不可能在此事之上稍有懈怠。
因为这是国本之争,更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利益,与公与私,都容不得后退。
………………………………
甘泉宫之中,天子刘启头疼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文武百官,脸上抽搐了一下。
他心里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此刻他也有些懊悔了。
昨日他确实有些鲁莽了,现在想想,殊为可笑,他都三四十岁的人,还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斤斤计较。
只是,天子不可能有错!
受命于天的天子怎么能有错?
假如天子错了,那么肯定是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他长叹一声,故作不知,问道:“诸卿此来何故啊?”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臣子们一翻,一个个的扶起来,道:“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陛下!”丞相申屠嘉向来是个直脾气,见了天子这般模样,他一跺脚,再次跪下来道:“您昨日遗命宗正,定下了册封名单,老臣仔细看了,发现颇有不妥!”
申屠嘉叩首拜道:“高皇帝制度,皇子年长,必须封王就国,只有太子能留在长安,常奉陛下左右!”
内史晁错也拜道:“陛下,臣等深知陛下爱子之心,不忍父子远离,然而,此乃祖宗制度,宗庙因此而安,就连高皇帝之时,即使宠爱赵王,也要含泪送其就国啊!”
中尉周亚夫就比较直接了,他径直拜道:“臣以为当蚤建太子,以安宗庙!”
有个带头的,其他大臣立刻符合了起来:“臣等奉请陛下蚤建太子,以安宗庙!”
天子刘启顿时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
现在就立太子?
不行!
现在立了太子,梁王怎么办?
刘启还打算利用梁王为自己挡风遮雨呢!
于是,他踱了一步,道:“朕不记得有此事啊?”
他挥手叫来一个宦官,问道:“章德,昨日朕所写的册封名单,可是你拿去传递给宗正的?”
“回陛下,是奴婢经手的!”章德跪下来答道。
“你这狗奴才……”天子刘启一脚踢了下去,怒道:“定是你遗漏了某些文字,来啊,给朕拉出去,杖打三十,以儆效尤!”
说罢,不由分说,就让左右卫士架起章德,就拖出去,然后,一阵阵惨嚎声响起。
天子刘启教训完章德,回头笑着对大臣们道:“请丞相将册封名单拿来给朕看看……”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帛书上的文字会遗漏?
咳咳,三岁小孩子都不信!
这种找替死鬼的桥段怎么越看越眼熟,可不是先帝在位时常常玩弄的把戏?
当年,专门给先帝当替罪羔羊的宦官叫什么来着?
邓通!
然而,对于大臣们来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第147章 自作聪明
天子刘启接过丞相递来的册封草诏,看了看,然后坐下来,提笔稍稍斟酌了一下,就道:“原来是漏这一句……哎呀,是朕错怪章德了……”
人都打了,替罪羔羊也找了。
这时候天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真是让大臣们无言以对。
不过,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之时,常常能上演类似的戏码,所以大臣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天子刘启自顾自的道:“其令裂常山郡为二,东为常山国,皇子刘荣居之,次为中山国,皇子刘非居之!”
说着,他就将宗正刘季叫到身边,吩咐道:“宗正立刻着手准备封王诏书与仪制吧!”
“诺!”宗正叩首拜道:“臣谨奉诏!”
如此一来,场中大臣人人都知道了,天子已经决意以次子刘德为储君,传闻许久的事情,终于要变成真的了!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特别是大行王恢,整张脸都黑成了一片。
刘德若是上位……倘若有人再告诉他,我前些时日曾针对过他,以汉家皇室的心胸,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王恢这样想着,一咬牙,狠下心来出列奏拜道:“陛下,臣请早立太子,以安社稷,皇子刘德,可奉宗庙……”
但他话还没说完。
砰!一个东西从御座上飞了出来,猛的砸到了王恢的脑袋上。
“朕还没死呢!”天子刘启怒不可谒,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王恢。
场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死罪……死罪……”王恢不断的磕头,连头磕破了,顿时鲜血直流,脑袋上虽然疼的厉害,但王恢心中却是暗自得意。
“哼,任你再怎么厉害,又怎敌的过我的计谋?”王恢向来就认为,自己做这个大行真是屈才了,他有王佐之才,应该坐到丞相的位子上才恰当。
但是……
“自作聪明……”左侧一个低低的叹息传到了王恢耳中,让他瞬间如堕冰窟,整个身体都几乎失去了力量。王恢听得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是晁错。
“自以为是!”这是一直以来在朝廷里几乎隐形的郎中令周仁的叹息。
一个晁错,一个周仁,都是当今天子的亲信心腹,其中周仁甚至号称隐相,有人甚至说过,天子一撅屁股,郎中令就知道天子要干嘛了。
“大行!”天子刘启冷冷的站了起来,质问着王恢:“尔以为朕是死人吗?”
“丞相何在?”天子转身负手命令。
“臣在!”丞相申屠嘉出列大礼参拜着。
“廷尉何在?”天子又问。
“臣欧在!”廷尉张欧以出首而拜。
“大行王恢离间君王父子,这该当何罪?”天子刘启猛然提高声调问道。
真以为他是傻瓜啊!
十几天前,王恢才联手陶青弹劾刘德,转眼就吹捧起来,真当他是文盲没读过史书,不知道春秋啊?
王恢心里无比苦涩,他想起曾有人对他说过:“善泳者溺于水!”
这时候,廷尉张欧的声音传进他耳中:“离间君王父子,此勃伦大罪,按律,当族!”
丞相申屠嘉也道:“离间君王父子,自古以来,都是奸臣小人所惯用的伎俩,老臣惶恐,竟不察朝中有此奸缭,死罪死罪!”
丞相都认罪了,那王恢就坐实了他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大奸贼,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王恢恐惧的颤抖起来,他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御史大夫陶青,为今也只有陶青开口求情,或能为他赢得一线生机。
站在王恢一旁的晁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眼中杀机勃勃,刘德没有说错,这陶青果然跟人勾搭起来,想要另立门户,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人!
于是晁错发动致命一击,出列拜道:“赵武灵王沙丘之变印鉴在前,此等奸贼,必须严惩不贷,以正国法纲纪!”
丞相、廷尉、内史,三巨头全部出首,杀气腾腾。
让王恢几乎绝望。
然而,更让他痛苦的是,连盟友御史大夫陶青也断尾求生了。
“臣以为,大行离间君王父子之情,图谋不轨,应当族之,车裂弃市、传首天下,以儆效尤!”廷尉只说按照律法处置,丞相也不过是从道德上指责,晁错虽然上纲上线到了赵武灵王的旧事上,但也没有要求用最残酷的车裂之刑,更别提死了还要身首分离,脑袋被拿去全国巡回展览了。
“好狠毒啊……”王恢恶狠狠的看了一眼陶青,事到如今,他自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但,自己的家人,或许还能保下,自己的脑袋或许还不用被拿去当展览品,全国巡回展出。
他微微颤颤的摘下冠帽,叩首拜道:“臣死罪,死罪,但臣要检举!”
他看着陶青,脸上露出一个要跟他同归于尽的表情,面无人色的道:“是御史大夫指使臣的,臣不过是从犯,首犯乃是陶青!”
“污蔑!”陶青尖叫一声,跪下来道:“绝无此事!”
陶青怎么都料不到,王恢此时竟然成了一条疯狗,逮着他就咬了起来。
他却是忘记了,人都要死了,家族都要被夷灭了,王恢怎么可能不疯狂?
“够了!”天子刘启暴喝一声,命令道:“卫士何在!”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立即上前拜道:“请陛下下令!”
“将王贼拉下去,交廷尉府,论罪!”天子刘启冷冷的道。
他当然可以当场下令直接处死王恢,但那样的话,就太便宜王恢了!
车裂之刑实在残忍,汉家天子从来不用。
按照律法,这种大罪,腰斩弃市,族三族,只有怀孕的妇女和不满八岁的儿童能侥幸活命,但也逃不掉一个卖为奴仆的下场。
至于陶青……
天子刘启才懒得管他是否是被污蔑或者真的参与此事。
他是天子,又不是审案的刑名官,更加不是断案的亲民官。
他只需要知道,之前是谁在跟王恢一起弹劾刘德,这就够了!
只是,御史大夫是三公,汉家制度,将相级别,虽罪该万死,但也不能刑杀,而且此时时局危急,朝廷里也不能出这么大的一个丑闻。
于是他道:“御史大夫昏聩无能,无佐政之才,其令退避让贤……”
陶青闻言,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但,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脱帽谢罪,道:“臣奉诏……”
陶青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按照传统,廷尉张欧会带着一杯毒酒到他家中,看着他喝下去。
第148章 负荆请罪
翌日,刘德刚刚起来,就听说了大行王恢下狱论罪,御史大夫陶青以昏聩免官的事情。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刘德冷笑一声,给出了结论。
他的心中现在非常舒坦。
再没有比看着仇家倒霉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不过,爽快归爽快,刘德知道,他马上就要面对一个巨大的麻烦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御史大夫之位既然已经出缺,那么晁错的上位就势不可挡了。
在汉室的政治结构设计中,御史大夫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给丞相当备胎,一旦晁错成了御史大夫,那他就会更加激进的推行削藩策。
为何?
捞功啊!
高皇帝有约,非有功不得候!
汉室传统,非彻侯不能为相!
如今的丞相申屠嘉,现在已经七十余岁了,他还能在丞相位子上做几年?
一年?两年?最多不会超过三年!
而且,这个年纪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刘德觉得,倘若自己是晁错,也会非常着急,甚至会着急到失去理智!
汉家的大臣,谁不想当丞相?
更何况,晁错还是有着远大抱负的政治人物!
这就是前世晁错在做了御史大夫之后,其主持削藩策忽然变得激进,大胆,甚至肆无忌惮,连他父亲都绝望到自杀的真正原因!
无它,利令智昏而已。
而如今,一旦晁错上位,刘德觉得,他会比前世更激进,更大胆甚至更加疯狂!
因为,前世陶青的丞相位子还可以控制,还能按他的计划进行。
而现在,天知道丞相申屠嘉哪天早上起来,摔一跤或者喝口水噎着了,然后就不能视政……
假如一旦发生这种事情,那么丞相位子就要跟他晁错说拜拜了。
这换了刘德,也会按捺不住!
“权力会使人疯狂……”刘德也是感慨一声。
经常能在史书上看到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忽然之间智商急剧下降,甚至变负的例子。
难道那些人真的是智商变负了?
只要深究一下原因,总能看到这样那样的变故,使得他们不得不冒险行事。
“我当引以为戒!”刘德在心中告诫自己。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急不得。
晁错就是死在一个急字上面。
前世如此,今生估计也是亦然。
刘德走了几步,对王道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开封候府邸盯着,什么时候廷尉去拜访开封候了,就什么时候回来禀报我!”
“另外……告诉张汤,让他跟他在廷尉府邸办事的朋友说一声,好好照顾一下王恢……”
公羊春秋说,九世之仇尤可复,何况这当年之仇?
刘德没有落井下石,对陶青家族赶尽杀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宽宏大量了!
“诺!”王道点点头,应命而去。
老刘家的子孙,向来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所以,刘德也没打算遮遮掩掩。
倘若,在这个事情上面他还要顾虑什么面子啊名声啊,那么,无疑就是明摆着告诉其他人:“我很好欺负哦,而且还不会报复,尽情的鞭挞我吧……”
做完这些事情,刘德就展开双手,让左右侍女给他换衣。
可怜伺候他的侍女,刚刚亲耳听着自己家的殿下杀气腾腾,毫不避讳的话语,此刻都是战战兢兢,一个个小手都有些颤抖。
刘德见了,也是一笑。
传说秦始皇当年能不怒自威,伺候其起居的侍女,每次为其更衣,都不敢抬头。
其实哪里有人真的自带什么王八之气,做的事情大了,杀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会让人害怕。
“怕什么?”刘德淡淡的道:“我又不会吃人!”
却不知,他这么一说,让那两个侍女更加惊惧,哆哆嗦嗦的勉强才帮他换好衣服,戴上旒冠。
刘德也懒得再说了。
他转过身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一个侍女答道:“现在应该是辰时罢!”
“嗯!”刘德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在心中预演了一下,等会所要说的言辞。
现在,这个时候,张汤等人应该已经踏上了去迎请那十二个刘德亲自指定的士子的家的路上了。
刘德忽然想到一个让他感觉有趣的事情……披着马甲的周远,肯定没料到,他竟然能入选。
刘德实在是好奇,当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
是惊惧的屁滚尿流的马上进宫请罪?
还是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消失?
不要以为宠臣,幸臣,就是飞扬跋扈的人。
起码,在现在的汉室,所谓宠臣、幸臣,每一个都是老老实实,谨守本分的臣子。
汉家天子的恩宠,来的快,去的更快。
谁若以为自己受宠,就可横行霸道,那么,赵同就是这些人的例子!
刘德就记得,前世,周仁虽然简在帝心,但每次便宜老爹问他朝中大臣谁好谁坏,他都是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所以,他的恩宠从未断绝。
…………………………………………
周远,现在确实是吓坏了!
用假名字参加考举,这也就罢了,只要没人揭穿,谁敢说他不是?
可是……
他呆呆的望着露布上自己的大名。
虽然只是最后一名,虽然只是一位皇子的考举。
但,天家就是天家!
刘氏天子这几十年的作为,深刻的教育了一个彻侯、贵族、幸臣——不要在他们面前试图耍小聪明,小脾气,不要以为能占到便宜!
张释之当初要不是够聪明,及时的认错,深刻的反省,现在,恐怕就是一具尸体。
邓通就比较蠢,于是,饿死街头,也算求仁得仁。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立刻跑回家里,一进家门,他就让下人给他准备荆条,然后自己脱掉衣服,背着荆条,对家里的下人吩咐:“马上给我准备马车,我要进宫,另外,让人立刻去甘泉宫通知父亲大人,告诉他,我已入宫负荆请罪!”
这样一番安排下去,周远这才叹了一口气。
当今之世,不止彻侯们如履薄冰,就是他们这些宠臣的家里,谁不是战战兢兢呢?
谁要以为刘氏好欺负,可以欺骗,那就请去廷尉大牢看看王恢,去开封候府看看陶青!
第149章 睚眦必报主父偃
“小臣周远年少无知,化名张进参加考举,不意竟蒙殿下恩宠,点为亲随,死罪,死罪!”周远一进宫,就立刻背着荆条,跪到刘德面前叩首拜着。
自古以来,欺君都是大罪。
动辄就是灭族。
周远化名张进参加考举,虽然还算不上欺君——因为刘德不是天子。
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会是。
届时,刘德若是大度,自然是一笑而过,但万一小心眼呢?
周远不敢赌!
所以,他马上就进宫,负荆请罪。
刘德看着周远的样子,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负荆请罪,就负荆请罪吧!
但你背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荆条上的刺都被剃光了,这是什么个情况?
只不过,刘德要的是一个姿态,一个态度。
刘德故意不去告诉便宜老爹,周远在里面的原因就在于此了。
对刘德来说,周远有两种情况。
一种就是坑爹的官二代,跋扈、张扬,这样的话,他虽然还是会收下,但却只会供起来当个吉祥物,利用完了,就丢到一边。
另外一种就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的话,刘德也非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也不会苛求太多,最起码,他能保证将来给周家一个体面的待遇。
现在看来,周远无疑是第二种情况了。
只不过这个家伙演戏演一半,这就让刘德觉得他有些不堪大用了!
连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了,还能指望他将来做出什么事情呢?
心中这样想着,刘德就笑眯眯的走上前,扶着周远起来,为他卸下荆条,亲切的道:“卿何必如此呢?卿父为朝廷重臣,卿不想依靠父恩,这是值得赞赏的事情,更何况,我汉家向来唯才是举,卿能从三千余人中脱颖而出,这就说明了卿的才干!”
“我又怎么会怪罪卿呢?”
但也却只是说说而已。
谁要是相信上位者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真是太纯洁了!
同样一件事情在同一个政治家的嘴里,能说出n个不同版本和解读。
因此,周远丝毫不敢放松,他低头道:“殿下厚遇至此,小臣真是铭感五内,纵万死也难报殿下恩遇……”
“卿且先等等吧……”刘德让人拿来一件衣服,亲手为周远披上,道:“再过一会,其他人就要到了!”
刘德所指的其他人,当然是颜异、郑当时、宁成等人。
“诺!”周远再拜道:“臣谨奉命!”
刘德看了他一眼,在心中赞了一声,不论怎样,周远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谁不喜欢一个听话懂事的下属呢?
…………………………………………
与此同时,主父偃却是意气风发。
活了二十多年,一夜之间,他财富、妻子、房子、车子全有了。
回想之前,他还不过只是一个穷困潦倒,连下一顿饭在那里都不知道,交不起房租的穷酸士子。
主父偃也不得不感慨,人生际遇变化之大,莫过于此。
他也算是亲身了解了一番当年苏秦、张仪的际遇。
“夫君,门外有位自称临淄同乡的张氏商贾求见……”正感慨着,他的新婚妻子安陵氏走进来问道:“您见还是不见?”
前两日主父偃在榜下被安陵氏当成女婿抓走之后,当天晚上就马上拜堂成昏,喝了合衾酒,进了洞房,然后,第二天,老丈人安陵氏送上了豪宅一栋,马车一辆,奴仆十五人、钱十万,布帛一百匹,还有十顷良田,作为嫁妆。
因此,主父偃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
更何况,他妻子安陵氏,是读过书的富家小姐,相貌也不差,就让他更加满意了。
“不见!”主父偃哼了一声,随手拿来一块竹简,在上面刷刷刷写下几个字,递给妻子,道:“将此物给他看就行了!”
主父偃怎么可能忘记前两日他在长安东市所受的侮辱呢?
纵横家的人,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宽宏大量这个词语,从来不在纵横派的人的脑子里。
安陵氏接过丈夫递来的竹简,吃了一惊,问道:“夫君,您真要如此?”
“自是当然!”主父偃背着手道:“前两日此人羞辱于我,我如今羞辱回去,顺便吓他一吓,算作报应……”于他而言,这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他如今正得志,怎会思量其他?
安陵氏听了心中漠然。
自己的这位夫君,才华有,魄力也有,就是奈何太过较真、记仇,她心里叹了一声:“也不知我嫁他是对是错……”
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
只能祈祷自己的丈夫一切顺利,平安无事吧!
安陵氏走出房门,将丈夫交给她的竹简拿去给门房,吩咐道:“去给来人罢……”
说完这话,她心里竟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门口,临淄人张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门房的回报:“我家主人让我将此物拿给您看……”
张觉接过那张竹简,定睛一看,胸膛里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竖子安敢欺我至斯!当真以为我无人?”
竹简之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风雪谁知范叔寒?
所谓范叔就是范睢,当年范睢化名张禄为秦相之时,遇到昔日旧友兼仇人须贾出使秦国,他故意扮成可怜的穷人模样,谎称自己是给人做差役的帮佣,接近须贾,须贾见范睢穷困潦倒,于是送了一件袍子给他穿。
第二日,须贾拜会秦相,到了大堂,就看到了范睢带着官僚威风八面的坐在丞相之位上。
须贾立刻就吓尿了。
这时候,范睢说了一句经典的话:“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旧袍恋恋,有故人之意(假如不是你昨天送了一件袍子给我,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这个故事就是经久不衰的成语‘睚眦必报’的来源。
当年范睢收拾了须贾后,怎么对付的他的仇人魏齐的?
从魏国一直追杀到赵国,终于把魏齐逼死了!
张觉虽然只是个商人,但却并非文盲,这个典故他当然知道。
主父偃的话,已经很直白了。
连袍子的恩情都没有,你回家洗白白准备承受我的报复吧!
第150章 主父偃的决心
无论古今,能将买卖经营到一定规模的商人,就没有几个良善之辈。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那个大商人手上不是沾着无数的鲜血?
当初,章武候窦广国因为家贫,被卖去给人做奴仆,先后转卖了数次,最后一次,他被卖去给一个煤矿的矿主挖煤,结果不到三天,整个煤矿遭遇泥石流,窦广国的一百多位工友全部被瞬间掩埋,只有窦广国命大,因为年纪小,被工友们欺负,赶出棚子,在野外露营,因祸得福,才捡回来一条命。
死了一百多个人,但矿主却连半个铜钱的补偿都没给,甚至此事还被严格封锁,假如不是后来窦广国跟窦太后相认,此事,根本没有重见天日的哪一天!
再往远一点说,当年高皇帝刘邦因为采取了错误的经济政策导致通货膨胀,关中石米五千钱,民众易子而食。
难道关中就真的没粮食了?
有的,不过都是被人囤积了起来。
张觉能把生意从临淄做到长安,没有点人脉,手腕可能吗?
张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块竹简狠狠的砸到地上,放出狠话道:“想做范叔,先找昭王吧!”
不过一个区区百石小官?
竟然如此猖狂!
“几十万钱砸下去,还怕没人对付你?”张觉心中想着。
虽然要花费如此多的钱,让张觉颇为肉疼,但每一个商人都很清楚,危险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然后他就坐上马车,往大街上而去。
张觉刚走,又一辆马车就来到了主父偃的家门口。
“应该就是这里了……”汲黯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看主父偃家门口,点了点头,这榜下捉婿的事情,汲黯当然听说过,不止听说过,还深有体会。
前日,他父亲传书与他,说是南皮候窦广德有意将其孙女嫁给他,问他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呢?
南皮候的大腿又粗又大,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夸张的说,都是有些高攀了的。
汲黯刚下车,正准备敲门,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块竹简,汲黯生性爱干净,有洁癖,更有强迫症,最是见不得地上有脏物,于是,他弯下腰,捡起那块竹简,拿在手上一看:“风雪谁知范叔寒?”,汲黯于是偷偷的将那块竹简塞到自己袖子里。
“等回宫之后,我有必要跟殿下禀报一二!”汲黯想着。
汲黯将竹简收好之后,这才让下人上前敲门,
咚咚咚!门开了,一个人脸露出来,看到门前的阵仗,他就立刻明白了,连忙堆着笑脸,问道:“尊客是来?”
汲黯上前一步,作揖道:“我奉刘德殿下之命,前来拜会临淄主父讳偃先生……”
那门房连忙道:“尊客稍待,我这就去通传我家主人……”
没多久,主父偃就急匆匆的跑出来,看到汲黯,他自然认得,这是常常在考场出现的监考之一,自己未来主君现在的亲信心腹。
于是满脸堆笑的作揖道:“不才主父偃,岂敢劳尊客大驾,殿下有事,自可传召,鄙野嘉人,敢不从命?”
汲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道:“主父先生,您的文章与才华,殿下都颇为赞赏,殿下求贤如渴,虚位以待,未知先生,可能应辟?”
主父偃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汲黯的表情,一个劲的点头道:“区区能蒙殿下厚恩,愿效犬马之劳!”
汲黯点点头,拍拍手,就有几个下人抬着一个箱子进来,汲黯直接将箱子打开,道:“这里是黄金十金,绸缎十匹,钱一万,先生收好,这是殿下的应聘之资……”
为了造势,殿下可真是舍得啊……汲黯心里也感慨着。
十二位士子,每一个都是如此,加起来就花出去了差不多将近五百金,等同于送出去了五十户中产家庭的全部家产。
但这笔钱汲黯却觉得花的值!
自古以来明君都是以高官厚禄笼络人才,吝啬守财之辈,岂能成事?
只是……
这主父偃是人才吗?
汲黯深表怀疑!
作为黄老学出身的他,并不怎么喜欢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他总觉得这样的人是真小人,仅比伪君子,高一个档次。
主父偃一看那箱子里的东西,心中也是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和感激之心。
每一位纵横学出生的人,都必然有着勃勃野心和强烈的自尊心。
正是有这两种特质,所以范睢、苏秦、张仪等人才能搅动天下风云。
他深深的拜道:“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偃必誓死效忠殿下!”
他这样的表态,才让汲黯稍微舒服了一些:“看样子,倒还算是个忠臣……还有些良心……”
“先生请随我走吧……”汲黯终于露出一个笑脸,道:“殿下,还在宫中等候呢!”
“诺!”
主父偃刚刚走出自己家门口,顿时就听到乐声大作,只见一群乐师,吹着各种乐器,演奏着一首有些陌生的乐曲,主父偃对乐曲没什么研究,但他还是听得出来,这似乎是一首古代用于公侯延揽士子时表达自己喜悦之情的一声乐曲。
这乐声一响,左邻右舍就纷纷被惊动了,一个个都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
两个穿着褐衣的下人恭敬的引领着主父偃登上马车,齐齐唱诺道:“祝君青云直上,为国栋梁!”
主父偃激动的坐上马车,心中幸福无比。
特别是,当他看到他的一位邻居带着他的孩子出门看热闹,那个孩子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扎着总角辫,模样非常可爱。
“父亲大人,那是在做什么?”那孩童天真稚嫩的声音传到主父偃耳中:“好威风啊,孩儿将来也想如此!”
“那你就好好读书,将来也去考考举,就能跟此人一般了!”那家长语重心长的对自己家的孩子道。
主父偃听了,不知为何,一行清流竟悄然流下。
他想起来了,在临淄的时候,一群孩童尾随在他身后唱着:“主父偃,十七岁,学纵横,长短不能合,大小不能制……”
想不到,他也有一天,能作为一个孩子的榜样和崇拜的对象。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主父偃更是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是谁给他的。
“没有殿下厚遇,我就是一头丧家之犬,哪能有今日风光?”主父偃在心中暗自道:“士为知己者死,将来,就让我来做殿下的疯狗吧!谁敢欺殿下,我必咬死他!”
第151章 请假条
咳咳
大家别等了,今天更不了了。
原因是我是个脑残,居然乱吃药,以为能撑过去,结果反而导致更加糟糕的结局。
这该死的安乃近的副作用折磨了我一晚上了~
现在的情况是貌似药物中毒了。。。
估计得去医院~
第152章 野望
刘德站在未央宫的宫墙之上,看着一辆辆马车载着他将来的根基与希望,鱼贯而入。
“三位卿家可都跟这些人有过接触了?”刘德倚身在城楼的烽火台边问道:“说说看,以三位卿家所见,此十一人中,何人可为我之萧何,谁又是我的留候?”
刘德对于这十一人,基本都有所了解,至不济也多少听说过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一些事迹。
而汲黯等人不过短短的会晤功夫,了解的情况能有多少?
刘德之所以这样问,一是想要考一考这三人的眼光和洞察能力。
另外嘛,则是刘德对于帝王心术,又有所领悟。
作为一个上位者,他得学会藏拙。
要在臣子面前故意卖些破绽。
否则,表现的太全能,是会让人失望的。
不然文人们千里迢迢的跑来长安辅佐他,难道就是给他跑腿跟打杂的吗?
这世上的文人,那个心里没有一个姜尚、伊尹的梦?
儒家说致君尧舜上。
黄老派说天子垂拱而治。
就是这么个道理。
毕竟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如此还能让他轻松许多,不至于将来要跟秦始皇一样累成狗。
“颜异,君子也!”剧孟首先开口,答道:“臣虽然与之不过说了几句话,然,无论行事作风,还是举止言行,其人都有谦谦君子之风!”
刘德听了点点头,这剧孟不愧是曾经当过关东游侠大哥大的人,这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颜异自然是君子,只是稍稍有些理想化,否则,他前世也不至于会傻到螳臂当车,去阻拦张汤那辆轰鸣的战车了。
“宁成冲劲十足,可为干吏!”张汤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可以栽培!”
刘德微微笑着点点头,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
但其实,他心里的小算盘却在急速的拨动着。
天朝太祖曾经说过,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外无派,千奇百怪。
随着他的这个小团体的扩大,迟早必然会因为利益和诉求而分裂成几个小山头。
这不是人的意志所可扭转的!
与其到时候被动的看着这些山头成长,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君子六艺,御下最高。
于是刘德高兴的对张汤道:“甚好!我身边尚缺一个侍郎,就让宁成过来帮我整理文案,草拟文书,如此我也好近距离观察观察!”
宁成,刘德很清楚他的为人。
这就是一头野心勃勃,随时都可能反噬的恶狼,而且贪得无厌,前世之时,宁成统共就当了几年的两千石中尉,结果却攒下了富可敌国的家业,几乎大半个南阳郡的土地,都被他买下了!
这种人,就是一把双刃剑。
又或者说,是一把一次性的武器,用完就丢。
刘德怎么可能让宁成有机会跟张汤接触,从而‘带坏’了张汤呢?
张汤却是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想着宁成搭档呢!
但,宁成能日夜留在刘德身边,倒也不坏!
汲黯出列道:“殿下,有件事情,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刘德笑着道:“在我面前,无需避嫌!”
汲黯顿首道:“臣觉得,那位主父偃,心胸有些狭隘了……”
他说着就呈上了他捡来的一张竹简递给刘德,刘德接过来一看,也笑了:“风雪谁知范叔寒?”
只要看到这句话,用脑补都能脑补出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后世网络上的玄幻小说主角们大体都是这么个行为,无非就是一个屌丝逆袭了,然后往日瞧不起他的人前去巴结,被他狠狠的打脸、羞辱。
“卿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吧……”刘德笑着道:“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以直报怨,不正是君子所为吗?”
刘德看着一脸不解的汲黯,点醒他道:“王道复古,尊王攘夷!虽十世之仇,尤可复之!”
语气之中已是杀气腾腾!
这是刘德第一次在汲黯等人袒露他的政治抱负与野心。
尊王攘夷,攘的是谁?
春秋之犬戎,如今之匈奴!
当时间走到今天,汉家对匈奴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至少,眼前的这位殿下,显然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
一旦他登基,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就等于敲响了战鼓!
张汤跟剧孟的眼中都闪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火花。
打仗!?
再没有比这个更快的积累功勋,攀升官爵的方式了!
“这只是儒家的一面之辞!”汲黯深吸一口气,劝谏道:“殿下,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黄老派政治家,天生反战,一切战争,在他们眼中都是罪恶的。
因此,刘德也没跟汲黯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说服汲黯,因此,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汲黯见状,只能黯然叹息一声,心知再要劝谏,就要惹刘德不高兴了。
“找个机会,再好好说道说道吧……”汲黯叹了口气,心中想道:“匈奴之地,盐泽卤池,既不能耕种,也不适合居住,我汉家要它何用?”
这倒是许多反对对匈奴开战的人的借口。
但,作为西元前的政治家们,那里能想到,后世有个叫米帝的家伙,就是越打越富的
究其原因,不过一点,只要节操丢光,就不可能亏本!
米帝的发家史,就是一部节操掉光光的史书。
对刘德来说,打匈奴,只要打赢,就不存在亏本这种事情。
不说别的,西域三十六国,就是一个巨大的金矿。
更何况,刘德还有着深藏心底的野望——我想去印度洋里洗下脚!
从大宛向南,就是印度啊!
一个流着奶和蜜,铺满了黄金钻石,让人垂涎欲滴,只想狠狠的咬下一大口的肥肉啊!
而三哥究竟有多么的好统治,殖民过的人都知道。
可惜,刘德也清楚,有生之年,想要殖民印度,无疑痴人说梦——距离太远了,还有喜马拉雅山天险阻隔,只能绕道大宛,没有铁路,做梦!但隔三差五过去找三哥家化缘,倒是可以尝试一二。
当然,最重要的是……
刘德向前一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转过身子,看着汲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我不打匈奴,匈奴必欺我也!”
这才是汉匈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
对于汉家天子来说,不可能容忍有人竟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凌辱。
而且匈奴与汉室的地缘政治也注定了这两个东北亚的最强者,必须决出一个胜利者,否则,血会一直流下去,流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第153章 见人说人话
“诸位请在此稍后,一会殿下会一一接待诸位!”一位宦官领着颜异等人到一个宫殿之中,在那里,嘱咐了一声就告退了。
进了殿中,颜异发现,这里竟然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候了。
“在下周远,见过诸位同进……”这人看到颜异等人进来,立即起身抱拳自我介绍着:“在下曾化名张进,参加考举,有幸被点为十二名!”
周远其实此刻心中是颇为懊悔的。
他家向来不管是在朝堂里还是在宫廷中,都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
如今他贸然搀和进考举,还被卷进了刘德的阵营里。
回去以后,说不定要被父亲痛责一番!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用了,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
谁不知道在政坛上,只要站队,哪怕是无意的,立即就是划分了阵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有那么简单!
这又不是过家家!
这可是关系着身家性命,宗族兴衰的大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德这位皇子目前来看,前途光明有问鼎的潜力。
“尊驾可是郎中令周翁之子?”有人忽然问道。他父亲的年纪自然是不配称翁的,但是,谁叫当世的圣人乃是周公呢?为尊者讳,因此他人基本是称其父为周翁。
周远惊讶了一声,因为自小喜欢算术和医道,周远常年都在关中以及关西游学,贵族中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的很少。
周远看过去,只见那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朝他作揖:“在下蛊臬柔见过世兄……”
见到周远不解,他自我介绍着道:“我父曾与令尊昔年一道拜在徐公前辈门下,学习黄老之说……”
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让周远满面春风,两人父辈有同门之谊,如今同殿为臣,真是天然的盟友!
于是,其他人也各自相互通报了姓名来历家世,然后就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安心的等候着刘德的召见。
只是,各自所找的位子颇有意思。
蛊臬柔、周远、靳石、吴禄、卫信、公孙贺等人就像磁铁一样不自觉的坐在了一起。
而颜异、宁成、司马相如、主父偃、郑当时等人则十分自觉的坐到另外一边。
阶级就像一条无形的河流,将这十二人分为两派。
刘德站在门口的小窗前,看了看,也没说话。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政见、学派与理念、利益,会将这些人目前的格局完全打乱,自然而然的分成一个个小山头。
对此,刘德根本不想制止。
内部的良性竞争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作为上位者,他只需要控制并严禁恶意攻忤与彼此倾轧就够了。
同时他也是想拿着这十二人练练手,看看自己的掌握手腕与能力怎么样。
倘若连这十二个人他都摆不平,他觉得自己就可以洗洗睡了,别想着当什么太子,做什么皇帝了。
“传召吧……”刘德吩咐王道。
“先传谁?”王道问着。
“从第一名开始吧……”刘德挥挥手道。然后他就向前走去,准备着接见。
…………………………………………
颜异在一个宦官引领下,走到一座大殿之前。
“殿下这里面等候着先生……”那宦官帮颜异推开大门,解释道:“奴婢就只能陪您到这里了……”
“有劳了……”颜异微微颔首,然后就迈进大殿之中。
一进殿中,颜异就发觉了,宽敞的大殿之中,空无一人,只有在殿中的上首,坐着一位头戴象征着皇子身份的旒冠的一位少年。
这位少年殿下,大约十六七岁,虽然稚嫩,但精神奕奕,看上去颇有些英姿勃发的味道。
“臣颜异拜见殿下……”颜异连忙一拜。
“先生请起……”刘德起身微微一笑,问道:“颜先生在长安可还习惯?”
“有劳殿下关怀,臣尚还习惯……”颜异再拜道。
“我听说,先生祖上是颜回……”刘德问道:“恭敬忠信这四字,先生家族可还秉持着?”
当年,颜回将要游学,临行前请教孔子,该用什么作为准则来要求自己,孔子就赐了‘恭敬忠信’四字给颜回。这个典故,刘德自然知道。
“回殿下,先师所教,臣家族上上下下,祖祖辈辈,不敢一日或忘!”颜异却是感激的拜道,这可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中最让他骄傲之事,亦是他的荣誉。
“如此甚好!”刘德微微笑着,走下坐位,拿着一个官职的令符对颜异拜道:“我汉家向来推崇恭敬忠信之人,我愿拜先生为谒者,还望先生尽力辅佐,提点,查遗补漏!”
说完,刘德就对颜异深深一拜。
这让颜异大为感动,连忙也跪下来对拜道:“殿下快快请起,臣可当不得殿下如此厚望!”
汉家传统,两千石以上,君王必拜之。
将军丞相,更是要郑重其事,登台而拜。
这是因为汉家天子深知两千石以上大臣的重要性,不说九卿,就是一方郡守,那也是掌握着一郡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生计的重责,更不提肩上要担负军国未来,社稷安危的将军丞相了。
只是,刘德如此郑重其事的要拜他颜异这么一个小人物去做一个小小的谒者,这就让颜异生出一种被重视和被关注的感情。
文人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精神粮食。
于是颜异叩首道:“即蒙殿下看重,臣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之望!”
刘德听了,站起身来,将那个代表着谒者身份的官职郑重的交到颜异手中,沉声道:“谒者,威仪也,察我得失,见我遗漏,四时谨慎,君今受印,当谨记谨记!”
“诺!”颜异深深一拜,已是感激的泪流满面,只觉得自己终于遇到明主了,心中一时竟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臣当谨记殿下教诲,必不敢有负所托!”
然后,他就像对待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轻轻的将那个谒者的令符收进怀中。
“卿下去吧……”刘德用着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颜异,道:“汲黯有古代君子的风范,卿先在汲卿身边学习,翌日,我还有重任交托于卿!”
“诺!”颜异深深一拜,然后弓着身子退出大殿。
刘德等颜异一走,却是擦了擦额角的汗。
跟君子说话就这么累!
好在下一个人就好对付了!
“传召宁成吧!”刘德对站在门口的王道吩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宁成应该就很好收买了!
第154章 因材施用
“小臣宁成拜见殿下……”宁成小心的走到殿中拜道。
“抬起头来……”刘德轻声说道。
宁成小心的抬头,刘德一看,此人确实有虎狼之像,让刘德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见过的一些溜达在他学校外的混混。
都说相由心生,此话虽然离谱,但在宁成身上确实合格的。
在刘德的前世,宁成可谓是威震天下,接过郅都的旗帜,将长安城的公侯教训的服服帖帖,没一个敢造次的。
这说明了他的能力。
但是,跟郅都不同,郅都廉洁奉公,而宁成贪得无厌。
他的贪婪几乎没有止境。
而且胆子大的让人吃惊。
刘德甚至听说过,他居然敢勒索诸侯王!
从本心来说,刘德一点都不喜欢宁成,甚至,可以说讨厌宁成这样的人。
因为宁成这种人,心中没有畏惧之心。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太会喜欢这样的大臣,甚至发现一个就会杀掉一个!
然而,自古成大事者,谁手底下没几个地痞无赖,流氓恶棍呢?
恶人须有恶人磨,有些事情,像颜异这种君子,汲黯这样宽厚的老实人,真的没有办法处理。
就连后世满嘴慈悲的和尚们都知道要培养怒目金刚,身为君王,手底下没几条疯狗,走出去都没脸见人啊!
“卿是南阳人?”刘德翻着宁成的履历问着。
“回殿下是的!”宁成小心翼翼的答道,尽管在来之前,他已经在张汤那里问过了一些刘德的喜好,但,亲身接触过,他不敢不小心。
“南阳好地方啊……”刘德笑着道:“自古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卿所学的是法家哪一位的典籍?”刘德忽然问道。此时法家分为三个山头,慎到重势,申不害重术,韩非重法,各有所长。
“回殿下,臣所学,乃是申公之学……”宁成答道。
“哦……”刘德点点头,这就对头了,申不害的学问,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过分强调术的重要性,简单点说,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有朝一日,某郡宗族横行,两千石不能制,若用卿,卿何以为政?”刘德抛出一个大馅饼诱惑着,表面上是问宁成的处理办法,但实际上却在暗示宁成,将来可以让他当一地郡守。
宁成家族世代为吏,察言观色的本领和揣摩话语的能力,自然是有的。
听了刘德的话,宁成心中大喜。
他想了想,拜道:“若是臣为政,唯尽杀之而已!”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
刘德先问了他的学派,又问了师从,倘若他还回答仁德什么的,那就是骗鬼了。
更何况,这确实是当世法家大臣治政地方简单粗暴便捷有效的方式。
地主豪强势力太强,把持地方话语,政令不通怎么办?杀!
宗族强势,横行霸道,怎么办?杀!
贵族嚣张跋扈,触犯国法怎么办?还是杀!
当世名臣之一,主政河东郡的河东郡守周阳由更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其自主政河东以来,所杀的豪强已经过百,地方噤声,在河东,他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而刘德需要的也是这么一个答案。
宗族与豪强,永远是君王的心病,想要中央集权,就得砍掉那些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
汉地这么大,总会有地方出现寻常官员无可奈何的宗族势力,这时候,就是放出宁成这样的人去披荆斩棘,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先请卿为我之侍郎,异日再授官职!”刘德拱手对宁成道。
对刘德来说,宁成这把尖刀,目前最大的用场,就是即将到来的秋收。
不杀个血流成河,那些粮商是不可能老实的!
说着就拿出了一块令符,郑重的交到宁成手中,嘱咐道:“戒骄戒燥,廉政奉公,卿当谨记谨记!”
“诺!”宁成一拜,然后就退下。
接下来,是郑当时,没什么好说的。
无非就是颜异那一套的翻版,刘德同样任命其为谒者,将其打发给张汤,去帮助协助张汤处理事务,整理公文。
像郑当时这样没有主见的人,在张汤这种主见十足,意志坚定的人才手下,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然后就是蛊臬柔、靳石,这两人都是彻侯之后,家世显赫,前世也曾作出过一些成绩,刘德考虑再三,将这两人分配给剧孟,让他们去协助剧孟约束和管理长安的游侠以及结好世家大族,一方面锻炼他们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们的贵族身份,有助于剧孟更好的跟长安大大小小的贵族打交道。
“下一位就是主父偃了吧?”刘德问着王道。
“回殿下,是的!”王道回答道。
“嗯!”刘德点点头,对于主父偃,刘德还是比较期待的,抛开他的私德不说,此人所作的种种事情,都给后世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削藩策彻底解决了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大一统理论成为之后两千年中国政治不变的真理,无论五胡乱华,还是五代十国,都不能改变中国最终统一的实现。
而且有趣的是,前世主父偃死于公孙弘之手。
而今生主父偃却先于公孙弘入仕……
那么,这两个冤家对头,今生相见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就让刘德非常好奇了!
不多时,主父偃就在宦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对刘德一拜,道:“臣主父偃,拜见殿下!”
“卿请起……”刘德坐在位子上,翻着主父偃写的文章和试卷,看了看,问道:“卿自临淄而越中山,遍游燕赵,有何感触?”
主父偃想了想,再结合之前他所打探的一些关于刘德的情况,于是大着胆子道:“江山壮丽,山河锦绣,臣为之心醉,然,诸侯跋扈,横行不法,侵占地方民田,欺凌弱小之事,时有发生,长此以往,臣恐国将不国,社稷有倾覆之危……”反正,中山、燕赵等诸侯王从未给过他半分好处,甚至还曾羞辱过他,抓住机会,主父偃立即就报复了。
“卿倒是真敢说!”刘德笑了一声,纵横派的人就是喜欢说这些道道,范睢、张仪、苏秦,无不如此。
“诸侯之事,暂且不表……”刘德挥挥手打断了主父偃想要继续说话的意图,刘德很清楚,诸侯的事情现在轮不到他操心,更轮不到主父偃议论。
他站起身来,走到主父偃身边,道:“卿的算术不错,所写文章逻辑思维也挺有新意,暂时就先委屈卿担任我的舍人,为我统筹规划,整理账目和公文,卿可愿意?”
说是舍人,其实不过是个顶着舍人名头的侍从官而已,权力什么的一毛都没有,倒是工作有一大堆,特别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刘德计划整顿一下长安城里,至少是他管辖下的三市秩序与商业,一方面捞点钱,另一方面做出些政绩出来,不然,别人都要以为他不过是个嘴炮了。
而政绩从哪里来?
答案只有一个,税赋!
从商人嘴里抢钱,那可是无异于虎口夺食。
更何况,刘德的计划不止是抢钱那么简单,加税那么轻松。
简而言之,他的计划是八个字:打击垄断,扶持中小。
想要把这件事情在秋收前办好,办漂亮,刘德就必须动用他的全部力量和手段。
而主父偃的这个位置尤其重要。
主父偃闻言,立刻深深一拜:“臣愿为殿下效死!”
嗯?刘德一听,心里顿时有些欣慰,道:“还算懂的感恩,不枉我看重你一番……”
在主父偃之前,其他人都是效劳而已,而主父偃却说出效死,很明显,这主父偃目前的忠心值是最高的。
既然如此,刘德就不免要有所敲打了。
他从怀中拿出汲黯给他的那个竹简,递给主父偃,道:“范叔能敲打须贾,是因为他是丞相,卿觉得,卿现在是丞相了吗?”
“卿的才华,我是相当看重的,但是,这幼稚的毛病还是好好改一改!”刘德笑着道,这主父偃确实是有些幼稚,有些事情你悄悄的做不就行了,非要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这就好比电视剧的反派,一定要在胜利之前给主角说出他的计谋,结果阴沟里翻船,被人直接绝地反击,打成渣渣。
主父偃看了那竹简,再听了刘德的话,顿时汗流浃背,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刘德呵呵的笑了一声,将那令符递给主父偃,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海纳百川,有容纳大,卿快意恩仇,固然潇洒,可卿可听说过那位人杰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之人?连淮阴侯都能恕跨下之辱!”
“卿下去以后,多与汲黯相处,黯长者,能容人所不容!”刘德笑着道。
主父偃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拜道:“臣谨遵殿下教诲,必时刻谨记在心!”
“善!”刘德点点头,至于主父偃能不能听进去,刘德就不知道了,但至少跟在汲黯身边,能让这主父偃稍微增长一些城府,多一些宽容,少一些跋扈,或许将来这如今的安排能救他一命!
其实刘德所安排的人跟事,都是有针对性的。
颜异是君子,所以刘德把他放在身边,作为自己的门脸,同时好生栽培。
宁成是疯狗,一般人看不住,所以刘德亲自看管,栓紧链条。
蛊臬柔、靳石,贵族出生,跟平民百姓生活在两个世界,于是,他们去了剧孟那边,一方面是锻炼他们的能力,增长他们的见识,同时未尝不是给他们一个接触平民百姓生活,了解百姓疾苦的机会。
主父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刘德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于是只能拜托汲黯代为管教和督促。
“因材施教,为政又何尝不是如此?”刘德心中想着:“只要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就算是天下第一坏蛋,也可能对社会做出有益的贡献!”
第155章 文明之光
在主父偃之后是吴禄跟卫信。这两人其实是来镀金的……
甚至就是他们两个自己也清楚。
吴禄也就罢了,长沙王之子的后代,只是汉家自己拿来当门脸的。
因此,刘德只是勉励了他一番,就随便将他塞到张汤那里去打杂,能靠才干混出来,刘德不吝提拔,假如混不出来也没事,过个几年,汉室自己就会想起他来,塞个什么关内侯,赏赐一堆金银珠宝,让他回长沙去做土财主。
但卫信就稍微有些复杂了。
说复杂,是因为……卫信的姐姐是刘德前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
小舅子嘛,自然有所优待,于是,本来不管家世背景还是未来出息都远远不够格的纨绔子弟卫信杀出重围,成功入选十二强。
前世之时,卫信的父亲卫绾,是刘德的首任王太傅。
有着这个关系,加之刘德在河间举目无亲,自然下意识的常常去卫绾家里串门,卫绾是个老实人,也没太提防,所以刘德很快就勾搭上他的宝贝女儿,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多说,懂的自然懂,总之几度云雨之后,两人最终形同陌路。
咳咳,忘了说一句,这位卫小姐是个寡妇。
刘德后来听说,她回了长安后改嫁了,生了孩子了,自然难免唏嘘不已。
“对了,她是个什么样子呢?”刘德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他竟已忘记了对方的模样,只隐约记得对方身材好,个性温柔,很会照顾人……
“刘家的男人果然……”刘德也不得不叹了一声,旋即又笑了起来,是时候去见见这位前世的旧情人了。
刘德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打起精神,继续接见其他人。
忙活了一下午,刘德才总算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
现在,在他身边形成了以汲黯、张汤、剧孟三人为首,各自带着两个小弟的小团体。
在汲黯手下,有颜异跟主父偃同时还有一个拖油瓶卫信负责打杂。
张汤手下跟着郑当时跟公孙贺,周远、吴禄负责打酱油。
剧孟带着彻侯二人组靳石跟蛊臬柔。
刘德自己管着宁成还有司马相如。
虽然只是一个十几人的小团体,但却已是职责分明,秩序尽然。
汲黯负责处理日常公文,协调人事,监察账目与行动。
张汤负责具体实施。
剧孟主要从事情报、游说和拉拢、威逼利诱。
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出宁成……
司马相如主要工作就是写诗作赋,歌颂汉家天子……
对于这个安排,司马相如十分满意。
……………………………………………………
刘德还没来得及庆祝考举顺利完成,第二天,一个消息就让他马上收起了心里头那点放松的想法。
汉家天子要回长安了!
不过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诸子封王,必然告祭太庙,然后才能名正言顺的分封为王。
但刘德也知道,便宜老爹回来,估计他要挨一顿训。
为了他,便宜老爹把王恢下狱,陶青免职,汉家一下子丢了一个九卿一个三公,即使错不在他,也免不了吃些挂落,更何况,他还跟薄皇后来了个私相授受。
这就稍微有些犯忌讳了,往大了说,是目无君父,上纲上线一点的话,那就能栽个觊觎神器的罪名。
还好刘德早前已经得了便宜老爹的认可,算的上准储君,因而,可以降罪一等。
但,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要让便宜老爹消气,刘德就必须拿出一个让他高兴的东西出来,以此将功赎罪,不至于坏了在便宜老爹心中的印象。
那什么东西能让堂堂汉家天子一见之下都要笑出来,甚至可以为此原谅刘德的一些过失?
答案就是目前盛放在刘德面前的一块木板。
这是一块三十年以上的老梨木,是张汤带着十几个工匠,日夜精心雕琢而出的完美艺术品。
为了雕出这么一块木板,刘德早在一个月前,就让张汤在柳市之中买了几万钱的梨木,足足三十多根,但最终只雕出了这么一块。
不是工匠们技术不过关,实在是……
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因为它叫雕版,古代中国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它在中国粉碎了门阀,击败了世家政治,在欧罗巴,它终结了中世纪,开启了文艺复兴。
它是知识的传播者,文明的皇冠,用尽一切词语来赞美它也不为过。
欲雕刻出一块能印刷的雕版,技术上的问题反而不是重要的,因为所谓雕版印刷,本身就是脱胎于印章和符令,只要点破那层窗户纸,迟早能被人发明。
它最大的难处在于,在此时,雕刻它的工匠最起码不能是文盲,否则,稍有偏差,一块雕版立刻就毁了。
可是现在的工匠,有几个识字的?
所以没办法,只能上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通过大量的试验和练习来加强工匠们的熟练程度,所谓熟能生巧,就算不识字,那又如何?
于是刘德选择了先贤著作中篇幅较小的《洪范》作为匠人们的练习目标。
通过逆向工程,让张汤将这些字反着写给匠人们看,不求他们懂,只要他们知道某个字怎么雕刻就行了。
于是,一个多月的不断努力和练习之下,终于在今天结出了成果。
“试一下!”刘德兴致勃勃,满怀期待的命令道。
张汤点了点头,拿着那块木板,在其上刷了一层油墨,然后,拿了一张白纸覆盖到雕版之上,用刷子在雕版上轻轻的刷了一下,然后,取下白纸,张汤将之呈给刘德。
刘德点了点头,接过白纸一看,吟诵道:“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
“此是社稷重器!”刘德欣慰的点点头感慨着,抛开雕版发明的影响力不谈,仅仅是现在有了雕版加上白纸,他再乖巧一点,说些好听的话,便宜老爹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
“来人!”刘德拍拍手。
“殿下有何吩咐?”王道立刻上前问道。
“所有工匠,于国有功,其赏钱各一万,布帛十匹!”刘德吩咐着,能赶走便宜老爹回来前,弄出雕版,这些工匠必须赏!
“多谢殿下!”工匠们一听,顿时一个个笑开了怀,只觉得这一个多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第156章 吴国之变
就在刘德正在欣赏着雕版印刷之时,在遥远的南方,越过长江,一座雄城矗立在江畔,舟船往来,人流繁多。
这是广陵城,汉家南方重镇,吴王刘濞所都。
一身戎装的吴王刘濞,此时正迈步于城头之上,远眺大江两岸的锦绣河山。
“寡人当年随高皇帝,南征英布,诛杀汉贼,高皇帝以寡人勇悍,封为吴王,授以安南重任,四十二年来,寡人夙兴夜寐,才有如今吴国的大好局面!”刘濞今年虽然已经六十二岁,在汉室诸侯王中,他最为年长,但依然身体健硕,且极为健谈。
跟在吴王刘濞身边的,俱是他麾下信任的大将。
不管世人如何评论刘濞,仅仅以其吴国的治政而论,他确实是一位明主。
四十二年来,借助盐钱的利润,刘濞锐意进取,使得当初被战争打的残破,千里无人烟,满是沼泽与废墟的吴国,如今已经是人口繁多,农田连绵、工商发达,军力鼎盛的南方大国。
吴国治下三郡五十三城,除田税之外,其余一切苛捐杂税,刘濞统统免除了。
因此,在吴地,民众只知有吴王而不知有天子,吴国的将领,只认吴王虎符,而不认天子虎符。
特别是新一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更是几乎都快忘记了有个地方叫长安,还管着他们!
在这些人心中,吴王才是他们的君主!
刘濞走上城楼,继续说道:“可惜,这大好局面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了!”
他转过身子,看着他的将军们,道:“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
“赵王遂何罪之有,竟削其河间郡!”刘濞愤愤不平的质问着:“胶西王卬不过是典卖爵位,就要削六县,昨日削赵国,今日削胶西,明日或就要轮到我吴国了,敢问诸将,寡人何以相对?”
不得不承认,刘濞的演讲才能不错,语气把握的非常到位,很快就煽动起了将军们对于朝廷的愤怒。
汉室削其他诸侯,吴国的将领都没什么意见。
但要削吴国,万万不能答应!
为何,在吴国,就算是个最低层的农民也能过的很滋润。
吴国虽然地处南方潮湿之地,遍地沼泽,但奈何这里只要交三十税一的田税啊!
什么更赋、口算统统不用交,吴王一并承担了,不单如此,吴王还把践更都给取消了,这等于说,这里就是一个没有苛捐杂税,人民能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
在这样的好处诱惑之下,四方流民甚至藩国如南越、东鸥、闽越的穷人都纷纷跑到吴国境内定居。
十几年时间,就将本来破败的地方,变得繁荣起来,沼泽被填埋,屋舍随即建立起来,田园阡陌开始出现,时至如今,吴国三郡人口已经将近两三百万,平均一郡就有一百万人!
这是吴王刘濞无法抹杀的功勋!
至于吴国的贵族跟上层,日子更是滋润。
丰厚无比的食盐与铸钱收益,让吴国能以三郡之地,吸纳天下半数财富,在如此巨额的财富之下,只要不是太傻的,都能过的很逍遥。
这时候他们听说朝廷居然要削吴国的封地?
这那里还能忍?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给自己的家族、乡亲父老想想!
是在吴国过安逸生活,还是回去给汉家朝廷缴纳各种苛捐杂税,服徭役,这就算用屁股也能做出选择!
一位将军出列拜道:“大王,朝廷削其他封国,末将没有意见,但天子若要削我吴国,臣死都不答应!”
吴王刘濞看过去,那是他的爱将恒霸,年轻有为,在军中也颇有名声。
恒霸这样一说,其他将军纷纷激动的跪下来道:“正是,天子若要削我吴国,我等宁死都不肯答应!”
刘濞一看自己的将军们都支持自己,心中老怀大慰,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感慨道:“可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寡人身为汉臣,世受国恩,安敢反抗天子?不为也!”
“大王!”一位将军跪地泣道:“我等不反天子,只反奸贼……就以清君侧的名号如何?”
“清君侧?”刘濞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个借口好!
于是,他抚摸着胡须,道:“寡人既蒙高皇帝恩德,封镇吴国,为汉诸侯,安可坐视奸贼乱国,倾覆社稷,重演吕氏之祸?”
他朝将军们一拜道:“既然将军们都愿意支持寡人,寡人便舍下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为天下讨一个说法,为刘氏骨肉讨一个公道!”
“请诸将回去,整顿军备,操练士卒,待寡人联络诸侯,并起清君侧,诛奸臣,安定天下,功成之后,寡人不吝重赏!”刘濞郑重的拜道。
“诺!”将军们黑压压的拜倒:“谨遵王命!”
昔日,三千越甲能吞吴,如今,强盛的吴国,也并非没有可能不能问鼎天下!
刘濞站在城楼上望着遥远的长安的方向。
他在心中念着:“我儿啊,你且看为父为你报仇,讨还公道!”
他的长子,他最爱的儿子,最有出息的儿子,死在长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儿子的棺木从长安运回广陵之时的情况。
尽管尸首已经得到处理,但模糊的面容,还是告诉了他,他的儿子得到了怎么样的不公正的对待。
自那之后,他就发誓,一定要复仇!
十六年来整军备战,积蓄粮草,囤积军械,到现在,终于有了一战之力了。
而且吴国境内,军心、民心甚至士林之心,都在他这边。
再有诸侯相助,真是不愁大事不成,大仇不能报!
“刘启,我要让你偿命!”刘濞在心中怒吼着,杀子之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时刻都在煎熬着他的内心,现在,终于看到复仇的希望了,他如何能不高兴。
于是,当晚吴王刘濞宿醉。
而在刘濞没有注意的地方,汉室安插在广陵城中的一个细作,却在这个夜晚,带着一封蜡封的密奏,悄悄的从广陵城的一个码头乘上一艘小舟,趁着夜色一路向北。
十二个时辰后,这封密奏到达荥阳,荥阳太守闻之大惊,立即八百里加急发往长安。
第157章 阳弋
第二天,长安城外。
刘德骑在一匹白马身上,目视着前方。
“父皇车驾现在到那里了?”刘德问着伺候在一边的王道。
“回殿下,奴婢打听过了,陛下现在车驾应该已到了弋阳!”王道回答道。
“知道了!”刘德点点头。
所谓弋阳,就是后来的阳陵县,等到两年后,便宜老爹的陵寝主体工程竣工,就会改为阳陵,成为天子陵园。
“皇兄,母妃让您过去一趟!”这时候,刘阏也骑着马来到刘德身边。
“嗯!”刘德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深吸一口气,也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只是,说话的方式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否则,当着满朝文武,外戚彻侯的面,闹出一个母子不合的笑话出来,那就真的丢死人了!
兄弟俩骑着马,来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之旁。
林中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马车。
刘德下马,带着刘阏前行,没多久,就走到了粟姬的马车前。
“儿子刘德、刘阏拜见母妃!”兄弟俩躬身跪下来,再怎么样,粟姬也是生母,就算是真过继给了薄后,这面子还是要维系。
“起来吧!”一个多月没见,粟姬的样子显得憔悴了许多,只是表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板着脸对着刘德兄弟。刘荣满脸愤愤不平的站在一旁,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刘德,仿佛刘德欠了他几千万一样。
刘德将这一切收在眼里,心中自然是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刘德站起身来,问道:“母妃唤儿子过来可是有事?”
“刘德啊,都是一家人,何必显得这么生分?”这时一个男子笑嘻嘻的走到刘德身边,扯了扯刘德袖子,亲热的道:“有什么话,不妨扯开来说,一家人,母子之间,哪里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误会?”
“舅父大人!”刘德见了此人,躬身一礼,此人正是粟姬的从弟,他的亲舅舅粟冉。
不要看此人一脸和气,慈眉善目的样子,就以为他是什么好鸟!
前世刘荣做了太子之后,他这个舅舅在长安跳的那叫一个欢。
今日抢民女,明日抢民田。
一年之内就被廷尉和御史大夫弹劾了三十次……
直接打破了汉家外戚被弹劾的总记录。
他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偏偏每次还要打着刘荣的旗号,刘德前世光是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避免事态恶化,就已经心力憔悴,窦婴更是头发都愁白了许多。
粟冉见到刘德对他还挺有礼貌以为自己的面子起了作用,于是就想拉着刘德到粟姬身边,坐下来好好说和说和。
但刘德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舅父大人不在家安心斗鸡走狗,来这作甚?”刘德抬起头,看了一眼粟冉,慢慢的道。
这话一出,粟冉就发现,眼前的这个外甥真的变得陌生而冷酷了。
先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被刘德这话一堵,粟冉立时就哑巴了。
刘德挺直腰杆,冷冷的道:“母妃若是无事,儿子就现行告退了,皇祖母那边还要儿子去伺候呢!”
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刘德转身上马,对刘阏道:“阏弟,跟我来去给皇祖母请安!”
刘阏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与舅舅还有长兄,一咬牙,跪下来拜别道:“母妃,儿子失陪了!”
刘德、刘阏兄弟一走,粟姬就气的几乎都要发狂,一脚踢开地上的一个物件,气呼呼的道:“逆子!逆子!”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在上面顶着,就算她再怎么闹腾,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多是给刘德添堵而已。
再说,她若是胡搅蛮缠,到时候太后出面,说她得了失心病,直接关进永巷。
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
…………………………………………
“皇兄,您何必跟母妃闹的如此僵?”骑在马上,刘阏也忍不住劝道:“母妃固然有错,您难道不能原谅一二?”
刘德叹了口气,看着刘阏,道:“你不懂……若能挽救,我岂会行此险着?”
过继皇后,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博,要担的风险,不是一点两点,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可是,粟姬也好,粟氏外戚也罢,真没有一个能让刘德能稍稍安心的!
对刘德来说,重生以后的选择真是太简单了!
逃离粟氏巨坑,固然有各种风险,还会让人说闲话。
但是,留在这个天坑里,却是肯定会死的!
刘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回了肚子里面。
兄弟俩骑着马,到了窦太后车驾所在一片树林之中,然后下马,立刻就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皇兄,皇兄,带我去骑马好不好?”一个小丫头扯着刘德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问道,刘德低头一看,好半响才勉强认出这是他n个妹妹中的一个,好像后来被封为阳弋公主。
时间太过久远了,刘德的记忆难免出现纰漏。
更何况他的便宜老爹一生有十三个儿子,差不多二十个女儿……刘德能把兄弟们的名字、样貌记清楚已经很不错了!
“刘德表兄应该带我去骑马才对!”陈阿娇不知道从那里钻了出来,霸气的推开阳弋的小手,趾高气扬的宣布着。
“呜呜呜……”阳弋感觉自己受了委屈,马上施展小丫头的终究武器——哭。
刘德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一只手抱住陈阿娇,将她放到马背上,又一只手抱起阳弋,也将她放到马上。
好在,刘德所骑的那匹白马是经过严格训练和筛选的专门供给皇室骑乘的,十分温顺,而且非常聪明,懂的配合。
阳弋一上马,立刻就不哭了,又笑嘻嘻的跟陈阿娇在马背上嬉闹了起来。
刘德没有办法,只能牵着马,带着这两个小家伙前行。
刘阏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刘德后面,慢慢的走着。
好在没多久,阳弋的生母唐姬就找了过来,将阳弋给带走了。
于是,陈阿娇独霸了刘德的白马,对此,陈阿娇特别得意,她就像个公主一样骄傲的坐在马背上咿咿呀呀的哼唱起了不知名的歌曲。
“阳弋?”刘德却是看着唐姬远去的背影,开始沉思了起来。
王娡姐妹失宠已成定局,以便宜老爹的尿性,估摸着再过两个月就要有新的宠妃出现了。
然而,因此产生的蝴蝶效应却让刘德有些把握不住了。
前世,王娡姐妹风光无限,所以王娡长女平阳公主后来嫁给了平阳侯曹寿。
正因为有了这个关系,后来刘彻才常常去河东串门一来二去才看上的卫子夫,有了卫子夫,才会有卫青的出现和霍去病的崛起。
没有这样的关系,卫青霍去病想要崛起,谈何容易?
而现在,平阳公主肯定不可能嫁给曹寿了。
平阳侯食邑万户,岂会娶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而且,曹寿也渐渐长大了,将要到婚配的年纪了,万一要是他忽然头脑发热跟别的公侯联姻,这将来的卫子夫、卫青、霍去病怎么办?
于是,刘德对刘阏问道:“唐妃的公主可曾有人家了?”
“没有吧……”刘阏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皇兄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刘德笑了一声,唐姬的女儿,这确实一个不错的替代品呢!
嗯,从今天开始,就跟她多亲近一些,等以后就可以借口去河东探望了……
第158章 蝗虫要来了
“到哪里了?”天子刘启坐在撵车里,忽然问道。
“陛下,已经到弋阳县境内了!”一直小跑着跟在天子御撵旁边的一个宦官答道。
“弋阳啊……”天子刘启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阡陌连野,流水潺潺。
对于弋阳,天子刘启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这里,就是他亲自选定的陵寝所在,自去年秋天开始,少府的刑徒与工匠就已经日以继夜的在此营建帝陵。
汉家制度,天子在位多久,帝陵的规模就有多大。
从即位开始到驾崩,帝陵的工程从不会间断。
即使是先帝,也只是减少了陪葬品,其陵寝工程却是浩大无比。
这时候,远处的驰道之上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本来为天子车驾开路的仪仗卫队纷纷的避到两旁,哒哒哒的马蹄声,连天子刘启也听到了。
“什么事情?”天子刘启立即就警觉了起来问道。
服侍他的宦官连忙道:“奴婢去看看……”
但已经不需要了!
“荥阳八百里加急急报天子!”背上插着象征着无比重要,万分紧急的三面小旗的骑士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嘴里不停的喊着,飞快的朝着天子撵车而来。
天子刘启脸上终于露出了慎重的神色。
荥阳,是汉室在关东最大的军事重镇,常年驻有重兵,用以威慑和震慑关东诸侯。
任何来自荥阳的消息,对于汉家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更何况是这种八百里加急?
“陛下,荥阳急报!”那骑士狂奔到天子撵车之前,立即下马,跪下来举着一个密封在竹筒之中的密奏,呈在手上。
天子刘启接过那竹筒,拆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张帛书。
刘启将帛书摊开来一看,顿时脸上寒霜阵阵,额头青筋暴露。
“传令!”天子刘启对着左右命令道:“直接回转长安,派人去通知太后,勿要等朕了,再令:丞相申屠嘉、内史晁错、中尉周亚夫、太中大夫窦婴、将军骊寄、将军栾布,皆入宫!”
帛书之上的内容,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吴王反意已决!
吴国一动,就是整个南国全部都要牵连。
当年英布反叛,几乎席卷了整个江淮,把整个南国打的残破。
而如今刘濞布局四十二年,一旦起事,那影响该有多大。
但不知为何,天子刘启心中却是有些暗爽。
“朕正等着你反呢!”天子刘启在心中道:“朕忍你很久了呢!”
吴国,对于刘启来说,等于是一个长在他身上的恶疾,其以三郡之地,却吸纳着天下半数以上的财富,偏偏还一个钱的税收都不交。
没有那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情!
天子刘启想了想,再道:“另外,去把刘德也给朕叫到宫中旁听!”
“诺!”
…………………………………………
刘德抱着陈阿娇,坐在窦太后的銮车之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皇帝怎么还没到?”窦太后等了许久,也有些疑虑了,照道理,这会皇帝确实应该到了!
“再等等吧……”馆陶长公主刘嫖笑嘻嘻的给窦太后剥了一个橘子,道:“可能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准……”
她话音未落,銮车之外,就有一个宦官禀报道:“太后,陛下派人前来了……”
“让他过来……”窦太后放下橘子,将车帘掀开。
不多时,一个宦官就来到了窦太后的銮车之旁,跪下来拜道:“启禀太后,陛下命奴婢前来传话,陛下忽遇大事,已经先回未央了,让奴婢来转告您不要再等了!”
“连在渡口停留的时间都没有了?”窦太后闻言,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她马上就知道,肯定发生大事了,而且必然是社稷大事,否则,皇帝不可能连转一圈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走了驰道回长安。
“到底发生了何事?”窦太后问道。
“回禀太后,是荥阳八百里急报天子!”那宦官跪着答道。
“荥阳!”听到这个地名,窦太后就放下车帘,对刘德道:“出大事了,刘德你先行回去,到皇帝那里去,等哀家回宫,你再来禀报哀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荥阳,窦太后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毫不夸张的说,汉室在关中的重心是长安,而在关东的重心则在荥阳。
汉室所掌握的兵力,一半布置在长安、关中,长城,另外一半则是围绕着荥阳布防。
在最高峰之时,荥阳曾经驻扎着二十多万大军。
当年,诸侯大臣共灭诸吕,也是在掌握了荥阳这个重镇后,才顺利的凝聚起人心。
窦太后虽然不通军事,但政治厉害啊,她只稍微一想就立刻知道是关东出了大问题。
“诺!”刘德点点头。
其实,刘德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着前世记忆的他知道,吴楚之乱不是一朝一夕,某个家伙一拍脑袋就决定起兵举事的叛乱。
反叛朝廷的七国,也是各自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了大半年,最后才在雒阳东宫大殿失火之后才下定决心,共同顺应天意起兵的。
一个很浅显的例子就是胶西王刘卬在叛乱与不叛乱之间摇摆了好几次。
一会,刘卬对吴王濞联络他的使者说:承一帝,至乐也,意思是自己打算做忠臣。
一会,刘卬又写信给他的兄弟们说:“城阳景王有义……事定分之耳……”
就连刘濞的铁杆小弟楚王刘戊,也是个犹豫不决的货色,不单如此,楚王刘戊还没起兵,他的内部就先分裂了,亲汉派跟反汉派先掐了一架。
不然后来的楚王刘礼哪来的?
刘礼就是刘戊的堂侄……
刘礼凭什么能做楚王?
他老爹立场坚定,忠贞不屈的对抗刘戊的谋逆事业,才是他之所以能成为楚王的原因。
带着这么帮猪队友,吴王刘濞要是能成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如今,刘德记得,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了吴王刘濞跟他的将军们密谋反叛朝廷的事情,后来,拖了几天,本来杀气腾腾,磨刀霍霍的想要对付刘濞的天子自己先软了……
为何?
刘德下了銮车,抬头看着头顶的骄阳,他轻声道:“蝗灾要来了……”
而且不是一次蝗灾,而是一次又一次。
整个六月到八月,蝗虫就像游击队,这边吃吃那边吃吃,甚至连关中都有地方报告发现了蝗虫。
只是规模比较小而已!
在这个时代,蝗虫跟彗星一样都是老天爷对君主的警告……
第159章 今天估计很晚才有更
作者君思密达中~浑身不对劲,头晕耳鸣,将要去吊水,回来再码字~
第160章 廷议
刘德来到宣室殿的时候,整个殿中一片肃杀的气氛,大大小小上百的将校挤满了大殿。
刘德看了一眼,发现许多的将军,这时候都是脸红脖赤,一脸兴奋,跟打了鸡血一样。
无论古今,战争,永远是男人最好的兴奋剂!
“殿下……”见到刘德到来,丞相申屠嘉连忙半屈身子行礼。其他将军们也纷纷跟着行礼。
刘德走到申屠嘉面前,道:“丞相快快请起!”又对将军们道:“诸位也请起来”
然后刘德就看到了在大殿的正中悬挂起来的一副巨型地图。
这是一副绘制在绢布之上的军用地图,地图之上,河流的走向,山脉的突起,甚至山谷的位置都一一被明确的标示了出来,刘德甚至在这副地图上看到了用虚实线来标示国道与乡道,用闭合曲线来显示地貌的不同。
除了画工比较简单,标志物比较模糊外,这副地图,没有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这是高皇帝南征英布时所绘的全楚舆图!”申屠嘉在一旁介绍道:“至今已经有四十十多年了……”
其实申屠嘉不说,刘德也在地图旁边两侧的木牍之上看到了一行说明文字:十二年乙亥卯辰少府将作丞青敬献。
不过,都已经四十多年了,这副地图估计也就剩下一个参考价值,实际意义并不大了。
于是刘德转过头去,看着将军们都在关注和议论另外一副地图,准确的说应该是十几副大大小小的绢布拼凑在一起的地图。
每一块绢布之旁,都有着一块木牍说明这副地图是来自哪里,做什么的。
广陵布防图、豫章驻军图、会稽驻军图……
与那副四十多年前刘邦绘制的地图不同的是,这些具体到某郡的地图之上,详细的标注了吴国军队驻扎的地区,指挥所以及烽火台、军械库等重要设施的位置所在,在重点地区,甚至还有着文字说明。而且从时间上看,全部是最近十年、五年甚至有去年才绘制的吴国地图,有的图上甚至注明了就是吴王少府所绘。
看来,汉室对于吴国,也是早有准备!最起码在十年前,就已经准备吴国叛乱的可能了!
否则,不可能将吴王的家底摸的这么清楚!
这些地图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在这些地图上,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特征鲜明的符号。
虽然看上去这些符号都是一个模样,全部都是三角形,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同。
有看上去向城楼、要塞的三角形,也有看上去像营帐的三角形,更有一看就知道是烽燧的三角形。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经过简单的加工之后,就代替了许多后世的专用符号。
当然,这些地图受限于技术水平和绘测技术以及画工,看着有些模糊,假如不是内行,就算把这些地图丢在面前,也不懂这些地图上到底在说些什么。
虽然刘德前世做了十几年诸侯王,看懂这些地图毫无难度。
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跟着身边的将军们请教,将军们自然好为人师,很耐心的跟刘德解释着每一张地图上的符号与红黑线所代表的东西。
在这些将军们眼中,刘德简直就是举世罕见的军事天才,能举一反三,不但如此,这位殿下吸收军事知识的速度之快,让人膛目结舌,不过片刻功夫,这位殿下已经能独自看懂一张军图的内容,还能煞有介事的指出某个地方是缺口、防御死角。
于是许多将军立刻就对刘德心生好感。
最起码这位殿下也是个知兵的不是吗?
却哪里知道,刘德完全是因为前世十几年的诸侯王生涯,天天对着王宫里的那副河间国舆图和布防图,早就将这些基础知识背的滚瓜烂熟了,但是,真要让他去带兵,一天就要原形毕露。
“天子驾临,诸将恭迎!”这时候门口的宦官忽然唱诺。
刘德跟将军们连忙各自噤声,站到一侧,拜道:“恭迎吾皇!”
刘德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发现便宜老爹此刻是甲胄加身,腰佩长剑,在晁错的簇拥下,杀气腾腾的走进大殿,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动刘濞了。
可惜,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自吕后以来,每次汉家天子甲胄加身,想要开动战争机器,必然的结果就是那仗肯定打不起来。
“诸卿平身!”天子刘启却没管那么多,此刻他的心情无比激动,他感觉潜藏在他内心的某个东西已经觉醒了,在蠢蠢欲动的诱惑着他。
扫平诸侯,然后提兵北上,击破匈奴,成就连秦始皇都不曾有过的千古霸业!
没有那个帝王能拒绝得了这种伟业的召唤。
“给诸位将军赐座!”天子刘启按捺着心中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挥手吩咐着,但刘德还是从他那不停的敲击着御座之上的龙头的手指上看出来自己的父皇内心的激动。
天子刘启看了看刘德,又吩咐道:“刘德,你坐到朕身边来!”
“诺!”刘德点点头,躬身走到他的身边,马上就有宦官抬着一块坐席与案几过来,放在他身边。
等刘德坐下来,诸将军大臣也各自入座之后,天子刘启站起身来,看着悬挂在大殿中和墙壁上的地图,道:“朕收到荥阳急报,吴王刘濞,已是决意反叛了,诸位将军皆先帝所留朕之肱骨,柱国大将,诸位以为,朕该如何应对?吴王若反,其将会如何?”
在荥阳方面的铁证之下,就算是反战的申屠嘉,这时候也没法子出来再说什么了。更顾不得跟晁错的恩怨了!
反而,必须站出来表明态度,团结朝野,万众一心,应对吴王可能的反叛,否则,一旦吴王真的叛乱,而朝廷没有做好准备,那么整个江淮甚至整个关东都被战火席卷,届时自荥阳以南,将全部陷入混乱之中。
于是,申屠嘉出列拜道:“吴王刘濞,宗室之长,倘若反叛,影响甚大,老臣以为,越吴楚已不可靠,请陛下速令梁王回国,主持大江防御!”
“丞相老臣谋国,所言甚是!”天子刘启闻言赞赏的点了点头,申屠嘉好就好在识大体,顾大局,否则,他哪里能忍其蹦跶到现在?
申屠嘉又奏道:“齐赵诸侯更需警惕,万一吴王真的反叛,老臣以为齐赵也会异动,请陛下择一大将,派驻荥阳,持天子节,监齐赵兵,若事不可为,退回荥阳,固守待援!”
刘德听了,也不得不赞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前世,因为申屠嘉此时已然被晁错气的吐血而亡,所以,满朝上下都没人想到此节,一直等到吴楚七国乱起,便宜老爹才慌忙拜窦婴为大将军,持天子赶赴荥阳,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卬都已经先一步动手诛杀了国内的汉家大臣,将兵权掌握在手中。
只有倒霉的淮南王刘安被自己的丞相张释之解除兵权软禁了起来,难兄难弟,济北王刘志被自己的郎中令拿着刀子绑了起来,也没来得及参与叛乱,齐王刘将庐前后摇摆,在叛乱与不叛乱之间纠结了半天,最后被自己的丞相绑了起来。
后人常说七国之乱,实际的参与者却是十国。
然而,申屠嘉的话实在是太危言耸听了,至少,很难让人信服。
齐赵诸侯,谁不知道,那就是一帮嘴炮,而且国中有着许多亲汉的大臣,大部分兵权也被汉家派去的大臣掌握着。
否则,朝廷削其地,那会那么容易?说削就削了!
就算是只畜生,你从他身上割块肉下来,它也会哼哼几声,掘掘蹄子吧?
第161章 刘德的提议
申屠嘉这话一出,刘德马上就感觉到了便宜老爹有些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悻悻然道:“老丞相危言耸听了吧?”
晁错也马上跳出来道:“丞相未免太过多疑了!”
“赵王!幽王之后也,错非先帝怜悯,何以为王?”这时候晁错倒是想起来这些诸侯都是汉室扶持起来的屏障了,他看着申屠嘉警惕的道:“当初,齐哀王绝嗣,先帝怜悯,令悼惠诸子为王,这才有了诸齐诸侯,使之奉其先王宗庙,此辈倘若还有一点人子之心,断不敢反叛朝廷!”
刘德听着眼皮子跳了跳,心里也是感慨了一声。
刘德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之时,为了巩固中央政权,加强对诸侯的控制。
于是,以恩义笼络齐赵诸侯。
现在的齐王刘将庐、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济北王刘志、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在法律和理论上来说,其实根本不具备做诸侯王的条件。
譬如刘遂,他老爹就是被吕后幽杀的赵幽王刘友,因为身世太可怜,才混了个赵王。
刘将庐那一票兄弟则是捡了齐哀王的便宜,当初齐哀王死后绝嗣,按制度,封国应该被废除,划为郡县……
是太宗孝文皇帝破例开恩、怜悯,这才有了他们的王位和封国。
因而,这些诸侯王,其实大部分都是亲长安的,国中兵权也都是被汉家天子所安插的大臣把持着。
实际上,这些诸侯国,其实都是一些汉室自己的卫星国,作为长安跟关东诸侯之间的缓冲存在的。
正因为是这样,晁错上台推动削藩,首先就拿这些亲中央、没什么反抗力的诸侯下刀子。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晁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不敢对吴楚下刀子,只敢朝自己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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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岂会不知道吴楚若反,齐赵肯定也会反?
只是他承担不起齐赵吴楚皆反的局面,或者说他不敢面对那样的局面。
齐赵吴楚诸国加起来有十个藩国,加上吴王刘濞的千年小弟三越,就是十三国,另外,淮南、衡山、庐江这三国同气连枝,也未必不会跳出来凑热闹,这就是十六国了!这十六国倘若全部反叛,等于汉室的版图一夜之间,有将近三分之一叛乱。
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天子还会不会支持他削藩,那就说不准了。
说不准一旦出现那样的局面,甚至只要看到有出现那样局面的可能,天子就会把他晁错推出去当替罪羔羊,用他的脑袋来给齐赵诸王消气了……
毕竟,天子只是想加强中央权威,可从没想过,要面对这众叛亲离的局面。
“为今之计,只能硬撑着了……”晁错心里叹了一口气,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削藩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打击面太广了!
倘若只针对某系诸侯,那还好,可他太过心急,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于是,将几乎所有诸侯王都得罪了一遍。
假如不是还有荥阳跟梁国可以作为长安的屏障,那么,这天下恐怕就要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战乱之中了!
这样想着,晁错嘴上却一点都不放松,他看着申屠嘉,道:“况且,齐赵诸王的兵权,俱在朝廷所遣之丞相、都尉之手,朝廷所遣大臣,俱为忠臣,就算齐赵诸王有心反叛,其国中将军、都尉岂会从命?”
在理论上来说,晁错这样说,确实没错。
前世齐王、济北王、淮南王的谋反企图都是被自己的臣子所破坏,军权也被亲汉的大臣把持着。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做过诸侯王的刘德太清楚汉室的诸侯王监督体系存在着怎么样的漏洞,不说别的,几个刀斧手,砍了国内亲中央的大臣,然后就能简单轻松的控制兵权了。
胶西、胶东、济南、淄川皆是如此。
而且,刘德现在很害怕出现蝴蝶效应。
举个例子,倘若张释之没有成功的软禁刘安,又或者济北王的郎中令没有拿刀子架在刘志的脖子上逼着他封闭城门,那么叛乱的规模就会上升。
刘德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风险?
于是,他起身对着便宜老爹拜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说吧……”天子刘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挥挥手道。
“儿臣年幼,不怎么懂军国之事……”刘德跪下来道:“但是儿臣听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自古明君,必慎而察之,是以,古来庙算,未算胜,先算败,既是所谓的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刘德看了看申屠嘉,又看了看晁错,奏道:“儿臣以为,内史所言固然有理,而丞相所虑未尝没有道理,因此,儿臣恳请父皇,委派一位宗室外戚,亲厚大臣,以慰劳齐赵诸王,加赏故赵幽王、故齐悼惠王的名义,持您的节杖,监齐赵兵,于荥阳会操,如此即不失诸侯的颜面,又可消弭祸患!”
天子刘启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这个办法好啊!
用给人家祖宗加赏,进封和祭祀的名义,派个大臣过去,谁敢说闲话?
而一位持天子节的宗室外戚在荥阳,马上就能跟齐赵诸王国内的亲汉大臣联络起来,立刻就能收了齐赵兵权,没有军队,齐赵诸侯还拿什么反叛?
刘德趁热打铁的道:“另外,儿臣恳请父皇下诏,推恩齐赵诸侯,许其百岁之后,诸子皆封!”
这就是釜底抽薪了!
齐赵诸王本来就是一帮摇摆的家伙,有了这么个台阶下,就算心里再怎么愤恨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最要紧的是,就算这些人还想反,他的儿子们就未必肯反了!
毕竟,就算叛乱成功了,推翻了长安的天子,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反之,假如尊奉长安,他们就能在将来至不济也混个彻侯,运气好的称孤道寡也不是不可能!
“刘德所言,诸卿以为如何?”天子刘启的脸上终于放松下来笑着问着在场的将军大臣。
“老臣以为殿下所言甚是!”申屠嘉第一个表示赞同。
“末将也以为殿下之策最佳!”一位将军出列道。
晁错思考了一会,也不得不站出来道:“殿下所虑,臣也赞同……”
毕竟,刘德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没让他太过难堪。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同样的事情,申屠嘉说出来,会危及晁错的根本,动摇他的削藩策,但刘德说出来,就能勉强让他接受。
既然大臣们都同意,天子刘启就道:“那派谁去呢?诸卿可有人选?”
刘德这时候很识趣的坐回自己的位置,这种事情,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身为皇子,提意见可以,但要谈论一位掌握荥阳甚至齐赵诸国兵权的重臣人选,那就犯忌讳了!
第162章 军议与蝗灾
其实派谁去,已经用不着再想了。
外戚之中,薄氏外戚自从薄昭死后就没了声响,也没一个带过兵的人。
只能从窦氏外戚里选择。
而窦氏外戚里,就一个窦婴勉强还算成器,有带兵的经历,于是,毫无疑问的,众口一词,皆推窦婴。
刘德在一旁捂嘴轻笑。
他虽没有推选,但实际上宗室外戚这个条件一抛出来,就等于限定了只能选择窦婴……
其实在场的将军们也有不少合适的人选。
将军栾布,先帝之时曾经驻节荥阳,也参与过对匈奴的反击,战功赫赫,是个合适的人选。
曲周候俪寄更是威名赫赫的战克之将,曾协助周勃平定诸吕,当初先帝下诏嘉赏他说:带砺山河,永光休烈,朕命尔惟懋哉!前世,俪寄一将北下,赵王刘遂直接缩进邯郸城中,三月不敢出城,可见其威名。
只是这些人虽然合适,但奈何跟刘德没太大关系。
况且,外姓大将,掌握数十万大军,刘德怎么看都不怎么合适。
这枪杆子,还是得抓在刘家自己手里!
荥阳方面既定,天子刘启只觉得心都安了,只要荥阳方面能压制住齐赵诸侯,甚至进一步收其兵权,那么,汉家的力量就大大增强了,最起码不用担心齐赵在背后捅刀子了
于是他立即将话题转移到了怎么对于吴楚,特别是吴王刘濞的事情上,问道:“诸卿以为,吴王若反,其将如何?”
“启奏陛下……”一位将军出列拜道:“臣与俪将军、栾将军并诸都尉商议之后,臣等愚见,吴王可能有上中下三策!”
刘德认得,这人就是条候周亚夫,现在的中尉,日后的太尉、丞相,绛候周勃之子!
“中尉请说!”天子刘启闻言立刻笑道。
周亚夫站起来禀报道:“臣等愚见,吴王上策乃是趁我汉家大军未集,循江淮而上,兵临淮南、长沙,入武关,凿通其与齐赵的联系,如此大事将坏,天下将难以收拾!”
天子刘启走到地图前,一看,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了,若吴王果然采取此战略,整个长江以南瞬间不为汉有,而且更麻烦的是,吴兵进逼淮南,必然使得淮南、衡山、庐江三国不稳,若此三国落入吴王之手,吴王最大的软肋,补给线过长就没有了,这样一来,就算汉室能打赢,最后也必然是惨胜,到时候匈奴肯定要跳出来摘桃子了,而稍有不慎,变成拉锯战,那就又是一次楚汉争霸……
周亚夫看到天子脸色不怎么好,忙道:“陛下勿惊,臣等以为吴王必不取此策!”
“何也?”天子刘启问道。
“吴王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他若反叛,其心必急,用此策,三年难分胜负,故其必不取!”周亚夫自信十足的道。
周亚夫继续道:“至于中策则是,起兵之后,过城邑而不下,直疾去,以兵贵神速,直趋雒阳武库,食敖仓粮,阻山河之险,吴王虽未入关,然天下人心已散,胜负再难料!”
这个中策比上策更让刘启难以接受,倘若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他这个天子就算最后能打赢吴王,又能得到什么?
雒阳都丢了,武库也被人占据了,他这个天子恐怕就要去太庙告罪了!
到这个时候,天子刘启终于从先前一厢情愿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军国大事,兵凶战危,岂是他自己跟晁错两个人一厢情愿就可以得出结果的?
周亚夫连忙又道:“陛下勿忧,吴王多半也不肯用此策!何也?其年岁也高,安敢冒此风险?况且臣等也有谋算,趟吴王果真如此,臣与诸将军帅轻骑南下,截其粮道,断其后援,使之陷入孤军奋战,必可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天子刘启这才脸色稍稍好转,点头道:“卿果真孙武再世!”
“至于下策……”周亚夫看着地图道:“出会稽,合楚兵,过梁棘壁,直趋函谷,一战而定天下,若吴王如此,取死之道而已!”
“梁国兵多将广,梁王陛下骨肉兄弟,城坚墙高,岂是轻易能下?”周亚夫自信十足的拜道:“届时,臣等率军南下,择机击其软肋,一月可定吴楚!”
刘德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感叹,周亚夫在军事上的才华,果然是无人能及。
听他分析局势,活灵活现,宛如将吴楚可能的行动步骤和进军路线摆在了眼前。
当然,这些未必是周亚夫一人想出来的。
栾布、俪寄、韩颓当、程不识、李广,都可能参与了讨论,应该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而事实也证明了周亚夫的猜测,后来吴王刘濞果然即不循江淮而上,也不用轻兵突袭雒阳,而是一头撞上了梁国这个刺猬,撞的头破血流,随后被周亚夫截断粮道,数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做鸟兽散。
声势浩大的吴楚之乱,三个月就完全平定,汉家天子统一宇内,诸侯权柄大消,从此再无太大的内患,能安心发展军事,潜心种田,准备与匈奴的决战!
只是,这些都是被动的应对方案,是建立在吴王刘濞出了他的老巢,倾巢而出的预判下的。
天子刘启想了想问道:“若朕命尔等主动出击,攻袭吴楚,卿可有预算?”
周亚夫闻言,立刻跪下来道:“不可!陛下,吴王经营吴地四十二年,我等若贸然攻打,必然引起吴国上下同仇敌忾,非一时半刻所能解决,若迁延日长,天下动荡,难以收拾!”
“况且,臣等以为,吴王若反,肯定会出吴国,寻机北上,我汉家自可以逸待劳……”
“哦……”天子刘启想了想,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其实在军事上就是个门外汉,了解的不过是些粗浅的常识,真要涉及到这种天下战略,攻守选择,他的才能就相形见拙了。
但他是个非常善于用人和懂的用人的君王,于是,他道:“就依卿之见,诸将回去以后,都去准备吧,粮草、军械俱都备齐!”
“诺!”诸将全部跪地拜道:“谨奉君命!”
这时候,一个宦官行色匆匆的走进殿中,来到天子身边,在天子耳畔低语几声,天子刘启的脸色瞬间大变。
“陛下何事如此?”丞相申屠嘉问道。
“朕收到消息……”天子刘启神色黯然的道:“河东郡守周阳由急报,河东发现了蝗虫,已有一县受灾!”
群臣顿时哗然!
蝗虫,在这个时代就是天大的灾害!是农民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河东郡,是汉家的粮仓,关中漕粮九成是河东贡献。
如今河东郡受灾,那么今年河东的秋收十之八九是打了水漂了!
更麻烦的是,蝗灾与彗星一般,都是代表着上苍对人君的警告。一如河图洛书,凤凰来仪。
在蝗灾之前,不管天子刘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对丞相申屠嘉道:“朕欲斋戒沐浴,祈祷上苍的怜悯,这几日朝政就请丞相代为主持!”
第163章 灭蝗策
刘德听到蝗虫两个字,眼皮子一动,他知道,是他站出来为君父排忧解难的时候了。
蝗虫这玩意,可谓是中国历代王朝的死敌,自夏商周以来,对于蝗虫的恐惧深深的刻进了汉民族的记忆中。
实在是蝗虫这东西破坏力太大了,一旦某地出现蝗虫,须臾,就是铺天盖地,寸草不留,对于农耕文明来说,蝗灾的破坏力超越一切灾害。
后世直至唐玄宗之时,才在姚崇的提倡下,破除了百姓和官员对于蝗虫的恐惧。
在那之前,蝗虫被视为是上苍的灾厄使者,老百姓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蝗虫吃光自己的庄稼,却不敢对蝗虫进行报复,甚至还要给蝗虫们祭祀,希望这些家伙今年吃饱了,明年就不用来了。
可惜,通常事与愿违,来年只要光照合适,气温恰当,蝗虫的幼虫就会从土壤中钻出来,继续它们的父辈们的事业。
还好就是,今年的蝗灾连续几波规模都比较小,而且,因为爆发在六月到八月之间,这段时间是鸟类繁殖的季节,像燕子什么的,所以,这几波蝗灾都被大自然自己控制住了,没有扩散成全国性的灾害。
但就算如此,这几波蝗灾也让汉家元气大伤,特别是河东郡的蝗灾,直接导致了明年吴楚之乱爆发后,长安粮价高涨,窦婴出征居然还要跟高利贷商人借钱。
而且,河东倘若跟前世一样受灾严重,导致不能输粮入关,必然会产生连锁反应,让刘德今年的五铢钱计划泡汤。
于是,刘德站起来道:“父皇请且稍等,儿臣以为,蝗灾并不可怕,只要措施得当,就能控制住!”
还好,这是在罢黩百家独尊儒术之前,现在还没有人推崇什么天人感应。
所以,刘德这么说,风险很小。
而且,最重要的是……
高皇帝的皇位和天下是马上得来的!
所以至今为止,汉家的天子跟朝臣们,相信拳头和事实比相信不靠谱的老天爷更多一些。
只是话所如此,天子刘启跟大臣们对刘德的这个说法还是有些不相信……
自战国以来,诸子百家先贤,也没那个拍着胸脯说过能对付得了蝗灾啊!
刘德也知自己找不到先例,于是他低头奏道:“父皇可令河东太守驱赶五千只家禽,至飞蝗之地,就可知儿臣所言非虚!”
他进一步跪下来道:“再令民众夜间于田间聚篝火,也可灭蝗!”
见刘德说的这么肯定,天子刘启不由得好奇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德抬头冲着自己老爹咧嘴一笑,答道:“回禀父皇,无它,察之尔!”
“礼曰:格物致知,所以仓颉创字,燧人氏钻木取火,文王演八卦,而周公作易,小子愚钝,不及古圣人之万一,却也知道,蝗虫蝗虫不过是虫子,既是虫子,自有天敌相克,家禽蛙鸟食虫为生,此乃天定,故儿臣以为驱家禽可灭蝗,且蝗虫天性想必与飞蛾一般,好光喜火,民众夜间生火,想来也可灭蝗!”
听刘德这么一说,天子刘启也觉得好像似乎是这么回事。
想了想,反正就算用刘德之计就算没有效果,估计也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万一倘若成功了,就能解脱他失德招致老天爷愤怒,降下蝗灾惩罚的罪名了。
这么一来,斋戒沐浴什么的似乎可以往后推推,看看到底情况如何?
于是他道:“丞相,制诏河东太守,着其依刘德之议!”
刘德这才在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同时刘德也知道,估计以后,董仲舒要跟他没完没了,因为他这两个灭蝗计一出,就要动摇目前董仲舒宅在家里自己脑补出来的天人感应理论了。
蝗虫若能靠人力制服,那岂非是说明很多灾害都可以靠人力来扭转了?
刘德摇了摇头,董仲舒怎么想,他可管不着!
刘德当然很清楚,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与其说是一种迷信思想,倒不如说是儒家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的这么一个把皇帝的权力关进笼子里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笼子是纸做的,最后皇帝没关起来,反倒把整个中国的思想界给关了进去。
天子刘启又道:“刘德你跟朕来一下!”
说完就离开御座,群臣连忙跪下来道:“恭送吾皇!”
刘德一耸肩膀,乖乖的跟上老爹的脚步,他知道,这是要算账了!
果然,跟着便宜老爹走进后殿之后,便宜老爹就挥手挥退了左右侍从宦官,对刘德道:“你给朕过来!”语气之中已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刘德马上就乖乖的过去,跪下来道:“父皇可是有教诲?”
“刘德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天子刘启气呼呼的坐到榻上问道:“都敢瞒着朕跟皇后私相授受,以为朕就没办法了是吗?”
刘德赶紧道:“回父皇,儿臣岂敢如此?”
刘德当然知道,便宜老爹能对他发火,说明,便宜老爹还是很看重的他,最怕就是那种一声不吭,什么表态都没有,但转头就将刘德踢出长安。
而且发火好,发火了,就能熄火。
“你跟皇后是怎么回事?”天子刘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想一巴掌打死他!
私相授受其他事情也就罢了!
反正是宫廷内部的事情谁敢多嘴?
关键是过继这个事情实在是犯忌讳啊!
当年吕后那么强势,强行杀了惠帝的宠妃,将其子过继给宣平皇后,结果那位太子登基之后就对左右道:我未壮,壮必有变!
于是立刻酿成一场大祸,那位天子直接被吕后以‘不能奉宗庙’的名义废除、幽杀,自此惠帝绝嗣。
因而,长久以来,历代天子对宫廷内部的过继都是敏感万分,先帝之时,慎夫人那么受宠,可因为没有子嗣,于是一直央求先帝过继代王给其为子,也好安养晚年,但先帝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残酷的拒绝了。
难道是先帝不宠爱慎夫人吗?
真正的原因,还不就是怕给人借口,留人话柄吗?
一般来说,就算过继,也是只能过继未成年的皇子。像刘德这么搞,将来天下人还不说闲话?刘德将来就算坐了天子,何以服众?
刘启心里越想越愤怒,他道:“太后也是,跟着你们瞎胡闹!”
事已至此,刘德也就由着他说了,只是非常听话乖巧的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看到母后孤苦无依,心中顿觉怜悯、亲近,加之儿臣母妃膝下有三子,儿臣觉得,就算过继给母后,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天子刘启叹了一声,刘德所说,倒也符合情理,他自己都觉得皇后很可怜,那么刘德觉得皇后可怜也就正常了。
木已成舟,他还能怎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事情,还要帮刘德跟皇后擦屁股。
他看着刘德,这个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心中思绪百般回转。
这个月的这场病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作为君王,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可能随时出问题之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身后之事,诸子之中,现在看来,也就只有刘德能堪大任。
但这个继任者,必须是完美的让人没有挑剔的登上皇位。
像刘德跟皇后搞的私相授受的过继,肯定会给诸侯借口,更会让天下人说闲话。
“罢了,罢了,罪过让朕一人承担吧!”天子眼中闪烁着不明的神色,他站起来看着刘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朕就对你失望了,你明白?”
“诺!”刘德连忙跪下来叩首道。
“好了,你先下去,皇后那边,过继的事情,你不要再提,朕自有打算!”天子刘启淡淡的道,他的心中,决心已下。
第164章 薄皇后的幸福生活?
拜别便宜老爹,走出门,刘德赫然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了。
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涉及到皇位成败,谁能轻松对待?
皇室之中一个不慎就是前功尽弃,好在,冒险成功了。
这个世界成王败寇,成功者就是真理!
刚出门,刘德就看到章德跛着一只脚,踉踉跄跄的凑过来,脸上堆着媚笑,道:“奴婢给殿下问安……”
“章公快快请起……”刘德扶起他,好奇的问道:“章公这是怎么了?”
章德苦笑了一声,没敢接话,难道要告诉刘德自己是给天子当了替罪羊吗?
“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殿下若有心,自知道怎么做……”章德低声对刘德说了一句,然后就故意大声的道:“殿下若无其他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刘德闻言,冲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这份恩情了,但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便宜老爹的身体不好,刘德当然知道。
在前世,吴楚之乱后,便宜老爹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拖了两年后终于一病不起,假如不是粟姬刺激了他,说不定……
刘德记得,前世刘彻能上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老妈王娡在便宜老爹身体不好的那两年日夜伺候在身边,凡事都亲力亲为,因此被认为贤德,这才奠定了刘彻上位的基础。
“王娡的崛起应该就是在这次甘泉宫之旅……”刘德心里想着,不过今生,王娡已经被踩下去,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那么,甘泉宫里是谁在伺候着天子?”
一念至此,刘德转身就朝长乐宫而去。
若是是薄皇后在便宜老爹身边伺候,那么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不是,那么就意味着有新的敌人了!
刘德来到淑房殿的时候,已经快到日暮之时了。
刘德刚到殿门口,就看到了一辆马车消失在远处的阁楼之间。
“李公,方才谁来拜见皇后了?”刘德问着前来迎接他的李信。
“回殿下,是壮武候宋公……”李信叹了口气道:“可怜啊,堂堂彻侯,竟落得如此下场……”
“壮武候怎么了?”刘德奇道。
壮武候,刘德当然知道是谁,就是那位迎接先帝从代至长安,恭奉为天子的故卫尉,前车骑将军,曾经镇抚南北军。
有拥立之功,从龙之德,本来再怎么样,不管换了几任天子,只要在龙座上的是孝文皇帝的子嗣,就应该好好对待这位功臣。
可惜,他自己作死,自侍有功于天下,于是多有跋扈之行,终于被先帝厌倦,官职一贬再贬,终于只剩下个空头彻侯的爵位。
新君登基,赏赐先帝功臣,独独没有他这个迎立天子的壮武候……
还是当时还健在的太皇太后看他可怜,才用了懿旨请了他去参加新君登基的朝宴……
否则,这位壮武候估计就要羞愧的自杀了。
这还不止,刘德就记得,前世的时候,便宜老爹在四年之后索性就以他有罪为名,除爵一级,直接从彻侯贬成了关内侯,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壮武候的嫡子生病了,可惜,这些年壮武候沉迷博戏,挥霍无数,没有多少积蓄,于是只能进宫跟皇后求情,请求命一御医过府诊治……”李信也是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前些时日,太皇太后在弥留之际,还下诏赐了他五百金,犒赏他呢!”
刘德就更无语了。
五百金,不到两个月就花光了!真是人才!
药医不死人,这位壮武候已经没救了!
不过,这却是大部分困局长安的彻侯的结局。
长安这地方固然好,可也有着许多的诱、惑,大部分的彻侯在长安,用不了几年,就会将他封国的收益和积蓄败个精光,然后就过上了卯吃寅粮的日子,正是这些好赌好色挥霍无度的彻侯,养活了长安的高利贷商人。
所以,汉初一百余位彻侯,到今天,还保留着爵位的十不存一……
“不管他了……”刘德有些厌烦的挥挥手,问道:“带我去见母后吧……”
“诺……”李信点点头,领着刘德进了淑房殿,一进殿中,刘德就感觉今日的淑房殿跟过去不同了,最大的变化就是殿中多了许多装饰,不仅如此,刘德还看到殿中多了一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以前谁敢把这些花哨的东西摆在殿里,想惹皇后伤心吗?
不止如此,薄皇后竟然还坐在了一个梳妆台前,梳理起了自己的头发。
“儿臣拜见母后……”刘德跪下来拜道,但心中却已经明了了,估摸着在甘泉宫薄皇后是得了雨露滋润,至不济,也是感受到了恩宠,否则,这殿里哪里来的这么多花哨的东西,薄皇后又哪里来的闲情雅致打扮自己?
“我儿快快起来……”薄皇后一看到刘德,立刻就笑逐颜开,刘德感觉,此刻的薄皇后,才真正像个人,至于以前?行尸走肉而已!这就更让刘德的猜测变得真实起来。
“快给殿下备座……”薄皇后吩咐着身边的侍女,刘德站起来,看了看大殿之中的陈设,笑嘻嘻的道:“母后您怎么年轻了这许多了啊?”
薄皇后羞怒的嗔道:“哪有?”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深深出卖了她的内心。
刘德坐下来,笑道:“在甘泉宫,母后想必是过的很开心了……”
薄皇后听了刘德的调侃,脸上像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扭捏了起来。
刘德看着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这次甘泉宫之旅对于薄皇后来说会是一个幸福的开始还是再一次失望的开始。
刘德当然希望薄皇后能受宠。
但是,这那里可能呢?
古来天子那个不是薄情寡性之人?
昨夜还在床头缠绵,今日就可能狠下心肠的比比皆是。
譬如刘彻杀子存母,唐玄宗马嵬坡赐死杨贵妃。
对于皇帝来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才是他们的最爱!
但刘德不忍心打破薄皇后的幻想,低着头道:“儿臣刚从父皇那边过来……”
听到刘德的话,薄皇后这才正襟坐定,仔细听着。
“父皇说,过继之事,他自有主张,嘱咐我不要再提……”刘德抬头看着薄皇后问道:“母后可知父皇的打算?”
这当然是个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
便宜老爹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165章 霍仲孺的野望
“圣心难测……”薄皇后黯然的道:“我跟陛下提过,但陛下并未给出答复……”
刘德听了点点头。
这才是便宜老爹的作风,没到他正式开口的那一刻,他的心思基本不会表露出来。
“母后……”刘德看着薄皇后,禀报着道:“儿臣已跟馆陶长公主有了口头约定,与之联姻,取阿娇为妇,届时还要请母后做主!”
薄皇后一听,立刻笑道:“这是好事啊!”
她也不笨,自然早看出馆陶心里那点小算盘了,在汉室,就没有不想跟储君亲上加亲的长公主。
当年鲁元公主还不是挖空心思的把自己的女儿宣平皇后硬塞给了孝惠?
只是,薄皇后本身就是联姻政策的牺牲品,想着这些年自己吃过的苦,薄皇后于是问道:“刘德,你可想好了?是真的喜欢阿娇?”
实在是她不愿再看到一个悲剧的发生。
鲁元公主硬塞自己的女儿给孝惠,结果孝惠到死都没碰过宣平皇后,宣平皇后最后甚至是以处女身下葬的。
这事情,薄皇后可是亲眼看到的……
薄皇后自己也差不多,她心里清楚的很,假如她不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天子怎么会娶她?
刘德听了,连忙道:“母后请放心,儿臣必定会善待阿娇表妹!”
“这就好!”薄皇后这才喜笑颜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德完全避开了她的问题。
刘德心里却是跟镜子一样。
对于君王来说,爱情神马的,实在是太奢侈了。
奢谈爱情的君王,等于给自己掘墓。
即使是为数不多的正面典型,后来的宣帝,也为他的爱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直接种下了汉室由盛转衰的因果。
一个合格的君王,可以宠爱一个女人,但不能爱上一个女人……
母子俩又聊了一会,天色渐晚,刘德也不便在留在淑房殿——看薄皇后宫里的装饰就知道,便宜老爹十之八九晚上回过来,否则,薄皇后这么急着打扮做什么?
于是,刘德就假托还有事情,拜别薄皇后,李信一直送刘德到淑房殿门口。
“李公……”走到门口,李信正欲回去,刘德忽然叫住他,吩咐道:“以后壮武候若再来,烦请您挡着,不要让他再见到皇后!”
“这……”李信有些迟疑,似乎拿不定主意。
刘德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却是负起手,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李信这才道:“既是殿下吩咐,奴婢从命!”
“这就好!”刘德点点头,有些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像宋昌自侍有功的彻侯,一直都活在过去的风光中,还挥霍无度,已是无药可救!
薄皇后性子温和,耳朵软,最是见不得人可怜。
薄皇后的家底有多少?
反正不会太多!
再说,宋昌这种人最是擅长顺杆子向上爬,万一他跟薄皇后提出想要薄皇后在天子面前美言,怎么办?
还是一开始就断了这个念想比较好!
只是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
吩咐此事,刘德就坐上马车,对一直在车上等候他的王道吩咐着:“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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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郡,安邑县。
此时却是满城人心惶惶,许多商家甚至一早就闭门不再营业,整个安邑剑拔弩张,郡兵具被动员了起来,在郡守周阳由的统帅下,开始挨家挨户的征缴鸡鸭鹅等一类的家禽。
笃笃笃!
一户人家的门被敲开,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带着士兵就一拥而入,一个衙役打扮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张木牌对着开门的主人道:“奉周阳郡守之命,凡家有禽类者,俱和买为官产!”
那主人哆哆嗦嗦的赶紧点头:“诺,小民从明府之命!”
那衙役看了看这户人家的主人,和气的道:“张家大郎,你也勿要多虑,明府不会让你们吃亏,这是朝廷来的旨意,说是要用家禽灭蝗,明府也不过从令而已!”
这时候,几个衙役提着几只肥硕的鸡鸭走了出来。
这衙役看了看,对那主人道:“三只鸡,两只鸭,按照明府之命,鸡一只抵钱五十,鸭一只抵钱四十,一共两百一十钱!”
他从背上取下包袱,然后从里面数出两百个铜钱,递给那主人,很是理直气壮的道:“莫说俺霍二郎欺负你家,这两百钱你拿好了!”
至于还有十钱去哪里了,自然是他的跑腿钱了!
然后就潇洒的转身走人。
等这些人走远了,那主人才醒悟过来:“鸡一只五十钱,鸭一只四十钱,应该是两百三十钱啊!而且我记得我家是有四只鸭吧?”
但此时却已经是为时已晚,人家都已经走远了,就算去上告,也没有证据!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两百个铜钱,嘟囔着:“罢了,罢了!”
这一次郡守肯给钱,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恩德了,那还敢再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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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你连你自己乡亲都蒙,是不是有点过了?”道路上,推着一车家禽的一个衙役开着玩笑道:“小心人家背后戳你脊梁骨!”
那霍二郎得意的道:“哎,怎么能叫蒙呢?是他们算术不好,活该!况且我等也没亏待他们,起码给了钱,钱货两讫,谁能说我霍仲孺二话?”
霍仲孺又道:“况且我等也不容易啊,周阳太守凡事喜欢苛求,若不多捞点好处,到了年关,没有钱去打点,这来年这差事还能不能轮到你我就说不准了!”
那人闻言,也点头:“确实如此!”
霍仲孺又道:“我已经打算好了,我有位叔父在平阳县做典吏,他答应我等过了正月,就帮我活动到平阳去当差,啊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平阳县里的平阳侯那叫一个好客,特别是他家还养着许多美貌的婢子与家奴,据说,只要是个在平阳当差的都能睡上一个……”
说到这里,霍仲儒就难免开始幻想了起来:“我若过去了,以我的外貌起码能睡上十个八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可不是那种村妇哦……”
霍仲儒现在还是个单身汉,与他一起出差也基本都是光棍,听了他的话,众人立刻嘿嘿的笑个不停,更有人道:“若兄长真的去平阳,日后有了好处,还请关照我等!”
“这是自然!”霍仲孺吹着牛逼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想睡平阳侯家的人,哪怕是个奴婢,哪有那么简单!
平阳侯食邑一万户,家门显贵,莫说是寻常的小吏了,就是县里的县令也未必敢说自己能勾搭上平阳侯家里的人。
只是吹牛逼又不上税!
也没有人管,何乐而不为?
此时的霍仲孺永远都想不到,他现在肮脏的想法,却在最后结出了一个让全世界都震动的结果,以至于他这种卑微的小人物都能有幸留名青史!
第166章 收买
已是六月初。
邯郸城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了。
赵王王宫之中,更是剑拔弩张,戒备森严。
赵王刘遂今年三十余岁,生得人高马大,体格健硕,在诸侯之中,他向来就是以勇猛威名的,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若是活在楚汉争霸之时,未尝不能跟项羽比一比气力。
“长安天子派了一个外戚小儿,欲来荥阳,夺我兵权!”刘遂走在王宫的大殿之上,满腹怨恨的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脸此刻阴沉的可怕,服侍在他左右的宦官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深恐触怒了这位大王。
刘遂可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因为童年目睹了他的父王刘友去了长安就再未回来的惨事,所以他的性格残暴,动不动就杖杀奴仆甚至连他的妃嫔,也常常被他打的鼻青脸肿。
“去给寡人将吴王使者请过来!”刘遂想了一会命令道。
长安天子想夺他兵权,这让他万分恐惧。
这令刘遂想起了他的父亲,当年,他的父亲刘友就是被当时驻节荥阳的丞相大将军灌婴一纸调兵令抽光了兵权,再被吕后征入长安,从此就没回来了!
不但如此,他跟他的弟弟刘辟彊甚至连王国都保不住,赵国改姓吕了。
此事,就是他心中的梦魇!
如今,长安天子的举动在他看来是想故伎重演,他岂会坐以待毙?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赵国不比齐国。
因为当初他的父王死的凄惨,因而,他即位后博得了赵国民间的极大同情,因而,他的民望颇高,加之他本人知兵善战,因此赵国的郡国兵,十个都尉有九个是他提拔的,对于军队,他的掌控力极大,基本能有一声号令,全国易帜的效果。
大不了,鱼死网破嘛!
赵国毗邻长城,跟匈奴人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实在不行,借匈奴兵入关就是了!
这时候一个宦官从外进来,跪下来禀报道:“大王,相国建德、内史王慎求见!”
“这两人来找我作甚?”刘遂阴着一张脸自言自语着,然后挥手呵斥道:“不见,就说寡人有疾,不能视政!有事,丞相内史,自作主张就可以了!”
丞相赵建德与内史王慎,这都是先帝安插在他赵国监视他的棋子,他岂会不知?
若是真的联络好了吴国、匈奴,决定起兵了,刘遂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两个汉家臣子,以泄这些年被他们压制和凌迫的心头之恨。
“大王有疾,臣等就更要来见了!”两个穿着玄衣的官员冲破侍卫们的阻拦,走进来,朝刘遂一拜道:“臣建德!臣慎!拜见吾王!”
现在还没撕破脸,刘遂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挥手道:“丞相、内史这么急着见寡人,有大事吗?”
“正是!”领头的官员站起身来道:“大王,天使来了,请您沐浴更衣,接诏!”
刘遂的脸抽动了一下,他向外面看了看,只看到外面戟影重重,似有数百人在走来走去,不免心里一惊,无可奈何的低头道:“天使来了,寡人怎么没收到消息?罢了,罢了,寡人这就去沐浴更衣!”
然后,刘遂径直进入后殿之中,一入殿他马上拿出一块虎符,交给自己最为亲信的一个宦官,吩咐道:“你立刻持寡人虎符自密道出宫,令邯郸卫尉、中尉立刻整顿兵马,半个时辰后,派人入宫探视寡人,倘若寡人不出面,立刻起兵鼓噪!”
“诺!”那宦官点点头,拿着虎符疾走。
然后,刘遂就假模假样的换了衣服,拖延了一段时间后,才在丞相赵建德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走到大殿,道:“天使何在?”
赵建德拍拍手,一个手持天子节,身后跟着数名宦官的内侍,就走了进来,那内侍看了一眼刘遂,问道:“可是赵王当面?”
“正是寡人!”
“赵王接诏!”这内侍点点头,从身后一位恭敬的捧着一张帛书的宦官手里恭敬的接过那帛书,拿在手里,打开来。
刘遂无奈的跪下来,口中道:“臣刘遂恭听天子教诲!”
“皇帝诏曰:朕皇祖父高帝起义兵,与天下除秦苛暴,讨羽戕逆,削平伪乱,奄有四海。刑白马以盟诸侯:“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吕禄吕产辈,恃恩贵戚,窃弄重兵,谋危宗社。幽王忧愤而死,朕皇父太宗孝文皇帝因而闵之,立尔刘遂为赵王,存亡断续,古之天子圣德也,朕其不德,亦追思幽王之伤,其令,加封赵国两千户,赐赵国特许推恩之,凡尔子嗣,皆报宗正,他日为王,奉宗庙而开国家,岂不快哉?书云:予懋乃德,嘉乃丕绩。朕命尔唯懋哉!钦兹!丙戊年六月壬辰!”
“大王请奉诏!”这内侍宣读完诏书后,赵相赵建德与内史王慎立即就跪下来道。
此刻的刘遂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加封两千户,特许推恩?
他当然知道这是长安天子的欲盖弥彰之计。
可是……
他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彩。
他这里即有天使,想必齐国、胶西、城阳、胶东、临淄等诸国也应该有天使去传召,以配合大将军的收权之举。
他自问自己还能掌控住自己的儿子跟亲贵,但诸齐诸侯那帮饭桶此刻想必是兴高采烈,再无反叛之心了。
诸齐不配合,他一个赵国想蹦跶,能蹦跶到哪里去?
不客气的说,他若蹦跶,到时候荥阳大兵自东而来,长城铁骑居高临下,从南而至,他这赵国撑不了半个月就要被碾成渣渣,他刘遂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这等取死之事。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诏书,他连造反的名义都没有了。
先前他还可以说是长安天子欺人太甚,凌辱与他,现在人家长安天子又是加封两千户,又是特许推恩,他还要造反,那士兵都会不答应!
于是,他只能跪着泣道:“臣刘遂感激涕零,谨奉皇帝诏,必忠心耿耿,为汉羽翼!”
赵国丞相赵建德与内史王慎这才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赵王既然奉诏,那就等于没了造反的借口和名义,没有这个借口和名义,就算他还想造反,赵国郡兵也不会跟从了!
只是还是松懈不得,必须等到大将军到了荥阳,他们才能真正安心,到时候大将军坐镇荥阳,总揽齐赵军国大事,只需一张帛书,就能将齐赵的郡兵都尉以上的军官全部调去荥阳听命,釜底抽薪,那时候,他们才能真正安稳的睡一个好觉!
与此同时,在齐国临淄、胶西高密,胶东即墨等诸齐王国国都之中上演着相同的一幕,与刘遂不同的是,这些诸侯王一看到好处,立刻就忘记了先前的怨恨,哦,他们本来就连怨恨都没有,不过是些牢骚而已。
这时看到好处,不管是先前被削掉六个县的胶西王刘卬也好,还是齐王刘将庐也罢,马上就熄掉了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先把好处拿到手里再说。
而各国王室内部马上就陷入了争权夺利,争宠的纷争之中,各个王子,妃嫔纷纷开始琢磨自己将来的道路了,有条件的想过一下大王、王太后的瘾,没条件的也盯上了彻侯的爵位。
这时候,先前还到处蹦跶四处联络、串联的吴王使者,立刻就被诸齐诸侯给冷落了。
胶西王刘卬甚至就直接告诉吴王使者:“承一帝,至乐也!”
他竟然想当忠臣了!
这还算是好的!
城阳王刘喜本来就不打算跟长安犟,这时拿到了好处,还受到了加封,立刻就不耐烦的把吴使给赶出了王宫,假如不是还想着留点香火情,刘喜都打算把吴使绑了,送给朝廷了!
也只有刘遂暗中多留了一个心眼,依旧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吴使,只不过绝口再也不提造反的事情了。
又过了两天,河东蝗灾的消息,才传到了齐赵之地。
刘遂骂了一声:“原来如此……”就没了下文了,至于诸齐诸侯,这时候被儿子和爱妃们都弄得焦头烂额了,根本没心思去管河东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67章 宰肥羊
转眼之间,六月都走完了一半,刘德走在城楼上,唏嘘了一声。
偌大的未央宫,转瞬之间就变得冷清了许多了。
三日之前,天子下诏册封长子刘荣为常山王,刘非为中山王,刘阏为河间王,刘余为广川王,刘发为长沙王,刘端为汝南王,刘胜为淮阳王,刘彭祖为临江王,俱遣就国。
于是,刘德十个兄弟瞬间走了八个,除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刘彘之外,余者尽数之国。
偌大的未央宫,一下子就少了许多生气,多了许多离散的味道。
“阳弋,你母妃又哭了?”刘德低头就看到唐姬的女儿阳弋一个人坐在御花园中的一块青石之上,闷闷不乐的丢着石子,于是,他笑着走过去,抱起这个爱哭的小丫头,问着。
阳弋点了点头,在刘德怀中道:“自从阿兄走后,母妃天天都在抽泣,阳弋看了难受……”
她拉着刘德衣襟问道:“为什么阿兄要走呢?阿兄走了,都没人陪阳弋玩了!”
刘德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情,以后你若无聊,就来找皇兄,皇兄一定陪你!”
“嗯!”阳弋重重的点点头。
“好了,阳弋要听话,快点回去陪你母妃吧……”刘德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道:“你母妃正是需要你陪呢!”
“嗯!”阳弋很乖巧的点点头,生在帝王家,注定是会比其他人家的孩子更早熟,阳弋虽小,但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看着阳弋远去的背影,刘德自嘲的笑了一声:“我的爱心,果然只有对人畜无害者才有……”
对于刘阏、刘余、刘发这样完全没威胁,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冲击的兄弟,他总能够宽宏以待,不管他们犯过什么错误,总能给他们找到开脱的理由。
但是对于刘非、刘荣,他就一点都大度不起来了。
甚至心中隐隐还有些想要将来惩治这两个兄弟的念头。
阳弋刚走,王道就找了过来,一见到刘德,王道立刻就跪下来,恭敬的禀报道:“殿下,张汤、汲黯入宫来了!”
随着诸兄弟纷纷就国,刘德在这未央宫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几乎人人都将他视为太子尊崇。
刘德地位的变化宦官们最先做出反应。
如今王道不管是禀报事情还是每日日常想见,见面必是郑重其事的下跪,大礼参拜,然后才回说话。
至于其他伺候刘德的宦官侍女,那更是见了他跟见了老虎一样,连抬头直视都不敢了。
刘德过去吩咐的事情,本来宦官侍女们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这两天,立刻就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譬如刘德以前吩咐要在他的宫里种些蔬菜,挖些菜田,一开始,还非要刘德下令,王道监督,这些家伙勉强的去做一下样子,草草的松松土,随便撒了点种子,浇了点水,就算完成任务了。
但这两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每天天不亮,挑着水桶去宫里水渠前挑水的宦官都开始排队了,至于各种忙上忙下,将刘德殿前的空地和能利用的地方都利用起来种下些蔬菜与瓜果的,那就不要太多了。
反正,现在刘德只要回自己的皇子殿,就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在殿前忙里忙外的宦官们,甚至有人挖空了心思,专门等着刘德回去的时候,故意挑着水桶在院子里忙活。
这都还没当上太子拉,各种巴结和挖空心思的靠拢就数都数不清了!
刘德这时算是体会到了后世国家领导人的感觉!
总之,他现在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色,立刻就有无数人跪舔着过来,帮他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宫里如此,宫外也差不多。
张汤管着的柳市,如今秩序井然,刘德还没说什么呢,柳市的商人们就塞过来了一千多金的‘投效’。
直市虽然苦逼了些,但也有几百金的‘投效’。
至于槐市的高利贷商人,那就是一个狗大户,短短三天,奉献来的钱币就有一百万,布帛三千匹,金两千,如此巨额的奉献,充分说明了汉家的大商人们根本就不差钱!
但这些钱,刘德一分都没要,全部拿去给了便宜老爹。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权还怕没钱吗?
刘德已非是最开始的穷逼了,商人们的钱,要是一开始就送过来,他或许会欣然接受,但现在再送来,他就只能呵呵了。
刘德当然清楚商人们送这么多钱给他,当然不是免费的。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就算做不到,起码也要与人方便。
商人们要的方便是什么?
刘德太清楚不过了!
出入函谷关与萧关的传!
函谷关好说,汉家天子基本都不怎么苛求,但萧关就不同了,出了萧关就是太原,再往北就是代国、上郡漫长的长城防线。
想出萧关的人想干什么,用屁股都能猜到!
商人逐利,且没有祖国,刘德可不想给他们这个方便!
“司马相如的长赋写的怎么样了?”刘德一边走一边问着王道。
“回殿下,奴婢今天早上刚刚去看了相如先生,相如先生这两日文思不敏,故而有些下笔艰难,他对奴婢说,想去上林苑看看,找些灵感……”王道小心的回禀着:“殿下您看?”
“就让他去吧……”刘德笑了笑,文人就是这点臭毛病,想出去旅游就直说好了,非要找什么借口说没有灵感。
“诺!”王道立刻答应下来:“奴婢回去后就安排人陪相如先生去上林苑!”
“我命宁成写的东西,他写的怎么样了?”刘德又问道。
“回禀殿下,宁先生今天早上已经将草稿交给奴婢了,您回去之后就可以审阅了!”王道立刻禀报。
“嗯!”刘德点点头,赞赏道:“不错,赏他五十金,十匹绸缎!”
“诺!”
宁成写的东西,是刘德现在所急需的——专门针对大商人横行不法,垄断市场、强买强卖、以次充好的新律法。
当然,只是草案,刘德还需要进行针对的删改与变动,再将之送去便宜老爹那里审阅,最后才会成为一部法律,至少是在长安刘德管辖下的四市的律法。
汉室不同于后世的朝代,虽然嘴上说商人是世界最卑贱的职业,但实际上,汉律中有着专门的商律,对商人们的行为进行约束,还明确了交易的性质的非法与合法的界限。
汉家天子虽然不重视工商,但是,作为奉行实用主义的汉家天子,对于商人们日渐庞大的财富却是时刻警惕的。
但出于时代局限性,也拿不出什么好的限制和整治商业的办法来。
于是,后来被军费烦的恼火的刘彻干脆就简单粗暴的把商人们当成肥羊给宰了,告緍政策之下,血流成河,最后不可避免的在地方官的扩大化之下,打击范围从商人涵盖到了中小地主,瞬间让天下的中产以上家庭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
身为穿越者,刘德知道不打击商人,这天下迟早要被这些家伙玩坏。
但搞一刀切,那就是脑残,不止会固泽而鱼,更会损伤国力,伤及社会元气。
对于商人,只要做到打击不法,尤其是大商人、高利贷商人的不法行为,但对中小商人网开一面,就可以了。
同时,刘德谋划着,征收商税!
当然,这个不急,可以慢慢来,而且可以给它换个马甲,譬如后来刘彻就给商税披了个马甲叫做车船算和算緍。
另外,刘德心中还有着国有化盐铁买卖,实行国家铸钱,禁止私人铸币的想法。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太可能做到,只能等做了皇帝之后,大权在握,掌控住了天下,才可以做。
目前而言,先规范长安的商人,让他们见识见识汉家的铁拳,在‘上农除末’的口号下,清扫一批奸商、恶商,才是刘德的目标,也是张汤跟汲黯这两人这些日子一直在长安奉命进行调研和调查的目的。
反正,商人们历朝历代都是被统治者当成肥羊宰的,他们也应该有这个觉悟!
第168章 仁德无双
回到宫里,刘德让王道去将宁成所写的东西拿来,然后再传召张汤、汲黯。
不多时,王道就将宁成这十几天奉命所写的草稿拿了过来。
刘德拿在手上先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的是,商人们无论古今,东西方,只要他们是处于大一统的帝国治下,必然会受到打压和歧视。
当年,秦始皇刚刚统一天下,马上就勒石琅琊台,写下了‘上农除末’四个大字,对于天下商人进行了无差别的打击。
汉室兴起之后,对于商人也没什么好脸色,特别是思想界,诸子百家就没一个看得起商人的!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商人这个阶层的可恨之处就在于,他们为了利润,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刘德就曾于书上看到过资本家们为了利润里通外国,倒卖国有资产,机枪扫射罢工工人,将海、洛、因包装成包治百病的良药。
就算不谈那些资本主义世界的事情,就以汉室现在的情况而言,商人们,尤其是大商人们,已经成为了社会的毒瘤,国家不安定的源泉,矛盾的爆发点。
他们在民间巧取豪夺,依仗金钱开路,勾结官员,横行不法,草菅人命。
《史记。货殖列传》之中就有记载,几乎汉家每一个郡都有一位闻名当世的大商贾,这些大商贾,行为或有不同,但性质相同:广蓄私奴,垄断行业,勾结官员,买卖人口,开山凿矿,挥霍无度。
譬如卓文君的父亲卓氏,其家中就有一千名奴仆!
当此之世,食邑万户的彻侯之家,奴仆婢子加起来也不过几百……
有的大商人的私人保镖甚至有几百上千人之多,譬如齐国的刀间,他手底下的狗腿子和打手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人鱼肉乡里,蚕食百姓田地,激化社会矛盾,加剧土地兼并,于是,社会各个阶层对于这些人的忍耐已经是越发的少了。
后来刘彻用车船算和告緍打击商人,天下百姓一片叫好,地方官员奋勇当先,很少有人给这些人说好话,其后迁天下豪族大商贾于茂陵,也是一个反抗的声音都没有。
因而,刘德确信,他对商人下刀子,首先不会有阻力,其次,还能赢得声望,最重要的是给他以后上台后整合工商业打下基础。
要知道,在汉家想发展工商业,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不可能像yy小说里一般,当皇帝的一拍脑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想要发展和整合工商业,将之控制在朝廷手里,首先第一关,舆论与士林物议就很难过去。
但是,假如是个仇视商人的皇帝,那么士林就不会太过担心,也不会太过非议。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的尼克松最反华,但他上台后却能跟天朝建交的原因——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反华,所以他主持建交肯定是着重于国家利益,而不是亲共。
同理可推,刘德最仇商,所以他整合工商业,不会被人解读为要舍本求末,最多只会认为他想借助商人做点什么事情……
刘德翻着宁成所写的条文,看着还算勉强凑合吧。
宁成出身底层胥吏,家族世代与地方商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商人们玩的那些把戏和花样。
一如刘彻朝的桑弘羊,出身大商人家庭,所以,能针对商人的现状和花样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只是,宁成的所有条文全部都是杀气腾腾,通篇只有打压和防范,而没有扶持和宽恕。
这就不好了。
政治不正确啊!
跟后世天朝一般,汉家也讲究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而且汉室律法的立法精神讲究‘不教而诛谓之失德’,意思就是没把法律告诉给百姓就贸然以法律治罪,那是地方官的无能。
刘德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当年就下诏说: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
从此以后不识字的农民,犯罪被捕向来都是降罪一级,除非是不孝、不梯等人伦之罪,至于乡间农夫闲暇时发发牢骚,就算辱及皇帝,也不该治罪,除非他想造反……
所以,汉代的律法,都是先宣告之后,再执行,特别是关于市令的律法和涉及民生的律法,必然先在露布公布,让人宣唱,之后才会执行。
最重要的是,自先帝以来,汉法对于死刑越来越慎重了。
当场杀了也就罢了,然而一旦走上法律程序,除非大罪,一般都会慎重使用死刑。
当今廷尉张欧甚至发展到了讨厌死刑的地步,他每次遇到要判死刑的犯人,不管对方是什么罪,假如一定要判其死刑,他都会避开,不会自己亲自签署死刑的命令。
像宁成杀杀杀,没吓死商人,先吓死朝臣了!
于是,刘德拿起笔,将宁成草稿上满篇的杀字全部划去,或改为罚金或改为鞭笞。
然后,刘德在草稿写下一句话: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以德治之,而非刑杀!
这时候,张汤与汲黯联袂进来,跪下来拜道:“臣汤(黯)拜见殿下!”
“起来吧!”刘德正好将字写完,把那份草稿递给他二人,道:“二位卿家来的正好!前日我命宁成写了此草文,我看了一遍,虽有可取之处,但其杀戮过重,刑罚过甚,甚为不取也,二位卿家与我修补、完善,再与群臣讨论,召集众人商议,作出完稿,再拿来与我过目!”
张汤跟汲黯接过那叠草稿,拿着在手里一看,马上就看到了自家殿下写在草稿之前的那句话: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以德治之,而非刑杀。
再看通篇文稿被删改的地方,汲黯立刻就拜道:“殿下宽宏仁德,实乃汉家幸事,臣谨为天下苍生拜之!”
他自然知道这句话是先帝诏书中曾提及的一句话,这说明,自家殿下是想遵循先帝的道路,做一位圣德天子。
张汤看着被改的文稿,心中却是想起了当初先帝诏书中的另外一句话:天下治乱,在朕一人……
心里顿时就大受触动。
似他这等法家臣子,怕的是什么?走狗烹,良弓藏!
因此,刘德的这个表态,让他顿时安心了不少。
于是他也罕见的在理念上赞同汲黯的意见,拜道:“殿下仁德,臣亦天下苍生拜之!”
第169章 宅男是做不得的!
“好了……”刘德挥挥手打断两人的肉麻的吹捧。
“前时我命卿等调查长安城中的子钱商贾,现在可有结果了?”刘德问道。
“回殿下,臣等已经俱调查清楚,列出了名单,请殿下过目!”张汤呈上一张帛书,道:“此辈商贾,俱都有不法之事,胆大者甚至曾经犯有杀人之罪,在廷尉府追缉名单之上的,也有好几个!”
刘德接过那张帛书,扫了一眼帛书上密密麻麻的上百个人名。
这些人,九成九都要成为刘德这次下刀子的牺牲品。
谁叫这些家伙太有钱了,而且一个比一个作死呢?
刘德拿起笔,将被张汤列在这些高利贷商人中第一位的无盐氏划掉,然后将帛书丢回给张汤,吩咐道:“交给剧孟,让他将这上面除我划掉的那个家族之外的其余人的罪行与违法之事摸清楚,证据收集好!”
为何无盐氏能幸免?
无它!
这个家族虽然也干着种种违法乱纪的勾当,手里头也有着不少人命,但起码这个家族识趣,还有些是非观,知道怎么做人。
刘德记得,前世吴楚之乱爆发后,因为蝗灾的原因加上种种天变,让长安的商贾特别是高利贷商人们不看好汉家朝廷能打赢。
长安的彻侯出征时,因为军费不够,就向这些高利贷商人借钱。
然而,商人们逐利而行,既然认为长安会输,哪会做这种大半要赔本的买卖?
一个肯借的都没有!
只有这无盐氏,肯放出贷款。
就这一条,就足以让刘德高抬贵手,放他们家一马。
“诺!”张汤点点头,领命道。然后他又问道:“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要?”
“明年正月之前吧!”刘德想了想答道。
现在离正月还有半年,半年的时间,足够剧孟把这些家伙的底细摸个底朝天了。
到时候,吴楚之乱一爆发,长安的彻侯们肯定会开始借贷,只要这些家伙不肯借,那么,屠刀就可以举起来了,连理由不需要找!
加上确凿的罪证,完全能将这些家伙连根拔起!
以无盐氏为例,前世,无盐氏借贷给彻侯们三千多金……
这一百多号家族,就算十个才抵一个无盐氏,那也是能抄没到几万金的巨资。
有了这笔钱,马上就能解决军费问题!
不但如此,这些家伙这几十年来通过种种手段占据的土地与田宅,也能重新被朝廷掌握,甚至完全可能在关中再组织一次授田!
有了授田这个大杀器,关中基本盘肯定稳如泰山。
这么想着,刘德就感到神清气爽了起来。
“河东郡的蝗灾怎么样了?”刘德又问道。
“回禀殿下,昨日河东郡守周阳由上书朝廷,说是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只是受灾的两个县,今年的秋收估计是没指望了,还得从敖仓调粮过去接济灾民,陛下已经下诏,免除河东今年的田税了!”汲黯答道。
刘德想了想,对汲黯道:“卿派一个人去河东郡,给我查查看,河东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对于周阳由,便宜老爹或许会很信任。
但刘德可是一点都信不过的。
刘德记得很清楚,这货的老爹是赵兼,淮南王刘安的舅舅,因为被封为周阳候,因此其也以周阳为姓。
此人跟当世的法家名臣如郅都、晁错等,完全是两类人。
贪婪、残暴、好大喜功、杀戮无度,几乎能跟后来刘彻朝的酷吏王温舒比一比残暴了。
但王温舒起码是个忠臣,忠于刘彻这一点上无可挑剔。
周阳由却是一个为了点小便宜,甚至敢欺君的货色。
他最后也是死于欺君,被腰斩弃市。
周阳由死后,从他家里抄没了数千金的财产……
河东蝗灾,在前世就是两个县受灾,颗粒无收,直接导致关中只能从敖仓调粮救济和输运漕粮,因为敖仓粮食被调,导致周亚夫大军南下之时,不得不就食部分沿途郡县,因此差点让吴楚有了防备。
刘德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前世两个县受灾颗粒无收,今生有了灭蝗的举措后,还是如此!
刘德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别人。
河东郡向来是关中粮商的大本营,这些人在河东根基深厚,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马上就能从蝗灾联系到关中的粮价。
从吕不韦开始,天下的商人们就都学会了怎么囤积居奇。
“殿下,私查郡守,是不是有些不妥?”汲黯问道。
在此时,郡守还是高高在上,总领一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在郡中,郡守基本就是主宰者。
绝对的权力,肯定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后来的刘彻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设置刺史与直指绣衣使者,前者在明面上监督郡守,后者在暗地里行锦衣卫之事,专门搜罗地方郡守的不法之事,以密奏的形势发回长安,发展到后期,直指绣衣使者甚至能持天子节,督郡国兵,围剿土匪,征讨叛军。
但在如今,郡守的地位还是只在九卿之下,一旦被召回长安,马上就能拜为九卿甚至丞相的重臣。
私自查重臣,对于刘德来说,确实有些犯忌讳。
刘德想了想,道:“罢了,我亲自去一趟河东!”
“殿下……”汲黯一听,连忙道:“不可!无天子旨私出函谷,此非人子所为!”
“谁说我要私自出关了?”刘德笑了一声,道:“唐姬之女阳弋翁主,今年已经七岁了,按制,是可以为其选择夫婿了,平阳侯曹寿,今年十三,年纪相当,可以尚阳弋,我欲往河东一行,考察其德,父皇必会许之!”
身为兄长,给妹妹选择夫婿,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更重要的是,老刘家的太子假如不干两件出格的事情的话,那还叫老刘家的太子吗?
当年惠帝都曾经偷偷的溜出大散关,跑到赵国去看赵如意。
刘德的便宜老爹当太子时,足迹遍布三辅,最远的时候甚至跑到了河西。
至于后来的刘彻,自称平阳侯,逛了大半个大河以北的地区。
实际上,汉家天子对于自己的太子偷偷跑出去溜达,看看外面的世界,是用默认甚至是纵容的态度的。
不好好看看民间,不仔细看看天下,当了皇帝,不知民间的事情,凡事一拍脑袋就想当然,这样的皇帝还不被臣子玩弄于鼓掌之上?
汉家天子自高皇帝刘邦以来,就在太子所居的太子、宫的正殿大厅之上,勒石刻下了一句话: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忧也。
这是鲁哀公的话,很显然,历代天子都用这句话来提醒他的继承者,宅男是做不得的,还是出去走走吧!
第170章 三个条件
刘德于是兴冲冲的跑去找便宜老爹。
重生这么久了,一直憋在长安,他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而且,河东是个好地方啊!
不止美女多,而且,还有着美酒美食,这对于吃货来说,简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你是说你想去看看河东郡,给阳弋考察一下平阳侯?”天子刘启听了刘德的说法,并不意外,汉家的太子们就没一个能闲得住的,想当年,他年少的时候,跟梁王刘揖,代王刘武,一起胡天黑地,几乎都快把三辅给掀了,做过的荒唐事,真要考究的话,能编成一本书。
“是的!”刘德跪下来道:“恳请父皇恩准!”
“答应朕三个条件,朕就准了!”天子刘启想了想道。
“请父皇示下!”刘德立刻就道。
“第一,不许带女人回宫!”天子郑重的道:“你还年少,不可沉迷女色!”
其实天子刘启知道,自己这只是白说。
纵观汉家这么多年,那个出宫的太子不带回几个女人?
只是汉家的颜面还是顾着的,刘德现在一不是太子,二没立太子妃,就这么的胡闹,那传出去,还不得被人说闲话。
嗯,想当年,他未册立太子妃时,带回来的女人,统统都是安置在姐姐馆陶公主的府邸。
咳咳,这种事情,天子刘启自然不会跟自己的儿子说的。
刘德却没想这么多,女人,他当然喜欢,但却已不是前世刚刚穿越的屌丝了,上辈子,虽然混的不怎样,但推到过的美女却也不少,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不顾全大局。
于是刘德叩首道:“诺!儿臣谨记了……”
“第二,不许以皇子的身份招摇过市,不可依仗身份,凌辱地方官吏,不可插手地方事务!”天子严肃的道。
朝廷用人,自有朝廷的法度,即使是太子,也不可以随意插手地方事务。
当年他虽然胡闹,但也不敢犯这一条!
但刘德却没有马上就应承下来,而是问道:“启禀父皇,儿臣自是晓得,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只是,倘若儿臣在路上遇到贪官恶吏,横行不法,地方豪强,草菅人命,儿臣难道就要袖手旁观吗?”
正义感还挺强的!天子在心里说了一声,他想了想,道:“朕会命中郎将郅都陪你前去,真要碰到那种事情,你交给郅都处理,但,万万记得,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命郅都干涉地方!”
皇子出行,特别是刘德这样的准储君出行,鱼龙白服,微服私访,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受到严格的保护,不夸张的说,除了没有在脑门子上写上我是皇子这四个字,其他的一切安保与护卫,其实跟皇子甚至太子出行差不了多少。
要知道汉家民风彪悍,就是普通的农户也受过军事训练,像河东这种膏腴之地,更是家家户户都配着长弓,有着短刀,万一遇上不开眼的,或者不小心卷入民间仇杀,怎么办?
所以,天子刘启当年微服出行,随行的侍卫就有数十,暗中保护的更是不知道多少,更有一支人数数百的骑兵远远的吊在屁股后面,一旦有事,警笛一响,马上就能赶来增援。
“诺!”刘德听了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特权。
而且郅都跟他一起,更是好事,可以趁机跟郅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若能折服这头苍鹰,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那就更好了!
“第三,此去河东,你顺便帮朕去趟汾阴,祭拜一下汾阴悼候!”天子刘启道:“悼候真忠臣也,朕甚嘉之!”
刘德一听,马上就道:“诺!儿臣记住了!”
刘德自是明白便宜老爹是个什么意思。
汾阴悼候就是高帝时的御史大夫周昌,后来赵王刘如意的太傅。
后世有个典故就叫期期艾艾,期期就出自周昌,艾艾则是邓艾,因为周昌跟邓艾都是口吃,周昌自称期期,邓艾则张开口就是艾艾。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特别交代刘德去祭拜一下周昌,原因很简单啊。
收买人心,顺便给天下人看看,汉家天子从来不会忘记功臣!
当年周昌为御史大夫,先是力劝刘邦保住了惠帝的储君之位,做了刘如意的太傅后又尽职尽责,刘如意为吕后所杀,周昌马上就托病隐居于山林,不再为官。
在如今这个时候,当然要推崇像周昌这样一切唯公的人。
刘德想了想,对天子道:“儿臣听说,忠臣永远不死,只是渐渐苍老,汾阴悼候之德,儿臣亦向往之,即使父皇不说,儿臣也会去拜祭!”
天子刘启一听,眼前一亮,忠臣永远不死,只是渐渐苍老,这话有些意思!
看来可以拿来当成他下面要下达的一个诏书中的话来用了!
随着吴王刘濞造反之心坚决起来,身为天子,他当然也要找个牌坊立立。
那块牌坊最响亮呢?
当然是留候了!
前任留候是个纨绔子弟,先帝四年,当时的留候张不疑居然脑残到跟他的门客谋杀楚国内史,于是,封国废除,不止没了封国,爵位更是一下子从最高的彻侯贬到了最底层的城旦,相当于囚犯了。
堂堂万户侯,落到跟囚犯、赘婿一样的地位,实在是可悲!
张不疑这一脉自然是不可能再起复了。
但当年留候张良虽然喜欢修炼长生不老之术,但造人也没闲着,还是有几个旁支子弟的,天子就打算从这几个旁支子弟中选择一个的后代来继承张良的封国。
这块牌坊一立,加上今年四月起复的瓒候萧何的后人,这样汉室三大功臣张良、萧何、曹参的香火和宗庙就都有人继承了,看谁还敢说他薄情寡性。
刘德却不管这些,得了便宜老爹的许可,他立刻就去窦太后哪里报备。
窦太后一听说刘德要去河东,顿时就笑了起来,道:“刘德你去河东,顺便帮哀家去大阳县的天子庙上柱香,哀家十年前,曾去大阳县祭拜天子庙中供奉的周公与泰一神,许了愿,如今哀家贵为太后,不便出行,你就帮哀家去还原,顺便给周公和泰一神塑一个新神像!”
“诺!”虽然不知道大阳在河东哪里,更不知道所谓的天子庙是个什么玩意,但既然是窦太后的吩咐,刘德自然会上心!
“另外,你要走了,阿娇估计就要来哀家这里哭鼻子了,不若,刘德你把阿娇也带上,一起出去散散心?”窦太后又道。
“诺!”刘德连忙点头,他哪里不知道,这是窦太后的要求!
怕的还不就是他出去了就野了,在外面乱来,有陈阿娇在边上,多少能看着点!
第171章 踏上打脸的征途
刘德要出门,自然马上就让许多人都开始上心了。
门下十几个臣子,除了司马相如在上林苑里已经乐不思蜀之外,其他人人人都想跟着一起去。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长安的事情总要有人处理,加上刘德也不想带太多的人。
于是,最终刘德决定,只带汲黯、宁成还有石穰、主父偃四人,其他人统统留守。
带上汲黯,是因为汲黯深明祭祀之道,不管是祭拜已故的汾阴悼候周昌,还是大阳县的天子庙,汲黯都是必不可少的参谋。
带上宁成,则是刘德觉得或许可能会用到他。
石穰是私人医生,刘德对于自己的健康,比谁都看重!
而主父偃则是因为他与汾阴悼候周昌的孙辈有些交情,到时候有个熟人领路,方便许多。
刘德要去河东,一去就可能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薄皇后自然有些心忧,她是将刘德看成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河东跟长安虽然不远,但那也出了函谷关了,薄皇后自然是担心的不行,派了李信过来,又是送了新衣裳,又是送来了一些路上吃的。
反倒是陈阿娇高兴的不行。
终于能跟刘德表兄一起出去玩了,小丫头兴奋得不得了。
倒是馆陶警惕万分。
谁不知道老刘家的孩子每次出门都能带回一两个狐媚子?
以前皇帝弟弟的那些档子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刘德也要跑出去?
于是,刘嫖对着陈阿娇千叮聆万嘱咐,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可惜,陈阿娇一个也没听进去,心思全在怎么出去玩耍了。
没办法,刘嫖只能派出自己的两个心腹婢女一路上照顾陈阿娇,顺便盯着刘德一些。
她自己也知道,刘德真想找女人,那两个侍女也是摆设,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但起码,掩耳盗铃,也能自我安慰不是?
不管怎样,丙戊年六月十四,刘德带着陈阿娇,在郅都率领的南军卫士的保护下,一行八十多人,分乘十多辆马车,踏出了长安城的城门。
…………………………………………
刘德一行,沿着渭河南下,过鸿门,进入渭南平原。
这区区几十里,刘德等人花了两天时间……
一路上,刘德表现的就像是一位出游的贵族公子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特意绕了一圈,跑到鸿门去瞻仰了一下当年刘邦虎口脱险的地方。
看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时光早就将当初戒备森严的军帐,变成了阡陌农田,葱葱原野。
进入渭南平原后,道路坦荡,秦代的直道宽敞而整洁,马车行驶的非常平稳。
只用了一天时间,刘德等人穿越了广阔的渭南平原,来到了秦岭脚下的华阴县之中,华阴县与后世的潼关咫尺相对,华阴再往前就是函谷关了。
必须要说明的一件事情是,此时的函谷关还是秦关。
它位于后来的灵宝县境内。
在刘彻朝时,函谷关才东迁数百里,到了新安。
原因是刘彻朝的大将,楼船将军杨仆以自己不是关中人为耻,于是上书刘彻,恳请将函谷关向东挪,一直挪到他老家。
咳咳……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后世的大天朝,帝都周边的县市中的人民,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变成帝都人民中的一员。
“公子,小的们已经给您和小姐准备好了房间,清扫完毕,您今天晚上先在这委屈一下,明日,我们就能出函谷了……”一个驿站之外,王道躬身来到刘德的马车前禀报着。
刘德现在顶着的身份是枳候薄戎奴的世子。
汉家的太子们就喜欢玩这种cos的套路。
当年,刘德便宜老爹是顶着一个章武候世子的名头到处乱逛,害得地方官常常弹劾章武候教子无方,然后就被先帝一巴掌拍了回去,教子无方,你是说朕吗?
咳咳……
后来的刘彻顶着的名头就变成了平阳侯曹寿,但刘彻有个坏毛病,他喜欢在某地以平阳侯的名头出现了之后,再回头穿上天子的冠旒召见那些见过他的人。
枳候食邑一万一千三百户,倒是也符合刘德目前身边随从和护卫的仪规,因此,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怀疑,偶尔遇到巡查的官员,那真的不能再真的枳候印符与令信,就足以应付盘查了。
“阿娇,好了,别闹了,跟表兄下去吃饭先……”刘德抱着一路上都活跃的非常厉害的陈阿娇下了马车,在王道的引领下,走进驿站之中,驿站中的差役们,对于往来关中关外的彻侯子弟们也早就习惯了,因此也并没怎么多心,只是简单的查问了一下刘德令符也就作罢了。
“表兄,这里好破!”陈阿娇一进驿站,就有些不情愿了,嘟囔着小嘴道:“还有一股好臭好臭的味道……”
刘德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阿娇乖,忍一忍吧,过了今晚,我们就能住行宫咯!”
对驿站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更何况是这华阴县外的驿站。
刘德不是没想过干脆去华阴县城找到当地县令,把人家的县衙借过来一用。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的枳候,也不过是个空头爵位,除了食邑多一些,在地方官眼里,跟路人甲乙丙丁差不多。
不过好在明日过了函谷关,就进入弘农郡了,在弘农,汉家天子有三座行宫,虽然很久没有使用了,但好歹也比住驿站强!
刘德其实也没住过行宫,因此只能尽量夸大的道:“弘农的行宫里,不比未央宫差,要什么有什么,一定让阿娇住的好!”
但不料,这话却被一个刚好路过这个驿站,同样在此借宿的一位官家子弟听了过去。
这人眼珠子一转,心里嗤笑了一声:“骗鬼呢!汉家行宫除了皇室,谁敢住?小小的彻侯也敢大言不惭!”
于是,他拉住一位驿站中的差役问道:“那是谁家的世子?”
“据说是枳候家的世子!”差役答道。
“叫什么?”
“据说是叫薄徳……”
这个二世祖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枳候!
别人不知,他可知道,他的父亲与枳候薄戎奴有交情,因此知道,枳候家的世子名梁,而且薄梁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看哪个自称枳候世子的家伙,充其量最多十六七岁。
“这可是大案要案啊!”这二世祖立刻就醒悟了过来,冒充彻侯子弟,招摇过市,本身就是大罪,也不知是那个昏了头的富商公子,非要装逼冒充彻侯。
这种事情,在关东是很常见的,常常有富家公子冒充某位彻侯的子弟,大肆招摇过市。
但在关中,这还是头一遭!
“谁叫你倒霉呢,落在我手里,不吐点血是不行的了!”这公子哥心里想着,不动声色的走出驿站,刚刚想回去给自己老爹报信,好将这些冒充彻侯子弟的奸人抓起来,好好敲一笔。
可这美梦还没醒,夜色之中,他就发现,他被包围了。
“你们做什么?”他惊恐万分的看着十几名骑在马上,将他来路和去路全部堵死的武士:“我可是华阴县县尉之子!”
但这些武士充耳不闻,步步紧逼,很快就将他堵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
“汝是何人?”一个武士冷冷的审问着,那态度,像极了廷尉衙门的狱卒审问犯人。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那武士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冷酷的审问道:“回答或者死!”
对于受命于天子,负责保护和护卫工作的这些骑士来说,为了殿下的安危,杀人,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更何况,中郎将还有严令,为了殿下安危,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此人在殿下刚刚进去的时候,就行色匆匆的出来,不是心里有鬼,就一定是心怀叵测!
被冰冷锋利的长剑架在脖子上,这位刚刚还幻想着敲诈勒索的官二代,瞬间就吓得失禁,脚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办?”骑士们对这种状况也没什么准备。
“带回去,交给中郎将审问吧!”一个人建议道。
“善!”所有人都表示赞同,毕竟,这人还审问过,就这样杀了,万一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办?
于是就架着这个倒霉的家伙,朝着离这驿站数里外的一座临时的军营走去。
………………………………………………
第二天早上,刘德刚刚起来,洗漱了一下,郅都就过来了。
“殿下,昨天晚上,臣安排的巡逻卫士,抓到一位意图敲诈您的县尉公子……”将门关上之后,郅都询问着刘德的意见:“是杀是放,请殿下吩咐!”
区区县尉之子,在郅都眼里就蚂蚁没有差别,杀了也就杀了。
意图敲诈皇子,图谋不轨就是死罪!
只是这种事情,还是要刘德拿主意。
“怎么回事?”刘德问道,于是郅都就将他所知告诉刘德,刘德听完顿时笑了,这还没关呢,就遇到传说中的打脸情节了。
“难道说,我此行注定了要去把河东郡上上下下的脸都抽肿?”刘德心里想着,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他记得他在天朝的时候,就常常做梦都想过一把包青天的瘾,为此还考过公务猿,可惜被残忍的淘汰了。没能跻身进体制,混成领导,反而穿越了,前世呢,他又过的比较憋屈,今生正好一圆夙愿!
“他既然想敲诈我,以前肯定敲诈过其他人……”刘德想了想,对郅都道:“中郎将派人将他送去长安,交给廷尉审理吧!”
汉家的廷尉,对于官员来说,相当于后世的中纪委,但凡进去的,没有不开口的,不管多大的官,进去了也得趴着,当年周勃那么牛逼,一进廷尉大牢,马上变成一条虫!
作为统治者,刘德自然不会大度到会对意图冒犯他的宽宏大量。
若是善意,可能还有得商量,似这种横行不法,仗势欺人的官二代,刘德在天朝的时候,就厌烦了,能杀一个是一个,能灭一窝是一窝,总之,不会有错!
处理完这些小事,刘德一行再次踏上旅途,穿过华阴县,前方的道路变得狭窄和崎岖。
在秦岭的山间小道攀爬了半日后,壮丽的函谷关出现在了刘德的眼前。
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后世的《太平寰宇记》中称“其城北带河,南依山,周回五里余四十步,高二丈”。关城宏大雄伟,关楼倚金迭碧,因其地处桃林塞之中枢,崤函古道之咽喉,因此,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周室在此建关开始,函谷关下倒下的尸骨,就已数以百万计。
战国时期,东方六国合纵攻秦,结果在函谷关下撞得头破血流,流血漂橹,死伤数十万。
去河东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函谷关出关,过弘农,从曹阳亭而入河东,另外一条则是从华阴县以北,过黄河风陵渡口。
从风陵渡口无疑是最近的,但却风险很大,此时的黄河,远非后世那条浑浊的河流可比,此时的黄河名曰大河,水质清澈,急流涌动,在夏季过河,就算是最老练的船工,也不敢保证一定安全。
为了安全起见,走函谷,出弘农,入曹阳亭最为妥当,虽然同样要过河,但汾阴那段水流平缓,而且江面相对的小了许多。
“殿下……”在马车之中,汲黯对刘德介绍着他下一步的旅程:“出了函谷,过弘农,从大河而过,就是曹阳亭,曹阳亭以东三十里,就是大阳县,大阳县,故周太伯之封也,有庙曰天子,祭祀着周武王、周太伯与周公召、泰一神等!”
听汲黯这么一介绍,刘德立刻就知道,这个天子庙,至少在现在还是有着很重要的政治地位。
当今能祭祀周室贤王与泰一神的庙宇本来就不多,而一个从周太伯时就存在的庙宇,更是难得!
换在后世,这种地方,就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单位。
而在此时,这个大阳的天子庙,估计是和三皇五帝的庙宇一样重要的祭祀场所。
这样一来,就要慎重对待了!
第172章 对海洋的野望
马车继续向前,这时,道路变得越发的狭窄、崎岖,坐在马车之中,刘德也被颠的头都快晕了,陈阿娇更是不堪,紧紧的抓着刘德的脖子,小脸苍白,更是差点吐了。
没有办法,刘德只能抱着她下车,步行通过这一段涵道。
“这里就是崤山吗?”刘德下车,只见抬头就是悬崖峭壁,生长于悬崖之上的松柏遮天蔽日,茂盛的树叶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使得这山间道路变得阴凉,甚至能让人感觉到有些冷。
前方道路之旁,一块石碑矗立着,石碑之上铭刻‘崤山’二字。
“是的,公子,这里就是崤山,穆公霸业折戟于此!”汲黯看着那块石碑,也是感慨着。
四百多年前,秦穆公治下的秦国霸业初成,威震天下诸侯。
周襄王二十五年,穆公欲灭郑,遣三位大将,三百乘,奔袭郑国,可惜被郑国商人铉高用犒军之计吓退,秦师回程之时,在崤山遭遇晋军伏击,全军覆灭,秦穆公霸业自此折戟。
刘德抬头看了看山谷两侧的悬崖峭壁,茂盛的原始森林,点点头道:“这里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秦军败的不冤!”
郅都在一边,忽然道:“现在再也无法重演崤山之战的故事了……”
刘德点点头。
确实如此,四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战争的方式早已经发生了改变。
车战已经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取而代之的是灵活轻便的骑兵集团与防御坚固的步兵集群,再想向崤山之战的晋军一样,利用崤山道路来瘫痪和迟滞敌军的车兵,从而达到以弱胜强的目的,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骑兵只要一刻钟多一些就能通过这在四百年前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通过的崤山天险。
刘德看着这崤山天险,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事情。
后来刘彻东移函谷关,未必就是杨仆的原因,杨仆不过是个小小的楼船将军,论战功,连卫青、霍去病的一根毛都赶不上,何德何能,能说动刘彻,东移函谷关?
更大的原因,可能是时代在进步,战争的方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春秋战国之时,车战是主流,于是,函谷关崎岖的道路与险峻的地形天然的对车兵构成了阻碍,使之无法发挥作用。
但现在,谁还管车兵啊?
汉家就连郡国兵中都早已经淘汰掉了过时的车战。
骑兵成为战争的主要力量。
对于骑兵来说,现在的函谷关,已经不再像过去的车兵一样只能走函谷关中的山道,骑兵实在不行,可以放弃山道,穿越密林,翻过秦岭,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敌人的侧后。
而随着战争艺术日新月异,昔日坚不可摧,永不陷落的函谷关,再也发挥不出它四百多年前的功效了。
刘德甚至觉得,倘若有个胆大的人,放弃攻打函谷关,以轻骑翻过秦岭,就可以无视函谷关的阻碍,直接进入关中,兵临长安城下了
“郅卿……”刘德看着崤山的石碑,忽然问道:“你说,若是朝廷将函谷关向东移三百里,至新安县怎么样?”
郅都感觉有些跟不上刘德的思路,前头还在说崤山之战,谈古怀今了,按照正常的思路不是应该就穆公霸业折戟发表一番见解吗?
刘德却一下子就跳跃到了迁移函谷关上。
但仔细一想,郅都也愣了。
函谷关东移三百里到新安?
新安虽然无险可守,道路坦荡,但是函谷关东移三百里,就等于将关中三辅之地扩大了一倍,对于汉家天子来说,关中才是根本,关中地盘扩大了,根本之地也就扩大了。
在政治上,函谷关东移还真的很有可取之处!
只是在军事上,函谷关东移无疑是个败笔!
无论如何,一旦函谷关东移,关中就失去了屏障,将来倘若有事,长安将无险可守!
“那关中靠什么来屏障?”郅都问道:“关东诸侯一旦有事,关中却无险可守,宗庙何以安宁?”
刘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身为穿越者,假如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潼关,那就真是太废了!
“等我即位,就东移函谷关,于关内再设潼关,镇钥关中!”刘德在心中想着,这个主意不错,后世的潼关,那可是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很好的适应了新时代的战争需要,能有效的防备骑兵突袭,为关中大门与屏障。
而函谷关东移,马上就能扩大关中的地盘,不止有利于加强中央集权,扩大天子的管辖区域,更重要的是,这是政绩啊!
自古以来,哪位皇帝一上台就能捞到政绩的?
不要以为皇帝就不需要政绩了。
对于皇帝来说,政绩越多,统治就越稳固,权柄就越牢固,反之,政绩太少或者没有的皇帝,就会弱势,甚至被权臣操控。
譬如惠帝就是不懂得刷政绩,结果被曹参当成三岁孩子一样训斥。
“走吧……”刘德挥挥手道,就抱着陈阿娇,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向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累的气喘吁吁的刘德一行人,总算爬出了崤山,函谷关,就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函谷关下,身为黄老派的士子,汲黯不可避免的就提出来要去瞻仰一下黄老派的精神圣地——望气台。
刘德自然欣然同意。
主父偃则跑去瞻仰鸡鸣台。
刘德就带着剩下的人,在函谷关里闲逛了起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游览了一下关内的名胜古迹,顺便补充了一下饮水和粮食,让马匹得以修养,车辆得以检修。
当天晚上,一行人在函谷关中找了个安静幽雅的宅院休息——有郅都在,这是小事,中郎将的身份,能让他调动函谷关的所有资源。
第二天,休整完毕的刘德一行继续上路,出关之后,道路重新的宽敞起来。
沿着当年秦始皇南巡的直道,一路前行,穿越弘农郡之后,涛涛黄河就出现在了刘德的眼前。
此时的黄河因为上游的水土保持非常完整,河套地区植被茂盛,并没有出现后世的风沙化的情况,所以,水质清澈见底,在这个时候,黄河还不叫黄河,世人称之为大河。
“殿下,前方就是曹阳亭,自曹阳亭渡河过去,就是河东郡境内了!”郅都过来禀报和嘱咐道:“河东郡内,有盗匪出没的记录,此辈无恶不作,请殿下多加小心提防!臣等也会保持警惕!”
刘德点了点头,此时的盗匪可不是后世天朝小打小闹的小偷们。
那是真正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强盗!
任何一个看过水浒传的人都不会忘记,梁山一百零八好汉,上山之前,开人肉包子铺和混沌店的好汉们!
当此之世的盗匪虽然还没闹到梁山那么夸张,但拐卖人口,绑架勒索之类的事情却是常有发生。
“有劳卿家了!”刘德点点头。
虽然那些盗匪不大可能有能力来冲击护卫森严的刘德车队,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闹出堂堂皇子被盗匪挟持的丑闻出来,那就真的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到了曹阳亭,一艘大型的艨艟战舰就已经在码头前待命了。
这是一艘在此时比较常见的楼船,大约有三层,高达数丈,能载数百士兵,是大河与长江之中常见的战船,通常用于巡逻和运兵。
但随着吴楚叛乱风险的加大,汉家的楼船,也相对的进行了改良,船上开始配备水战的武器。
譬如来接刘德的这艘战船,上面就装载了用于水战的弩枪和矛机,更设置了防护敌人攻击的女墙。
陈阿娇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庞大宏伟的人工战船,非常好奇,一上船就到处跑个不停,甚至还想攀爬上船顶的风帆。
刘德赶紧把这个小丫头看紧了,命人将她带回船舱,不许出来,他自己却站在船头,看着波澜壮阔的江面和脚下的楼船,心中遐思连连。
汉家的造船术是非常发达和科学的。
脚下的这艘大船就是明证。
更远一些,秦始皇派遣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仙,后世有人说,徐福后来最终抵达日本,后世的日本甚至就有徐福东渡的纪念地点。
此事真假难料。
但是,不管怎样,这都说明了,此时的造船工业是可以造出远洋的船只的。
刘德就记得,吴王刘濞麾下的船厂甚至造出了令人膛目结舌的一次可以运载数十辆马车的超级大船。
吴楚之乱后期,胶西王刘卬甚至有过出海逃亡的打算。
这一切都向刘德说明了一个事实——现在的汉家造船业技术与船舶,是有能力进行一定距离的远洋航行的。
后来刘彻攻打南越和闽越,就动用了庞大的水师舟船舰队,更曾与南越的水师进行过海战。
想着这些,刘德的脸颊就开始兴奋了。
汉家不需要大航海,也不需要远离海岸线去探索那些未知的世界。
只要能发展出一定水平和规模的近海捕捞船队,就足够催生一次封建社会体制下的技术革命与变革。
大海是上苍赐予人类的宝库,海洋中的渔业资源,在此时简直就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刘德觉得,现在基本上只要有人敢出海进行规模化的捕捞,只要运气不是太背,肯定能赚的盘满钵满。
而若是能将这个宝库的资源掌握到政府手中,那么等于就是开辟一个新的财源。
就更别说,随着对近海资源的开发,必然会催生的海运和海洋技术的发展。
“只要我做了皇帝,这些都是可以做到的事情……”迎着大风,刘德在心中想着。
身为穿越者,不去发展和利用海洋的资源,那就是个笨蛋!
当然,要做到这些,就需要选拔一批懂的大海的人才。
“明成祖能有七下西洋的郑和,我为什么不能有能带人到处捕鱼和捕鲸的将军?”
第173章 内王外霸
渡过黄河,就是河东郡境内。
“殿下,河东郡辖下有二十县,户口二十一万三千四百户,口九十八万七千五百人!”下了船,汲黯在一旁对刘德介绍着河东郡的状况:“河东郡治所在安邑,故魏国都城,南有巫咸山,西南有盐池,富庶甲于天下!”
这些刘德自然是知道。
河东郡,可是号称三晋之源。
战国时期的赵魏韩三国的王室先祖,俱是从河东郡走出去的。
就是如今,河东郡也是号称天下彻侯之乡。
除平阳侯曹参世家之外,在河东这地界上,还有着汾阴候周昌家族,绛候周勃家族,猗氏候陈涑家族,长修候杜恬家族,垣候刘赐家族等,就是食邑最少的垣候,也有两千两百户,至于万户侯则是两个:平阳侯与绛候。
刘德看着脚下的这块土地,他的眼珠子转动着。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河东?
为什么是河东?
真正的原因,不是想要来查周阳由在蝗灾上的问题,区区一个郡守,还不值得一位汉家的准储君浪费一个月时间。
更非是所谓的看看平阳侯曹寿,那个借口,连便宜老爹不信!
真正的原因是,这块土地下埋藏着黑色的黄金!
河东郡在后世属于山西,山西的煤老板全国闻名,山西的煤矿出了名的多,许多煤矿甚至就是露天就可以开采的。
煤是工业的源泉,是技术的动力。
工业革命对于西元前的世界来说,还是太过高大上了。
刘德觉得就算他用上三代人的时间,花上一百年来做技术储备和准备,也不为过。
但是退而求其次,用河东丰富的煤炭资源,来助力军工冶炼,大力发展和推动高炉炼钢,却是可以尝试的。
高炉那玩意,看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个简单粗暴的力气活。
不说别的,天朝太祖主持的大、跃、进,全国人民一起大炼钢铁,连农民伯伯都可以起了个土炉子,来炼钢……
那技术含量,刘德甚至觉得可能还不如现在的大黄弩制造难度,更别提现在属于精密仪器的汉制连弩。
虽然说,那些炼出来的钢铁可能杂质什么的多了一些,质量什么的差了一点,但那也是钢铁!
想想看,假如能利用河东郡丰富的煤炭资源,一年炼出百万斤钢铁,就算质量差,那也比生铁强不是?
这一百万斤质量不怎么样的钢铁,照样能碾压匈奴,吊打棒子!
更重要的是……
刘德记得,十九世纪前期,英国一年产铁也不过百万斤,却造就了一个日不落帝国。
在这西元前的世界,一年产钢百万斤,吊打全世界也不为过吧?
而这,在此时是可以办到的!
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秦国的军械作坊,年产青铜百万斤甚至更多!
此时,临邛的卓氏和程郑氏两个大铁商,一年冶铁也有二三十万斤。
虽然这些数据折算一下,大概只能得到一半后世的产量,但,这也足够吓人了。
以如今的汉家国力和少府的强大人力资源,掌握住河东郡,将来年产百万斤粗钢,并非痴人说梦!
现在,刘德只需要完成三件事情,就可以朝着这个宏伟的目标迈进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河东郡郡守变成他的人。
换句话说,周阳由没罪也得给他按个罪名在头上!
若是有罪,那就更要穷追猛打……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二,刘德需要攻克煤炭的脱硫技术,否则,大多数煤炭中的含硫量会让本来质量就差劲的钢铁更差劲,不过,这个技术就算不解决,也不要紧!
谁叫在这个时代,地下埋着的煤炭太多了!
大不了,专门用焦煤来炼钢就是了!
反正刘德记得,河东郡也就是后世的山西境内有好几个出名的焦煤矿,虽然不知道在那里,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
第三,他还需要一个庞大的技术团队和监工团队来负责解决技术问题。
高炉炼钢虽然后世的农民伯伯也能玩,但起码,也得解决高炉用砖与高炉的结构技术吧?
但这个也不急,先掌握住河东郡,慢慢的找找那些焦煤富矿,找到了足够多的焦煤矿,再去解决这个问题,也还来得及,实在不行,直接土法上马,也不是不可以嘛,无非降低些效率而已。
刘德现在甚至都想好了挖煤的工人去哪里找了。
咳咳,从今年开始,汉匈将进入一段十几年的相对和平时期。
在两国关系缓和的背景下,刘德觉得,可以考虑跟匈奴人做个交易,让匈奴卖些西域的奴隶过来采矿。
另外,卫满朝鲜似乎有些跋扈,找个机会灭了他,然后去卫满朝鲜屁股后面的三韩山区抓些野生棒子回来挖煤也不错嘛。
说到西域,刘德想了起来,貌似现在的西域有好几个国家都是当年亚历山大东征军的后代所建立的,像大宛什么的……
咳咳,买点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奴回来,好像也不错?
等爬完科技树,种好田,粗钢产量爆出来,就可以反推匈奴,把匈奴人赶去欧洲跟罗马人亲热亲热,让上帝之鞭提前降临。
前世刘彻的匈奴战略,利弊刘德都是看在眼里的。
刘彻的战略什么都好,就是对于这些蛮夷,还是太讲节操了!
刘德自从在历史书上看过欧罗巴人毫无节操的崛起史之后,就感觉,一个民族想要强盛,想要发达,想要称霸,就一定要吸其他民族的血,用蛮夷的血肉,为我的强盛奠基,用他们的身体为我修路,凿河、开矿。
对于西域诸国,该利用的时候,坚决利用,用完就可以抛弃了。
甚至完全可以学习英国人,拉一派打一派,不断的跳动他们内斗,这样最多几十年,就能完全消化掉西域,将汉室的疆土扩张到中亚,向印度次大陆延伸,最终殖民印度,成就不朽伟业!
而做这些事情,刘德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负罪感。
现在活跃在西域的民族与国家,有那个活到了二十一世纪?
既然,它们注定要灭亡,注定要消亡,何不让他们为汉家的崛起贡献一份力量?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内王外霸,才是真理!”刘德在心里道:“刘彘,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我给你好好上一课,对于蛮夷,不需要仁德,只有死掉的蛮夷,才是好蛮夷!”
后世的美国人,为了土地和资源,悬赏印第安人的头皮。
原本美国境内的印第安人少说也有几千万吧?
区区两百年,就几乎灭绝了印第安人!
这样的丰功伟绩,刘德觉得自己是可以学一学的!
第174章 周阳由必须死!
刘德虽然没说,但汲黯等随从臣子都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家的殿下,自从踏上河东郡的土地之后,就开始变得亢奋了起来,仿佛这里有着天堂一般。
“殿下……”汲黯找了个机会过来问刘德:“您是不是应该考虑顺路去拜会一下平陆候与休候两位宗室?”
刘德闻言,点了点头:“这自是当然!”
平陆候刘礼跟休候刘富都是故楚元王刘交之子,也都被封在河西郡,离河东郡不远,此去大阳,正好顺路绕一圈去拜会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宗室。
楚元王刘交是高皇帝刘邦的从兄,同时也是汉家天下的缔造者之一。
当年,刘邦的崛起离不开刘交的辅佐和出谋划策,因此,刘邦坐了天下之后,对其论功行赏,先是封为阳信君,其后韩信自己作死,废为淮阴侯,刘邦将韩信的楚国一分为二,南边给了刘贾,是为荆王,东边给了刘交,是为楚王。
后来,英布反汉,刘贾战死沙场,子嗣断绝,于是荆国消失了。
于是,刘濞才捡了这个大便宜,得已封为吴王,所谓的吴国,其实就是刘贾的荆国三郡五十三城。
而刘交这一脉,在老刘家的诸侯中,名声一直不错。
刘交本人当年就是谦谦君子,以涵养文化出众而闻名,在当年,刘交这个名字就是君子的代名词。
现任楚王刘戊是刘交的次子刘郢之子。
而刘礼是刘交的老三,刘富是老四。
刘礼跟刘富,跟刘戊不同,都是大大的忠臣,前世时跟刘戊的叛乱阴谋做了殊死的斗争。
后来刘礼能袭位楚王,跟他的立场是分不开的。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了。
吴楚起兵之后,休候刘富第一个站出来坚决的站到了朝廷这边,亲自到长安谢罪,表示家门不幸,交上自己的彻侯印信与封国印绶,表示自己已经不配再为汉臣,请求天子治罪。
这样识趣的忠臣怎么能治罪?
非但不能治罪,还要大大的嘉奖。
于是,便宜老爹激动之下,就下诏封刘富为楚王,只等大军灭了刘戊,就扶他上位。
本来,刘富的楚王之位,已经是不可动摇了。
但哪里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刘富的哥哥刘礼做的更绝!
他虽然在行动上落后弟弟一手,但反应速度和动手能力比弟弟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刘礼利用他在楚国军中与臣子里的人脉,不断的给周亚夫通风报信传递吴楚虚实,更策反了楚王刘戊身边的几个臣子,让他们故意拖延和延缓吴楚大军的进军时间和粮草补给,因此立下大功。
吴楚之乱平定后,便宜老爹出尔反尔,更以刘礼为楚王,改封刘富为红候,增封两千户。
于是,刘礼这一系,从此成了汉家的楚王正统。
刘富这一系虽然受此重挫,但其后代开枝散叶无数,两千年后,成为天朝刘氏最大的一个源头,彭城刘氏号称天下刘姓第一大族。
现在,虽然还没有这个事情。
但是,平陆候刘礼与休候刘富,是目前汉家宗室之中仅次于刘濞的年纪最长者,仅仅是这个身份,刘德既然来了河东,就不得不去河西走一趟,拜会一下这两位皇叔祖。
于是,车行向东,顺着大河东走,越过河东平原,一天之后,刘德一行人就出现在了黄河边上的古城大阳县城之下,到了大阳,刘德看了看地图,再看了看黄河的对面的山川与地貌,感觉有些眼熟,那对面不就是后世的三门峡市吗?
那脚下岂非就是后世的平陆了?
在天朝之时,刘德上学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女同学就是平陆人啊!
来到这里,刘德也是唏嘘不已,想当年,他年少冲动时,还曾坐火车来过这里呢!
只是物是人非,此时的大阳县,没有半分的现代色彩,就是县城,也是低低的城墙,矮矮的房屋,一切都跟后世没有半点联系。
进了县城中,大阳县的居民们对于忽然到来的贵族车队,非常好奇,民众甚至纷纷出门围观了起来。
刘德一路看过来,发现,大阳县的居民们面色大都枯黄,显然大多数的普通民众都有着营养不良的毛病,许多人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
“河东不是向来都是膏腴之地,天下最富吗?”刘德对汲黯问道:“怎么民众皆有菜色,庶民连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
普通的底层民众生活困苦,这个刘德自然是知道。
当今天下,敢说一定能填饱肚子,时不时还能沾些荤腥的,也就只有关中的农民。
其他地方的话,基本都是只能勉强做到维持温饱,甚至有的农民生活极为困苦,常常只能靠稀粥来充饥。
但这大阳县的居民的健康程度已经不能用差劲来形容了。
就算是刘德前世的河间国,也没有那个县城的居民是这么一副状况。
县城都如此,那农村还敢想吗?
身为统治者,刘德很清楚,百姓假如吃不饱了,要饿死人了,那么,多半就要扯旗造反了。
口号吹的再响,牛皮吹的再大,不能填饱老百姓的肚子,老百姓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殿下息怒!”见到刘德发怒,一旁的汲黯连忙道:“臣也不知,可能是这次蝗灾影响到了大阳吧?”
“去问问看!”刘德吩咐道。
汉家自太宗孝文皇帝开始,披着的皮就是爱民如子,不管怎样,不管到什么时候,汉家的太子、天子,也要把这个挂在嘴上,就算是后来的刘彻,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见到百姓,也是嘘寒问暖,关心一二。
对于矢志继承太宗孝文皇帝事业的刘德来说,再没有比让老百姓过的好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了!
没多久,汲黯就一脸灰暗的回来了,他见了刘德,情绪颇为低落,沮丧的道:“殿下,臣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蝗灾,确实影响到了大阳,大阳县有数千亩粟米,皆被蝗虫啃食掉了,因此,城中粮价高涨,民众实在无钱买米,只能吃树叶充饥……”
“河东郡是怎么搞的!”刘德气恼的道:“根仓的粮食呢?湿仓里的粮食呢?怎么不调来赈济灾民?”
汉家在河东这个粮仓设置了两个大型仓储地,根仓与湿仓,常年储备着数百万石的粟米,刘德根本不相信,河东郡没有能力自救。
汲黯垂头丧气的答道:“这才是臣伤心的原因,臣听民众说,河东郡守周阳由与郡尉申屠不和,两人恶斗连连,而申屠是大阳人,于是周阳太守不许根仓有一粒粮食流入大阳……”
尼马拉戈壁!
刘德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周阳由必须死!
第175章 猜测与决定
河东郡守周阳由跟其郡尉申屠之间的政治倾轧,在刘德前世,延绵了十几年。
两人各种相互拆台,扯后腿,闹得不可开交。
而且,周阳由是绝对干得出这样无底线的事情来的!
后来司马迁所写的史记,就记载周阳由做官的行为准则就是: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必陵太守,夺之治。
周阳由的掌控欲非常强。
在刘德的前世,最终周阳由与申屠同归于尽,申屠下狱自杀,周阳由随后被判有罪,腰斩弃市。
刘德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让愤怒冲昏头脑,莽撞的下令,让郅都去开根仓、湿仓,赈济灾民。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脸上已是杀气腾腾。
“周阳由、申屠,皆该死!”刘德冷哼了一声。
汉家制度,太守掌民政,都尉管军事。
通常在地方上,郡守与都尉都是互相牵制,各自有着自己的地盘。
周阳由狠下心肠,不许开仓赈济大阳的百姓。
申屠难道就是什么好鸟?
最起码,刘德觉得,这申屠倘若有一点良心,那他完全可以下令用军粮来赈灾,实在不行,作为郡尉,他是有直奏权的,可以直接上书天子,告周阳由残害民众。
可惜,他没有,他无动于衷!
为什么呢?
因为没开仓赈济,周阳由的罪过,只是小罪,想要扳倒一个郡守,只靠这种不疼不痒的小罪名,是无济于事的,朝廷最多罚铜,上计之时责罚一顿。
但倘若境内出现饿死人甚至易子相食的惨剧,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所以,申屠就坐视不管,人血馒头吃的那叫一个舒坦。
至于乡情,乡亲?
对于官僚来说,普通老百姓,泥腿子的死活与他何干?
真以为官僚会把老百姓当人看?
幼稚!
就算是一千多年后的北宋,宋神宗以王安石变法,欲图强国,结果遇到了守旧官僚贵族的反扑,神宗天真的跑去劝说旧党的带头人物,以为能说服这些满腹诗书,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希望他们为天下人考虑考虑,做些让步,支持变法。
结果,刘德忘了韩倚还是文彦博,一句“陛下非是与百姓共治天下,而是与士大夫共治!”直接把神宗喷的无言以对。
就是两千年后标榜为人民服务的天朝官僚,真把人民放在心中的又有几个?
大部分还不是远离人民,高于人民,凌驾于人民?
因此,刘德从来都没对官员抱有什么太高的期望,所以,主父偃,宁成这样声名狼藉的家伙,他也欣然接纳。
但是,周阳由跟申屠两人之间为了私人恩怨,竟然不惜绑架一县百姓,坐视民众挨饿,甚至于开开心心的吃着人血馒头,刘德就无法忍受了。
这太没底线了!
也超出了刘德忍耐的范围!
不把这两个家伙弄死,刘德感觉自己念头不会通达。
“大阳县可有驻军?”刘德问道。
“殿下息怒,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我等臣子,地方事务,不可轻易干涉!”汲黯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道:“待回转长安,我等再禀明天子,彻查河东上下!”
汲黯出身官宦世家,想要让他对底层百姓的遭遇也能感同身受,那确实是有些难度。
他能感慨一下民生艰难,对百姓的遭遇流下几滴眼泪,施舍一下粮食与财物给灾民,就已经是官宦子弟中少有的有良心的人了。
刘德冷笑了几声,回长安?等回到长安,朝廷再派人来,大阳县的百姓都要饿死了!
而且,直觉告诉刘德,像大阳县这样处于饥饿中的地方,肯定不止一个!
河东郡上报给天子的奏折中就明言,河东郡有两个县颗粒无收,其余县区,也多有受灾。
既然周阳由卡住大阳,不给大阳灾民赈济。
那么,刘德觉得,申屠肯定也会以牙还牙,卡住其他县乡的赈济粮。
不说别的,下令看守的粮仓的郡兵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和延缓粮仓调粮就行了。
当然,直接调动军队,干涉地方政务,那是个2逼行为。
就算便宜老爹的严令,刘德也不会用军队来干预地方政务。
军队干政这种事情,不管意图如何,只要开了头,后面就收不住了。
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军队干政这种蠢事,刘德才不做!
“我自是明白!”刘德冷着脸道:“卿且宽心,我不会那么莽撞!”
刘德转头看着马车车帘外饥肠辘辘,面有菜色的民众。
大阳县肯定有粮食!
去年秋收,河东可是大丰收!
就算今年糟了蝗灾,也不至于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别的不说,倘若那些粮食能自由流通,就绝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刘德用屁股都能想到,蝗灾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河东郡守与郡尉为了争权夺利,不放粮赈灾,只是诱因。
真正的原因是,大阳县的官僚阶级们跟地主豪强勾结了起来,将粮食囤积了起来,想要卖一个高价!
特别是现在已经是六月,此时一般百姓,在春耕之时,为了凑种子、耕牛和徭役的践更钱,都会不得不选择将自己去年收获的粮食卖掉,换来钱财,然后,在五六七八九这四个月靠买粮维生。
蝗灾的发生,使得百姓恐慌,于是粮价高涨。
偏偏官府无动于衷,没有开仓赈灾。
这种事情,对于地主豪强,大商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不赶紧囤积粮食,惜售吝售更待何时?
三世为人,刘德见过高尚的君子,也见过卑鄙的小人,更见过为了一己之私,就放任数千书万民众在饥饿与寒冷中哀嚎的畜生。
“先去军营!”刘德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到了那里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刘德非常清楚,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看到和怀疑。
只要周阳由跟申屠不傻,肯定就会调查刘德这一行人的底细,一旦让他们知道刘德的身份,那么,为了自保,这两个没有节操,不知道什么叫下限的官僚,难保不会铤而走险!
刘德去军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总之,先把枪杆子拿在手里,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周阳由跟申屠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包围和冲击军营,而且,到了军营中,有了军队的保护,就算万一这两货真的傻逼了,那刘德也可在军队的保护下,安全撤退。
而且,直觉告诉刘德,军队里的人,特别是中低层的军官,肯定知道更多内幕!
第176章 硕鼠!硕鼠!
成侗感觉自己的眼皮子忽然间跳个不停,心里有些发慌,好像堵着一个什么东西。
打开窗户,透了一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却越发的强盛起来。
这时候,他听到街道上有些喧哗,于是,走出门,就看到了十几辆装饰华丽,由一看就知道是上等骏马甚至是战马拉着的马车,缓缓的碾过大阳县的街道。
“这是谁家的公子出游了?”成侗问着门口自己家的下人。河东地界上,彻侯家族扎堆,因此,常常有彻侯家的弟子奉了家里长辈的命令,来到大阳县祭祀天子庙的神灵与先贤。
只是,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十几辆马车,每一辆都是由高头大马拉着,单单是这十几辆马车,如今的河东的彻侯们,就没几个能凑得齐。
更别说赶车的车夫,每一个都是精壮的壮汉,护卫车队左右的随从,人人全副武装,腰间配着利剑,背上背着长弓、箭筒,更有一小队骑士跟在车队左右,做着保护工作。
当今天下,能凑出这种阵仗的彻侯家族,还能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的,不过寥寥几人。
本郡的平阳侯世家,或许是其中之一。
但平阳侯若要来大阳,郡守的公文,应该已经提前到了!
“回主上,据说是从长安来的高门显贵!”下人道答。
“该死!”成侗一摸自己的额头:“难怪我最近一直心中不安,原来是要破财!”
于是他吩咐道:“去查查这家公子的底细,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地,然后前去递上我的拜帖,求见这家的公子!”
“诺!”下人点点头,就跟上车队。
“希望不要出事……”成侗心里祈祷着。
作为大阳县的县尉,成侗当然知道现在的大阳是个什么情况。
一旦大阳的现状被捅到朝廷,捅到长安,别的不说,首先朝野就将震动,肯定会有大臣持天子节来调查大阳的事情,一旦发生那样的情况,那么,要掉脑袋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自先帝即位以来,汉家天子砍掉的地方豪强、官吏的脑袋还少吗?
就连彻侯都因侵占民田而倒下了好几个!
大阳现在的局面,成侗当然害怕,而且怕的要死!
多少次半夜做梦梦到长安来的禁军包围了他的家,把他的家人像拖狗一样拖出去……
然而,假如害怕就能让人遵纪守法的话,那还要廷尉做什么?
财帛当前,能不动心的能有几人?
如今的大阳,粟米一石三百钱,还一天一个新的价格,单单是这些收益,就足够所有的地主赚的喜笑颜开。
但光靠卖米,已经满足不了大阳县的地主豪强官吏商人阶级了,铜钱那玩意多了,也不顶事。
真正的好处是,米价高涨,迫使平民百姓不得不贱卖自己家的田产,本来大阳县,一亩上田,起码能值个一万钱,但现在,百姓为了活命一千钱也只能卖掉。
在如今的米价之下,等于是只用了三石粟米,就买到了过去价值万钱的土地。
不止如此,有些贫民,田产卖光了,怎么办?
为了活下去,为了一口吃的,许多贫寒的农民,变成了他人的奴仆。
而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短短半个月,成侗的家族就买进了几百亩上等的土地,十几户奴仆。
成侗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秋收之前,假如朝廷没有行动的话,那么,大阳县内的农民,大半都要破产!
这是地主豪强商人的盛宴。
甚至有人喊出了要建立一个千年不衰的世家的口号。
等下人走了,成侗还是感觉不安,于是,他一跺脚:“假如大阳县出了漏子,太守与郡尉,岂能置身事外?”
于是,他找来自己的长子成疍,对其道:“你去躺安邑,替为父去求见太守与郡尉,把长安有贵人来的事情告知太守跟郡尉,让他们拿个主意!”
“诺!”成疍领命骑上家里的马,就朝着安邑的方向而去。
大阳如今的局面,岂是郡守与郡尉两人内斗就可以造成的吗?
自从周阳由做了郡守以后,河东的官场就从里到外,烂透了!
郡守周阳由,虽然打击豪强势力不遗余力,但是,假如马屁拍的好,他也能高抬贵手,甚至重用豪强。
而郡尉申屠,河东本地的地头蛇,手底下一帮本地的官员,跟周阳由这个外来户,势同水火。
这两人表面上各自拉了一帮人马斗的不亦乐乎,相互给对方使着绊子。
然而,作为千石的县尉,成侗知道,这两位有着一个共同的利益点——粮食!
去年河东丰收,除了输送给关中一百万石漕粮,敖仓两百万石军粮之外,按照传统,河东郡本地的粮仓里,也应该有同样数字的储备,以备关东出现饥荒或者险情,朝廷急用之需。
但是……
成侗一位在根仓当差的同学告诉他,现在的根仓里面,只有不足五十万石存粮,剩下的粮食去了哪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河东官场中,有人传说着,是淮南王花重金买走了根仓里的粮食。
也有人说,他亲眼看到了从东方来的槽船,运载着一船船粮食,顺河而下,去了雒阳那边。
还有人说,是齐国的大商人刀间疏通了郡尉的门路,把粮食给运去贩卖了。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但有一点,确凿无疑——河东根仓与湿仓中储备的粮食,至少有一半,不翼而飞。
这才是郡守不敢救灾,而郡尉不发一言的真正原因!
因为只要开仓,那就露出马脚了,会让天下都知道,汉家的粮仓,河东郡中出现了仓鼠,一次就啃掉了河东一半的存粮!
这事情要是被踢爆,整个河东郡从上到下,八百石以上的官吏,统统都要去廷尉衙门里走一遭,负责粮仓安全的军官与差役、司马,全部要掉脑袋,至于郡守与郡尉,肯定要被灭族!
这才是河东郡官场上上下下,都对现在郡守不开仓而郡尉不发一言统统沉默的原因。
谁敢揭开这盖子?
谁揭谁就要被整个河东郡的官场力量反扑,撕碎!
现在,长安城里来了一个来头看上去很大的贵族子弟,成侗觉得假如他摆不平的话,那就只能让始作俑者的郡守与郡尉来摆平了。
第177章 周阳由的狠辣
安邑,郡守府中。
河东郡守周阳由看着郡守衙门的地基,忽然笑了起来。
“海内皆臣,岁丰登熟,道毋饥人,践此万岁!”念着地基上砖石上铭刻的篡文,周阳由的心中满是讥笑。
这十六个字是秦代郡守用来吹捧秦始皇的话,汉室兴起后,高皇帝刘邦下令,所有地方郡县的郡守衙门的地基,必须都要用铭刻着这十六字的砖石铺就,希望以此提醒郡守们,要廉洁奉公。
“践此万岁?”周阳由冷笑着看着地板上的铭文。
刘氏天子想的也未免太好了吧?
周阳由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舅父淮南厉王刘长是怎么死的。
他更忘不了他的父亲赵兼的后半生是怎么度过的。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男儿不可一日无权,一朝没有权力,再怎么英雄好汉,马上也要变成狗熊。
于是,十几年来,他拼命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向上爬。
先帝喜欢有胆识有魄力的臣子,他就装出自己很有魄力的样子,从还是一个郎官的时候,就表现的疾恶如仇。
果然,很快他就被提拔。
十几年时间里,就从一个小小的郎官,爬到了河东郡郡守,封疆大吏的位置上。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驾崩,新君即位,马上就清除了朝中的先帝大臣。
廷尉张释之远放淮南。
邓通饿死街头。
典属国张悍回家种田。
前不久连御史大夫陶青、大行王恢都完蛋了。
汉家传统,新的朝臣肯定会用他们的人去替代过去的朝臣所任用的郡守。
周阳由觉得,自己的河东郡守的位子可能做不了太久了。
去年开始,他就有种随时都可能丢官去职的感觉,想着手里的权柄可能就要化为乌有,既然即将下野为民,权柄将要丢失,于是,他开始利用权力来为自己谋利。
总不能说,权力没有了,还要傻傻的回老家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吧?
那是笨蛋才干的事情。
于是,他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之前一直不对头的郡尉合伙做起了倒卖官仓粮食的买卖。
当时,他想的挺好的。
过去三四年,河东郡的官仓里的粮食,常常去年的还没吃完,今年的就又堆进去,每年,都有许多发霉的粟米被拉去喂猪。
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既然每年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石粮食堆在仓库里发霉甚至腐烂,那么为什么不能卖点钱呢?
商人们开的价钱实在让他无法拒绝。
于是,从三月开始,河东两个官仓的粮食就不断消失,与此同时,整个河东郡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吃的满嘴肥油,许多官员,对他也感恩戴德起来,这让周阳由变得飘飘然起来。
更重要的是,之前一直担心的朝廷的巡查使者与来往的官员们,根本就没发现河东郡的官仓里的粮食少了。
那些家伙通常只是围着仓库转一圈,看到仓库有陈粮,就打打哈哈回去交差了。
于是,周阳由的胆子越来越大。
卖出去的粮食也越来越多。
开始他还只敢卖个几千石,后来变成一万石一万石的卖,最后,一次就卖了二十万石给他的表弟淮南王刘安,至于刘安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他才懒得管!
可谁成想,五月风云突变,老天爷居然降下了蝗灾。
虽然有天子旨意,总算及时扑灭了蝗灾,没有让其扩大全郡,加起来各县的受灾田地也就几千顷的样子。
说句老实话,若是在往年,这根本无伤大雅,根仓甚至只需要漏一个口子,靠河东郡自己就能摆平。
然而,当他想开仓放粮的时候,才愕然发现,原本满当当的根仓,竟然只有五十万石存粮,不及鼎盛时的一半……
一旦下令开仓,朝廷必然就会知道,根仓只有五十万石粮食!
这怎么能行!
一旦此事暴露,他全家都要死光光!
为了不让自己全家死光光,他就只好对朝廷夸大受灾面积,故意将两个本来没受灾的县报上去,再通过伪造账目,用那两个县的损失来填补根仓的亏空。
至于真正受灾的地方的老百姓?
他才懒得去管那些泥腿子的死活!
只要把住大河渡口,不让那些泥腿子有机会去关中告状就行了!
但是千算万算,他又算错了一件事情。
泥腿子们没办法去关中,不代表关中的贵族没办法来河东啊!
今天早上,把守大河渡口的官吏就来向他禀报,一艘楼船在曹阳亭附近靠岸,下船的全部都是来自关中长安的贵族。
甚至有人报告他说,在下船的人里,有通过考举被天家录用的士子。
能调动水师战船过河,随行的人中,还有着参加过考举,最后被录用的士子。
这件事情,马上就让周阳由万分警惕。
来者就算不是皇室,也是跟皇室有紧密联系的贵族!
再想想,刘氏的太子们年轻时都是个什么德行?
周阳由觉得,假如是传说中的储君,皇子刘德亲临河东,他也一点也不会意外。
别说跑出函谷关来河东一游了。
汉家的储君,就是跑去关东诸侯之国,周阳由也不会感到奇怪。
“倘若真是那位来了……”周阳由感到万分头疼,正不知道该想个什么办法来解决和度过这个难关的时候,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了,那位直接向着大阳县去了!
大阳县那个地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周阳由心知肚明,毫无疑问,大阳县的局面,已经糜烂了!
本来,他的计划是等过上两个月,粮食的亏空补满了,就是他出来做明府的时候了,把大阳的那帮蠢货统统抓起来杀了,把土地还给农民们,这样,他即得了名声,又可完美的遮掩住此事。
“肯定是那位!”周阳由不傻,他马上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是准储君,如今如日中天的皇子刘德一行。
大阳县里有天子庙,十年前,窦太后跟先帝曾去太子庙祭祀。
刘德此去,估计是给太后还愿来的。
另外,过大阳往东就是平陆,那里有平陆候这位宗亲长辈。
“来人!”周阳由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叫来自己的心腹,吩咐了起来。
当天晚上,河东郡根仓失火,河东郡守周阳由上报朝廷,根仓存粮,被大火焚毁了七十余万石。
望着根仓冲天而起的大火,周阳由的心里总算稍稍安心了一些。
既然大火将粮食烧掉了,那么,就算朝廷来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嗯,现在是时候把大阳那些蠢货推出来给朝廷特别是那位殿下看看的时候了,若是能攀上那位殿下的大腿,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大阳县的地主富商官员豪强会怎么想?
周阳由冷笑了一声。
我管你们去死!
第178章 明君?
刘德听完汲黯汇报的河东根仓失火之事。
“官僚的手段,还真是两千年都没变过……”刘德心里感慨一声。
根仓不失火,他根本不敢往河东粮仓亏空上去想。
但根仓这把大火一起,就不得不让刘德马上就联想到了粮仓亏空,倒卖、挪用官仓储备的事情上面去。
实在是两千年后大天朝的官僚们,把这个套路玩死了,玩腻味了,再也骗不了人了!
根仓的这把大火,等于告诉刘德,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许多心中的疑惑,不解的地方,被这把大火照的透彻无比。
河东郡现在的怪像,有了一个最合理也最可信的解释。
但是,对此,刘德暂时真没什么办法应对。
大火之下,一切证据肯定都湮灭了,除非,周阳由或者他的心腹亲信出首,否则,想要查出这事情,无异难于上青天。
就是后世大天朝,国家粮食储备仓库里的硕鼠们,放把大火,烧掉粮仓,又有几桩最后被查清楚了?
“此事暂且不管!”刘德道:“等朝廷派人来调查吧!”
想要扳倒周阳由,将河东郡掌握在自己手里,看上去好像难度很高。
但其实,刘德知道,这就是个简单轻松的活计。
一句不满的牢骚,一个不屑的眼神,就足够了!
为王前驱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愿意干的人不要太多了!
别说是周阳由这种浑身上下都是屎的贪官酷吏,就是人品高洁,政绩出众的朝廷重臣,三公九卿,君王一句不满的牢骚话就可能让他倒台!
翻开史书,多少重臣,权臣,都是死在君王的一句不满之上,甚至是一个不满的眼色之上!
当年,北平侯张苍为丞相,号称计相。
张苍一手开创汉家的审计制度和对官员的问责制度,编纂了《九章算术》作为官员的必读典籍,其辅佐先帝数年,政绩斐然,朝野称赞。
然而,张苍在新恒平一案上得罪了先帝,马上就被赶回北平种田了!
后世南宋的岳飞,精忠报国,战功赫赫,南宋小朝廷甚至就是靠着岳飞的战功才能生存的。
可惜,岳飞居然搀和皇室内部的事务,于是,以莫须有之罪,死在风波亭之中。
刘德现在虽然不是皇帝,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作为汉家的准储君,未来天下的主宰,他一个眼神,一句不满,马上就能牵动整个河东郡上上下下的有心人。
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就算周阳由开了挂,也挡不住人心离散,众叛亲离,只能黯然下野,甚至去廷尉大牢一游。
这就是刘德为什么敢优哉游哉的跑来河东的原因。
但是,看了大阳县的百姓的惨状之后,刘德改变主意了。
河东郡出问题了,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官员的问题。
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必须进行大清洗!
给整个河东官场换次血!
刘德心知肚明,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很难。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决定一下,等于就将河东副本从简单难度,直接提升到了最高级别的地狱难度。
地狱难度的副本怎么做才能通过?
单刷肯定不行,必须找队友,而且是强力的队友。
不止如此,还要带好补给,做出针对性的战术布置。
而好队友是很难找的。
特别是如今的局面下,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跟刘德一样,想给河东郡官场换血的巨头,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这事情只能暂时搁下,看看便宜老爹派谁来河东郡再说。
“天子庙那边都安排好了吗?”刘德问汲黯:“可清场完毕了?”
现在,对刘德来说,最大的事情,还是帮窦太后还愿,给泰一神和周公奉上祭品,然后去河西,看望慰问两位长辈。
而皇家祭祀,是不可能让平民百姓围观的。
“中郎将已经在天子庙了,想必这会应该已经封闭天子庙的山门了……”汲黯回答道:“殿下什么时候过去?”
“准备一下,等会就去!”刘德站起身来问道:“祭品和祭祀的仪式都准备妥当了吗?”
“已经俱都准备好了,只等殿下前去祭祀、祷告……”汲黯拿出一张帛书,递给刘德:“这是臣拟的祭文,请殿下过目!”
刘德拿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这里改一下,不要出现我的名字,就用太后的名义!”
正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在祭祀神灵和先贤这种大事之上,每一个细节都马虎不得。
刘德此来天子庙,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但是,祭祀的细节和祭祀的过程,全部都是要建立档案,以供天子、太后查阅,甚至还可能被朝臣翻阅,所以,半点马虎都不能有,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考虑周到。
特别是祭祀如今的最高天帝太一与圣人周公,更是要做到尽善尽美。
汲黯的祭文写的不错,就是在这祭文中,刘德的名字出现了三四次,可能汲黯站在他的立场上,必须加上刘德的名字,否则,就是政治不正确。
但刘德却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祭文里,这要回了长安,马上就会被人说闲话!
汉家自从刘德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以来,就不再玩商周天子那一套祭祀必为自己祈福的套路了,而是进化到了祭祀神灵,不祈福己,而福天下的新的套路。
“我闻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也!”刘德悲天悯人的道:“卿之祝釐,归我者多,不为天子、太后,天下百姓,我德薄安敢受之?且以我之不德,而躬享其美其福,百姓不与,是重吾不德也,先帝曾令:祀官致敬,毋有所祈,我虽不肖,亦不敢违之!”
这番话真是说的冠冕堂皇,把汲黯都给感动了。
要知道,人都是自私的。
夏商周三代,号称三代之治,但是,祭祀天地神明,从来都是只给天子祈福,而不管其他人的,更有甚者,天子生病了或者天子的妃嫔生病,祝祭官会将群臣的名字给写到祭文上,祈求天地神明将天子或者其妃嫔之病转移到臣子们身上,这就是所谓的秘祝移祸。
这个情况,三年前才得到改变,当时的太宗孝文皇帝病重,百官建议祭祀天地神明,请求将天子之病转移给群臣,这样皇帝就可以摆脱病魔,重获新生,但是被先帝拒绝。
当时,先帝下诏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天下治乱,在朕一人。
意思是,百官有错,那是我这个皇帝领导不合格,天下治乱,皆是皇帝的原因,怎么可能让百官百姓代替我这个领导受过呢?
当时,全天下都被感动的稀里哗啦。
如今刘德的这个表态的思想跟立意与先帝当年的诏书如出一辙,马上就让汲黯想起了先帝,甚至让几个站在一边伺候的宦官和门口的卫兵听了以后感动的稀拉哗啦的哭了起来,此时,在他们的眼中,刘德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就如同圣人一般高尚。
第179章 祥瑞(1)
汲黯走后,刘德退入内室更衣,穿上冠旒,系上绶带。
刘德挥手命令道:“除王道之外,余者皆退下!”
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刘德就转过身子,对着王道问道:“天子庙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安排妥当了!”王道压低了声音答道。
“这就好!”刘德满意的笑了笑。
昨天晚上,刘德就给王道布置了一个特殊任务,刘德祭祀太一,必须要出现祥瑞,没有祥瑞出现,祭祀个毛啊!
汉家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身为未来的天子,刘德也必须有天命加身!
制造祥瑞,历来都是皇帝装逼的拿手好戏。
“宁成可有回报了吗?”刘德又问道。
出函谷关之后,在弘农郡,刘德就密令宁成带人先行赶往汾阴,执行另外一个祥瑞的任务。
“回禀殿下,宁成昨日传回音讯,说是已经跟曲周候家族取得了联系,正带人在泗水中搜寻殿下所指派的那个东西!”王道恭敬的答道。
刘德点点头。
祭祀太一,弄出的祥瑞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正餐在汾阴!
汾阴有什么?
刘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汾阴的河里埋着一个什么东西了!
所谓的凤凰来仪,麒麟出现,嘉谷生长,与泗水中埋着的那个东西相比,简直是弱爆了!
身为穿越者,身为重生者,倘若不知道去把泗水里埋着的那个大杀器挖出来,那刘德就是2逼了。
毫不夸张的说,泗水中所埋的那个东西,就是天命的象征,就是神圣的君权,就是君权天授的象征,就是天子统御四海,天下臣服的标志。
与之相比,什么彗星出现啊,雷击宫殿之类的不祥之兆,简直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只要挖出那东西,一切不详的征兆,都将变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在古代中国漫长的历史上,唯一能与那东西比一比影响力,掰一掰腕子的东西,可能就是河图洛书了。
只是河图洛书那东西,太虚无缥缈了。
泗水里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一旦找到了,马上告诉我!”刘德吩咐着,心情也是激动万分,在泗水中的那个东西面前,没有人能保持镇定。
此来河东,掌握河东的资源,为他所用,只是长远计划,就算成功了,一时半会也带不来什么好处,甚至可能还有麻烦。
只有那东西,才是挖出来,马上就见效,马上就能稳固他的地位,让便宜老爹只能选择也必须选择他作为太子,甚至能让天下诸侯都安分下来,让许多本来的骑墙派立刻就转变态度。
那东西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刘德给宁成下了死命令,找不到那东西,他就不用回来了!
“诺!”王道点点头。
于是,刘德将绶带系好,挺着胸膛走出门,登上早已经被保护的非常严密的马车,在数百名军士的保护下,缓缓的朝着天子庙的方向而去。
天子庙,建于大阳县的吴山之上。
所谓吴山,周太伯之封也。
所谓周太伯,周文王之兄长,与其弟仲雍让位文王,而出逃至荆吴之地,成为后来的吴王夫差的先祖。
孔子赞其:泰伯可谓至德也,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
汉室建立之后,对于太伯这样的名臣忠臣,肯定是大加褒扬,刘邦以来,历代天子都有追封和保护其祀。
天子庙就是汉室承认和认可的一处正式祭祀庙宇,本是周太伯之后,被封为虞候的虞仲之国的宗庙。
春秋时期,晋献公假道伐虢,会师之时,顺手灭了虞国,于是改虞国宗庙为天子庙,祭祀天地神明与三代贤王。
刘德上了山,整个吴山此时已经被军队团团包围,驻扎在大阳的汉家军队,在郅都的调动下,把守着吴山上下的每一个出口,这种阵仗,几乎等同于宣布,汉家皇室有人来到了吴山了。
于是,整个大阳县就像被人在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汉家天子从来自诩爱民如子,这大阳的现状,要是被天子知道了,马上就是大军进剿,廷尉亲临。
老刘家的天子能容忍贪污,先帝就曾宽恕过好几个贪官,还赐钱给那些贪官,要用道德来教化他们。
老刘家的天子也能容忍酷吏,甚至喜欢酷吏。
但是,刘氏的天子永远不会容忍残害平民之人。
立国以来,被废掉的彻侯,十个人里起码有五个是因为侵占民田,横行不法,被上告到廷尉废除的!
至于地方豪强平时在乡间自己做土财主,作威作福,也没人管。
但一旦被长安知道,马上就是大祸临头,汉家对于地方豪强横行不法,从来都是零容忍。
河东郡守周阳由最初上任时,新官上任三把火,全部都是烧向地方宗族与豪强势力,杀了几百人。
于是,消息传出,整个大阳的百姓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整个官僚豪强集团,却马上是如丧妣考,他们可都是读过书,知道汉家会怎么对他们!
就算是从宽对待,起码也是要被抄家,流放到邛巫甚至是北边的长城脚下去。
严重一点的话,能活命都是个奢望。
刘德懒得管这些,他心里也清楚,他出现在吴山,就是判处了大阳县官吏豪强的死刑。
官僚集团的特质之一就是永远服从上级,跪舔上级……
刘德进了天子庙,在庙祝官的带领下,先瞻仰了周文王、周武王的塑像,鞠躬致敬,然后就来到了供奉着圣人周公的周公殿,向周公进祀。
作为天下文人的共同导师,诸子百家都认可的祖师爷,周公的待遇是享受三牲和祭文一篇。
刘德在汲黯的引导下,按照着流程做完整套对周公的祭祀之礼,宣读了祭文,同时还以弟子之礼在周公塑像之前叩首,表示自己愿意遵循周公旦的理想,建立大同天下。
然后就是重头戏,祭祀最高天帝,老天爷的化身,五帝的领导,太一神。
刘德走进太一神殿,他抬头看了一眼王道,王道朝他眨眨眼,刘德马上会意,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照着剧本来,祥瑞就会出现。
第180章 祥瑞(2)
刘德向前一步,抬头看了一眼大殿正中的太一神像,恭敬的按照着汲黯交代的礼节,叩首,拜,再叩首,再拜。
站在一旁的庙祝官清了清嗓门,用着雅语唱着一些刘德也听不太懂的祝词。
雅语这种周代贵族的语言,对刘德来说,跟外语没多大差别,只隐约听明白了些恭维四方五帝,夸耀天地八主的话。
按照传统唱完这一段抑扬顿挫的祝词之后,庙祝官才跪下来叩首恭敬的请道:“请天主降临,上帝显圣……”
所谓的天主、上帝,当然不是后世西方的那个所谓的神明。
在上古先秦的神话传说中,所谓的天主、上帝,指的是同一个神明——天帝太一。
而且,除天主之外,被社会公认,朝廷承认的天地主宰还有七位,分别是地主后稷,兵主蚩尤,以及阴主、阳主、月主、日主、时主,各自都有祭祀之地。
除此之外,汉人认为另外还有五位帝君辅佐这八位主神,共同掌控天地阴阳过去未来宇宙上下。
这就不得不提一句,在上古先秦的神话传说中,本来是只有四位帝君的,分别以白青黄赤为庙,汉太祖刘邦坐了天子位之后,就问别人,为什么秦人只祭祀四位帝君呢,俺记得有五个的啊,还有一个在哪里?
你要理解刘邦这个流氓能懂的捡起来秦代的礼制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让他去研究为什么只有四个而不是五德终始的五个,那实在是有难度!
而刘邦的臣子自然不可能打天子的脸,就只能唯唯诺诺的说,俺们也不知道。
这下好办了,刘邦得意洋洋的册封了第五位帝君,象征汉家水德的黑帝,还大言不惭的告诉别人:吾知之矣,此待我而具五矣!
天子放话了,谁敢不照办?
此时,不止是历史要尊重皇帝,就连宇宙、物理运动、天地星辰运行也要尊重皇帝。
于是,天地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位神明。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刘邦所立的黑帝已经是享受着四时祭祀,春秋血食的真神!
想着这些事情,刘德就感觉,比起自己的祖宗刘邦来,他人工制造一个祥瑞,真是太逊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那点小小的不自在就荡然无存了。
刘德于是命人奉上三牲、圭币等祭品。
这才拿过汲黯拟好的祭文,唱读了起来:“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刘德刚一开口,大殿之中泰一神的神像上就隐隐有光泽闪耀。
在场诸人顿时就吓了一大跳,然后才回过神来,全部跪下来,庙祝官更是恭敬的叩首道:“天主降临,臣诚惶诚恐,恭请陛下飨之!”
刘德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庙祝官演技不错,值得嘉奖!
自然,要在人家的地盘玩祥瑞,肯定要庙祝配合,否则,再多的把戏也玩不起来。
而配合统治者,制造祥瑞,本来就是庙祝的本职工作,不然,你以为后来刘彻走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出现祥瑞是怎么来的?
但是,太一神的神像发光这种事情却着实让不知道实情的郅都、汲黯、张汤等人心中震惊无比。
实在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刘彻肆无忌惮的破坏游戏规则,让人对祥瑞产生了免疫。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都不敢太过放肆的制造祥瑞,玩弄老天爷,终究在人们的心中,对于老天爷还是很敬畏的。
所以,太一神像隐约发光,这种事情一出现,马上就让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跪下来,以为太一神真的降临了。
只有刘德却是在心里笑了一声。
什么祥瑞嘛!
分明就是这庙祝官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戏法!
演戏要演全套。
刘德也很配合的跪下来,继续念着祭文:“……元首明哉!肱股良哉!……朔而又朔,终而复始……小子敬拜焉!”
亢长的祭文念完,刘德再三叩首,敬拜神明,然后,他忽然对左右:“我怎么感觉蒲团之下,好像有东西?请为我观之,是否是上帝之赐!”
郅都等人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来,满怀虔诚的对着太一神神像敬拜道:“臣等恭请上帝之赐……”
于是,将蒲团拿开,只见蒲团之下,本来应该是土壤的地方,竟然生长着两株稚嫩的灵芝。
“啊!上帝赐福了!”庙祝官表情夸张的跪下来,爬到那两株灵芝生长之地,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就三下五除二,将那两株神奇的出现的灵芝捧在手中,对刘德跪拜道:“殿下,太一神赐下祥瑞,灵芝从土中长出,这是天命在汉,陛下功德上动于天的灵验,请殿下务必好生保管这两株祥瑞,将之敬献于天子之前!”
刘德于是马上对王道吩咐道:“好生保管和照料,这两株灵物,不得有失!”
“诺!”王道也很配合的道,就恭恭敬敬的捧着那两株灵芝,下去像宝贝的伺候了起来,反正,在回长安之时,都必须保证这两株祖宗安然无恙。
咳咳,就算有恙也没关系,换一株就是了!
刘德恭敬的跪下来,再叩首道:“上帝垂怜,小子再拜焉,伏维上帝,作威作福,显圣于前,神像有泽,灵芝出焉,加福社稷……”
现在的关键就是要赶紧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走,戏法这种东西,真要仔细观察,全是破绽啊!
真说起来,刘德现在玩的这些把戏都是学的刘彻后来的戏法。
虽然都是有着成功经验的先进戏法,但也难保不会有聪明人看出端倪来。——虽然就算看出来也没那个傻瓜会站出来戳穿。
事情到这一步,可谓大功告成了,虽然刘德把所有的荣誉跟上帝赐下的祥瑞全部归功到自己的老爹头上,但给他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神明降下祥瑞,虽然是给天子的,但,作为主祭者,刘德什么都不用说,自有一部分的光环加身,等再挖出汾阴埋着的那个东西,到那时候,今天的一切祥瑞就将确凿无疑。
简单的梳理一下,白痴都能看出来了!
上帝先是显圣赐福,降下灵芝犒赏,然后又指引刘德找到那物,一切水到渠成,传到民间,马上就能编出n个神话出来。
第181章 天使章德(求订阅ING)
长安,未央宫。
天子刘启高卧御榻之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无神,不停的咳嗽着。
郎中令周仁为其号着脉,良久,周仁跪下来道:“陛下是过于劳累,伤及肺腑,此病,只能慢慢调治,陛下切记不可再昼夜颠倒!否则迁延日久,恐有不测!”
“朕知道了!”天子摆摆手道。
身为天子,想要修养,谈何容易?
每天,光是从地方郡县报上来的奏折就堆成小山一样。
一份奏折就是一卷竹简,少说也一两斤,就算是只看不批示,平均一天也要拿起放下几千斤的竹简,要是加上批示和与人商议,处理,那光是耗费的体力就不知道有多少。
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劳顿!
何况,今年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身体开始老化,各项机能的免疫和恢复能力全幅下降。
可是,政事若是不处理,他又放心不下。
这天下是他的,不是丞相的,也不是大臣的。
地方郡县上报的奏折,他不亲自过目一下,怎么放心的了?
“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天子挥挥手,阻止了想要继续劝谏的周仁,他坐起来,问道:“刘德现在应该到河东郡了吧?”
他扭头对左右亲随问道:“可有书信传回来?”
以往,刘德等儿子都在身边,他也没觉得要是都离开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随着诸子都被分封,出京就国,刘德也远游河东,这让天子忽然感觉到有些孤单了,就连刘荣他都有些想念了!
就更别说刘德了。
自从刘德离京,他平均一日三问,等刘德过了函谷关,更是派出使者,沿途传信。
稍有风吹草动,他就惊疑不定。
前些时候,郅都派人送回来了一个意图敲诈刘德的官员之后,本来这种小事,汉家天子根本不会理会,交给廷尉处置就好了。
但天子却雷霆震怒,亲自点将廷尉衙门的刑曹令史赵禹专责查办。
赵禹是谁?
中尉周亚夫举荐的地方贤吏,办案以严苛闻名,落在他手里的官员,常常是生不如死,甚至有人咒他说:早晚必为荆人!
什么叫荆人?
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意思是早晚要被流放、驱逐到蛮夷之地。
天子的这个命令,等于是要穷治其罪,越重越好!
于是,那个可怜的家伙进了廷尉大牢后马上就认下了敲诈无辜、横行市井、谋财害命等大罪,已经是被定下腰斩之罪,就连他的老爹,也被牵连,问罪,判了死罪。
短短两天时间,那个可怜的家伙连同他的家族就这样被钉到了罪犯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刘德前脚过河,后脚,持着天子令符的太中大夫直不疑已经到了大河边上。
可怜直不疑,先帝朝有名的贤臣,堂堂两千石的大臣,刚刚接班窦婴做了太中大夫,屁股还没做热呢,就被派去做这种传递文书的琐事。
站在旁边的章德跪下来,禀报道:“陛下,今日一早,太中大夫就已传回了书信,说殿下已经到了大阳了!”
“大阳啊,山清水秀,好地方啊!”天子刘启笑着道:“朕还记得当年朕与皇父、太后一起祭祀大阳天子庙的情况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大阳那地方,美女多啊……
这时候,一个宦官走进来禀报道:“陛下,河东郡守急报,根仓失火,烧毁存粮将近百万石!”
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去。
真是祸不单行!
根仓失火,加上前些时候的蝗灾,河东郡今年要入不敷出了!
“另外,刘德殿下自大阳急报陛下,太中大夫直不疑亦有急报!”那宦官跪下来,将三封先后抵达长安的奏报上呈天子。
天子刘启接过那三封奏疏。
一封封看完,他的脸色和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了起来。
他一把将河东郡的那封奏疏丢在地上,冷冷的道:“竖子安敢欺朕!”
若只是刘德一人奏报,他可能还会有所疑虑,可是,就连郅都都副署,派去暗中保护和联络的太中大夫直不疑也回书说大阳民众面皆有菜色。
其他皆不论,就这两点,就足够天子刘启顿时勃然大怒。
欺君之罪,可谓是最不能被皇帝接受的罪名,沾之即死,触之即亡。
当年,连国舅车骑将军枳候薄昭,欺君矫诏,因此都被逼自杀。
只是,再想想河东郡的奏报,天子刘启眼中狐疑不定。
他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敏锐的政治的嗅觉,立刻就让他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于是,他转身对章德吩咐道:“朕赐汝节杖和虎符,汝去一趟河东,与太中大夫共同巡查和审视河东,若有不测,即以虎符调动河西大军,进剿安邑!”
汉家在河西、荥阳,驻扎着数十万大军,枕戈待发,虎视眈眈注视着雒阳以东的诸侯,这时候河东要是出个什么乱子,就有些麻烦了。
若换了其他朝代,可能皇帝首先会想先息事宁人,日后再秋后算账,但汉家天子却是刚烈无比。
你敢跟皇帝跳墙,皇帝分分钟教你做人!
因为涉及军权,所以,天子才要派一个宦官前去,选来选去,天子刘启选中了章德,因为章德前不久才为他做了替罪羔羊,嗯,是要给些补偿,让他出去风光风光!
“诺!”章德表面云淡风轻,但心里却高兴坏了。
这在长安,像他这样的宦官不过是个奴婢,别人高兴,尊称他一声章公,他要赔笑,不高兴了,骂他阉奴,他还是要赔笑。
毫不夸张的说,在长安,他就是孙子。
可是,一旦以天使身份出巡地方,那他就代表着汉家天子的权威,持天子节,如朕亲临,不止地方官吏见了他要跟祖宗一样伺候,就是彻侯勋臣,也得乖乖的舔他的脚丫,那就是大爷啊。
宫廷里的宦官们,日盼夜盼,不就是盼着有这么个机会出去耀武扬威吗?
这时候章德觉得前不久那顿板子挨的真是太值了!
更何况,刘德殿下可就在河东,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亲近,加深感情,为日后绸缪……
第182章 投名状
大阳县城之中,此时却是恐慌不安。
许多原本以为能趁着这大好机会,好好的发一笔的地主豪强官僚现在都只感觉到一种叫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
一位皇子出现在吴山的天子庙,这已经是确凿的不能再确凿的消息了。
吴山被封闭,天子庙的编钟连响九下,这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自古天子十二响,诸侯九响,大夫六响,这是礼!
而如今的天下,谁当得起编钟九响?
用屁股都能猜到,只有当今天子次子,隐约已有储君之相的殿下刘德才可泰然受之,其他诸侯王也就只敢在自己的地盘作威作福,出了封国,马上就要缩起头当孙子!
“怎么办?”成侗焦急的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事到临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的味道,也明白那些昔日跪在他面前,求他给条生路的农民是个什么心态了,他现在只想,若有可能,他情愿跪死在吴山的那位殿下脚下,只要那位殿下能饶他一命!哪怕是给条活路也好!
“父亲大人,事到如今,我们逃吧!”成侗的一个儿子跪着恳求道:“刘氏天子,向来都是心狠手辣,当年,周阳太守上任,一口气把安邑的地方豪族杀了一大半,可朝廷却只有嘉奖!如今,大阳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成侗苦着一张脸,道:“往哪里跑?”
是啊,往哪里跑呢?
河东地处四塞之地,周围全是汉家的郡县,就算跑出河东,马上就要面对其他郡县的追捕。
况且,这大阳的基业和家产就这么抛弃了?
这比要他的命还要难受!
等是坐以待毙,跑是自寻死路!
怎么办?
成侗和他的几个儿子面面相窥,全然没了主意。
这时候,成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对他的一个儿子道:“你阿姊现在可在家,快快去把她给我叫回来,如今,能救我成氏一门数十口的,估计也就只有她了!”
成侗的长女成若兮是这大阳县出名的美人儿。
两年前,成若兮与临县的豪族李氏的嫡子成亲,就嫁了过去,可惜,那位李家的长子,命不好,结婚一年就病死了,于是,成若兮一直寡居在家。
汉家民风开放,寡妇只要名声好、相貌出众,有的是人愿意娶。
而且,朝廷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成若兮显然不愁愿意迎娶之人。
于是,今年三月,河西郡的典吏李炜听说了成若兮的美貌,于是遣人来求亲,成侗见他家世好,官声前途也不错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家族面临灭顶之灾,也顾不得什么承诺了,只要能度过这次灾难,牺牲个把女儿算的了什么?
更何况,倘若女儿若能受宠,那就是因祸得福了!
于是,他的儿子们马上就争先恐后的向着家姐所居的别苑跑去。
是啊!
刘氏的皇子,有几个不好色的?
只要能攀上皇家的大腿,眼前的灾祸马上就无影无踪,不止如此,或许他们家还能飞黄腾达呢!
对于姐姐的外貌与美色,这些兄弟没有一个不是自信满满的。
灾难面前,大阳县的地主豪强与官员们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想着自己的解决与应对之道,跟成家一样抱着相同想法,寄希望于用美色贿赂,进而摆平这事情的不在少数。
当然,也有大脑被驴踢了,发起神经的家伙。
河东郡最有名最凶悍最能打的大盗张次公就接到了一笔报酬达到千金的买卖。
河东这地方,自古就有为盗打劫的传统。
自春秋以来,河东的盗匪就屡禁不止,出过的义盗也有不少。
河东人甚至将抢劫这个买卖称为‘剽’。
剽者捷也,捷通劫。一语双关,意为做这买卖的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同时也指出他们就是靠抢劫为生的盗匪。
张次公无疑是做这买卖的行家里手了,虽然入行才不过一年,但他的名声已经在河东绿林里响当当了,谁提起张次公这个名字,谁不赞一声好汉?称一声大丈夫?
“一千金啊!”张次公看着摆在他面前的三百金定金,要说不心动,那是骗鬼!
做他这一行的,谁不是为了财帛而来的?
一千金,足够买他们兄弟的性命了!
只是,他又不笨,更不傻!
“兄长,这钱拿不得!”张次公的拜门兄弟,他团伙里的智囊,河东本地人义纵见张次公好像有些心动连忙劝道:“我等虽为盗匪,但盗亦有道,袭杀良善的事情从来不做!更何况,我听说,吴山上的那位,可是贵不可言的贵人,我等只是蝼蚁一样的草民,安敢犯其虎颜?恐怕,我等还未接近那位贵人,就要被乱箭射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等死后,还要有辱宗庙,累及先祖的名声!”
“我知道!”张次公笑着看着义纵,这个自己的小兄弟,义纵虽然思维敏捷,而且读过书,能识字,出身名门,但今年才十五岁,终究是见识浅薄,只能想到这么些东西。
张次公好歹比义纵年长了好几岁,吃过的饭多了许多。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个必死且肯定完不成的任务。
况且,刘氏积威日久,先帝更是当世的圣人,他们这些人虽然落草为寇,但心里还是有良心的,最起码,张次公觉得,倘若天子有令,他马上就能从军为郎。
“义纵吾弟,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吗”张次公把玩着那三百金,脸上却是欣喜无比的道:“我等久欲为良,只是奈何出身卑贱,没有门路,不为官府所重,但……”张次公拿起一块金饼和那些地主豪强送来的书信与委托,笑着道:“这就是敲门砖啊,就是我们平日所谓的投名状!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去吴山,拜见那位贵人,以警示的名义,求见他!”
“贤弟好好准备准备!”张次公吩咐义纵道:“我听说,那位贵人唯才是举,不以身份贵贱而论,前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考举,就是这位贵人的手笔,贤弟家门高贵,世代诗书传家,只是不幸才被逼落草,如今正是翻身的好机会,贤弟要好好把握住!”
义纵的家族,本是河东安邑的地方名门,可惜,被太守周阳由当成典型杀鸡骇猴了。
义纵跟其姐姐因为年纪小,才得活命。
如今,却是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若是幸运,甚至能借此机会扳倒周阳由,为家人复仇!
义纵和他姐姐这一年来可半点没闲着,一直在搜寻周阳由的罪证,也掌握了不少线索。
第183章 千万不要做豪强
“义氏,你跪在山门之前,可是有冤情要申?”刘德不紧不慢的问道。
其实,这事情,刘德心里清楚的很。
前世之时,这位义夫人跟刘德一样,就是个茶几啊。
年少破家灭门,父母双双被人砍了脑袋。
好不容易跟弟弟逃了一条性命。
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却又落草做了强盗,跟人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辛辛苦苦的学了点医术,以女子的身份行医,刚刚有了点名声,马上就被贵族子弟们给盯上了……
因此不得不入宫做了一个侍女。
虽然命好,因为懂得医术,很快博得了王娡王太后的欢心,还因此让其弟弟义纵被王太后赦免,还任命做了中郎。
可惜,马上就因为她深的太后的欢心,于是,被刘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给推了。
没名没分的跟了刘彻两年,天天给刘彻暖床洗脚,可惜,却因为不能生育,迟迟不能上位成皇家正式册封的妃嫔。
之后,就是卫子夫登上了舞台。
从来只有新人,有谁见过旧人哭?
这也就算了,没两年,王太后也薨了……
不过,义夫人虽然前世一生坎坷,但他的弟弟却因此飞黄腾达。
刘德就记得,前世宁成罢官,跑回了南阳老家,做了土财主,威风不可一世,历任南阳郡守,在其面前跟孙子没差别。
南阳郡几乎有一半的土地,被宁成用各种巧取豪夺的名义霸占了。
于是,宁成越发嚣张,甚至将朝廷委派到南阳郡的官吏视为猪狗一样呼来喝去。
然后,就是义纵被任命为南阳郡守。
宁成这个二货,以为义纵跟之前的太守一样好欺负,偏偏要在义纵面前装逼,结果,义纵二话不说,立刻调动郡兵,包围了宁成的府邸,将宁成全家上下几百人统统拖到了郡守衙门前砍了脑袋。
其后,义纵穷治宁成一案,将之前南阳郡所有攀附宁氏的地主豪强全部杀了,土地统统没收。
于是,南阳大治,号称路不拾遗,道无匪患,百姓安居乐业,庶民温饱可得。
之后,义纵历任河内、定襄等郡的太守,为官严苛、清廉,雷厉风行,做事果决,狠辣而不失大将风度。
基本上,刘彻对于义纵的使用态度是,那个地方吏治败坏了,就派义纵去那里,反正,只要一年不到的时间,那个本来豪强横行,官吏贪污受贿成风,民不聊生的郡县,马上就会‘大治’,不止大治,官场习性与吏治立刻都大大好转,当时,义纵在世人眼中就是郅都的衣钵传人,汉家天子最为锋利的爪牙。
刘德最欣赏义纵的地方,不是他杀人够狠,比起狠辣,义纵不如王温舒,更不是他治政的策略,老实说,义纵的治政思路简单粗暴的很,无非就是一上任,先把郡内的地主豪强统统杀了,然后把被霸占、侵占土地分给百姓,这样一来,老百姓马上就会感恩在心,对其的行政命令无比服从,再调动大军,进剿车匪路霸,靠着曾经做过盗匪的优势,义纵很清楚盗匪的思维,于是,盗匪也被杀个干干净净,治安立刻好转。
这个思路,是可以被复制的,没有义纵,刘德也能制造出张纵王纵李纵。
在刘德的眼中,义纵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提拔和发现人才。
前世,义纵为官十一年,提拔了三位后来的九卿,十几位两千石封疆大吏,三位彻侯,一位将军,平均一年提拔一位郡守。
这效率,简直是旷古烁今,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了。
因而,比起其姐姐,现在在刘德面前的这个少女,刘德对义纵的兴趣,显然更大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
“貌似我手下就要变成冤家对头联欢会了?”刘德在心里笑了一声,审视了一下他目前的手下,他发现这个情况真是有意思啊。
在前世,张汤是颜异的苦主。
汲黯跟张汤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再把义纵弄过去,那他就可以去跟宁成开个趴体。
而义纵又跟张汤是对头……
“要是再把公孙弘也招徕到手下,那就好看了……”刘德在心中不无恶趣味的想着。
无疑,这个情况,让刘德很放心。
他的手下的政治立场与政治理念完全就是南辕北辙,这样,刘德就不需要担心他们会联合起来,结党营私了,反而,因为相互竞争,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否则,就要被对手超越甚至是碾压了。
义婼却是不知道刘德心里的想法,她低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叩首道:“民女此来,确实是有冤情上告贵人!”
“民女要状告河东太守周阳由,滥杀无辜,民父民母,本是良善人家,世代奉公守法,躬耕于安邑,然周阳由一上任,就以‘私通盗匪、强卖民田’之罪,将民女阖家上下尽数论死……”义婼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这样啊……”刘德也正襟的道:“且待我查问清楚,再给你一个答复……”
老实说,刘德对于义婼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在汉室天下,郡守要杀人,也并非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最起码,也要捏造一个罪证,否则,在廷尉面前很难说的过去。
而地主豪强们,几个没有原罪呢?
就算是民间所谓的良善之家,那家的崛起路上不是沾着其他人的血泪?
无非就是良善之家懂的做人,会给别人一条活路,而恶霸则蛮横了一些,不会那么斯文。
但,这个区别,到了衙门,差别不大,左右都是欺负泥腿子,郡守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目前的天下,死刑的复核权力还没被收归中央,地方郡县的长官,是可以判处犯人死刑,并且执行死刑,只需要事后向廷尉备案。
死刑的复核制度,要一直到隋朝的隋文帝杨坚之时,才被建立起来,之后历代朝廷,开始推崇少杀慎杀。
而在汉室,中央虽然提倡少杀慎杀,但是,地方官员总是简单粗暴的随意处决犯人。
后来的王温舒就感慨道: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这货在整个冬天都在忙着处决犯人,杀了整整四个月,流血十余里,可他还觉得不过瘾,居然想让冬天再多一个月,好让他杀个过瘾。
这种事情,对于社会来说,有利有弊吧。
地方官能随意处决人犯,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冤案、错案甚至是代人受过的案子。
然而,在另外一个角度,正因为如此,直到宣帝之前,汉家天下从来都不用担心什么地主豪强坐大的问题,地主豪强通常还没坐大,脑袋就被地方郡守给砍下来,用来当成自己的政绩了。
宣帝之后,推崇亲亲相隐,这才让地方官不再敢随意的拿地方豪强的人头来给自己做垫脚石,从那以后,地方郡守就跟地方豪强合流了,最后,终于养出了王莽这个篡国的权臣和后来东汉的门阀政治。
所以说,在整个汉室天下,自刘邦开始一直到昭宣时期,所谓的地主豪强,都是夹着尾巴在做人,稍有不慎,马上就是大祸临头,阖家被杀。
就连朝廷里有人的大地主,贵族勋臣也是如此。
汉家天子,最见不得就是鱼肉乡里的豪强。
在刘德的前世,以窦婴的地位,都尚且保不住一个灌夫,最后还把他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之后的大将军卫青,甚至都没办法保护他的门客郭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郭解被人杀全家。
所以,刘德一直觉得,假如有人穿越到了此时,还是地主家庭,家有良田千顷,那么,这个家伙最好认清楚现状,也别想着什么作威作福了,先缩头当几年孙子,在地方上刷出一个好名声,这样,才能保住性命,否则,名声要是不好,万一地方一换郡守,新来的郡守觉得你是他的政绩的话,那你就惨了!
义婼得了刘德的答复,却是大喜过望,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
实在是刘氏的信誉,至少在民间是杠杠的。
说杀你全家就一定杀你全家,说免税,就一定免税。
自刘邦以来,汉家天子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
于是,她盈盈一叩首,泣道:“民女多谢贵人做主,今生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报道贵人的恩德!”
既然来了刘德这里,义婼自然有心理准备了。
而且,她悄悄的抬头看了看刘德,发现,刘德年少英俊,身材修长,气度非凡,不管怎么说,都无可挑剔!
刘德笑了一声,道:“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了!”
刘德扭动了一下脖子,道:“我现在脖子有些酸,你来给我揉揉……”
“诺!”义婼虽然年纪小,但年少遭逢家庭大变,这一年来,也早就成熟了,哪里不懂刘德的意思,就是要留她下来?
于是,她盈盈起身,走到刘德的身后,伸出小手,轻轻的在刘德肩膀上按摩了起来,一边按摩,她还一边悄悄的观察着刘德的表情和样貌。
不得不承认,义婼的按摩技术很不错,果然不愧是后来能讨王娡喜欢的女子。
刘德就闭着眼睛享受了起来,一边哼哼呀呀的享受着,刘德一边又问道:“家里还有人吗?我可以用他为官!”
义婼听了,却马上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立刻就跪下来,叩首道:“妾家中尚有一弟……只是……其甚无行,不可为官……”
她实在是害怕了!
要知道,她的弟弟现在可是盗匪啊!
汉室对于盗匪,向来都是抓到了就处死,从不犹豫!
倘若被贵人知道了,不止是周阳由扳不倒了,甚至连弟弟都要大祸临头!
刘德却是呵呵的笑道:“有没有才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刘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去把他叫来,让我看看,考察一下!”
小舅子嘛,自然是要好好培养的,更何况,那个义纵还是难得的干臣,出名的贤臣。
做过强盗又有什么关系?
刘德如今的地位和身份,赦免一个小小的强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再说,刘德现在也需要一个河东的地头蛇来协助他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诺……”义婼终究还是个小女孩,在刘德的强硬态度下,她不得不跪着道:“妾这就去找他来拜见贵人……”
“我命人陪你去一趟……”刘德抱着陈阿娇,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义婼道。
刘德也觉得,这时候是装逼的好时机,于是他看着义婼,极为霸道的道:“好叫你知道我是何人?”
“我乃高皇帝嫡曾孙,太宗孝文皇帝嫡孙,当今天子是我皇父!”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话比皇帝是我爹更牛逼的?与之相比,我爹是李刚真是弱爆了!
义婼一听,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刘德亲口说出,却还是让她无比震撼。
于是,她诚惶诚恐的跪在刘德脚下,道:“民女不知是殿下当面,真是罪该万死!”眼中更是满是星星,充满了崇拜和敬畏,对于义婼来说,能有幸蒙的一位汉家皇子看重,甚至能伺候一位皇子,这本身就是天大的荣耀。
看着义婼,刘德呵呵的笑了起来。
前世之时的‘义夫人’是多么的高不可攀啊!
现在却跪在他面前,任他予取予求。
忽然,他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他也不需要矫情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样一来,以后晚上就再也不用一个人孤枕独眠了。
“果然,身份地位到了我这个地步,连想调、教,调、教都是一个奢望啊……”刘德自嘲的笑了一声。
对于皇帝和太子来说,很显然,他们的所谓爱情,都是快餐,吃完以后,吃腻了以后,就忘记了。
刘德现在也明白了,为何他的便宜老爹,对一个女人的宠爱期最多只有四年了,实在是所有的女人,都是便当啊,吃的久了,就会腻了。
这时候,刘德开始有些羡慕唐太宗、明孝宗。
最起码,这两个皇帝,身边有着一个知心人,一个贤内助,一个真正的妻子。
只是,中国五千年历史,无数的帝王之中,能有幸收获一位那样的皇后、贤内助的皇帝,十个手指就能数清楚,而且,他们能收获那样的一个妻子,也是各种各样的原因交织在一起的缘故。
看着怀里的陈阿娇,刘德忽然对她道:“阿娇以后会很乖的,对吗?”
陈阿娇不明所以,但还是很用力的蹭着刘德的胸膛,骄傲的道:“阿娇当然很乖啦!”
“这就好……”刘德感慨一声,青梅竹马,总比陌路人好。
第184章 最凶残的敌人是叛徒
刘德登上吴山的最高峰,站在山巅,远眺着整个大阳县。
大阳县的官僚跟豪强们统统完蛋了。
就在昨天晚上,河东郡太守周阳由率领大批郡兵,进入了大阳县县城,包围了十几户地方豪强、官僚的家宅。
然后,就是破门而入。
所有官员、豪强全部束手就擒。
汉家制度,两千石以上的官员生死才会由天子定夺,千石以上郡守可决,千石以下,县令可决!
可以想见,等待那些人的是个什么下场了!
尤其是周阳由现在急于跪舔刘德。
昨日周阳由抓捕了所有豪强官僚后随即宣布,赈济大阳灾民,还在城里开了粥棚,更宣布,明年正月授田给无地农民,至于地从哪里?这还用问吗?
周阳由的行动迅速而果决,处置措施十分得当。
只是……
早干嘛去了?
“殿下,周阳太守已经在山下跪了一天,您难道真的不见?”在刘德的身旁,王道小心的问着。
“见他做什么?”刘德冷哼着。
“可他毕竟是两千石的郡守啊!”王道迟疑了一下道。
王道终究还是不懂啊!
刘德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宦官,王道的思维永远都被束缚在人情世故上。
怎知道,见与不见,本身就是一个政治表态。
见了,就说明原谅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不见,就向河东官场说明刘德不能原谅他周阳由的过失,要穷追到底。
只是这样也好,宦官还是不要懂得太多政治的好!
宦官一旦懂了政治,那谁还挡得住?
“就让他跪着吧……”刘德笑着道。
太中大夫直不疑已经到了大河边的渡口了,虽然,直不疑打着的旗号是督查河东根仓失火一事,但,刘德很清楚,直不疑来河东,就是来杀人的,不然,他屁股后面跟着的章德,作何解释?
章德来了这个事情,让刘德松了口气,这下开荒地狱难度的河东副本有把握了。
“等太中大夫到了大阳,你去让他去看望一下平陆候礼吧……”刘德淡淡的吩咐道。
河东就要大开杀戒了,直不疑这种道德君子还在一边去歇歇吧!
就像刘德的前世,便宜老爹要对刘荣下手,于是,就让中尉赵绾回家休息,把郅都从济南调回长安。
直不疑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是谦谦君子,未必下得了重手,所以,刘德就打算把他打发去河西郡代替他看望和慰问平陆、休两位宗室长辈。
而刘德则坐镇河东,指使章德冲锋陷阵。
反正,宦官的工作不就是帮上位者抗压力,背黑锅同时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的吗?
即使弄砸了,也是家奴放肆,跟刘德没关系。
当然,只有章德这么一个队友,就要开荒一个地狱难度的副本,明显dps不够啊,而且,没人能抗怪。
所以,刘德昨天已经写信给现在在荥阳的大将军窦婴,借他的旗号一用,以大将军督查河东防务的名义,先让窦婴把河东都尉申屠给弄去荥阳。
这样不管申屠是不是跟周阳由有牵连,都可以断掉周阳由狗急跳墙的机会。
这个面子,刘德觉得还是会给他的,毕竟,只是传召河东都尉,对窦婴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只有一个宦官扛着,dps还是明显不够啊!
于是,刘德命汲黯去垣县传召垣候刘赐。
垣候食邑五千三百户,在河东郡算是个大块头的彻侯家族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垣候是匈奴人啊!
其实,汉匈之间这么些战战合合,两边手里都拿着些对方的叛徒和逃臣。
譬如现在汉家军队中与曲周候俪寄一同负责骑兵的弓高候韩颓当就是匈奴降人,还曾做过匈奴单于的大当户!
而在匈奴那边,刘邦时的燕王卢绾名声最大,其他历代叛乱中失败逃亡的将领和官吏也有不少。
其实,汉匈之间虽然相互封闭,但了解却也很多,两边都专门有人负责研究对方,而各自手里的降臣和叛将无疑是最佳的研究目标。
反正在现在,汉室这边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就往匈奴跑,匈奴那边的失败者往汉地逃,已经成了常态了。
两边都争相以高官厚禄相待。
匈奴那边,汉室叛将降臣,全部封王。
汉家这边,匈奴叛将降臣,全部彻侯,而且食邑经常是两千户以上。
垣候刘赐就是先帝时投降过来的一个匈奴贵族,被赐姓刘,封在河东。
对于汉家天子来说,这些匈奴的降臣,是用的最顺手的一个群体,同时,这些匈奴降臣,也是汉家天子最忠实的拥护者和最忠诚的大将,臣子。
因为他们已经背叛了他们的国家、民族和信仰,必须也只能忠诚汉家天子了。
后来刘彻远征漠北,霍去病麾下的骑兵,十个里面起码有四个是异族人。
这些异族的组成是由少部分的月氏人,一部分的乌孙人,剩下的全部是匈奴人!
让人大跌眼界的是,汉军中,这些士兵最能打,也最敢打。
胭脂山一战,霍去病正面白刃冲击,打垮了匈奴单于庭的主力,跟随霍去病发起冲锋,跟匈奴人白刃交战,最后战死胭脂山的士兵中,曾经的匈奴人占了一半。
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最狠的敌人是叛徒这句话。
传召垣候刘赐,对于刘德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要清洗整个河东官场,所以,必须要有河东本地的彻侯站出来为刘德摇旗呐喊,其他彻侯都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不敢配合或者干脆是跟河东的官僚里应外合,传递消息。
但垣候不会!
他会坚决的坚定的站在刘德这边。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刘德让他去吃翔,他也会屁颠屁颠的真的去吃。
因为叛国者没有祖国,想要生存,他就必须比其他所有汉臣更像汉臣。
翻开汉代的史书,这些匈奴的叛臣,绝大部分可以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来形容。
譬如,刘彻时他身边的匈奴休屠王世子金日磾,刘德就记得,后来王莽篡汉,天下噤声,只有金日磾的子孙,为汉室社稷流血。
“对了,义氏姐弟,可回来了?”刘德又问道。
义夫人能暖床,义纵能做事,不说别的,此来河东,收获这两人,刘德已经赚大了,若能真的实现他计划中的事情,毫无疑问,更是赚的盘满钵满!
“回禀殿下,应该已经回来了……”王道答道:“奴婢先去问问看,有了消息,奴婢马上来禀报!”
“去吧……”刘德挥挥手,走到山顶的一个亭子里,靠着柱子,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第185章 神器!
河东郡,汾阴县。
宁成带着十几个从汾阴侯家里借来的奴仆,沿着泗水一路向前,遇到山坡,必然仔细查看,看到弯道,一定下水搜寻。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就连宁成,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
他只知道,他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找到一个河湾之地,河岸边必须有一个荒废多年的后土庙。
除此之外,庙的两侧的地形必须是像个钩子一样。
宁成找了三天,也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地方。
为此,他昨天还特地请人去汾阴县衙,翻阅了汾阴县衙所藏的档案和县志。
可惜,也还是一无所获。
“殿下还有几日就要来汾阴了……”宁成心中焦急万分:“我必须在殿下来之前就找到那个地方!”
但汾阴太大了!
泗水太长了!
要一个个的排查完,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
怎么办?
宁成忽然想到了一个笨办法——他找不到,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假如去问问当地的老人,或许能有收获?
于是,宁成找到了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进了村,逢人就问,此地,谁最年长。
有人告诉他,东边的村子里有一位自秦末战乱生存下来的老人。
“长者在上,受学生一拜!”宁成恭恭敬敬的备上礼品,以弟子礼求见,在礼物和恭敬的态度下,那位老人的家人总算勉强同意宁成去拜会。于是,宁成就见到了眼前这位须发皆白,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老人。
“贵客,听说有事相问?”这位长者虽然老朽,但思维和意识都很敏捷,只是身体老了,不便走动了而已,然而,在汉室,这样的老人最可怕!
汉家以孝治天下,年六十以上的百姓,即可见官不拜,年过八十的,都有天子亲赐几杖,见了皇帝都不用跪拜!
不止如此,这样的老人在民间,可以上打贪官污吏,下打不肖子孙,碰上一个这样的老人,一般人倘若挨了打,也只能乖乖受之,甚至还要赔笑。
所以,宁成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拜道:“学生自长安而来,据说,汾阴有故魏国后土庙,敢问长者,可知此庙何在?”
“魏国后土庙啊……”这老人想了想,道:“老朽还是孩童时,曾听长者说起过,在离此三十里之外的河湾,有故魏惠文王所建庙宇,以祀后土,不知道是不是贵客所找的后土庙……”
宁成闻言大喜过望,他知道,十之八九,他找到了那个地方了,于是,他恭敬的再拜道:“多谢长者指教,学生感激不尽……”
告别老人,宁成马上就迫不及待朝着老人所说的那个地方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宁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坡下,在山旁,泗水奔流而过,一座破破烂烂的连砖瓦都埋在荒草丛中的低矮庙宇的残埂断壁,出现在了宁成的眼前。
宁成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河湾对了!
庙宇对了!
再看庙宇左右,果然地如钩状!
“殿下要我找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宁成心中狐疑不定的想着。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宁成向前,走进草丛中,来到庙宇的面前。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了,这庙宇的牌匾与庙中的塑像都已经化为灰飞,勉强只能在残缺的墙壁和地上散落的砖石上看到一些铭文。
从铭文上看,此地最后一次的官方祭祀活动,应该是在一百多年前了。
宁成拨动一块砖石的铭文,仔细查看,希望从残缺的文字上找到些线索。
在一块砖石上,宁成看到了四个很有意思的铭文:王偃奔我。
王偃是谁?
宁成的历史还算不错,他马上就想起了,在历史上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
周赫王二十九年,齐灭宋,宋王偃奔魏,死于温邑。
那么为什么宋国的末代的君主的名字会出现在魏王祭祀后土的庙宇中?
宁成马上开动他的大脑思索了起来。
作为末代国王,宋王偃能给魏王什么好处,以至于魏王要专门在砖石上记以铭文,还要给魏国的守护神后土禀报?
“难道说是那个东西?”宁成猛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他吞了吞唾液,感觉心脏跳动的非常剧烈,整个人莫名的忽然有了恐惧。
假如是那个东西的话……
那么这里岂不就是……
“皇天后土在上,臣宁成叩首再拜,不敢有犯,诚惶诚恐,伏维致敬……”宁成虽然混账,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对于那个传说中象征着天意,视为天子君权神授,从黄帝开始传承下来,禹皇再发扬光大的神器还是无比敬畏的。
马上他就跪拜在草丛中,恭敬的叩首。
他的心中却为他的猜测掀起了惊天巨浪。
整个人都像打了摆子一样颤抖不已。
天皇太一作一,壹统宇宙。
黄帝作三,天地人三才,统治四海,使得八方诸侯臣服,九方蛮夷朝贡。
禹皇作九,镇压神州,分封天下,真正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与之相比,所谓的和氏璧,还是太嫩了,所谓的祥瑞,太低级了,所谓的河图洛书,虚无缥缈。
只有那东西,信史所载,代代称颂,夏商周数千年奉为神器,以祀天祭地,甚至在更久远的年代,在神话之中,它的影子也若隐若现。
它就是中国的象征,华夏的源头,是上天所赐,是神器,是权柄,是神话中的神话,传奇中的传奇。
最初,它叫黄帝鼎,然后,它叫禹皇鼎。
倘若铭文所载是真。
那么,可能在这里埋着的,是更久远的神话,那最初的传说——黄帝采首山铜而造的三鼎之一,至不济,也是禹皇所造,镇压神州的九鼎之一。
因为宋国宗室手里可是拿着商代天子所传承的九鼎之一啊,这是明史所载的事实。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天地人三才还是绘有九州形状,山河鸟兽的禹皇九州鼎。
但不管是哪一个,一旦出现,立刻就是天地变色,龙蛇起陆,整个天下都将为之臣服,所有的诸侯都要恭贺天子,所有的百姓都要再次为它的出现而倾倒。
因为,它是中国的光,是华夏的闪电。
它曾经在愚昧中点燃文明的火炬,在黑暗中照亮先人的前路。
三皇五帝,夏启商汤周武成康,他们也曾毕恭毕敬的拜服于此物之下,祷告上苍,祭祀神明,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假如我猜测的东西是真的……”宁成此时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恐惧:“那么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此刻,宁成想到了许多东西。
高皇帝斩白蛇起义的故事,民间耳熟能详。
敕封黑帝,立庙渭南,更是人所共见。
“难道真有天命所归的王者,三百年一出的圣王?”这时候宁成想起了冥冥中的天意和神话中的君王。那些神话中的三皇五帝,岂非就是如同如今殿下一般生而知之?
有些事情,说的多了,总会让人信。
宁成若是穿越者,那么他肯定会知道,两千年后有句话叫: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第186章 周阳由的耻辱日
“阿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呀?”马车之中义纵满脸好奇的问着自己的姐姐。
“殿下呀……”义婼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匆匆一暼,那位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义婼也不知道。
只是心里想来,那位殿下应该是个好人吧?
再想到弟弟等会就要拜见殿下,义婼有些担心自家的这个弟弟过去一年在强盗窝呆久了,忘记了什么叫礼数。万一驾前失礼,那马上就是灭顶之灾!
于是义婼道:“殿下英明神武,天纵其才,有穆穆之容,煌煌之志,一会见了殿下,阿弟切记谨慎谨慎,万万不可乱说!”
这么说着,义婼的眼睛也迷离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接受了自己的这番说辞。
实在是自古以来,中国百姓就有着浓厚的明君圣王情节。
如今正值汉家鼎盛之世,先帝太宗皇帝在民间的声望又是如日中天。
老百姓们也很容易就会相信,天子是圣君,天子的儿子自然也是明主。
“这样啊……”义纵点点头,态度顿时端正了许多。
在如今的天下,即使是盗匪,也是感念汉家天子的恩德的,当初济北王刘兴居谋反,先帝御驾亲征,先帝御驾从河东河西过,河东、河西两郡的绿林好汉们,争相自带干粮、盔甲从军,结果,事后河东、河西两郡的盗匪竟然因此绝迹三四年之久!
说话间,马车就进入了吴山地界。
“义小姐、义公子,吴山到了,请下车步行上山!”车外,随行的侍从官嘱咐着。
于是,姐弟俩下了马车,义纵抬头一看,只见吴山上下,此时已是旌旗招展,连营无数,山峦河流之旁,起码驻扎了数千的军队,叫义纵充分的领略了什么叫做汉家威仪,天家权势。
义纵见此情景,眼睛都看直了。
以前他以为河东郡守周阳由已经是很威风了。
郡守出巡,郡兵开道,前后护卫数百,车马数十乘,沿途辟道。
但与汉家皇室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姐,你与殿下诉说了我家的委屈没有?”义纵拉着自己姐姐的手,小声的问道。
“说了……”义婼点点头。
“那殿下有没有答应为我家翻案?”义纵兴奋的连声音都高了半调。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周阳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是灭门之仇!
正是为了报此大仇,他才不惜落草为寇。
在此时的民间,为血亲复仇,就是正义!
义婼的脸色也抽动了起来,指甲死死的掐进了肉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假如不是这里戒备森严,左右全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周阳由身边也站着几个保护的军士,没有可能接近那个男人,义婼恨不得将周阳由撕碎。
拼了命,义婼才勉强止住心中的冲动。
…………………………………………
周阳由跪在吴山的山脚下,他已经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吴山上的那位殿下依旧没有派人来传召他。
这让他感到恐惧了起来。
“殿下这是不会原谅我了吗?”周阳由在心里想着。
在他的立场上来看,不该如此啊!
他可是一直都是殿下的支持者啊!
考举刚开始,他排除了郡内官员特别是申屠的非议,下令凡是考举第二轮通过的士子,只要是河东籍的即可获得举荐资格。
他可是天下第一位跟随和响应殿下的两千石郡守啊!
以他看来,有了这个功劳和香火钱在,再怎么样,那位殿下也该赏他脸啊。
再说,大阳县的事情,他也没多少责任,还亡羊补牢,将这大阳上下的官吏和豪强地主统统抓起来了啊。
即使有错,也该功过相抵。
为什么会这样?
周阳由百思不得其解。
刘德的态度,让他琢磨不透。
“殿下如此对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周阳由思索着,企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典型的官僚,周阳由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上位者的心思。
当初,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微不足道,而且出身有问题,他的表兄是淮南厉王刘长。按道理来说,不可能爬得上去,可他就是会钻营,准确的把握到了当时的天子太宗皇帝的心思,因此受到重用,十年时间,就完成了从一百石到两千石的华丽转身。
可是,现在刘德的态度,却让他无从适应。
对周阳由来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时候,周阳由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在几个宦官的引领下,从他身边走过,周阳由好奇的抬头一看,与那两个少年六目相对,周阳由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两个少年对他有着深深的敌意。
于是,周阳由对左右的随从吩咐道:“去问问看,这两人是何来历?”
不久,手下回来禀报:“明府,我等已经打探清楚了,据说那两人是吴山上的那位贵人所请的客人,听说姓义,是河东本地人……其他的,我等就不清楚了!”
“嗯!”周阳由挥挥手:“知道了……”
“姓义?”周阳由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他不记得有得罪什么姓义的贵族啊。
至于他杀过的地主豪强?
谁闲着没事去一个一个的记自己随手踩死的路人甲乙丙丁啊?
就算记,也该是去记下那些花费了不少气力才扳倒的硬骨头,至于六木之下随手捏死的蝼蚁,以周阳由的身份地位,怎会去记?
又过了一会,几骑轻骑径直从周阳由的面前飞驰而过,直接朝着吴山上狂奔而去。
为首的一个骑士,年纪很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肯定没到而立,看穿着,也不过是个百石左右的小官,但他却就是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周阳由这个两千石的郡守面前狂奔而过,甚至只是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阳由,然后,就好像看到一只蚂蚁一样,不屑的抬起头,径直策马上山。
这让周阳由感到了深深的耻辱!
“那是谁?”周阳由怒不可谒的问道。
吴山上的刘德轻视他轻慢他也就罢了,谁叫刘德是当今天子的宝贝儿子,将来的太子呢?
刚刚过去的两个少年对他莫名敌意也就算了,反正,他周阳由得罪的人排起队的能从安邑排到吴山。
但区区一个百石小官也敢给他脸色,不给他面子,这就让周阳由无法忍受了。
“明府,那位好像是叫宁成,殿下在考举中所取的南阳人,法家弟子,据说,桃候刘舍刘公很欣赏他,意欲嫁女与他做妇……”在周阳由身边的一位幕僚答道,这位幕僚恰好曾经在长安见识过考举的众生百态,也见过几个最终的胜利者。
“哦……”周阳由闻言,立刻泄气了。
桃候刘舍的准女婿啊,难怪有些脾气和性子了。
谁不知道桃候家族就是汉室天子养的狗呢?
天子的狗,放出来,那就是三公九卿级别的重臣啊!
于是,周阳由还是只能忍下这口气。
“太中大夫什么时候过河,有通知吗?”周阳由为了避免尴尬,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回禀明府,暂时还没接到太中大夫过河的通知……”有人回答道。
“嗯,一旦太中大夫过河,马上告知我……”周阳由吩咐道。
朝廷派来的太中大夫直不疑,周阳由与之曾同舍,因此,有这个香火情在,周阳由觉得,根仓的事情,应该能完美的瞒下去。
第187章 历史尊重我
刘德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他站在云端,无数美女,莺莺燕燕,全数环绕在他左右。他的脚下跪着看不清模样,戴着各种王冠的蛮夷国王,全数对他毕恭毕敬,三呼万岁,更有一个自称是匈奴单于的家伙,舔着他的脚跟说:“陛下神武天成,蛮夷小国外臣得蒙天幸,请为内臣,常伺陛下左右……”
还有一个似乎戴着罗马皇帝皇冠的白人匍匐在他跟前,叩首而拜:“小国寡民,不识天颜,冒犯汉天子,死罪死罪,愿割地称臣,以赎其罪……”
刘德正准备跟他说,把英吉利割朕做朕的行宫就好了。
可惜……
“殿下……殿下……”熟悉的声音将刘德从美梦中唤醒。
刘德睁开眼睛,看到是王道跪在他跟前呼唤着,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晚点来就好了,起码让我在梦里先插旗英吉利啊!”
但梦就是梦,醒来之后,刘德也只是稍稍惋惜了一下,然后就问道:“何事?”
“殿下,义氏姐弟已在庙中等候您的接见……”王道跪着禀报道:“另外,宁成回来了,说是找到了殿下想要的东西!”
刘德马上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站了起来。
“把宁成叫上来!”刘德吩咐道:“除宁成之外,其余人全数退下!”
“禹皇九鼎啊……”刘德心中也是激动了起来。
身为穿越者,不知道九鼎之一落在那里,那就太奇怪了!
毕竟,后来刘彻的年号里,有一个叫元鼎,所谓元鼎,宝鼎出汾阴耳!
司马迁在史记之中也是详细的记载了九鼎事件的始末。
当然,在后世,此事一直有争议,许多人认为汾阴的鼎是假的。
但是,无论真假,都丝毫动摇不了刘彻得意洋洋的向世人宣布,九鼎之一重见天日,汉家天子天命所归,更改元元鼎,以示纪念。
而刘德在前世,也曾经仔细研究过九鼎事件。
刘德觉得,汾阴的鼎真假一半一半吧,因为没有实物,他也不好下结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所有曾经亲眼见过真正的九鼎的人全部死光光了……
所以,无论汾阴埋的那个鼎是真也好假也罢。
只要挖出来,然后说它是真的。
谁敢反对?
就算有人傻傻的真跳出来说是假的,他也没有办法和证据证明那是假的!
当然,刘德也想亲自去看看,那到底是真是假。
身为穿越者,能解开这个千古谜团,刘德还是很有兴趣的!
不多时,宁成就独自一人,走上了山巅,见到刘德,宁成跪下来叩首道:“回禀殿下,臣幸不辱命,已找到了殿下命臣找的地方——”说着他就小心翼翼的将一块砖石呈上:“这是臣在后土庙中找到的铭文,请殿下过目……”
刘德笑了笑,接过那砖石,扫了一眼,其上的文字是篡文,书曰:王偃奔我,其他的字迹就有些模糊了,只能勉强认出‘敬’‘明’两字。
“看来汾阴的鼎跟宋国有关了……”刘德心里想着,王偃,刘德自然知道是宋王偃,号为桀宋的那个二货,战国时期的作死小能手。
而明史记载,特别是收藏在石渠阁中的史料明确记载了,宋国宗室持有当年殷商天子所持的九鼎之一。
简单的梳理一下,刘德能在脑子里脑补出这么一个事情:当年齐国一怒之下,合魏楚兵,灭了宋国,宋国末代君王,有桀宋之称的宋王戴偃出逃到魏国,为了活命,就把宋国宗室收藏的九鼎之一交了出来。
魏王自然喜出望外,于是,祭祀后土,但因为魏秦是世仇,所以,当时的魏王不敢声张,于是偷偷的将那个鼎埋在了汾阴的后土庙之旁的土地里。
因为,当时的国际环境不允许魏国持有九鼎那样的重宝!
齐灭宋之后,齐国成了众矢之的,被秦国合纵,纠结其他六国伐齐,大破之。
魏王只要不傻,就不敢做出那么明目张胆的事情来。
否则,那就是给秦国借口攻打魏国了。
这么一想,倒是挺合情合理的了。
但汾阴鼎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或者说是之后无数年之所以不断被人议论,翻出来指认是假鼎的原因是——十年前的新恒平欺君一案中,新恒平的罪证之一就是蒙骗天子,说鼎在汾阴,事后,这事情被人揭发出来,新恒平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所以新恒平被族诛。
之后,到了刘彻朝,九鼎之一被人发现,当时就有人拿新恒平一事出来非议。
身处此时,刘德感觉,新恒平肯定是骗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玩的那些戏法,在后来被董仲舒也继承了。
譬如说怂恿皇帝改朔月,改王朝的五行属性,改服色。
反正就是神神叨叨的那一套……
当然了,新恒平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家伙,起码,人家还是读过书的!
刘德记得,新恒平当初欺骗先帝太宗皇帝说鼎可能在汾阴时的说辞是: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泗,臣望汾阴直有金宝气……
这就要提一个背景了,十一年前,黄河决堤,黄河水汹涌而出,将好几条支流干流都打通了,泗水也是其中一条被殃及的河流。
黄河水卷起遗失在泗水中的鼎,不远千里,送来汾阴,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可能性太低了!
于是,汾阴的鼎只能是两个解释。
第一个,它是真的,魏国人埋在汾阴的后土庙旁边的土地里,献给他们的守护神后土,希望后土庇护魏国。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新恒平一口咬定鼎在汾阴……
第二个,它是假的,十年前新恒平伪造了这个假货,把它藏在河东汾阴的魏国后土庙之旁的土地里,希望借此来邀功。但是,这又解释不了,魏国后土庙里的铭文。
想了想,刘德觉得,管它真还是假呢!
对我有利,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对我有害,真的也必须是假的!
现在这年月,历史都要尊重我,宇宙也要尊重我,小小的一个鼎,敢不尊重我吗?
反正那个鼎后来蒙住了刘彻,也蒙住了刘彻的满朝文武,想来,就算有假,也假不到哪里去,最起码,像模像样,能以假乱真!
第188章 脑残粉
这么想着,刘德拿着宁成呈上的砖石,不动声色的问道:“除你之外,还有谁看到过此物?”
“除臣、殿下之外,没有第三人!”宁成毕恭毕敬的答道。
刘德点了点头,算他聪明!
他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聪明心性,或许将来能善终也说不定!
“你先下去休息吧……”刘德摆摆手吩咐着。
“诺!”宁成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拜了一拜,就下去了。
看着宁成下去,刘德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宁成心里肯定憋了一肚子的问题。
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身为统治者,刘德很清楚,保持神秘感是统治者统治天下,驾驭臣子的关键。
否则,让臣子把他的性格、想法和思路给摸透,这游戏就没法子愉快玩耍下去了!
刘德缓步走下山巅,下到山腰的天子庙中。
“义氏姐弟在那?”刘德问道:“带我去见……”
“诺!”王道点点头,就领着刘德来到了一间偏室之前。
站在门口,刘德听到房子里义氏姐弟好像在说话,于是他挥挥手阻止了王道和身边的随从想要唱名的举动,就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姐弟俩的议论。
…………………………………………
这时候,义婼姐弟却是全然不知刘德已经站在门口了。
义纵自从进了这房间后,就发现,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房中没有竹简,但却摆放着一本本被装订在一起的书,这些书,用着一种义纵前所未见的材料装订而成,他尝试着拿起一本,翻阅了一下,发现,书中字迹工整,清晰可见。
“光是此物,怕是就用了不知道多少珍稀材料……”义纵心里想着,他没见过纸,自然只能尽量往珍贵方面猜测。
更让义纵震惊的是,所有的书籍,全部都被分门别类,放置在不同的书架上。
有贴了张纸条写了‘兵’字的书架,其上,一本本都是兵书。
《司马骧且》《孙子》《孙膑》一本本,让义纵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他很想去翻一翻那些他做梦都想看的兵书,但是,却没那个胆子。
汉室对于兵书的管控非常严格,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兵家先贤的著作。
而未经主人准许,就私自翻阅主人的藏书,在此时不仅仅是道德上不能过关,在律法上也要被严惩。
什么读书人偷书不叫偷,在现在,根本没这个说法。
现在的现实是,大量珍贵的先贤著作,先人的经典,被极少数的一部分私人藏在自己家里。
就连朝廷想要,都得拿出几百金甚至上千金的钱财来求书,否则,一块竹片都不会给外人看!
而在另外一个书架上,则贴着一个‘法’字,大量的法家著作,陈列于其上,不止有先秦的先贤们的著作,更有汉室立国以来的知名学者,大臣对于律法的心得。
义纵甚至还看到了一本署名为北平侯张苍所著的《律令》。
这些书籍,对于任何喜爱读书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而这些书架按照种类来盛放书籍,更是让义纵还没见面,就已经对那位刘德殿下折服不已了。
“错非天纵之才,否则,怎能连这种细微之事,都安排的如此妥当与严整?”义纵心里想着,对于姐姐所说的刘德殿下‘英明神武、天纵其才、煌煌大志,已是信了十成。
于是他问道:“阿姐,你说,殿下长的怎么样啊?是不是特别英武?”
在义纵看来,举凡成大事者,那肯定是举止雍容,外貌堂堂的……
实在是年少幼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
义婼听了,脸上不由得绯红了起来,耳根子火辣辣的热着。
殿下是个什么样子呢?
义婼沉思着。
现在,她只觉得,虽然她才跟殿下只说了寥寥数句,但是,殿下影子却深深的沁入心扉,转瞬就已是参天大树。
“这是自然的拉……”义婼无比肯定的道:“我不是与你说过吗?殿下有穆穆之容,在阿姐看来,他便是这世上的大英雄大豪杰……”
………………………………
刘德站在门口,刚好听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笑出声。
刘德是怎么也没料到,前世高不可攀的女神,现在看情况,似乎成了他的脑残粉?
那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脑残粉?
无论义氏说这话是否真诚,刘德感觉,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男人最大的快乐,不就是征服吗?
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道:“贤姊弟在议论什么呢?说出来让我听听?”
义婼骤然间见到刘德进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马上拉着自己的弟弟跪了下来,叩首道:“民女与阿弟无知,妄自议论殿下,死罪,死罪!”
义纵被自己姐姐拉着跪下来,但他的性子不似他的姐姐,他野性十足,虽然跪着,但却大着胆子看着走进来的刘德,观察着和打量着刘德。
他在观察着刘德,刘德也在观察着他。
如今的义纵,可谓是稚气未脱,嘴唇上连胡须都没长出来,但是,身子却不似一般少年人,很是壮实。
刘德看了看他所在的地方,来到书架前,拿起一本装订好了的法家著作问道:“你喜欢看书?”
“回殿下……”义纵大着胆子禀报道:“小民确实喜欢看书,犹爱兵书与法家论著……”
“我生平最爱的就是爱读书的人!”刘德将那本书放到义纵的手上,道:“读书好,读了书,就懂道理,懂了道理,就知道人伦,所以古代的圣王以德教来管治天下,不设刑堂,而民众从治,这是因为古代的圣王,让百姓都懂得了道理,若有一日,我汉家天下,人人都读书了,这律法的刑罚也就可以废除了!”
当然,这是在扯淡!
人人都能读书识字,就连两千年后的天朝也做不到!
所以,刑罚这玩意,至少在共、产、主、义社会建立之前,还是要一直存在的。
但是此时却不能不这么说,就连所谓的暴秦,不也要谈谈这些事情吗?
“以后,你想看书了,随时来找我……”刘德笑着道:“好了,都起来吧!”
然后,刘德就转过头,对王道吩咐着:“赐座!”
“诺!”王道点点头,就拿来两个席位,让这姊弟跪坐下来。
第189章 姊弟
刘德的态度,让义纵姐弟感觉如沐春风。
待姐弟俩坐下来,刘德就问道:“你们的名字,我还不知呢,说来听听……”
“民女义婼……”义婼连忙拉着弟弟出来拜道:“这是民女的阿弟,名纵……”
“义婼……”刘德玩味的笑了笑。
刘德记得,前世这位义夫人可是叫义驹的?
看来是后来入宫改的名字。
不然,很难解释,义婼的家里会给取名曰驹。
驹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一般的士族怎么都不可能给自己家的女儿取名为驹。甚至稍微有点文化都不会给自己的后代用驹为名。
实在是驹在名字里用,有侮辱人的意思。
驹用在名字中是什么意思?
刘德心里清楚的很,诗曰:言秣其驹,又曰:乘我乘驹。
汉人注解这两句话时就特别指出五尺以上六尺以下叫驹,用在名字里,简单的说,就是讽刺别人是个矮子。
一般,单名驹的都是奴婢,奴仆、家生子。
而义婼前世确实不高,大概也就155cm左右吧,可能还要矮一些。
至于婼就高大上许多了。
婼的意思是不屈服,宁折不弯,用在女性身上就是寄寓着父母对其的期许非常高。
“好名字!”刘德赞了一声,然后就将视线转移到了义纵身上,问道:“义纵,你现在是在读书呢还是在?”
义婼的脸色瞬间刷的一下就白了下去。
义纵也立刻俯首道:“回禀殿下,小民出于生活所迫,更为复仇,去年与人为剽……”
虽然说了实话,但,他还是不敢直接说出自己是个盗匪。
刘德笑了一声,道:“剽?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该做的事情!”
“殿下息怒……”义婼连忙不停的叩首,生怕刘德一怒之下,要治她弟弟的罪。
刘德却笑着对义纵道:“你应该去读书,学好本事,做个正经人,盗匪之类,朝廷早晚要禁绝的!”
盗匪什么的,对于统治者来说,永远都是不安的源头,历来汉室对于盗匪都是严加打击的,地方官更是只要抓到盗匪,马上就会处决。
“诺!”义纵叩首,然后抬头看着刘德,他鼓起勇气,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小民与同为剽者,本来皆是良民,多是世代躬耕的汉室臣民,只是奈何郡守无道,滥杀无辜,我等为了复仇,不得不落草为寇……还请殿下明察……”
义婼却是被吓坏了,她怎么都想不到,义纵竟然大胆,居然敢给盗匪说话!
这要是碰上一个脾气不好的人,直接拖出去杀了都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义婼连忙叩首恳求道:“殿下恕罪,民女阿弟年幼,口不择言,请殿下饶恕……”
刘德却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刘德心里跟明镜似的。
义纵的那帮落草兄弟,日后的功成名就确实有几个。
除义纵外,最有出息的毫无疑问是义纵的把兄弟,后来卫青麾下的将军,岸头侯张次公。
汉家制度非有功不得候。
张次公能封为彻侯,就证明了,他是实打实的立下了战功的。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公孙贺,能有个把兄弟卫青,事事照顾,分润军功,羽翼左右,直接保送彻侯。
而一个盗匪窝里面居然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大臣,一个战功赫赫功封彻侯的将军。
周阳由的本事确实挺大的啊!
不说别的,就这一条,周阳由就是死罪!
“周阳太守的事情,你们管不了……”刘德淡淡的道:“我也管不了,自有圣天子处置!”
这话透露的意思,只要不傻,就都该明白了。
河东郡守周阳由就要垮台了!
汉室天下,能让一位皇子上陈天子,某郡郡守不法之事,那个郡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于是,义婼姐弟欣喜若狂的拜道:“诺,民女(小民)拜谢殿下!”
“义纵啊,好好读书!”刘德笑着摆摆手道:“这样吧,我身边尚缺一个整理文案的随从,你就来我身边做事吧,只是没有秩比,也没有官职,只是一个随从,你可愿意?”
义纵哪里不愿意?
他只感觉自己真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简拔恩遇了,连忙叩首道:“小民谨遵殿下命!”
于是,刘德转头对身边的王道吩咐道:“带他下去,换身衣裳,然后交给宁成,让宁成教他规矩、礼仪和制度!”
刘德强忍住心里的笑声,对义纵道:“宁成是我身边得力的干将,你且先跟在他身边好好学学,记住,要精诚合作!”
“诺!”义纵哪知道将来之事,恭敬的叩首,然后跟着王道下去高高兴兴地换衣服去了。
于是,房间里就剩下义婼还在跪着了。
刘德趁机道:“义氏,我身边缺个伺候的侍女,你可愿意服侍我?”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提出了要求了,所谓伺候,当然包括暖床。
义婼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年在外面,早让她知道了男女之事更懂了许多潜规则,不说别的,就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公子哥身边的贴身侍女,不也是兼着暖床的职责?
再说,义婼自己也早就芳心暗许了。
于是拜道:“民女……不……奴婢敢不从命?”但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生,脸皮薄,这话一出口,顿时小脸就红扑扑的,像喝醉了一般。
刘德哈哈一笑:“正好,我肩膀酸,你来给我揉揉……”
“诺!”义婼起身走到刘德身后,伸出小手,轻轻在刘德肩膀上揉了起来。
刘德笑了笑,挥挥手,左右的宦官侍女自然就识趣的躬身退下,于是,偌大的殿堂之中,就剩下了刘德跟义婼两人。
刘德微微一笑,扭过头看着低着头,小脸绯红,额尖冒汗的义婼,这个他前世垂延许久的女神,轻轻一用力,就将这个软软的小美人拉近了自己的怀中,将头深埋进对方香喷喷的胸脯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赞道:“真香!”
“殿下……”义婼此时就好似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浑身都颤抖着,一双美眸之中楚楚可怜,她细声细气的恳求道:“殿下……现在还是白天……”
刘德抱着她,低头轻轻含住她那可爱的小鼻子,吻着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在她耳边吹着气,道:“你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随便怎么样了吗?”
义婼羞得顿时只能低头不语。
第190章 袁盎来了
曹阳亭渡口。
直不疑矗立在战船之上,远眺大河对岸的河东土地。
“直大夫,就不等一等章天使了吗?”旁边,一位官吏问道:“章天使前时来报已过弘农了……”。
“不等了……”直不疑摇了摇头挥手命令道:“开船吧!”
于是,楼船上的士兵们将船锚拔起。
战船缓缓的在人力和水流的作用下驶离岸边。
这时候,远处的山峦上,一辆马车驶来,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已经驶离码头的战船上的人喊着:“太中大夫还请稍等片刻!”
直不疑视力很好,回头一看,就看清楚了那马车中的人。
于是吩咐道:“停船!”
然后,他走上船头,朝着马车中的人拱手致敬道:“丝公有何指教?”
袁盎也拱手道:“直大夫言重了!我只是想来搭个便船的,不知道直大夫可愿意与我这待罪之臣同船?”
“岂敢,岂敢!”直不疑挥手让战船靠岸。
袁盎缓步登上战船,朝着直不疑这个主人拱手道:“一别经年,直大夫别来无恙否?”
直不疑笑了一声,热情的走上来,亦拜道:“有劳丝公挂记,余一向还好!”
“丝公要去河东?”直不疑看着袁盎的眼睛,一动不动的问着。
“然!”袁盎点点头,道:“所以就想着来搭一下直大夫的便船了!”
直不疑笑了一声,道:“这是不疑的荣幸,丝公,请!”
然后,就吩咐随从立刻腾出一间雅静的船舱,置办酒菜。
袁盎现在虽然身无官职,而且连爵位都被一撸到底了。但满朝上下,谁敢轻视此人?
不说旁的,人家能随时出入长乐宫,跟窦太后拉家常,就这一点,满朝上下几人能比的上?
就更别说,袁盎还是丞相申屠嘉的座上宾,号称知己满天下,朋友遍四海。
直不疑虽然向来自诩孤臣,也喜欢独来独往,但袁盎的面子,他也还是要给!
“丝公去河东是公干还是私事?”进了船舱,宾主坐下,直不疑笑着问道。
袁盎笑了笑摇摇头道:“鄙野嘉人,闲来无事,所以就想到处走走看看……”
直不疑摇摇头没有答话。
袁盎的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
但袁盎去河东要做什么,跟他直不疑没关系。
船缓缓的开动,朝着对岸而去。
袁盎推开船舱的窗户,看着清澈的河水,心里面却是百感交集:“我可真是个天生劳碌命啊,这才消停了多久,又得为王前驱,为君分忧了!”
此去河东,他当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实在是不得不走这么一趟!
这些天河东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先是根仓失火,然后又闹出了大阳县的事情,现在更是弄出了天子委派一位两千石的太中大夫,一位天子心腹宦官,持节督查河东的动静。
袁盎虽然不知道河东的事情的具体过程。
但他袁盎是什么人?
当年,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倒周的大臣。
他还是第一个看出了先帝要杀淮南王的大臣,更是第一个给先帝找好了台阶下台的大臣。
毫不夸张的说,朝廷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这一双眼睛。
而河东的事情,全部联系在一起,让袁盎闻到了暴风雨将至的味道。
此去河东,他是受了丞相申屠嘉的托付。
假如刘德能处理好河东的事情,那他就是去游山玩水,顺便看望慰问一些老朋友。
倘若刘德搞砸了,那他也能帮着收拾烂摊子,至不济也能让刘德全身而退——袁盎的资历和政治经验,足以保证这一点。
大河虽宽,但楼船往来也不过片刻,须臾功夫,楼船就缓缓的靠向了码头。
“直大夫,多谢您的款待……”袁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帽,拿起案几上的酒喝了一口,拱手道:“您还有公干,鄙人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完,他就拱手拜别,然后在几个家奴的伺候下,走下战船,在码头前,早有一辆马车在哪里等候,袁盎上了车,对车夫吩咐道:“先去大阳……不要张扬……”
“诺!”车夫点点头,就驾着马车朝大阳县而去。
“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决定吧……”袁盎在心里想着,目前,他还不知道,刘德到底想玩多大。
………………………………
与此同时,曹阳亭渡口,带着一大帮随从与侍卫,威风凛凛的章德乘着马车,出现在了渡口。
“太中大夫什么时候走的?”章德冷着一张脸看着已经船去人走的码头,心情自然是非常不爽。
他在长安受人鄙视,那也罢了。
好不容易出次宫,还要被人轻视,这让章德感觉很受伤。
但偏偏还发作不了。
太中大夫直不疑,可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被他揉捏的存在。
直不疑可是先帝时就长期担任两千石大员的老臣子,向来简在帝心,深的天子器重。
即使如今换了天子,人家的地位也没动摇。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他章德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未必能撼动直不疑的一根毫毛。
“回禀天使,太中大夫刚走不久……”有人回答他道。
“哼,敢如此蔑视我,等到刘德殿下即位,我定让你好看!”章德在心中恶狠狠的道。现在他是动不了直不疑,但将来就未必了!
章德觉得,以他对刘德殿下的功劳,将来殿下即位,他再趁机说些直不疑的坏话,那直不疑就死定了!
“走,我们也过河!”章德挥挥手命令道:“过河之后,直接去大阳!”
受了直不疑的刺激后,章德就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去大阳,拍好刘德的马屁,刘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多立功劳,这样以后等刘德做了天子,他就是功臣,就不用再被人轻视,被人鄙视,被人蔑视。
甚至还可有机会向那些曾经轻视过他,鄙视过他的人报复!
不得不说,宦官的偏执,也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之一!
第191章 无法拒绝的好处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赤着身子从软玉温香的丝被之中挣脱起来,刘德也是感慨了一声。
望着慵懒的睡在丝被之中的玉人,刘德忍不住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在两个侍女的伺候下,穿戴整齐。
出了房门,王道已在门口守候。
“殿下,太中大夫直不疑与天使章公已经到大阳县了……”王道禀报道。
“这么快啊……”刘德摸了摸额头,道:“你拿着我的令符去告诉太中大夫,就说我近来身体不适,因此请他代我走一趟河西,慰问平陆候与休候两位宗亲……”
这样做虽然有些怠慢直不疑。
但没关系!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直不疑是个君子?而且还是个老实的君子!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老实的君子,更是人人都爱的使唤对象。
“另外再将章德悄悄的请过来……”刘德继续吩咐道。
“诺!”王道点点头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章德就在王道的带领下,悄悄的来到了吴山之上。
“奴婢给殿下问安……”一见面,章德就亲热的道:“许久没见,不知殿下一向可安?”
“托章公的福,一切还好……”刘德笑了笑,吩咐左右道:“快给章公备坐……”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刘德这个态度,跟直不疑对他的态度一对照,让章德确信,只有紧跟眼前的殿下,才有未来。
其他任何人上台,都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正所谓仓禀足而知礼仪。
在宫廷里爬到章德这个地位的宦官,钱财和权势都有了,他们开始追求一些高大上的东西了。
尊严和尊重,就是他们的追求目标之一。
“奴婢临行之前,陛下嘱咐奴婢,到了河东,一切都听殿下的吩咐和命令……”章德叩首道:“奴婢现在人在这里,请殿下吩咐吧,让奴婢做什么?”
刘德笑了笑,赶紧让王道扶起章德,道:“章公身负圣命,我岂敢有什么吩咐呢……”
对于章德的话,刘德一点都不会怀疑。
身为家奴,章德身负的使命显然跟直不疑是不同的。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只是现在直不疑被刘德赶去了河西郡,就剩下一个唱白脸的章德,回了长安,刘德知道,他肯定要被便宜老爹骂一顿。
但没关系。
汉室的太子,不怕做错事,就怕不做事!
前世刘荣那么容易就被废掉,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没做出什么成绩来!
刘德想起了后世民国时期常公的太子建丰同志。
建丰同志在上海打老虎,虽然老虎没打成,只打掉几只苍蝇,看似丢了名声和面子,但实际上,正因为他是敢打老虎的人,于是马上就在他的身边聚集起了许多有志青年和人才,势力迅速膨胀,确立了不可动摇的接班人地位。
刘德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
虽然说这么干会有被老爹训斥的风险。
但只要这事情做成了,甚至哪怕只是做了这事情,不论成败,马上就天下人面前建立起了他敢于打老虎的形象,立刻就是众望所归,加上汾阴鼎的加分,这太子大位立刻就是十拿九稳。
与之相比,挨便宜老爹一顿不疼不痒的训斥,真是太划算了!
况且,刘德也没干别的事情,不过是把一个两千石的朝臣打发去河西郡了……
“不过,建议还是有一点的……”刘德看着章德笑着提出了他的意见:“根仓失火,河东郡守说烧毁了七十余万石存粮。那么河东郡的粮食仓储管理是不是存在问题呢?”
“另外大阳县发生这种事情,河东郡守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难道,大阳县发生的一切,河东郡守衙门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的建议是,章公不妨从这两点着手,查一查河东郡到底在瞒着什么?”刘德看着章德道。
宦官们的胆子,说大,其实很小,一有风吹草动,最先缩卵的可能就是宦官。
所以,刘德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告诉章德,他要清洗河东官场?
那样的话,章德肯定会被吓坏。
以宦官们的胆量,说不定章德会撂挑子也说不定,只能挖个坑,让章德自己跳进去。
刘德相信大阳县的事情,跟根仓仓储的事情,只要深挖下去,挖到一定程度,那就由不得章德怎么想了,到那个时候,章德想要自保,就得把河东官场洗一遍。
而宦官们一旦认真起来,爆发出来的战斗力,那连刘德都是害怕的。
章德想了想,不疑有他,叩首拜道:“殿下的意见,奴婢知道了,一定按照殿下的吩咐,好好查查河东的仓储和大阳县之事!”
刘德笑了笑道:“都说只是我的个人意见……章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参考一二就好了……”
“不过,章公要是觉得可行,不妨查一查……查一查……”刘德笑眯眯的道:“根仓失火,烧毁了七十余万石存粮,但湿仓可没有失火,章公有空不妨去视察一下……”
根仓有问题,刘德就不信湿仓会干净到哪里去。
捞草打兔子,只要能在湿仓中查出问题,就能顺藤摸瓜,牵出根仓,进而,把河东的盖子揭开!
为了防止章德被河东官场的人收买甚至是与河东郡的官僚们同流合污,刘德适时的抛出一颗重磅炸弹,道:“未央宫宦者令张公年老体弱,早有退位让贤之心,只是奈何父皇一直不许,但我听说,前些时候,张公去了长乐宫,求了太后的恩旨,准许其告老还家,太后已下令,让母后于宫中诸宦之中,择一贤人继之,我看章公就是个合适的人选,等回了长安,我就去请母后的恩准,推荐章公继为宦者令!”
章德一听,脸上都乐开花了。
身为宦官,最大的成就和最高的官衔就是宦者令。
所谓宦者令,受命于皇后、太后,代为管治宫中所有的宦官,为宦官地位最高者。
最重要的是,只要做了宦者令,那就等于获得了重生。
汉制,宦者令是臣而不是家奴,见了皇帝,也不需要再口称奴婢,可以称臣如何如何。
这对于所有的宦官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章德于是立马跪下来道:“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用心办事,不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
跟宦者令相比,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弃,甚至有的宦官愿意用生命来换自己到宦者令的官职上坐一天!
为何?
成了宦者令,就算死了,也可以风光大葬,而不需要像其他宦官一样偷偷摸摸的悄悄葬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里!
这对于渴望成为正常人的宦官来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第192章 狗咬狗
大阳县县衙之中。
太中大夫直不疑与河东郡守周阳由正谈笑风生。
他们两个渊源甚深。
当初,先帝即位之初,为了将权力从陈平、周勃手中拿回来。
先是任命国舅薄昭为车骑将军,督抚南北军,初步的将枪杆子拿了回来。
但朝政依然把持在陈平、周勃等老臣子手里,堂堂天子一度不过是个牵线木偶,这怎么能行?
于是先帝开始重用郎官、舍人、谒者等亲随官,靠着这些一百石到六百石的小官,先帝实现了大翻盘,特别是陈平死后,周勃独力难支,终于,大政归于天子,元老勋臣秉政的时代结束了。
直不疑与周阳由在那个时期,俱是郎官,且同舍而住,有上下铺之谊,同殿大臣之情。
“不疑公当年没能出来为您作证,由至今惭愧啊……”周阳由满脸愧疚的拱手道:“还好不疑公德高望重,清者自清,使宵小自受其惭,主动出首为您洗清罪名……”
直不疑笑了笑,没有答话,但心里却是受用至极的。
这可是他生平最骄傲的事情。
正因为那事,他从此平步青云,受到朝野称赞,天子亲睐,一路从一个小小的郎官,做到了如今的两千石朝臣,甚至有机会问鼎三公。
在汉室朝廷,有人靠能力做官,有人靠关系做官,也有人靠道德做官。
直不疑就属于靠道德做官的那一类人。
于他而言,爱惜羽毛,重于一切。
而现在,他所担任的太中大夫之职,就是一个清规的官职。
直不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他的胡须,端起酒樽,道:“往事就不必多说了,如今直某受命于天子,前来河东督查根仓失火之事,周阳兄是河东郡守,此事,还需兄通力合作,不疑先干为敬!”
说完直不疑就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岂敢,岂敢……”周阳由一听,立刻大笑起来:“一定,一定……”也是一饮而尽。
周阳由心里一块大石落了下去。
直不疑的这个态度,让他放心了不少。
很显然,直不疑爱惜羽毛,不肯在河东牵扯过深,以免影响了他的名声。
这样一来,只要再摆平天子委派来的宦官,那根仓的事情,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于大阳县……
周阳由感觉有些头疼。
若是以往,大阳县的事情真是简单,把那些胡闹的地主豪强抓起来杀了,所有的过错都由那些人承担就好了,他周阳太守甚至能在这事情里面捞些政绩……
对于一切唯上的官僚来说,泥腿子的死活与他何干?哄好上面的人,刷好政绩,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汉皇喜酷吏,民间多冤死。
杀人,特别是杀地主豪强,是如今汉室郡守们升官发财的不二途径。
但,现在却是麻烦大了,未来的储君,就在大阳的吴山上面蹲着,这大阳县的事情,想要遮掩是不可能了,甚至想要粉饰一下,都成了奢望!
如今的局势看起来,不给那个殿下一个交代,那位殿下就要给他周阳由一个交代了!
大阳县的事情,已经不是杀几个地主,砍几个贪官就能解决的了!
最起码,河东郡的上层,要拿一个人出来顶锅。
否则,这官司要是打到长安,打到未央宫,天子御前,到时候,就算是为了汉室的面子,这河东郡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了。
谁不知道,汉家天子以农为本,自先帝以来,天子就开籍田,亲自下地耕种,以劝耕天下,栥盛宗庙。
而大阳发生的事情,却是在打天子的脸。
天子被打脸,臣子还不死,那就是要被诛灭全族了。
但拿谁出来顶锅?
周阳由揉了揉太阳穴,这事情不好办啊!
顶锅之人,是必死无疑的!
这河东郡也没有傻子,会为了他周阳由的前途而奉献自己的小命。
就更别说,那人还得是一千石以上的郡内大员。
否则,就没法子交代过去。
真是头疼啊!
这时候,一个周阳由留在安邑听政的佐僚急色匆匆的走进来,对周阳由与上首的直不疑一拜,禀报道:“明府,前日大将军自荥阳传书,召郡尉申公往荥阳一行,查问河东防务,因而,请明府速回安邑视政!”
周阳由一听,猛的站了起来,脸上兴奋不已。
“真是天助我也!”周阳由高兴的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申屠既然去了荥阳,那安邑的郡尉一系的官员们就群龙无首,任他摆布了!他想捏个圆形就捏个圆形,愿意捏个方块,就捏个方块了。
先前,申屠坐镇安邑,他没法子绕过申屠去料理那些家伙。否则,撕破脸了,他也没好果子吃!
现在申屠去了荥阳,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没办法回来的。
而申屠留下的那帮官僚,不客气的说,没有一个干净的家伙,屁股上的虱子,数都数不清,正是最佳的替罪羔羊!
“三个一千石,应该能在天子和殿下面前交代过去了吧……”周阳由心里寻思着。
河东郡长史文信,司马张安,督邮李轲,全部都是申屠的人,周阳由也早就掌握了这些人的许多罪证和贪污受贿的事实,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在申屠的庇护下,如今申屠不在河东,他们没了靠山,只要闪电般的拿下这些人,然后立刻定罪,作成既成事实,到时候,就算申屠回来了,也是无力回天,而且……周阳由觉得,在如今的局势面前,申屠也应该要体谅他的一番‘苦心’。
毕竟,与身家性命相比,死几个幕僚,丢几个助手,真是太划算了!
“就这么决定了!”周阳由得意洋洋的想着。
只要拿出替罪羔羊来平息吴山上那位殿下的怒火,再巴结好天子派来的使者和直不疑,打点好朝廷里的官僚们,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然后,河东郡歌照唱,舞照跳,依旧歌舞升平。
这时候,一个宦官走进县衙之内,对周阳由与直不疑一拜,道:“直大夫,我奉殿下之命,前来有事相商,请大夫借一步说话……”
直不疑连忙起身道:“唯!请与我来!”
就带着那宦官进了后院,一刻钟之后,直不疑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怎么了,不疑兄,殿下有何事找您?”周阳由不免好奇的问道。
“殿下命我去一趟河西,代为看望慰问平陆候与休候……”直不疑脸色有些不安的道,然后拱手道:“殿下有命,身为臣子,必须服从,请恕我失陪了!”
对直不疑来说,这个命令确实有些伤他的面子了。
但面子算什么?
对直不疑来说,能够合情合理合法的从河东这个泥潭里抽身而出,奉命去一趟河西,那是好事!
这样不管河东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一概都与他直不疑无关了!
直不疑又不傻,连袁盎都来了河东郡,河东郡的事情要是不大,那才叫见鬼了!
周阳由却是马上心生不安,直不疑一走,他就失去了人情这张王牌了。
于是他也道:“下官也要赶回安邑处理政务,就不送不疑兄了!”
如今对周阳由来说,赶快把大阳县的事情给一个交代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直不疑,都要去河西郡了,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大多数的官僚都是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祖宗、兄弟、朋友。
没用的时候,你就是一双草鞋,可以弃之若敝。
显然,直不疑现在就是那双草鞋了。
所以,周阳由甚至连客套和礼节性的送行都懒得去做了,他的心已经飞回了安邑!
第193章 盐铁官营
安邑,南望巫咸山,北眺王屋山。
自古以来就是名城大都。
夏天子十六代皆建都于此,春秋战国交际之时,鼎盛时期的魏国也建都于此。
安邑之所以被夏天子和魏国早期的明主选择作为都城,自有它的可取之处。
安邑周边虽无天险可守,也无山川之固。
但是其境内河流繁多,交通便利,且资源丰富。
安邑境内,时至如今,依然有闻名天下的盐池,单是那个盐池,每年就可产盐数以百万斤,不仅仅可完全满足河东郡的需要,还可供给关中。
除此之外,安邑县里还有着许多最近几十年被发现的大型铁矿。
刘德的车马一路上从驰道上驶过,仅仅只是走马观花,就看到了无数的山峦之中隐隐若现的铁矿建筑,以及散落在道路两旁的许多铁矿石。
汉室天子奉行无为而治。
表面上虽然轻视商人群体,一直以来更在政治层面上对商人进行打压。
但实际上,商人这个群体,不去管它,就是对它最好的培养方式。
刘氏立国五十三年,就是中国工商业兴旺发达的五十三年。
在关中商人们可能还会收敛一些,不会太过放肆,但一旦出了函谷关,刘德沿路所见的,县县在开矿,乡乡有商人。而在安邑,商人们甚至连掩饰一下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明目张胆的开山凿矿,营建作坊。
“情况很严重啊……”掀开马车的车帘,看着远处山峦之中隐隐出现的矿山轮廓,刘德感慨了一声。
刘氏天子五十三年无为而治,不止让社会的生产与秩序得到了恢复,人口也恢复到了秦末战乱之前的巅峰水平,工商业更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迅猛的发展起来。
要是按照刘德在两千多年后的那个时代所看过的一些yy小说中的情况来看,这是好事情,刘德应该高兴。
但现在,刘德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一切。在这繁华之下,刘德看到了鲜血和尸骨,看到了哭号的百姓与破产的农民,看到了一个个流离失所的贫民和妻离子散的家庭。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工商业不受控制的膨胀,无论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英国工业革命,于是羊吃人,农民被逼的破产、自杀、卖儿卖女。
直到二战之前,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资本家们无恶不作,横行霸道,干尽了所有他们能做的坏事。
而在这个时代,商人们的行为,也不比后世欧美的同行们高尚多少。
明史记载,刘德也亲耳听过,窦太后的亲弟弟窦广国就差点死于黑煤窑里。
而这是资本膨胀和发展之下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假如让工商业继续这么不受控制和限制的膨胀下去,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因为资本一定会跟农业抢夺人口、土地和资源,羊吃人是资本发展必然的结果。
不止底层的百姓要为工商业的兴盛和强大付出代价。
顶层的贵族和皇室,也同样会为资本主义的继续发展付出代价。
英国光荣革命,国王上了断头台,法国大革命,摧毁了法国的波旁王朝。
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辐射到政治,无论他们愿意或者不愿意,他们都会必然跟封建贵族、皇帝抢权力!
这也就罢了!
商人没有祖国,只有利益。
只要开价高,别说卖国了,亲爹亲妈也不是不能卖!
翻开史书,为了赚钱,商人们卖国的例子还少吗?
身为统治者,同时还是穿越者,刘德知道,是时候给商人们头上浇盆凉水,让他们冷静冷静了。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资本主义就是一个灭世主。
它一旦强大起来,就会毁灭一切,包括他们自己跟刘德代表的皇室。
“最起码,在没有无线电和殖民印度之前,资本主义必须被关进笼子里!”刘德心中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扼杀它!控制它!”
只有殖民印度,并能将印度的财富和资源运回国内之后,资本主义身上的枷锁才能适当的放松。
而在那之前,盲目的发展工商,让资本不受限制的膨胀,只能是激化国内的矛盾,让无数农民破产,让秩序混乱,使盗匪丛生,然后,星星之火,必然燎原,活不下去的农民,会把刘氏王朝跟资本家一起送到地狱。
要知道,这里是中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
老百姓可没有英国跟欧洲的农奴那么好的脾气!
夏桀无道,于是成汤革命,商纣暴虐,周武伐商,厉王失道,于是共和执政,秦廷残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两千年后,天朝太祖也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自古以来,谁让他们过不下去,他们就肯定让对方也别想活!
而殖民了印度之后,就好歹有个缓冲了,可以将大部分矛盾和压力转嫁给勤劳善良,逆来受顺,而且性格非常好的三哥。
刘德觉得三哥人民在种姓制度下都能非常愉快的玩耍,多一个资本主义的压迫和剥削,也应该能受得住。
“殿下,矿山中的民众还不是最惨的……”义纵在一旁道:“盐池中劳作的百姓才是最为可怜的!”
作为河东郡的本地人,还曾经做过盗匪,义纵显然对民间的情况非常了解,他介绍道:“臣亲眼所见,盐池劳作的民众,十人中有九人不出三年,必然落下残疾,不是双手为卤水浸泡而废,便是不小心跌入盐池,浑身糜烂,而商贾却无动于衷,残疾者打发几个铜钱,就赶出盐池,受伤者直接丢进山林之中,任由野兽撕咬……”
刘德笑了笑,这很正常。
就是两千年后的资本家们,都能视法律于无物,不顾工人健康和生死,就更别说是这个西元前的时代了,指望资本家讲良心,开什么玩笑啊?
“到了安邑,你就去与宁成一起下乡,协助调查和清查安邑的商贾,跟着宁成,好好学学……”刘德吩咐道:“等汲黯回来,你们几个就好好想想,拿出一个盐铁官营专卖的方案来!”
盐铁官营,刘德觉得,这是目前对付资本势力无限制膨胀的最佳解决方案。
第194章 蠢货
安邑城,章德耀武扬威的乘着战车,在数百骑的簇拥下缓缓的靠近城门。
“下官河东郡守周阳由,率全军文武大臣,恭迎天使!”河东郡守周阳由一看到章德的仪仗出现,立刻带着数十名官吏与郡中的富商地主望族上前迎接,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章德见了此情此景,他的心中非常爽。
能让一郡郡守向他低头,恭维他,巴结他,这在长安,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天使一路旅途劳顿,下官已经备好酒宴,为天使接风洗尘,还请天使移步河东郡守衙门……”周阳由勉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和反胃,强迫自己的脸上堆笑,巴结着道。
要知道,在文人士大夫和贵族勋臣的思想中,宦官,属于最下贱最低等最不可接触的一个群体。
当此之时,宫刑是次于腰斩、凌迟的刑罚,甚至高于死刑。
周阳由当年在长安为郎官时,某次与一个宦官打交道,进行了肢体上的接触,他就当着那个宦官的面,把手放进渠水里,洗了半个时辰,那个宦官被他羞得,回去以后就自杀了。
错非是周阳由现在心里有鬼,否则,章德别说是持节而来,就算皇帝在面前,周阳由也敢给章德小鞋穿。
文人士大夫官员贵族,鄙视宦官,那是政治正确!
但现在,为了身家性命,周阳由不得不满脸堆笑,低三下四的巴结一个宦官,这种反差,让周阳由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但他的巴结,却似乎是白费心思了。
他只听到,站立于战车之上,手持着天子节的那个宦官,朝他干笑了两声,就说:“我奉天子命,前来河东督查根仓失火与大阳县枉法一案,为了公道起见,周阳太守的美意,我也只能心领了!”
章德虽然对周阳由的态度很满意,但现在他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争取宦者令的空缺上面。
谁愿意一辈子自称奴婢,低三下四,甚至连死后,都只能裹在草席之中,连墓碑都没有一块呢?
反正,章德自己就非常不愿意!
“成了宦者令,我便能光明正大的列籍宗族,还能开宗立户,传承香火,就是死了,甚至还有被朝廷授谥的可能……”这时的章德,满腹心思都在幻想着他成了宦者令后的美好未来。
若能在死后混一个谥号,他章德,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而这是所有宦官的毕生追求。
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如浮云一般无足轻重了。
于是,章德甚至连看到没看在周阳由等人身后摆着的一个个装满了各种财帛的箱子,他板着一张脸,问道:“河东郡长史,督邮何在?”
汉制,长史为郡守佐官首领,负责整理郡内公文,管理大小幕僚,协助郡守、郡尉处理郡内军政杂事,秩比一千石,是为郡内仅次于太守郡尉的重臣。
督邮负责监察郡内辖下各县县令、县尉的工作,巡查各县的治安和仓储文书往来。
他一到安邑,就传召这两人,摆开的架势就是要公事公办,不留一点私情和回转的余地。
马上就让周阳由老脸刷的一下就黑了下去。
章德却是视若无睹的从怀里拿出一张帛书,那是从丞相府的文档中抄录的河东郡大小官员名录,章德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问道:“长史文信,督邮李珂何在?”
全场寂静无声。
章德顿时就感觉自己被人打脸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暴怒一声,喝道:“长史文信,督邮李珂,这两人在哪里?死了吗?”
“难道非要请天子节吗?”说着就作势欲要恭请天子节。
这一次,周阳由终于出声答道:“天使目光如炬,下官佩服,回禀天使,长史文信,督邮李珂,司马张安,此三人,屡犯国法,收受贿赂,曲法乱政,徇私舞弊,已于前日畏罪自杀……下官御下不严,有失管教,还请天使降罪责罚……”
章德望着周阳由此刻平静的如同湖面的脸庞。
就算是他,也终于知道,河东郡的问题,非常严重了。
长史、司马、督邮,都是一郡之巨头,在某些郡县,倘若郡守稍微弱势一下,甚至要被这三个巨头架空。
然而,在河东郡,这三位仅次于郡守、郡尉的千石大员,却‘畏罪自杀’了。
这说出去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章德是不信的!
不仅不信,反而深深的疑虑了起来。
能逼的一郡之内的三个巨头‘自杀’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河东的局面,远比想象中更复杂,一旦把盖子解开,说不定就要烫伤那个揭盖子的人了!
周阳由看着前一刻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此时却沉默犹豫的章德,他的心里冷笑一声:“你可有胆子继续查一下去?”
回到安邑之后,周阳由就一面布置对付文信等人,一面开始寻思解决之道,终于让他想到了这个法子,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朝廷要查根仓的事情跟穷追大阳县的事情的背后,那就查好了!
只是如今关东诸侯蠢蠢欲动,朝廷甚至派驻了大将军在荥阳,督管齐赵兵,在这个时节,朝廷有那个胆量冒着河东糜烂的风险继续深挖下去吗?
更重要的是,周阳由现在已经没了后顾之忧了。
他的表兄,淮南王刘安前日传书于他,请他一起共商大事。
什么大事?
当然是为父报仇,推翻长安天子!
长安天子和刘德要是再咄咄逼人,就休怪他翻脸无情,鼓噪河东了!
在周阳由看来,假如朝廷的人再挖河东的阴暗面这么挖下去,到时候,河东官场上上下下兔死狐悲,必然会团结到他这个郡守的旗帜下。
到时候全郡上下万众一心,官员士绅团结如一人,再引淮南国军队为外援,也不是做不成事情!
即使退一万步,大事不成,他也能潜逃淮南,再由淮南逃到吴楚或者匈奴去。
章德此时真是纠结万分。
看着周阳由,他冷哼了一声:“周阳太守,你胆子也太大了!”
三个一千石啊!说死就死了!
一个自杀的名义,骗的了谁?
但看着满朝噤若寒蝉的官员和安邑城头上的士兵,章德的胆气一下子就泄了。
他终究不过是个宦官而已,这也是他第一次出使地方,那里的气魄和胆量来处理这种事情?
“下官不敢……”周阳由淡淡的道。
原本他还有些犹豫,有些害怕,毕竟,汉室天子积威日久,民心归附,贸然的跟着表兄淮南王刘安造反,可能还没来得及举旗,就被他郡守衙门的官吏给缴械了。
但现在,当他看到章德脸上的惊恐和疑惧,他心中原本对于皇权的畏惧和恐惧瞬间荡然无存了。
“不过如此而已……”周阳由心里仿佛有个魔鬼在感慨着:“奴才如此,主子又能强到那里去?!”
此时的周阳由,已不是之前的那个周阳由了。
郡尉申屠去了荥阳,留下来的心腹和亲信也被他一扫而光,余者全部都是小猫小狗,不足为患,郡内大权,尽操于他一人之手,真正的大权独揽。
也就是说,他已经具备了狗急跳墙的资本。
而人有了仪仗,再破除了心中的恐惧之后,野心就迅速膨胀了起来。
当年,项羽见秦始皇出行,直接道:“我可取而代之!”
当时的项羽,无兵无权,不过是一个楚国的旧贵族而已,他为什么敢有那么大逆不道的念头,还敢宣之于众?
无它,心里没有畏惧之心而已。
………………………………………………
平阳县,平阳侯宅邸之中,袁盎正过着醉生梦死的逍遥日子,几个娇滴滴的美人为他锤着背,悠扬的乐声,听在耳中,这日子,不要太舒服了。
这时候,他的一个亲随悄悄的来到身边,耳语几句,袁盎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挥挥手让侍女与乐师都退了下去,问道:“真的吗?”
“诺!”那亲随答道:“确认无疑了!”
“蠢货啊!”袁盎立刻站起身来,嘴里骂了一句:“刘氏岂是会受威胁的人?”
“高皇帝连太上皇帝的肉都能与项羽分食啊……”袁盎嘴里嘀咕了一句:“这岂非是逼着刘氏杀你?”
当年,楚汉争霸,高皇帝刘邦的生父刘太公为项羽所获,项羽自以为拿到了王牌,以太公的性命相逼,企图逼迫高皇帝就范,哪里知道,流氓有了文化,谁也挡不住,项羽说要烹太公,刘邦反手一句‘请分一碗给我……’,项羽立刻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自那以后任何想威胁刘氏的人,都要好好想想,刘氏天子为了江山社稷,连老爹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妻子也可以随便抛弃,岂是随便能被威胁的?
但事情无疑是闹大了,他必须马上赶去,帮着收拾烂摊子了!
于是他对左右伺候的平阳侯家下人道:“请代我向贵家家令致敬,承蒙招待,感激不尽,但余此刻有要务要去处理,就不再打扰了……”
左右皆道:“丝公请慢行,我家少主与家令都吩咐过了,丝公来我平阳,可以像自己家一样随意……”
袁盎哈哈笑了一声,这确实是他生平最骄傲的事情。
不管到哪里,就算是荆楚蛮夷之地,戎狄化外之国,他也能有落脚之地。
第195章 暴走的刘德
刘德这时候在介山之上,三天前,他就离开了吴山,绕过安邑,从涑水进入临猗,来到了这介山脚下。
自春秋以来,每一个来到河东的官员、贵族、皇室成员,介山是他们必须要来的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有介庙。
介庙之中祭祀和供奉着春秋时期最有名的忠臣孝子介子推。
这么说吧,连秦二世那个混账,到了河东,都懂的亲自上介山祭拜介庙,封介子推为介候,裂介山为其封地。
当此之时,官方与民间,对于介子推更是推崇备至。
此时,介子推在中国的地位,大体上相当于后世的屈原+岳飞的合体。
一个很明显的证据就是华夏这时最重要的节日——寒食节就是为纪念介子推而诞生的。
每年的寒食节,汉室天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家家不生火,人人吃冷食,以纪念介子推。
即来了河东,不来祭祀介子推,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特别是刘德如今几乎亮明了身份,除了没有公开宣称之外,其余一切都如皇子出巡了。
就像现在,刘德登上介山,拜祭介庙,随行的臣子,除了郅都、汲黯、垣候刘赐之外,还有临猗县县令张置,县尉王敢当。
恭恭敬敬的给介庙尚飨,奉上祭品,刘德躬身一拜,对左右道:“疾风知劲草,国难思忠臣,介公忠德,千古传唱,临猗县每年都要派专人来此修缮和维护介庙,还有专门挑选几户忠厚老实之民,为介庙编户,四时祭祀,不得有误!”
“诺!”一旁小心伺候着的临猗县县令张置与县尉王敢当立刻点头,将刘德的这个指使记下来。
“殿下,请为介庙题一副字罢……”临猗县令张置趁机让人抬出一副牌匾,道:“先前介庙的牌匾与石碑,俱是秦二世所立,二世昏君也,安可为介公庙勒石留传?所以,早被民众所毁,如今介庙,一无牌匾,二无勒石,甚为可惜,若得殿下题字,介公九泉之下知晓,当也可瞑目了!”
这种赤裸裸的拍马屁,让刘德笑了起来。
谁不喜欢被奉承?
反正刘德觉得自己很享受这感觉。
当然,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像这种马屁,心里爽爽就好,真当真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刘德可是记得很清楚,两千年后那些到处题字留名的领导,一朝进了秦城,连他们给母校和家乡题的字都给人干干净净的铲掉了,甚至于连学籍都给抹掉了。
眼前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秦二世当年所题的牌匾与勒石的石碑现在在那里?
但题字这事情,谁不喜欢?
于是,在众人的恭维和笑声中,刘德拿起毛笔,斟酌了一下,就在牌匾上写下了一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威武不能移。
这正是后世人对于介子推及其所代表的古典华夏士大夫人文精神的总结。
在这句话写下的瞬间,一阵微风吹过,介庙前栽种的两株柳树枝条摇摆,摆动的枝条落在地上的影子,恰似一个人在作揖的模样,不少人将这一幕收在眼中。
“殿下,介公显灵了,在答谢您的题字呢!”旁边的王道立刻就恭喜着,其余人也根本就不管自己有没有看清楚纷纷道:“殿下题字,介公显灵,这说明殿下之德修,连介公这等先贤都赞许了!臣等为天下贺,为陛下贺!”
刘德看了看众人,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摆摆手道:“小子德薄,岂敢当介公之赞呢?”嘴上虽然谦虚,但实际上却自己先对号入座,坐实了介子推显灵这种事情,同时刘德也看了看地上的枝条影子,看着似乎是有些像一个人在作揖呢!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换句话说,假如换个方式,那影子也能被解释成恶鬼作祟,神灵发怒。
只能说,想拍马屁,什么理由和东西都能成为借口。
一行人沿着山路下山,走到半山腰时,天空中飘来一朵云遮住了太阳,刘德抬头看了看,道:“诸君,要起风了,快些下山吧……”
现在正是六月末,夏雨时节,说不定可能还有雨要下。
临猗县县令张置闻言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他咦了一声,大声的问道:“诸君请看,那天上的云像不像一柄伞盖?”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抬头,刘德也抬头眯眼看了一眼,心道:“什么伞盖?我还觉得它像一团棉花呢!”
但是,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张置开了个头,聪明人自会自己去联想和发掘。
一旁的王敢当就很适时的拍马屁道:“殿下前时祭祀泰一神,泰一神神像有泽,赐下灵芝,今日祭祀介公,柳树有灵,作揖答谢,如今,上苍以云为伞,为殿下遮阴,这种种祥瑞都说明了,陛下之德福泽殿下,于是上苍才赐下这种种祥瑞,以示嘉奖!”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刘德心里一黯,他知道,不能任由这帮马屁精这样无休止的拍马。
于是刘德摆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虽然只是孔仲尼一家之言,但我觉得很好!为政者,当敬天悯人,神鬼之事,心中知道就好,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与诸君共勉!”
实在是这一路上的祥瑞太多了。
你说介公显灵,作揖答谢,这还好解释,特么下个山老天爷还要弄个伞来遮云,这传出去,别人不把刘德当傻逼看,刘德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是煞笔了。
更何况,过犹不及,这还没坐上太子位,就弄出一个祥云伞盖,传回长安,便宜老爹会怎么看?
反正刘德觉得,要是自己将来听到自己的儿子玩这种把戏,等他回来,先把屁股打肿再说。
最重要的是,后来刘彻到一个地方一个祥瑞,搞到最后,祥瑞都烂大街了!
物以稀为贵,任何东西一旦泛滥,就不值钱了!
而且,刘德如今也不需要祥瑞了,汾阴鼎就足够为他造势了!
王敢当一听,知道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悻悻然的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这时候,一个刘德留在山下的侍从急匆匆的跑上山来,见了刘德跪下来,呈着一封帛书,道:“殿下,安邑急报!”
刘德疑惑着接过来一看,脸色马上就黑了下去,他暴喝一声,问道:“中郎将郅都何在?”
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半只玉质的卧虎,他高声命令着:“天子虎符在此,中郎将郅都听令!”
第196章 麻烦
虎符一出现,所有人立刻就跪了下去。
春秋战国数百年的混战,定下了虎符在军事领域至高无上的权威。
后世所谓尚方宝剑,丹书铁劵,在虎符面前就是个渣渣。
战国时期,信陵君窃符救赵,秦王政以虎符收缴吕不韦的军权等等事迹都充分证明了,在当时,军队几乎是只认虎符的。
汉室,虎符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不再是调动军队的唯一信物。
然而,虎符的本身就象征着君权。
特别是刘德此刻手中所持的玉质虎符。
汉天子手里拥有着全天下所有郡县的郡国兵虎符,通常,这些虎符都是铜质,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地方的郡守、郡尉或者统兵大将,另一半在天子手里。
有事,天子即以另一半虎符为信物,遣使持节调动军队。
但是,假如有事需要调动多个郡的郡兵甚至全国总动员,怎么办?
这时候,就是用到刘德手中的玉质虎符的时候了,此物本来是太尉的信物,汉家太尉凭此总统天下兵马,征讨四方不臣。
但随着汉室最后一位太尉周勃失势,汉家天子从此不再立太尉,转而亲自把持军权,这虎符也就了天子的信物,凭借此虎符,能调动天下任何一郡的兵马。
是刘德出长安前,便宜老爹赐下,以防止不侧的信物。
此刻,刘德将它拿出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要杀人了!
“殿下何事如此?”郅都跪下来拜道:“陛下临行前,嘱咐臣,虎符不可轻动,请殿下明示,究竟因何动用虎符,否则,臣不敢奉命!”
显而易见,郅都就是便宜老爹放在刘德身边的一道保险。
刘德想要用虎符调兵,可以,但必须说服郅都,郅都要是不同意,他一个兵也休想调动,甚至可能被郅都直接软禁起来。
但刘德却并非是真的一定要马上调动大军,只不过是看到帛书上的内容后,他本能的反应而已。
这时候,刘德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将那帛书丢到郅都面前,冷哼道:“卿且好好看看,该不该马上调动河东郡兵,收缴军权,立刻踏平安邑,抓起周阳由等一干乱臣贼子?”
郅都捡起那帛书,看了看,脸色也马上大变,帛书之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郅都只看了其中一句就立刻骂道:“真贼子也!若果真如此,臣奉命!”
那一句话很简单:太守杀长史、司马、督邮以狭天使……
只此一句话就足够了!
郅都虽然不知道到底实情是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臣子就是臣子,天使就是天使,身为臣子,竟然敢要挟代表天子的使者,这就是要破坏秩序,破坏游戏规则,郅都岂能忍?
不仅郅都不能忍,天下任何一个自诩忠臣之人都绝对不能容受这种赤裸裸的对抗君权的行为。
要都这样,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应该马上调动大军,围剿安邑,将所有在安邑而没有反抗周阳由暴行的官吏统统抓起来,杀了!
至于周阳由,做下这种事情,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其罪!
但刘德却没有马上接话,反而将虎符收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
很显然,周阳由不是白痴,更不是傻瓜。
他应该很清楚,他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为什么他就敢做了?
谁给他的胆子?
刘德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兵法有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师!
自古以来,多少强者,都是败在不理智这三个字之上?
猛然,一道闪电划过刘德的脑海。
“安邑的郡兵已经不可靠了!”刘德迅速的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河东郡尉申屠现在在荥阳,河东军政大权尽操于周阳由一人之手。,他若狗急跳墙,起码能动员起数万人的大军,然后,鼓噪全郡,起兵造反。
不要以为此时造反是个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活。
汉室天下享国五十三年,其中有反臣的年月就占了大半。
这些谋反者,规模大的像英布、陈烯,统兵数十万,直接跟天子对阵。
小的则是十几人二十人,就敢扯旗了,然后被地方上的百姓镇压了……
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叛乱,不过是发生在十六年前而已,当时,济北王刘兴居趁着匈奴入寇,天子御驾亲征的机会,以为有机可乘,于是举起反旗,结果,一月被平,刘兴居兵败被俘。
此事对汉家天子教训极为深刻,当时,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动员了关中以及边地十六郡,三国,合计四十万大军。
将军栾布屯霸上,将军陈武屯陇右,天子亲至太原,拉开了架势,要跟匈奴人决一死战,为此,光是动用的民夫就是几十万,耗费的钱粮无数。
可就是被刘兴居在背后捅了一刀,先帝不得不马上休兵罢战,忍辱负重与匈奴和亲,会师扑灭刘兴居的叛乱。
从此之后,汉家天子就决意在没有削平诸侯势力之前,绝不再与匈奴言战。
所以刘德不得不仔细考虑,假如周阳由叛乱,那么蝴蝶效应会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周阳由不是没有可能造反,而是非常有可能造反!
因为,他的表兄是淮南王刘安。
刘德不信,刘安就没拉拢过周阳由这个表弟。
甚至前世之时,坊间就有传言,周阳由曾经与刘安有密信往来,此事,最终也成了刘彻下决心诛杀周阳由的原因之一。
“拿地图来!”刘德吩咐道。
王道马上就带着人拿着一副随身携带的画在布帛上的地图,将之摊开在地上。
刘德看了看地图,用手比划了一下,问道:“中郎将,若沿河而下,从河东几日可到雒阳?”
“快船的话,大概半日……”郅都回答道。
刘德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假如他不妥善处理,把这事情搞定的话,他就有大麻烦了。
假如周阳由破罐子破摔,裹挟河东的军队,顺河而下,攻击雒阳,截断汉室荥阳大军的补给线,然后,吴楚趁势而起,这麻烦就大了!
甚至,周阳由都不需要攻击雒阳,只需要出现在雒阳城外,马上就是天下震动,刘德也没法子下台了!
刘德心知肚明,他若是仓促行事,导致周阳由横下一条心,举起反旗,他的太子美梦就要醒了!
现在,刘德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解除周阳由甚至河东郡兵的武装。
这事情,说难很难,因为没有傻瓜会心甘情愿的解除自己的武装,再让你去杀他。
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只要刘德出现在安邑,在安邑军民特别是基层的队率、司马、屯长面前走一遍,马上就能收复人心,掌握军队。
但是,问题难就难在,刘德怎么让周阳由放心大胆的让他接近安邑,而不是在看到刘德出现的瞬间,立即就扯旗造反?
“汾阴鼎!”刘德低声吐出这三个字。
第197章 郅都归心
刘德的脑子此时无比清明。
为今破局只在汾阴鼎,汾阴鼎出,他就有足够的借口和理由,回到安邑,进而剪除周阳由的兵权。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先麻痹一下周阳由,让他以为,事情过去了,从而放松警惕,甚至懈怠。
那要怎么才能让周阳由这样的老吏放松警惕?
史书上所有的成功案例都告诉刘德一个事实: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秦王政为剪除吕不韦,先封其为仲父。
刘德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为了剥夺周勃的军权,于是升其为丞相。
那么,什么东西能让周阳由动心?
答案就是升官进爵。
“大行……”刘德默默的念着这个官职。
大行又名典客,即使后来的大鸿胪,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部长一职,位列九卿,清贵无比,确实是个不错的诱饵。
但怎么让周阳由相信?
这时候刘德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先前,他先是把申屠给赶去了荥阳,结果导致周阳由有了造反的资本。
然后又是把直不疑赶去了河西,没了这个唱红脸,这戏都不太好演了……
“我还是太年轻,太自以为是了……”刘德心里哀叹一声,但假如他能事事都能预料和谋算到的话,刘德觉得这也太不真实了!
“这个教训好!”刘德在心里道:“它提醒我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穿越者、重生者,就能掌控所有!”
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哪一个不是在不断的失败教训中成长起来的呢?
至于那些一帆风顺的,最后都会自食其果。
一个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后世号称最像穿越者的王莽了。
王莽前半生堪称穿越者的典范,各种装逼刷声望,天下归心,万民景从,以至于他能以几乎不流血的方式篡国。
可惜,一旦当了皇帝,他的种种不足和缺陷就深深的出卖了他。
短短十几年就搞到天下离心,众叛亲离的下场,甚至连匈奴人都鄙夷他了……
“张县令,王县尉……”刘德收拢心神,站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临猗县的县令与县尉,道:“暂时先委屈二位卿家几天……”
“中郎将……”刘德吩咐道。
“臣在!”郅都向前一步。
“派人看好他们……”刘德命令道:“不可让张县令与王县尉离开卿的人的视线……”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周阳由知道刘德的态度和对策,甚至连风声都不能让其知道。
“诺!”郅都点点头领命。
“王道!”刘德又命令道:“你马上持我令符,赶往荥阳,报告大将军,河东之事,请大将军收紧栏栅,派遣水军战船,沿雒阳一带巡查!”
“汲黯!”刘德转头继续发布命令:“卿立刻回长安,报告父皇此间之事!”
“诺!”汲黯躬身领命,表情严肃的叩首道:“臣定不辱使命!”
然后,刘德才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父皇赐我虎符,我便可临机行事!郅卿,我命你严格封锁此事,不可外传,也不可让他人知道,所有随行扈从与军伍,全部保持原样,我们继续去汾阴!”
“另外,你再遣人暗中潜入安邑,与我先前派在安邑的宁成接头,告知他,不要再去刺探周阳由的事情了,专心做好调查商贾之事!”
“诺!”郅都亦叩首而拜,心中也颇有感怀。
先前他一直以为刘德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小毛孩子,他就是保姆而已。
但此刻,刘德临危不乱,一条条命令井然有序,成竹在胸,让他对刘德的态度立刻大为改观,且不说这些命令是否妥当,是否周详,但能在面临这种危机时,没有手忙脚乱,而是冷静下来思考应对措施,并且布置任务。
单单就这一点而言,刘德的表现已经是满分了!
自古以来,有几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能有这般表现?
大部分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束手无策,就是慌慌张张的向他人寻求帮助,甚至控制不住恐慌,吓的尿裤子的也不是没有!
“殿下真有大将之风,难怪朝中连丞相都看好了……”郅都心里想着,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将刘德看成储君,一个值得效忠和辅佐的对象,想法一变,态度立刻改观。
郅都跪下来问道:“敢问殿下,您现在是否已经有了对策了?若有了对策,请告之臣,臣虽不才,或能为殿下效力一二……”
刘德一听,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
一路上,郅都与他都下意识的保持距离,即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态度很明显,那就是,想要他效忠和靠拢,成为天子再说!
像现在这样主动询问和表示服从和顺从的态度,这还是头一次!
于是,刘德笑道::“我年少德薄,似这样的事情,尚是第一次遇到,但以我之见,河东必须保持安定,河东不可乱,周阳由必须先稳住!”
说完,刘德沉痛的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身为太宗皇帝之孙乎?”
“况且,若兵乱一起,河东必然民生凋敝,百姓何辜要受兵乱之险?毋为也!”
然后,刘德就正色道:“然,周阳贼子,却也不可放纵,否则,这天下就要乱了,我汉家向来就不知道妥协二字为何物,周阳必杀,就是河东郡内攀附其的大小官吏,也统统要明正典刑,义正国法,非如此不足以威慑后来者!”
这一番话,郅都听了后,马上就叩首道:“殿下圣明,所思所虑,皆以天下苍生,社稷为本,臣谨拜之!”
对于郅都来说,单是刘德这番话,就足够让他发誓效忠了!
何以如此?
身为皇子,未来的储君,刘德本身就有着先天的优势。
对于汉室的臣子来说,效忠天子和效忠太子就是天职。
而刘德如今的表现沉稳有度,思维清楚,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对于大臣来说,这样的君主,就是值得效忠的对象。
当然,郅都的第一效忠对象还是天子,其次才是刘德!
这时候,本已经应该下山赶去荥阳的王道,又走了上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王道走到刘德面前跪下来道:“殿下,丝公袁盎来了……”
第198章 可怕的关系网
“丝公,您怎么来了河东了……”刘德立刻走上前迎接,满脸热情洋溢。
袁盎来的太是时候了!
刘德甚至都觉得,老天爷这是在帮自己了。
“老臣来河东走亲访友,听说殿下也在,因此特地过来拜见殿下……”袁盎笑着躬身一礼。
这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当年,袁盎的父亲和兄长都先后在汾阴侯周昌和平阳侯曹参手下做过事情,有着香火情在。
只是刘德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凑巧,偏偏他来了河东,袁盎也跟着来走亲访友了……
不管袁盎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河东,刘德只知道,稳住周阳由的计划,已经有了最佳人选了。
于是刘德也还礼道:“丝公来得正是时候,有一事,欲请丝公帮忙……”
“殿下所说可是河东郡守周阳由之事?”袁盎抬头看着刘德,道:“臣也是为此事而来的,不知殿下心中可已有了计较?”
刘德自然知道,袁盎这是在问他周阳由怎么处置?怎么定性?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在政治上,一个案子或者某个人怎么处置,怎么定性,一个字的偏差就可能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
刘德看着袁盎,知道袁盎这是在考究他。
刘德想了想,道:“大逆不道之贼子,还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错非我忧心河东糜烂,安邑百姓流离失所,此刻,我已发虎符,调动荥阳大军,进剿安邑了!”
袁盎点点头,这确实是老刘家的人的脾气。
刘氏向来吃软不吃硬!
而且特别爱记仇!
当年高皇帝刘邦坐了天下,衣锦还乡,来到沛县与父老乡亲燕饮三日之久,许下种种政策福利,更将沛县划为他自己的封地,永久免粮免赋,但却对他生养他的丰县视而不睹,完全无视。
为什么?
因为当初高皇帝起兵之初,被丰县人雍齿带着丰县的百姓在背后捅了一刀,丰县的背叛,让其耿耿于怀,迁怒十数年。
后来还是许多父老乡亲帮着求情,刘邦才勉勉强强的答应对丰县也一视同仁。
“殿下仁德,臣代安邑百姓谢过殿下……”袁盎躬身一拜,他很清楚,刘家的人就爱吃这一套。然后,袁盎抬头问道:“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正是我欲拜托丝公之事!”刘德躬身对拜,道:“请丝公为我走一趟安邑,一面宽周阳等贼子之心,一面暗中联络安邑忠臣义士,待我回转安邑,便擒拿周阳及其党羽,明正法典!”
看着刘德镇定自如,成竹在胸的样子,袁盎心中欣慰不已,在刘德的身上,袁盎见到了当年先帝的一些影子:“殿下今年不过十六,已有如此表现和城府,十年之后,那又该如何呢?”袁盎心里想着,只是想想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兴奋,汉室出了一个太宗孝文皇帝,就让国势鼎盛,至今受益,倘若十年之后,再来一个太宗孝文皇帝,那么,这天下恐怕就要四海升平,凤凰来仪了!
而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政治理想。
于是袁盎拜道:“殿下,臣在来之前,已经与平阳侯、猗氏候等在河东的彻侯商议过来,诸位彻侯皆表示,愿为殿下效劳,铲除奸臣,安定河东,俱以传书各家在河东之军政子弟、扈从及亲族子弟……”
说着袁盎就从怀中拿出一张帛书,呈递给刘德道:“这份名单是河东诸彻侯在军政任职的子弟、外族及扈从子侄,计有军司马三,屯长十七,队率二十一,盗贼都尉二,车尉三,县令两人,县尉七人,及游缴亭长之属百人,皆愿从殿下,平定逆贼,捕拿叛党,安定河东,效忠陛下,以宁宗庙!”
刘德接过帛书一看,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直到此刻,刘德已经确信,周阳由已经失去了造反的能力了。
这帛书之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告诉刘德,基本上河东郡郡兵中一半以上的中层军官,三分之一以上的基层官员,都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
周阳由恐怕前脚扯旗,后脚就要被他的卫兵缴械、软禁了。
当然,从另一个侧面,刘德也知道河东郡现在的一些状况了。
看看名单上面这么多的官员、军官,从基层的队率到中坚的屯长、司马,负责治安的盗贼都尉,居然都跟河东的彻侯们有着种种关系,顺藤摸瓜下去,竟然都是亲戚或者家族先人曾跟随过这些彻侯。
不止如此,地方民政系统更是被这些彻侯渗透成了筛子,十个基层的亭长、游缴有九个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这就像一张大网,将整个河东的军政体系都笼罩于其中。
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甚至心惊胆战!
不过刘德想想也觉得正常。
彻侯食邑一县之地,位高权重,民间有的是想攀附和巴结的人。
而这些彻侯也不傻,自然懂得利用他们的地位来为他们笼络人才,方便自己做事,于是,就这样盘根错节的联系到了一起。再加上他们自己昔日的部下们的后代,于是就形成了刘德现在看到的名单。
刘德很清楚,这些人现在大部分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平时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真要拧成一根绳子,他们还需要十几二十年以上的经营和培养,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形成一个门阀政治的雏形。
即使只是这样,刘德的心中也开始警惕也戒备了。
门阀政治有多可怕,不用讲,是个人都明白。
“只要我在位一天,就不能给门阀半点生存的空间!”刘德在心里想着。
但此刻,这个关系网对刘德还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的!
刘德对袁盎一拜道:“多谢丝公!”
当然要感谢袁盎了,没有袁盎从中联络、协调,刘德自己是没办法在这一下子就能将所有的彻侯都拉过来的。
而如今的天下,估计也就只有袁盎和石奋有这个人脉能将这么多的彻侯家族在短时间内就全部联络沟通好。
“请丝公为我尽快联络这名单上的所有臣子,请他们右袒以安定河东,效忠天子!”刘德再一拜道。
当年,周勃夺吕产兵权,进入北军营地,鼓噪士卒,道:今为刘氏右袒,吕氏左袒,北军全部右袒,于是杀吕禄吕产,废少帝。
刘德就是用这个典故来告诉所有的将校,站队的时候到了,你是忠臣还是逆贼,必须选择。
很显然,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周阳由死定了!
第199章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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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感觉要断了,向各位读者老爷请个病假。
恩,明天我去想个办法看看,实在不行打封闭了
第200章 布置
诺!”袁盎叩首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奉命!”
“另外,还要劳烦丝公为我走一趟安邑,以安周阳之心,就说,朝廷欲任命其为大行,请他做好准备,及早定好继任之人!”刘德又道。
袁盎联络的人,只能确保万一周阳由起兵叛乱,规模被限定在一个小范围之内。
但却不能保证他一定没法子叛乱。
周阳由在河东当了三年郡守了,若说他没有几个铁杆心腹、脑残支持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必须按照原计划行动。
而袁盎是最适合稳住周阳由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只要袁盎出现在安邑,就能确保,除周阳由的死忠外,再也不会有其他人听命周阳由了。
袁盎听了刘德的话,点头道:“臣奉命!”
说完就欲起身告退,去联络官员,前往安邑,执行刘德的命令。
但刘德却叫住他道:“丝公,天使章德,与我有旧,若有可能,就给他留条生路罢……”
这句话,刘德是犹豫了很久最终才说出口的。
章德这一次,这差事,毋庸置疑,干砸了!
回了长安,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为什么?
身为天使,持节镇抚河东,他有先斩后奏,临机应变的权力。
河东郡守周阳由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杀了郡中长史、司马、督邮。
当时,章德的上策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令拿下周阳由,哪怕周阳由当场发作,举兵叛乱,那章德也是有功无罪,甚至会被认为是忠奴。
中策是立刻拂袖而去,然后上书长安,这样虽然无功,但起码立场坚定,政治正确。
可他偏偏选择了下策!
即没有下令马上以叛贼的罪名逮捕周阳由,更没有拂袖而去,与此事划清界限,反而滞留安邑……当然这个选择不能说愚蠢,一般的大臣面对当时的场景,多半也会跟章德一样选择。
但他是宦官啊!对宦官来说这就是取死之道!
身为宦官,立场不坚定,政治不正确,回了长安,只要有人稍稍提一下他在河东的表现,天子不杀他,大臣也要杀他!
但刘德却不能见死不救!
章德在安邑的表现固然糟糕到了极点,甚至不客气的说,他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但是,刘德记得,后世有个著名的米国政治家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我知道他是个混蛋,但他也是老子的混蛋!那里轮得到你们这些渣渣指手画脚?
这句话虽然粗鲁,但却道出了政治的真谛。
章德这次做的事情虽然在政治上立场不坚定不正确,身为宦官,他就是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这个过失!
然而,他是刘德的人,至少是心向着刘德的人。
刘德必须保护他!
至少也得做出一个保护他的样子出来。
否则,以后谁还肯为刘德卖命?
特别是如今刘德还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这个表态就尤其需要了!
刘德必须让手下人知道,他是一棵参天大树,为他办事的人,都能得到荫庇!
这么说可能无耻,但这就是政治!
“章德?”袁盎笑了笑,他对刘德跟章德有交情,一点都不意外,身在宫廷,有志社稷,不拉拢几个宦官怎么行?就是今上当年也曾经拉拢先帝的宠臣北宫伯子,以求其在先帝面前美言。只是身为文官,袁盎天生的看不起一切宦官,就是当年北宫伯子以忠厚仁义闻名宫廷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曾受过其恩惠,但那些受过其恩惠的人中照样有许多人看不起北宫伯子,袁盎虽然还不至于到极端的仇视一切宦官,但想让他帮一个阉奴……这……真是有难度!然而,当着刘德的面,袁盎自然不会傻到当面拒绝,他反而没有一点意见的道:“臣尽力而为!”
至于是不是真要放章德一马,给他一条生路?
呵呵……
刘德那里知道袁盎心里的想法,他见袁盎答应的痛快,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怎么往深处想,笑道:“如此,就拜托丝公了!”
“我带众人继续前往汾阴,丝公先行去安邑,待一切安排妥当,再请丝公传书于我……”刘德道:“等父皇诏命一到,就是周阳由授首之时!”
汉制,两千石大臣的生死,只能由皇帝定夺。
刘德虽然是皇子,但也不能越俎代庖。
汲黯已经出发,算算时间,最多一天后他就能过河,只要汲黯过河,按照制度,弘农的地方官会马上将消息用加急传递的方式送到长安。
汉室有一套紧急的消息传递体系,即使是吴楚发生的事情,也在这个体系的保障下,也能保障两天后就到达长安。
而从弘农到关中,最多后天日落之前,消息就能传递到长安天子御前,然后按照流程,天子会马上召集文武百官商议,然后拿出方案,再将命令传递到刘德手上,那就应该是四五天后。
“也就是说,我只有四五天的时间来挖出汾阴鼎……”刘德在心里寻思着,必须要加快进度了!
否则天子诏命一到,不管怎样,他都必须马上回到安邑去处置周阳由。
然后就是必须回长安了。
出来一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再让他在外面溜达,刘德感觉就算老爹同意,大臣们也会全部反对!
从这一次起,最起码三五年内,刘德甭想跑出三辅范围一步了!
一行人下了山,袁盎就告辞,赶去安邑联络官员,稳住周阳由。
刘德亲自将他送到介山山口,然后才回来,下令拔营启程,继续前往汾阴县。
日落之前,刘德一行驶入汾阴县境内,当代汾阴候周左车亲自在县界口迎接。
“臣左车恭迎殿下驾临汾阴!”周左车是个很年轻的贵族公子,最多不过二十岁,头上戴着崭新的刘氏冠,腰配长剑,显然是做足了功夫要刻意的接近和巴结刘德了。
“爱卿快快请起……”刘德一见,连忙亲自下车扶起他:“卿家世代为汉忠臣,汾阴悼候,就是我之皇父亦甚为敬重,卿在我面前,就不需如此了!”
“岂敢,岂敢!”周左车起身道:“臣已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赏脸移步寒舍……”
“不急……”刘德摆摆手道:“卿且为我好好介绍介绍这汾阴县吧……”
刘德抬头看了看已经西垂的太阳,现在是夏天,白昼时间最长的盛夏,离天黑还是有段时间的,可以借此好好的看看汾阴,好为明天的取鼎之事打好基础!
第201章 皇帝的新衣
马车继续前行大概两三里,一个突兀的矗立在大河中央的台地就出现在了刘德的视线,予刘德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奔腾不息的大河咆哮着从台地的一侧狂奔而过,滚滚汾水倾斜而来,注入大河之中,激起无数浪花。
这个台地高出汾水与大河十几丈,站在大河边,刘德尽力抬头,才看到了台地上的风景——屋舍连绵,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宛如世外桃源。
“那是汾脽!”旁边的周左车介绍道:“乃上帝所赐,黄帝之居,后土之祀也!”
“这就是汾脽啊!”刘德也感慨道,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看到了两千年后那个风靡全球的网络游戏山口山中的雷霆崖。
一艘渡船悄然出现在河岸边,周左车恭敬的请道:“殿下请上船渡河,至脽上再览风光!”
刘德于是登上渡船,跨越激流,一刻钟后抵达了对岸的台地。
从台地之下一个人工开凿而出的渡口和码头顺着阶梯向上,黄昏之前,刘德来到了台地之上,站在高台上眺望远方,只见山峦层叠,大河奔涌,浪花四溅,候鸟北飞。
这样的奇景,在后世是永远无法再现了。
因为汾脽在满清所谓的圣君康麻子统治时期已经崩毁,这个中华文明的发源地,祖庭,再不复存在于世间。
而在此时,汾脽依旧坚若磐石,千百万年来吕梁山与稷王山跟黄河、汾水的通力协作,才造就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奇景。
吕梁山的隆起与稷王山断脉山脉的运动,使得地表被拉伸,形成了一个落差巨大的谷地。
谷地的下方是著名的龙门峡谷。
站在远处看,龙门峡谷就像是一个爬卧的巨人,而刘德脚下的台地,则恰似了那个巨人高高耸起的屁股。
当远古之时,华夏民族的先民们第一次走下黄土高坡,迁徙至此时,就以脽来命名这个台地。
脽者臀也。
从此,脽就成了这个台地的名字,无论夏商周,还是春秋战国,仰或如今,它都叫脽。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华夏民族最重要的祭祀场所。
黄帝在此扫地开坛祭地,立为后土之祀,几千年来,历代天子,都将脽上视为地主的道场,岁时祭祀,永不停歇。
而,此处,确实也是华夏先民们在远古时期最重要的活动场所,甚至说它是华夏文明之源,祖庭也不为过。
高耸于黄河与汾水之间的高台,是天然的屏障,保护了先民们能免遭猛兽与域外蛮族的侵袭与骚扰,使得先民能繁衍生息,逐渐壮大。
当年,就是以脽上为基点,华夏的先民们将文明之光传播到中原大地,辐射到四方蛮夷。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刘德感慨着张开双手,道:“华夏祖庭,吾魂牵梦绕之地也,来到这里,我如游子归乡,倍感亲切!”
当然了,禹皇鼎就埋藏在脽上魏国后土庙之旁的土地。
刘德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来取出它,供奉它,尊崇它,膜拜它,让它再次绽放出万千光彩,照耀华夏大地,庇护天下苍生。
刘德步步前行,怀着虔诚之心,就像一个朝圣的信徒,行走在脽上的土地之上,看着纵横交错,犬齿相连的密布于脽上的无数沟渠。
“鬼斧神工啊!”刘德激动的感慨着,三世为人,这却是他第一次站在这华夏民族的发源地之一,中国文明最初的火炬之上。
“是的,殿下,确实是鬼斧神工!”一旁的周左车也附和着道:“传说,脽上乃是上帝所赐福之地,地主尚飨之所,故渠道天成,岁岁丰登,是以脽上之民,自古以来就不用为生计发愁,盖有神明庇护也!”
很难想象,脽上的所有渠道与水沟,全部都不是人工开凿的,它们是天然的渠道,大自然的奇迹,暴雨的杰作。
但先民们并不懂这些,当华夏的先民第一次踏上脽上,就认定了这里是天神所赐下的福地,至黄帝时期,更将脽上定位地主后土的道场,岁岁祭祀,顶礼膜拜。
刘德忽然回头问周左车道:“卿家,方才我见脽上西边隐约有光,仿佛瑾瑜之色,万般迷离,敢问,那是何处?”
周左车一愣,看看左右,好像也没人看到什么西边有光,还有瑾瑜之色啊?
周左车抬头伸长了脖子看向西方,问道:“殿下真的看到西边有光?”
“嗯!”刘德非常肯定确定以及一定的指着西方道:“卿家,你看,那里还在冒光,光如瑾瑜……”
其实呢,那里来的什么光啊,西边除了将要落山的太阳的晚霞之外,别无它物。
但是呢,自从赵高当年玩了一出指鹿为马后,这天下肯当面指出统治者缪误的臣子就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当年先帝因为到底汉室是水德还是火德这个问题跟丞相张苍争辩了几个月,没有争赢,就罢了张苍的丞相位后,肯当面跟上位者挑错的就更少了!
而且,刘德特地提到了光如瑾瑜。
瑾瑜是什么?本是上古时期先人们所钟爱的一种美玉饰品。
但延伸至今,其意义已经超脱了美玉的范畴。
左传有云: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
屈原曰: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世人常道:君子怀瑾握瑜也。
瑾瑜在中国古典文化中,就是君子的代名词,一般认为,除了君子之外,其他小人伪君子是看不到瑾瑜的,也接触不到瑾瑜的。
刘德特地指出光泽如同瑾瑜,就是提醒其他人,你们看不到,那说明你们是小人,是伪君子!
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小人,伪君子?
就如同西方安童生的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衣一般。
这世界上傻子很少,但装傻充愣的多。
于是周左车哦了一声,一拍大腿道:“嗯,确实如此!臣也隐约看到了,瑾瑜之美!善哉!”
他这一带头,其他人也没什么讲究了,纷纷道:“臣等也确实看到了!”
周左车道:“即有神光隐现,臣等共所见,这必是是上苍所示,殿下喝不过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物件在发光?”
刘德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笑道:“善,如今天色未暗,不如我等就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乘着马车,在几百名骑士的扈从下,朝着脽西而去。
第202章 造假
在最后一抹晚霞消逝之前,刘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到脽西的一处河湾地带。
原本狂暴的大河,在这一段河湾显得相对平静了许多。
江面水何澹澹,晚霞倒映于其中,美不胜收。
此时,月亮开始出现于天空之中,繁星点点,点缀着浩瀚无垠的星空,与即将下山的太阳余晖竞相争艳。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刘德随口感慨了一句,曹阿瞒的这首诗在这时还真是应景!
“周卿,这是哪里?”刘德走到河湾之变,低头看着脚下十几丈的深谷之中奔流而过的大河问道。
周左车左右看了看,摸了摸额头,道:“回殿下,臣也不知,待臣问问看……”
不多时,周左车就回来禀报道:“殿下,臣问过了,此处似乎是百余年前魏王祀后土之地,荒废许久了!”
“魏王祀后土之地?”刘德眉毛一扬,道:“我先前见此处隐约有神光冲天,光如瑾瑜,此地又为魏王昔年祀后土之所……来人!仔细找找周围,看看能找到什么?”
“诺!”王道立刻领命,然后带着十几个随从在周围找了起来。
没多久,王道就回来禀报:“殿下,奴婢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
“走……我等过去看看究竟是何物发光!”刘德挥手就带着众臣,在王道带领下,穿越一片荒草丛生,荆棘遍地的原野,借助着星光,刘德看到了几面掩埋在荒草与荆棘之中残埂断壁,只是天色已晚,有些模糊不清了。
“点火!”刘德命令左右点燃火把,瞬息之间,数百个火把就照亮了眼前的土地与事物。
看清楚了掩埋在荒草与荆棘之中的残埂断壁之后,周左车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原本他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什么祥瑞呢!
这样他可能还能混一点功绩,甚至增加些食邑的户数!
现在看来,不过几面残埂断壁,毫无出奇之处……
“可能是殿下眼花了吧?”周左车心里吐槽着。
其他随行的臣子和官吏,对此也大都都是这么个感觉。
但刘德却忽然看向废庙左右,道:“我见此地,地形甚异,或有奇特之处,来人!给我挖开地面,看看地下有什么?”
身为皇子,刘德想要胡闹一下,没人敢非议什么。
更何况众人仔细一看,这庙宇周围的地形确实有些怪异,有点像钩状。
此时,阴阳家普遍认为,地有异状,其下必有异宝。
所以,刘德的命令没有人有异议。
不多时,上百名随从就拿着各种器物,开始掘开地表,搜寻地下是否有藏什么东西。这些人一开工,立刻就惊动了本来潜藏在草丛中,准备趁着今天的良辰美景,大好夜色出来繁衍后代的萤火虫,无数萤火虫受惊,从草丛、荆棘之中飞出,在半空之中萦绕,飞舞,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些萤火虫在空中闪闪发光,为此刻的场景,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刘德此刻心中真是非常紧张。
那个鼎是否是禹皇九鼎或者更古老的天地人三才鼎?仰或者是个假货?
刘德没有任何把握。
这小心肝是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大概一刻钟后,东侧的一块荒地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刘德知道,鼎将出土了,于是,带着众人朝喧哗之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故作惊讶的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殿下挖到东西了!”王道走过来跪下来叩首道:“奴婢卑贱之人,不敢玷污神器,还请殿下亲往一探!”
方才王道已经远远的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他就立刻知道,挖出了不得的东西了,那物的形状与出土时天空中萦绕的萤火虫,都告诉他,此物非同小可!
刘德走近前去,让人打着火把前行。
只见,几个士卒正在小心翼翼的刨着一块已经被掘下数尺深的土坑,周围散落着许多黄土,黄土之中还夹杂着一些砖瓦与陶片以及竹简、龟甲。
刘德走到土坑边上,看到坑中一只赫然出现了一只大鼎的部分结构。
鼎身之上,虽然沾满了黄土与污渍,但依然能借着火光看到铭刻于鼎身之上的山河纹路,鸟兽形状。
刘德挥了挥手,示意士卒们继续挖掘。
他自己本人则蹲下身子,捡起一卷散落在黄土中已经腐朽的都快彻底腐烂竹简,打开,上面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不能再视了。
但刘德却脸上喜形于色,跪下来叩首道:“太一神显圣,先是于吴山赐福于我,如今又指引我找到宝鼎,此乃天命在汉,吾皇父德沛苍天之明证!”
他拿着那个上面已经完全没有文字的竹简,装模作样的摊开来,念道:“宋君卜封口而枚占巫苍,苍占之曰:吉,鼎之它它,鼎之煫煫,初有吝,后果遂!”
他站起身来,骄傲的对众人宣布:“此乃禹皇鼎,夏开以此立国,传于殷商,周武克商,封商天子之后于宋,为宋社重宝,宋亡,归于魏,魏王自感无德,不配有鼎,于是奉于后土之祀,今上帝指引我寻回此鼎,正是天欲兴汉之义!”
刘德所说的夏开,最开始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说的谁,但立刻他们就醒悟了,当今天子,刘德殿下的皇父不正是讳启,为避君父之讳,就只能委屈夏启改名了……
众人此刻被这个重磅消息打击的神魂颠倒,谁有功夫来查看刘德手上的竹简之上是否真有文字。
于是刘德非常迅速的就将那竹简收了起来。
嗯,等过两天,再找精通魏国文字与巫祝之人,好好造个假。
如此一来,这个鼎无论真假,都坐视了它是宋国所持的九鼎之一的名头。
至于其他的缺点,在‘证据确凿’的文书记载面前,谁能反驳?
况且,刘德也不是信口雌黄。
最起码,他所念的那一句巫祝卜词,是确实存在的,在石渠阁的藏书之中,有一本名曰:《归德》其上就记载了周武王封商君之后为宋候,初代宋君以鼎为卜,请巫师所卜的卜辞,随便别人怎么查,这都是确凿的史实!
周左车一听刘德所说的话,只觉得幸福来的真是太快了!
宋鼎出于汾脽,无论怎样,他都必然能沾光,甚至益封为万户侯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他是比谁都更希望更愿意相信刘德所说的话,于是,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土坑中的鼎,就跪下来贺道:“泰一以瑾瑜神光指引殿下找到宝鼎,宝鼎出而虫鸟有异,此皆臣等共见,臣为陛下贺,为殿下贺,为天下苍生贺!”
第203章 宝鼎真伪
第二天,深埋于魏国后土庙之旁土地中的鼎被完全挖掘了出来。
经过清洗和擦拭后,这个巨鼎被送到了汾阴侯的府邸之中,随即被严加看护和重重保卫。
但消息在民间却马上传播开来,其传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仅仅半天的功夫,全河东都知道了,九鼎之一在汾脽被发现。各种有鼻子有眼,掺杂了神怪异谈的说法随之不胫而走。
安邑,郡守府,周阳由听完手下的回报,心中震惊无比,问道:“确认是九鼎了吗?是青鼎?冀鼎?还是?”
现在的周阳由可是万分恐惧的。
实在是九鼎有着太多太多的神秘光环与神圣色彩。
当年,秦武王自恃其能,向周室索要周鼎,结果为鼎砸伤脚趾而死。
周室倾覆,秦人欲收鼎于咸阳,结果周室所藏的几个鼎全部莫名失踪。
秦始皇动员几千人在泗水里搜寻了数年,还是一无所获。
这些种种故事,在民间不断发酵,形成了许多关于九鼎有天命,非人主不能得的神话故事,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九鼎每一个之上都有着上苍九主的赐福,没有天命之人,是得不得鼎的,就算强行得鼎也将死于非命,秦武王就是明证。
而这些事情说的多了,连知识分子、官僚们也相信,九鼎确实承载了天命,有鬼神护佑。
如今,刘德得鼎,等于老天爷亲自下场参与凡间的权力斗争了。
谁敢与老天爷为敌?
周阳由想了想,他感觉,现在他要扯旗造反的话,不用天子下令,也不需要刘德说话,他的手下就能绑了他。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抗拒九鼎的威势。
正因为如此,周阳由此刻,只觉得心慌意乱,开始为他莽撞的要挟天使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但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
一种绝望的情绪开始浮上心头。
“我是不是应该饮毒自杀,以免祸及家人?”周阳由心里忽然就这么想了起来。
汉室天子对于罪臣还是有些宽容的。
一般罪臣自杀了的话,基本就不会再祸及家人。
只是,接下来几个时辰周阳由几次准备自杀谢罪,最终都不了了之。
酒到了嘴边,他觉得酒可能会苦,苦死可是很惨的事情。
他想过悬梁,可是想想过去他所看过的悬梁自杀的人的惨状,又觉得那太痛苦了。
想投井,可他刚刚准备跳下去,就马上想到,井水那么冷,我要跳下去岂不会冻死在里面?
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下午,这时候,周阳由接到一张拜帖,拜帖之上,写着一句话:故人袁丝谨拜明府!
袁丝!袁盎!
周阳由只觉得自己遇到大救星了!
袁盎可是重臣!
虽然如今被天子革职,一撸到底,但谁不知道袁盎跟东宫有着关系,还是丞相申屠嘉的座上宾?
若能得到袁丝的帮助,那么,或许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于是,周阳由立刻吩咐左右:“快请丝公进来与我相见!”
更大开郡守衙门中门迎接。
……………………………………………………
与此同时。
在汾阴候府邸之中,刘德凝视着矗立于他眼前的这个巨鼎。
这个鼎高大概80-90厘米左右,宽30-40厘米,目测重量大概在后世的300-400斤左右,换算成如今的重量大概是千斤。
刘德走上前去,查勘鼎腹和鼎耳,这是现在唯一能直接辨认出九鼎的方法。
明史记载,九鼎之上,每一只鼎的鼎腹都刻有九州的名字。
另外鼎耳鼎足之上都铭刻了龙纹,因此又号九龙神鼎。
刘德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个鼎的鼎腹没有九州落款,但鼎足和鼎耳都有龙纹,而且是上古时的应龙龙纹。
再看鼎内鼎外铭刻的山川河流鸟兽鬼怪,刘德站在鼎旁,他感觉他没办法证明这个鼎到底是真还是假!
作为穿越者,还是曾经沉迷过历史的穿越者,没有穿越前,刘德在网上看过出土的商代后母毋鼎和方鼎,也看过出土的夏代晚期的二里头青铜爵。
凭感觉来看,刘德感觉这个鼎,像商代中晚期的青铜鼎更多一些。
因为,无论铸造所用的技术,还是工艺来看,都非常接近刘德在网上所看过的一些商代青铜鼎的风格。而不是夏代晚期的青铜鼎器的风格。
“假如这是真九鼎,恐怕在我之前的千年之前,商人就已经重铸过九鼎了……”刘德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解释了。
其实这也能解释的通。
周室所藏的九鼎,明史记载,重逾千钧。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一钧30斤,千钧就是三万斤,不管夏代还是商代,都铸造不了如此重量的巨鼎。
而且,明史记载,秦武王曾经举起过雍州鼎,虽然他马上就被雍州鼎砸断腿骨而暴毙。
但在秦武王之前,另一个武士也举起了雍州鼎,秦代的史书记载,那个武士举起雍州鼎后,双目流血,受伤颇重。
从这个故事来看,雍州鼎的重量应该在200公斤左右。
再重,那就不是人力能举起的了。
后世的奥运会举重冠军,也没那个大力士举起过300公斤以上的杠铃啊!
因此,从重量、形制和工艺上,刘德感觉,这应该确实是宋国宗室供奉的九鼎之一。
但,最关键的一个东西不见了,那就是每一只九鼎的鼎腹之上独特的九州名讳铭文。
没有这个东西就很难证明眼前的这个鼎是真的九鼎。
那么鼎腹的铭文跑哪里去了?
望着这个沉默的大鼎,刘德找不到答案,只能猜测。
“假如它真是宋国之鼎,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宋国的历代君王们耻于亡国之辱,自行抹掉了鼎腹的铭文……”刘德想着,但想了想,这很不合理,宋国是殷商后人没错,但人家也是周王室的带路党,为周武王伐商立下过功劳的。没道理,他们会有什么廉耻之心,还会羞于亡国之辱,更何况,明史记载,宋鼎应该是供奉在宋国宗庙的祠堂之中,享受香火祭祀的。
“到底是真是假?”刘德看着这个巨鼎,摇了摇头,忽然笑道:“留给后人评说吧!”
这个鼎,刘德觉得,要是便宜老爹百年不打算将它带进帝宫陵寝之中,那他也不打算带到地下去,就让它安安静静的待在长安,等待历史的发展,科学的进步,有朝一日,或许能有人为它证明真伪。
只是那时候它的真伪已经不在重要了。
至于现在,刘德说它是真的,谁敢反驳?
这么想着,刘德就拿起笔在帛书上写下:宝鼎出汾脽,天命昭昭,光华在汉,儿臣为父皇千秋贺之!
然后,交给王道吩咐着道:“速传回长安,请父皇下旨定夺!”
刘德觉得,以他的便宜老爹一向闷骚的性格,得了这个消息,恐怕,他也要坐不住,要来一趟汾脽了。
第204章 阳陵
关中,弋阳县。
大汉天子刘启沿路巡视着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建设和社工的陵寝。丞相申屠嘉、内史晁错、中尉周亚夫等十几位两千石以上的大臣陪伴在他的左右。
巡视和督查帝陵的工程建设进度,是汉家天子在位时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也是汉室朝廷历年的工作重点!
因为汉室营建帝陵,与之前所有朝代的思路都截然不同。
之前夏商周三代包括秦代的帝陵建设,都只是为天子一人服务而已。
但汉室的帝陵工程却承担着之前所有朝代都不曾承担的重大责任,关系着天下苍生福祉和社会稳定。
天子刘启登上一座已经被凿空的山丘问着一直跟在身边的丞相申屠嘉:“今岁上计,丞相的工作很重,要审核各地上报的豪强名单,进行筛选,丞相若是实在忙不过来,朕会让内史和御史大夫衙门协助!”
“回陛下,老臣已经行文关中三辅,抽调三辅各县的文案入京了……”丞相申屠嘉躬身道:“就不用劳烦内史与御史大夫衙门了!”
审计是丞相最重要的权柄,怎么能分给别人呢?
别说丞相府还是有能力审计天下郡国上报的豪强名单和官员政绩了,就是不能,打肿脸了也要充个胖子,起码现在不能服软!
“这就好……”天子刘启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今岁上计,务必先统计和筛选出各地的豪强人选,尾大不掉者,尽迁于弋阳罢!”
“朕想好了,明岁正月,就改弋阳为阳陵,为朕百岁之后阴陵……”
“陛下圣明,臣等敬服!”诸臣俱都跪下来道。
汉家天子爱民如子,体恤小民,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自高皇帝起,汉家天子就将其的陵寝与天下兴衰、稳定联系到了一起。
历任天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选址作陵。
即使是先帝以节俭著称,营造帝陵却依然舍得下本钱。
霸陵规模宏大,直接凿空了霸山,以山为陵,整个霸陵工程,从先帝登基开始就进行了,到先帝驾崩之前一直在扩建,先帝驾崩后更遗诏任命三位将军,发动京畿士卒一万六千人,内史卫兵一万五千人,为陵寝填土,由此可见其陵寝工程之浩大。
但是,如此庞大和恢宏的陵寝,并不是单单只为了天子一人。
准确的说,庞大的帝陵工程,就是汉室的国策。
天子在位时,不断扩建自己的帝陵,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死后在地府能享受到如同生前一般的待遇。
另一方面,也是现实的考虑,为平衡天下豪强势力,打击地主恶霸而进行的一项基本国策。
自高皇帝起,历任天子在位之时,每年都会不断的要求地方郡国在上计中央时,务必汇报辖区内的豪族大贾名单。
这些豪族大贾,倘若有触犯律法,横行市井的,地方郡国的官员自然会处理掉。
但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豪强大族,倘若收买了地方官员,或者,他本人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不触犯法律怎么办?
一个大地主在一个地方扎根二十年、三十年,就必然会在地方建立起庞大的人脉与盘根错节的关系。
假如不能在这个地主尾大不掉之前铲除掉他的势力,用屁股想都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光靠地方郡国官员,并不一定可以完全的限制和扼杀地主豪强,可能会出现漏网之鱼。
这时候,帝陵工程就显示出了其的重要性,从高皇帝迁关东豪强及六国贵族之后于长陵起,历代天子都会持之以恒的迁徙地方上的豪强大族于自己的陵寝之旁,名义说的好听,是为帝守陵,为天子奉祀。
但实际上人人都清楚,这就是割韭菜。
天下豪强倒下一批,就必然会站起来一批。
只靠地方官,并不能做到完全抑制和限制豪强的势力。
所以,汉家天子索性釜底抽薪。
以帝陵工程和建邑帝陵的名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不断的利用帝陵建邑,充实陵邑的名义,将那些地方官不好处理或者买通了地方官的豪族大贾,迁徙到关中,帝陵之旁居住。
虽然这种迁徙表面上还是很温情脉脉的,汉家天子一不抄没迁徙者的家产,二不会用严刑苛法来对待他们,更会赏赐许多钱财给迁徙到陵邑的百姓。
但是任你家财万贯也好,占地良田万顷也罢,一旦被强行迁徙到关中,那些财产和土地虽然还是你的,但要不了几年,就会烟消云散。
于是,地方上的豪族大贾就像韭菜一样,被历代天子割了一茬又一茬。
虽然每次审计,总有能逃过被强制迁徙的落网之鱼的幸运儿。
但奈何汉家天子年年都会审计,每三年更会进行一次大计,全面审查和审核地方报上的豪强名单,先帝在位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更发明了将数学模型和概率运用到审计之上的办法,这张大网就越收越紧,迄今为止,能逃过三五次朝廷审计的豪强或许有不少,但次次都能逃过的,就没几个了。
而且,这样一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大凡被迁徙到帝陵之旁的人家,基本都是原来地方上的大地主、大商人,家财万贯,基本人人都有着不错的知识文化,这就大大的增强了关中的力量,使得汉家中央政权,在人力资源上永远都保持对诸侯国的碾压优势。
正是在此背景下,朝野上下,对于汉家天子大肆营建规模宏大的帝陵不仅没有任何意见和非议,更将帝陵工程视为社稷最重要的工程之一。
“陛下,河东急报……”说话间,一位宦官行色匆匆的跑来,禀报着,同时将一份帛书呈递在手上。
“朕看看……”天子刘启接过那份帛书一看,顿时脸色涨红,怒目圆睁,将那帛书狠狠的扔到地上,道:“混账!谁给他的胆子!”
丞相申屠嘉捡起帛书,偷瞄了一眼,只见帛书上写着:儿臣刘德叩首以拜皇父:河东郡守周阳由杀郡长史、司马、督邮,以挟天使,唯父皇定夺!
申屠嘉正要说话,这时候,又有一位骑士疾驰而来,那骑士下马之后,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天子跟前跪下来禀报:“陛下万岁,刘德殿下在汾脽发现了宝鼎……”
说完这句话,这骑士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直接瘫软在地上了。
第205章 麻烦
汾脽,汾阴侯府邸。
这已是发掘出‘九鼎’之后的第三天了。
这三天时间里‘九鼎’出现的事情,持续发酵,天下为之震动。
刘德听到消息,甚至连远在齐鲁的当世最有名望的大学问家,齐鲁诗派的开创者,曾经做过楚王刘戊的老师的申公都已经被惊动,据说要亲自来汾阴一睹九鼎的仪容。
刘德听说后,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对申公,刘德的印象太深刻了!
前世之时,刘彻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开创建元新政。
建元新政的标志之一,就是申公入朝长安。
当时,这位申公的弟子已经遍及朝野,建元新政的两大干将郎中令王臧与御史大夫赵绾,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那时候申公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
刘彻使使以古代天子征辟贤臣的礼节,用最高规格的束帛加壁之礼以驷车将其接到长安,奉为贵宾,尊崇无以复加。
这位申公到了长安以后,刘彻就问他该怎么治理天下。
申公也以为少年天子是真心求教就直言不讳的道: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意思就是,牛逼吹的再多,嘴炮放的再响,也不如做一件实事。
但当时的刘彻那里听得进去这些话。
那时候的刘彻满脑子都是大功业,要超越父祖,申公的话,显然既不动听,也没有勾画出什么五年平辽,赶英超美的美好愿景,正值中二期的刘彻自然立刻就感觉索然无味,从此不再召见申公。
然而,即使刘彻不喜欢申公,但却一点不妨碍申公成为建元新政的标志。
于是,当窦太后出手,尽废建元新政后,申公也被毫不客气的赶回了鲁国。
刘彻不喜欢申公,但刘德却非常尊敬这位当世的大儒。
至少人家也是懂的这个世界还是要做实事才有出路,一门心思的嘴炮,老天爷怎么怎么样那是没前途的!
因此,对申公的前来,刘德还是很期待的。
除了申公之外,刘德还听到风声,宅在家里一门心思编纂《公羊春秋》和研究天人感应的大儒董仲舒,以及其师兄胡毋生也似乎要来汾脽看一看九鼎。
对这两人要来的消息,刘德就没那么重视了。
董仲舒嘛,学问人品道德什么的,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但奈何偏偏刘德不爱他那一套。
至于胡毋生,刘德感觉,他要是跟他的师弟董仲舒见了面,说不定两人会打起来!
作为重生者,刘德知道这对师兄弟分道扬镳很久了,如今两人对《公羊春秋》的理解,更是出现了偏差。
正所谓,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于是,后来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逐董仲舒于胶西国,也就很正常了。
除这些人外,诸子百家的巨头,也各自纷纷放出了风声,要来一趟汾脽,瞧瞧汾阴的鼎。
在这些巨头中威名赫赫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当年说的贾谊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噤口不能言,只能‘摄衣而起,再拜而辞’的当世最有名望的卜者司马季主,据说就已经从长安启程了。
此人要来的消息,让刘德警惕万分,如临大敌,更派出了几个宦官侍者日夜守在曹阳亭渡口,只要看到司马季主就要立刻回禀刘德。
实在是此人的名声太大了,见识太渊博了,名望太大了。
当年贾谊何等人杰啊!
在他面前被说的跟小学生一样,只能唯唯诺诺,连上车都不敢出声。
在此时,司马季主的地位大体上相当于后世天朝微博上的千万粉丝大v,影响大,受众多,说句实话,他要是一口咬定,刘德挖出来的鼎是假的,那么,就将给刘德的计划造成不可挽回的打击。甚至还可能让刘德的名誉毁于一旦!
因此,一听说司马季主要来,刘德立刻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
为了应付司马季主可能的质疑和刁难,刘德这两天一直都在督促和监督着找来的工匠和巫师们清理随着汾阴鼎一同出土的陶片、砖瓦和龟甲,以图找到确凿的文字证据,另一方面,在造假和忽悠方面,刘德也没落下。
从清理出的陶片和龟甲中,刘德也找到两块具有一些价值的陶片,但却都没有明确指出埋在地下的鼎是从哪里来的,只是记述了魏王与齐王、赵王盟誓,合攻桀宋,并拔宋国都邑的功绩。勉勉强强,算是一个旁证吧。
但仅凭那两块残缺不全的陶片上所记载的铭文,并不能让人特别是司马季主这样博闻广识的大牛心服口服。
所以,刘德准备两个办法来让司马季主闭嘴。
第一套自然是伪造一个魏王祀后土的祭文和一个记载了宋代国君初封之时的卜辞的竹简。
另外一套嘛,当然是跟天朝学的。
微博大v没事发发心灵鸡汤,造谣、借古讽今,不去管它,但他们要是想议论议论大长老,那就要请喝茶,查水表了。
司马季主虽然身份地位比起一般民间的算明先生高大上了无数倍,但他终究还是个庶民白身,没有高爵也没有官身,这种人假如真的要让他闭嘴也很简单,两个汾阴县的衙役就足够了。
最多等过两个月,再放他出来,然后说是临时工惹的祸就足够了。
到那个时候,鼎早已经到了长安未央宫的深宫之中……
但这个办法有些太过卑鄙,不到万不得已,刘德不愿用。
“先去探探口风,看他是否识相吧……”刘德翻着记载着司马季主与贾谊论道的文档,心里想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德还是很欣赏司马季主的。
此人才华见识都很高,而且思维清晰,懂的分析局势,认清自己的地位,更长着一张利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连贾谊那样的巨巨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只是奈何这人脑子有问题或者说有着严重的洁癖,不愿意当官,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是:朝廷里都是一帮小人伪君子,像哥这样高尚的人真不屑与之为伍!(故骐骥不能与疲驴为驷,而凤凰不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微见顺德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何知长者之道乎!)。
刘德看了看档案里记载的此人过去的言行,挠了挠头,刘德知道,像这种有洁癖的道德君子,是很难收服的,连先帝跟便宜老爹屡次征辟他都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推诿,甚至干脆跑到乡下躲起来。
但是,他应该懂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吧?
“哎,还是亲自去会一会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德心中想道。
只有确定了这人的个性和品行,才好决定要不要用临时工!
第206章 人选
翌日,刘德接到消息,便宜老爹已经下诏,要御驾亲巡河东。
于是,他知道,是时候动身前往安邑,在便宜老爹没来之前,解决掉周阳由了。
否则,还要等君父亲自动手,他这个儿子就太失败了!
这几天,安邑传回的种种消息,都非常有利。
袁盎目前已经稳住了周阳由,至少,袁盎传回来的讯息表示,周阳由已经被大行的官职所动。
这也怪不得周阳由蠢。
实在是功名利禄之前,真能把持得住,不被冲昏头脑的人太少了!
譬如当年周勃,堪称一代人杰,是从秦末战乱中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强者。
按照道理,这等人杰,应该知道枪杆子的重要性。
但偏偏刘德的皇祖父就用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左丞相的名头就轻松的解除了周勃的兵权,让其甘愿卸下太尉之职,然后,丞相位子还没坐热,就被一纸诏令,赶回绛县种田了。
周勃都不能做到无视功名利禄,更何况周阳由?
而且,如今汾脽鼎出的大背景下,周阳由就算察觉了什么,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袁盎的说辞。
不然的话,他只要敢举旗,九鼎威压之下,不用别人发话,他的部下也能将他给绑了。
一边是必死无疑,还肯定会殃及亲族,没有任何成算的谋反,另一边是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加官进爵,是个人都会选择相信那一个可能了。
另外,这些天,刘德光是收河东郡兵的基层军官的效忠书,就收到手麻了。
在袁盎的串联下,几乎一半以上的安邑驻军的军官全部表示绝对服从和忠诚刘氏的立场。剩下的一半,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串联,所以没有表态。
刘德相信,只要他带着鼎在安邑军营里走一趟,那么肯跟周阳由走的军官,一百个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实在是九鼎的杀伤力太大了!
九鼎出,天下安,海晏清,凤凰来,麒麟现,嘉谷生,这句流传甚广的歌谣,就真切的反应了此时九鼎在民众心中的地位。
但是,周阳由好解决,甚至河东官场的问题,在九鼎出现的背景下,也很好解决。
借着九鼎的名头,刘德能很轻松的清洗一遍河东官场,将河东官场换一次血。
但破坏容易,建设难!
特别是刘德想要将河东作为未来中国的鲁尔。
这就必须要仔细斟酌,考量,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和措施出来。
首先摆在刘德面前的问题就是,河东太守周阳由与郡尉申屠这两个肯定是全部都要干掉的。
那么,谁来继任?
还有河东官场换血之后,到那里去找这么多听话的官员来?
这两个问题不解决,河东官场的动荡就不会休止,刘德的计划也就无从实施了。
“用谁来作为河东新郡守和新郡尉呢?”刘德在心里寻思着,考虑着,筛选着合适的人选。
或许以皇子的身份干预两千石封疆大吏的人选抉择,这样说出去有些让人无法相信。
然而,刘德却觉得这是完全可以悄悄的实现的。
汉家制度,两千石地方郡守的选择与任命,是由丞相或御史大夫从天下郡县官员中提名,上报天子,然后天子定夺,下诏任命,或者天子已有人选,与丞相、御史大夫商议后,下诏任命。
如今,御史大夫出缺,一时半会也补不上,所以权柄集于丞相申屠嘉之手,基本上,假如不是天子自己已经有了人选,那么丞相上报的人选就不会被否决。
当然,前提是这个人选必须有着丰富的履历,证明他足够胜任一郡太守。
而丞相申屠嘉,刘德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还是有些面子的,他提议两个地方郡守、郡尉的人选,应该不会被拒绝。
那么,谁适合来担任两千石级别的一地郡守呢?
“首选这人得好控制,听话,而且忠诚,并且还要有一定的能力!”刘德在心中想了想,现在,符合这条件的官员真是太少了!
刘德手底下,更是一个合适的人也没有……
“也不见得……”刘德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田叔不正好就是这样的合适人选吗?当过汉中太守,还出任过两千石的朝臣,可谓是履历丰富,政治正确,而且与我交情不错!”
田叔这样老资格的天下名臣,来出任河东郡守自然是非常合适的。
而且前世的事实也证明了,田叔现在的身体是足以胜任繁重的政务工作的,前世的时候,几年后,田叔就曾在鲁王相国的位置上发光发热了好几年。
“谁来做郡尉呢?”刘德想了想,从前世他所掌握的许多大臣的名字上一个个的点名过去。
首先这人必须很年轻,要有足够的精力来辅助田叔处理河东政务。
其次这人还必须是忠于刘德,最起码也得是倾向于刘德的。
不然,河东郡尉要是想给刘德的计划下绊子,那就麻烦了。
再次,此人必须是武官出身,最起码要有军队任职的履历,且必须是千石以上的武将。
可惜,刘德的记忆里没有如此适合的人选。
李广,资历和能力都够了,但他是窦太后的人,刘德不敢用。
程不识,太刻板了,未必会听刘德的话。
韩安国,张羽,都是梁王刘武的大臣,不可能跟刘德有什么牵连。
韩颓当、俪寄、成武这些人又资历太老,官职太高,不可能屈尊到河东任职郡尉,这些家伙,可都盯着车骑、材官这样的顶级武将官职。
“王启年?”刘德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王启年当了那么多年的未央宫宫门卫尉,资历履历都是很不错,外放的话,照理要提一级待遇,出任两千石的郡尉是足够了。
而且王启年的表现也让刘德很满意,刘德不是很清楚,王启年有没有能力,但是,他的忠心和立场,为他加分不少。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王启年是否能胜任郡尉之职,是否能完成刘德交代下去的任务,为刘德的计划保驾护航,充作保护伞?
“等回长安,我好好考察考察他,只要不是太差,捏着鼻子就任用了吧!”刘德心里想着,身为上位者,刘德很清楚,哪里能做到任用每一个臣子都是有能力有手腕有城府的人才呢?
刘德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尚且做过任命亲信但无能的宠臣为九卿的荒唐事,刘德的老爹刘启也干过任命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刘舍为丞相的事情。
可见,在政治上用自己人比用正确的人更适合!
第207章 义婼的变化
郡守、郡尉的人选敲定后,刘德就开始琢磨怎么清洗河东官场上的腐朽势力。
毫无疑问,这才是最难的事情!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从地方一直延伸到了中央,将所有的政治人物一网打尽。
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那只会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德不会忘记王安石变法是怎么失败的,更忘不了天朝太宗皇帝的改革是怎么成功的。
“要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刘德低声念叨了一句,就拿起笔在纸上规划了起来。
首先肯定是先团结所有河东郡大大小小的官僚地主豪强,先把周阳由跟申屠群殴致死。这没什么难度,就算是只猪都能做好。
而且此时还有一整套完整的标准程序和流程可供参考——当年济北王刘兴居叛乱,先帝御驾亲征,一月而定济北,俘虏刘兴居。
能这么快扑灭叛乱,除了军事上的手段外,刘德的皇祖父还采取了一系列的政治手段。
譬如说,刘兴居叛乱后,刘德的皇祖父第一时间下诏明示天下: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为大逆。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
很显然,刘德的那位已故的皇祖父,虽然没与天朝太祖有过交流,但两人都深谙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政治真理。
刘兴居死的不冤!
具体到河东现在的局面,刘德知道,他现在肯定只能是选择只诛首恶,旁党羽翼,都要高抬贵手,将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但杀了周阳由跟申屠后,就要一步一步的淘换掉那些贪官污吏和庸碌之人,选用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吏,用数年甚至十数的时间,将河东的地方官统统换成那种刘德欣赏和喜欢的人才。
刘德现在年轻,他有的是时间。
脑子思考了许久,刘德感觉有些心里发闷,于是就站起身来,走出房门透气。
这时候的汾阴候府邸,已经形同一座军营了,无数士卒往来巡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格保护着宝鼎与刘德的安全。
院子里,义婼正领着下人们搬运着各种物品,准备装车。
这些日子以来,义婼的变化很大,此刻,她已经隐约有了些女主人的气度,而且,因为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对于指使和指挥下人这种事情,不需要学习,就能无师自通。
刘德嘴角笑了笑,走过去,从背后悄悄的环抱住这个少女的腰肢。
“殿下!”义婼开始被吓了一跳,当她回头看到是刘德,这才拍拍小胸脯,红着脸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家的小美人啊……”刘德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温柔的道:“其实你用不着如此劳累的,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处理就好了……”
义婼低头道:“妾身岂敢恃宠而骄?”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自从被刘德推了之后,她就仔细的考虑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自古君王无情,天家无义。
刘德殿下现在是宠着她,爱着她,那以后呢?
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在刘德殿下身边,而她的美貌却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那要怎么样才能留住殿下的心,或者说,怎么样才能至少让殿下能在将来能记得她?
毫无疑问,这义婼现在考虑的最多的问题。
聪明的女人会仔细观察他的男人的喜好与性格,而愚蠢的女人只懂得靠身体和脸蛋来邀宠。
义婼无疑属于前者。
当她观察了刘德性格和脾气后,她感觉,要长期受宠,就必须要能帮到殿下,否则,只以美色和身体来邀宠的话,长此以往,肯定就要被其他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的对手给打败。
于是,这些天,义婼非常用心的开始学习着宫廷的规矩,向侍女宦官请教宫廷的礼仪,还亲力亲为,帮着刘德处理一些王道不在以后没人管的琐事。
不止如此,现在的她,还非常上道的主动的将她原本最爱穿的裙子都给收了起来,只穿一些简单的衣服——谁不知道刘氏最爱节俭的女子?当初先帝的宠妃慎夫人,就是靠着节俭和淑德,将先帝的心给牢牢拴住的?
刘德却没怎么留意这些细节,实在是这些天,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计划的东西太多,因此,对于自己的女人也就没怎么留意了。
闻言刘德笑了笑,吻了吻义婼的脸颊,也不再去管了,既然她想做,就去做吧,总比当个花瓶强!
“对了,阿娇去哪里了?”刘德于是问道:“今天一天都没见到阿娇!”
“回殿下,陈翁主似乎还在房中睡觉……”义婼低头答道:“昨日晚间,翁主不慎着凉了,妾身记得跟殿下禀报过的啊……”
陈阿娇的母亲的封号是馆陶公主,在民间此时直接叫公主是不太合适的,世人一般以翁主称呼皇室的公主,而陈阿娇作为馆陶的宝贝女儿,别人喊一声陈翁主,还是可以的。
“额……”刘德摸了摸额头,似乎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昨天晚上他忙着跟郅都商议回安邑后怎么拿下周阳由的细节,因此,给忙的忘掉了。
“那阿娇现在没事了吧?”刘德尴尬的笑了一声问道。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义婼答道:“今天早上,石先生来诊过脉了,说是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吃几副药就能痊愈……”
“哦……”刘德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道:“我去看看阿娇,这里的事情你帮着看着点!有事的话,命人来通知我!”
“诺!”义婼盈盈一拜,看着刘德的模样,她心中却是不由得想了起来:“若是我有朝一日生病了,殿下是否也会如此紧张?”
刘德却没空去关心义婼的想法,他现在确实是有些慌张了。
陈阿娇那可是窦太后的心肝宝贝,万一她在河东出个什么事情,回了长安,他岂非不是要被老太太恨上一辈子?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带了石穰在身边!
石穰的医术,刘德是信得过的!
第208章 垂钓汾脽边
刘德来到陈阿娇的寝室。
刚进门,刘德就闻到了檀香燃烧的味道。
他挥挥手,让下人们不要出声,慢慢走到陈阿娇熟睡的塌边,坐了下去,伸手怜爱的摸了摸陈阿娇粉嫩的小脸,轻声的对旁边的一个侍女闻到:“你们家翁主吃过药了吗?”
那侍女闻言低声答道:“殿下,少主一个时辰前刚吃过药……”
刘德点点头,看着熟睡的小丫头,伸手为她轻轻压了压被角,嘱咐道:“阿娇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你们要多注意,小心伺候!”
“诺!”左右侍女纷纷躬身称是。
这时候陈阿娇似乎感觉到了刘德的到来,她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见到是刘德,立刻亲昵的伸出双手,吊住刘德的脖子,呵呵的撒娇:“表兄,你来看阿娇了啊……”
但是,她的声音中却有着些虚弱。
刘德听了,心中也大为怜惜,连忙将这个调皮的小丫头抱好,搂在怀中,道:“阿娇要乖,好好的睡觉,养好身体!”
说完就抱着陈阿娇,将她放到榻上,为她盖上丝被。
陈阿娇睁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刘德,过了一会,陈阿娇忽然道:“表兄,阿娇想回长安了,河东一点也不好玩……”
刘德闻言,顿时有些愧疚了。
其实河东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的。
譬如,去龙门,能看到壮观的黄河从山峡之间奔腾而下的景象。
又譬如在尧山,可以游览首山祀,能观看到已经传承了上千年的首山大祀等祭祀活动。
就是刘德这一路走过的地方,好玩的也有不少,美食更是无数。
只是刘德自从到了河东,一直就无暇去管这些事情,甚至从未带陈阿娇出去玩耍过。
刘德伸手摸了摸陈阿娇的额头,又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丫头的身体状况,感觉她应该已经痊愈了,于是,道“这样,阿娇,你起来,表兄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
“好啊好啊!”陈阿娇一听说刘德要带她出去玩,马上就满血满魔,蹦跶了起来,小孩子,基本都是这样,只要有好玩的,就算发烧也能生龙活虎。
于是,刘德就让陈阿娇的侍女为她穿戴衣服,而他则出去布置出行的安保工作。
一刻钟后,刘德就在几十名侍卫的保护下,乘着马车,抱着陈阿娇出了汾阴侯的府邸。
…………
若是要问河东什么东西最好吃。
此时天下所有的美食家都会异口同声的说出一个物种:大河鲤鱼。
诗曰:岂其食鱼,必河之鲤。
春秋时,孔子生子,鲁昭公就送了一条鲤鱼作为贺礼。孔子非常高兴,就将他那个出生的儿子取名为鲤。
由此可见,大河鲤鱼的美誉,在春秋甚至西周时期,就已经享誉天下了。
在两千年后的那个世界,刘德不过是一个屁民,根本吃不起黄河鲤鱼,只能看着前人的记载,幻想一下黄河鲤鱼的味道。
而前世穿越后,倒是吃过几次黄河鲤鱼,但都不新鲜。
刘德早就想尝一尝真正的新鲜的黄河鲤鱼是个什么滋味了。
因此,带着陈阿娇,他直奔汾脽渡口的码头,到了码头边后,刘德就牵着陈阿娇的小手,在卫兵们的保护下,来到码头旁边一处还未被大河与汾水冲刷掉的滩涂地上,让人拿来渔具,挖来蚯蚓一类的鱼饵,就准备钓鱼了。
不得不吐槽一句,此时的钓具原始的不像话,没有浮漂也就算了,鱼钩都大部分是用青铜所铸的,要是碰上大一点的鱼,一不小心,就会导致脱钩。
但刘德也没指望能钓上什么大鱼,不过是娱乐娱乐而已。
所以,他随意的将自己的钓线甩到远处的河水中,就不去管它了。
然后,刘德就开始给陈阿娇的钓具武装了起来。毕竟这次出来就是逗她开心的,必须让陈阿娇多钓几条鱼。
青铜钓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民间产铁,一般都是用在农具上,谁闲着没事用铁来做钓钩?
要知道,此时,许多偏远山区的农民的农具还停留石器时代,甚至有的穷人家连个石质的农具都没有,只能用木头凑合。
钓钩一时半会没法子解决,刘德就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了,刘德让人找来一些晒干了的秸秆,从中选了一根看上去比较大的,用一根绳子绑在陈阿娇的钓具的钓线上,然后,给陈阿娇上鱼饵,这就大功告成了。
然后,刘德就指导着陈阿娇将钓线抛进河水之中。
“阿娇,你看到那个浮着的秸秆了吗?”刘德问道。
“嗯!”陈阿娇点点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一会要是那个秸秆沉下去,你就拉杆……”刘德拿着自己的钓具做了次示范,手向后一扬,将钓线拉上岸,可惜没有收获。
“嗯!”陈阿娇用力的点点头,她许是第一次钓鱼,非常兴奋,她握着钓竿,全神贯注的看着水面。
不一会,原本浮在上面的秸秆猛地沉入水底。
陈阿娇立刻兴奋的大喊起来:“表兄,它沉下去啦!”竟忘了拉杆,刘德笑了笑,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小手,拉着她用力的一扯钓竿,道:“阿娇……这样,就能将鱼钓上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概只有五寸长的小鱼就已经被提上岸,在滩涂光滑的地上蹦跶了起来。
陈阿娇的运气不错,第一条上钩的鱼就是黄河鲤鱼。
“哇哇哇!”陈阿娇兴奋的跑过去,抓住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小鲤鱼,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骄傲的道:“表兄你看,这是阿娇钓的耶!”
“恩,阿娇好厉害!”刘德笑着鼓励她:“表兄都没钓到啊!”
这就让陈阿娇更加高兴了。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就成了陈阿娇一个人的表演,虽然总共只钓上了七八条小鱼,最大的也超过一尺长,但陈阿娇脸上却时时都洋溢着笑容。
钓了半个时辰后,刘德也准备收工,带陈阿娇去别的地方逛逛,这时候,从码头侧面的另外一个斜坡处,走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的看上去大概六十岁的样子,满头白发,但依然健硕无比,走在陡峭的脽下滩涂之上,如履平地。
少的看上去估计也就十一二岁,还扎着总角辫,显然是属于那种从小就被培养起来作为伺候主人的家生子。
那个少年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鱼篓,刘德注意到,鱼篓中空无一物。
刘德皱了皱眉头,这可不合理!
于是挥挥手,让左右的卫兵立刻上前去查问。
但心里却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一老一少看上去也不可能对刘德跟陈阿娇的安危造成半点影响。
第209章 缘由
没多久,前去打探的士卒回来报告道:“殿下,已经验明了,那两人长者乃是汾脽本地人,为汾阴侯家令的妻兄,少的,却是他的外孙,至于鱼篓无鱼,据说是因为巫祝之道……”
“巫祝之道?”刘德有些好奇了,什么样的巫祝之道让人以钓鱼放生的方式来解决灾厄?
于是,他命人将那对老少叫到跟前,行礼问道:“长者在上,谨拜之!”
这对老少似乎很惊恐,见到刘德,浑身都在颤抖。
显然他们是知道刘德是谁的。
但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害怕刘德?
特别是刘德注意到那个童子的膝盖似乎在打摆子。
“老朽许远,拜见贵人……”那老者巍颤颤的还礼,小心的护住那个少年,道:“贵人若是无事,老朽就告退了……”
这种表现就让刘德感觉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于是,刘德叫住他们,问道:“请长者赐教,既然不要渔获,何必要再带鱼篓,更让令外孙如此打扮?”
那个童子的打扮完全就是一个奴仆、家生子的衣装。
老者回头躬身道:“回贵人,此乃家中长辈所赐之移祸之法,将此子将来之祸,移于鱼篓……”
此时民间流行着各种各样的巫祝移祸之法,但像这样的移祸之法,刘德闻所未闻。
但这老者跟那童子却迅速的离开了刘德的视线。
这很不寻常,让刘德颇为奇怪。
要知道在民间,刘氏的招牌还是很响亮的,不说民众会对他这个皇子拥戴有加,但起码不会害怕他。
“去查查看,汾阴侯家令的妻兄是什么来头?”刘德随口吩咐着。
“殿下,不用查了……”一个郅都委派来保护刘德将官禀报道:“汾阴候家令之妻兄,乃是鸣雌亭候的长子,他有个女儿,嫁给了河内枳县豪族郭氏,先帝之时,郭氏任侠枉法,为廷尉张释之诛杀,遗腹一子曰:解。据说此子出生时多有不祥之兆,因此,其母亲求到了隐居洛水的鸣雌亭候许夫人,许夫人为其定下了这个巫祝移祸之策,据说是只要年年坚持每年六月来到汾脽,钓大河之鱼,钓满七七四十九条白腹锦鲤之后,就可消弭祸端!”
刘德抬头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个一直没什么印象的将官,问道:“卿是?”
“末将奉车司马卫商!”那个将官欣喜的拜道,能被殿下记下名字,这就是最大的突破了!
“卫司马记忆不错!”刘德点点头赞赏道,虽然说为了保证刘德的绝对安全,郅都早就把汾阴侯府邸上上下下的奴仆祖上三代都查了一遍,但这么多信息,这个司马能记住,说明他是用心在办事的。
刘德最欣赏这种肯用心做事的人。
“这就难怪那个童子与老者见了我害怕,恐惧了……”刘德心里晒笑一声。
所谓鸣雌亭候,刘德知道是个女人,而且还是第一批受刘邦册封的关内侯。以女子之身能在高皇帝刘邦定鼎天下后受封为关内侯,这本身就说明这个女子非常厉害。
这个女人的名字,在此时几乎就是一个传奇,是一个神话。
她就是许负。
许负的一生,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充满了神秘性与传奇性的一生。
在各种民间传说和刘德在后世史上上看过的关于这个女人的记载来看,她大体是属于那种能知过去未来,无所不能的超级异能者。据说,她只要看一眼一个人的面相,就能判断出他的未来、生死等等。
譬如说,民间传说,许负当年为高皇帝刘邦选妃,直接点名当时的薄太后,说她是贵人,薄太后生了太宗皇帝后又帮助太宗皇帝就藩代国。
又譬如说,后来的史记上记载,许负曾给周亚夫和邓通看相,一口断定这两人都会饿死,还准确的预言到了周亚夫什么时候封侯,什么时候当太尉,什么时候饿死。
总而言之,就是神神叨叨的一大堆。
可惜的是,这些事情哄哄农民,骗骗不知内情的路人或许有用,但却蒙不了身为皇室成员的刘德。
不说别的,就是太皇太后薄氏,压根就没参加过什么选秀,薄太后能生下太宗孝文皇帝,纯粹是刘邦马尿喝多了就稀里糊涂的推了薄后。
至于周亚夫就更可笑了。
人家一刀一枪,辛辛苦苦的才爬到的太尉、丞相官职,居然被一个流言就把功劳转嫁到了许负身上了。
而且刘德注意到,现在,民间完全没有关于许负曾给周亚夫相面的传说,反倒是有一个邓通被许负断定一定会饿死的版本。
呵呵……
所谓神算子,假如只是事后诸葛亮的话,刘德觉得自己也能做到!
而且,许负其实有个致命的漏洞。
就是刚刚离去的那个童子——郭解!
郭解的父亲是当年关中最有名的蛊惑仔,杀人犯法,作奸犯科的事情,一件没少干。
然后就一头撞到了刚刚上任廷尉的张释之的枪口,被当做典型在市场公开处死。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许负号称一看就知道一个人的生死未来,那么,她到底有没有看出自己的外甥女婿肯定会死,自己的外甥女一定会守寡?
而且,目前来看,许负弄出来的这个所谓移祸之法,也没有作用啊!
不然,二十多年后,郭解怎么就被人杀全家了呢?
只是……
刘德眼中闪过一些光芒。
这个许负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啊!
人家名头大,名声大,而且成名几十年,在民间拥有广泛的受众,反正,农民跟工匠们肯定是信这个许负的。
最重要的是,许负是体制内的啊!
她现在还有着一个鸣雌亭候的关内侯爵位,她的兄弟子侄也有不少在朝廷做官。
这就告诉了刘德,这个女的,能被收买,而且从过去她的光荣忽悠记录和伪造各种传说和谣言手段来看,当今之世,若论忽悠,她应该是第一名!
这就比司马季主好对付多了!
嗯,刘德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有私欲的人,因为她有私欲,所以一定会听话。
而且刘德觉得,这也是一个双赢的办法。
许负帮刘德证明九鼎是真的,对她的好处,也是非常巨大的!
这么想着,刘德就吩咐道:“等会晚上,去将那位许先生请到我的房中来!”
“诺!”卫商点头道。
第210章 要走正路啊
夜幕降临时,刘德抱着玩的满身大汗,还意犹未决的陈阿娇回到住所。
将陈阿娇交给她的贴身侍女,嘱咐她们给陈阿娇烧些热水沐浴,刘德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殿下,妾身已经准备好热水了……”刚进门,义婼就非常体贴的走上前来,为刘德蜕去身上的上衣,问道:“您是先用膳呢,还是先沐浴?”
刘德呵呵一笑,抱起这迷人的少女,大步朝着房中那个还在散发着热气和芬香的浴桶过去。
义婼顿时就羞得将头深深埋进刘德的胸膛中,低声求饶道:“殿下,房中……还有人呢!”
刘德笑了一声,挥手让还站在房里的侍女和宦官都出去。
其实,此时别说是皇室了,就是贵族,做这些闺房之乐,也并不避讳下人,譬如刘德的便宜老爹,每每临幸后宫佳丽,郎中令周仁都是跪在塌前欣赏活春宫的……
只是,刘德终究还是保留着一些后世的行为习惯,并不怎么喜欢将自己个人的隐私与隐秘之事,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
一个时辰后,刘德神清气爽的走下床榻。
他现在的年纪,正是气血旺盛的青春鼎盛之时。对于女人的需求也格外旺盛,因此自从推了义婼后,他几乎无日不欢。
只是,刘德也知道,是时候节制一下自己的欲望了。否则三十岁之后,就要各种毛病都找上门。
“或许我该抽空去拜访一下北平侯张苍,讨教一下养生之道!”刘德心中寻思着。
当世若论养生之道,北平侯张苍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原因很简单,刘德就记得这个老丞相将近一百岁了,居然还能收纳小妾……
就这能耐,就没几个人敢比的了。
更何况,张苍的养生之道,可谓是另辟蹊跷,不禁女色,不止不禁女色,反而日日征伐。
考虑到张苍是黄老学的死忠,这就让刘德不得不怀疑他藏了什么类似yy小说中的秘诀一类的东西。
譬如说黄帝御女心经一类的神奇玩意。
只是,必须赶紧了。
刘德记得,张苍三年后就病逝了,享年一百零五岁,是汉室所有贵族皇室成员中享寿最高纪录的保持者。
这时候听到刘彻下床的时候,一直在门口待命的几个侍女连忙走进来,为刘德穿戴衣服、佩饰。
一个宦官跪下来禀报道:“殿下,司马卫商已经将您要找的人找来了,就在偏房,您看是否现在接见?”
刘德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貌似吩咐过卫商去找那个许负的儿子。
于是,刘德张开双手,让侍女们为他穿上常服,系好冠帽,道:“带我去见他吧!”
……………………………………………………
许远此刻却是无比害怕。
看着门口的卫兵,听着院子里巡逻的士卒的脚步声,他只能蜷缩着身子,低着头,站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
为什么害怕?
女婿被朝廷处死,他却没有跟女婿家决裂,反而抚养外孙。
最重要的是,他那个外孙的母亲至今没有改嫁。
这要是换了一般人家,早就被人折腾死了。
好在他家不是一般人,高皇帝亲封的鸣雌亭候,秦始皇在位时,他的母亲就已经闻名天下,朝野之中都有关系,所以一直以来,没人捅破此事。
只是,现在这事情却被皇子刘德殿下知道了!
许远是真怕了。
按照汉律,女子丧偶三年后必须改嫁,除非是四十岁以上没有生育能力的老妇,假如有人不愿意改嫁,那么就要缴纳额外的罚款,这笔罚款通常是五算,一算一百二十钱,五算六百钱,每年都要缴纳。
这本来没什么,反正他家不差钱。
可如今这事情被刘德殿下知道了,那意义就不同了。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上纲上线到怨怼天子,心怀不臣的大逆之罪上,阖家都要连坐!
“但愿我母亲大人还有些薄面在朝廷里……”许远心里想着,这时就听到门口的卫兵喝一了声:“殿下到!”
许远连忙站到门口,躬身迎接:“老朽许远,恭迎殿下!”
刘德走进房间,看了一眼这个浑身都在发抖的老人,轻笑了一声,道:“老丈不用太紧张了,我叫你过来,就是想托老丈帮个忙……”
许远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恭敬的道:“殿下尽管吩咐!”却是连头都敢抬起来看刘德。
实在是刘氏天子给他家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当年,先帝即位后,立即就召见他的母亲,尊崇有加,厚遇无比,还任命了他的从弟为郎中令,看上去是很美好。
可惜,先帝却只是利用他母亲的名望而已。
等利用完了,打垮了周勃,一脚就踹开了他母亲。
不然,他母亲怎会心灰意冷,隐居商洛之间,不再过问朝政。
不然,他的女婿怎么就会被张释之拖到市场腰斩?
刘德呵呵的看了看他,对于那些过去的事情,刘德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许负十三年前辞官隐居,但看许远的模样,刘德就知道其中有隐情了。
他那位皇祖父啊,出了名的翻脸无情,做过的没节操的事情,加起来估计可绕地球一圈。
但这些跟刘德关系不大,他也懒得去仔细追究和查探。
刘德笑着将许远请到坐位上坐下来,这才道:“我闻老丈之母鸣雌亭老大人颇通相面之术,有神人之能,可恨缘悭一面,不能相见,今日偶遇老丈,就想请老丈代为向鸣雌亭候老大人问好,请她至安邑一会!不知老丈是否愿意?”
“殿下有命,老朽敢不从命?”许远纳头拜道。
刘德点点头,这才对嘛!
许氏可就是靠着统治者才兴起的。
从秦始皇至今,百数年,不管台面上的天子是秦始皇还是秦二世,是汉高还是孝惠,甚至少帝兄弟,但凡天子有命,许家马上就要屁颠屁颠的出来遵命。
“对了……”刘德忽然笑道:“老丈的贤外孙叫郭解?先帝时关中游侠首领郭氏遗腹子?”
许远闻言立刻汗流浃背,跪下来叩首道:“不敢欺瞒殿下,确实是……还望殿下赎罪赎罪!”
“别紧张嘛……”刘德笑着扶起他宽慰道:“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郭氏即以伏法,朝廷又怎么会继续追究其子?只有暴秦才搞一人犯罪全家连坐的那一套嘛……我汉室素来以孝治天下,以德驭四海,不搞暴秦的那一套连坐法,我只是希望老丈能好好教育,抚养那孩子,让他知道道理,知道律法,将来长大以后,读书做官或者从军报效天子或者耕种以养家小,千万不要再走他父亲的老路了,老丈身为长者,要将其父的问题跟他讲清楚,讲明白……”
刘德侃侃而谈,说的好像刘家自己没有搞连坐和株连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比起秦代动不动就粗暴的罪及全家,汉代的律法,最起码在民法上基本不玩株连那一套了。
许远听了,却是大为感动,叩首道:“殿下字字珠玑,老朽铭感五内,一定好好抚养那孩子,让他将来走正路,不走邪路!”
刘德听了笑着点点头。
其实郭解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嘛!
最起码,刘德觉得他的组织能力非常不错,不管是用在官场还是放在军队里,郭解都能出人头地,可惜,他偏偏一头栽进了游侠这个大坑。
蛊惑仔可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的!
特别是随着汉家中央政府加紧收权,中央集权时代渐渐来临的如今,再玩蛊惑仔,那就是对抗政府了,自古以来,只要不是王朝末期,就没有蛊惑仔或者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可以跟政府对抗的。
第211章 奇人异士(1)
翌日,刘德启程离开汾脽。
跟他来时,他离开汾脽时,整个汾阴县几乎是倾县出动,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民众。
许多人家甚至是全家总动员,扶老携幼的出现在道路旁边
他们自然不是来看刘德的。
而是来看宝鼎的!
此时,民间迷信思想非常严重,上至贵族,下至庶民,就没有不信神的。
汾阴更是重灾区,此地奉祀地主后土已经有两三千年的历史,迷信可谓深深的扎根于百姓的基因和血脉之中。
此次宝鼎出汾脽,别的地方的人或许还会怀疑宝鼎真假。
但汾阴人民却是深信不疑的。
特别是刘德故意散播了‘王偃奔魏’的风声后,顿时就冒出了许多历史学家,自动的给刘德补上了那一段历史的空白。
现在,在汾阴民间,百姓之中,关于宋鼎怎么到的汾脽都已经出现了详细到时间地点人物和场景的版本。
“周赫王二十九年,齐緍王得秦国默许,联合魏赵两国,发动第三次伐宋之战,大破宋国,宋王戴偃出奔魏国,奉宝鼎以求庇护,因宋王公子胜耻于亡国之祸,献宗庙传承重宝求生之辱,于是阴使大臣毁宝鼎铭文……魏王得鼎大喜,因无铭文,兼之不久乐毅破齐,不敢明示天下,于是供奉于魏脽后土,以求神明庇护……”刘德看着主父偃收集的许多民间对于宝鼎的脑补和揣测的流言,心里也是笑了一声,很多时候,历史不就是这样将野史变成正史的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可能性。
刘德继续看下去,接下来的版本和故事就充满了荒诞和神话色彩了。
什么刘德在吴山夜梦有神明朝南方行去,到介山,全山柳树枝条径直西指,过大河,有灵龟出水,锦鲤做桥什么的。
反正老百姓们yy起来,谁也挡不住。
这些事情,刘德看了,笑笑就算了。
等他坐了皇帝,这些神话与传说或许会成为正史,作为他君权神授的象征。
但如今,用处不大,还有弊端,民间流传也就罢了,但,却决不能让它在宫廷之中出现,否则,便宜老爹要是疑神疑鬼起来,刘德至少也要挨一顿骂,甚至可能危及他的地位。
因此,刘德已经下令禁止随行侍从与宦官侍女谈及任何有关神怪的话题。
陈阿娇却是很兴奋的在刘德的怀里蹭来蹭去,不时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前来围观的人群,问道:“表兄,怎么这么多人啊?”
“他们啊,听说阿娇要走,舍不得,就都来送行了……”刘德笑着摸着她的小脑袋调戏着道。
“真的吗?”陈阿娇天真的问道。
“呵呵……”刘德笑了笑。
因为一路上围观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刘德渡河时花费了太多功夫,结果,一直到下午,刘德一行才算全部渡河完毕,抵达河对岸的临猗县。
在临猗县,刘德等人受到的关注依然没减弱。
但在临猗县时,刘德遇到了他派往荥阳的王道征辟过来的一个人才——褚强。
其实,褚强在此时的知识分子眼中可能完全不算什么人才,甚至儒家的人根本就不承认他是读书人。
褚强没做过官,经过商,更没拜过什么大人物做老师。
甚至褚强的文化也有限的很,只能识读简单的文字,略通一些简单的算术。
但是,即使刘德这个生于深宫的皇子,但在河东这段时间也多次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有名的原因是因为,此人跟古代的伯乐一样,有着一项别人没有的技术——伯乐相马,他相牛。
根据民间的说法,荥阳褚强相牛无有不中,他甚至只需要看一眼牛的样子,就能推断这头牛是否健康,能拉多重的车,能耕多少地,甚至有人的牛病了,被他买下后,一个冬天的调养,第二年就又活蹦乱跳,成为上等的耕牛。
因此,刘德在听说了此人的名声后,让王道去荥阳之时,顺便征辟了过来。
在此时,因为没有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及其分支农家并未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民间有着一技之长,并且受到乡邻尊重的奇人异士数之不尽。
譬如,这一趟河东之行,在民间,刘德就听说了荥阳褚强相牛养牛独步天下,留县的一个叫长孺的男子养猪天下无双,且其养的母猪每胎能产猪仔十几头,成活率甚至能过七八成,当真是让闻者惊叹,观者惊奇。
至于后来代北的桥姚,养马上千,牛倍之,羊一万头,是当世最大的畜牧业主,富贵无比。
右北平的兽医张里,靠着给武帝刘彻的牧场中的病马治病,也一度富贵直逼公侯。
刘彻朝后来的御史大夫卜式,最初靠养羊发家,拥有数以千万的财富!
而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这样的盛况和民间的奇人异士开始渐渐凋零,消失,再不复如今的盛况。
这是因为思想的改变。
在现在,这个没罢黩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学一个技能,学一项技术在身,从天子一直都庶民都是认可的,并不会认为是什么奇淫巧计,君子不能学。
恰恰相反,此时的社会风气认为:福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
而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只奇淫巧计这个名头就足够吓退大多数有志青年学习和研究农业、畜牧技术的热情。
“所以说,小猪啊,真不是哥哥为了私利抢你的皇位,实在是哥哥做皇帝,比你合适太多了!”刘德在心中想着,就命人传召褚强来见。
不多时,一个黑壮的大汉就被人领着来到了刘德的帐中,低头跪下来叩首道:“荥阳小民褚强拜见殿下!”
他行礼的姿势一丝不苟,完全没有任何的慌乱,就这一个细节就让刘德知道,此人从小应该是受过一定良好教育的,家境应该不错,一般的庶民,那里懂这些礼数呢?
想想这才正常嘛!
一般的百姓,穷人,屌丝,在这个时候别说养牛了,就是租牛都是奢望。
刘德前世在河间国,就见过一些村子的农民还是用着原始的石器甚至木制农具耕作,想用耕牛?做梦吧!
至于后来的卜式,正史上说的他好像很可怜的样子,但他能当上御史大夫,就这一点就能证明,他最起码也懂一些文化,能背许多经典,否则,凭什么坐上三公的位子?
身为穿越者,刘德很清楚,即使是在后世,规模化的养殖也不是普通农民玩得转的,别的不说,猪的数量一但上百,那就各种问题都来了,发生一个疫病,一个措施不当就足可导致全军覆没!
能在这西元前的时代,玩规模化养殖,还玩的风生水起的人,岂是一般意义上的农民?
于是,刘德的态度也连忙摆正了起来,亲自下场扶起他,道:“我闻公之大名许久了,今日能蒙公不吝山水之远,亲来河东想见,真是足慰生平!”
“不敢!不敢!”褚强抬头,一张大黑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他冲刘德一笑,还很文雅的道“小名贱名能入殿下之耳,足慰生平,不知殿下唤小民前来,有何吩咐?可有小民能效劳的地方?”
“我欲建一个牧场,牧养牛马,闻卿相牛之术,独步天下,愿以场主之位相待,不知公可愿?”刘德非常诚恳的道。
但是,褚强却低下头,婉拒道:“小民谢殿下之恩遇,只是,小民无才无德,何以为官?”
开什么玩笑呀!
他在老家养牛,买牛,一年能赚不知道多少钱,这些年下来,光是攒下的身家就有数百万钱了,他每年的收入就已经远超了朝廷的两千石朝臣,为什么要去做官呢?
刘德闻言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招徕人才时碰壁。
不过,既然褚强愿意来见他,说明,还是有可能招募到的,只是,他开价低了,人家觉得不划算!
这没什么,春秋以来,君择臣,臣亦择君的思潮很浓烈,秦末之后,随着天下一统,这个思潮虽然渐渐平息,但还是存在的。
刘德自己也知道,像是褚强、桥姚这些畜牧业的巨头,未必能看上朝廷的那点俸禄,而且如今的社会风气,也让这些人在民间很受敬重,不存在什么自尊心缺失,要证明自己的问题。
但褚强这样的人才,刘德怎么都不愿意放过。
因为,刘德需要无数个褚强来帮助他扩大耕牛数量,从而为将来在全国范围内全面推广耕牛耕种做准备。
嗯,你没看错!
当此之时,耕牛耕种,只存在于长江以北,黄河以西的部分地区,基本上只有关中和关东的河内,河西、河东等膏腴之地才有用耕牛的传统,而且没普及!
历史上是武帝后期的贤吏赵过推广代田法时,才真正将耕牛耕种及犁头等工具全面的普及到关中,进而普及到天下。
而在那之前,只有富人、地主和贵族家庭才有养牛,并将之用于耕种。
第212章 奇人异士(2)【求订阅】
刘德调整了一下姿态,双手拉着褚强的袖子,道:“场主非官,不过是我之产业而已,愿托付于公打理!”
这就是赤裸裸的利诱了!
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德就不信,他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还招不到区区一个褚强。
褚强闻言,却是瞳孔迅速扩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了。
表面上看,刘德所说的那个什么场主连个官职都没有,必然是大坑!
但其实不然!
刘德是谁?
当今天子之子,未来的储君,将来的至尊。
给这样的人打理他的私人产业,用屁股都能想到,利益会有多大,特权会有多高。
旁的不说,先帝的宠臣邓通就是明显的例子。
当初邓通所铸的钱可是与吴王刘濞的铸钱共同瓜分了天下铸钱买卖的利润啊!
褚强不傻,他要是不够机灵的话,脑子不够灵活的话,也做不了相牛的买卖。
他吞了吞唾液,也知道,刘德都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他再拒绝,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统治者给脸不要,那下场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惨!
于是,他跪下来叩首道:“小民承蒙殿下看重,必粉身碎骨,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刘德闻言大喜,道:“能得公之助,我心大善,将来牧场之事,就托付于公了,若能有所成效,必不会亏待公!”
刘德要弄的牧场,可不是只养几十几百头牛,起码也是成千上万,将来若是一切顺利,牧场所养的牛,甚至可能超过十万,百万。
褚强要是能打理好那个牧场,管理和照料好所养的全部牲畜,刘德觉得裂土封侯为酬,都不为过!
当然了,只靠一个褚强,就算褚强有三头六臂,万千化身,也照顾不了如此大规模的牧场。
刘德需要褚强的地方,只在于,让他将他的技术与经验,传授给年轻人,最好形成文字,写成书籍,归纳成案例。
这样才是发挥褚强作用最好的办法。
褚强却又道:“请殿下稍等,小民先回家安顿家小,再来为殿下效劳!”
“这是自然!”刘德笑着点点头,让人取来一百金,交给褚强道:“钱不多,与公为安家之费!”
又叫来奉车司马卫商,命其一路护送褚强回荥阳。
卫商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这说明他在刘德那里有地位了!
否则,刘德殿下岂会点他的名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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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雒阳以东,一片山林之间,建着一栋雅致的竹屋。
竹屋两侧风光秀美,景色宜人。
按道理来说,此处应该是人迹罕至的安静之地。
但,意外的是,此刻这里停满了车马,无数来自各地的商贾与名流,纷纷来到这里,只为一件事情:请竹屋的主人为自己看相。
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带着几个下人,抬着一个大箱子,非常嚣张的挤开排队的人群,道:“我愿出钱十万,金五百,请许君侯为我一相!”
他昂着头,骄傲的看着周围的商贾,鼻孔里冷哼着:“谁还能比我的出价高?”
相一次面,就要钱十万,金五百,这确实是令人惊讶的一个数目。
但比起的竹屋的主人来说,就不值得一提了。
立刻就有一位公侯打扮的中年人站起身来,冷漠的来到这富商面前,挥挥手,跟随他左右的随从立刻一拥而上,将这富商与其下人踹到地上,一顿胖揍。
“区区商贾,安敢与我争锋?”这公侯玩味的笑着:“且许伯母一年只为九人相面,区区十万钱,五百金,就能办到?幼稚!”
“鸣雌亭候乃是秦始皇御笔所封的圣女,高皇帝也承认的神女,能知过去未来,人生衰败,天下局势,十万钱,五百金,算个屁啊!”另一位公侯也道。
竹屋主人正是一直隐居于商洛之间的当代相面第一人,鸣雌亭候许负。
许负的大名,如今的天下,谁不知晓?
单单就凭她出生就被秦始皇视为祥瑞,秦二世加封,汉室鼎立,高皇帝刘邦也以功封其为关内侯,先帝进一步益封五百户,还以其子为郎中令。
两个王朝,五位天子,俱都承认和认可。
就此成就,天下谁不信服?
想靠金钱就能让这样一个人相面,那也太不把两朝五帝不当回事了吧?
这时候,竹屋的门打开了,在场的数十位贵族商贾立刻一拥而上,各自报着自己的条件,只希望竹屋中的人为自己相面。
但是,很快他们就失望了,因为竹屋中只有一位老态龙钟的老男人,而不是传说中那位天下第一奇女子。
这老男人驻着拐杖,巍颤颤的走出门,朝着在场的商贾公侯拱手谢罪道:“请诸君恕罪,内子前些时日夜观天象,见北辰大放光芒,又闻洛水龙吟,此主人主得福,又见有星显于河东之上,因而内子知矣,有人主之宝出河东,因而内子已经跋涉启程前往河东一睹重宝之貌!故今日开相之期需后延三月,明岁十月,再请诸君来此……”
这一番话说的许多人一愣一愣的,顿时只觉得高大上,真是神人啊!
特别有哪些听闻了河东有宝鼎出现的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他们可是游走天下的商贾,消息灵通,但得知河东出现了宝鼎的消息也不过是昨日啊,这位许君侯人在家中坐,只看天象和洛水变化,居然就知道河东出了重宝,还指名了是人主之宝,真是神女啊!
对许负更加崇拜了起来。
只有那老人心知肚明,要不是前日他的长子许远派人快马加鞭前来传信,他们夫妇肯定是蒙在鼓里的,哪能如现在这样装逼呢?
…………………………………………………………
曹阳亭渡口。
一艘小船载着一位老人数位童子,驶离岸边。
“老师,您说,汾脽之鼎,可是周鼎?”一位少年好奇的问道:“老师学究天人,应该是能卜算而出的吧?”
那老者笑了笑道:“天下重宝,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卜算的?”
他顿了顿,道:“不过,以三代之兴,各具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后开世之,飞燕之卜顺故殷商兴,百谷之噬吉故周王,我曾尝卜卦以求详解,断之以龟策,只是天道渺渺,而我之渺身,难窥其一斑,所得皆为凌乱,难辩真假,需目睹才知!”
“连老师都算不出啊……”一个童子失望的道:“那天下谁人能卜算出宝鼎真假?”
“天下之大,人才辈出,我也不过沧海一粟,何其渺小,应该是有人的吧……”这老人长叹道,他忽然朝着东方笑道:“或许鸣雌亭候已经算出来了呢!”
以他的见识和智慧,当然知道,鸣雌亭候许负的底子。
背靠朝廷,作为天家的御用卜算者,想来,那鼎无论真假,许负都应该已经被传召了吧?
第213章 周阳由的末日(1)
刘德过介山时,就收到了几条消息。
首先,他的老爹,当今天子已经自长安启程,带着梁王刘武、皇后薄氏以及内史晁错、中尉周亚夫、将军栾布、陈武等大臣,向河东而来,以天子御驾的速度来看,最多三四天就能渡过大河,来到河东,也就是说,刘德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把所有手尾都扫干净,天子老爹看到的河东必须是团结的河东,河蟹的河东,平安的河东,繁荣的河东。
其次,他放在曹阳亭渡口的宦官回报,确认了司马季主已过曹阳亭。
然后就是当今天下已经确认要来河东一睹宝鼎的名家。
包括申公、欧阳和伯、张恢、胡毋生、董仲舒等数十位天下闻名的百家巨头,名头一个比一个大。
在这么多要来的人中,后世鼎鼎大名的董仲舒竟然只能算一个小字辈。
申公就不必说了,欧阳和伯,那是济南伏生的亲传弟子,先帝时为尚书博士,他的名字在后世没几个人知道,但他的弟子,知道的人肯定很多,武帝朝的文学名士,儿宽与千乘是也,特别是儿宽与张汤曾是好基友……后来官至御史大夫!
当此之时,欧阳和伯的名声是远超董仲舒这个晚辈的!
至于张恢,当世法家的巨头,他有一个弟子叫晁错……
“真是八方英才汇河东啊……”刘德放下手里的名单,掀开车帘,下令道:“加速前进,日落之前,我要过涑水!”
“诺!”左右侍从点头称是,将命令传递给了郅都,郅都随即加快了前进的速度,马车开始陡然出现了颠簸。
刘德连忙抱着陈阿娇,他知道,陈阿娇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颠簸。
好在,出了介山山道之后,就是驰道,道路宽敞,路面平整,因此颠簸感大减,即使如此,陈阿娇也是被颠的小脸苍白,几欲吐泻,刘德不得不下令减慢速度。
却也因此没能在日落之前渡过涑水,只能露宿于涑水河边。
第二天一早,刘德一行人刚渡过涑水,前方的河岸上就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他和宝鼎的河东贵族勋臣以及大小官僚。
一面面旗帜在河岸边迎风招展。
刘德站在船头,看着河岸上站在河东郡守旗帜下的一个官员,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中郎将……”刘德低声叫来郅都命令道:“等会下岸之后,立即拘捕周阳由!”
还有什么场面比现在更合适拿下周阳由的?
当着河东郡大小官僚与贵族勋臣的面,拿下周阳由,对刘德来说,效果最佳,更能彰显出他的雷厉风行和敢为的性格。
不要小看敢为这两个字对汉室皇子的作用。
刘荣、刘据都是因为不‘敢为’所以最后都悲剧了。
………………………………
河岸边的周阳由,这个时候却还没有预料到危机已经到来。
不是他警惕性不高,更不是他蠢。
实在是他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住了。
诚然,他确实做了要挟天使的事情……
但是,宝鼎出汾脽,这是泼天的大功!
即使大头要被刘德拿走,只能剩下些残羹剩汤,但是,就是这点残羹剩汤,也足以保证他至少能将功赎罪!
若是天子不计较他的一时鲁莽和冲动的话,位列九卿,也不是不可能。
加上袁盎向他许诺,只要他愿意出头去跟晁错作对,就保举他为大行!
袁盎的承诺还是含金量十足的!
更何况,他朝中也不是没人!
太中大夫直不疑,就可以为他在朝廷说些好话的嘛!
这么一想,他的心中的不安就荡然无存了。
只是,当刘德一行的船队靠岸后,首先下船的不是女眷,也不是宦官,而是全副武装,披甲执锐的武士。
一队又一队,整齐划一的列队下船。
周阳由不是什么白痴,在此时汉室郡守的选择标准就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牧民,必须文武双全。
不懂带兵就想当郡守,门都没有!
一看这些卫兵的装束和模样,周阳由心里就警笛大作。
假如不是要抓人甚至动武,这些卫兵何须披甲?
“丝公,这是怎么回事?”周阳由慌忙的去找身边的袁盎求助。
袁盎嘴角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拱手道:“明府何必慌张呢?宝鼎下船,自然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了!”
周阳由听了这个解释,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
………………………………
郅都为自己系上头盔上的缨带,扣好锁甲的扣子,然后,配上长剑,跪倒刘德面前,请示道:“请殿下出示陛下所赐虎符,以备臣下令!”
汉制,凡调兵五十人以上,需要天子诏书或者虎符为凭。
否则就是非法,一旦发现,马上就可以定位图谋不轨。
这个规矩,就是吴楚两番也要在表面上遵守,吴王刘濞每次调兵,都还是要装模作样的拿出高皇帝和先帝所赐的虎符与几仗作为凭据。
郅都当然必须遵从。
刘德闻言,神情肃穆的从怀中取出那个老爹赐下的玉质虎符,亦跪下来,与郅都对拜,道:“天子所赐虎符在此,小子刘德谨以此符,授予卿家,以皇父之名,以命卿家,捕拿逆贼周阳由,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郅都重重叩首,然后才郑重的接过虎符,拜道:“臣都谨奉命!”
然后,他站起来,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他的亲卫,下令道:“我已受虎符,得殿下之命,缉拿逆贼,若有反抗,格杀之!诸将可愿随我?”
“诺!”数十名全身重甲的卫士重重的拍击自己胸前的甲胄,以军礼答道:“愿从中郎将!”
然后,数十柄巨型武器被几十名无甲的侍从抬着到了船头,卫兵们肃穆着接过抬来的武器,双手用力的将之举了起来。
顿时寒光四射,剑气逼人,整个船头立刻就被杀戮的气氛所弥漫了起来。
刘德认得这些武器。
鼎鼎大名的汉斩马剑,唐代陌刀的老祖宗,凶残至极,残暴无比,号称一剑能连人带马一起斩碎的杀戮利器。
不过,限于军事技术和作战方式的陈旧,这时候,这些斩马剑,其实在战争中出场率并不高,大多数时候,它们是作为礼器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第214章 周阳由的末日(2)
刘德看着这些寒光四射,气势凌人的这个时代与大黄弩齐名的终究杀人利器。
他的喉咙里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真是明珠暗投啊……”刘德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当此之时,军事战术还没发展到唐代的高度,因而,唐代横扫天下,打的突厥狼奔猪突,吐蕃一个劲的喊雅蠛蝶的陌刀的老祖宗在战场上几乎没有表现的机会。
只能作为礼器,作为仪仗之用……
看着这些长柄双刃巨剑,刘德觉得,稍稍改进,配合以合适的战术,在战场上几乎就能无敌了啊!
要是能发明明光铠,以三千陌刀手列阵,辅以数万轻骑,数万弓弩手,完全可以无压力平推任何敌人。
在火绳枪时代,战争是排队枪毙。
而在陌刀的鼎盛时代,战争叫排队收割。
刘德用屁股都能猜到,当匈奴人面对数千列阵完好的陌刀手时,会是什么个表情!
当然,这些事情想想很简单,做起来就很难了。
刘德很清楚,唐代陌刀的无敌是建立在一系列完善的战术和与陌刀军阵配合熟练的轻骑兵和弓弩兵之上的。
是唐代无数将军和士兵用鲜血换来的。
“我怎么没背熟《李卫公兵法》《太宗卫公问对》再穿越呀……”刘德也不由得有些事后诸葛亮了。
懊悔是没用的。
“还是先把河东的煤炭和铁利用好,大搞高炉炼钢,先弄出合格的钢材,再去搞陌刀吧……”斩马剑要进化成陌刀,不是改进一下形制就可以的,陌刀所用的精铁和精钢,至少此时是没有的。
所以,想发明陌刀,前提条件是有足够的钢与铁。
发明陌刀之后,还要进行训练,进行实战演练,从实战中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和使用方法以及陌刀手的列阵阵型,没个十几年,休想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让陌刀阵平推一切。
因此刘德也只是叹息了一下,就没去记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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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都收剑入鞘,带着举着一柄柄寒光四射的斩马剑的卫士们,缓步走下船舱,下到地面。
先前已下船的士兵们纷纷为郅都让开一条道路。
郅都在数十名卫士的簇拥下,杀气腾腾的走到随行卫队的前方,早有士兵为他牵来一匹战马,郅都骑上战马,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这些他从长安带出来的禁军士兵,道:“诸将听令!”
他剑指前方:“前进!”
于是他策马缓行,身后数十位双手持着巨型斩马剑的卫士紧随其后,然后是如林的长戟。
哒哒哒!
身着重甲的卫兵一言不发的跟着郅都,步步前行,无言的压力,霎时就让原本还叽叽喳喳的河东郡官民鸦雀无声。
这阵仗,是个人都看出不妥了。
河东郡守周阳由更是满头大汗,他回头想去找袁盎,但却愕然发现,不止原本在他身边的袁盎此时已经悄然不见了就是本来是他心腹的几个将官,也远远的离他很长一段距离,左右的侍从和差役,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这一刻,周阳由知道,自己完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只觉得浑身都失去了气力。
………………………………………………
与周阳由一样恐惧的还有章德。
此时的章德,心中也是无力的很。
这趟差事办砸了!
伴君如伴虎,汉家天子对于办砸了差事的宦官从来都是不讲任何情面的。
更何况天子想杀自己的家奴,甚至不需要罪名!
如今,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德的身上。
“希望殿下能念着我过去忠心耿耿的勤勉份上为我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吧……”章德这样想着,心里就升起了希望。
可惜,很快一个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份帛书。
此人章德认得,故吴相袁盎!
“章德听旨!”袁盎面无表情的摊开帛书。
章德连忙乖乖的跪下来,他左右原本负责保护他的卫兵更是第一时间的站到了袁盎身后。
袁盎肃穆的照着帛书上的文字念了起来:“皇帝制曰:家奴章德,办事不利,其去使节,收印玺,即刻至朕御前承命!”
“诺!”章德无力的叩首道:“奴婢奉诏!”
这个结果对他似乎是好事,起码没有当场赐毒酒或者杖杀,不过是剥夺了使节的身份。
但章德心里莫名的却产生了恐惧。
他记忆的天子,从来不会对宦官特别是犯错的宦官如此宽容!
“奴婢想见一见殿下……”章德接过诏书,将天子节与使者印玺呈递给袁盎,然后跪下来恳求道:“请丝公开恩,让奴婢见一见殿下,就说一句话……一句话……”
章德知道,如今,真正能救他的只有刘德了!
袁盎却根本没有理会他,道:“章德,天子诏命,尔即刻至御前承命,此天命也,尔安敢不从耶?”
袁盎挥挥手,立刻就有卫兵上前,架起他就走,强行就要压着他前去天子御驾之前。
“奴婢为殿下立过功啊……”章德被两个卫兵架着,哭号着:“奴婢要见殿下……奴婢为殿下立过功的……”
“区区阉奴,也敢谈立功?”袁盎嘴角嗤笑一声:“为天家办事是你的本份,办好了,赏你点金钱就算是天恩浩荡,竟然还敢邀功,真是不知死活!”
刘德确实向他请求过要给章德留条活路。
但是,他为什么要给一个阉奴留活路呢?
在袁盎看来,章德最好到了天子面前马上就被处死,甚至他现在就想处死章德了。
当年先帝宠信邓通,结果邓通富可敌国,横行无忌,地方官不能制,险些让先帝的名声有了污点。
“殿下啊,不是老臣要欺瞒你,实在是您乃是我汉家的未来,安可受阉奴之惑,如此乱命,请恕臣,不敢奉命!”袁盎看着河岸边船头上的刘德的影子,在心中道。
…………………………
郅都带着数百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卫兵,策马来到周阳由的面前,先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河东郡守周阳由,你可知罪?”
周阳由环顾四周,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做末路穷途,他有心想要拔剑自杀,但是却真没有那个勇气。
而且,心中还有个声音在说:“我不必死的,我有功社稷,我为先帝效劳十数年,汾脽出鼎,也有的一份功劳,到了陛下御前,我还可以为自己争辩……”
于是他翻身下马,跪到地上,除去冠帽,献出印玺,拜道:“死罪死罪,罪官周阳由知罪!”
郅都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感慨了一声,郅都还记得去年周阳由来长安上计,与他同车上朝的大臣司马安之,本来就是朝中有名的凶吏,结果,司马安之与周阳由同车,却被周阳由压制的话都不敢说。
而此刻,这个曾经压制朝中两千石朝臣的封疆大吏,却如同一个死人一般,跪在他面前,束手就擒,再无往昔的盛气凌人,不过是一个待死的老人。
这反转变化之大,让郅都感慨万分。
“来人,收押罪官周阳由,收其印玺、绶带,等待陛下裁决!”郅都挥挥手道,立刻就有士兵上前,将周阳由看押了起来,但却没有绑也没有上刑具、枷锁。
因为汉家制度,两千石生死,必须由天子决断,将相一级,就算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也不能用刑,只能逼其自杀。
刘德站在船头,看着被押着向他走来的周阳由,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一代酷吏,就此陨落了!
刘德身边的义婼此刻却泪流满面,跪在船头,遥望自己父母的坟墓,拜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周阳由已经束手就擒,你们二位大人的冤屈可以洗刷了……”
第215章 章德的新使命
刘德头戴九旒冠,身穿冕服,腰佩宝剑,缓步在数十名卫士的保护下走下船头。
“殿下!”郅都领着卫队前来缴令,拜道:“罪官周阳由已经就擒,臣谨奉还虎符、印信!”
然后,就有几个卫兵左右挟持着一个披头散发,垂头丧气的三四十岁的官员,来到刘德的面前。
刘德透过旒珠的缝隙,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不久前还是两千石封疆大吏的男人,只见,出现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身材干瘦,其貌不扬的男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扔到人群中都没人能认出来的男人,居然会是曾经大名鼎鼎,夷灭无数豪强的酷吏。
“周阳!”刘德看着他,厉声问道:“你可知罪?”
“臣知罪……”周阳由闻言,连忙跪下来叩首认罪:“罪臣狂妄,目无国法,凌迫天使,虽百死难赎!”
一边说,周阳由一边重重的磕头。
身为官僚,周阳由太清楚应该怎么做,他才有活命甚至卷土重来的机会。
按照制度,他很清楚,他首先会被移送廷尉衙门,然后廷尉与文武百官商议,为他的罪名定性,然后上报天子,由天子决断。
在这整套流程之中,最关键的是天子的态度。
天子想留他一命的话,不管廷尉上报什么罪名,天子都能否决。
而假如天子想要他死,那么,不管廷尉怎么为他开脱,他都难逃一死。
那怎么才能让天子高抬贵手?
周阳由知道,他必须证明自己对汉室还有用。
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得先做一件事情:认罪。
拒不认罪的臣子,是不可能活命的!
“先押下去吧……”刘德摆摆手命令道,然后就接过郅都递来的虎符,将之收起来。
“诺!”郅都点头应命,一挥手,就有士兵上前,挟持着周阳由下去看守起来。
然后,刘德就在安邑军民的簇拥下,进入安邑城中,直接入住郡守衙门。
到了郡守衙门后,刘德立即下令,召集安邑所有百石以上的官吏,到郡守衙门会商。
毫无疑问,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因为老爹很快就要来河东了,但河东郡守却被抓了起来。
这就导致了河东上下,目前已经没有够资格主持迎接天子工作的官员。
万一天子銮驾在河东没有得到很好的接待,那传扬出去,汉家的脸就要被丢光了。
好在,刘德身边还有袁盎这样的老臣可以借助,在袁盎的帮助和协助下,刘德总算是将所有迎接天子御驾的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等将所有的细节与事情都吩咐下去,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刘德将天色已晚,就留了袁盎在郡守衙门过夜。
这天晚上,夜色很好,星光灿烂,刘德命人拿了两壶酒,两盘小菜,就跑去找袁盎夜谈。
君臣二人对坐于郡守衙门的偏房院子之中,一边喝着酒,一边先聊着。
聊了一会,刘德忽然想起来了,问道:“丝公,前时我托您的事情,不知道?”
袁盎笑了笑,故作不知的问道:“不知殿下所指的是何事?”
刘德一听,立刻知道,袁盎根本就没按他说的做,甚至可能落井下石了……
但刘德也真没办法!
当此之时,官员们对于宦官的仇恨和敌视相当严重,反正就没有人把宦官当人看过。
当年,未央宫出了名的好宦官,帮过和救过许多人的北宫伯子,告老之后,在长安街头路遇一个曾经他帮过的大臣,北宫伯子好意上前打个招呼,结果对方却掩鼻而走,搞的北宫伯子深以为耻,从此不复出门,最终抑郁而死。
连北宫伯子这样的贤宦都是这么个下场,就更别说其他人。
刘德在心中为章德叹了一声,但也就只是叹息一声而已。
诚然,章德确实帮过他很大的忙,他心里也知道。
但是,对于上位者来说,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简直是个笑话。
翻脸无情,才是帝王的本色!
别说是一个宦官了,就是战功赫赫的大将,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立刻就能弃之如蔽。
刘德虽然还做不到这样绝情。
但却也不会为了章德而去冒着跟袁盎撕破脸的风险。
“章公啊,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刘德在心里流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后,就不再去想章德了。
因为没有袁盎从中周旋,为其缓冲和打点,章德到了老爹面前,想要活命,难!
…………………………………………
这时候,章德却是坐在囚车之中,被人一路押解着,马不停蹄的直奔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中而去。
章德记得这个宫殿,是天子在宜阳的行宫,孝惠皇帝时所建的,当年,他还曾在这行宫中服役,后来因为巴结上了路过此地的邓通,于是被提携回了长安,然后费劲心思的混进太子。宫,才有了他后来的地位。
想不到时隔十几年,一切重又回到了原点。
经过重重门禁和检查之后,章德最终被带到了行宫的一处宫墙之前。
随后,囚车被打开了。
几个卫兵上前,押着他下车,出乎章德意料的是,卫兵们居然给他解开了枷锁和刑具,还为他换上了一身衣服。
“走吧……章公……”正当章德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宦官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对他笑了一声,拱手请道:“陛下在等你呢!”
“陛下在等我?”章德心中狂喜不已。
“陛下果然还是记得奴婢的好的啊……”他心中顿时就安分了许多,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于是他乖乖的跟上那个宦官,在卫兵们的押送下,来到了一处宫殿之前。
“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你!”那宦官笑着站在一边道。
章德抬头,只见前面的宫殿之前一个个卫兵肃穆而立,一盏盏宫灯兹兹的燃烧着。
章德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推开宫门,他就见到了天子端坐于御榻之上,一双虎目在他身上打转。
章德立刻就哭着跪下来,爬着前进,爬到大殿之中,连连叩首谢罪:“陛下,陛下,奴婢知罪了,知罪了……”一边说他一边扇着自己耳光:“奴婢蠢笨不堪,辜负了陛下信重,真是罪该万死!”
他不停的磕着头,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哭泣。
但天子刘启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终于,当他磕头磕的鲜血直流,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的时候,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这奴婢,还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总算没有辜负朕对你的信重!”
章德如蒙大赦,更加勤勉的叩首,不顾自己的头皮都已经完全磕破了,哭着道:“奴婢办事不利,让陛下蒙羞,事后奴婢真是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是,奴婢是陛下的奴婢,生死皆由陛下决定,这才没有私自的了结性命,如今蒙的陛下开恩,奴婢真是感恩深重,只求一死,以谢天恩!”
“别死来死去的了!”天子刘启完全不为章德的话语所动,他冷漠的道:“章德,你是罪该万死,但朕念在你多年伺候有功的份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愿?”
章德立刻狂喜的道:“奴婢不敢!然陛下但有吩咐,奴婢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为陛下办好,再也不会辜负陛下的嘱托!”
“善!”天子刘启这才露出一个笑容,走下御榻,将一个瓷瓶与一张薄薄的纸条丢到章德身前,道:“为朕办妥纸上之事,朕就赦你无罪!”
章德连忙像抱住珍宝一样一把将那个小瓷瓶与纸条抓在手上,连连叩首道:“诺,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办妥事情,若没有办好,奴婢就提头来见!”
“就这样吧,你下去吧……”天子刘启摆摆手道。
“诺!”章德如蒙大赦,此时此刻,他真心觉得自己真是走大运了,天子居然给了他一条活路,甚至还给了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看着章德一个劲的感恩,一边磕头,一边退下的模样,天子刘启此刻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刘德,皇后,你们想要的,朕已经给你们了……”天子刘启在心里道:“只是不知,你们会否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于他而言,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当前局面下两全其美的唯一办法。
只是,此事必须只能让他一个人知道。
至于去办这事情的章德?
“呵呵……”天子刘启忽然笑了起来,一个家奴而已,正是完美的替罪羔羊和出气筒。
………………………………
章德跌跌撞撞的爬出殿门,躲到一个角落里,从怀里拿出那张小纸条,看了一眼,他顿时肝胆俱裂。
“这……这……这……”章德恐惧无比的看着纸条上的文字和那个小瓷瓶。
“走吧……章公……”这时候一个宦官带着几个卫兵出现在他的左右,道:“陛下吩咐,让我等送章公回长安!”
章德用力的咬了咬舌头,再抹去自己眼帘上的泪珠、鼻涕和鲜血,再看了看那纸条,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道:“好,你们带路吧!”
对他来说,这事情做了,他还有一线生机,不做,那就是死无葬生之地了!
第216章 未雨绸缪
旭日东升,东方肚白。
刘德摸着身边的少女完美的身躯,许久连恋恋不舍的抽回双手。然后,走下床榻。
义婼连忙跟着起身,裹着丝被下榻,为刘德穿戴冠冕。
“义婼……”刘德抱住这少女的身子,将手探进她的胸前,低声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等会准备一下,与我一同出门逛一逛安邑!”
昨天晚上,这个原本娇羞的美人儿可谓是完全放开了,热情似火,与刘德缠绵了半宿。
三世为人,刘德觉得,虽然羞涩少女可爱多娇,很容易让男人产生保护欲望,然而,最够味的还是火辣辣的御姐风情。
特别是当你能合法合情合理的不受限制的狩猎天下美人时……
义婼这时已经完全的接受了自己的角色。
她就像一个温柔的小妻子一样,任由刘德的大手游走她身躯的每一个娇柔之处,低头应道:“诺!妾身知道了……”
刘德呵呵笑了一声,在她的俏脸上吻了一口,然后,才收回双手,让义婼为他穿好衣服。
然后坐到一面铜镜之前,让义婼为其整理和梳理头发,戴上冠帽。
刘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还是有些稚嫩,但嘴唇边已经隐隐出现了点点胡须,这是一个好现象啊!
与后世不同。
汉人的审美观认为,男性的胡须是他最重要的一个阳刚特征之一。
当世之人最爱长髯男子。
嘴上没有胡须,不止会被人认为不牢靠,更会被人认为阴柔,没有男子气概。
所以卖剃须刀的来到汉朝,肯定要亏的血本无归!
刘德虽然是穿越者,但前世十几年的岁月,足以让这个时代的许多东西和思想深深刻进他的身体和思维中。
正如他的到来会改变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也同样会改变他。
“你再睡会……”刘德站起身来,抱着义婼的身子,在她的额角亲吻着道:“等我要走了,会让人来叫你的!”
“诺!”义婼乖乖的点点头。
………………………………
刘德走出房门,义纵与宁成已经在那等了许久了,见到刘德,两人连忙上前行礼:“臣等见过殿下……”
宁成说实话真是有些羡慕义纵,有个好姐姐啊!
“可惜,我没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或者妹妹,不然,我马上就要将之献给殿下啊!”宁成心中惋惜着。献妹求荣或者献姐邀宠,对宁成来说,简直完全无压力啊!
义纵却是另外一副心思。
他年纪小,但不代表他不懂事理,相反,他情商高的很。
这些天来跟着宁成做事,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
有巴结的,有讨好的,有嫉妒的,有羡慕的,就是没有认可的。
这让义纵在不平之余,却知道他承担了更多的东西。
“阿姐如今是殿下枕边人,日后或可受封承命,甚至生下皇孙、皇太孙!”此时,义纵已经知道了,他的姐姐是第一个出现在刘德枕边的女人,因此,产下皇孙的几率非常大,而一旦生下皇孙,那么……
“我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勤勉!”义纵在心中对自己鞭策着,为了自己,也为了阿姐,更为了那个可能的外甥皇太孙。
义纵很清楚,假如他姐姐真生下皇孙,那么,他就必须要做好为外甥挡风遮雨的准备了。
刘德不知两人心里的想法,他挥挥手,问道:“我命你们二位在安邑城中调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宁成闻言,立刻道:“殿下,臣等基本查清楚了,安邑左近共有大贾数十位,其中家产百万钱以上的,有七户,在这七户中,家产千万以上的也有两户!”
刘德闻言双手不由得握起来了拳头。
“河东果真膏腴之地啊!”刘德冷笑着感慨道:“一个安邑素封之家有七户,其他地方又该有多少呢?”
所谓素封,指的是那些有钱但没有爵位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配的上别人称一声素封之家呢?
答案刘德知道,后来司马迁著作史记也很明确的说明了。
所谓素封,与之相对的是朝廷所封的关内侯、彻侯。
一位食邑千户的彻侯,位列二十一级爵位之顶,按照汉制,这位彻侯的收入是他的封地每一户居民每年缴纳的税赋,这个数字是恒定不变的两百钱。
食邑一千户的彻侯,一年收入是二十万钱。
而此时民间的高利贷,比较有良心的利息是十一之息,也就是借十还十一,但普通的利息是十二之息,就是借十还十二。
这么算的话,假如采取十二之息,家产一百万的人家,年收入大概就能抵得上一位千户彻侯,采取十一之息的话,那两百万家产的人家就能抵得上一个千户侯。
这样的人家就被称为素封。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拿自己的钱全部去放贷了。
但在民间,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哪怕就是个地主,也是经常放贷给农民和佃户以及游侠一类的无业游民。
因此,这只是一个参考比照。
而且,如今社会和政治环境并不限制工商业的发展,因此,拿着钱就算不放贷,哪怕拿去买田买地,也是有收益的,若是用于扩大产业规模,产生的效益也是很大的。
在此时,一年赚二十万钱,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刘德前世在河间国就进行过社会调查,要赚年入二十万钱,你只需要养五十匹马一百六十头牛或者两百五十头羊、猪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养鱼,只要能保证池塘每年出产一千石鱼就可以了,或者种植一千桑树、培育一千棵成才的大树……甚至你只要会种田,能保证亩产一钟,那么一千亩土地的产出,也能卖二十万钱。至于盐铁那不用说更是十倍以上的暴利!
看上去似乎发财的途径真是多如牛毛,然而,大多数百姓,却没有那个资本富裕起来。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养五十匹马还是一百六十头牛或者种植一千颗桑树,一般的百姓根本不玩不转,就算玩得转也没那个本钱。
整个社会于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陷入了死循环之中。
终于,刘彻一个告緍,世界清净了,富商死光了,工商业也彻底萧条了。
而刘德让宁成、义纵调查这些商人的家底和背景,就是想要尝试一下,是否还有除了告緍之外的第二条道路。
是否可以有一个办法只打击大地主大商人特别是垄断商人,而对中小商人和中小地主无害。
刘德很清楚,他的皇祖父的治国思路是正确的,中产阶级才是王朝的根基,社会的栋梁。
除此之外,都是要打击的。
大商人大地主,要打回原形。
贫民、游民、佃农要想方设法的把他们变成自耕农。
这需要进行的工作和涉及的部门以及政策法律的调整,无疑不是刘德现在就能干预和实施的。
但刘德却想从现在开始就准备,进行调查和调研,拿出方案,找出办法以备他登基后实施。
第217章 发个单章求订阅
首先向所有在过去一个月订阅打赏的读者老爷们鞠躬致谢~
然后,现在订阅貌似有所下降了……
好悲伤啊~
当然我也知道啦,这是因为我前段时间更新不给力。
但那我真无法控制。
不瞒大家,我现在每天都在喝中药。
因为我体质太差了,只能靠中药调理了。
前段时间在医院检查,医生说我低血糖低血压,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跪。
今天下午,在超市称了一下体重,悲剧的只有105斤了……
对于一个29岁的男人,105斤真是竹竿一样!
说实话,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跟大家说的,毕竟只是我个人的私事,而且说出来难免有些不太好的意思。
但是,大家也知道,我现在有家庭有老婆了,不是三年前那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宅男了。
作为一个丈夫我得努力赚钱养老婆,特别是我跟老婆打算明年要孩子,这是一个无底洞啊~
所以,恳求各位读者老爷,假如宽裕的话,就尽量支持支持我吧。
一个订阅虽然小,但却能让我在老婆面前充一下英雄,享受被崇拜的感觉。
请大家放心好了,我不是三年前的要离了,我现在知道我必须赚钱,必须养老婆,所以,即使是前段时间肩膀疼,头晕,我也从来没有断更过,今后更加不会。
另外,十月份我欠了大概10章,2w字,我11月会还清!
11月暂时规划每天保底2章,然后还债的话,一天还一章,再然后的话,我觉得得给我自己定个目标,不能颓废,所以,推荐票每多500票加更一章,月票50票加更一章,均订多50加更一章,打赏一万以上加更一章,上限是一天6更,有时候可能做不到,但我保证第二天会补上,实在不行,我会尽量保证在三天内还债完毕。
最后借用诸葛孔明的一句话: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顺便说一下,书评区从明天开始交由老婆大人管理……
咳咳,不许调戏。
以上
第218章 安排【求订阅】
“殿下,居于安邑城中的,还不是最有钱的!”义纵禀报道:“河东真正的有钱人,都是于山林建宅,凿地为池,出入拟比王侯的盐铁大商以及粮商!”
刘德闻言也是吃惊了一番。
前世,他在河间国所见过的最有钱的人家,家产不过一千万钱。
只是想想也正常。
此时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才是真正的土豪。
一个例子就能说明这两位到底有多少钱。
前世的时候,卓文君当垆卖酒,逼着她老爹拿钱出来接济司马相如。
她老爹拿出多少钱了呢?
答案是奴仆一百人,钱一百万……
后世天朝的煤老板嫁女,送嫁妆三千万就让人膛目结舌,但比起卓文君老爹的大手笔来,还是不够班!
要知道,那时候卓氏可没认司马相如这个女婿,只是接济他们夫妻的生活,不让这小两口出来卖酒,丢了他卓家的面子而已……
这么想着,刘德就道:“你们去准备一下,安排好随行的护卫,等我命令,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看看!”
“诺!”宁成与义纵顿首而拜。
刘德继续前行,来到郡守衙门的大堂。
在这里,主父偃正带着郡守衙门中的主薄以及负责账目计算的官吏,在等着刘德的到来。
“殿下!”一见到刘德到来,主父偃立刻上前迎接,此时的主父偃,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更是有些凌乱,显然,昨夜他一夜没睡。
“怎么样了?”刘德问道。
“回殿下,亏空很严重……”主父偃叹了口气道:“虽然还没将所有的账目都查核一遍,然,就以目前来看,不止根仓有很大的问题,湿仓也差不多……”
既然打到了周阳由,刘德当然想知道,根仓的那把大火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就安排了主父偃来查河东郡守衙门的帐,刘德相信,周阳由就算再怎么狡猾,再怎么抹杀证据,但是有一点,数字不会骗人,根仓押解进了多少粮食,支出了多少,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大火只能烧掉实物,却毁灭不了记录在案的数字,特别是,此时做假账什么的这种高级技能,官僚们还没学会。
所以刘德知道一定能从郡守衙门的往来账目和押解记录中找到问题。
果然!
只一夜功夫,就查出来了!
刘德拍拍主父偃的肩膀道:“辛苦卿家了,卿家先抓紧查清到底亏空了多少,将账目理清楚,等父皇来了,再呈递君前!”
刘德当然知道打蛇要打死。
周阳由还是有一丝生机的,为了以防万一,刘德一定要将之钉死!
而且,还可以借着查根仓和湿仓的问题,清洗掉一大批贪官污吏。
至于那些家伙会不会反抗、反扑?
刘德现在是巴不得他们反抗、反扑。
在天子御驾驾临河东的这个时候,谁出头谁死!
官僚体系再强再大,也强不过数万刀剑,大不过数千缇骑。
刘德走到正在用着算筹紧张的反复核算着一卷卷竹简中的数字的吏员们面前,他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周阳由还是有能力的。
起码,这些精干的吏员,就是关中也不常见。
再联想到刘德搞考举,周阳由是第一个反应和跟进的,这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是,谁叫他触及了刘德的逆鳞呢?
当官的贪一点拿一点,只要不过分,刘德才懒得理会呢!
不管什么时候,想让官员不贪不拿,那几乎是做梦!
但他竟然拿百姓的生死来做斗争的手段,那就怪不得刘德不给面子,一定要弄死他了,更何况,他还挡着刘德的路了,更是死有余辜!
不过看着这些吏员拿着一根根算筹在计算着的样子。
刘德心里想道:“或许是时候发明算盘与珠算口诀了……”
算盘那东西倒是挺简单的,随便一个穿越者,只要上过小学基本都能弄出来。
关键是珠算口诀,这就难倒刘德了。
刘德穿越的时候,正是互联网大爆发的时代,人人电脑蹲,个个是宅男,遇到不懂的问题,直接度娘之,谁还用算盘啊?
刘德现在也就记得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
前世在河间国,他倒也找人弄过一个原始版本的珠算口诀,只是,限于人力和物力以及影响力,没能推广开来。
今生有着这么多人才和顶尖的智囊辅佐,刘德觉得,在那个原始版的珠算口诀基础上,弄出一个与后世珠算口诀一般的成熟口诀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嗯……此事,回长安后就可以着手了……”刘德在心中想着:“等到秋收时,就能派上大用场,明岁审计,更能借机推广开来!”
千万不要小看算盘!
刘德记得他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后世天朝的两弹一星,许多计算都是用算盘搞定的!
连原子弹和火箭这种高端科技都能用算盘算出来,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问题能难倒算盘呢?
……………………………………………………
出了郡守衙门大厅,刘德继续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隔壁的郡尉官邸,召集所有的河东郡郡兵队率以上军官,商议安排老爹渡河之时的迎接仪式与安全保卫工作。
自古天子出巡,不止是天子身边护卫严密,沿途地方的接待与恭迎,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特别是刘德现在在河东,亲自主持迎接和恭迎准备。
这就关系到了更严重的父子君臣人伦之道,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刘德深知,每一个皇帝都是敏感而多疑的。
他的老爹更是其中的翘楚。
老爹现在似乎是挺宠爱和信任他的,可万一要是让老爹不爽了,这一切宠爱和信任,马上就要消失的干干净净,换上冷漠和无情!
所以,恭迎仪式不止要盛大,而且还要完美,让老爹能感受到他的拳拳赤子之心与恭顺之意。
好在,有袁盎在身边辅佐,这些本来刘德从未接触的事情,在袁盎的指点和布置下,一下子就井井有条了起来。
将所有的细节都布置了下去后,刘德就拱手对将官们致敬道:“凡此种种安排,请诸君务必通力合作,紧密配合,让父皇一到河东,就知河东军民拥戴之情,百姓濡慕陛下之意!”
“诺!”将官们俱都拜道:“末将等谨记殿下之命,必不敢辜负!”
第219章 调查(1)
安邑城,在过去的一天,可谓是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郡守周阳由忽然倒台,让安邑的百姓一时之间真有些不适应。
但与周阳由倒台相比,九鼎之一就在安邑城中和天子御驾即将驾临河东这两个消息无疑更加劲爆。
商人们永远是最先嗅到机会的人群。
几乎不约而同,全城的商人同时开始大肆进货。
他们什么都买。
粮食、布帛、铜器、搪瓷、漆器。
傻子都知道,在天子御驾驾临之后,安邑必然进入一个空前的繁荣时期。
河东河西河内甚至太原、燕赵的彻侯、诸侯必然会来河东觐见天子。
这些彻侯贵族,当然不会孤身前来,随行的侍从家眷以及士兵、奴婢,加起来肯定不会是个小数字。
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以及衣食住行等消费,加起来,该是个多大的数字?
于是粮价首先上涨,一石粟米的价格,瞬间从五十钱涨到五十五钱。
刘德穿着常服,挽着义婼的小手,信步走在安邑的东市之中,看着往来人群以及繁荣的市面,他的眼中闪烁着不明的神采。
“义纵……”刘德站在一家生意很不错,人流密集的粮店之前,招招手,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义纵叫到面前来,问道:“你说说看,假如重启算緍,要怎么做,商人和豪强才会遵守?”
“算緍?”义纵满脸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
所谓算緍,当然不是刘彻发明的。
事实上,发明算緍的人,可能会让许多人大吃一惊——刘德的皇祖,汉太祖高皇帝刘邦!
当年,刘邦搞出三铢钱,把天下金融给搞砸了,国家财政极度困难,府库里都能跑老鼠了。
为了敛财,这个老流氓什么手段都用过。
算緍不过是刘邦当年敛财的手段之一。
只是这个政策总共就推行了三年,然后刘邦就跪了,吕后上台后废弃了这一政策。
后来的刘彻推行算緍,其实不过是恢复刘邦的政策而已。只有告緍才是刘彻发明的……
所以义纵不知道也正常。
毕竟自刘邦至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十年了,民间和官场估计早就忘记了还有算緍这个政策存在。
刘德于是解释道:“就是按财产征税,十万钱以上,每緍财产征收一算之赋……”
刘德觉得像刘彻那样一刀切,不管家产多寡,一律征税,显然是胡闹。
但大工商业主和大地主的财富的膨胀速度必须要被遏制住。
因此,刘德思前想后,觉得十万钱作为起征点,应该是合适的。
家产十万钱以下免征算緍,十万钱以上的部分,才需要缴纳税款。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让商人和地主豪强愿意交这笔钱。
很显然,假如要是这些家伙真的能遵守法律和规定,后来的刘彻也不至于要用告緍这样无节操的手段来征税。
若非万不得已,刘德不愿意重蹈刘彻的覆辙。
毕竟告緍一起,打击面太大了。
前世刘德虽然没有活到刘彻推行告緍制度的时候,但通过史记,刘德知道,告緍政策直接导致天下数十万户家庭家破人亡,影响人口多达数百万。
这其中,真正的地主豪强大商人,可能连一成都不到。
剩下的,全部是无辜躺枪的中产阶级。
“一緍一算?”义纵闻言连连摇头道:“公子,这是不可能的……”
一緍就是一千钱,一算一百二十钱,这就是差不多一成二的税率了!
义纵觉得,假如出现这个政策,商人地主豪强肯定不会乐意。
谁愿意将自己的家产分给国家?
哪怕只是一成都不行!
更何况是年年要交一成!
义纵感觉,刘德要是推行这个政策,假如不配合上强力的手段,动用军队,到征税时挨家挨户的催缴,估计那些人一个钱都不会交。
即使用军队催缴,商人地主豪强,有的是手段隐匿财产,隐瞒收入。
到时候恐怕征收来的钱,还不够给军队犒赏的!
宁成却走上前来,自告奋勇的拍着胸脯压低着声音禀报道:“殿下,臣倒是觉得有办法能办到……”
他虎视眈眈的看着市集上的店铺,脸颊抽动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道:“只要朝廷下令,胆敢隐匿不报,隐瞒不纳者,若觉,抄没家产,发配边塞即可!”
刘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宁成这个办法还真是跟他的做事策略一样,简单粗暴不讲道理。
这个办法跟刘彻的解决思路差不多。
只是,假如不是实在没得选择了,刘德不愿意如此。
因为这个法子一旦形成法令,那肯定会产生无数的冤假错案。
更可怕的是,刘德觉得,到时候肯定会有地方官为了刷政绩,层层下达指标和任务。
然后,基层的官员为了完成任务和完成指标,故意栽赃陷害。
譬如说,某人家产只有十五万钱,他多出的五万钱产业已经完税了,但地方官没有完成上级交代的指标,就把此人给抓起来,随便在他家找个值点钱的东西,说他没交税,然后罚没他的产业,把他一家全部抓起来送去边疆。
刘德感觉这样的情况是一定会发生的。
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刘德的所有经济政策都可能一夜崩盘……
“我可不想到了晚年,还要可怜巴巴的下罪己诏……”刘德在心里想着。
刘彻下罪己诏的根本原因还是经济政策的失败,告緍令将整个天下原本繁荣的工商业和大批的中产阶级搞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地步,国家财政不断恶化,所以,不得已下罪己诏,全面推翻包括告緍在内的大多数政策。
至于停止在轮台屯田什么的,那不过是附带的一个添头,刘德就记得很清楚,昭宣时期,汉家在轮台屯田屯的不要太嗨皮,宣帝更是以轮台为根据地完成了截断匈奴与西域的联系,断匈奴一臂的战略构思,最终让匈奴臣服,呼韩邪单于朝长安。
将到刘德摇头,宁成心知自己莽撞了,连忙低下头,退到一边。
“我们还是实际的去这些店铺看看,问一问业主们,回头再来商议!”刘德吩咐道:“宁成,你去那边的街道!”
“义纵,你带人去这边的街道!”
“至于我?朝此处前行……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汇合!”刘德说完就牵着义婼朝着眼前的这间店铺走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先把此时商人们的盈利方式和经营方式搞懂了,才好对阵下药。
站在原地嘴炮脑补,显然是脑补不出问题的答案的。
第220章 调查(2)
刘德牵着义婼的小手,悠哉悠哉的踱进店铺之中。
这是一间典型的汉初商铺,布局简单,墙面以泥夯而成,地基用木板铺垫,一个简单的柜台加上堆码在货架上的货物,三两个伙计,就差不多是一个店铺的全部了。
走进店里,刘德就知道为什么它的生意很好了。
因为这是一家布料店。
店里布帛的数量和种类还很多。
上至昂贵的蜀锦,下到寻常百姓所穿的麻布,应有尽有。
当此之时,一般民众,基本上除了吃,大部分的积蓄都是花在穿上面。
每年冬闲之时,老百姓们都会选择用一年的结余来给妻子购置一件新衣或者给孩子们一件漂亮的新衣服。
而毫无疑问,因为技术和条件的限制布帛相当吃紧,因此价格昂贵。
基本上这个时候黄金铜钱与布帛是同样可以作为货币进行流通的。
其中,黄金是上币,只有在贵族、大地主、官僚阶级之中流通,一般以金饼形势存在,与铜钱并无固定的兑换比例。
假如某人一定要用铜钱换黄金的话。
刘德倒是有一个参考数据。
张苍在九章算术中有一个题目,这个题目引用了一个丞相府的数据,最终给出的答案是金一斤值钱六千二百五十。
至于布帛,众所周知,中国向来有用绢布代替金钱进行交易与流通的传统。
在此时,布帛就是硬通货。
甚至在许多百姓眼中,布帛比铜钱更可靠。
因为铜钱要是运气不好,拿到手里的是劣质的掺铜铅铁钱,那无疑是亏大了。
但布帛不会被造价。
所以,当此之时,最有前途的产业,毫无疑问是纺织业!
“若是将西域的棉花引进中国,然后大规模的在皇庄中种植,再找人发明什么纺纱机,那一年国家府库得赚多少?”刘德想着这个就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开始急剧分泌了起来。
刘德知道,汉室朝廷自己制定的法律,规定粗麻布一匹值钱三十五钱,当然,这是你将布作为赋税上交给官府,而官府对你的布的价值的评估,并不说是说,一匹就只值三十五钱。
实际上,刘德现在在这布店所见,最便宜的一匹麻布,也是价值五十五钱,质量稍好一些的,则是五十七,五十八钱不等。
至于贵族所穿戴的丝绸甚至奢侈品蜀锦的价格,则是让膛目结舌。
最便宜的丝绸,一匹也价值上千钱,至于蜀锦,基本上不收铜钱,只以黄金交易。
在布料店里转了一圈,刘德基本上了解了此时布匹的价值。
不要小看布匹的重要性。
基本上,你掌握了布帛的价格,就能大致推算出其余商品的物价。
因为,汉室没有实行任何本位货币制度,甚至,就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面值在实际使用过程中也会因为铜钱的含铜量和外观以及重量,而被百姓区别使用。
只有布帛,是基本恒定不变的参照物。
刘德就记得,后来的东汉,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廷和官府废弃了金钱的流通,只以布帛为货币。
三国两晋时期,曹丕也曾经一度废黩了铜钱的流通,只认布帛。
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有儒家推崇和鼓噪的原因,也有布帛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能准确反应商品价格。同时还能让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也能准确的判断出自己有没有被坑。
“五铢钱啊……”刘德走出布店在心里想着自己铸造的五铢钱。
毫无疑问,他的五铢钱只要保证质量,绝对能抢占天下的钱币市场。
但是,刘德现在砸锅卖铁,也只能凑出铸造最多三千万钱左右的铜。
这其中辟阳侯这个食邑万户的大家族积蓄了几十年的铜器占了大部分,再想加铸,就必须要找便宜老爹了。
想要让五铢钱取代目前市面流通的其他货币,至少要铸造两百万万枚铜钱,才能做到。
因为,汉家一年的财政收入,现在大概是三十-四十万万钱左右。
将这个数字乘以五,差不多就是目前天下流通货币的总量。
去哪里找这么多优质的铜?
这个问题对于其他人或许真是苦难无比。
但对于刘德,却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他只需要等他做了皇帝,派一个宦官,带上几个找矿的人,去一趟豫章就可以了。
作为穿越者,就算再怎么孤陋寡闻,江西德兴铜矿的名头,刘德还是知道的。
…………………………………………
出了布店,刘德带着义婼,又来到了隔壁的一间看上去是杂货铺的店子。
刚进门,刘德就看到了店内正在剑拔弩张,两个壮实的农民,跟店中伙计打扮的两个男子对峙着。
双方怒目圆睁,青筋暴露,似乎像是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假扮成顾客和在街上游荡的游侠还有旅人的随行护卫们,将了这场景,立即就紧张了起来,有人甚至将手都放在了藏在宽大的袍服的刀柄之上。
刘德却不以为意,拉着义婼,站在一旁围观了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跑了进来。
这人穿着青布深衣,一进门就用着粗狂的安邑本地口音,大声的道:“做甚么?做甚么?都给俺过来!”
出乎刘德的意料之外,两拨人都老老实实的走到了那男子面前,一个伙计朝着那男子拱手作揖道:“张公,您是这东市的平贾,您得给我们做主!”
这人道:“他们两个拿着粗鄙不堪的颊钱,就想从俺们店里买东西,这可能吗?”
他激动的挥舞着手里抓着的一把铜钱,放到那男子面前,刘德斜眼一看,确实是劣质的不能再劣质的荚钱,不仅薄的要命,就连大小都比一般的铜钱小一些!刘德目测,大概是某个没良心的私人铸钱作坊弄出来的坑货。
那两个农民相互看了看,问道:“你是平贾?”
那青衫男子点点头,将那些铜钱,塞回这两人手中,道:“荚钱无德,二位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
他拱拱手道:“给我一个薄面,此事,就算了吧,否则闹到衙门那里,我若不帮你们,你们知道后果!”
这两人似乎很惧怕有‘平贾’之名的男子,拱手道:“既然平贾说话了,那我们兄弟就给平贾一个面子!”
说完,拿着铜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就让刘德很奇怪了。
平贾是什么?
是这个男子的名号?外号?官职?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这个男子三言两语的就打发走了两个装扮成农民模样,但实际是来讹诈的混混。
刘德感觉,此人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吧?
要知道,就算是官府,也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威信。
于是,刘德问义婼:“平贾是什么?”
第221章 调查(3)
义婼闻言噗嗤一笑。
自从见到刘德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刘德不懂的事情。
她轻轻靠到刘德的身上,在刘德的耳畔,低声道:“殿下,平贾是当今所有市集之中负责仲裁商贾民众在市集中交易时因为价格问题而发生矛盾的一种人!”
“嗯?”刘德疑惑的问道:“是官府的差役?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种差役?”
义婼听了,笑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平贾,不是官差,更不是官府的人,恰恰相反,平贾也是商人!”
“当年先帝在位时,深感地方官吏残害百姓之事时有发生,更有贪官恶吏,假借公权,强买强卖,而百姓却只能吞下苦果,于是,先帝下令,所有市集之中,设置‘擅权’者,担任‘擅权’的人就叫平贾,一般是由市集之中的商贾自行推举……”
“平贾没有官职,没有俸禄,更没有爵位,更没有太大的权力,但却可以裁定交易的物价是否合理,先帝设置擅权,主要就是负责协调与市集商贾与官府进行交易时的价格核定,以防止出现官吏强买强卖,同时也能制止不法奸商在市集中坑蒙拐骗,因此,平贾很受人敬重,一般都是市集之中最为公正之人担任!”
听了义婼的解释。
刘德感觉,这确实像他那位已故的皇祖父的手尾。
只是,这个平贾的设置,让刘德的脸有些抽搐。
平贾居然不是官府任命而是民众推举?
看似这样民煮自由的选举不可能出现在这西元前的封建时代。
但仔细想想,刘德觉得,平贾的出现并不突兀。
当此之时,黄老派思想大行其道,秉政天下。
而黄老思想追求的是什么?
小国寡民,鸡犬相闻。
简而言之,就是政府只要管战略、法律,维持秩序,其他的老百姓自己去处理。简单的说,就是推崇民间自治,譬如乡老的设置就是明证。
况且,这个平贾也没什么太大的权力,只能负责对物价是否合理进行仲裁。
而且因为是推举产生的,这个平贾要是做事不公,马上就能被人赶下去,换一个公正的人。
而且,经义婼这么一说,刘德也想了起来了。
前世的时候,刘彭祖不就是靠着这个发财的吗?
“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入多于国经租税”刘德想起了前世刘彭祖被人告到朝廷,然后刘彻下诏彻查的这个事情。
当时刘德听说了,还以为刘彭祖是擅自动用了诸侯王的特权,做了强买强卖的勾当。
现在听义婼这么一说,刘德恍然大悟。
他这个弟弟,怎么可能蠢到做强买强卖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掌控物价,制定物价,规定物价。
所得的收益比起强买强卖某几个东西大多了,而且,还不用担心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毕竟,强买强卖什么,对一个诸侯王来说,太没脸皮了,走出去都没脸见人,而且,很容易就被人告到长安去。
至于掌握擅权,用他自己的人当平贾,就没这方面的烦恼了,就算被人告发,也最多不过是被皇帝哥哥骂一顿,难道皇帝哥哥还能因为他私自任命几个连秩比俸禄都没有的平贾,就要对弟弟大开杀戒?
“真是聪明啊!”刘德感慨着。
毫无疑问,平贾制度有漏洞,刘彭祖就抓到了那个漏洞,成功的实现了将赵国所有郡县集市的平贾全部换成他的人,进而通过操控物价获取了庞大的财富。
“平贾制度很不错!”刘德在心里想着。
他知道,他找到了平衡打击大商人大地主大豪强和保护中小商人与中小地主之间的平衡点和阀门。
“我现在所想的东西还是很不成熟的,我还要好好想想,然后,找个地方试验一下,做个试点,通过实践完善和改进,再推行到天下!”刘德心里想着。
而毫无疑问,他现在名下管着的长安四个市集以及今年的秋收粮食价格大战,就是他实践的好机会。
“就算失败,也没什么,这样做我几乎不用担风险……”刘德心里越想越兴奋,想不到,他苦思许久也找不到对策的死结,竟然还是被他的皇祖父当年所立的一个制度给启发了,找到了破局之道。
“功莫过于高皇帝,德莫过于太宗皇帝!”刘德感慨着:“此话诚然不假!”
何止不假!
实际上刘秀能再造汉室,他的皇祖父是其中一个原因。
甚至王莽新朝末年,赤眉军攻破长安,掘了茂陵,却对霸陵敬若神明,不敢妄动。
一个人死了一百多年,还能让造反的农民不敢对他的陵墓下手。
做皇帝做到这一步。
刘德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不知道我将来能否有如此大的成就……”刘德此刻总算理解了他的老爹为什么会那么焦急的削藩了。
实在是头顶上先帝的阴影太大了。
人人都会不自觉的拿老爹跟先帝比较。
朝中大臣动不动就先帝怎样怎样。
身为皇帝,作为天子,刘德觉得时间一长,就是他可能也会心理不平衡,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做出些超越先帝的事情来了。
“老爹也是不容易呀……”刘德在心中感慨一声,随即牵着义婼的小手,走出这店铺。
对于刘德来说,今天无疑是收获颇丰的一天。
“嗯,宅男果然做不得!”刘德牵着义婼,走在街上,自嘲的道:“我若是一直居住在深宫之中,哪里去知道这么多事情?又如何知道这社会的现状,恐怕也会跟后世的一些昏君一样,干出不少脑补的事情来!”
别的不说,若无这一趟市井之行,刘德这辈子也想不到还有平贾这个制度存在,就算将来有大臣告诉他,甚至在奏疏中提及平贾,但,作为皇帝,他每天要看无数的奏疏,听无数的大臣劝谏,哪里可能事事都去关注呢?
更何况,这一趟市井之行,还让刘德理清楚了自己的金融政策的基本脉络。
棉与铜,就是他将来执政的经济基础。
煤与铁,是他的军事工业基础。
有了棉铁煤铜,剩下的就是平推世界!
第222章 货币战争
刘德回到郡守衙门后,就去把主父偃叫了过来,顺便让主父偃将河东郡主薄也一并叫来。
大概半刻钟后,主父偃就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来到了刘德面前。
“臣偃拜见殿下……”
“臣陟拜见殿下……”
两人躬身礼拜。
“二位卿家,请起……”刘德亲切的道:“请坐……”
让人给两人备好坐位,坐下来。
刘德看了看随主父偃一起前来的河东郡主薄,根据档案显示,此人姓曹,还能跟平阳侯曹寿扯上关系。当年他的父亲是曹寿的祖父曹参门下的奴仆,因为勤奋好学,被曹参看重,收为义子,虽然没有继承权,但却也可顶一个曹姓,自称平阳懿候之后。
“曹爱卿……”刘德坐下来,笑着道:“请为我介绍一下平贾之制……”
义婼虽然跟刘德讲解了一些平贾的基本常识,但是,她到底是个女子,了解并不是太详细,最起码,平贾是靠什么制定和裁定物价的?官府和百姓又是怎么认同平贾的裁定?这些,就不是义婼所能知道的了,所以,刘德需要一个官方人士来解答他的疑问。
“诺!”曹陟有着一口很浓厚的河东口音,刘德听着就像是后世的广东人说普通话,总感觉他咬文嚼字,有些费劲,不过,影响不大,能听清楚。
“启禀殿下……”曹陟是主薄,负责的就是民政,因此对于平贾他很清楚,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他介绍道:“平贾者,前朝正贾之制演化而来也!”
“恩……”刘德听了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新知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基本上所有汉初的政策制度和律令,都能在秦法中找到影子甚至很多干脆就是把秦法换个说法,然后继续执行。
“然,秦法苛严,先帝于是下诏‘上帝以为物平’,令行平贾之制,许天下各市集商民擅权以推平贾一人,议定物价,特别是官府合买之物价!”曹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以臣为例,每岁岁首,臣都要与安邑市民及各集之平贾,共议物价,然后公布于露布之下!”
刘德听了感觉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平贾制度岂非还承担着后世工商物价局的职责。
虽然,这个平贾听着大多数时候是只能用于商人与官府之间的交易。
但反过来换句话说,稍稍变动一下,也能作为商人与民众交易时的裁判。
刘德想起了方才在安邑市井的所见所闻,那个张姓平贾不就插手了商民交易吗?
可见,平贾制度还是有可操纵的空间的。
但刘德此刻更关心平贾们与官府商议的物价,包括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个能了解此时基层官府与地方豪强博弈的重要窗口。
曹陟继续道:“除此之外,每岁官府征缴税赋、倘若民以实物缴纳,也依平贾之制!”
这句话落在刘德的耳中,如同一个炸弹一般,让刘德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本来,刘德还有些迷糊,很多事情没有头绪,但曹陟这话,却马上为他打开了窗口。
刘德立刻问道:“可有律法规定?”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只要找到与之相关的法律条文,刘德就能以此为依据,进行他的计划。
刘德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提议粮食保护价后,关中的商人和民间的粮食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原因原来在这里,刘氏早就进行了一些类似的政策,只是没有如同刘德一般,直接挑明了,定死一个最低价与最高价。
但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设立最低价与最高价,不过是在平贾制的基础上前进一步而已,所以,他们能接受也能理解。
因为比起受损的利益,平贾制度带来他们的好处更多!
只要想想后世白居易的《卖炭翁》再看看老刘家的平贾制度,就算是只猪也知道,显然,平贾制度在保护大多数商人。
当然,顺道也保护了一部分农民的利益。
“启禀殿下……”曹陟点头道:“有!”
“汉律。金布律有令:臧它物非钱者,以十月平贾计!”
刘德听了,嘴角的笑意更浓厚了。
难怪刘彭祖瞧上了平贾,刘德现在也瞧上了平贾了。
只是需要进行一个仔细调研和布置,与手下臣子商议,审定。
很显然,这一条法律,将所有商品,只要不是钱,就统统列入可以平贾的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柴米油盐。
简而易之,只要经过改进、完善和加强后,就可成为一个帝国的基石了。
别的不说,只要能做出一个通行天下的黄金与铜钱的兑换比率,那就马上把汉室拉进了金本位体系。
即使刘德不怎么懂金融,也知道,一个本位货币体系对一个国家有多么重要!
汉室上百万金的黄金储备,瞬间就能释放出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财源与社会物价稳定阀门。
“我将来铸造金五铢!”刘德在心里盘算着:“与铜五铢并行,通过调节货币流通量,我就能很轻松的控制天下!”
刘德就记得历史上刘彻也铸造过白金币,不过,那只小猪显然不是穿越者,所以他的白金币最后变成了常公的金圆券,丢地上都没人要。
但刘德根本不需要发行那种一张鹿皮就价值千金的神话物品,他只需要发行和铸造一个与五铢钱有着相同重量的金币,就能起到比那些华而不实的鹿皮百金十倍百倍千倍的作用,还没有任何后遗症。
当然,那也怪不得刘彻不知道铸造金币。
实在是时代的局限所致。
就以目前来说,假如刘德不是穿越者,他也想不到可以玩金本位。
即使他是穿越者,他也很清楚,在金本位之前,他要做的工作还很多。
首先第一条就是必须让五铢钱将市面上其他所有钱币统统淘汰出局,让全国共用一种货币,做不到这一点,连一种统一的货币都没有,就不要去谈金本位了。
而一旦建立起金本位,刘德就可以通过货币来控制周围的蛮夷甚至远方的国家的金融经济。
“这就是货币战争了!”刘德心中想着。
第223章 遇到文青怎么办?
刘德又问了曹陟几个问题之后,才将之送走。
回到大厅,刘德招招手,义纵从他所坐的坐位的屏风之后走出来,捧着两张白纸,递给刘德。
刘德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就将这两张收进自己的怀里。
这两张纸上记载的自然是方才刘德与曹陟的对答。
最近几天,受到没有背熟《卫公太宗问对》刺激的刘德,也打算写一本,或者整理一本以君臣问答形式表现的书籍。主要用来记载他与大臣问对,施政策略与思想脉络和采取政策的前后思虑。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汉皇语录。
专门用来教育后代皇子皇孙,免得将来出现一个元帝那样的坑货或者成帝那样的笨蛋,被人洗脑,导致一脑子的文青思想。
当然,像这种政治类的书籍,几百甚至上千年内,都别想印刷出版售卖,只能作为皇家内部的机密文档,传男不传女。
……………………………………
第二天,刘德继续带着义婼等人出门逛街,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陈阿娇,所以,出行的性质就从考察调研变成了纯粹的旅游放松。
必须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安邑的市容市貌,周阳由整理的很不错。
几乎能跟长安有得一拼了。
市面干净整洁,街道笔直,令人看着舒服。
不过,这种面子工程好像是每一个官僚的长处。
所以,也没什么出奇的。
陈阿娇还是第一次游览安邑,因此她的兴致很高,对于安邑城中的一切也很好奇。
刘德一行就被她带着在安邑城里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闲逛了起来。
好在刘德每次出行,郅都都会安排好足够的人手暗中保护,所以也不虞发生什么意外,刘德索性也就任由她领着自己在城里面瞎逛。
这样做陈阿娇是高兴了,但却苦了宁成与义纵。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两人就肩挑手提的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光是竹鸢就有三四只。
走过一个街口时,陈阿娇似乎又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她拉着刘德一直向前走,走到一个似乎是地摊的商贩面前,挤进人群中,指着眼前的景象,糯懦的问着刘德:“表兄,这是在做什么啊?好像很好玩!”
刘德向前一看,发现是一个卜卦的摊子。
摊主是一个年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穿着一袭白色的深衣,衣带飘飘,他的身后跪坐着两个垂鬓童子,看上去颇有些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些没什么奇怪的。
让刘德感到好奇的是,这个摊主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双手修长,一看就知道是处尊居优,基本没干过粗活的人。
而且他的穿着打扮处处显示着他的非同一般。
光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刘德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用蜀地所产的绸缎所编织而成,虽然价格不如蜀锦,但也差不到那里去,光是那件衣服,没有个几万钱,休想买到。
而在他身后的两个童子,坐姿端正,面相祥和,衣着整洁干净,看着也不像奴仆之流,倒像是弟子一类。
比起这些,这人的招牌,就更让人惊讶了。
只见这老者手中持着一面小旗,旗上写着:一卦百钱,生死富贵皆不算,只论豫事成败。
一百钱一卦?
假如算卦是这老者的衣食来源的话,那么,他要算多少卦,才能赚到他身上那套衣服啊?
或许正因为如此,虽然围观的人很多,但真正肯下场算卦的人却很少很少。
一百钱虽然不多,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基本上没人肯花这样一笔钱花在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身上。
万一,人家算不准,岂不是浪费了一百钱。
加之,这老者打出的招牌不算生死富贵,意思就是过去未来什么的他不算,他只算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否会成功。
所以,基本上,人人都在等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有点意思……”刘德想到了他听说过的一些事情,于是,走上前去,对着老者致敬道:“小子不才,敢情长者为我卜算!”
这老者看了一眼刘德,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德于是坐到他对面,与他对坐下来。
刘德挥挥手,立刻就有随行的宦官取来一百枚成色十足的铜钱,放到老者前面的案几上。。
这老者挥挥手,拿起一支笔,递给刘德,问道:“贵客欲卜何事?请写在布帛之上!”
刘德呵呵的笑了笑,对这老者一拜,拿起笔,在他前面的一块布帛上写下两句话: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
然后,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这老者,笑问道:“敢请长者赐告,我之所欲可否实现?”
这老者盯着刘德所写的字迹,一双明澈的眼睛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刘德,哈哈一笑,道:“且待老朽为贵客卜之!”
刘德看了看他案几上摆着的龟甲、八卦以及棋子,问道:“长者以何为卜?”
刘德身体前倾看着他的眼睛,进一步问道:“用夏乎?用商乎?用周乎?”
这话在别人听来,可能不太懂,毕竟周围基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市井之民。
但刘德觉得,假如这个老者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他肯定知道刘德在说什么,传递什么。
这老者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大笑了起来,摇头道:“捀策定数,灼龟观兆,夏商周皆用之,无所异也!”
“是以周公卜三龟,而武王有廫,纣王暴虐,而元龟不占,岂非卜之异,是天之道也!”
听他这么一说,刘德就知道,十之八九,这个人就是当今天下卜卦者中最有名望,同时也最文青的那一个,楚人司马季主。
刘德于是长身而拜道:“长者赐教,小子谨记,请长者为我卜之,事遂与不遂,但听天命而已!”
对付文青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比他更文青!
刘德的原主,本身就是个大文青,更长期跟梁王刘武这个文青日夜相处,一旦文青起来,刘德觉得自己都怕!
第224章 高兴的天子
正如刘德知道司马季主的身份一样,司马季主也大概猜到了刘德是谁。
他低头看着刘德写在布帛上的文字。
“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他心里反复念叨着。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白天,他于长安市井摆卦,往来热闹非凡,人人皆愿献重金求他一卦。
东陵侯邵平就是其中之一。
想着这个往事,司马季主就丢掉了手里的棋子,而是拿起了龟甲,将其放到火炉上灼烧。
一边灼烧,他一边看着刘德道:“天道何亲?唯德而已,自古王者先立志而上帝赐福,贵客所求卜者,顺天应命,上帝必有所示!”
然后他低头一看龟甲,将之从火上拿开,递到刘德面前,笑道:“阪泉之兆,吉,贵客所求之事,只要用心去做,必然顺遂人愿,无所损益!”
刘德连看都懒得看那个龟甲,闻言拜道:“承蒙长者吉言,小子谨记于心!”
刘德若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他就是白活了三辈子了。
阪泉之兆,指的是黄帝战于阪泉,历史上卜卦之时,出现此兆的是晋文公即位之前的占卜,然后文公就称霸诸侯,受彤弓之命。
显然,司马季主已经告诉刘德了,他愿意为刘德背书,前提条件是刘德要答应他,遵守刘德写在帛书上的那两句话。
将来要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
这是两个文青之间的君子约定。
虽然没有约束力,但刘德与司马季主都会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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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一行走后,一直安静的坐在司马季主身后的一个童子,就忍不住问道:“老师,方才那是谁?口气真大!”
司马季主呵呵一笑,摇着蒲扇,道:“贵不可言!”
他拿着那个龟甲,之见龟甲之上赫然裂开了一条横着将整个龟甲一裂为二的裂痕。裂痕清晰,但却没有将龟甲完全撕裂。
他没有说谎,确实是阪泉之兆,一万次卜卦之中也未必能遇到一次的阪泉之兆!
“真王者,所以能有大志!”看着布帛上刘德所书的那两句话,司马季主不动声色将之收起来。眼中却是闪烁着不明的神色。
………………………………………………
刘德牵着陈阿娇的小手,离开卦摊。
“那是谁?”宁成有些好奇的问道。
“卿可知道东陵侯?”刘德答非所问,反问宁成。
宁成想了想,摇摇头。
义纵却在旁边悄悄告诉义纵道:“东陵侯邵平是也!”
宁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那个劝萧何自污保全性命的人!
刘德笑了笑,对宁成道:“东陵侯,非其封号也,邵平居于东陵,所以世人以东陵侯尊之!”
但宁成还是不解,算算岁数,邵平此刻应该早死了吧?
跟那个算卦的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宁成猛然想起了他在长安听到的一个故事,邵平当年被罢官后,心有不甘,想要东山再起,于是求卜于长安一位大卜者,于是宁成低声问道:“司马季主?”这是宁成唯一能想到的一个符合描述的人了。
刘德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回答。
有些东西,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对刘德来说,司马季主愿意合作就好!
…………………………………………………………
宜阳,天子行宫。
此时却是群贤汇聚,名士满堂。
天子刘启端坐于御座之下,看着殿中这些一个个平时他三请五请,派了一拨又一拨使者去延请,却被以各种借口推脱的当世名家,百家巨头们。
心中一股自豪感和骄傲感油然而生。
“再怎么清高,在上帝策命之前,还不是要来俯首朝拜于朕?!”天子刘启的视线在左侧的两个人身上停留了一小会,眼中甚至还有些恨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去年,他登基之后,就曾派人请这两人来长安当博士,做牌坊。
这两人当时来是来了,可就干了两个月博士,就一个告老,一个说有病,辞官回去了。
天子刘启怎会不知道这两人是嫌弃他给的官职小了,权力少了呢?
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天子刘启站起身来,端着酒樽,向着殿中的一众百家巨头,致敬道:“朕承先帝遗命,执牺牲圭币以奉宗庙,至今已有两年,历日尚短,以不敏不明抚临天下,朕甚愧之!然上帝不以朕之不德,赐宝鼎归朕,朕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明,不能远德,辜负上帝之望……”
这番话说的看似谦虚,实则是向这些拒绝他征辟,不给他面子的百家诸子巨头示威。
意思是,你们看,你们看!
叫你们不服哥,哥今天有上帝的庇佑和赐福了,你们这些渣渣,赶快跪下来高呼万岁,舔哥的脚趾头吧!
反正,在有宝鼎的证明下,没有人敢说什么。
反而,必须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匍匐于他脚下,高呼万岁。
谁叫九鼎已经遗失了一百多年,如今出世,就是必然留名青史甚至流传万世的典故。
但凡文人,谁不想千百年后还有人能知道自己?
而想要参与到这个盛会之中,共同见证宝鼎归汉,奉祀宗庙的历史时刻,他们就必须得让天子答应带他们一起去。
要是天子不带他们玩,他们就没办法见证这一时刻了。
至于偷偷的跑去河东,做成既成事实?
基本上没有那个笨蛋愿意干这种事情。
因为,一旦那么做了,就必然恶了天子,刘氏的天子,可是记仇的!
不说别的,当初郑公为项羽说话,结果三代没人能出仕做官,过了五十年,才出了一个郑当时,走的还是皇子刘德的路线,靠着汲黯,勉强混了个官当。
谁愿意自己的子孙也跟郑当时一样?
于是,数十位声名显赫,天下知名的诸子百家巨头,一个个都出列三拜而揖,拱手恭贺道:“陛下德盛天下,上帝降之以宝鼎,以璋陛下之德,以述陛下之功,臣等鄙野嘉人,唯顿首顿首,以为陛下贺之!”
“哈哈哈……”天子刘启看着这些百家巨子匍匐在他脚下,心里狂笑了起来。
“刘德这次找出宝鼎,真是帮了朕大忙了!”天子刘启想道:“等见了面,朕就要好好嘉赏他!”
刘德找到宝鼎,不止是让这些百家巨子,全部跪在他脚下,更让关东诸侯们一下子就安分了,除了吴王刘濞外,其他诸侯王都已经上表称贺了,就连楚王刘戊这个刘濞的跟班都上了奏疏恭贺,还声称冬天要来长安朝觐天子……
这就是大功!
必须要奖赏!
“我该考虑准备册封太子了……”天子想着,趁着这个机会,确实可以册立刘德为太子,而刘武也不会有意见,就算有,窦太后也能说服刘武安安分分的接受现实。
毕竟,刘德有功啊!
第225章 宫变
七月卯辰日。
曹阳亭渡口。
一艘艘巨舟沿河而上,最终一一停靠到码头。
河岸上旌旗招展,连营十余里,鼓乐争鸣,编钟齐响,乐声即使是大河对岸的民众也能清晰的听到。
刘德策马于一个山坡之上,眺望着对岸的天子营帐,问道:“丝公,可都准备好了吗?”
袁盎拜道:“殿下,已然吩咐妥当了,河东郡兵三千人已列队完毕,恭迎天子御驾的乐队与官民,也已安排了下去,只等陛下过河……”
“另外,河东、河西,河内诸彻侯也已经到了,请殿下前去慰勉、接见!”袁盎心中此刻是很激动的。
自从年前被晁错一脚揣出朝堂,赶出政坛后,他就一直在寻找着一个起复的机会,一个东山再起的时机。
如今,借着此次天子御驾驾临河东郡,他辅佐刘德准备迎接与安排民众、诸侯工作的机会,已然是重返朝堂了。
别的不说,只要能见到天子,就是成功!
对于怎么拍刘氏天子的马屁,这样的事情,袁盎真是太熟练了。
只要把天子伺候好了,到时候,找个朋友说点好话,必然能重新被起复!
“晁错,嘿嘿……”袁盎低着头,心里却是惦记着自己的死敌:“且待我回转朝堂,与尔再较量一番!”
既然晁错出阴招,把他赶出朝堂,那他也不打算再当什么君子了。
这时候,河对岸码头边停靠的巨舟开始有了动静,宦官与侍女们开始登船了。
……………………………………
与此同时。
长安城,未央宫。
粟姬缓步走在御花园中。
四下一片寂静,往昔繁华热闹的宫廷,此时,冷清的让人害怕。
偌大的御花园,只有粟姬身边的几个使唤侍女与宦官,余者,再无它人。
“老狗!老狗!老狗!”粟姬心中恨恨的骂着。
她当然有理由愤恨和暴躁。
皇帝出巡,不带她也就罢了,居然带上了薄氏!
这岂能让粟姬服气?
先前,王家姐妹受宠,压在她头上,那也算了!
谁叫王家姐妹确实年轻漂亮呢?
但现在,薄氏竟然咸鱼翻身,得到了宠爱,这就让粟姬感觉无比受伤了。粟姬自认为,自己的容貌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碾压薄氏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皇帝宁肯留宿皇后宫中,甚至带着皇后出巡,都不肯看她一眼,瞧她一眼。
输给更年轻漂亮的对手,或许还可以算非战之罪,但连薄氏都能骑到她头上了,这就实在是让她太受打击了!
当然……
还有……刘德……
“你们父子就会气我!”粟姬一想到刘德,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等老狗死了,刘德我看你怎么办……”粟姬总算想到一个让她感觉开心的事情。
只要皇帝一死,不管刘德是否愿意,她都能母以子贵,坐到太后的宝座上,到时候……
“我就把薄氏做成人彘!”粟姬心里得意的想着。
这么一想,粟姬的心情顿时就爽朗许多了。
这时候,花园对面的走廊中传来的脚步声,哒哒哒……声音让粟姬听着有些发慌,于是,她吩咐左右道:“去看看是那个奴才在瞎走,扰我赏花的心情,拖下去打他五十鞭子!”
皇帝不在宫中,粟姬这些天的脾气和性格,越来越暴躁。
就这两天,光是被她下令杖毙的侍女和宦官就有好几人了,连身边人都不例外!
因此,听到粟姬吩咐,一直战战兢兢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宦官连忙点头:“诺!”然后立刻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深怕要是慢了一点,被粟夫人恼恨上,那就小命都要没了!
这两个宦官只走两步,就停在原地没有动,站在那里惊呆的看着前面。
粟姬见到他们居然敢发呆,心中一股无名火涌起,立刻怒道:“你们两个奴才,到底在做什么?”
下一刻,粟姬也有些呆了。
只见从拐角出的花园走道中,走来十几个宦官。
领头的粟姬认识,是奉了天子诏去河东办事的章德,只是,章德的额角包着一块纱布,面容显得比较狰狞。
章德领着人,走到粟姬面前,笑着道:“奴婢给粟夫人问安!”
话是这样说,但却一点问安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抬着头,直视着粟姬的双眼。
“你这奴才,谁给你的胆子?”粟姬见到章德居然敢直视她,顿时就火气上涌,骂了起来,自打入宫以来,还没有那个奴才敢这么对她!
若在过去,粟姬这样一说,不管是谁,就算是这未央宫的宦者令,也要马上跪下来谢罪、叩首,求她原谅。
但章德却好像没听到一样,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宦官们命令道:“陛下有口谕,粟妃久病失治,其移永巷静养!”
说完他就挥挥手,身后的宦官们就一拥而上,将粟姬身边的侍女与宦官全部抓了起来。
章德狞笑着,走到粟姬身边,道:“粟妃,请吧……”
粟姬这时才知道恐惧和害怕。
她只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在颤抖!
永巷,那是什么地方?宫中最低层的宦官与侍女所住的地方!
而一个妃子进了永巷,基本上别想再出来!
“粟妃,您的身体实在太差了,陛下嘱咐奴婢好好的给您调养调养呢!”章德躬身谦卑的说着。
天子交代的事情,章德自然知道要怎么办,才能办得天衣无缝。
宫廷中,一个妃子忽然暴毙,那传出去,马上就能让有心人浮想连连,甚至让天下人议论纷纷。
当年刘长的事情,不就是这样闹得天下沸沸扬扬,什么版本的故事都出现了吗?
而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他章德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活命,章德必须把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人认为合情合理。
所以,就必须制造出一个粟妃有病,缠绵病榻的假象,甚至还要有传召御医诊治的假象。
而要做到这些,不止要控制粟姬,就是粟姬身边的宦官侍女,也必须全部控制住。
事情到了这一步,粟姬若还不懂章德想要做什么,那她就白混宫廷这么多年了。
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出于破罐子破摔,粟姬忽然张口嘴大喊了起来:“来人!救命啊!”
但她只喊出这么一声,就被两个宦官捂住了嘴巴。
“粟妃,请不要奴才们难做,我等可是奉了天子之诏,给粟妃看病的……”章德似笑非笑的道:“您就安心静养,奴才肯定给您把病养好了!”
第226章 拍马屁
在文武大臣们的簇拥下,天子刘启缓步走上船头。
看着脚下的这艘艨艟巨舰,刘启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他很满意这艘楼船。
他记得很清楚,十年前,他随先帝巡幸河东时,先帝所乘的楼船,似乎只有他脚下这艘巨舰的一半大小。
“少府做的不错!”天子随口吩咐道:“赐五十金!”
身边随侍左右的将作少府岑迈连忙谢道:“臣不敢当,应该的!”
但言语间却难免有些自豪。
除了少府衙门,当世还有那个衙门能打造出一支如此庞大、先进以及坚固的舰队?
楼船起航。
首先驶离码头的是三艘相对较小的战船。
然后是五艘运载着士兵的运兵船。
天子座驾与大臣彻侯所乘的车船紧随其后。
在其后是随行侍从、宦官、侍女与皇后所乘的凤船。
所有的战船加起来,总计六十四艘,在宽阔的江面上一字排开,井然有序的摆出一个完美的阵型,破流而行。
对岸的刘德看着这场景,只觉得心旷神怡,无比向往和期待。
而在岸边等候天子御驾的河东军民,却被场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六十四艘像小山一样的艨艟巨舰,在大河之中迎风破浪,风吹在楼船的风帆上,发出呼呼的响声,阳光下的大河,碧波粼粼。
刘德吞了吞了唾液,这么庞大的舰队,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是天子卤薄啊……”袁盎也赞叹着:“果然尽显威仪!”
听袁盎这么一说,刘德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吗?
江面上的舰队摆出来的阵型不就是天子在陆地上的法驾吗?
按照制度,天子出巡,有卤薄仪仗。
所谓‘“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大多数围观的百姓并不懂什么卤薄,他们只觉得看到这种阵仗,从心中就生出敬畏来,而懂得卤薄的贵族官员,则早就已经跪在地上,恭迎天子法家。
战船一艘又一艘,缓缓的靠向岸边。
但河东的码头渡口,显然不足以一次停泊如此多的大型战舰。
所以,大多数的战船,仅仅只是来到岸边,并未向码头停靠,而是原地抛锚,让后面的天子御舟与皇后、大臣所乘的船先到码头。
刘德见此情形,连忙带着河东郡大大小小的官员、贵族,一起向码头走过去。
同时,早已经安排好的乐队开始演奏起了南风,这是养民之乐,也是地方迎接天子时必奏的一个乐曲。
刘德当先一步,走到码头时,刚好便宜老爹的法驾已经卸载完毕。
天子銮车六马拉车,此外,还有五辆副车,每车四马相拉,这些是随行的侍中与武官所乘,另外还有保护和簇拥天子车驾的三十六辆战车在左右。
刘德领着河东文武百官与彻侯贵族们,上前叩首参拜道:“儿臣刘德恭迎父皇法驾驾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必须要说明一件事情,这时候,大臣拜见皇帝或者皇子拜见皇帝,都没有人说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得等刘彻封禅泰山,感觉山呼万岁之后,马屁精们才想到原来马屁还可以这样拍。
毫无疑问,刘德为了拍自己老爹的马屁,已经完全不要节操了。
因此,跟在刘德身后的文武百官与彻侯贵族们,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是,很快,他们就全部跟着叩首:“臣等恭迎陛下法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前来迎接天子的河东军民数千人也跟着附和:“我等恭迎陛下法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人一起三呼万岁,刹那间声势响彻天地,即使过了许久,山谷河流之间,依然有余音在回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天子刘启两耳之中,万岁之声不断回响。
这让他感觉真是太爽了!
“吾今日始知皇帝之贵!”当年高皇帝在享受了叔孙通带领的百官朝拜与礼仪后,因此感慨。
天子刘启,如今差不多也是这么一个感觉。
他只觉得之前上朝出巡什么的,与现在相比,简直弱爆了!
只有这样的场面,才是皇帝应有的尊荣啊!
他心中虽然很享受,只是,他的性格向来不怎么会轻易的表露出他内心真正的感受。
因此,表面上,他还是一副很淡定的模样,肃穆而立,站在銮车之上,挥手让车驾前行,来到刘德面前,道:“诸卿平身!”
然后,他看了一眼刘德非常满意的朝刘德点点头。
然后,天子车驾继续前行,首先在列队恭迎他的河东郡兵阵列之前检阅了一番,然后,来到百姓与吏员之前,巡视一番,再回到刘德等百官身前。
“朕承先帝之遗德,以眇眇之身以获持牺牲圭币以事上帝宗庙,两年于今!昔者朕皇父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抚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奢欲,不受献,不私其利,罪人不帑,不诛无罪,出美人,重绝于天下。朕虽不敏不明,无有先帝之德,然亦愿随先帝之治也!上帝降以宝鼎,非褒朕,乃是嘉太宗孝文皇帝也!”天子刘启站在銮车上,高声向着文武百官,军民百姓宣告着:“其诏:命承宝鼎以奉太宗孝文皇帝宗庙,世世代代,尚飨不绝!赐天下百姓民爵一级,其除今岁租税,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两匹,赐河东百姓民百户牛一酒十石!”
然后,站立后天子身后的数十位童子齐声将天子诏命复述三遍。
刘德见了,脸颊有些抽动,老爹这个闷骚,居然把高庙里刘邦的唱诗班都给带来显摆了!
而河东官民闻言,却是欢天喜地的跪下来,这一次一个个都心悦诚服的叩首:“陛下圣恩,臣等无以为报,唯顿首顿首,以谢君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得不承认,官僚们学起东西来真是快!
这才一眨眼功夫,他们就不需要提醒,就能脱口而出,三呼万岁,而且毫无违和感。
第227章 汉鼎!
看到这一幕,天子刘启心里都要乐开怀了!
就一个字:爽!
但他表面还是相当从容的扬扬手,道:“上帝降宝鼎,懋褒社稷,朕即不敏,兢兢焉惧弗任……”
然后他看向刘德,命令道:“刘德,请宝鼎出,朕与百姓吏民大臣同观!”
刘德连忙叩首道:“谨遵父皇之命!”
于是,他朝宁成义纵点点头。
不多时,一辆花团锦簇,周身点缀着无数鲜花的大马车在四匹纯白的骏马拉着从军营中慢慢走过来。
刘德再一挥手,乐声顿时一变,开始变得庄严肃穆。
当此之时,音乐在政治上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自古以来,礼乐不分家。
后世的人可能想不到,在这个时代,你要是唱什么流行歌曲,十之八九,会被人当祸害给拖出去砍了。
正所谓‘生民之道,乐为大焉。’
在什么样的场合下能奏什么音乐,甚至什么样的人能听什么样的音乐,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甚至正史之上,还有着晋平公强行听师旷奏乐,结果因为德薄,无福听师旷之乐,导致晋国大旱三年,赤地千里的记载。
因此,对于乐曲的选择,刘德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还有大臣百官们商讨了许久后,才定下的最终奏乐名单与顺序。
马车来到天子法驾前,义纵与宁成伏地,跪在车的两旁。
然后,有五名身穿绛衣的力士上前,先对天子一拜,然而才卸下车厢,露出了载于车中的一个大鼎。
这时候,编钟大作,连响五声。
为什么是五个力士,编钟响五声?
这自然是有原因。
汉承秦制,虽然继承了秦代的大部分的律法甚至政治设计,但有一个东西绝对没有继承,那就是圣数。
秦人以十二为圣数。
譬如秦人行半两钱(十二铢),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金人,秦代田亩长宽都是一百二十步。
甚至秦代的律令、诏书,也是十二字一行,十二篇一章。
而汉室,以五为圣数,这是因为高皇帝刘邦,册立黑帝,建五帝庙的缘故。
所以汉室朝廷的官吏,每五天给一天汤沐之假。
天子每五日,必召集大臣,朝会一次。
甚至连贵族们喜欢的一种棋类游戏,都是以五为本,五五二十五为终。
所以,刘德铸造出五铢钱后,呈给便宜老爹,便宜老爹立刻龙心大悦,非常支持,要什么政策就给什么政策。
当然,这时候,朝廷还没有明确规定,五是社稷的圣数。
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用五来作为汉室的象征。
历史上是刘彻在太初元年,改行历法,定朔月时,顺便明确规定‘数用五’,从此,五才真正成为汉室的吉利数字。
但不管怎么说,随便什么时候,五对于汉人来说,总是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天子刘启非常满意刘德的安排,在心里点点头,想着:“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刘德果然深的朕心!”
但他此刻大部分的注意力全部都被车中的巨鼎所吸引。
“请鸣雌亭候上前一览宝鼎!”天子刘启对着左右道。
“请鸣雌亭候上前一览宝鼎!”宦官们宣告着。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巍颤颤的拄着拐杖,走到人前,她先对天子一躬身,然后,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走到车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然后点头道:“老身观此宝鼎,隐约有神光溢出,庄严肃穆,神圣,确是禹皇九鼎之一,只是不知是哪一个?”
鸣雌亭候许负这么一说,顿时,许多人都坚信了,宝鼎一定是禹皇九鼎。
实在是许负的名声太大了。
当年,秦始皇时,她一出生,就被地方官视为祥瑞,上报秦始皇,秦始皇亲自册封为神女。
七十多年来,许负在民间,就好像后世西藏的活佛一般,有着崇高的地位。
这时候,从河东官民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袍老人,他拄着拐杖,来到人群之中,朝着天子拜道:“老朽司马季主呈奏陛下,以老朽浅见,及卜卦之像,此宝鼎当为故宋宗室之徐州鼎,宋亡,鼎落于魏,深埋汾脽,天意合当汉兴五十年而出,何也?乃高皇帝起于丰沛,鼎立天下之故,合该于汉兴五十年后,遇圣皇秉政而出,为汉鼎也!”
这老人一自报姓名,顿时,无论大臣还是贵族纷纷侧目。
许负与司马季主,当世最有名望的两位神道之代表,阴阳家的巨头,都认为是真鼎了,谁还敢说是假的?
而且司马季主所说合情合理啊。
所有的疑问都能解释了。
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的!
高皇帝刘邦起于丰沛,正好是古代的徐州之地。
那么,这个宝鼎是徐州鼎,谁敢有异议?
难道,你敢认为汉室不配拥有徐州鼎?难道你敢质疑高皇帝得天下的事业的正义性?
至于鼎身没有铭文款识,那也很好解释,宋国即亡,夏后也湮灭于历史中,宝鼎有灵,知道自己要成了汉鼎了,所以鼎腹铭文款识自动消去,就是等着圣皇来为它重刻铭文啊。
敢反对这个的,肯定是认为当今不是圣皇!
刘德听了,不得不承认,司马季主的业务水平,比许负这个神棍高了不止一截,这一段背书,等于是在天下人面前,确立了此鼎实实在在就是禹皇九鼎之一,而且还是象征着汉室的徐州鼎。
刘德反应非常快,立刻跪下来,拜道:“恭喜父皇得汉鼎!”
其他文武大臣也立刻反应过来,这种拍天子马屁的机会可不多啊!
于是纷纷恭贺道:“陛下得汉鼎,乃是天意,臣等为陛下贺,为社稷贺,为天下苍生贺!”
天子刘启顿时龙颜大悦!
司马季主!
此人大名他自然是早有耳闻,几次曾想当面请教甚至征辟,但可惜此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拒绝出仕。
而且此人之清誉,天下仰重,他都出来恭喜自己了,那说明自己这个天子确实是负天下之王,五百年一出的圣王!
于是,天子刘启笑道:“司马老先生言之有理,确实当是汉鼎,朕自当为宝鼎重铭铭文,以记述上帝之飨!”
第228章 基本盘
直至此刻,刘德知道,自己的弄虚假做工程是大功告成了。
其实应该也不算弄虚作假,实在是挖出来的那个鼎,缺乏足够的真凭实据与文字证据来证明它的真伪。
“起码能唬弄人一两千年吧?”刘德心里寻思着。
这倒是不用怀疑!
刘德以皇子,准储君的身份亲自下场,天子参与,百官背书,加上诸子百家巨头的一致认定,假如还不能蒙上一千年甚至两千年,那就太失败了!
要知道刘德记得很清楚,后来他的弟弟鲁王刘余,就跟人合伙炮制了《古文尚书》这个大骗局,直接蒙了上千年,甚至是到了天朝,还有人相信真有古文尚书,要不是清华简的出现,说不定能一直蒙下去。
司马季主见到大功告成,于是揖首拜道:“老朽此间事了,先行告退……”
对他来说,这样的场合,他是一刻都不想多留,特别是许负在场,更让他感觉难受。
假如不是刘德写了那两句话,对他触动很大。
司马季主甚至根本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于他而言,在场大多数大臣,都是一身臭味,只为自己私利的伪君子,他根本不屑为之为伍!
天子刘启闻言,连忙出言挽留道:“司马老先生,还请留步,朕慕先生之大名许久了,只是一直缘悭一面,如今先生既然来了,就还请留下来,不吝赐教……”
司马季主顿时大感头痛。
只是,对于汉家天子他还是很尊重的,他不屑的是臣子们的德行。
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无奈的道:“既然陛下有命,老朽敢不奉诏?”
天子刘启闻言大喜,连忙道:“来人,快为司马老先生备车,朕今夜要亲自拜会老先生,请教先生一些问题!”
怪不得刘启如此欣喜,司马季主,可不仅仅是一个算命先生,他同时还是当世声名显赫的大学问家,哲学家,要不是他性格太文青了,恐怕早就位列九卿甚至三公了!
要知道,在此时,卜算也是国家大政之一!
对于卜者,特别是司马季主这等级别的卜者,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刘德见此情景,却是知道自己欠下司马季主一个天大的人情。
因为他用原主的文青思维稍稍一想,就明白司马季主答应便宜老爹的邀请,到底有多么困难!
刘德记得,当年东陵候邵平罢官之后,去找司马季主卜卦,企图获得一个吉利的卦象,以作为他东山再起的心理仪仗。
结果司马季主连卜都不给他卜,直接告诉他:你老了,不行了,该干嘛干嘛,别想着东山再起了!
要知道邵平可不是什么伪君子,更非小人。
人家光明磊落做事,坦坦荡荡做官,而且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农家学者,邵平所栽种的西瓜,可是至今都是一个招牌。
要说污点的话,最多也就是邵平曾经献言萧何,让萧何自污,以保全其身。
可就这么一个只有这个污点的邵平,在司马季主面前都没得好脸色,甚至还拐着弯骂了邵平一顿。
又若贾谊,当年跟宋忠两人请教司马季主,结果被司马季主狂喷一顿,几乎喷到生活不能自理,差点得了抑郁症。
从这两个事迹就能看出司马季主的洁癖到底有多严重,他就是个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的人。
如今,他为了刘德的那两句‘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的承诺,做出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想到这里,刘德就朝司马季主躬身一揖,因为他从原主的文青思维中,感受到了司马季主所做的巨大牺牲。
正所谓文青惜文青,原主残留的少许意识,让刘德不由自主的揖首致敬。
“司马先生,您就等着看我怎么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吧……”刘德摒弃掉原主的那点文青思想,在心中道。
嗯,文青什么的,刘德玩不起!
“当然,我的某些方式,您可能不一定喜欢……”刘德在心中说道。
用文青的那一套办法,继往圣之绝学都可能够呛,就别说什么开天下之太平了。
想开天下之太平?
首先就得找到替代中国百姓受苦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肉弱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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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刘启很高兴,河东官民百姓更高兴。
不得不承认一点,跟后世朝代特别是满清的帝王出巡,结果搞得沿路百姓叫苦不迭,骂娘跳脚不同,汉室的百姓,最喜欢皇帝出巡到自己的家门口。
因为,历来刘氏出巡,对于地方百姓来说,就一句话:散财童子来了。
自刘邦开始,刘氏天子每次出巡地方,必然都会给所到的地方百姓大量的优惠政策和赏赐。
这一次也是一样。
河东百姓们不仅得到了免除今年租税的优惠政策,更获得了加爵一级的赏赐,而一百户一头牛,十石酒的赏赐,更是大手笔了!
一百户共享一头耕牛,看似很少,但河东郡有户二十余万户,这就是差不多两三千头耕牛了。
如此多数量耕牛,对于今后河东郡的大部分百姓来说,无疑是个福音。
特别是地主们,更是心中高兴的很。
这些耕牛真的会按照一百户一头平均分配?
呵呵?
相信的都是傻瓜,笨蛋!
当然是谁有关系,谁先用喽!
许多人立刻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但他们不知道,刘德也打起了耕牛的小算盘。
“两三千头牛啊!”刘德在心中寻思着:“利用好了,就是一个大大的政绩啊……等田叔来河东赴任,我等跟他好好说道,要尽量将耕牛分配给无牛,缺乏壮劳力的家庭……”
刘德可是记得很清楚,他前世在河间国,为了给自己的百姓一些福利,有一年,他特地从老爹那里求来了一千头牛的福利,结果,这些牛第二年分配的时候,居然全部都是分配给了河间的地主豪强,至于普通百姓,底层民众,连牛长什么样子都没见到过……
刘德可是一点都不相信,河东的地主会比河间的地主高尚到哪里去!
有这个前车之鉴,刘德觉得,还是先让田叔做好分配预案比较好。
反正,这河东郡,刘德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作为基本盘的,而河东的百姓,特别是底层百姓的支持,对刘德来说格外重要。
第229章 兄弟
天子刘启得意洋洋的带着文武百官,走到已经被他命名为‘汉鼎’的大鼎之前,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载于大车上的宝鼎。
百官们一一上前,观摩和打量已经失踪了上百年的‘徐州鼎’。
梁王刘武也带着自己的臣子,在一旁观摩。
“梁王!”天子刘启笑嘻嘻的朝着刘武走过去,拉着刘武走到御驾之前问道:“朕的‘汉鼎’怎么样?”
刘武动了动嘴唇,低头拜道:“陛下得宝鼎,臣弟无以为贺……”
天子刘启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胞弟,心里头不舒服了。
但对于刘武,刘启很清楚,他必须拉拢、稳固,让刘武为他卖命。
所以,要好好安抚一下,让他心里不至于产生嫉妒甚至怨恨。
于是,天子刘启走上前,拉着刘武的手,将他扶起来,道:“刘武啊,朕与你,一母同胞,骨肉兄弟,血浓于水啊!朕不是早与你说了吗?在朕面前,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既然暂时不好打利益牌,天子刘启就只好大打感情牌了,作为几十年的兄弟,刘启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弟了。
刘武听了自己的兄长的话后,心里头是暖洋洋的。
只是,当不成皇太弟,还是让他非常郁闷的。
“侄儿拜见皇叔!”这时候,刘德的声音从天子身后传来。
刘武闻言马上低下头,他下意识的不怎么想跟刘德照面。
但刘德却好像完全没看见刘武的态度一样,热情的走上前来,躬身对刘武一拜,道:“皇叔,侄儿有个东西,送给您……”
刘德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掏出一本精美的图书,递到刘武的面前,道:“这是侄儿近日以来搜集天下诗赋名家所做的名篇三十六章,修为合集,请皇叔赏鉴!”
对付文青,刘德还算是有经验的。
前世他的河间国王宫里,就有一堆文青,对于这些家伙的喜好与性格,刘德非常了解,也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刘武喜好诗赋,基本上在诗赋面前,刘武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因此,一见到刘德呈递到他眼前的诗赋文集,立刻就眼睛都挪不开了。
刘武接过那文集,翻开书页,只见开头第一篇就是《上林赋》三字,再看文字,优美华丽,动人无比,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诗赋,没有之一!
“好赋!好赋!”才看了一段,刘武就已经不顾场合拍案叫绝,拉着刘德的手问道:“此赋作者何人也,请皇侄为寡人引荐!”
“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刘武满脸的回味道:“好赋啊好赋!”
“寡人恨不能与此人把臂同游!”
刘德低头,轻声道:“回禀皇叔,此乃小子家臣司马相如之作,待回转长安,小子就命司马相如过府与皇叔把酒同欢!”
刘德抬起头,看着刘武,他的嘴角轻轻微笑着。
司马相如算是立功了!
但是,刘武现在的表态,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刘德觉得,可能是一半一半吧。
刘武却笑着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刘德轻笑一声,伸出手,与刘武击掌盟誓。
对刘德来说,刘武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爹看到了,他能摆平刘武,这就够了!
天子刘启看着刘武与刘德击掌盟誓,他脸上微微笑着,走到两人中间,道:“若是太后在此,见到你们叔侄如此亲密,想必会非常高兴……刘武啊,朕决定了,明岁以刘德为储,你是刘德的皇叔,你觉得朕的决定怎么样?”
刘武闻言,脸色微微一怔,但刹那就恢复了正常,拜道:“臣弟安敢非议陛下之策?”
刘德一听自己老爹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拼尽了全力,他才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让自己保持着镇定的模样。
但天子刘启,却是在密切的关注着刘武与刘德的反应。
他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说话的时候,刘武的手臂与双脚都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和悸动。
刘德更是瞬间就脚下都晃动了一下。
这些讯息告诉他,刘武心里面肯定对他的这个决定不满,至少,心里面是有想法的!
于是,刘启拉着刘武的手道:“父皇诸子,如今就剩下你我兄弟了,这天下社稷是朕的,也是你的,朕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朕有些担心啊,万一朕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刘德年纪又轻,关东诸侯虎视眈眈,特别是刘濞,无一天不想改天换日,要是朕真出现什么万一,刘武啊,你得帮朕好好辅佐刘德!”
这番话,刘启完全就是真情表露。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四月以来,他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身体就要出一次毛病,不是这里,就是那里。虽然都是小问题,虽然大都最多几天就好了。
但再这样下去,很显然,是拖不了多久,就要出大问题的,而万一如此……。
正因为这样,他才急着跟刘武摊牌。
借着九鼎的风头,天下归心,诸侯安分的这个时机,跟刘武摊牌。
刘武要是愿意点头,为少主羽翼,为社稷屏障,当然是皆大欢喜了。
若不愿意,甚至哪怕有一句假话,被他察觉到了,那么,他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太后的面子了!
实在是梁国对他太重要了!
刘武听着自己的兄长真情实意的话语,心中非常震动,他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们兄弟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
当年兄弟两人年轻时,一起在长安闯祸,一起在三辅游玩,玩累了就抵足而眠。
这份感情,即使是如今一个是天子,一个是诸侯王,也没有削减多少。
以刘武对自己兄长的了解来看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帝哥哥没有说谎,他的身体确实出问题了!
这时候,刘武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个不受人重视的代孝王刘参。
五年前,刘参病逝。
他可是哭的稀里哗啦,亲自去代国吊丧致哀的。
连刘参出事,他都伤心了大半年,他岂能无视自己的亲兄长,皇帝大兄的生死和请求?
“陛下请万勿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陛下必然长命百岁,长临天下……”刘武跪下来,拜道:“然,若陛下真有不测,臣弟虽然愚钝,但也愿效周太伯,为社稷效死!”
第230章 认可
听了刘武的话,天子刘启非常高兴,他拉住刘武的手,又拉住的刘德的手,道:“刘武你能这样想,朕非常欣慰……这样,你们叔侄两个谈谈吧……朕去陪一下大臣勋贵们……”
说着,他就负手离开,将空间留给刘武与刘德。
刘德听了自己老爹的话,心中却是非常震惊。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世老爹会在平定吴楚之乱后,就马上过河拆桥,将对刘武的承诺与誓言抛在一边,册立刘荣为太子——甚至连半点虚情假意的戏码都不愿意演。
再联想到册立太子后,老爹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任何女人了,再没有跟之前一样,有子嗣出生——前世刘德最后一个弟弟,后来被封为常山王的刘舜,是在刘荣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年出生的!
刘德知道了,假如不是身体出现了巨大的问题,甚至问题严重到直接导致其丧失生育能力,以老爹的好色程度,岂会如此?
这么想着,刘德就在心中叹了口气,随着王娡姐妹失宠,恐怕,今生他只会有十一个兄弟了……
刘武心里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看着刘德,好半响才喃喃自语道:“陛下的身体,真的严重到要托孤的地步了吗?”
似是在问刘德,又似在自问。
他与天子的兄弟之情,不是用语言能叙述出来的。
他记得小时候在代国,每到冬天,王宫都特别冷,他们兄弟两人只能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四位哥哥因为受凉感染了各种疾病而早夭。
那时候刘武虽然小,但却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大兄冻得直打抖索,但依旧紧紧的抱住他的身子,将大部分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刘德听了刘武的话,却是在心中摇摇头。
说实话,对于老爹的话,刘德也是半信半疑的。
皇帝的话,真当真那就是傻瓜了。
老爹的身体或许真的问题很大,但绝对没严重到要托孤的地步。
不然,恐怕这时候,丞相申屠嘉应该跟着来河东,以备万一天子出现意外,能记录遗诏。
况且要托孤,也不是跟刘武托孤!
而是应该向窦太后、薄皇后或者粟姬托孤。
说到底,老爹还是跟前世一样耍了自己的兄弟……
“父皇自有天佑,应该是无事的!”刘德低头答道。
刘武拿着刘德给他的那本书,看了看,问道:“这就是白纸所装订的书吧?”
他抬头看着刘德,道:“不错!”
刘德不大清楚,自己的这个文青皇叔是在表扬他,还是赞赏那本白纸装订而成的书。
刘德微笑着谦虚道:“皇叔缪赞了!”
望着刘德,刘武心里有些羡慕。
这个侄子文学素养很不错,在诗赋一道上有着非常高的天赋(原主),这几个月来,所做的种种事情,也显示着他相当高的手腕。
与刘德这个侄子一比,他的五个儿子,就一个比一个废物了。
刘德却是弄不清楚刘武此时心里的想法。
但有一点刘德很清楚,他想要顺利的坐到太子的宝座上去,刘武的支持,非常重要。
刘武虽然是个文青,在政治上幼稚的一塌糊涂。
但刘武的梁国,却是毫无疑问的当世第一大诸侯国,拥兵十万,雄霸关东,前世吴楚之乱,吴楚叛军数十万,在梁国面前碰的头破血流,梁王军队,在战后统计战功斩首时,与周亚夫大军是不相上下。
不止如此,梁王刘武还是窦太后的心肝宝贝,窦太后向来最爱刘武。
要是能得到刘武的默许甚至支持,对刘德稳固自己的地位,帮助之大,无法想象。
那要怎么才能让刘武心甘情愿的放弃皇太弟之梦,俯首称臣,认可刘德成为太子?
便宜老爹是大打感情牌。
但刘德跟刘武这个皇叔感情并不像自己老爹与刘武一样深厚。
而且,作为晚辈,打感情牌也不合适。
利益交换的话,这个世界除了皇位,还有什么能收买刘武?
刘德可是记得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皇叔,后来为了皇位,走火入魔,派遣刺客刺杀大臣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头疼啊!”刘德抚着自己的额头,低声念叨了一句
有什么办法能让梁王放弃与自己争夺储君,反而反过来支持自己呢?
刘德正头疼的时候,却听到刘武说道:“皇兄身体不适,身为太子,刘德你要多多关系,日夜伺候在左右,寡人下个月就要回封国了,母后与皇兄,就拜托太子了!”
刘德抬起头,满脸吃惊的看着刘武。
他完全无法理解刘武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做出这个表态。
要知道,前世的时候,刘武为了他的皇太弟之梦,可是曾经与王娡结盟,共同在窦太后面前黑刘荣的啊,后来更做出了刺杀大臣这样的事情来。
但,不管刘武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这个决定。
刘德知道,刘武一旦做出这个表述,他以后都没办法反悔了。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君臣名分一旦定下来,再反悔,就是叛贼了。
只有刘德在太子之位上一天,刘武就必须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
“皇叔教诲,侄儿谨记于心!”若连这个时候都不懂该怎么表态,那刘德也白活三辈子了!于是刘德立即低头颔首道:“就请皇叔放心好了,侄儿一定会好好的孝顺父皇与皇祖母,必不至令皇叔担忧!”
“这样,寡人就放心了!”刘武点点头,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他的心中,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轻易的就承认和认可了刘德成为太子。
只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刘德做太子,才是最合适的。
他年轻,有魄力,这几个月来所做的种种事情,都已经为刘德奠定了基础,赢得了人心。
白纸和考举,让天下士林和舆论交口称赞,皆以为贤。
在汾脽挖出宝鼎,又给他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而且,天子方才的话,让他很清楚,假如他不支持刘德的话,那么恐怕,皇帝兄长就要拿他开刀了。
不说别的,天子若撕破脸不顾及窦太后的脸面,将他与代王刘登的封国对调,他就吃不消!
最重要的是……
刘德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的前世,刘武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追求皇太弟之位,不过是拉不下面子而已。
先是刘荣当太子,国立长君,本来没什么好说的。
可,皇帝哥哥前脚还说千秋万岁后传位于梁王,转眼就卖了刘武,册立刘荣。
刘荣要是有本事,那也罢了。
可偏偏刘荣是个窝囊废,朝野都有很多人不喜欢刘荣做太子。
即使如此,刘武也最多不过是在窦太后面前黑了黑刘荣。
然后,刘荣被废,新太子居然是年仅四岁的刘彘……
这让刘武能服气才怪!
第231章 一箭三雕
当天晚上,天子在大阳县城赐宴群臣与军民。
宴席连摆数千席。
几乎每一个大阳百姓,都被赐下了一顿丰盛的酒肉齐全的晚餐。
至于随行大臣,勋贵彻侯与百家名士,则是在县衙与天子同饮。
刘德坐在便宜老爹身边,临襟正坐,环顾着周围的大臣与诸子百家的名流。
老实说,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
特别是百家的巨头们,他是一个也没见过。
天子刘启喝的有些微醉了,他放下酒樽,对刘德吩咐道:“刘德,你去代朕去给百家博士们敬酒!”
他这话倒没错,基本上,如今想要被人承认,你是某派或者研究某个典籍的巨头,你首先得被汉室天子,征辟为博士,只有做过博士之后,才能被人承认和认可。
连博士都没做过,就只能说明,你还是嫩了些……
只是,这些百家巨头,通常都是在博士位子上蹲了几个月就用各种理由和借口辞官了。
汉室天子设置的博士官,对百家巨子来说,也就是个镀金之职。
所以,这些百家巨头,基本都是前博士。
刘德连忙起身,领命道:“诺!”
于是,他举起酒樽,在两个宦官的带领下,来到百家名流们所坐的一角。
见到刘德走过来,十几个原本分成几个小派系各自在一起议论与说话的诸子百家巨头,纷纷起身。
“殿下,请容奴婢为您一一介绍……”领着刘德过来的一个宦官,轻声的慢慢的对刘德说着。
他与章德不同,甚至与大多数的宦官都不同,说话轻柔有度,听着也很舒服,最重要的是没有一般宦官所有的那股子阴冷。
刘德仔细一看,认出这个人来了,原来是熟人,前世时刘荣为太子后,他是便宜老爹委任的太子、宫宦者令,嗯,后来带兵将粟氏外戚清洗的也是他。
刘德后来听说,此人是专门为天子负责搜集宫廷内外情报的细作头子。
想到这里,刘德就开始悄悄的留意此人了。
刘德相信,他的身边,肯定也有这人安插的探子和耳目,只是不知道是谁?
这宦官领着刘德来到名家们面前。
“这位是故刑名博士张恢,张公大人!”这宦官不带一点感情色彩的将一位老者介绍给刘德。
“张公在上,小子有礼!”刘德连忙躬身致敬。
晁错的老师,谁敢掉以轻心?
况且,除了晁错外,像后来的廷尉赵禹据说也曾经在张恢门下旁听,算是半个弟子!
张恢是个七十余岁的老人,身体已经干瘦的就像一个骨架了,但精神状态很不错,他连忙弯腰还礼:“老臣不敢当!”
“这一位是故楚太傅申公老大人!”这宦官毫不停留的继续道。
刘德连忙再次致敬:“小子刘德拜见申公!”
与张恢比申公的身体就强健许多了,至少,申公的面容饱满,满面红光,他不需要人扶,就站起来弯腰揖首,道:“老臣拜见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应该的!”刘德笑着道。
对于申公,他还是很尊敬的,特别是,刘德如今还在打着卫绾那个寡居女儿的主意。
而申公是卫绾的授业恩师……
那宦官又一连为刘德引荐了儒法黄老派的几位巨头。
然后,就来到了一个年纪四十多岁差不多五十岁,在一众巨头中显得格外年轻的男子生前。
刘德抬头看着他,挥挥手,制止了宦官的介绍,上前一步,揖首拜道:“敢问可是子都先生当面,学生刘德谨拜之!”
若论当今天下,那个文人,刘德最尊敬。
毫无疑问,除了胡毋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胡毋生字子都,刘德当面称为子都先生,并无不妥。
这男子微微愣了愣,不得已,与刘德对拜苦笑道:“臣不敢当殿下如此重礼!”
“当得起!”刘德再拜道:“先生筑馆麓台,授业传经,有教无类,小子素来敬重!”
当今天下,只有胡毋生这么一个巨头,公开的在麓台授课,来者不拒,甚至某些贫寒子弟,还能受到胡毋生的接济。
前世之时,刘德曾听人说,胡毋子都的麓台学苑,前后二十年,教育出了千石官员不计其数,两千大员数位,丞相一位,其余乡间官吏,数不胜数。
没有胡毋生二三十年的辛勤耕耘和播种培养出来的数以千计的知识分子与官员,董仲舒、刘彻想玩罢黩百家独尊儒术?想都别想!
对于这样的人,再怎么敬重都不为过!
刘德于是再拜道:“我闻先生麓台著述,教授子弟,异常辛苦,我愿上奏皇父,请立麓台为国苑,一应支出与开销,俱由少府报销,使先生能广招师长,大开山门,收录天下有志之人,无论贫贱富贵,有教无类!”
胡毋生闻言,瞳孔陡然放大。
这是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要获得的东西啊。
当年孔子门下弟子三千,孔子能教育这么多弟子,除了学生们奉献的学费外,要是没有他的先师子夏、子贡,颜回等弟子在一边帮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也曾想过,留几位学业完成的弟子在门下帮他教授学生。
但没钱啊!
他门下又没有一个子贡那样的有钱弟子,学不了孔子当年的手段……
他连弟子们练字和读书所必须的笔墨有时候都负担不起!
就更别说给那些有成的弟子开工资了。
为此,他不知道发愁过多少次了!
如今刘德一见面,就抛出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怎能让他不激动不高兴。
于是,胡毋生也顾不得什么保持形象了,立刻就跪下来拜谢道:“老臣为天下士子与贫寒子弟拜谢殿下厚恩!”
“先生不必多谢,这是应该的!”刘德笑着道。
支持胡毋生,对刘德来说,可谓一箭三雕。
首先,胡毋生能安心做教育事业,在这个时代,每多一个读书人,汉室的国力就增强了一分,而这是刘德所喜闻乐见的事情。
读书人多了,特别是贫寒子弟多了,刘德的考举规模才能不断扩大,否则天下总共就几万十几万读书人,还玩个屁的考举啊,改成科举算了!
其次,胡毋生的麓台学苑获得国家扶持,财政支持,说不定就能让一代恶人公孙弘摇身一变,成了麓台学苑第二任山长……
再者,就是刺激诸子百家了。
黄老学与法家,什么都好,就是他们只教育贵族和大地主子弟,这一点很不好!
必须引入竞争,让这些家伙乖乖的去从事教育事业。
第232章 三个条件
左右众人,看到刘德与胡毋生两人三次对拜。
许多人顿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特别是如今谁不知道,白纸是掌握在刘德手上,被严格保密的一个产业?
刘德现在公开支持胡毋生办学,那么可以想见,胡毋生岂非是能拿到大量的廉价甚至免费白纸?
要是那样的话,其他诸子百家还玩什么?
胡毋生有了刘德的支持,必然以十倍甚至百倍的速度来传播和宣扬他的学问与理论。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也就罢了。
万一,刘德要是在将来的考举,偏向胡毋生的学派,譬如说玩个一次录取一百人,结果七十个出身麓台……
这些巨头,此刻是真慌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功名利禄,也可以不在乎个人的荣辱沉浮,但他们各自学派的命运与未来,却不能不在乎。
“殿下,老臣若是也开山门,广收门徒弟子,不拘地位贵贱,是否也可请殿下上奏陛下,与老臣的《诗》同样待遇?”申公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面子,恳求的。
这对申公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寒门士子,有幸得到他的老师浮丘伯教导,学习文化,后来又与师兄楚元王刘交、弟子楚夷王刘郢合力,整理《诗经》,刊行天下,成为鲁诗派的开创者。
自从他因为与刘戊闹了矛盾,愤而辞官之后,这些年就一直在广收弟子,只是不如胡毋生那样大张旗鼓,来者不拒而已。
更何况他的老师浮丘伯是荀子的亲传弟子,荀子这一派的人,本就是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
不要忘了,李斯就是荀子教出来的!
“自然可以!”刘德笑着回应,他站起身来,对着诸子百家的巨头们道:“诸位大贤长者,只要愿意开山门,收弟子,小子都愿效子都先生之例……只是,有些条件……”
“殿下请说……”张恢站出来拜道,作为法家巨头,张恢当然清楚,皇室做事,绝对不会有心血来潮,或纯粹的敬重等个人问题。
特别是刘氏立国五十多年来,就算孝惠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
而刘德……
据张恢在长安听到的传言和弟子晁错所说,是从小就被养在太宗孝文皇帝膝下,坊间传闻,当年,刘德的名字都是太宗孝文皇帝所取,意为德者治之。甚至还有人说:‘上以为皇次孙类己,于是复对皇后道:朕后世,此子当王天下!’。
反正,这些版本的流言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被传的人尽皆知。
虽然张恢从他的弟子晁错口中得知,这些流言,都是天子故意放出来的。
但从这些流言以及晁错的描述中,张恢很清楚的看到了一个行事果断,懂得分析局势,同时城府深重的皇子,储君。
这样的人岂会受到感情啊个人喜好的影响,而妄自行事?
必有深意!
不是宣扬其政治主张,就是为其地位造势!
不过……
这样的储君、皇帝,正是法家的最爱!
满脑子仁义道德,循规蹈矩的皇帝,显然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不会重用法家。
只有野心勃勃,胸有大志的统治者,才会对法家重视、厚遇。
刘德想了想,对众人道:“诸位长者,打开山门,广收门徒,有教无类,教化万民,小子与父皇必然是欣喜的!”
“然……”刘德低头看着地面道:“小子的条件之一是:所有入读士子,必须经由县令登记名字、籍贯,清查无有罪案、劣迹在身!凡不在官府登记的,一律不可入学,一经查获,以律法问罪!”
这是必然的!
否则,万一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儿子犯了法,改个名字藏进书院中,谁能找到?
自古以来教书育人之地,在中国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别说官府了,就是皇帝,也轻易不敢进去抓人!
没有这个预案,这些学校,迟早都会变成藏匿豪强贵族犯法子弟的地方。
众人听了,却是对视一眼,这个条件完全能接受,于是纷纷点头。
刘德继续道:“其二:所有山门学生,必须通过由官府与诸位长者共同主持的考试,才可准予毕业,发放由学苑与所在地郡守衙门共同签发的文书印信!余者皆不可发放任何证明文书!凡是非通过正式考试,即自行休学者,诸位必须将之除名,不可再视为弟子!读书之时,犯法者,亦如此!”
这就是刘德留下的暗门了。
要是放任这些人的学校,官府却没有相应的制衡力与威慑力。
时间一久,用屁股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看看东汉的太学生,再想想明朝的秀才公们,还有北洋有事没事就上街散步的大学生们。
刘德可一点都不希望,二三十年后,他想推行某个政策,结果跑出一帮举着‘汉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牌匾的大爷们。
学生好好读书就行了!
只要还没到亡国灭种的绝地,就不需要他们跑出来唧唧歪歪。
而且大多数的学生运动都证明了,学生们的一腔热血,常常被一帮冷血自私无耻的学棍和政客利用了。
所以刘德得给学生们上个紧箍咒。
再没有比毕业证书,更能让学生们安分守己的玩意了。
但刘德这个条件一提出来,许多人都开始犹豫了。
只是考虑到,官府确实有这个权利,而且,刘德所说也还合情合理,更还保留他们的一些权利,勉勉强强,他们想着国家承认与支持还有财政补贴的好处,才不情不愿的答应
“其三:所有入学士子,我会上奏父皇,每岁每人补贴一千钱,发放米十石,油盐一升,,诸位长者,必须保证,所有补贴物资,皆由学生自己手持官府发放的学籍文书去官府衙门领取,而不可以任何借口,代替学生领取!”刘德严肃的道。
很显然,刘德在这里又留了一个暗门。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贪污同时也是一个制衡手段。
每年每个学生补贴一千钱,十石米,一升油盐。
这是必不可少的要给读书人的福利。
否则,这些学苑里的学生恐怕就没有来自底层的学生了。
这对刘德来说,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而且这个政策一出,显然就能收买人心,特别是读书人的人心。
要知道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那个朝代那个政府补贴过读书人……
第233章 教育之野望
但是,刘德的话,就不那么让在场的巨头们舒服了。
不管哪个学派,总归认为自己是君子的。
君子怎么能被怀疑?
君子怎么能被监督?
对刘德话语明显带着的提防与不信任,很多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只有申公与张恢等少数几人是坦然面对的。
张恢好解释,法家喜欢秩序,为了秩序牺牲点个人利益他们能接受。
申公则是他受的教育是荀子的思想,荀子提倡人性本恶,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殿下……”一位巨头出列道:“夏校殷序周痒,三代共之,教书育人之地……”他垂首道:“请殿下三思!”
其他人纷纷道:“请殿下三思!”
刘德听了微微一笑。
这还真是个好借口呢!
当然,刘德相信这些巨头完全不可能贪墨给学生那点钱。
这一点,刘德能用脑袋担保!
看看这些人,每一位都是各自学派的巨头。
人品道德修养方面,天下公认!
但是,他们清廉,他们不贪,不代表后来者不会,更不代表将来他们的家属不会!
最重要的是,补贴由政府发放与老师发放,是两回事!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讨论的余地。
不接受刘德的条件,大可以自己去单干嘛……
学术自由,刘德管不了,也懒得去管,但想拿财政补贴,国家官方支持与认可,就得服从他立下的规矩!
当然了,话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得婉转些,给这些巨头一个台阶下。
刘德笑着看向众人,抬手道:“诸位长者所说,小子安能没有考虑,学校,教化之重地,人伦之场所也!”
刘德热情的道:“我会上奏父皇,请立法,学苑之中,文官下车,武将下马,每所学苑,再赐以学田若干,用以奉养师长,抚恤孤独,其以彻侯例!”
这是后世官学常用的一个手段,某地官学,必然有学田若干,来给官学的老师与贫困学子补贴。
但刘德在后世的学田基础上进行了改进。
就是这些田赐给某个学校了,但管理权与使用权不归这个学校具体的某个人所有,而是作为彻侯的食邑一样,每年到了收获季节,将这些田的收益拨付给学苑。
所以,这些田可以离这些学校十万八千里。
这就能杜绝学田开着开着变成了私人所有,更能在学校不听话的时候,朝廷想收回就收回。
少了许多麻烦,而且便利不少。
再加上学校里文官下车,武将下马的规定,给足了诸子学派面子。
巨头们一听,马上就知道,刘德是铁了心一定要学生们自己去领补贴,否则,他就不会发!
文人们通常都是碰到了硬钉子后,就会自动自觉的绕行。
而且,仔细想想,貌似刘德殿下所说也很合理啊……
由朝廷发放补贴,显然是在告诉学生们,谁在养他们,是明述君臣之道嘛……
身为臣子,他们怎么可以跟天子抢人望呢?
这么一想,许多人心里就舒服多了。
于是,大家都避而不谈学生们必须自己领补贴的事情了,选择性的无视了这一条。
立刻就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了,到底多少学田供养一个学苑,有没有一个硬性标准。
不然,要是大家都一样,那么,那些弟子比较多的人,岂非是吃亏了?
要知道,这可是学田啊!
一旦定下来,只要朝廷不回收,就能世世代代的为学苑输血,只要利用得当,就能保证自身学派千年繁荣!
张恢对此是深有感触的。
杂家与名家并入法家,不就是这两个学派传承几乎断绝,为了延续下去,只能选择与法家融合吗?
而彼时,杂家与名家,若有这么个制度,能保证他们的传承,他们是否还愿意与法家合并?
“以小子目前的浅见,我认为,诸子学苑,每人一亩学田,应该是恰当的……”刘德解释着:“每三年,朝廷与地方官府进行一次审定,以决定学田数量!”
每人一亩?那就是说,那一派的学生弟子多,那一派就占尽上风喽?
于是,儒家各派系顿时大喜。
特别是胡毋生与欧阳和伯两人,更是喜上眉梢。
如今,儒家派系里,最大的两个山头就是他们两个!
但其他人也没什么不满。
特别是一直以来被公羊派踩在脚下的谷梁派的巨头张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了这个政策与利好,谷梁春秋,应该能喘一口气,延续下去了!
刘德却是在心里笑了起来。
每个学生一亩学田,看起来好像很多。
但其实,毛毛雨啦!
又不是真把田给学苑不过是假给学苑。
刘德自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此时田税是三十税一,也就是说,一亩土地,出产四石粟米,一亩地的田税不到十五斤粟米……
然后,刍藁税,一百亩是五十五钱,平均一亩一钱都不到!
就算天下有一百万读书人,汉室政府的支出,在学田一项上,一年最多几百万钱,毛毛雨啦!就算加上给学生们的补贴,一百万人一年也不过是一万万钱加一千万石米,小意思啦!
还不够后来刘彻漠北决战开销的零头,甚至还没有便宜老爹这一次赏赐给河东军民的赏赐的一半。
你要知道,去年,汉室中央政府的赋税收入,入库就是钱将近四十万万。
培养一百万读书人,一年开销不过只占用中央财税收入的四十分之一,怎么算都是赚死了!
而如今天下人口,最多五千万。
怎么算刘德都觉得,不可能一下子就冒出一百万读书人!
五十个人里面出现一个识字的知识分子?
民国时期都办不到!
工业革命全盛时期的大英帝国也办不到!
要是真能有每年一百万读书人入学,那么,刘德就可以考虑进行工业革命,殖民全球,剥削全世界了。
一年诞生一百万知识分子?
十年就是一千万!
还弄不出蒸汽机,搞不定风帆战列舰?
实际情况的话,据刘德了解,可能连十万新生都不倒,一年两三万新生就可以烧香拜佛,酬谢神明了。
刘德很清楚的记得一组数据。
前世,胡毋生在麓台教书,前后将近二十年,总共有七八千人在他门下听讲……
申公在鲁地开门教学,虽然是只收精英,但前后将近十几年,也不过百余名正式弟子,记名弟子三四百……
如今的天下,自耕农什么的,显然是不大可能有机会读书,他们照料自己的土地都忙不过来……
你要知道,现在一般的家庭,都是标准的一夫五口百田……
只有那些家里多少有些积蓄,至少有耕牛与铁器帮忙耕作的中小地主以上的家庭,才有余钱和闲情逸致来供养后代读书识字。
而有这个条件的,目前天下,每一百户中,能有三四户,就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要是代国和右北平、上郡这种穷的连皇帝都不好意思收刍稿税的地方,一百户里能有一户,都可能是个奇迹!
“所以,任重道远啊……”刘德在心中感慨着。
怂恿诸子百家巨头们开山门教学,只是第一步,打基础的第一步。
等他们教育出了足够的读书人,扩大了考举的基础后刘德就可以考虑建立一所或者数所国立大学,专门培养各行各业的精英。
这样,差不多用五十年时间,应该能做到每年都给一百万民众扫盲。
然后,汉室的征途就是星辰大海了……
刘德也不是没想过,现在就搞什么大学。
但没人啊!
建立一所大学容易,找老师就难了!
像现在成名的百家巨头,肯定不愿意屈尊到一个政府教育机构里上班,就算愿意的,也未必能接受与其他学派在一个学校里呆着。
至少,现在的墨家和儒家要是放到一个屋子里,肯定是先分出个生死,再谈其他。
第234章 刘安要悲剧了
刘德走回自己的坐位,先朝便宜老爹一拜,然后,才坐下来。
“跟博士们说了什么呢?”天子刘启笑呵呵的低头问着刘德:“跟朕说说看……”
刘德连忙躬身道:“正要禀报父皇!”
“儿臣奉父皇之命,与诸位百家博士长者们谈了一会……”刘德出列,跪下来道:“父皇,夏有校,殷有序,周有痒,而我汉家无此教化之机构,因此,儿臣想呈请父皇,准许百家诸子各开山门,传授弟子,由朝廷对各派学苑进行补贴……”
刘德将他与诸子百家巨头们达成的协议,一一复述。
天子刘启听完,呵呵的笑道:“既然刘德你已经答应了博士们,那就放手去做吧,朕支持你!”
这种事情属于典型的开支小但收益大的事情。
作为当今天下的至尊,天子刘启显然比刘德更了解如今天下,每年都读得起书的人能有多少?
最多一万人!
一年两三千万钱的支出,对于朝廷来说,简直是九牛之一毛。
但却可以收买天下人心!
特别是地主官僚阶级的人心。
同时还能让这些诸子百家巨头帮忙培养未来的官僚。
怎么看都算赚大了!
“朕这个儿子,果然不愧是朕选定的太子啊……”看着刘德,天子刘启心中也是自豪的。
去看望一趟博士们,本来他不过是希望刘德过去跟当今天下掌握了士林舆论的巨头们打个招呼混个脸熟而已。
哪里知道刘德这一去,不止收拢了这巨头的心——既然他们要办学苑,要拿朝廷的补贴,那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些一直游离在体制边缘的巨头们就算被收编了。
就这一点,天子刘启觉得都足以表彰刘德了。
更何况,还能收买人心。
天子刘启毫不怀疑,这个政策推行之后,至少那些想读书,愿意读书上进的地主富商子弟,统统都会心向朝廷。
吴王刘濞为什么能得到吴国上下支持?
不就是他用着盐铁的暴利,来收买整个吴国三郡上上下下了吗?
朝廷推行别的政策,刘濞还能用他的财富来与朝廷争夺人心。
但是,刘濞的财富,无论如何都收买不了诸子百家的巨头!
这些百家的巨头们,要是能被财富收买。
朝廷早就干了!
这么一来,就算是吴国内部,恐怕也会出现问题了。
这是很简单就能推理出来的结果。
吴国的年轻人要上进吧!
但吴国地处南方,离传统的中原文化圈十万八千里,文学气氛向来不怎么浓郁。
这些年轻人想要得到最好的教育,拜最好的老师,就得走出吴国,来到中原。
这么一来,这些年轻人就会自动的被汉室影响,灌输一堆忠君爱国的思想回去。
假如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年,吴国内部就要分裂了!
“朕这个儿子,若是父皇还在,恐怕会很喜欢呢!”天子刘启想着。
长安城的那些刘德类太宗皇帝,刘德从小就很受太宗皇帝的宠爱,刘德是太宗皇帝一手养大的等等流言,都是他下令放出去的。
目的是给刘德造势。
再加上章德的使命完成后,百姓们怕是立刻就要无比的同情和拥戴刘德了。
当然,这还要看刘德的演技如何。
若是演的逼真,说不定能让无数百姓愿意为之效死!
“路是铺好了,就看你怎么走了……”天子刘启在心中道。
同时,他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有些饱胀的胃部。
他的胃,情况不太好!
胃为五谷转化之所,精气化生之地,乃是人之根本之地。
而通常,胃一旦出问题,就再难好转了。
天子刘启很清楚的记得,他的皇父,最开始就是从胃开始,身体不断恶化,只拖了三年,就去世了。
他比起自己的皇父,年轻一些,身体也强健一些。
但恐怕能拖的时间也不过四五年,甚至更短。
“这四五年时间,朕要帮你扫清障碍,削平乱臣!”天子刘启看着刘德,心里想着。
“继往圣之绝学,开天下之太平……”
“朕也有此愿啊!可惜,时间不多了!”他将头仰在御座上。
郎中令周仁曾经建议他完全的放弃治理朝政,将国事托付给丞相与九卿,以太子监国,然后,他安心静养一到两年,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药,加强锻炼,就能延缓甚至祛除病痛。
但他拒绝了。
因为,他的皇父也拒绝过当时御医的类似提议。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皇父当年的选择了。
“朕是天子,九五至尊,天上地下唯朕能作威作福,安可如妇人一般,为了活命,放弃权利,苟延残喘?”
“子路说,君子死而冠不免!”
“朕是天子!天子死而余威在!”
这么想着,他的精气神就攀至巅峰,身体的所有不适全部不翼而飞!
“你起来吧,去替朕见见将军们!”刘德只听到自己的老爹命令着:“条候周亚夫,弓高候韩颓当,曲周候俪寄,将军栾布,这些都是先帝留给朕的柱国大将!你以后要向这些将军多多请教,要多问将军们军旅之事,要好好学习!”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诺!”刘德躬身一拜,这时候,穿越以来,两辈子,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父皇的父爱。
这种感觉特别温暖。
在这刹那,他甚至觉得以前老在心里腹诽自己的老爹,是有些过分了……
刘德已经至少二十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去吧……”天子挥挥手道:“朕也要去跟彻侯勋臣们好好谈一谈了……”
既然来到这河东,身为天子,自然免不得要单独亲自接见河东河西河内的彻侯们。此三郡,是长安的外围屏障,也是汉家的粮仓和钱库。
刘德拜别老爹,在两个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县衙中一个别院。
将军们都被安排在这里。
一进门,刘德就看到了,一副巨大的地图,被挂在别院的墙壁上。
一个个代表烽燧与哨岗、军营的三角形在地图上被密密麻麻被标记出来,在地图的中心,所有三角形拱卫的地方,一个城市赫然显目的矗立着:寿春!——淮南王刘安的都城!
第235章
“殿下……”见到刘德进来,将军们立刻躬身迎接。
“诸位将军无需客套……”刘德走到那副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三角形,他问道:“诸位将军在讨论淮南国?”
“是的,殿下!”中尉周亚夫站出来,道:“陛下收到淮南国丞相张释之密奏,淮南王刘安接见了吴王刘濞的秘使……所以陛下已经传召淮南王前来面圣了……臣等目前就是在讨论,万一淮南王不奉诏,朝廷大军的进军路线……”
“这到底想要闹哪样啊?”刘德听着心里腹诽不已,在如今的局面下,刘安居然还跟刘濞眉来眼去,只能说,这个家伙真是不知死活!
现在,汉室有宝鼎出现的这个利好。
别说是刘安了。
没看到连楚王刘戊都乖乖的安分守己,没去跟刘濞瞎凑合了吗?
“好好的写你的淮南子,编纂你的山海经不就得了,非要跳出来……”刘德摇摇头,只能说,刘安这是作死啊!
淮南、衡山、庐江这三个藩国,是目前天下最没有底气跟朝廷掰腕子的诸侯封国。
原因很简单,这三王,是在先帝孝文皇帝十六年时被册立的,至今才不过八年时间。
在那之前,这三国是属于现在的城阳王刘喜的封地。
八年时间,就算是穿越者,自带系统老爷爷,恐怕也没办法跟长安掰腕子。
所以,刘德也没怎么关心淮南国到底会怎样。
刘德觉得,就算他借个胆子给刘安,刘安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来河东,跪到天子脚下认错谢罪。
否则,大兵压境,小小的淮南国,立刻就要被碾碎了。
刘德更好奇,刘安来河东面圣,张释之会不会跟着来?
按照制度,诸侯王朝天子,其国内的丞相与都尉、内史,都是要跟着随行,向天子汇报的。
“也不知道我老爹是否原谅张释之了……”刘德在心里想着。
张释之其实挺可怜的……
为汉家辛辛苦苦做牛做马,忙活了十几年,结果最后到头来落得一个晚景凄凉,这也算了,连他儿子,孙子甚至曾孙,从此仕途坎坷,备受打压和排挤。
张释之家族的悲剧程度,在整个西汉历史上都能排进前十。
刘德很欣赏张释之,并不希望看到他最后有这么个下场。
但是,这个事情,刘德是完全帮不了张释之的。
只能是张释之自己去跟老爹解开这个恩怨。
前世张释之及其子孙的悲剧下场,就是因为,他到死都没有在正式场合,正式得到天子的赞赏。
底下的官员一看,好嘛,你家都得罪了皇帝了,于是,没有任何人敢亲近张释之的子孙,没有任何人敢提拔张释之的子孙,所有人都对张释之的子孙敬而远之。
这是官僚的特性。
因此,张释之想要避免他的悲剧命运与其子孙的悲剧,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汉家天子在正式场合的原谅和嘉奖。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而这一次,淮南王刘安面圣,或许就是张释之最后的机会了。
刘德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张释之创造一些良好的条件。
但周亚夫等人,却明显得到了天子的命令,也不管刘德有没有兴趣,拉着刘德在地图前,一一的为刘德讲解了,假如刘安不奉诏,朝廷大军会怎么行动。
针对着不同情况,分析局势、刘安应对,与汉家军队的应变之道。
刘德听了,感觉大为受益。
这些知识是他前世所无法获得的。
听完周亚夫等人的讲解后,刘德消化了一下,然后,看着站在他身旁左右的将军们。
周亚夫的老爹是周勃,开国大将,战功赫赫,所以周亚夫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家学渊源和他自己勤奋好学的努力。
曲周候俪寄,他的父亲是曲周景候俪商,他本人更是常年在长城一线与匈奴对峙的大将。
弓高候韩颓当,他是匈奴跑过来的降臣,在匈奴之时,他就是重臣,担任过匈奴某个部落的相国,再往前推,韩颓当的父亲是卢绾的手下,跟着卢绾一起叛逃到的匈奴……
将军栾布,他是彭越的发小,从汉初的乱军中杀出来的大将。
这些人,是汉室勋臣贵族军事集团最后的余晖了。
这些人死后,汉室的勋臣贵族们,再也没有如此兴盛过了。
周亚夫的后代,从此不见于史书。
俪寄是个熟女控,也死在熟女手上……刘德记得,前世这货胆大包天,居然想娶平原君为妻。
平原君是谁?
当时的皇后王娡的生母……
于是果断的被ko了。
韩颓当嘛,可能知道他的很少,但是……
他儿子知道的人就很多了。
韩嫣是他的长子,韩说是他的幼子……
好好的将军世家,居然变成了搞基世家……
栾布嘛……
嗯,后世的土地爷就是以其为原始素材构筑的……
于是,刘德看着这些将军们,现在最出色的大将们,道:“诸位将军可为兴致著书?”
刘德虎视眈眈的看着周亚夫道:“条候,卿父子两代相继为大将,于军旅之中前后七十余年,可谓当世第一将门,且我方才听君侯言及军伍,分析局势,已不弱古之司马骧且、孙子吴起,何不将这些著于竹帛,不使前人专美于前?”
周亚夫听了瞳孔猛然放大,写本书?这倒是个好主意!
刘德转身,看着韩颓当,又道:“弓高候深谙骑射之道,能奔袭千里,离合而战,何不将此种种妙法与心得著之于竹帛,开一派之先河?!”
韩颓当闻言,低头沉思了起来,心中却翻滚着滔天的巨浪作为降臣,他最受不了的毫无疑问的就是别人看他的异样的眼神,每次见到陌生人,他都会怀疑对方在心中嘲笑他是‘三姓家奴’‘背主之臣’。
特别是每每周亚夫独处,他都能感受到周亚夫的鄙夷与不信任。
若能写出一本书,作为天下骑兵的教材,那么……
谁还敢瞧不起他?
就是文官们恐怕也得恭恭敬敬的拜他一声韩公或者韩君侯!
刘德又看着俪寄:“将军亦然,将军多年坚守长城,为汉抵御匈奴,劳苦功高,先帝曾褒将军诏曰:带砺山河,朕命尔唯懋哉!小子浅见,功名利禄如浮云,著书立作,方为大功!”
最后刘德对栾布拱手道:“将军先随彭越,后随臧荼,此二者,虽乱臣也,然必有过人之处,将军何不试之将其带兵之道,著于文字,好叫后人知道,有彭越、臧荼曾在这个世上来过?”
栾布闻言,低头沉默不语,但心中却已经决定一定要写书了。
第236章 你行的!
“殿下,请留步……”
刘德刚走出别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栾布的声音。
“将军何事?”刘德回过头,微笑着看着栾布。
其实,栾布还真跟后世的土地爷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他身高差不多将近一米八,身材魁梧壮硕,即使年已六十余,依然如同铁塔一般。
这很正常,刘德记得,当年栾布微贱时,与彭越两人一起给齐国的酒商做保镖。
当时和现在,所谓给人做保镖,除了要保护老板的安全之外,还承担着万一某人买了东西不给钱,武力讨债的责任。
没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材,健壮的体魄,是吃不了保镖那碗饭的!
刘德望着栾布,在汉室,名布的臣子,基本都是猛将。
英布如此,季布如此,栾布也如此。
“殿下,臣真的可以著述彭越、臧荼用兵之道?”栾布双眼望着刘德,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渴望。
他早年微贱时,是臧荼提拔了他。
臧荼叛乱,为高皇帝击败,他被俘,是彭越出手,救了他,这两人一个是他的恩主,一个是他的兄弟兼救命恩人。
两个人他都很敬重。
只是,不管臧荼也好,彭越也罢,都是叛贼,特别是彭越,高皇帝刘邦亲自下令看下他的脑袋,传首睢阳。
给这两个人立书,会不会犯忌讳?
刘德看着栾布,微微一笑,道:“将军尽管去写吧,小子为你担保,不会有任何人找将军麻烦,更不会有任何人为难将军!”
“五十年了,尘归尘,土归土,况且,臧荼、彭越,有罪的是他们的行为,不是他们的用兵之道!”刘德走到老将军面前,为其理了理甲胄上的衣带,道:“且,臧荼、彭越用兵之道,就是我皇祖高帝也是赞许的!将军就放心的去写吧!”
别说是写彭越的用兵之法了,就是给彭越作传,都没有人去管的!
后世的史记,可不仅仅给彭越立传了,还给英布、陈烯、刘濞这些大叛贼都单独立传,也没见刘彻把司马迁怎么着。
“诺!”栾布闻言,只感觉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浑身上下一下子就充满了力量。
臧荼、彭越,这两人一直是他的心结,总觉得亏欠了这两人什么。
如今,他已至垂暮之年,能在入土前,为这两人留下传承,就算对得起他们了,即使日后九泉相见,也不会惭愧。
望着栾布兴奋的像个孩子一样,奔跑着回去准备写书的样子,刘德摇摇头笑了一声。
正欲抬脚,身后又传来了人声:“殿下……”
刘德回过头,发现是弓高候韩颓当。
“卿有事?”刘德微笑着问道。韩颓当应该是有些混血,他的外貌中明显有着东西混杂的味道,这不奇怪,匈奴人控制了整个中亚触及延伸到了南亚与西亚,他们甚至逼的月氏人不断西迁,远走上万里。
而在此时,中亚与南亚地区,密布着亚历山大东征军后裔所建立的无数小国,他老爹娶一个金发碧眼的希腊女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来韩颓当的儿子韩嫣,就是以外貌,与女子无异,皮肤白皙,深受刘彻的宠爱,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臣粗鄙,不识典故,也能著书?”韩颓当望着刘德,紧张无比,他是在匈奴长大的,匈奴人能懂的写一二三四就不错了,即使他老爹教了他识字,但,匈奴那地方去哪里找典籍?
所以,他的文化水平,也就停留在只会基本的读写上,再深奥一点要引经据典,写出优美的文字,那就实在是为难他了!
“当然可以!”刘德呵呵一笑,觉得韩颓当有些可爱。,刘德问道:“卿著书,给谁看的呢?”
“武官们!”刘德笑着道:“一般武官,可能还不如卿,卿以为,他们能看得懂太过深奥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卿写出来的兵书,说不定,比其他人的更好呢!”刘德笑着道:“兵书又不是比的谁的文字好看,正如战场上,诗词歌赋做的再好,能敌得过刀枪剑棒?”
韩颓当听了,顿时大受鼓舞。他揖首道:“既然连殿下都认为臣能写出一本书来,那臣,一定写出来!”
然后他就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刘德却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栾布与韩颓当两人的言行
让将军们写书,这是第一步。
等他们的书写好了,刘德就会找个机会要一本过来,然后,刻成雕版,印刷个几百本,将之作为他的太子卫队的基础教材。
实在是此时的兵法书籍太少了。
不过《太公兵法》《孙子兵法》《司马骧且兵法》等寥寥数本。
就这,大多数的带兵将军都可能没机会接触到这些。
只有彻侯子弟,才能有机会接受这些兵书的教育。
所以,刘德才要鼓励将军们写书啊,支持他们写书啊,不管写出什么样的书,文笔烂根本不算缺点,反而是优点!
刘德甚至觉得越详细越好。
以前,孙武与司马骧且的兵书,那是没办法,限于竹简的条件,只能尽可能的压缩内容。
但现在有了白纸。
刘德甚至觉得,将军就算在书里画插图,甚至把一个小事给捏碎了,一条条罗列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有了这样的书,刘德才有机会以他的太子卫队为基础,培养出一支军官教导队伍。
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建立一个军校,专门培养军官,刘德都想好了,以后要是有条件,所有郡国司马以上军官,全部都必须是上过军校的人来出任。
打仗,靠匹夫之勇,一头热血就嗷嗷叫着向前冲的时代早就结束了。
将来的战争,是钢铁的战争。各种技术兵器,肯定会层出不穷,一个文盲,不懂兵法的人,肯定玩不转。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现在,汉室弩兵集群,一个文盲带军,最多也就靠着经验指挥部队防御和反击。
但假如是一个懂的测定风速,位置与远近的有文化的军官,那胆敢攻击他的人,肯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这两者,谁能在战场上获胜,几乎是不用想的事情!
第237章 棉花有着落了
第二天下午,刘德站在吴山脚下的一个山坡上,稍微动弹了一下身子,刘德问着身边的宦官们:“王兄到哪里了?可有消息?”
“殿下,前世宗正说,代王已经离吴山只有三十里了,想来,再过片刻,就应该能到了吧?”一个宦官答道。
“哦……”刘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今天他干了一天迎宾的活了。
从早上到现在,不断的迎接河东、河内、河西、太原、赵国等地赶过来朝觐天子的彻侯们,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有些僵硬了。
但没办法,老爹身边现在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迎接彻侯大臣的活,就只能让他来做了。
特别是诸侯王们,必须由刘德亲自迎接,其他大臣无法代劳。
不久,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浩大的车队。
一面代字旗帜映入刘德的眼帘。
代王刘登来了。
刘德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旒,策马带着迎接的队伍迎上前去。
见到刘德的迎接队伍,对面的车队停下来,从一辆四马拉驰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年纪与刘德差不多的身穿王袍,头戴九旒的男子。
刘德连忙露出笑脸,迎上前去:“可是王兄当面?小弟有礼了!”
说实话刘德笑的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虚伪。
代王刘登,名义上是刘德的堂兄,但实际上,刘登这一系诸侯王,在汉室的诸侯谱系中的存在感几近于零,就是燕王那一系的存在感都比刘登这一系存在感强多了。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能证明代王一系究竟有多么不受重视。
一般诸侯王是三年一朝,唯独代王,从代孝王刘参开始就是五年一朝,汉室天子,从来没有特别下诏,想过要将代王召到长安来。
而且,代国出了名的穷!
汉律中有一条法律就特别规定,代地地恶,刍稿税可以减免或者不征。
至于田税……
呵呵,在一个亩产连两石都很难的地方,又能收多少田税?特别如今税率是三十税一。
更令人心寒的是,代国地广人稀,所以连人头税跟徭役钱都收不了多少。
所以,当初,刘武所代王迁为梁王时,先帝都懒得将刘武的代国重新划归为郡县,直接并入了刘参的太原国。
不过这二十几年来,代国发展的不错,这从刘登能凑齐一支完整的诸侯王出巡仪仗,乘坐王驾马车前来就能知道。
代国要是还是前十几年的那个穷酸样,是根本没有财力凑齐这样一支队伍与仪仗的。
“殿下客气了,寡人愧不敢当!”刘登下了车,朝着刘德一礼,道:“劳动殿下远迎,寡人惭愧!”
“王兄切勿如此!”刘德回礼,然后挽住刘登的手,道:“我虽与王兄久未蒙面,但王兄与我,手足兄弟,骨肉相连,闻知王兄前来,我自然要出迎,以尽兄弟情谊!”
刘德这番话,让刘登感动的几乎都要掉眼泪了。
天可怜见,自从他老爹去世后,他这一系就再也没得到过朝廷的赏赐,更没有什么慰问和嘉勉。
他在晋阳王宫里单机了七八年了,从一个垂鬓童子,成了一个有孩子的父亲,总共就见了两次天子。
一次是去年天子登基,一次是今年太皇太后驾崩……
说起来都是泪啊!
如今刘德一番话,说的他的心里暖暖的。
嗯,至少,朝廷,天子,殿下还是记得他的……
对刘登来说,这就够了!
因为他最怕的就是朝廷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诸侯王,那么以后要是有什么好处,那肯定也没他的份了。
譬如,换个地方做诸侯王……
嗯,代国这个又冷又穷又偏僻又危险的地方,若有可能,他是不想再呆了!
于是,刘登垂首道:“寡人无德,又无功于社稷,面见天子,寡人也惭愧,更不敢当殿下亲迎……”
刘德笑了笑。
代国的资料,他已经从晁错和宗正哪里看过了,包括但不限于代国这些年的人口户籍增长与田亩数量增长。
从这些资料里,刘德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最近七八年,代国的人口、田亩和编户都在稳步增加,每年的增幅虽然都不大,但是,每年都在增长。
对于代国来说,这样的成绩,真是难得!
你要知道,代国不仅仅多山地恶,还直面匈奴的威胁,匈奴人隔三差五的就跑代国打秋风。
因此,自晋阳以北的广大地区,目前实行的是军民一体,全民皆兵制度。
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让代国的人口特别是编户数字持续增加,代王这一系,最起码是合格的!
嗯,现在,不折腾的诸侯王都算的上贤王了!
“王兄常年居于代北,不知可曾听说过有一种叫棉花的东西?”刘德问刘登道。
“棉花?”刘登一脸雾水,他在晋阳王宫里宅了七八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植物什么的真的不了解,也懒得去了解,反正,国事他交给丞相,军事交给都尉、卫尉和中尉,其他的事情的话,内史也能帮他处理。
于是,他转头,唤来自己的丞相,问道:“丞相可听说过棉花?”
他的丞相摇摇头:“臣未尝有闻也!”
于是,他又叫来自己的中尉,问道:“将军可曾听说过棉花?”
中尉也摇头拜道:“臣不知也!”
就在连刘德都感觉失望的时候,刘登却还是信心满满,他对刘德道:“殿下勿慌,丞相不知,中尉不知,寡人内史一定知道!”
过去七八年他治理国事就是这么来的。
先问丞相,丞相解决不了,问中尉,中尉也没办法的话就找内史,总能有一个人帮他解决问题。
从他即位起,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反正过去七八年,他的臣子们基本没有让他失望过。
就是去年,匈奴大举入寇的情况下,他在大臣们的帮助和辅佐下,也守住了晋阳和大多数城市,没有让匈奴人得到什么便宜。
于是,他唤来内史,问道:“爱卿可听说过棉花?”
他的内史让刘德有些好奇,跟韩颓当一样,刘登的内史明显是混血儿,而且是匈奴人与塞种人的混血。
圆脸,大眼,鼻孔还有穿孔存在,显然,这是一位匈奴降臣。
不过这人一开口,却是一口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官话,他跪下来拜道:“回禀大王,小臣曾经听臣父说过,西域似乎有一种花,名为棉花,乌孙昆莫曾献此花为匈奴老上单于寿礼!”
刘登听完,一脸得意与骄傲的对刘德道:“殿下您看,寡人没说错吧!”
刘德终于刘登是怎么治理国政的,他走的是惠帝刘盈的路子!
而知道棉花匈奴人也有,这就给刘德解决大问题了。
“棉花有着落了……”
想要棉花,需要打仗吗?
不需要!
等今年十月按照惯例,匈奴与汉室会各遣使者问好各自的君主,到时候,刘德托派遣去匈奴的使者带回棉花就行了,最多给匈奴人一些好处就是了,无非就是黄金与丝绸嘛!
第238章 扫把星
将刘登接到吴山之上,刘德马上又得到了报告,赵王刘遂已经到了大阳县境内。
于是刘德又马不停蹄的前去迎接。
刘遂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莽汉一个,几乎跟当年的淮南厉王刘长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说话嚣张跋扈,口无遮拦。
刘德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例行工作的客套了一番,将他带到吴山,就算交差了。
但刘遂的随行卫队,却给刘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支弓马娴熟的精锐骑兵,人数大概在四百到五百左右,虽然数量少,但刘德一点都不怀疑,这支卫队在战场上能抵得上四千甚至五千普通军队。
“早就听说刘遂有一支精锐骑兵卫队,号为‘冲卫’!”刘德望着那支一直保护在刘遂左右的骑兵,流着口水,他真想想个办法,把那支骑兵,弄到他手下来。
因为传说,刘遂的冲卫,是从整个赵国的郡兵中,经过层层选拔,仔细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当此之时,一支精锐骑兵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远超人们的想象。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后来刘彻的羽林卫和八校尉,每一支都不过千余人甚至最多几百人,但他们在战场上却发挥出了几千甚至几万人的作用。
然而,刘德也只能想想而已。
诸侯王的亲卫,就算天子,也很难弄到自己手里来。
除非……杀了刘遂或者废了刘遂!
刘遂之后,如今身为大将军的窦婴,也领兵从荥阳赶来朝拜天子。
刘德自然是马上前去迎接。
“殿下!”一见面,窦婴就笑着躬身道:“别来无恙!”
如今的窦婴,可谓是达到了他人生的一个巅峰。
身挂大将军印信,统兵十余万,兼有齐赵六国兵权在手。
男人一旦掌握了权势,立刻整个人的面貌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的窦婴,与之前相比,少了一些文雅的味道,多了一些雷厉风行的气势,左右簇拥的都是关东各郡的都尉与司马,让刘德看了,都有些感慨。
刘德还记得,当初,窦婴被晁错一拳打破了额角的狼狈模样。
如今,晁错怕是再也不敢那么对他了,反而,要在窦婴面前规规矩矩。
“有劳大将军挂记,我一向还好!”刘德笑着还礼:“大将军身在荥阳,一切可好?”
“回殿下的话,臣一切都顺遂!”窦婴站起身来,将他身边跟随的军官一一介绍给刘德。
“殿下,这一位是雒阳都尉程嘉!”一位黑脸都尉出列朝刘德一躬身:“殿下,末将程嘉有礼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赎罪!”
“程都尉好!”刘德眉毛一挑,这可是一位战将,在吴楚之乱中,以军功封侯。
你要知道整个吴楚之乱,汉室只有寥寥数人最后因军功封侯。
其中有四位彻侯是因为死王事而被封侯,简单的说是拿命表了忠心后才封其子为候,剩下的每一个的战功都是不容置疑的。
特别是程嘉随后被任命为江都国丞相,直接进入中两千石大员的序列。
随后,窦婴又向刘德介绍了数位都尉,全部是他目前手下用的顺手的大将。
最后,来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之前,窦婴介绍道:“殿下,这一位乃是臣目前大将军行营的主薄司马,协助臣协调关东各郡国兵马,姓季名心!”
刘德闻言,瞳孔不免稍微放大了一些。
季心啊,如雷贯耳呢!
“末将拜见殿下!”季心与之前的将官们一样微微躬身道。
“故河东郡守季公是足下何人?”但刘德还是要装出一副不知道他背景的模样问道。
“正是家兄……”季心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回答者,但心里却不免有些火了,人人都只知他的哥哥,却不知道他,真让他无奈!
但谁叫他哥哥名声太大了呢?
号称季布一诺,价值百金啊!
刘德点了点头,心里下意识的就让他稍稍远离了季心一步。
为什么?
季心堪称汉室的一大扫把星啊!
几乎有沾之倒霉,触之遭殃的神奇功效,地位越高的人与他们亲近,遭灾更厉害。
譬如说,当年季心跟舞阳侯樊哙私交甚笃,结果樊哙绝嗣,舞阳封国废除。
再譬如当年先帝时,将军陈武与季心以兄弟相称,结果新君登基,陈武被一脚揣回老家种田了……
还有袁盎,当年,季心杀人犯法,躲到吴国,是袁盎收留了他,结果后来袁盎被刘武咔嚓掉了……
这扫把星的神威,后来甚至还传给了季心的家奴与手下。
譬如,季心有个家奴叫季夫,后来有军功就改回本姓:灌。
嗯,就是那个后来坑死了窦婴的灌夫……
总而言之,刘德觉得,离季心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就是为什么,当世除了剧孟外,关中的季心也是游侠头子,但刘德却舍近求远,跑去雒阳征辟剧孟。
实在是季心的超自然扫把星威力太强大了!
可刘德千算万算,没想到窦婴居然把这个扫把星给请了过去……
想了想,刘德觉得这挺符合窦婴的为人。
窦婴本来就很亲近游侠,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
前世灌夫就是在他手下出人头地的。
只能说是命运使然啊!
刘德看了一眼窦婴,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窦婴这个残酷的事实比较好,反正,有他罩着,窦婴应该悲剧不了,最多也不过是跟陈武一样的下场……
季心却是有些狐疑,望着似乎对他有些疏远的刘德,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尴尬的笑了一笑。
刘德却是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带着窦婴急匆匆的来到吴山脚下,将窦婴与瘟神季心一起送到天子营帐中,他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殿下……”
刘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王道领着褚强,朝他走来。
说实话,刘德已经习惯王道照顾他的起居,这王道不在身边,他总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头。
毕竟,两辈子了,这种习惯很难改变了。
褚强却是走到刘德面前,跪下来道:“殿下,草民已经安顿好家小了,随时愿为殿下效劳!”
“善!”刘德点点头:“等回长安以后,需要借助先生的地方还有很多……”
第239章 自以为是的刘安
淮南国王都寿春。
刘安望着摆在案几上的天子诏书,不安的来回走动。
“寡人的两位王弟不知道有回信了没有?”刘安眉头紧锁的想着。
自从前日接到天子诏命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这河东到底要不要去?
这河东要是去了的话,那他就是羊入虎口了。
能不能囫囵着回来,就只能看天意了。
所以,他才马上传书他的两个胞弟,衡山王刘勃与庐江王刘赐,请他们与自己一同面圣,这样,三王齐聚,就算天子想拿他开刀,也得考虑影响。
只是……
那两个胞弟会不会跟他一条心呢?
这是个大问题!
他们兄弟三人虽然同在一域为王,各自封国也是犬齿相依,然而,关系却未必很亲近。
尤其是衡山王刘勃,跟他打小就不对路,面和心不合。
至于吴王刘濞?
刘安觉得,除非刘濞现在起兵,否则,是指望不上这位王叔的。
吴国在淮南国的下游,大军逆流而上,起码要过三道汉军设下的关卡与防线。
特别是当年英布叛乱后,为了加强对南方,尤其是楚越地区的控制和威慑,汉室朝廷沿着长江、淮河设立了数个郡县,作为缓冲区域,为的就是防止英布旧事重演。
尤其是,淮南国的头顶,就是荥阳。
驻扎在荥阳的大军,顺江而下,两三天就能出现在淮南国。
然后,像捏蚂蚁一样捏死他。
而吴国军队,到时候可能连反应都来不及!
当初,济北王刘兴居叛乱,举兵十几万,可从起兵到覆灭,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真正与朝廷对阵的时间不过半个月。
刘兴居可是有拥立大功,而且根基深厚的宗室重藩,与他这样的才做了八年诸侯王,王位还是施舍得来的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刘兴居在朝廷面前都像鸡蛋撞上石头一样一戳就破,更何况他?
所以,眼下只有去河东这么一条路。
可他又怕!
尤其是他听到消息,他的表弟周阳由被抓了。
虽然还没公布天下,也没有公布到底是什么罪名。
可刘安却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和今年,他从他的那个表弟那里买了差不多五十万石存粮。
这事情要是被披露出来,曝光在长安天子面前。
他想不死都难啊!
私蓄粮草,不管怎么解释,都是谋逆大罪!
刘安正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首先,他的从弟衡山王刘勃回信告诉他,未得天子诏命,藩王不可私自出国。他是汉家忠臣,怎么可以违反汉法呢?
庐江王刘赐倒是委婉许多了,托病不出。
看着这两个弟弟的信,刘安气的肺都要炸了。
刘勃也就罢了,刘赐选择袖手旁观,真是让刘安非常伤心。
“寡人要是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刘安气呼呼的想着。
刘赐的把柄,他手上拿的可不要太多了!
别的不说,刘赐有个宠姬叫徐来,徐来有个哥哥叫徐庆,两人有乱伦之行……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刘赐有时候也会参与……
汉律,乱伦者死,不分地位高低贵贱,触及这条红线者,必死无疑。
至于刘赐这种行为,一旦被披露,那就不仅仅是被诛杀的问题了,而是要杀全家!
“去将丞相来见寡人!”刘安想了许久,觉得或许可以向丞相张释之请教。
他觉得张释之与他可谓算的是同病相怜,甚至可以说是同仇敌忾了!
他老爹死于先帝的阴谋,张释之,被今上赶出长安,发配到他这里。
到任这几个月以来,张释之本人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家人,对于长安的怨言,可不是一句两句了。
刘安经过仔细观察后,觉得,或许张释之可以与他结盟。
若能得张释之这等天下知名大臣的帮助,鼓舞国中军队士气,历数长安天子无德之罪,可能还能跟荥阳的朝廷大军周旋一二。
于是,刘安又道:“再请吴使入宫来!”
如今,想要他去河东面圣,他是没那个胆子的。
万一周阳由招出了与他交易的事情,那么,他一到河东,估计等着他的就是廷尉的狱卒与文武百官共同会审的结局。
只能是横下一条心了。
因为,去河东,很大几率是死路。
不去,就是抗命,违抗天子,还不造反,那就是必死无疑。
只能横下一条心,与吴王联络,约定一同举兵,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但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丞相张释之必须坚决的站在他这边支持他一起反抗朝廷。
假如张释之不支持他,那么,他就只能乖乖的去河东,碰运气了。
对此,刘安是考虑的很详细的!
只有张释之支持他,他才有机会坚持到刘濞救援,否则,完全没有一丝可能。
没多久,王宫侍者就带着张释之走到刘安的王宫大殿。
“不知大王唤臣来有何吩咐?”张释之垂首拜道。
“丞相辅佐寡人已经一年有余了……”刘安想了一下,组织一下语言,道:“不知,丞相对寡人怎么看?”
张释之再拜道:“大王文思敏捷,聪慧过人,老臣以为实乃明主贤王也!”
刘安一听此话,心中暗喜不已,于是问道:“那丞相以为,长安天子与寡人相比如何?”这就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自己不服的意图了。
张释之闻言,嘴角露出笑容,却俯首不让刘安看到他的表情,拜道:“老臣昏聩年老,安能妄断?”
刘安一听张释之这话,心里更是把持不住了。
“我就知道,刘启倒行逆施,天人共怒,连张释之这样的名臣都心怀不满了!”刘安心中激动的想着。
“长安天子以私怨,弃丞相于淮南,实乃昏君也!”刘安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直接对张释之问道:“前时,吴王遣使与寡人密约,共反长安,清君侧,匡扶社稷,不知老丞相以为寡人当如何回复?”
张释之听了,心中却是大喜过望。
他这一年多来的循循善诱与种种设计终于生效了。
自从贬到淮南以来,张释之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让天子不再计较他过去的得罪之处。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立功。
那还有什么办法比制止谋反,擒拿反臣更大的功劳呢?
于是,张释之拜道:“若大王欲与吴王起兵,老臣请为将,请大王赐虎符与老臣,老臣愿为大王先锋!”
刘安却不疑有他,兴高采烈的取出自己的调兵虎符,呈递给张释之,正襟而拜道:“国中军政,寡人尽托于丞相,请丞相为寡人定计!”
“诺!”张释之拿了虎符在手,心里狂喜不已。
有了这个这淮南国的兵权就到他手上了,刘安,等于就是一只待宰羔羊了!
第240章 第一次主持廷议
这一日,刘德正陪同着代王刘登游览吴山附近的风光。
这时候,王道悄悄走过来,在刘德耳畔耳语一阵。
刘德听完,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刘德在心中感慨着,回头对刘登拱手道:“王兄,父皇相招,请恕我失陪了!”
说完,他就登上王道带来的马车,急匆匆的朝着吴山上的天子行营而去。
当刘德来到天子营帐之中时,帐中已经坐满了两千石大臣与随行的校尉以上将军。
见到刘德到来,文武大臣纷纷起身相迎。
“殿下……陛下召集我等文武大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窦婴走在刘德身旁,轻声问着。
“淮南王刘安被他的丞相软禁了……”刘德长出一口气,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
“啊……”窦婴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刘德抬头望着帐篷的顶部。
只能说,刘安跟张释之都是在作死啊!
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以此时的情况来分析。
刘安被自己的丞相抓了起来,肯定颜面扫地,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而张释之……
没有朝廷的命令,就私自软禁自己的君主。
怎么看,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尤其是站在皇帝,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来看,这种臣子,要不得!
用后世人的思维是很难理解此时的统治者的思维模式的。
一个简单的例子。
当初,季布的舅舅丁公为项羽手下大将,汉高帝刘邦在彭城一战几乎全军覆灭,狼狈逃亡。
丁公奉项羽之命追击刘邦。
两者在彭城以西的原野短兵相接,刘邦几乎就要丧命于丁公之手,这时刘邦急了,使人传书丁公求情说:两贤岂相厄哉?意思就是说,您是英雄,我也是英雄,我们两个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这对您没有好处,不如放我一马!
于是,丁公不管是出于养寇自重的心理也好,还是真的脑残了也罢,果然不再为难刘邦。
等到刘邦击败项羽,登基称帝。
丁公以为自己有功,就跑去邀功,结果被刘邦一刀砍了……
理由是:项王失天下者,丁公也。要‘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与之相反的例子是栾布。
当初,刘邦砍了彭越的头,枭首雒阳,下诏: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栾布从齐国赶到雒阳,跪到彭越的头下大哭祭祀,然后还收埋了彭越。
结果屁事没有,还升官加爵,拜为都尉,至今受到汉室天子的敬重。不论刘邦、吕后、惠帝,太宗、今上都视为国家忠臣,栋梁。
这就是差距啊!
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来说,身为臣子就应该忠于自己的主君。
即使淮南王刘安要造反,身为大臣,也不该在他没有造反之前就动手,而是应该苦苦劝谏,然后上报天子,由天子定夺。
这才是忠臣的模板。
而张释之如今,一没有请奏天子,二没有苦苦劝谏,而是用蒙骗的手段,骗取了军权,然后软禁了刘安。
当此之时,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大可能会欣赏这样的行为。
相反,恐怕会厌恶这样的行为。
要是以后人人都效仿张释之的行为,那这天下秩序,岂不是要乱套了?
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人臣伦理还讲不讲了?
这么一思考,刘德也明白张释之前世为什么非但没有论功行赏,反而被长安厌恶,刘德就记得,当时,张释之软禁了刘安后,他的父皇第一时间不是马上嘉奖张释之,而是立刻命令曲城候蛊捷率兵进驻寿春,打着救援的旗号,接管了张释之的兵权,等同于解除了张释之的一切职务。
于是,随后张释之迅速病情加重,几个月就死了。
这么想着,刘德就叹了口气:“恐怕刘安最后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反而是张释之,要被责罚了!”
道理很简单,刘安实际并没有真正的举兵造反,不过是口头上说过那样的话。
没有实际的谋反罪状。
本来,这样的话,一般的诸侯王也是必死无疑,即使不死,也要被贬为庶民。
但是,刘安不是一般的诸侯王啊!
他老爹刘长死的那么惨,就算是为了先帝的面子考虑,也得给予优待,至少,不能让天下人觉得,刘氏这是借题发作,打击报复,秋后算账什么的。
更何况,即使不考虑这些问题,也要考虑刘安的两个弟弟怎么想。
衡山王刘勃与庐江王刘赐,这两个诸侯万一要是觉得朝廷想对他们下手,马上起兵,联络吴楚,这等同于使得吴楚立刻就能循江淮而上,进逼齐赵、荥阳,威胁雒阳。
一旦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现在,老实的齐赵诸侯,恐怕也会不安分起来。
正是这些问题加在一起,才是前世刘安在吴楚之乱平定后并未被问罪,甚至没有被责罚的原因所在。
“但是,我得想个办法救一下张释之,起码,不能让他有前世的下场!”刘德心里寻思着。
想要救张释之,使之无罪有功,就必须证明,刘安确实谋反了,不是嘴巴上说,而是实际在做,并且必须是铁证如山,让人信服!
“或许根仓是个突破口……”刘德寻思着。
周阳由一把大火烧掉了根仓一百多万石存粮,刘德一直觉得,这可能与刘安有关。
本来,刘德是打算留着这个事情慢慢发酵,也不想马上就捅破这个马蜂窝。
但现在,为了张释之,没有办法,只能做出改变了!
这么想着,刘德就走到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没多久,一个宦官走进来,来到刘德身边,在刘德耳边耳语几声,刘德听了,不停的点头。
然后,刘德站起身来,对着满帐大臣将军们拱手道:“诸位臣工,小子奉父皇之命主持本次廷议!”
刘德这话一出,文武百官立刻肃静不语。
汉室制度,廷议是最严肃和最重要的议事方案。
一般用于审理国家大政,战和之策,以及极为重要的犯罪。
现在,肯定不是审议国家政策的改动的时候,更没有议论战和问题的必要,那就剩下一个了:审议某人是否有罪。
而且这个某人肯定是诸侯王或者外戚。
不是诸侯王或者外戚的罪行,用不着大臣共商,廷尉就足够治罪了
“请殿下示下!”内史晁错出列拜道:“所议者何事?”
第241章 争锋相对
刘德看了看晁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站起身来道:“淮南王刘安不肖,私与吴使会面,背主畔汉,父皇命我召集诸位臣工,一同共议:刘安是否有罪……”
刘德拍拍手,站在他身后的宦官就抬着一箱子竹简,走到帐中。
刘德看着那个箱子道:“箱中所装,俱是淮南国丞相张释之与淮南国各级官吏上奏的淮南王不法之事,谋叛言论,诸位臣工可以自由取阅!”
大臣们相互看了看,这个消息确实是让人震惊,但却并不意外。
十几年前,刘长在发配邛巫地区的路上,绝食而死,他的儿子刘安当时已经有十几岁了,已经懂事了。
目睹自己的父王惨死。
刘安心里埋怨朝廷,私下说些怨言,骂几句长安,老实说,大臣们也没几个觉得有什么让人意外的地方。
但是,私自接见藩王使者,背主,阴谋叛乱,这就有些过了。
晁错拿起箱子里所装的竹简,草草的看了两眼,心中大喜过望!
他第一个开口道:“启禀殿下,臣以为: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
对晁错来说,再没有比一个诸侯王谋反对他而言更让他激动的事情了。
晁错现在最大的理想与政治抱负就是削除诸侯尾大不掉,增强中央集权,使天下权柄尽操于中央之手。
而他作为一个法家政治家,对他来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所以,胶西王刘卬,私卖爵位,他就要削他六县。
赵王刘遂,不过是祭祀神明时礼仪失当,就被削掉了河间郡。
如今,刘安竟然敢私自会见吴王使者,还要举兵叛乱,结果被抓了个现行。
对晁错来说,这就是政绩!这就是他的削藩政策的重要一步。
杀了刘安,改淮南国为郡县,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晁错一开口,他新找的狗腿子,打手,刚刚升职为廷尉监的赵禹就立刻跟进,拜道:“殿下,臣廷尉监赵禹昧死以言: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欲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私结诸侯。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臣所见其相张释之所奏文书与呈报节印图信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而论国吏两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当削为士伍,毋得宦为吏。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
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论一出,不止是刘德,连晁错都吓了一大跳。
晁错也只不过是想治罪刘安,削淮南国为郡县而已。
刘安是死是活,他也并不介意。
但赵禹却是一定要致刘安于死地了!
不止要杀刘安,就是根本没见过刘安,更没有参与刘安图谋,言论的淮南国两百石以上的官吏,宗室贵族勋臣,统统都要连坐,理由是:淮南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们居然不劝谏,不教育,简直是罪无可恕,统统要削为庶民!
刘德听得也是心惊胆战的。
按照赵禹这么玩,淮南国上上下下恐怕都要逼到吴王刘濞那边去了。
但是……
刘德看了看赵禹。
“聪明人啊……”刘德心中想着。
赵禹是故意的!
他也并非是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要弄死刘安,还要把整个淮南国的官吏贵族统统洗一遍,只是借此机会想混出头而已。
当年晁错怎么出头的?
拍胸脯,说大话,引起别人的注意和侧目而已。
这就像后世的圆嘟嘟忽悠崇祯五年平辽一样。
真信他的去执行的,肯定是白痴傻瓜!
然而……
刘德眉毛稍稍一扬:“我怎么就忘了,前世刘安被软禁的时候,晁错早死了这个事情呢?”
这是他之前所有想法中最大的一个疏漏。
晁错现在还活着,不止活着,而且马上就要上位御史大夫,再熬两年资历,说不定能当上丞相。
以晁错的为人和他对诸侯的敌意,他会放过刘安吗?
刘德可是记得很清楚,晁错在前世可是连楚王刘戊,吴王刘濞的封国都敢削的主!
刘德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大臣,可有不同意见?”
刘德自然清楚他现在的角色。
毫不夸张的说,在他奉命主持廷议的这一刻,等于向世人宣告了,他就是汉室下一代的君主,将来的天子。
因而,这次主持廷议,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他必须坐好本职工作。
而主持廷议,最重要的就是听取各种不同意见,然后将它们一字不动的呈秉在他的老爹面前。
其他所有事情,都不是应该管的。
在廷议上,他必须保持完全中立。
“臣以为,事情还没严重到如晁内史,赵监二位那么严重的地步……”袁盎悄然站出来,拜道。
三天前,袁盎就已经见到了天子刘启。
于是,天子以袁盎‘辅佐刘德,出鼎汾脽,安定河东,有功社稷’的名义,恢复了袁盎的爵位,还任命其为太仆。
这样,袁盎就重新杀回朝廷,以九卿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营帐之中。
见到袁盎得意洋洋的样子,晁错将头偏到一边。
晁错只感觉,一见到袁盎,他的脑袋就疼的要命,耳中听着袁盎的声音,他的胃部有些欲要作呕的反应。
“淮南王安固然有罪,但也严重不到要论死的境地,况且,淮南王乃宗室血亲,是否有罪,该如何责罚,当由陛下定夺,我等臣子,顿首顿首,领命就是了……”袁盎不急不慢的道。
这是他回归朝堂的第一战,也是时隔一年之后,他与晁错再次正面交锋。
别的不管,至少有一点:恶心晁错,是他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晁错听到袁盎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气的肺都要炸掉了。
他与袁盎的恩怨,发展到今天,已经不是政见不同,性格问题之类了。
而是你死我活,有我无他的生死之争。
袁盎要是得势,晁错用屁股都能猜到,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于是,晁错看着袁盎道:“太仆该不会是收受了刘安的贿赂,故此为此贼开脱?”
袁盎一听晁错的话,马上就想起了一年前晁错是怎么对付他的。
栽赃陷害!
袁盎猛地回头,死死的盯着晁错,嘴角讥笑道:“内史难道还想再挖一次高庙垣墙?鄙人可不敢奉陪!”
一个多月前,晁错挖开高庙墙壁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袁盎。
晁错的法家身份,使得他凡事不择手段,只要结果对了,哪怕过程再怎么肮脏,也是无所谓。
晁错闻言,有种被人当众扒掉底裤,露出小jj的感觉。
晁错向来就是个暴脾气,很少能忍住。
听到此话,他的唯一反应就是:揍他!
于是,猛地一拳挥出。
刘德终于知道,当初窦婴是被晁错一拳打破额头的了。
第242章 刘濞的对策
袁盎被一拳打在脸上,顿时,立刻倒地。
刘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一个是堂堂内史,马上就要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的重臣。
另一个也不差,官宦世家出身,父子兄弟俱为两千石大员的太仆。
当着他这个准储君的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刘德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头疼。
他又不是自己的老爹,一拍桌子,吼一声,就能震慑住这些大员。
说实话,在大多数朝臣眼中,刘德也不过是一个比其他皇子稍微成器一些的孩子罢了。
刘德崛起至今,不过三四个月,这点时间,就想积累起威信和人望,太少了!
更何况,即使是刘德的老爹,当年做了差不多二十年太子的当今天子,不也没被当时的廷尉、丞相放在眼里,各种刷声望吗?
只是就这么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上演全武行,传扬出去,刘德就要颜面扫地了。
“晁内史……”刘德不得不站出来,横亘在晁错与倒地的袁盎之间,板着一张脸道:“您是否忘记了廷议礼仪了?要不要小子让宗正出来给您宣讲一下高皇帝所订的廷议制度?”
晁错闻言,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袁盎,愤愤不平的,勉勉强强的低头道:“臣知罪了……”
这时候,倒在地上的袁盎悄悄的松开了一下捂着脸的指缝,从缝隙中偷偷的看了一眼吃瘪的晁错,嘴角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他与晁错斗了将近十几年,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晁错打到,他早被晁错按在地上打的不成人形了。
实际情况是……
他故意让晁错打的。
为的就是让晁错在刘德面前失去形象。
这可是很重要的!
他与晁错都还年轻,彼此的政治生命,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也都能延续个十几二十年,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不懂用计谋,显然没办法获胜。
而袁盎也相信晁错肯定知道他是装的。
“这才有意思……”袁盎看着一脸愤怒的晁错:“我要一点一滴的把你逼疯……”
“太仆……”刘德哪里知道这些,他蹲下身子,扶起袁盎,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袁盎演技相当出色,他爬起来,揉了揉几乎被晁错刚刚那一拳打肿的脸颊,对刘德道:“臣虽老,但这点小伤,并不碍事……”
“这就好……”刘德转身朝着自己的位子走去,对刘德来说,维持廷议的秩序,就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一边。
趁着刘德转身的空隙,袁盎当着满帐大臣的面,忽然对晁错做了个鬼脸,咧着嘴无声的得意的笑了一声。
晁错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拼了命才忍住再给袁盎一拳的冲动。
其余大臣见此情景,纷纷捂嘴,差点就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果然,袁丝一回来,就肯定会跟晁错斗起来……”无数中立的大臣在心中想着,反正事不关己,他们这些看热闹的,自然乐的图个清闲。
但袁盎的亲友团与晁错的亲信心腹,却是另外一副表情了。
双方彼此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这不是私人恩怨,更非是意气之争。
而是理念之分,理想之争。
主张集权中央与地方分权,无为而治的争斗。
两者势同水火,不能共存。
刘德此时恰好转身,他感觉这帐中的气氛忽然之间就变得有些怪异了。
但这与他没关系。
刘德只需要将廷议主持下去,然后将大臣们的意见上报给老爹就算大功告成。
这次廷议,对刘德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议题不是出风头,而是,这次廷议由他主持。
在汉室,除了天子、丞相和太后有资格主持廷议外,也就只有太子能替父主持大臣廷议!
“请诸卿继续商议……”刘德张开双手,道:“我会将诸位臣工的意见,全部上秉父皇!”
……………………………………………………
与此同时,吴国,广陵城吴王王宫之中,一场同样的君前会议正在召开。
议题的核心是:吴国何去何从!
过去一个月,对于吴王刘濞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先是长安天子重贿齐赵诸侯,结果,那帮墙头草说倒戈就倒戈,竟然全部抛弃与他的约定,一心只愿做忠臣了。
这也就算了,反正齐赵诸侯与他的吴国隔着两三千里。
但是,长安天子先是册封皇子刘发为长沙王,刘发不过十二三岁,威胁不大,但长沙国经吴苪五十多年经营,可谓固若金汤,国中三万郡兵,也是一块硬骨头,等闲还真啃不动。
这也就罢了,在刘濞的计划中,一旦举事,他会联络吴苪的子孙们,让他们起兵,联络忠于吴氏的将领,就算拿不下长沙也能牵制长沙的郡兵。
问题的关键出在楚国。
楚国在吴国的上游,而且楚国经过元王、夷王两代人的经营,国力虽然没有吴国强,但城池坚固,兵力也有七八万。
现在的楚王刘戊虽然才能庸碌,脑子不怎么灵活。
但假如他站在长安那边,那么,想反长安,成功率几乎为零。
别的不说,倘若楚王站在长安那边,甚至只是保持中立,吴国军队立刻就要被楚国、长沙困在荆楚一带,不能击败这两个藩国,吴国大军根本不敢出豫章一步。
原因很简单,你前脚出兵,后脚人家就能抄了你老窝。
原本,楚王刘戊与刘濞是约定好一同清君侧的。
但谁想,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河东的汾脽的九鼎一出现,楚王刘戊立刻就撕毁了跟他的盟约,居然还要在明年正月去朝觐长安天子……
现在吴王刘濞召集召集的谋臣食客武将,就是要商讨,怎么让刘戊回到吴楚大联盟的家庭中来。
只是可惜,这些谋臣食客们,就没一个拿出来的主意有可行性的。
居然还有白痴提议,用黄金贿赂刘戊……
刘戊虽然才智跟他的父祖无法比,但却也不是一个钻进钱眼里的守财奴,况且,即使是那样,想要收买一个封国三郡五十三城的诸侯王,那得拿出多少钱来?
差点把刘濞给气死!
“诸位,难道,寡人就只能坐以待毙?”刘濞看着他的臣子们,失望的道:“既然如此,寡人倒不如自饮毒酒,以免遭竖子之辱……”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将军出列拜道:“大王,末将有一策,只是有些……”
“说……”刘濞看过去,发现是他的爱将恒霸,对于恒霸,刘濞很清楚,这个年轻人脑子很灵!上次就是他献的清君侧之策,因此立刻有了期待。
“大王,末将以为如今长安天子风头正劲,此时与之硬碰,天下人心,诸侯都不会在大王这边,既然如此……”恒霸起身道:“不然扬汤止沸,再加一把火……”
刘濞闻言眼前一亮,问道:“计将安出?”
“大王,德候广,此刻就在长安,大王何不使人以万金与广,使之结交朝臣,与晁错交好……”恒霸眼中杀气腾腾:“使之怂恿晁错,大力削藩,不管削谁,刘戊也好,刘卬也罢,刘遂、刘安、刘赐,只要削就好,甚至大王也不妨一起削了……”
“妙哉!妙哉!”刘濞闻言大喜过望:“寡人得将军,如高帝得子房,异日寡人有天下,将军当为首功!”
刘濞立刻就对自己的儿子刘元道:“我儿,你即刻乔装带人去长安,找到德候,让他为寡人把这事情办好了!”
德候刘广,是刘濞的哥哥的儿子,与刘濞在生意有着许多往来,关中流通的刘濞所铸造的钱币,基本都是刘广在运做,这个人刘濞还是信得过的!
第243章 天子的考验
刘德跪在地上,将廷议上众臣的意见一一汇报给自己的父皇,然后顿首道:“大臣们意见泾渭分明,儿臣愚钝,不能断,请父皇圣裁!”
天子刘启高卧御榻之上,翻阅着记录着各个大臣言论的竹简。
无论是刘德所说的,还是这些竹简上所记载的内容。
都说明,大臣们的意见出现了分裂,而且分裂的两派所说,天子刘启怎么看都觉得好有道理。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天子刘启问道:“刘德,你怎么看?”
“晁错与袁盎,你支持哪一个?”
刘德闻言,连忙俯首。
这个问题,对刘德来说,真的是好有难度!
原因不是因为袁盎,也不是因为晁错。
而是向他提问的人,他的老爹!
道理很简单,前世的种种记忆告诉刘德,他的这个便宜老爹出了名的耳根子软,基本上是属于那种很容易被人的言行所影响的人。
譬如袁盎晁错之间的对决,基本上都是谁先主动出击,见到天子,谁就能赢。
但是……
假如,这一切都是他的老爹故意给外界看到的假的讯息呢?假如,老爹所有的决定都是事先在心中就已经决断下来的呢?这可是很简单就能实现的操作。
譬如,当他想倾向袁盎时,那就命令宫廷卫士与宦官放袁盎进宫,使其一路畅通无阻,却命令其他人千方百计的迟滞晁错的行动。
这样出现在朝臣面前的的情况就变成了,因为袁盎抢先面见了天子,所以他赢了。
进而在许多有心人心中种下一个:皇帝耳根子软,容易被说服的印象。
刘德又想起了他与老爹在芝房中的对话。
“使道遂以长,基墙高以方!”刘德回味着老爹的训示,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
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特别是他的老爹这种级别的皇帝,谁能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和真实想法?刘德更真切的知道了,做一个皇帝应该要怎么做。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各种烟雾弹,让大臣们费力的去猜谜。
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即使有聪明人猜中了谜底,也可以根据情况,诈赌,耍无赖。
那么,对刘德来说,现在问题来了!
“我的这个父皇究竟是想听我的意见呢?”刘德抬头看着高坐于御榻上的天子,他的父皇:“还是打算考考我?”
这两者有天壤之别。
前者,刘德随便怎么说都行,只要有道理就能过关。
而后者……
则是新一轮的猜谜了。
到底老爹现在心里是倾向晁错?还是倾向袁盎?他是否已经有了决断了?他的想法是什么?他想让刘安活还是死?
这就好比后世的俄罗斯轮盘赌。
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奖品是老爹的赞赏,而一旦没有猜中……
刘氏的天子出了名的敏感。
他们对继承人的苛刻要求,也是人所共知的。
譬如,后来刘彻的太子刘据,刘彻对其可谓是掏心掏肺,宠爱无比,甚至为了刘据的出生而专门下诏大赦天下,刘据一出生,立刻就被册立为太子。
但是,当刘据长大,表现出与刘彻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策略时,问题就不断出现。
最终导致了巫蛊之祸!
所以,有着这个教训,刘德不得不让自己随时保持跟他的老爹在同一立场。
简单的来说,在没有坐上天子的宝座之前,刘德的政治立场就是没有立场,一切以老爹的意志为导向。
天子刘启高坐御榻,俯视着刘德:“你会怎么选择呢?怎么回答呢?”
这一招是当年先帝他的皇父太宗孝文皇帝,对他使用了二十年的绝招。
刘德现在面临的是经过他自己改良后的最新版本。
通过语言、心理暗示和铺垫,组成的考验。
对刘启来说,刘德答不答对不重要。
重要的是,是否能识破这其中的玄妙。
“应该……”天子刘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在心里揣测着:“还不能识破吧……”
想当年,他可是被先帝训了n次,骂了无数次,才领悟到这一点的,然后用了五年时间磨砺猜谜技巧,才能勉勉强强猜到自己老爹的意思。
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了,怎么做一个优秀的上位者,怎么驾驭臣子。
毫不夸张的说,想做天子,学不会这一招,看不破这一招的话,还是省省吧……
“我该怎么责罚刘德这个小子呢?”天子刘启在心里想着。
当年先帝是怎么责罚他的来着?
禁闭?现在不合适……容易引起外人的怀疑。
抄书?好像也不怎么样……
“对了……”天子刘启看着刘德,心里兴奋不已,只觉得神经都在愉悦的唱歌了:“就罚你去给晁错当垫脚石吧……”
大臣也是需要权威和威信才能让信服,让下面的人规规矩矩。
商君变法,拿了秦王太子太傅开刀后,立刻就让国内大小官员都听从命令,遵守法律不敢违抗。
当年,他之所以变成张释之的声望机器。
真以为是他愿意的?
真以为他不敢反抗?
那也是先帝演技的一部分啊!
没有天子许可,小小的一个张释之,怎么敢骑在太子头上耀武扬威?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些磨砺和教训,现在的他才能如此顺利的掌握大权,让文武百官统统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然,换做一般人,即位才两年,哪来的功夫削藩,整理朝政?
肯定是在忙着巩固权威,培养班底。
…………
刘德的大脑这时候却在全速开动,将到目前为止他的所见所闻与所知的全部的他的老爹的个性和施政思想全部综合到一起。
一个人不管怎么掩饰,怎么遮掩,但,有些东西,遮掩不了,掩饰不了。
那就是他的性格与思维模式。
特别是对皇帝来说,这些所有的东西,最终都会反映到他的政策与诏书之中。
譬如狂妄的人,诏书喜欢用一些假大空,政策充满了不切实际。
谨慎的人,会小心翼翼,诏书的行文会千锤百炼,政策四平八稳。
那么,我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此刻,到底是倾向晁错,还是倾向袁盎?
刘德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爹,嘴角微笑着,叩首下去。
第244章 刘德的改变
刘德最大的优势,无疑是曾经亲自经历自己的老爹,当今天子刘启整个统治时期,清楚的知道他在所有情况下所下达的所有诏命和政策。
“以我前世的经历来看,我的皇父是个个性强硬的男人……”刘德在心里想着他所经历所有事情:“而且是不撞南山不回头的那种!”
简单的来说,就是那种只要决定了政策,那么只要该政策没有到山穷水尽,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么,他就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坚决的推动下去。
眼下晁错鼓动的削藩策,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特别是如今汾脽的汉鼎,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和人望。
使得他有着足够的底牌来应对任何变动。
那么,以他的个性和一惯的行为来看……
“他应该会倾向晁错!”刘德在心中对自己说。
想一想前世,晁错先罚楚国东海郡,然后马上就削掉了吴国的豫章、会稽两郡。
吴楚两国加起来才六个郡,一下子被削掉一半,特别是吴国,一下子就被削掉三分之二的国土。
从结果逆推,刘德很轻易的就抓到了自己老爹目前的心理。
于是,刘德叩首道:“以儿臣之见,淮南王刘安大逆不道,正如廷尉监赵禹所言,事验明白,当伏其法!”
天子刘启心里的笑容瞬间全数褪去。
“怎么可能!”
“一定是意外!”
“朕二十五岁才能猜到先帝的大致想法,就这样还是常常为先帝所责备……”
“是蒙的吧?一定是蒙到的!”
“可是,假如是蒙到的……”天子刘启心中思虑一转:“他怎么会倾向晁错……”
刘德跟晁错关系一直不近,倒是袁盎,与刘德非常亲密。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点都不像是蒙到的。
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即使是父子,这种被人洞悉了底细,看到了底牌的感觉,让天子刘启心里非常不爽。
这就是皇帝的矛盾了。
一方面,对于继承人,他们常常苛求无比,要求严苛。
另一方面,当继承人表现的太好了,他们又会疑神疑鬼,各种猜疑与顾虑都会出现。
刘德看到自己老爹的神情,马上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李唐王朝皇室中种种的血雨腥风,马上就浮上刘德心头。
刘德脑筋一转,叩首拜道:“父皇,儿臣以为,淮南王相张释之有功,当赏,请父皇不吝嘉之……”
天子刘启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朕就说嘛,这小子怎么可能猜到朕的想法呢……”天子刘启在心中想道:“原来是看上了张释之啊!”
对于张释之,刘启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是个人,也会对一个隔三差五的将自己堵在家门围观的家伙没有什么好印象。
诚然,那只是先帝安排的一场秀。
但,张释之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隔三差五,有事没事,跑来挑太子宫的毛病,这就让刘启深深的认为,对方对自己的意见很大。
所以一登基,先清算邓通,然后就是张释之。
不过张释之比较聪明,一见风声不对就跑来叩首谢罪,加上有窦太后的幸臣黄生在一旁说情,这才没有被清算,只是赶到淮南国去当丞相。
但抛开这些私人恩怨,从良心上来说,张释之还是个不错的臣子的,有忠心,有能力,还有人望。
或许适合做太子的太傅?
而且还能让天下人看到朕的心胸……
天子刘启在心中琢磨着,越这么琢磨,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
当然了,就这么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袒露心迹,那肯定不行。
必须要维持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
“朕知道了……”天子刘启站起身来,对刘德道:“你先下去吧,叫晁错与袁盎,来见朕!”
“诺!”刘德叩首拜道。
然后缓缓的退出老爹的御帐。
出了帐门,刘德发现自己的背上全被汗水打湿了。
跟皇帝玩心眼,其实跟走钢丝没有差别。
一旦押错宝,后果难以想象。
尤其是刘氏的天子们,每一个都敏感无比。
刘德可没有一个微时故剑的老妈保佑,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钢丝上掉下来……
这次是过关了,下次呢?
“我也必须要学会藏拙了……”刘德在心中想道:“不能每次都这么走钢丝,大智若愚,未必不是条路……”
经过这一次的教训,刘德明白了,有时候是该笨一点,太聪明,没人爱啊!
刘德又想到他的老爹,当年,被张释之各种刷声望,光是被堵在宫门口的记录就有七八次。
都说圣斗士不会倒在同一招下超过三次。
他老爹被张释之用堵门的方法逮到了七八次之多。
难道是他老爹笨到不肯换办法?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越接近权力的巅峰,刘德就越能感觉得其中的险恶。
“想要凌驾于万万人之上,不择手段,脸厚心黑,是必须的属性啊……我的天赋点以后向这方面倾斜了……”刘德在心里对自己说。
实际上,刘德也察觉到了,地位身份到他的这个地步,是时候蛰伏,藏拙了。
有事,让手下的近臣去冲锋陷阵好了。
他可以躲在背后,遥控一切。
一如他的老爹当年。
至于他自己,是到了捡起书本,每天当一个好好学生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刘德就推开了廷议大帐的帐门,回到他的位子上,悄无声息的坐下来,朝着大臣们拱手致敬,非常平静的道:“让诸位臣工久候了……”
他看向晁错:“内史,父皇请您去御前上奏!”
然后,他又看向袁盎,道:“太仆,也请一并同去……”
“诺!”晁错与袁盎出列拜道。
但他们两个心中却也有着疑惑。
“殿下去面圣归来之后,好像变化很大……”袁盎看着刘德,他是一个观察能力很强的人,对于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与面部表情、语速,尤其关注。
他很明显的能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改变,正在刘德身上出现。
现在,平静得几乎如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木头一般跪坐于上的刘德,像极了当年先帝刚刚登基,大权被勋臣大将掌握之时的状态。
那时候的先帝,也如刘德现在一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进步……真快啊……”袁盎在心中感慨道:“十六岁就已得太宗孝文皇帝三十岁之形……”
第245章 宁成的觉悟
翌日。
大阳县监牢。
宁成拿着刘德的手令,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关押着周阳由的监牢前面。
宁成看了一眼,此时的周阳由蓬头散面,狼狈无比,根本没有了半分气势,不过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男人。
“开门!”宁成挥挥手,下令道。
左右狱卒立刻为他打开了监牢的房间。
宁成走了进去,不得不说,汉室的监牢,不管是廷尉的监牢还是郡县地方的牢房,条件都不怎么样。
地上堆满了潮湿腐烂发臭的稻草,四周墙壁上燃烧着昏暗的油灯,挂在墙上的刑具和带血的皮鞭,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正常人用不了三天,就能发疯。
但宁成知道,周阳由不是一般人,正如他一样……
宁成走到蜷缩在监牢一角的周阳由面前,看了看,然后伸出脚来猛的踢了过去。
“啊……”周阳由被这一脚提醒,立刻就条件反射的惨叫了起来。
宁成嘴角露出微笑。
他在监牢长大,在刑狱中成长。
所有的刑罚,包括被先帝明令禁止的肉刑,他都了如指掌。
他甚至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什么样的刑具用什么样的力道,打在什么地方,能让人最痛苦。
当宁成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环境中的时候,他感觉,好像找回了自我,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欢畅的呻吟。
“就是这个感觉……”宁成伸手,监牢外的狱卒立刻就心领神会的递来了一根在盐水中浸泡了很久的皮鞭。
“赵由!”宁成狞笑着拿着皮鞭走上前,喊出了周阳由的本名:“你也是个老刑名了,应该熟悉这里所有的刑具和刑罚,不要抱有侥幸之心……”
啪!宁成猛的挥鞭打在墙壁上,留下一条深深的鞭痕。
他微笑着有如恶魔一般,平静的对周阳由自我介绍了起来:“在下宁成,南阳宁成,实不相瞒,小子也曾挺佩服您的,现在我与赵公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说实话……”宁成俯下身子,满面的表情都狰狞了起来,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让周阳由全身都战栗了起来:“我一直都在期待这样的会面啊!我的父亲,当年就是长安廷尉衙门的狱卒!嗯,就是关押绛候周勃的那个监牢的狱卒!知道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绛候周勃,汉室的太尉,丞相,像一条狗一样蜷缩在监牢中……”
“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多高兴吗?像你们这种大人物,也有今天……哈哈哈……”宁成的脸上都扭曲了起来,然后,迅速恢复平静,他伸手提起周阳由的衣襟,扒开周阳由的头发,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我跟你,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你最好合作一点,将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君有三子五女七孙……”宁成看着周阳由已经满是恐惧和害怕的眼神,嘟嘟了嘴,道:“要是明公告诉我的事情,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宁成站起身来,俯视着周阳由。
周阳由看着宁成,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多年刑狱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是疯子而且是癫狂的疯子。
绝对的……说的出,做的到!
“你问吧……”周阳由立刻就道:“罪官一定知无不言!”
对于这种疯子,周阳由深深的明白,假如他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绝对会将他凌虐致死,他的家人妻小甚至包括外孙和妻族一个都跑不掉!
正如他过去对待那些落在他手里的人一样。
不满意的话,心情不好的话,心情太好的话。
都会疯狂的虐杀!
直到罪犯遍体鳞伤,肢体残缺,不成人形,才会收手,而收手不是因为同情罪犯,更不是因为害怕打死了罪犯而被追究责任。
只是因为,假如这样的话,就没得玩了……
不!
周阳由抬头看着宁成那张扭曲疯狂的脸。
“他比我还要疯狂,还要像一个魔鬼……”
刑罚犯人,对他来说,不是工作,更不是手段,而是娱乐。
他是那种享受鞭打犯人,聆听哀嚎的变态。
“很好……”宁成似乎有些不满意的笑了一声,问道:“那么,赵由,大阳县的的蝗灾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赈灾?”
周阳由看着此刻的宁成没由来的,他的心脏都抽搐了起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回答稍微慢一点或者稍微犹豫一点或者答案不能让对方满意,那么……
这个家伙一定会用最残酷的刑罚来对待我!
此刻的周阳由终于知道了那些过去被他审讯和逼问的犯人的感觉了。
“上官容禀,大阳县的蝗灾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大阳县的官吏与地主勾结了起来,假借蝗灾,造成恐慌……”
“罪官不赈灾,是想……”周阳由抬起头看着宁成:“填补亏空……”
“什么亏空?”宁成狞笑着问道。
心里却感觉很没劲,跟周阳由这种清楚刑名的官员,实在没什么乐趣。
他更希望周阳由是在他的刑罚之下开口。
最好是在当着周阳由的面打死了他的几个儿子孙子以后。
那样,才精彩。
听着犯人哀嚎,看着犯人们怨恨和愤怒的双眼,然后,一点一滴的逼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好……”宁成想着:“能快点得到答案和供词,在殿下面前,就能显示出我的作用了!”
宁成的危机感一向很重。
在刘德的臣下之中,他自问,他作诗作赋,拍马也赶不上司马相如那个变态,论起手段能力和应变,他不如张汤,整理文案,提出建议和应变的策略,他不如汲黯,为人处事,深结中外,他不如颜异,甚至就连现在刚刚到刘德身边的义纵都能完爆他,尤其会死义纵有个好姐姐。
那么,他的优势在那里?
自古君王都需要一个为其办脏事,沾鲜血的臣子。
“我就是殿下黑暗中的利刃……”
“为殿下扫清障碍,打扫污渍……”
“这就是我……宁成存在的意义……”
“天子有郅都,而殿下有我……”
“根仓的亏空……”周阳由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瘫软了下去,他自知自己难逃一死,虱子多了债不愁,现在的关键,他也清楚,根仓的事情,瞒是瞒不了,特别是他眼前的这个魔鬼,绝对能查出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说出来,给自己的家人留条活路……
第246章 选择
“这么快就交代了……”刘德拿着宁成送来的笔录口供看了一眼。
这周阳由,不,现在应该叫赵由,回复他的本姓了。胆子可真够大的……
根仓缺失的存粮,居然全都被他跟河东都尉申屠转卖掉了。
其中,五十万石被淮南王刘安买走了,剩下的,则是被各种各样的人瓜分。
商贾强盗土匪,几乎来者不拒。
“将口供给内史送去吧……”刘德吩咐着,然后,拿起了他刚刚放下的《太公兵法》继续看了起来。
“诺!”宁成拿起口供,躬身一拜。
临出门时,宁成听到身后传来了刘德的声音:“卿做的不错,我记住了……”
这句话,对宁成来说,无疑就是最好的嘉赏了。
宁成立刻转身拜道:“殿下缪赞,臣一定会再接再励!”
“好了,你去吧……”刘德摆摆手道。
等宁成走了,刘德放下手里的书本,从案几下拿出了一张帛书。看着帛书上的内容,刘德有些出神。
帛书上罗列的是至今为止,长安九卿三辅各衙门的千石左右官职的空缺。
这是刘德从便宜老爹那里拿来的名单,算是刘德挖出宝鼎的奖励。
刘德可以从这五个职位中选择三个来给他手下的亲信。
这算是汉室的传统了,给储君罗织羽翼,构筑势力。
以方便他日即位时,新君一登基,就马上能有一支可靠的力量可以用。
“备盗贼都尉……”刘德看着这个官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可是个好官职啊……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个官是做什么的。
汉制,军队调动,五十人以上需要有虎符或者天子诏书。
但地方上流窜的盗匪和到处‘行侠仗义’的游侠们,仅靠衙役是对抗不了的。
所以,就出现了这么个官职。
职权大抵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局长,主要负责缉捕盗贼和游侠,顺便维持治安。
老实说,在这个时候,这个官职并不怎么被人重视,也就是开国最初那段时间,有些权力,如今,随着社会日趋稳定,盗贼数量越来越少,尤其是关中,大股几乎绝迹,备盗贼都尉的存在意义也就越来越小了。
秩比更是从刘邦时的两千石降到了现在的一千石。
从最初的独立衙门,到现在也成了内史衙门的一个下属司曹。
但职权却没有并没有降低,依然有搜捕长安各里闾任意地点、宅院,盘查往来商旅,审讯犯人,甚至必要时可以调动五十人以下的军队进行协助搜捕和缉拿。
只不过,这个官职是个体力活,抓的和管的也都是小毛贼小混混,想刷政绩也从刷起,甚至可能还吃力不讨好,反正,长安治安一不好,大臣不管别的,首先肯定先弹劾备盗贼都尉监管不力。
因此,这导致这个官职空缺了两三年了。目前大部分权职都被内史衙门给吞噬了。这就更加没人愿意去干了……
但对刘德来说,再没有比这个备盗贼都尉更让他动心的官职了。
想想看,在后世的天朝,掌握了公安局和派出所,你能做什么?
至于内史衙门那边,刘德不觉得晁错会跟他为了一个备盗贼都尉的职权起纷争。
特别是如今晁错将要出任御史大夫了……
“就让剧孟去当这个备盗贼都尉吧……”刘德心里盘算着。
备盗贼都尉这个官职,对剧孟来说,倒是挺搭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暂时只有衙门能给剧孟提供足够多的位置来安顿他的那些兄弟与长安的小弟们。
刘德继续看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刑曹令吏这个官职。
它之所以出缺,是因为前任赵禹已经升为廷尉监了。
刘德于是毫不犹豫的在其后写下了张汤的大名。
再没有比刑曹令史更能锻炼人的官职了,以刘德所知,想做好刑曹的事情,不知要熟知刑律的所有条文,还要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力和判断力。
因为,基本上所有关中的刑事案件,最后都会汇总到刑曹来处置。
另外,地方贵族和两千石以上大臣、彻侯、外戚的违法乱纪之事,也由刑曹分类处置。
可以说,再没有这个更能磨练一个法家大臣的地方了。
然后就是汲黯了。
但剩下的三个官职都不怎么适合汲黯。
大行监丞……
得了吧,就是大行,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衙门里晒太阳……
假如把汲黯扔到这个位置上,那就是典型的明升暗降……
上林令丞?
算了吧……就上林苑那种地方,每天跟一大堆杂事琐事打交道,刘德很怀疑,以汲黯的性格,说不定会跟他前世一样,干脆就撂挑子,跑回老家读书去了……
刘德可是记得很清楚,前世汲黯最讨厌的就是处理琐事和杂事。
少府将作丞?
官职是不错……
但少府那个地方乌烟瘴气,各种各样的人物的利益在其中盘根错节。
汲黯去了少府,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被糖衣炮弹腐蚀掉了,堕落成了那些人的同伙。
第二,他看不下去,跟那些人起冲突,然后被干掉……
不管哪种可能,刘德都不愿意接受。
作为上位者,刘德知道,因材任用,是最起码的一个原则。
“只能先委屈汲黯了……”刘德放下笔,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汲黯看到其他两个同伴都升官了,他却还是原地踏步,会不会心里不爽?或者生出些什么别的心思?
“但假如他要那么想的话,那他也就不值得我再扶持和期待了……”刘德心里想道:“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要你何用?”
“嗯,就这么定了吧……”刘德合起帛书,交给身边的王道,吩咐着:“拿去呈递给父皇罢……”
这时候,刘德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该不会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吧?知人善用的能力和抉择力……
还真有这么个可能啊……
“诺……”王道点点头,拿着刘德递来的帛书,走出门。
刘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就看到在院子里,义婼正带着陈阿娇在玩游戏。
这两个小丫头最近已经混的很熟了。
不得不承认,义婼有种特殊的亲和力,即使是陈阿娇这种让人头疼的娇娇小姐,她都能与之相处的很好。
只是……
刘德揉了揉头。
“我该怎么向老爹交代义婼的事情呢?”临出长安前,老爹可是要求他不要在外面找女人的……
“不管了,反正,他当年也没少干这种事情……”刘德觉得他老爹应该知道义婼的存在了……毕竟他身边那么多人,肯定有老爹埋的眼线……
第247章 仓公的重要性
两日后,天子在吴山率领文武百官诸侯大臣,共祭泰一神。
刘德挖出来的那个大鼎,被少府的工匠们重新在鼎腹之上铭刻下了一个‘汉’字。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装饰着鲜花,抬到了泰一神像之前。
刘德跟在老爹身后,一同共祀。
与之前刘德祭祀泰一神,还要偷偷摸摸的玩弄手段,悄悄的制造祥瑞相比。
这一次天子亲祀,就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制造祥瑞。
负责祭祀准备工作的太仆袁盎与宗正,是将之视为一个政治任务来安排的。
不然的话,儿子祭祀的时候有祥瑞,轮到老子祭祀的时候却没有。
那还不把天子的脸打肿了?
白痴都会知道那会发生什么样的政治灾难啊!
于是,天子刚一领着群臣进入泰一殿,泰一神像就马上隐隐有光,然后,天子祭拜之后,顿时就有异香从神像上飘来……
反正,这些把戏和戏法,庙祝玩的很溜。
假如不知情的话,肯定能蒙不少人。
在这些被蒙的人里,赵王刘遂算是一个被彻底的忽悠了进去的家伙。
刘德从他的表情里就看出来了。
最后,天子率领群臣,抬着‘汉鼎’一路招摇过市的下山,绕大阳县县城一圈,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这么一忙,直到日落之时,刘德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房中,然后立刻叫来义婼给自己按摩。
“殿下……”刘德正躺在榻上享受着义婼小手的按摩时,王道过来禀报消息道:“淮南王刘安与丞相张释之,已到河西渡口了……”
“哦……”刘德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刘安这一次,可谓是在劫难逃了。
晁错磨刀霍霍,赵禹摩拳擦掌,无数想要借这个机会立功的大小官员跃跃欲试。
至于主张缓和甚至是轻判刘安的袁盎一派,在天子开口将刘安的行为定为:背主之后,立刻烟消云散,统统闭嘴了。
这就是汉室天子的威权。
至于张释之,既然老爹叫他来了河东,十之八九,大概会一笑泯恩仇,可能还有给个闲散的长安官职,譬如大行之类的看上去很美实际上一点权力都没有的官职养老。
所以,这些事情跟刘德关系不大。
“殿下,仓公已经到了……”王道却又禀报道:“您是否现在就接见?”
刘德唰的一下,就从塌上坐了起来,立刻对义婼吩咐道:“为我更衣,穿正装!”
再对王道纷纷:“立刻整理出一间雅致的房间给仓公住宿……再一个,仓公随行的弟子也要安排妥当,不可失了礼数!”
“然后,你去请仓公来此与我会面……不……我亲自出去接!”
“诺!”王道点点头,领命而去。
刘德在义婼的服侍下,穿戴好全套的冕服,系上绶带。
“殿下……仓公是何人?”义婼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石穰先生的恩师!”刘德笑了笑解释道:“天下名医,扁鹊再传弟子!”
跟后世的那帮自称某某传人的骗子们不同。
仓公淳于意所受的扁鹊传承是有着明确的谱系和文书记录的,自扁鹊开始,其弟子谱系清楚明白,能够准确的向上追溯。
仅次一点,就足以让刘德敬重。
更何况,仓公这一脉还关系着刘德能不能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系统的对中医的传承与研究的机制,至关重要。
当今之世,知识也好,医疗也罢,基本都是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作为少数人的享受而存在的。
譬如说读书吧,天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百姓根本不识字,纯文盲。
真正算知识分子的群体,在这百分之十的识字人群中,最多也只占比百分之一。
至于医生,那就更夸张了。
能请医生看病的人群,基本只有贵族勋臣和大地主大商人。
其他人一旦得病,就只能硬撑,运气好的话,可能能弄到点草药就不错了,当然也可以找巫婆什么的祷告,跳大神,至于有没有效果……就只有天知道了……
譬如仓公淳于意,他看病诊治的人,基本都是一千石以上的官员或者公乘以上爵位的贵族。
至于老百姓,估计连请他上门诊治的出诊费都出不起……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本身首先得是个知识分子,不然,根本看不懂黄帝内经和素问,就更别说理解复杂的辩证体系了。
于是,医生这个职业成了当今天下最稀缺的职业。
一般,在此时,稍微懂些医术的人,都能在地方上广收尊重。
若是医术高超,那立刻就能成为地方郡守与藩王的座上宾。
于是,医生就成了贵族富人的专用品。
而仓公,是可以改变这个局面的关键之人。
刘德从摆放在房中的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他很早以前就放在哪里,用着后世的简体字写成的小册子,将之打开来看了看。
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桂枝汤、麻黄汤。
这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伤寒杂病论》中两道名方。
桂枝、麻黄,就是现代西医传人中国前,古人最有效的感冒冲剂。堪称中医史上的变革之制。
在张仲景之前,对伤寒感冒,基本上,在医学上是无解的。
所以才有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中所说的:其死者三有其二,伤寒十居其七的感慨。
穿越之前,刘德曾读到过这篇伟大的巨著,中医的圣典,虽然对其中的药剂、辩证什么的完全看不懂,也记不得什么,但对于张仲景的序章却记得相当清楚,实在是,这篇文章的文字太美了,而且行文感人。
即使是将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刘德依然对这篇美丽的文章,记忆犹新,如在眼前一般。
跟大多数穿越者都能背诵天朝太祖诗词一样,刘德也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出这篇明文。
而在那部巨著中,最经典的两个方子,同时也是最简单的两个方子,无疑就是桂枝汤和麻黄汤。
刘德虽然完全不记得这两个方子的内容和用药以及辩证之法。
但没关系,这两个名方本身的名字就揭露了它们的特质。
中医用药,君臣佐使而已。
知道了君药,就迟早能推断出其他的药名。
但刘德不是医生,对此束手无策,而身边除了一个石穰之外,再无他人可用。
显然,石穰不足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而仓公就不一样了。
他手下弟子众多,完全能群策群力,破解桂枝汤与麻黄汤,将之提前几百年,呈现于世人眼前。
只要能搞出这两个汤剂,那么,大多数的伤寒感冒导致的死亡,都能避免了!
第248章 条件与答应
刘德亲自带着人,来到营门,远远的,刘德就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几个男子的搀扶下,站在门口。
刘德于是立刻迎上前去,稽首道:“敢问可是仓公当面?”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吃惊,稍微愣了一会,然后,那老者才躬身答礼:“老臣意,不敢当殿下之礼……”
这时候,刘德身后的石穰才出列拜道:“弟子穰拜见恩师!”然后叩首三遍。
“仓公长者,小子向来敬仰有加,自然当得……”刘德颔首道:“请长者入内一谈……”
于是,刘德就将淳于意一行人,请到自己的客厅之中,以上卿之礼,将之恭请入座。
各自跪坐下来后,刘德命人上酒,然后,举樽敬道:“小子今日得见仓公,足慰生平,敬长者!”然后,满饮樽中之酒。
淳于意连忙躬身拜道:“殿下厚遇,老臣感激涕零!”然后饮下满樽之酒。这才问道:“不知殿下命人传召老臣,可是有要老臣效力之处?”
刘德笑了笑。
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命人传递给淳于意,拱手道:“确实有事想请仓公帮忙……”
“此帛书,是小子偶然从一卷战国简之中整理出来的一位号位仲景的医者所著之书,可惜年代久远,残破不堪,只有序言与几个模糊不清的方名留下,小子观之序章,以为大医也,只是,辩证之法与药方之名尽数遗失,小子才疏学浅,不能明之,请仓公为我解惑!”
淳于意接过帛书,心里起初还是有些不屑的。
谁能比他的师承扁鹊还厉害?
但,只看了一眼序言的前面几句,淳于意立刻就被震撼住了。
“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这一看就完全收不住了,整篇序言,不过千余字,但淳于意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感觉自己被从内到外,都接受了一次洗礼。
“这才是真正的医者啊……”淳于意感慨着,与这名为仲景的医者相比,他无论是见识还是道德或者是学识统统都是完败啊,再向下看,却只见到了几个似乎是方名的名字。
“桂枝汤?麻黄汤?六味地黄汤?”
“这些是什么?”
“说好的伤寒辩证十六卷呢?”
刘德闻言,站起来,揖首道:“这些是小子所能找到的最后三个完整的能看出字迹的方名了,其他的包括辩证、用药以及病例全部遗失了……”
“只能隐隐约约从残缺和腐朽的竹片中,看到一些‘少阴病……’‘太阳病……’‘解表发汗’一类的模糊描述!”
淳于意听了不由得失望无比,扼腕叹息道:“此医书若能保全,老臣断言,可为当世医者必读之书,可惜,可惜……”
淳于意并没有怀疑什么。
因为,秦末的战乱毁灭了太多的典籍了。
别说区区医者之书了,就是《尚书》《诗经》如今都只剩下残篇,韩非子、商君的论著,也遗失了大半。
这位仲景先生的医术能留下些只言片语,已经是邀天之幸了,甚至淳于意感觉,可能是这部书太强了,所以上苍才故意只留下这么点残章断片。
“不知仓公能否为小子还原这三个药方?”刘德拱手拜道。
淳于意想了想,道:“老臣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吧……”
他拿着刘德给他的帛书,仔细看了看,道:“以这位名为仲景的医者在序言中所说之事来推断,此人当是周赫王早年之人,似是卫人……”
“殿下您看,此处就有‘余宗族素多,自赫王纪年以来,向余两百……’的记述……”
刘德微笑着点点头,其实,那是他改的……
“再从殿下所述之‘少阴病’‘太阳病’等描述来看,以及序言最后所提及的诊脉、辩证与其所参考的医书来看,此人所用的辩证之法当是脱胎于《素问》中的辩证法,似是以解表而断?”淳于意思考着道。
这个倒还难不倒他,他的先师扁鹊就已经提出了病分表里的辩证法。
“请容老臣细思几日……”淳于意道:“看看能否还原……”
“桂枝汤与麻黄汤,老臣一月左右当能大体还原,至于六位地黄汤,老臣只能尽力了……”淳于想了想又道。
桂枝与麻黄,这个看上去应该是个简单的汤剂。
对于淳于意这样的老医生来说,知道了君药的话,只要根据君药的药性与药理来推断,再经过思考,应该能还原出大概。
只是那六位地黄汤就复杂多了,他是完全没把握的。
刘德闻言,大喜过望,能弄出桂枝汤与麻黄汤,与刘德而言,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若有这两个药剂,起码大部分的伤风感冒都不再是绝症了,不再需要人靠自身的体质来抵抗了。
而且,这两个药剂都是廉价便宜的药。
譬如桂枝,有桂树的地方就能找到药材,可以说是此时的阿司匹林也不过分。
于是,刘德拜道:“一切拜托仓公了!”
刘德想了想,道:“无论仓公能否解出此三方,小子都想恳请仓公,留于长安,教授弟子!”
“小子愿出千金,于长安起一医学,以仓公为祭酒,传授天下有志医学之青年医书医道!”刘德诚恳的道:“除此之外,小子还可向父皇请求,益仓公弟子宗族子侄五人为郎官!”
淳于意闻言,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得有趣了。
弟子宗族子侄五人为郎官?
这可是天大的好处啊!
要知道就算彻侯家族,也最多只能萌弟子子侄一人或者两人为郎官!
他能萌五人,对仓公来说,这个好处,让他无法拒绝。
当此之时,医学的伦理道德和哲学思想因为没有张仲景、孙思邈等人的发扬和传播,所以基本为零。
像仓公这样的名医,基本上不会给百姓看病,也不会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们给人看病诊治都是要钱的!
简而言之,没有好处的事情,基本不会做。
因此,想要让淳于意拿出真本事,真心诚意的传授别人医术,刘德就得拿出一些他无法拒绝的东西。
什么东西不可能被人拒绝?
答案是弟子后代的前途。
而在汉室,再没有比郎官更加前途光明的职位了。
于是,淳于意立刻拜道:“老臣既蒙殿下厚遇,敢不效死?”
第249章 贿赂
刘德与淳于意聊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将淳于意师徒交给石穰照料和安排后,刘德正准备洗脚睡觉,这时候,王道走进来,跪下来拜道:“殿下曲城候蛊捷求见……”
额……
刘德摸了摸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此人跟他还是有些关系的。
譬如现在在长安,辅佐剧孟办事的蛊臬柔就是蛊捷的侄子。
只是……
他来见我做什么?刘德心里狐疑着。
这种在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偷偷跑来见人的,十个有九个,所求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
刘德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要用到蛊捷这个二货的时候,于是,道:“就说我睡了,请曲城候明日再来……”
“诺……”王道点点头领命而去。
过了没多久,王道又折返回来禀报道:“殿下,曲城候说一定要现在就见您,他拿着丝公的拜帖……”
“袁盎?”刘德眼珠子转了一下,让侍女给他擦干脚,穿上木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袁盎这个家伙啊,就是喜欢到处种人情……
只是,蛊捷这种家伙的人情都种,刘德就觉得,袁盎有些走火入魔了。
人脉这个东西,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一毛不值。
就譬如,年前袁盎被晁错一脚踢出朝堂,他平时结好的朝臣,种下人情的勋贵,有几个帮他开口说话了?
要不是袁盎有个大靠山窦太后,刘德觉得,除了申屠嘉外,愿意理会袁盎,还会把他放眼里的,估计也没几个了。
所以说啊,刘德一直都懒得去跟朝臣有太多牵扯,也懒得跟彻侯勋贵家族有太多联系。
龙有龙路,蛇有蛇道。
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和心思去跟那些几乎是墙头草的家伙建立关系,还不如多拍一下皇帝老爹和窦太后的马屁,经营好跟刘嫖的关系。
就如现在,错非蛊捷有袁盎的拜帖,刘德根本懒得见他这样一个蚂蚁般的人物。
没多久,王道就领着一个外貌看上去还算不错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见到身穿冕服,头戴旒冠的刘德,立刻就跪下叩首拜道:“臣曲城候蛊捷拜见殿下!伏问殿下安好!”
“安!”刘德坐下来,对左右吩咐道:“给君侯备坐!”
等到蛊捷坐下来,刘德就问道:“君侯深夜拜访,可有什么事情吗?”
“殿下……”蛊捷满脸堆笑的出列拜道:“请屏退左右,臣有一件喜事禀报……”
“喜事?”刘德呵呵的笑了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君侯若有喜事,直说就是了……”
对于蛊捷的事迹,刘德心里跟镜子一样,这就是个奇葩啊!
光是他的曲城候爵位两废两立的过程就足够明载史册,为后人讥笑了。
更别说此人的两次废立都是犯法被废,走关系被复。
刘德记得,他以前听章德说过,蛊捷最近一次起复是因为重贿了刘嫖跟周仁,起码都是一家一千金的重贿……
因此,对于此人的所谓喜事,刘德嗤之以鼻。
蛊捷却是尴尬的笑了笑。
但他脸皮厚,对刘德话语里明显的不耐烦和不屑一点都不以为意。
他媚笑着轻声拜道:“殿下,臣奉淮南王之请,拜见殿下,请殿下为王转圜,只要殿下答应,淮南王愿立刻奉上黄金一千五百金,钱三千万为谢,若殿下能保淮南王王位不削,淮南王事后愿岁岁献金五百,钱两千万,美姬十人……”
刘德听了哈哈大笑。
重生这么久了,终于第一次碰到了前来贿赂他的人了。
这算是对他地位的认可呢还是讽刺呢?
刘德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汉家宫廷贿赂成风,刘德早就知道,前世,他就干过贿赂宫廷贵人和幸臣的事情。
只是,现在回头看来,刘德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实在是屁股决定脑袋。
如今的刘德,是准储君,未来的太子,天子,这江山社稷都是他个人所有。
自己的产业,怎么可以被外人私相授受?
尤其是,当刘德想到后来连堂堂大将军卫青都要贿赂宫廷宠妃以自保,
连卫青这样的大将,功臣,立下不世之功的将军,都只能用贿赂来自保的时候,天下谁人不贿赂?
县令贿赂太守,太守贿赂九卿,九卿贿赂宦官、宗室外戚。
而且,这些贿赂行为,几乎都是明目张胆,甚至是潜规则。
就如现在蛊捷敢光明正大的用重贿来打动刘德一样,后来的卫青贿赂了李夫人后,刘彻那个傻缺居然表扬卫青,大为赞赏……
“要是我的话,一定骂他个半死!”刘德心里这么想着,自己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向蛊捷问道:“君侯难道是以为我缺那一千五百金,三千万钱?我就穷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说,在君侯心中,我刘德就值这么多?”
“送客!”刘德挥手毫不留情的道:“君侯,此事我会上报父皇……”
说完,刘德就完全不理会蛊捷的求饶声跟话语,直接走进内殿。
王道连忙跟了进去,一进内殿,王道就跪下来,哭道:“殿下赎罪……奴婢有罪,收了曲城候一百金的贿赂……”
刘德看了他一眼,算他聪明!
这种事情,刘德自然知道,假如不是拿了蛊捷的好处,王道岂会再三禀报?
拜托,宦官,尤其是王道这样的宦官是很忙的。
主子第一次拒绝后,还想他通秉第二次,没有足够的好处,傻子会冒着得罪主君,失去宠幸的风险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再次通秉?
“王道啊……”刘德看着这个自己最亲信和最信任的贴身宦官,道:“你能主动交代,这很不错,你将收受的贿赂拿出去,自己再拿一百金出来,全部去买布帛,做成衣裳,分给大阳县十岁以下幼童,另外,我再罚你,去打扫营帐三天!”
“你可服?”刘德看着王道问道。
“奴婢愿服……”王道是真的吓坏了,因为他从来没见到过刘德刚刚看他的眼神,那么的恐怖、冷酷和无情,他很清楚,他的权势是谁给的。
“以后不要再收贿赂了……”刘德拍拍他的肩膀,道:“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能给你,但是,假如我再发现你接受贿赂,那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诺,奴婢知道了……”王道连连叩首。
刘德心里却叹息了一声。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前世刘安能毫发未伤了。
简单,这么强大的金元攻势下,能不动心的人太少了。
尤其是刘德的那个姑姑……
但对这个局面,刘德无能为力,他现在只能做到自己保持清白,却不可能去约束刘嫖、周仁甚至袁盎、晁错等人。
“等我登基,铲除这种明目张胆的贿赂之风,将是首要任务!”刘德心中想着。
第250章 丧母
第三天,刘德刚刚起来,就收到一个坏消息。
长安来报,丞相申屠嘉中风了……
刘德闻言,垂然长叹。
前世申屠嘉死于六月,今生虽然避免了吐血而亡的下场,却忽然中风。
而一旦中风,即使他能康复,作为丞相,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的政治生命也已经结束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紧接着,又一个消息传来。
刘德的老妈,几乎都快被他遗忘的粟姬,重病不起,即将不治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虽然说,对刘德来说,粟姬随便怎么样,他都不会关心。
但闻知这个消息后,刘德立刻就强迫自己进入了悲伤情绪之中。
马上就哭着跑到老爹那里,鼻涕眼泪一起流着,跪求准许他先回长安。
于是,在文武百官和公卿大臣眼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孝顺的不能再孝顺的儿子。
天子刘启自然不可能不批准刘德的这个请求,于是,依旧命中郎将郅都为护卫,护送刘德赶回长安。
只是私底下,天子刘启却单独召见了郅都,交给了郅都一个绝密的诏命。
刘德在得到了老爹的许可后,将义婼留下来托付给袁盎照看,陈阿娇托付给老爹后,立即出发,一天之后,刘德就来到函谷关下。
这时候,刘德又得到了长安的传书。
他的生母粟姬已经病重离世,还给刘德送来一封遗书。
“我儿刘德,吾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望女躬身自省,孝顺太后、陛下、皇后,他日承继宗庙,以慰吾之生平……”刘德将这封遗书看完,已经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但他心中,却是跟镜子一样明白。
他的老妈死的绝对不自然。
毫不夸张的说连这封遗书都是在胡扯。
那些宽宏大量的话语和勉励也就算了,粟姬居然遗命还要他孝顺皇后,视之如母,粟姬能写出这些文字?
开什么玩笑嘛……
假如粟姬真有意外,恐怕诅咒和埋怨是占据最多篇幅的文字。
只是对于粟姬的死,刘德完全没有感觉,反而在心中觉得,她死的正是时候!
但是,煞笔才会将这种情绪表露给别人看到。
相反,不管有人没人,刘德都是泪流满面一副孝子失母痛不欲生的情形。
不止如此,刘德在看完遗书后,立即命令,缟素全军,自己亲披孝带,亲持灵幡,步行着三步一叩首,通过函谷关。
还命人在函谷关前立下了一块石碑,勒文于上。
等刘德一行从函谷关通过之后,看热闹的人群立刻围到了那块石碑前。
有识字的文人上前,看着石碑上的文字,给其他人念了起来:“天下之最悲,莫过于丧母之伤,天下之最哀,莫过于儿未孝而母已丧,诗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哀哉!哀哉!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有子七人,莫慰母心!题诗一首,以殇丧母之痛: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至孝啊!”许多人听完别人的朗诵后,立即就纷纷议论了起来。
“天下至孝,无过于殿下!”有人赞道:“谁言寸草心,报与三春晖!区区十字,直指人心,直抒人伦之大道,非至诚至孝,谁人能作之?”
也有人赞道:“天家素来纯孝,当年太宗皇帝,为太皇太后尝药,衣不解带,日夜伺候于塌前,今上亦奉孝为大德,如今这位殿下,也是至孝,难怪当年太宗皇帝要说:此子类我,日后当王天下了!”
……………………………………
刘德一行加快速度,在日落之前,穿越了崤山,到了华阴县城。
当天晚上,刘德就住在华阴县城城外的天子行宫中。
挥退左右之后,刘德悄悄找来了王道,问道:“我命你做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殿下,都已经办妥了……”王道躬身答道。函谷关的那些文人,特别是那些非常热情的帮着不识字的百姓宣读石碑上的文字内容的人,十个人里有九个是水军啊!不然,高高在上的读书人,那里来的那么多闲工夫给泥腿子们解释?
函谷关的表演,只是整出大戏的开始而已,刘德揉了揉他那已经都快哭肿的眼睛,想了想,命令道:“治丧之事,一定要等我回长安,再进行,另外,再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河间、常山,告知刘荣皇兄与刘阏皇弟……”
生母病逝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里的礼仪官肯定已经派人去告知刘荣、刘阏了,这两个兄弟肯定也在马不停蹄的赶回长安。
刘德之所以多此一举,只是想告诉自己的两个兄弟和天下人。
这次治丧,以他为主,其他人打酱油就行了!
刘阏好说,肯定会听话,但刘荣就未必了。
刘德想了想。
刘荣虽然不成器,没有什么能耐,但绝对不蠢。
粟姬的死,太蹊跷太不正常了。
要是刘荣闹腾起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于是,刘德找来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了些文字,交给王道,纷纷着:“立刻派人急送长安馆陶长公主!”
想要刘荣老实下来,非得搬出窦太后不可。
可是窦太后又不是刘德的奴婢或者臣子,怎么可能刘德说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只能再求刘嫖帮忙。
等王道走了之后,刘德就仰面躺在榻上。
现在,他基本猜到了粟姬的死是怎么回事了。
老刘家从开始就有着杀妻弃子的传统。
当年,刘邦为了活命,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有女儿统统推下车……
后来的刘彻也做过杀母存子之事。
现在,刘德要上位,粟姬不止成了刘德最大的障碍,也成了他的老爹的眼中钉。
事实证明,千万别惹毛皇帝。
皇帝狠下心来,什么事情都敢做。
粟姬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只能说算她命好了,起码死后哀荣和将来的追封都少不了。
要知道在前世,刘德记得非常清楚,粟姬最后的下场是凄惨的死在永巷之中,刘德的老爹甚至在粟姬死后不许刘德刘阏回长安哭丧,只准在王宫中哭临三日,服孝半月。
哪能跟现在这样,三子齐奔丧,甚至日后能被追封为皇后,与皇帝同葬?
第251章 回长安
越过渭南平原,长安城就已然在望了。
刘德身披孝戴,一路哭着回到了长安城。
在灞桥之上,已经得知了消息的粟氏外戚全部聚集在一起,与刘德一样身披孝服,迎接着刘德的归来。
至于其他……
死的不过是一个妃子而已。
想要全城缟素,百官共哀,那还差了点。
因此,基本上除了过去粟氏外戚的子弟与刘德的臣子之外,其他人歌照唱,舞照跳,也是没有关系的。
“舅父大人……”刘德下了马车,迎上前来迎接他的粟冉,即使再怎么鄙夷这个舅舅,在此时节,该要做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刘德对着粟冉跪下去,深深一拜,眼泪流了下来,深情的道:“不孝子刘德回来晚了,不能见母妃最后一面……”
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德的脑海中竟然浮现一个奇怪的画面,仿佛眼前有个电视机,电视中,一个穿着西装,红光满面的政要,仰望着星空,沉痛的对着镜头说:“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
这种感觉真是有些违和,让刘德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刘德的这番表态,马上就蒙住了粟氏外戚上上下下的成员们。
粟冉更是在心中盘算着:“不管之前怎样,终究血浓于水,这层关系再怎么都抹杀不了……”
“细君是无福了,但我或许可以靠着刘德,将来混个彻侯一类……”
表面上粟冉悲痛的抱住刘德的身子,流着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得不说,粟姬真是个悲剧,即使是死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甚至连儿子,都没几个真正悲伤的,反而是大部分都在打着借其之死来捞取好处。
刘德也不例外。
在一众舅舅表弟表哥的搀扶下,刘德‘勉勉强强’‘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来,问道:“母妃的治丧之事,诸位舅父可曾有所安排了?”
粟冉带头答道:“回禀殿下,臣等安敢自作主张,一切唯殿下之命是从!”
刘德等的就是这句话,毫不客气,一点也推脱,马上就点头道:“舅父大人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让我这个不孝子来处理吧!”
“母妃生前温婉淑德,最不喜铺张浪费,遗书与我,也命曰:毋有所厚敛重葬……”刘德一脸的追忆神情,演技在这瞬间max,毫不知耻的说着谎话:“我虽不孝,但也不敢违抗母妃遗命!”
刘德转过身子,对静候在外侧的张汤命令道:“张卿,母妃治丧之事,就交托于卿去安排,不要太过铺张,就以寻常诸侯王后的下葬礼仪来安排,也不要发动诸侯百官前来吊丧……”
刘德这番话一出,粟家的人顿时就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刘德这可是要薄葬其母啊!
以一般诸侯王后的礼仪来下葬?
那都掉分啊?
粟冉连忙就道:“殿下……不可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恐怕会有所非议和耻笑……”
刘德看了一眼,心说:“恐怕你是担心,薄葬显得粟氏没有面子,在朝臣和诸侯贵族面前显得粟氏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
刘德摆摆手,制止了粟冉继续说下去,对剧孟下令道:“剧卿,你去准备,在我母妃陵墓之前,为我起一草庐,为我守灵斋戒之所,从今日,我将为母斋戒三月,守灵半年!”
刘德这话一出,粟家的人顿时就失去了所有的借口。
再多的陪葬品,再高的下葬礼仪,能比得上一个儿子的赤诚之心?能比得上堂堂皇子,汉家准储君的守灵之志?
“诺!”剧孟立刻拜道。
刘德这一招,学的是金二胖的招数。
当年,大胖跪了以后,二胖就是给大胖守孝三年,结果,就在朝鲜国内建立起了坚固的统治基础。
连朝鲜那种近代国家,这种招数都能行的通,在这西元前,应该也能感动不少人。
至于,粟姬的陵墓选址、梓棺规格以及下葬日期,这些事情,就不是刘德能插手的了。
按照制度,亡妃的陵墓由天子所赐,梓棺与下葬日期由太后决定。只有葬礼和致哀由刘德这几个儿子来处理。
这时候,一个骑士从远处飞奔而来,见到刘德,就跪下来拜道:“殿下,太后请您入东宫拜见!”
刘德于是推开粟氏外戚,对那骑士道:“我知道了,这就去拜见皇祖母!”
然后,对粟家的人道:“我要去拜见皇祖母,回来后,再与诸位大人商议余事……”
然后,就乘着马车,在郅都的护送下,他手下的臣子的陪同下,朝着长安内城的长乐宫而去。
…………………………………………
半个时辰后,刘德马车抵达长乐宫宫墙之下。
刘德下了马车,酝酿了一下情绪,让整个人再次进入悲伤的状态。
窦太后可是这个家的家长!
平时你怎么闹都成,但像这种大事上,一点小小的破绽,假如被她发现了,那就至少要被骂一顿,甚至可能从此被嫌弃。
譬如说,前世,刘荣之前怎么样都成,但刘荣一死,窦太后就为之报仇了。
还有刘彻,他搞建元新政搞的热火朝天,各种胡闹,窦太后都是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然而,王臧一带头要求刘彻不要再请示她,窦太后马上就动手,废除建元新政,将刘彻赶回未央宫去当宅男了。假如不是刘嫖在一边周旋,恐怕,刘彻连皇位都保不住!
所以,见窦太后,刘德知道,自己要表现的更加悲伤。
在长乐宫卫尉窦甫的带领下,刘德穿过重重庭院宫殿,来到了永寿殿。
出乎刘德的意料,窦太后基本没有任何的考校他或者试探刘德的意思,从头到尾,窦太后都是在安慰他,劝勉他,嘱咐刘德不要太过伤心。
窦太后竟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刘德会在丧母的问题上演戏的可能……
这让刘德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有了窦太后的配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于是,刘德就只需要不断点头,叩首、感恩,就将本来以为会很麻烦的窦太后这一关给过了。
刘德拜别窦太后,刚刚出了永寿殿,就迎头撞上了入宫的馆陶长公主刘嫖。
第252章 刘嫖的秘密
刘德看到刘嫖的瞬间,微微有些愣神。
他记得非常清楚,在回长安前他曾写信给刘嫖,请她帮忙去做某些事情了。
所以,刘嫖是能准确的计算出刘德回来的时间。
那么,就很显然了。
刘嫖是特意来长乐宫堵刘德的!
刘德迅速回过神来,脸上露着哀荣,躬身朝着刘嫖行礼:“侄儿拜见姑姑!”
“刘德……”刘嫖看着刘德脸上的落寞跟哀伤之色,也被刘德蒙了过去——实在是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混账王八蛋,十恶不赦之徒,对于父母也一般都是孝顺的,一般不管父母干过什么,到了最后,就连人渣都会感觉很悲伤。因此,没有人会去怀疑刘德是否在演戏,反而觉得这是真情流露。
因此,刘嫖心中也是一软,走到刘德面前,轻轻的抱着刘德安慰着:“节哀顺变……你母妃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见到你太过悲伤……”
“知道了……”刘德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哭这种事情,是每一个政治人物都必须掌握和熟练的一项基本技能。
不会哭,不懂哭,那就只能说明你不合格。
刘德前世做了十几年诸侯王,别的可能掌握的不太好,但哭这个技能却已经max了。
因此一路上,他都能做到随心所欲,想哭就哭。
刘德甚至怀疑自己的泪腺已经被改造过了……
“对了……”刘嫖送开刘德,忽然道:“前些时候,我听说,淮南王刘安被淮南国丞相张释之弹劾要谋逆?还软禁了起来?”
“是有这么回事……”刘德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长公主姑姑,心里面已经猜到大概了。
目测,刘安的金元攻势已经攻破了自己的这个姑姑的防线。
嗯,即使以蛊捷贿赂刘德的标准来看。
单次奉献一千五百斤,三千万钱,这样大手笔的金弹攻击,刘德不觉得,刘嫖能抵挡得住!
但,作为晚辈,尤其是刘德还有求于刘嫖,刘德也不敢说什么太多的话,只能低着头,想着怎么即不伤了彼此的感情,又能置身事外的招数。
谁知,刘德就听到刘嫖感慨道:“啊呀,这个刘安,真是贼心不死呢!也不看看他的王位谁给的,居然还敢谋反,真是……”
恩?刘德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一脸义愤填膺,仿佛正义化身的刘嫖。
别人说这种话,刘德可能还不会放在心上。
但刘嫖说这种话就……
“只有两个可能……”刘德心里想着:“第一:我这位姑姑跟刘安有仇,所以,趁机落井下石……但可能性不大,刘安十五岁后在阜阳度过的,在那之后再未来过长安……”
“第二:有人出大价钱,至少是比刘安的价码更高的价钱,来要刘安的命……”
“是谁?”
但这也只是一个疑问而已,刘德不敢断定,只能将这些疑问埋在心中。
但有一点确认无疑,没有刘嫖说好话,在窦太后耳边吹风,刘安这次想跟前世一样侥幸逃脱惩罚,很难!
尤其是,晁错根本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怎么用这样子看着我?”刘嫖却是有些做贼心虚的道。
她心中明镜一样。
昨天晚上,德候刘广找到她,奉上黄金一千金,以及在长安的店铺三个,庄园一座的好处,请她务必要为刘广报仇。
据刘广所说,当年,刘安曾羞辱于他,因此,这次刘安落难,刘广一定要刘安死。
德候是谁?
宗室诸侯,当年的代王刘仲之孙。
刘仲是高皇帝刘邦的长兄,就是那个当初被太上皇认为肯定比刘邦有出息的家伙。
但是,这个被太上皇认为有出息的长子,最后被证明是个窝囊废,封为代王时,匈奴入侵,他直接弃国,抛弃他的大臣与将士,跑回关中,要不是有太上皇罩着,加上兄弟手足的交情,肯定是难逃一死,即使如此,王位是别想了,废为冾阳候。
刘仲有五子,次子刘濞最初封为沛候。
因高皇帝征伐英布的会师路上,回到沛县,与沛县父老同欢,马尿喝多了,就大手一挥,将沛县和丰县都算做了刘邦自己的汤沐之地,准许这两个县的百姓,世世代代免除田税和徭役。
于是,沛候刘濞捡了个便宜,被封为吴王,接替战死的刘贾的荆国封国。
而刘仲的其他儿子,也因此被益封。但到今天,洽阳候一脉的彻侯,死的死,绝嗣的绝嗣,只有德候这么一根孤苗了。
因此,刘广实际上跟刘濞关系非常亲密,长安谁不知道,刘广就是专门帮着刘濞处理他在关中的铸钱与食盐买卖的代理人?
而刘濞对长安不怀好意,更是人人知道的事实。
刘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
一千个足金足两,黄橙橙的金饼摆在她眼前时,她的智商立刻直线下降。
这还不止。
刘广奉上的田契和商铺的转让文书更是让她没有了理智。
这么巨大的好处摆在面前,不拿的才是傻子!
更何况,刘广所求的事情,也不是打探汉室的机密,更非是出卖皇帝弟弟,而是要给他私人报仇,给刘安找麻烦而已,何乐而不为?
但此刻,刘嫖心里却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因此出言问着刘德。
刘德摸了摸下巴,道:“姑姑在上,小子敢问,是谁请您来打探这些事情?”
刘嫖扭扭捏捏了一阵,最后还是觉得,职业道德比较重要,要是随便交代出请托者的名字,日后谁还敢贿赂她?因此,道:“没有的事啦!我就是随便问问看……刘德,你觉得,你父皇会怎么处理刘安?”
“会不会杀了他?”刘嫖问道。
要是皇帝弟弟已经决定杀人了,那她就等于白赚一千金加上三个店铺一个庄园了!
这种好事,她想想都觉得很爽。
“父皇暂时好像还没做出决定……”刘德看着刘嫖道,想了想,虽然心中感觉不安,但是,日后有求于刘嫖的地方还很多,这点消息还是透露给刘嫖的——不透露,刘嫖迟早自己也能知道,与其到那时候,还不如顾全脸面,于是刘德道:“但,父皇暂时可能是偏向内史的……”
“哦……”刘嫖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晁错啊!力主削藩的那个,这就好办了!推波助澜这种事情,刘嫖干的最是拿手了!
反正,皇帝再过几天也要回来了,到时候再看吧!
第253章 新丞相的人选
这一天晚上的未央宫,格外的安静。
郅都带着几十名巡逻卫兵,走在宫廷的走廊之中,一路向前,来到了掖庭的门口。
在哪里,已经被卫兵们看押起来的几十个宦官侍女,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天晚上,星光黯淡,没有月光,。
掖庭附近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昏暗的油灯能指明前路。
“中郎将,所有有关的侍女、宦官,俱在这里了……”一位军官迎上前来,对郅都禀报着。
“全部都到齐了?”郅都拿着一张帛书,走上前去,道:“我是中郎将郅都,现在,我开始点名,点到名的人,必须答应,如有不从,格杀!”
“诺……”
“诺……”
宦官与侍女们哆哆嗦嗦的忙不迭的点着头。
借着火光,郅都念出了第一个名字:“章德!”
一个畏畏缩缩,狼狈不堪的宦官立刻跪下来,道:“奴婢在……”
郅都一挥手,立即有卫兵上前,将章德拉出了人群。
“将军饶命……”章德一被拉出人群,立刻就跪下哀求。
“放心……”郅都贴近章德的耳畔,低声道:“我不是要来要你命的,只是委屈你先去蜀郡盐池那里待几年了……”
章德一听郅都的话,立刻就不断叩首道:“诺!诺!奴婢知道了……”
蜀郡确实有皇室的产业,而且是一个规模庞大,利润惊人的产业。
蜀郡的铜山与盐池的产出,基本占了汉室少府每年收入的一成之多。
当年,邓通之所以发达,就是因为帮先帝打理好了蜀郡的产业,所以受宠。
不止如此,蜀郡通常还是汉室流放政治犯的地方,越过成都,向都江堰以西,过临邛,是著名的严道地区,自秦以来,就是流放贵族政治犯和某些敏感宦官的地方。
当年淮南厉王刘长就是被判迁居严道,监视居住。
而严道有一个盐池。正是汉室皇室的产业之一。
章德对此当然很清楚,因为,当年,他就跟着邓通去过那个地方。
对章德来说,能不死,就是天幸了。
郅都却懒得理会这么多,他的心里只有执行天子命令这么一个心思。
他拿着帛书,逐一点名,将所有记录于帛书上的人名全部点完之后,郅都一挥手,士兵们上前,明晃晃的刀剑,吓得许多人几乎就要大叫。
郅都连忙上前,将眼睛一瞪,这些人顿时就安分下来。
“天子有诏,尔等伺候粟妃不当,致使粟妃染病身故,全部发配南陵,为太皇太后守墓,四时祭祀,不得有误!”郅都宣读了对他们的裁决。
这些人顿时如蒙大赦,纷纷感恩叩首。
然后,就有士兵押着他们,通过掖庭僻静的长廊,朝着宫外走去,在宫门口,几辆马车早已停在哪里,载着这些被发配的宦官侍女,朝着城外而去。
出了城门,这些马车却开始改道,分别向着不同方向驶去,只有赶车的车夫和负责押送的士兵,才知道他们真正的去处。
至于南陵?一个幌子而已。
这些人这辈子都可能要在某个汉家行宫或者天子园林、盐池和作坊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度过了。
郅都亲自押着章德,上了另外一辆马车,这马车绕着宫墙走了一圈,然后,在途中换乘另外一辆马车,当马车行到城门口时,郅都走下马车,对车夫吩咐道:“处理得干净一点……”
“诺……”那车夫点点头。
郅都弯下腰擦了擦鞋子沾着的血迹。
他这次护送刘德回长安,最大的一个使命,就是善后和灭口。
其他宦官侍女,只要确认知情不多,就能活命。
但章德这样知道的太多的人,却是非死不可!
郅都缓步登上长安城的城楼,眺望着黑夜中的大地。
此时此刻,他的心如眼前这世界一般漆黑无比。
“我这一生,但忠于陛下而已……”郅都握住手中的剑告诉自己:“我只需要执行陛下之命,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郅都当然很清楚,假如此事披露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当年,惠帝的太子,怎么死的?没有人会忘记。
“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坟墓,不会跟任何人提起……”郅都在心中对自己发誓道。
………………………………………………………………………………
与此同时,刘德在自己的寝宫中,连夜召见了丞相故安候申屠嘉的长子申屠蔑。
刘德是第一次见到申屠蔑。
申屠嘉是个老派正直的大臣,平时不收贿赂,也不爱搞裙带关系,因此,只能靠着封国的食邑和俸禄来过日子。
这么点钱,自然很难维持堂堂丞相的开支和迎来送往,因此,基本上,每年窦太后都会特意在年初和正月,对申屠嘉多给赏赐,以进行补贴。
即使如此,申屠嘉的家族,也没过什么特别好的日子。
这从申屠蔑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
全身上下都没一件像样点的正装,穿的是一般的布帛所编织的青衣,跟彻侯长子什么的区别很大。
而且,申屠蔑的身体根本比不上申屠嘉,很瘦弱,脸上似乎还有蜡黄,看上去反而比申屠嘉还老……可他今年才五十六岁!
刘德就记得,前世,申屠蔑好像只做了三年故安候就去世了。
倒是申屠蔑的儿子申屠去病活的很久,最起码前世刘德死前他还活蹦乱跳。
“老丞相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刘德等申屠蔑一坐下来,就立即问道。
“臣替父亲大人拜谢殿下关心,臣父虽然中风,但经过调理,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只是……”申屠蔑低头拜道:“臣来时,臣父托臣向殿下传话:老臣老朽,不能再辅佐殿下了,甚憾之!然殿下不可牵挂老臣,安心为母治丧,才为根本……”
说着,申屠蔑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刘德长叹一声,道:“老丞相国之栋梁,受此病厄,我也甚为惋惜……”
刘德想了想措辞,问道:“老丞相可有继任人选推荐?”
尽管看上去似乎很无情,但这却是现实的必然。
申屠嘉中风,不管怎么看,他的丞相之职都已经到点了。
这一点,谁都清楚。
但跟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申屠嘉可以行使他作为丞相的权力,推举一位继任者。
按照汉室制度,丞相可以向天子提议继任者。
一如萧何推举曹参之例。
而刘德也迫切需要一个位能继续为他保驾护航的老臣子。
而不是什么刘舍一类的没有能力和威望,完全被其他九卿架空的人。
“回殿下,臣父已经上奏天子,提议章武候为继任者……”申屠蔑叩首拜道。
刘德闻言却是长叹一声。
章武候窦广国?
第254章 选择
刘德摇了摇头,章武候窦广国是不可能出任丞相的。
窦太后不会答应的!
原因很简单,吕后殷鉴不远,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愿意看到外戚势力再次膨胀起来。
当初,前丞相张苍被罢相后,章武候窦广国就是排在继任人选第一位的人。
然而,最终,先帝还是放弃了任命窦广国为丞相的决定,改任申屠嘉为相。
不止朝臣反对,连窦氏自己都很不乐意。
当年,反对章武候为相声音最大的人,就是当时的皇后,现在的窦太后。
刘德也能理解申屠嘉推荐窦广国作为继任者的心理。
当初,是窦广国自己放弃了丞相之位,因此,老丞相恐怕心里一直觉得欠窦广国一些什么,所以,就想借着这个最后的机会还了那个人情。
刘德想了想,于是再问道:“除章武候外,老丞相可还有人选?”
申屠蔑低头,沉默了一会,道:“回殿下,臣父没有人选了……”
刘德的眉头紧锁在一起,他也知道,这个问题确实是很难回答的。申屠嘉想不出人选来很正常。
如今的汉室朝廷,在精英人才的储备上,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情况。
随着申屠嘉政治生命的结束,一个时代落下了帷幕,开国的功勋大将,名臣,秉政的时代结束了。
从此之后,就只能从候二代和王二代中选择。
只是,如今,不管是周亚夫也好,窦婴也罢,都缺乏足够的资历和威望让人信服。
没有吴楚之乱的镀金之旅,窦婴连彻侯都不是!
而剩下的朝臣里晁错、袁盎,连关内侯的爵位都没有,更加没有资格角逐丞相之位。
“晁错现在应该与我一样头疼吧?”刘德心里揣测着。
本来,晁错是有一个傀儡——开封候陶青可以推上去的。
但是,现在陶青已经被处死。
刘德估摸着,晁错肯定也在很艰难的抉择和选择。
而且,晁错应该与自己一般,可供筛选和支持的人是一样的。
如今的朝堂上,在资格和履历上够格出任丞相的,就那么三五人而已。
而在这些人中,桃候刘舍,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首先,刘舍担任两千石的朝臣已经有十几年了,资历足够。
其次,他是彻侯,资格也够了。
再次,他是天子养的一条狗,非常听话、乖巧,而且与天子关系很亲近,这样,看上去似乎刘舍继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刘德却很不乐意刘舍为相。
道理很简单,刘舍是他老爹的狗,不是他的狗。
比起一个对天子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丞相,刘德更希望看到一个有些主见,能力的丞相。
这样,才有可能在朝堂上抗衡住晁错的势力。
历史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刘德现在可不敢保证,晁错还会跟历史上一样死在吴楚的叛乱之中。
万一晁错能活过吴楚之乱,他立刻就是功臣,封侯指日可待!
一旦晁错封侯,刘舍马上就会被取代。
这样一来,汉室朝廷上就会出现一位有大功,历任博士、中郎、大夫、中大夫、内史、御史大夫、丞相的恐怖人物。
到时候,当年张苍的故事可能就要重演了。
刘德将会被晁错各种吊打。
甚至,万一晁错站到刘德其他兄弟那边,那么,甚至可能让刘德的位置动摇,说不定还能拉刘德下马。
对于刘德来说,这种风险,他一丝一毫都不敢冒。
“难道只能说服我那位成天修仙的舅祖父大人出来就任丞相了吗?……”刘德在心里想着。
章武候倘若答应出来做丞相,那肯定是众望所归,无人能挡,有着天子舅父的名义加上窦太后的支持,窦广国的权威,在整个朝廷内外都没有人能抗衡。
但是,薄昭故事不远,吕氏阴霾仿佛就在眼前,于公于私,章武候窦广国都不大可能会答应出任丞相。
跟后来的王氏外戚,卫霍外戚不同,窦氏外戚集团和薄氏外戚一样,对于当官基本没什么兴趣。
既是吕氏的教训,让他们老实了下来,也是薄昭的死,吓坏了他们。
尤其对窦氏来说,窦太后在位一日,他们的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为什么要冒着可能被人非议、怀疑、诋毁甚至掉脑袋,家族覆灭的风险出来做官呢?
即使窦广国同意了,窦太后也肯定会阻止!
“可惜了啊……”刘德心里摇摇头,其实章武候能力手腕人品和执政水平都不比张苍差,当年,张苍甚至认为窦广国就是他最合适的继任者。,就连刘德的皇祖父,在许多问题上,也会常常与窦广国一同讨论,听取窦广国的意见。
章武候不可能出任丞相。
而其他合适的人选,却甚至还不如刘舍。
刘舍起码还懂得分寸,知道进退,至少能做一个好傀儡。
而那些,一句话概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像壮武候宋昌,曲城候蛊捷……看看他们的德行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了……
刘德忽然站起身来,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是,他对申屠蔑道:“请卿回去请教一下老丞相,曲周候俪寄怎么样?是否堪用?”
老实说,俪寄不管是从资历、履历还是资格上来看,都甩刘舍一万八千里。
而且还是铲除吕氏的有功大将。
最近十几年,更是一直率军驻守长城,抵御匈奴侵略。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俪寄都绝对够格出任九卿。
但是……
俪寄有一个致命伤,这个致命伤导致,每次朝廷九卿出缺,都没他的份。到如今,甚至连周亚夫这样的后起之秀都能骑到他头上了。
申屠蔑闻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点头道:“臣知道了,回去后会向父亲大人禀报,臣明日再给殿下答复!”
然后,申屠蔑就告辞,拜别了刘德。
送走申屠蔑,刘德自己一个人坐在案几前,拿着笔,在纸上写下了俪寄的名字。
然后又在俪寄的名字边打了个叉。
俪寄的悲剧就在于,立场不正确,所以他做的事情再正确,也不会被人看重。
这是一个很老的故事了。
当初,俪寄其实根本就跟反吕阵营不是一个坑的战友。
相反,俪寄与当时的赵王,太尉吕禄是好基友,两人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出则同车,入则同塌,吕禄对俪寄言听计从。
照道理来说,俪寄不可能站到刘氏这边来。
但,架不住周勃陈平诡计多端啊。
周勃派人绑了俪寄的老父亲和全家妻小,用这些人的命威胁俪寄“你不帮忙,就给他们收尸吧……”
这才有了俪寄劝说吕禄放弃兵符,跑回赵国的故事,这才给了周勃进入南军,掌握兵权的机会。
否则,周勃连军营都进不了,就更不要说什么让南军倒戈的事情了。
俪寄后来亡羊补牢,手刃了吕禄,但立场开始不正确,后来再怎么样,也是被人视为异类,排斥在权力场外。
不然,堂堂彻侯,怎么可能十几年都在长城吃沙子?
刘德与俪寄打过几次交道,凭直觉,刘德觉得,最起码,假如俪寄上位,那么他应该会向着自己一些。
而刘德迫切需要一位能够跟申屠嘉一般对自己无条件支持和保护的丞相,为他保驾护航,培植羽翼。
无疑,俪寄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那个过去的致命伤导致俪寄长期无法得到朝臣的认可和接纳。
所以,刘德才要请教申屠嘉,现在推举俪寄上位,是否能够得到他老爹和朝臣们的支持?
这一点,刘德是无法判断的,只有申屠嘉这样老资格经历了四位天子的大臣,才能给刘德一个准确的回答。
第255章 晁错的应对
第二天早上,刘德得到了申屠嘉的答复:俪寄不可为相。
这一下,就让刘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申屠嘉的答复,虽然只代表了他个人的意见,但刘德却知道这代表了主流的意见。
即朝廷不可能将丞相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不能让天下放心的人。
俪寄当初为了救父卖友。
谁知道下一次,他会不会为了救子卖主?
仅仅只是想到这一点,别说丞相了,就是九卿任何一个职位,不可能让俪寄染指。
这辈子,俪寄就只能是一个享受两千石待遇的将军,食邑五千四百户的彻侯。
但,俪寄之外,够资历够资格与刘舍竞争的人,刘德真的就找不到了。
“算了,这个头疼的事情让晁错去烦恼好了……”刘德系上丝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他应该比我更着急!”
然后,就在宗正官员的带领下,来到粟姬的灵前守灵。
…………………………………………
此时,在吴山,晁错确实也在头疼着谁来继任丞相的问题。
陶青的死,在最初,确实让他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晁错却有些怀念陶青了。
陶青再怎么不驯服,有异心,但终究还是听话的。
如今,失去陶青的恶果显现了出来。
环顾身周的亲信,晁错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让他相信的人去做丞相。
至于刘舍?得了吧!
刘舍与他本来就有些矛盾。
而且刘舍本人,跟地方诸侯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是刘舍上位,天知道他会不会针锋相对的专门与他的削藩大策作对。
但是,除了刘舍,还能选谁?
如今的汉室天下,刚刚好卡在了有能力的大臣没资格,有资格的大臣没能力这个尴尬点上。
不管是他晁错,还是中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等公认的有能力的大臣,统统都没有足够的资历或者资格。
因此,只能在矮子里选个高的。
想到这里,晁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出任丞相,并不一定要有彻侯爵位,关内侯也是可以的!
现在的丞相申屠嘉,本来不过是个关内侯,先帝迫于无奈,实在没有办法,赶鸭子上架临时加封申屠嘉为彻侯,然后再任命为丞相。
有了这么个先例在,可供选择的范围一下子就扩大。
然后,一个人选进入了晁错的视线范围——廷尉张欧。
张欧是安丘候张说的庶出幼子,因此没能继承安丘侯的爵位,只混了个关内侯,食邑一百户而已。
但以申屠嘉的故事为援引,却也勉强能说的过去。
最重要的是,张欧并没有自己的政治观点,一切以天子之命是从,跟地方诸侯也没有利益牵连,而且名声不错。
于是,晁错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去请廷尉张公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
廷尉张欧这时候,却在头疼的看着摆在他面前的证据。
一份是皇子刘德的手下宁成呈送过来的前河东太守周阳由的供词,供词之中,周阳由招认了他贪墨变卖一百万石根仓存粮的事实以及烧毁根仓隐瞒罪行的口供。
另一份是根据周阳由口供逮捕的河东根仓的仓令与仓尉招认的口供。
还有一份是昨天被逮捕的河东都尉申屠的供词。
这三者都指向了一件事情——淮南王刘安曾私买河东根仓储粮五十万石。
这五十万石粮食,至今不知道刘安用到那里去了?
张欧现在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事情。
报是肯定要呈报给天子的。
但关键是怎么呈报?
近来,随行的大臣中,帮着刘安说话开脱的人越来越多了。
张欧有些拿不准,天子现在是想要严惩刘安,还是想要高抬贵手?
因为,丞相申屠嘉中风跟后宫粟妃病亡这两个事情忽然发生,所以,暂时,刘安的谋反之事是被搁置在一边的。
张欧很担心,万一,天子改变了主意,要放刘安一马。
而他却递上这些证据,那岂非是打天子的脸了?
张欧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要是能与天子近臣周郎中或者晁内史商议一下就好了……”张欧心里想着。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作为廷尉,他要保持中立,唯一可依靠的只有汉律与天子而已。
跟其他任何人太过亲密,都可能导致天子的不信任。
这一点,张欧自从当上了廷尉后,就非常清楚。
这时候,他的属下之一,廷尉监赵禹走进来,拜道:“明公,晁内史派人来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知道了……”张欧将那几张记录着供词的帛书收起来,在心中琢磨道:“晁错找我做什么?难道,他也听说了我手里有刘安的罪证?正好,借此机会,探听一下陛下是怎么想的吧……”
只有知道天子此刻的想法,张欧才能决定怎么上报。
否则,措辞太严厉了或者太委婉温和了,让天子不满意,那他这个廷尉也做不了多久了。
……………………………………
张欧在赵禹的陪同下,来到晁错的营帐之中。
晁错已经准备好了酒菜。
一见到张欧,晁错就笑着迎了上去:“廷尉辛苦了,本来,某当亲自前去拜访,但是,今日我与廷尉所要说的事情,太过重大,某担心隔墙有耳,因此,不得不请张公亲自来鄙处一会!”
张欧笑着拱拱手,道:“内史言重了,即是重事,我来内史这里也是应该的!”
“善!”晁错点点头,将张欧与赵禹请着坐下来,然后为这两人亲自倒酒,笑着道:“今日请张廷尉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张廷尉是否有意丞相?”
“啊……”张欧闻言,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连手中的酒樽都没拿稳,打翻在了案几上。
丞相,位极人臣,是所有大臣的终极梦想,但有可能,谁不想坐上去呢?
只是,汉室祖制,丞相必须由彻侯出任!
所以,张欧在听说了申屠嘉将要以病退之后,也只是幻想了一下,却从未真正的敢想。
“在下爵位不够,安敢有此望?”张欧深吸了一口气,对晁错拱手道:“内史想多了吧?”
晁错笑着摇摇头,道:“君乃关内侯也,当今丞相故安候未为丞相时也只不过是关内侯而已,况且,君父安丘懿候说公,天下敬重,素为长者,有此基础君较之故安候,更有优势!”
张欧一听,只觉得心脏都砰砰砰的跳动了起来,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他的胸膛中迅速生长了起来。
第256章 储君之位在招手
时光如梭,转眼,十天时间过去了。
粟姬已经下葬了。
葬在天子所赐的弋阳县的一个山上。
刘德如他所言,在山脚下结了个草庐,每日在草庐中过着‘简单’的生活。
当然,这种简单,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刘德现在看似远离了长安的喧哗和政治的纷争。
但实际上,每天,他手下的臣子们都会向他报告长安城中的事情,朝堂的变化和宫廷的变动。
“父皇现在到哪里了?”刘德抬头,问着王道。
王道答道:“回殿下,陛下车驾已过函谷,今天晚上大概会在华阴行宫度过,大概后日,就能回到长安……”
刘德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山上粟姬的陵墓,刘德又问道:“少府的工匠们,做的怎么样了?”
王道躬身答道:“回禀殿下,一切顺利,应该再过几日,就能完工了……”
“这就好,等完工以后,去把常山王和河间王都叫来,一同祭祀母妃……”刘德吩咐着道。
常山王刘荣和河间王刘阏,在八天前回到长安,总算赶上了送粟姬下葬入土,然后就一直留在长安,等着皇帝老爹回来。
不得不说的是,粟姬的死给刘荣的触动非常大。
简直像是让刘荣换了一个人。
在葬礼上刘荣即没有胡搅蛮缠,更没有跟过去一样,自以为是。
刘荣的性格一下子就变得孤僻了起来,甚至在整个葬礼过程中,他都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一个人默默流泪。
让人看着怪心酸的。
然而,即使如此,刘德也没有放松对刘荣的警惕。
谁知道刘荣离开长安这两个月,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万一他开窍了,变成一个演技派怎么办?
刘德就记得,历史上有许多人是靠着装傻充愣逆袭翻盘的。
远的有孙膑、张仪,近的有刘德的皇祖父刘恒。
不过,皇帝老爹一回来,就一切大事底定了,刘荣想玩什么花招也玩不起来了。
刘德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另一件事情却让刘德很头疼。
五天前,丞相故安候申屠嘉正式递交辞呈,辞去丞相之职。
天子刘启例行公事的慰留了两次后,终于批准。
于是,汉室正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三天前,天子刘启下诏,以晁错为御史大夫,算是昭告世人,他会继续推进削藩,而不会因为汾脽鼎和齐赵诸侯臣服而有所留手。
于是,刘安悲剧了。
现在,按在刘安头上的罪名真是多如牛毛。
什么大逆无道,不用汉法,目无天子,跋扈逆行,心怀叵测统统都安在了刘安脑袋上。
最致命的还是廷尉张欧举证的刘安私买河东根仓五十万石储粮。
于是,在天子亲自主持的廷议上,刘安被文武百官和诸侯大臣们一致认定有罪。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就连赵王刘遂也趁机踩了一脚刘安,上书天子说什么刘安五年前曾经在酒后跟他说过什么迟早要为父报仇的话。
代王刘登立刻跟进,上奏强烈要求惩治刘安,假如不严惩刘安,那么,以后就要‘国将不国’。
于是,刘安自杀了。
河东太守周阳由,河东都尉申屠,也随后一同自杀。
其实,这只是说给外人的说法,实际情况上,廷尉张欧亲自看着这三人自杀的,简单的来说,是被自杀。
然后,河东整个仓储系统被廷尉张欧洗了一遍,张欧这一次撸起袖子,大开杀戒,抓了一百多个官吏及其家人。
在简单的审讯后,全部被定有罪,或处死或流放或徒刑。
张欧的改变,可以说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在整件事中,他与内史晁错配合无间,基本上晁错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张欧啊张欧,没想到你也能为权力,甘做晁错的狗腿子……”刘德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摆在他面前的那封袁盎的书信。他知道,他遇到了他重生以来最大的一个危机了。
“晁错推举张欧为丞相候选……”看着袁盎的信,张欧的所有反常举动都能解释清楚了。
没有人能拒绝丞相大位的召唤。
就像没有一个皇子能拒绝太子大位的诱惑。
说句实在话,刘德觉得换了他是张欧,只要能当上丞相,别说给晁错做傀儡了,就是跪舔晁错,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世刘彻朝中后期的丞相,甚至不过就是个泥塑的木偶,刘彻连朝政都给他的那几个丞相插手,可还不照样有着无数人打破了脑袋想要爬上去?
而张欧一旦成为了丞相。
那么,他与晁错联合起来,架空天子有难度,但是吊打一下刘德,抽一下袁盎,简直毫无压力。
至于,天下的诸侯们,还是自求多福,别有把柄落在晁错手上,否则,削藩的刀子肯定就会落下去!
“失算了啊……”刘德叹着气。
对于目前的这个局面,刘德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应付和处理。
两天前,章武候窦广国亲自上奏天子和太后: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
以窦广国的身份地位,亲自提议要立储,等于是告诉所有人,快点来跟进吧!晚了就没机会了。
于是,大批彻侯和大臣纷纷跟进。
虽然没有一个人点名要立刘德为储君。
但群臣议论纷纷,一个个都是高喊着要定国本。
连晁错都跟风上书天子和太后:豫建太子,此古圣王之德也,是以先帝即位,乃立陛下为储君,是重宗庙安社稷,不忘天下也!
晁错一动,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立刻清醒了过来。
没有天子和太后的默许,章武候、晁错怎么敢大咧咧的跳出来?
而且,提议立储,对于大臣来说,就是政治正确,没有储君,也确实难以让人安心。
刘德老爹虽然到现在都没有答应立储,而是在按照着程序谦虚和避让。
但语气却是一次比一次软了。
譬如,窦广国上书后,天子刘启答复说:朕即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志而禅让天下,而曰建太子,是重吾不德……
晁错上书后,他又扭扭捏捏的下诏答复:诸侯王宗室昆仲子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
但煞笔都看出来了,天子回京,祭祀太宗庙后就是正式册立太子之时。
刘德现在,必须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事情上面,晁错与张欧的联合,他实在没精力也没精神去管了。
第257章 太子刘德(1)
天子车驾缓缓通过函谷关关卡。
此次河东一行,对于天子刘启来说,堪称大丰收。
收获一个宝鼎,确立了汉室正统,这是主菜。
除掉淮南王刘安,这是配菜。
清理河东官场痼疾,这是小菜。
于是,这一顿大餐,他吃的肚皮饱胀,几乎都要打饱嗝了。
别的不说,将淮南国正大光明的纳入汉室郡县体系之中,立刻就能扩大中央的地盘,同时能加强对江淮地区的统治,尤其是能保护后院的徐州。
只是,这样一来,似乎有些吃相比较难看了。
难保不会被人说闲话。
想了想,天子刘启就在一张帛书上写下一条诏命:王安有罪,幼子无罪,其以王安长子迁为濮阳候,次子爽为阳信候,皆食邑三千三百户,以诸侯王礼下葬王安,赐黄肠题凑一,金缕玉衣一,玉璧一具。
然后,他就将这帛书递给身边的侍从官,嘱咐道:“交给郎中令,以此制诏!”
“诺!”那侍从立刻领命。
这时,銮车驶过函谷关城门,前方车队似乎停顿了一下会。
于是,天子好奇的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宦官立刻下车,前去打探,不久回报道:“陛下,前方关城之旁,有一石碑,据说是刘德殿下所立,勒石铭文于上,百姓军民大臣皆以为奇,故此稍停片刻……”
“刘德勒石,记了些什么?”天子刘德笑着问道。
对于这个次子,刘启觉得,他就是个比自己当年还要心眼多的年轻人。
因此也很好奇,刘德又搞出什么名堂来了?
这时候,一位大臣缓步趋前而至,来到天子銮车边,见到探头张望的天子刘启,跪下来拜道:“陛下,臣舍恭贺陛下……”
天子刘启看了看这个臣子,笑了一声,道:“桃候……朕何喜之有啊?”
刘启自然知道,随着申屠嘉请辞,现在各路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了。
只要觉得自己够资格的,这些天都拼了命的在刷存在感,讨好和巴结朝臣、宗室、宦官,为的就是能混一届丞相。
本来,天子刘启也是属意刘舍的。
毕竟,刘舍父子给汉室四代天子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不止如此,本代桃候刘舍,在他还在潜邸之时,就已经投靠到了他的名下,甘愿屈尊降贵,以彻侯之尊,两千石大员的身份,为他奔走,办事,也没求过什么回报。
在刘启看来,刘舍除了在能力上完全没有办法与先前历代丞相相比外,其他一切都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
即使如此,现在来看,那个所谓的缺点,也成了优点了。
天子刘启即位这两年来,所推行的政策,有很多都受到申屠嘉的非议、不合作,甚至是抵制。
这两年的经验告诉刘启,丞相,权力太大了!对君权的威胁也太大了!
一个强势的有能力的能统帅百官,威福天下的丞相,就是他天子威权的最大挑战者。
与之相反,一个没有能力,凡事只请示天子,然后像个傀儡一样的丞相,却符合他现在的需要。
这个灵感,还是天子刘启从当初晁错操作陶青那学来的。
晁错能以区区内史之职,与丞相申屠嘉抗衡两年,不落下风,甚至还一度占了上风,将袁盎赶出朝堂,陶青功不可没!
因而,本来天子都是准备走一下流程,就让刘舍顶上去。
可惜……
晁错忽然横插一竿子,提议廷尉张欧为新丞相候选。
本来明朗的局面一下子就扑朔迷离了。
天子刘启也开始摇摆了起来。
在刘舍与张欧之间犹豫不决,一时不知该选那个做丞相。
桃候刘舍是一个外貌颇为俊朗,身材壮硕的贵族,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让人能感觉舒服。
听了天子的问话,刘舍立刻就陪着笑道:“陛下,这是臣所抄录的刘德殿下勒石铭文内容,请陛下过目……”
说着,刘舍就奉上了一张写着文字的白纸。
天子刘启眉毛微微一扬,随即笑道:“桃候好大的手笔啊!”
如今白纸只有刘德掌握的少府工匠才懂得怎么制造,而那些工匠和家人现在已经全部被少府令岑迈给保护和监视起来,没有岑迈或者刘德以及他这个天子的命令,谁都别想跟那些工匠搭上话。
这就导致,白纸产量基本上只能满足皇室自己的使用,流到市面上的白纸,常常每一张都等同于等重的黄金。
当今之世,除蜀锦美玉之外,再无其他能与白纸争锋的奢侈品了。
白纸之利如此多,有时候连刘启这个皇帝都有些动心,想要拿过去自己制造、贩卖,以填充国库。
只是在问了刘德,知道白纸技术含量低,保密不了多久后才作罢
刘舍笑了笑,躬身拍着马屁道:“陛下,臣不过是紧随陛下而已……”
天子刘启笑着接过那张白纸,低头一看上面的文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天子刘启低头一念,这些东西骗的了别人,骗不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从小到大,刘德何曾穿过粟姬亲手所织的衣服?
不过这诗句确实不错,五言一句,似乎是从民间的乐诗的体裁延伸而来的。
“应该是刘德的臣子所做,不知是谁……”天子刘启笑了笑,将收起那张白纸。
皇室养几个御用文人给自己写诗作赋很正常,就是他身边,也养着十几个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负责给他的诏书润色和增改的文人。
不然,以一人之智,怎么写得出那些文绉绉,博引百家典籍的诏书来?
刘舍见到天子嘴角的笑容,立即就进一步跪下来叩首奏道:“陛下,臣以为,刘德殿下,孝心至诚,才德兼备,可以安宗庙。且古者殷周有国,治安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莫长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也!臣以为,立之以贤,方能安之以德,立之以德,故能得其久安,臣舍顿首而拜,谨奏君前!”
这番话,刘舍是考虑了许久,才最终下定决心要说出来的。
晁错支持张欧与他竞争丞相。
他除了天子的支持和亲信外,并没有太大优势。
而刘舍自认为,他在天子心中,并没有晁错那么高的地位,而且廷尉张欧无论名声还是出身都甩他七八条街。
特别是,他的父亲还是项羽的同族……
难免不会被人拿来攻击他。
到时候万一天子不再信任他了,那么,他就不仅仅丞相美梦泡汤了,就连如今的生活地位都可能要不保。
因此,在这场丞相争夺战中,刘舍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输。
输了的话,就要回家种田去了。
所以,只能剑走偏锋,找一个除天子之外的靠山来依靠。
而朝廷上下,谁能比将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这么粗的大腿更可以依靠的。
所以,刘舍才第一个跳出来挑明了要册立刘德为储君。
作为一个浸淫了权力几十年的老官僚,刘舍有自己的生存方法。
能力不大没关系,不会做事,更没关系,甚至就连被人说、被人骂、被人喷都没有关系。
只要作对一件事情,那就立刻能前途光明——站对队列。
当年,他就是坚决的将赌注压到了太子刘启身上,才有今天角逐丞相之位的机会。
如今,刘舍觉得,又到了押注的时候了。
这一宝,只要押对了,不止是自己丞相有望,就连子孙也将受益无穷!
天子刘启闻言,却是有些愣神,他本以为,这个盖子那层窗户纸,得回长安后,才有人肯站出来捅破。
没想到,刘舍这么急的就捅破了。
“都是丞相位子招惹的……”天子刘启自然知道,刘舍是为什么这么心急的捅破那个窗户纸。
张欧确实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了!
不过,一次两次推脱不立太子,那叫谦虚,那叫厚道。
但是,当大臣第三次请立太子,却还不给个准确的答复,那就会让一些人起不该起的念头了。
想了想,天子刘启道:“桃候所言,朕以为善,次子刘德,确实至诚至孝,当初先帝在时,就曾常常美其,赞之,立储以贤,吾汉室所以兴旺之根本也!其令大臣诸侯共议之!”
“诺!臣谨遵陛下之命!”刘舍狂喜的跪下来叩首。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抢在了其他所有人之前,得到了这个建储之功。
自古以来,除了扶立之功,拥立之功外,就数建储之功所获收益最大。
当初,壮武候宋昌不过是个代国的中尉,连个左庶长都不是,不过是因为鼓励先帝前往长安即位,就得到了天大的功劳,得以封为壮武候。
还有,当年,建议立储的那些大臣,现在,还活着的基本上最起码都做过九卿,两个比较出色,甚至先后为丞相(张苍、申屠嘉)。
这么一想,刘舍的心脏就忍不住砰砰砰的直跳了起来。
天子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是叫他赶紧回去纠结党羽,一同造势,然后再来上奏天子,请立刘德为储,那时候,天子就会顺水推舟,然后这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于是,刘舍立刻起身,躬身退着,下去找那些闲散的彻侯和大臣去了。
第258章 太子刘德(2)
怎么办?
难道就不挖了?
那怎么可能呢!
事实上是,没有炸药,没有机械,但劳动人民却还是想到了一个征服那些坚固的矿山的办法。
一个最简单,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物理学原理——热胀冷缩。
在这个时代,想要开采一座铜矿,最普通的办法就是烧,用大量的柴火,烘烤矿山的石壁,在热胀冷缩的原理下,使得矿石自己崩解。
不过,这个笨办法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还有运气。
刘德此时才明白,吴王刘濞在豫章的那两个大铜山,为什么要需要十几万矿工了。
不用人力物力去堆,基本上很难在那些坚固的山体上弄下矿石。
至于冶炼,铜矿石的冶炼在中国倒是有着相当成熟的技术和模式,并不用担心。
铁就不一样了。
国人用铁的历史,才不过区区两三百年,基本上粗铁还是会冶炼的,但精铁和钢,就又是一场耐心、体力和智慧,还有运气的比赛。
对于这些情况,刘德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粗钢什么的,还可以用高炉来解决。
但这矿石的开采和运输这个大问题,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了。
第259章 太子刘德(2)
刘德站在草庐旁,深深的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一身白色孝服,让他在这个山脚下显得很显眼。
远处,阡陌连野,居住于此的百姓,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此时,弋阳的粟米已经进入了距离收获最后一个月的冲刺。
“铸钱作坊到现在已经铸出了多少五铢钱?”刘德问着站在他旁边的张汤。
“殿下,目前作坊中已经铸出了两千一百万钱,按照您的吩咐,臣将它们全部锁在了少府的密室之中……”张汤躬身回答道,想了想之后,他又禀报道:“只是,殿下,铜不多了,剩余的铜只够最多再铸八百万钱左右……”
“这样啊……”刘德揉了揉太阳穴,这个问题确实是难办。
相对于目前市面上流通的超过两百亿的各种铸钱,区区三千万不到的新五铢钱,撒进市场里,别说撬动全国的货币市场了,连关中的货币市场,它都撬不动,就像一滴水,滴入海洋之中,转瞬就会无影无踪。
可是,铜在此时,属于贵重金属,想要弄到铜,对现在的刘德来说,难度很大。
特别是这几天在弋阳守灵的时间,让刘德能有时间,完整的系统的去阅读那些藏在石渠阁和少府中的各类工程学著作和记录工匠们冶炼矿石和开采矿石的档案。
通过对这些书籍和档案的翻阅。
刘德知道了一件他过去以为很简单,但实际上是很困难的事情——铜矿的开采。
在少府的文档记载中,刘德看了很多的矿工采石记载。
在石渠阁中保存的秦代与汉代的金属冶炼类书籍中,刘德看到了矿石提炼与冶炼的记载。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告诉刘德,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挖矿也好,还是冶炼也好,都是一场与时间的比赛,一次耐力的考验甚至还要运气的眷顾。
否则,辛苦大半天,最终可能是一无所获。
譬如说,刘德在少府的文档里就经常看到‘某某伐薪一日,烧山两日,得铜石三百斤’的记载。
刘德找了少府的官员求教之后,发现,在这个时代,采矿,即使是露天开采的铜矿,也并非他以前想象中挥舞着锄头和镐,把矿石挖出来那么简单。
事实上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能锋利和坚固到能凿开上千斤甚至上万斤的矿石的工具。
这个时代又没有炸药。
唯一能征服那些坚固的矿山的方法只有一个——烧山。
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通过两三天不间断的用柴火烘烤岩壁,岩壁冷却之后,矿石自然会在物理规则下自然剥落。
这还只是开采露天的矿石。
若矿脉深埋在地下,那就要用人命去填。
一个在矿井中劳作的矿工,寿命最多只有三十岁……
譬如春秋时期楚国的铜绿山矿脉,死在矿井里的矿工,不计其数。
刘德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吴王刘濞在豫章郡的那两座大铜山上会有三十多万人在工作。
没有这么多人一年不停歇的挖矿,怎么满足得了吴王刘濞的铸钱买卖的需求?
甚至,可以说,吴国贵族的奢侈生活和百姓的安逸,是建立在数十万矿工的血泪之上的。
吴王刘濞建国几十年,采掘豫章那两座大铜山也有差不多三十年时间了,期间,死在矿井内外的矿工该有多少?
刘德甚至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前世,吴王刘濞一败涂地,狼狈逃回吴国,可是吴国百姓却没有几个真正愿意为他效死的,于是,刘濞流亡闽越,被闽越所杀,头颅被送到了长安。
倘若刘濞真的外界所传说的那样,对吴国百姓广施恩惠,免赋免役,怎么会是这么个局面?
要知道当初项羽死后,整个南方思念项羽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抗拒汉室的抵抗力量直到汉室建立后依然还零星存在。
若刘濞真的做到了爱民如子,绝对不会是那么个下场!
刘德知道,自己找到了刘濞问题的答案了。
豫章的两座大铜山,想要维持开采规模,保持刘濞对天下铸钱生意的优势地位,就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补充矿工。
因为,少府的记载中非常详尽的说明,一个矿工在矿山中只能劳作到最多三十岁,然后就会各种疾病和病痛都出现,夺走矿工的生命。
其他矿难山崩什么的一旦发生,更是马上就会吞没掉矿工的性命。
所以,汉室皇室的矿山,所用矿工全部是罪犯、赘婿和犯官的亲眷。
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朝廷也不会心疼。
但刘濞的那两个大铜山,仅仅矿工,就起码需要十几二十万。
刘濞的吴国不过三郡五十三城,真要跟朝廷一样,靠刑徒、赘婿和犯官的亲眷开采,他去那里找那么多罪犯来?
而且如今天下安定,流民几乎绝迹,刘濞想像他立国之初那样招徕那么多流民给他工作已经不可能了。
那么,留给刘濞的路只有两条。
一是学后世的大英帝国,派遣军队,攻击三越,为他的矿山抓回足够的矿工。
二是……挖掘内需,将治下子民送去矿山。
三越现在是刘濞的小弟、跟班,刘濞怎么可能去攻击他们?
这么想着,刘德就摇了摇头,政客的无耻和残暴,刘德早就有过切身体会了,但当他明了吴国美丽谎言下面真实的残酷后,他还是有些震惊的。
“刘濞开采豫章铜山数十年,从开始到现在,死在铜山中的矿工有多少呢?”刘德知道,这是一个永远都不答案的问题。
“河东郡的百万斤钢铁计划必须要缩减了,改为一年十万斤吧……”刘德在心里思索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德不可能跟刘濞一样,为了自己的私欲或者别的什么,将十几万甚至数十万百姓往火坑里推。
想要实现他过去的那个宏伟计划,就得解决矿石的开采技术问题,最起码,不能再跟现在这样低效费时,还要用人命去填。
这时候,王道过来禀报道:“殿下,常山王与河间王来了,您是不是过去迎接一下?”
刘德闻言点点头,对张汤道:“卿也一起来吧……”
然后,就带着张汤一起走出草庐。
第260章 请假条
今天状态太糟糕了~~~~~~~~心里面不知道怎么的很烦躁,完全没精神码字~加上有点胃疼~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厚着脸皮跟各位读者老爷请个假~今天的欠下的3更,明天后天一定还上~
第261章 太子刘德(3)
刘德带着张汤,在卫兵簇拥下,走出所住的山谷。
已在门口等候着的刘阏立刻迎上前来,微微躬身行礼问好:“皇兄……”
刘德颔首回礼,也迎上前去,拉住刘阏的手,问道:“皇弟,都准备好了吧?”
“回皇兄的话,臣弟已经准备好了!”刘阏微微低头答道。
地位的差距,已经显现出来了。
对刘阏来说,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刘德能在生母陵墓边起草庐守陵,而他却必须在长安城的王邸待命,甚至,未得天子或太后诏命,连皇宫都不能擅自进出。
“这就好!”刘德点点头,问道:“见过皇祖母了吗?”
“回皇兄,已经觐见过皇祖母了……”刘阏小心翼翼的答道,他与刘德分离不过两个月,但彼此的变化都是大的惊人。
就国之后,刘阏早也不是那个过去在未央宫里的皇子了。
他也是一国之君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成熟了。
刘德环顾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看到刘荣的影子,于是问道:“大兄呢?”
“回皇兄的话,大兄因伤心过度,因此在王驾之中等候……”刘阏低着头答道。
刘德闻言,摆摆手道:“那我们就先一起去拜见大兄吧……”
对刘荣的这个表兄,刘德能够理解。
无非是不能适应彼此身份的转变,又拉不下脸面来向刘德服软。
这正常!
只是……
刘德一边走,一边还故作叹息的对刘阏道:“你我这位大兄啊,脾气跟武哀王还真有些像!算了,谁叫他是大兄呢?”
刘阏闻言,深深低头,不敢接话。
武哀王乃是刘伯,高皇帝刘邦的大哥!
当初,刘邦还是个混混无赖兼流氓的时候,时常带着狐朋狗友来自己家游乐。
刘伯和他老婆很瞧不起刘邦的行为,也很讨厌和嫌弃刘邦在外门胡混,但终究是念着兄弟之情没有为难刘邦。
但是,等到刘伯死后,当家做主的大嫂,刘伯他老婆开始给脸色了,
每次刘邦带人回来蹭饭,她就使劲在旁边刮锅底,表示没饭了……
等刘邦当天子,对大哥还是挺尊重的,追封为武哀王,但对大嫂和大哥的儿子们就很嫌弃了。
譬如,刘伯有个儿子叫刘信,刘邦当了皇帝坐了天下后,所有亲戚基本都鸡犬升天,各个封王封侯,唯独没有刘信的份,后来经不住太上皇刘太公的催促,勉强封了个羹颉侯,羹颉者勺子刮锅底也!
刘阏自然知道这些刘氏家族的典故和往事,也明白刘德是个指桑骂槐,同时还在咒刘荣早夭。但,他心里非但没有为刘荣抱不平的意思,反倒有些窃喜!
为何?
刘荣是武哀王,那他就是楚元王刘季!
刘季可是高皇帝的好弟弟啊,一生深的高皇帝信重,委任以军国大事,后来封为楚王,坐镇南方,在世之时,被孝惠皇帝尊为汉伯,执掌关东诸侯奉献朝廷的大权!
刘德带着刘阏,来到宽敞的驰道上,就看到了两队王驾仪仗静静的列在道路两侧。
刘德回头对王道吩咐道:“将我的马车与仪仗也叫出来吧……”
今天,老爹天子刘启将要回銮长安,三兄弟齐聚,就是要一起前往长安城东的渭河边迎接天子法驾归来。
不多时,刘德的马车与仪仗从山谷旁的小道中驶出。
刘阏一看,眼睛都呆了,问道:“皇兄,您就一直坐这样的马车?”
实在是刘德的那辆马车,根本不像汉室朝廷的皇子所乘的马车,又破又旧,车轮都明显被换过几次了。别说与刘阏的那辆装饰的富丽堂皇的王驾马车相比了,就是连一般的彻侯所乘的马车也比刘德的马车强了几倍。
基本上,假如刘阏的王驾马车算奔驰的话,那刘德的那辆马车顶多是辆qq还是二手的。
刘德眉毛微微一扬,反问道:“有什么不对?”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那辆马车,确实有些破旧和寒酸了,主要是跑了一趟河东,将整个马车都跑的几乎残破了。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刘德甚至特意让人在马车的左右两侧的车门上刻下了两行字。
左侧刻的是:斯时陋室。
右侧刻的是:惟吾德馨。
简直再没有比这个更装逼的了!
刘德拍拍刘阏的肩膀,道:“我送皇弟一句话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是以吴起谓文候: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刘德这话,听得一直坐在自己马车里的刘荣如坐针毯,不得已,只能掀开车帘,在近臣宦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朝着刘德、刘阏微微躬身致敬:“两位皇弟在说什么呢?何不与寡人一同说说……”
刘德回头一看,微微颔首回礼,道:“大兄要是愿意,我与刘阏求之不得……”
但心里却是鄙夷不已。
粟姬下葬才几天啊?
这位就已经原形毕露,恢复本性了。
不过,比之两三个月前,现在的刘荣起码顺眼了很多了,至少,不会再摆出那副地球是围着哥转的模样。
刘德抬头,拉着刘阏的手,道:“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恭迎父皇回京,晚些时候,再叙兄弟之情吧……”
对于刘荣,刘德是懒得再多答礼。
只是,在外人面前,面子还是要顾着的,至少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于是刘德伸手,也拉住刘荣的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脸道:“虽则我等兄弟有丧母之痛,但今日是父皇返京的日子,也就都不要板着一张脸了,都露出些笑容来吧……”
“诺!”刘阏自然是知道紧跟刘德的步伐,他才有好处。
但刘荣却出乎意料的也低头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这就让刘德奇怪了。
“看样子,我这位大兄背后有人啊!”刘德心里想着,他心里不由得好奇了起来,能劝说刘荣放下身段的人以前可没有过啊,就连粟姬过去都只能威逼呵斥,不曾真正的让刘荣听进去话。
只是想想,刘德也能理解了。
骤然从储君大位最有利的人选变成常山王,连兄弟都与之分道扬镳,现在更是连最后的希望粟姬也死了。
刘荣倘若不懂得做出改变那他就是个白痴蠢蛋了!
但是,即使如此,那个人能说服刘荣在刘德面前放下身段,底下头颅,那人的语言艺术还是很厉害的!
“是谁呢?”刘德的眼睛从刘荣随行的臣子和侍从身上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前世熟悉的人或者听说过的人的特征。
“估计是个说客一类的人吧……”刘德心里揣摩着,自春秋以来直到现在说客都一直活跃在政坛之上,只是那些人,大部分也只是嘴巴厉害而已,真要干起实事来,跟后来刘彻朝的博士狄山基本没有太大差别。
因此,刘德也就没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对刘德来说,如今,他大势已成,只要不是自己犯下致命的错误,那么,刘荣再怎么蹦跶,就算有个诸葛亮在他背后指点,也是无力回天了!
“走吧!”刘德淡淡的道,然后,就带着张汤,登上自己的马车,坐了下来,当先一步,沿着驰道,向着长安城东的渭河渡口而去。
刘荣、刘阏的王驾与仪仗紧随其后。
等出了弋阳,刘阏算是明白了,刘德所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刘德的马车刚过弋阳县界,立刻就有一队本来在县界附近巡逻的南军骑兵跟上了刘德车队,紧紧护卫左右,直到进入长安城防范围,另外一支南军骑兵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从头到尾刘德甚至都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发号施令,这些卫兵,完全是自主的行动。
更可怕的是,刘阏回忆起了他之前过来时,一路上他也看到过许多巡逻的军队,但没有一支曾经为他的王驾停顿过,更没有一个将领为他护卫过。
这说明……
“我的这位皇兄,短短两个月,就已经不止在朝堂,便是军中也有了威信,得了崇拜……”刘阏为自己发现的这个事实而震惊。
这样一来,这天下,这太子大位,不是刘德的,还能是谁的?
枪杆子里出政权,军方无言的支持,就是刘德最大的优势。
但是……
“皇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刘阏百思不得其解。
别说是皇子的身份了,就是当年他的老爹当今的天子为太子时,南军也没有这么给面子过啊!
在另一辆马车,刘荣看着这一切,也是手足冰冷,几乎绝望。
“刘德是怎么做的?”刘荣不傻,自立国以来,唯一一个能在皇子身份时就能得到军队拥戴和支持的,只有一个人——孝惠皇帝。
可孝惠皇帝那是有吕后撑腰,加上元老功臣鼎立支持效忠。
他的弟弟,刘德这个不过十六岁,还没满十七岁的年轻稚嫩皇子是怎么做到的?
在刘荣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子俯首拜道:“大王,臣打探过了,据说是在河东之时,刘德殿下与将军们交谈,建议将军们写书,还承诺大力支持,所以,曲周候、弓高候将军栾布甚至条候都对左右大将心腹说过:皇次子明主也,于是这些人纷纷在军中为刘德殿下美言,传颂……另外据臣调查所知,南军北军,都尉以下军官都以为刘德殿下乃是太宗孝文皇帝钦点之隔代继承人……是以,南军卫士与北军禁卫,自士卒以上及至卫尉,皆以刘德殿下为储君而待之,有次待遇不出奇……”
“就这样?”刘荣感到不可思议,就这样就把军队的心收复了,让军方这些中下层军官心甘情愿效犬马之劳?
“是的……”那人微微低头道:“大王,军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个知兵的储君,一个勤学好问,不耻下问的储君,就是他们眼中的明君!”
“至于下层士卒,人人皆以太宗孝文皇帝为圣人,坊间传言,刘德殿下乃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这人俯首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臣还是想说,大王,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刘德殿下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大王所求,机会微乎其微,是以,臣以为大王还是应当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不然,臣恐淮南厉王故事重演……”
刘荣听得心中烦躁无比。
再看着刘德的那辆破旧的马车,他心里就有火。
粟姬死了,死因不明不白,只有一个明显看着到处是破绽的暴病的借口。
刘荣死都不愿意相信粟姬是病死的。
因为刘荣记得很清楚,他离京之时,粟姬还非常健康,甚至还能摔瓶子,砸花盘,怎么可能两个月就暴毙?
但他知道,又能怎样?
一到长安,他就被窦太后叫进长乐宫,明面是劝慰,实则是监视和警告。
粟姬下葬,他这个长子居然是跪在刘德后面!
这明摆着是让他给刘德当绿叶衬托。
入关之后,自函谷以北,人人都在传颂皇次子怎么怎么孝顺,为母丧如何如何悲痛。
但深知内情的刘荣却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秀而已!
真正的孝子应该是他!
而不是那个忤逆母妃,自作主张,为了太子位,罔顾人伦,败坏道德,无耻之尤的刘德!
可这些话,他谁都不敢说……
就连他现在身边这个谋臣也不敢说。
说了就是死!
粟姬的死,让刘荣明白了,谁挡着他的那个父皇的路,就算是妻子儿子,他的父皇也照杀不误!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刘荣才会在刚刚对刘德低头。
不是因为别人的劝说,更非是他人的言辞,而是他自己的恐惧!
……………………………………………………………………
一个时辰后,刘德三兄弟来到了渭河渡口。
此时,整个渭河渡口可谓是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无数的长安居民,只要能抽出空的,都跑到了渡口两岸来围观,有些地方甚至连树上,山上都沾满了人群,密密麻麻足足起码有二三十万!
刘德下了马车,马上有宗正和太仆的官员过来迎接。
“殿下,您看,这样喜庆的日子,您与二位大王的孝服是不是可以暂时除下?”一位官员笑呵呵的道。
刘德看了这些人一眼,再看看他身后的刘荣、刘阏。
想了想,刘德道:“丧母戴孝,人之常情,诸位就不要为难我们兄弟了!”
“诺……”这些官员也不是一定要刘德他们换套衣服,只不过是出于官僚的本性而已,既然刘德开了口,自然他们也就不在多啰嗦了。
反正,上面要是追究下来,也有刘德顶着,伤不了他们几个!
刘德就像一个长兄一般,领着刘荣和刘阏,一直向前走,一边走还一边问着:“皇祖母来了吗?”
“回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在渡口树林之中等候……”一个官员陪着笑道。
另一个官员立刻就道:“臣等立刻就带殿下与二位大王前去拜见太后!”
于是,在这几个官员的带领下,刘德兄弟三个步行穿过重重卫兵与禁军组成的人墙和通道,来到了渡口西边的一个小树林中,在哪里,刘德看到了窦太后的仪仗与凤车。
于是,刘德回头对着刘荣、刘阏道:“见了皇祖母,都表现的高兴一点,不要让她老人家为我们担忧……”
刘德悲天悯人的长叹一声道:“我等虽哀,哀在于心即可,岂敢再让皇祖母、父皇等忧心呢?母妃若在肯定也是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
刘阏立刻就道:“皇兄教诲,臣弟知道了……”
刘荣一听刘阏的言辞,心里都纠成了麻花一样。
“臣弟……臣弟……”这说明,刘阏已经俯首称臣,甘愿奉刘德为主君了!
“那寡人该怎么办?是跟刘阏一样做个顺臣,还是……”刘荣感觉自己的内心都乱成了一团麻了。
刘德现在却没空去理会刘荣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从窦太后的凤车中走了过来,一看到他,脸上顿时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然后就张开小手,糯糯的道:“刘德表兄,阿娇好想好想你呢……”
刘德蹲下身子,轻轻的抱起陈阿娇小小的身子,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问道:“表兄也很想阿娇呢……”
说实话,当初将陈阿娇丢给老爹,真有些残忍。
刘德现在还记得当时陈阿娇死活都拽着自己满地打滚嚎啕大哭的样子。
只是,刘德也没办法,奔丧这种事情,是不能带女眷的。
现在再看到陈阿娇,刘德心里也感觉有些温暖,也觉得有些亏欠,于是,抱着她问道:“阿娇还恨不恨表兄?”
陈阿娇用力的摇了摇头,指着身后道:“义婼阿姐说了,表兄是要做大事的人,阿娇要乖乖的,表兄才会喜欢,所以,阿娇就很乖很乖……”
刘德顺着陈阿娇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义婼娇俏可人的身形出现在了一株柳树之下,朝着他微笑,恰如一幅绝美的风景画。一直跟在刘德身后的义纵一见到自己姐姐,立刻就上前去寒暄。
刘德却不能如此,只能报以一个微笑然后就抱着陈阿娇,朝着窦太后所在的位置而去。
……………………………………
“皇祖母……皇祖母……快看谁来了……”陈阿娇一接近窦太后所在的营帐立刻就高兴的喊了起来。
听到陈阿娇的声音,窦太后就在宦官们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笑着出来,迎接刘德。
不是刘德面子大,也不是陈阿娇面子大,是仓公面子大!
自从刘德从河东归来,向窦太后奉上了仓公后,在仓公淳于意的调理下,窦太后的眼疾虽然没有什么好转,但眼部的酸肿和麻木却是大大的缓解了,对窦太后来说,没什么比让她眼睛舒服更让她开心的事情了。
更难得的是,仓公本人还是有着很深黄老学造诣的文学之士,两者年纪也相仿,理念和观念也差不多,于是,现在仓公淳于意已经是窦太后身边最红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窦太后才会亲自出迎,为刘德造势。
刘德见到窦太后居然亲自出来见他,立刻受宠若惊,跪下来,道:“岂敢劳皇祖母亲迎,孙儿死罪!”
“岂敢劳动皇祖母亲迎,臣等死罪!”已是常山王的刘荣与河间王的刘阏立刻也跪下来。
差距再次出现,刘德能自称孙儿,他们却只能称臣。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尤其是皇室,上下尊卑一旦建立,就再难变动了。
“刘德啊,起来吧……”窦太后微微一笑,然后,又道:“常山王跟河间王也来了啊……都跟哀家进帐中等皇帝渡河吧……”
“诺……”刘德叩首起身,然后,刘荣、刘阏才敢跟着起身。
不是刘荣不愿与刘德一同起身,而是在那刹那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跪在地上,不敢先于甚至与刘德同时起身。
刘荣心里一惊:“难道是天道?”
但其实不过是秩序,约定俗成,深埋人们心中的秩序力量,使得每一个身处于规则中的人自动自觉的遵守,越是高层,这种影响力越大,约束力更强。
刘荣尽管不愿,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使得他不敢反抗规则。
刘荣站起身后,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他的皇祖母,那个素来不苟言笑,不倾向任何一个皇孙的大汉太后,此刻居然一手牵着陈阿娇,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弟弟刘德的手上,由刘德躬身搀扶着,走向前方的营帐大门。
“这……”刘荣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凝固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有军方拥戴,百姓倾心,父皇认可,还有东宫的扶持。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弟弟,已经是实际上名正言顺的大汉储君,太子殿下。
唯一所欠的,不过是一纸册封诏书一栋太子宫,一座太子别院,一支太子卫队与一个太子的属官系统。
“难道寡人这一生都要仰其鼻息,苟活于其阴影之下,还要顿首顿首,称臣膜拜?”刘荣闭着眼睛,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画面:他的弟弟头戴天子冠,身披龙袍,高卧御榻之上,周围大殿长戟林林,甲胄明明,他自己五体投地匍匐在刘德的脚下,高喊万岁,自称罪臣。
“寡人绝不要这样的结局!”刘荣在心中狂吼。
但,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他愿意或者不愿意,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未来!
第262章 太子刘德(4)
午时,天子仪仗出现在了渭河东岸。
不需要人通秉,坐于营帐中的窦太后和刘德等人就都知道了。
因为,就在那刹那,整个渭河沿岸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
几十万百姓军民,齐声高呼万岁,制造的声音冲破天际。
窦太后想不知道都难了。
“皇帝回来了,你们都出去迎接吧,哀家啊,就在这候着……”窦太后等外面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些,就对刘德等人吩咐了起来。
“诺!”刘德带头,躬身弯腰,慢慢的退出营帐。
出了帐门,刘德就看到了漫山遍野都在欢呼雀跃的民众。
“这就是我汉家的民心民气啊……”刘德回头对刘阏道:“皇弟你看,有此民心民气,江山社稷就稳如泰山!”
这倒是实话!
汉室在关中的地位和名望,是之后任何一个朝代都没有的!
在尚未立国之时,还是汉王的刘邦,就已经把关中当成了自己的老窝和根据地经营,楚汉争霸,重新夺回关中后,更是下了血本。
历代天子,对关中施以种种政策优惠和利民措施。
而且,托秦朝的福,关中拥有天下最发达的水利灌溉系统和渠道系统,基本上从惠帝开始,关中就没饿死过人。
因此,关中的百姓,优越感那是爆棚的。
在这时候,有个关中户口,基本上等同于后世有个帝都或者魔都户口,关中百姓对待外乡人也基本跟后世的魔都百姓对待外乡人差不多。
所以,后来杨仆才耻于自己不是关中人,费尽心思,终于将函谷关东迁到了自己老家之前。
也正因为如此,汉室天子才能打着守陵的名目,对天下地主豪强割韭菜。
刘阏微微颔首道:“皇兄说的是……”
刘荣却觉得这个气氛有些难受,心里憋的慌,下意识的道:“皇弟慎言,民心民气,皆是父皇的……”
刘德却忽然回过头,看着刘荣,心里想着,刘荣的变化还真是挺大的,以前,他是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本来,刘德想着是要威胁一下刘荣,让他闭嘴,反正左右也没有闲散人,刘阏也肯定会把看到和听到的事情烂在心里。
只是在这瞬间刘德想起了前世,刘荣被废黩以临江王的身份被郅都关在中尉衙门的时候的事情。
他知道,对刘荣,不可逼迫过甚,也不能让他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不然,万一他跟前世一样是个玻璃心,自我了断了,谁敢担这个责?
老爹的板子敲下来,打在他的屁股上是会很疼的!
不止如此,威迫兄弟的名声也不好听。
刘德实在犯不着与刘荣计较。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被刘德吞了下去,换了副面孔,微微低头道:“大兄说的是……”
然后他抬起头,一脸关切的问道:“对了,大兄,您在常山过的怎么样?可还习惯,回京这么些日子,还没听您说过呢……”
刘荣的脸色起初还是很得意的,毕竟,能让刘德吃瘪不爽,对他来说就是很爽。
可是当他听刘德提起了常山国时,顿时脸色就像挂了层冰霜。
常山国本名恒山郡,因避先帝讳更为常山郡。
但全郡总共才十八个县二十五城,人口加起来不过十万户,四十万。
就这样还得跟刘非分享,西边八县十城归了刘非,东边的十县十五城才是他的。
别说跟刘阏的河间国三十一城比了,就连刘发的长沙国,也有二十二县三十三城,虽然是穷乡僻壤,但名义上也是一个大国啊,更别说吴苪五十七年经营,给长沙国留下的财富与人口土地了。
唯一能聊以**的,可能就是,他起码还留在中原,算中国人。
但因为是刚刚立国,所以王宫还在修建,他只能住在真定县县衙里……
刘德不说常山国也就罢了,一说常山国,他的火气就蹭蹭的冒了起来。
这下子,他不止看刘德不顺眼了,连刘阏看着也不顺眼了。
谁叫刘阏捡到的河间国有着完备的宫殿庙宇和完整的一个郡的土地人口呢?
每年光是收税都比他多!
但刘德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自顾自的道:“大兄是不是对常山国不满意?没关系,你我骨肉兄弟,我会找个机会向父皇请命……淮南王刘安不是谢罪自杀了吗?他留下的淮南国,大兄要是愿意,小弟愿向父皇上奏请移大兄于淮南!”
“……这……”刘荣听了刘德的话却是犹豫了起来,一时间竟然都忘记了怨恨刘德了。
淮南国,可是大国啊!
王都寿春更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风景秀丽,景色宜人,最重要的是,不管土地人口还是文明程度,都比曾经是北狄的常山强出n条街啊!
刘德一见刘荣这表现就呵呵一笑。
见小利而忘大义,做大事而惜身,刘荣还是跟前世一样啊!
这样的人,不值得再去提防和应对了。
于是,刘德道:“那就这么定了!”
刘荣只要不是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这块牌坊刘德该立还是得立!
更何况,刘德一旦做上太子位,胞兄胞弟按规矩是要益封和嘉赏的。
譬如前世,刘荣做了太子,刘德的河间国就被益封三千户,赏赐钱一千万,布帛五百匹。
而刘荣的常山国确实是小了点,让天下人看到,会说他这个太子弟弟太抠门,脸上无光啊!
但刘荣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按道理,刘荣觉得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刘德跟他许愿许诺啊。
但是,这么好的条件,刘德没有任何条件的就愿意帮忙,刘荣感觉,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会跟刘非窝在常山那个地方,天天看着太行山发呆了。
刘德现在已经没有空理会刘荣了。
因为这时候,对面的天子仪仗开始渡河了。
当此之时,长安有一个已经在后世消失的奇观。
那是渭河三桥。
想要横渡渭水,进出长安,这三桥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特别是天子仪仗这么庞大的队伍,想要靠渡船来完成运输,基本不可能,只能人马从桥上过,而其余杂物、侍女宦官,和辎重由槽船运载——本来他们也能走桥的,但是,因为渭河三桥是木石结构的大桥,考虑到要尽量减轻大桥的负担,所以,辎重与不太重要的其他侍女啊底层宦官都是乘船。
此刻,首先开始渡河的就是这些辎重与侍女。
然后,打着黄盖的天子仪仗也开始缓步走上了对岸的渭河大桥。
天子回京恭迎仪式,正式开始了!
第263章 从今天起做太子
“天子回京,百官恭迎!”
随着一声呼号,刘德与在场军民官员贵族全部跪下来,恭迎自己老爹归来。
远处的大桥上,数百名鲜衣怒马的骑士,五骑一列,并排缓步策马从桥上徐徐踏过,苍凉而悠远的号角声响彻着天地,鼓乐齐鸣,节牦飘扬,场面庄严肃穆,气氛凝重。
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在这些骑士身后,两辆一排并排行驶的战车。
这些战车虽然早已经被历史所淘汰,在军事上失去了价值,但在礼仪场合上,特别是皇室的礼仪场合上,还是很常见的。
战车嘎吱嘎吱的碾过桥面,然后跟着骑士们在渭河岸边散开,列阵。
一如春秋时期,周天子出巡归来之时的场面。
等他们列队完毕,大桥的另一侧,庞大的天子卤薄仪仗开始动了起来。
乐声因此一变,变成了天子御用的韶乐,编钟大响,鼓声隆隆。
刘德回头对刘荣与刘阏道:“与我一同前去恭请父皇圣安……”
“诺……”刘阏与刘荣应了一声,然后跟着刘德向前走去。
穿过南军组成的人墙,刘德来到了那座横跨渭水两岸的宏伟大桥底下,静静等着自己老爹的法驾下桥。
刘德稍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大桥,不得不赞一声秦代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工程施工能力。
刘德现在眼前这座大桥,叫做东桥,与中渭桥、西渭桥合称渭河三桥。
始建于秦国鼎盛时期,大概是昭襄王早期或秦武王晚期开始动工,耗时十数年,终于建成。
整座大桥横跨渭河东北两岸,是连接长安与渭河东岸的最重要的交通通道之一。
刘德眼前的东桥南北长三百余步,宽六丈,有七百五十个桥墩,八十八个桥孔,二百余根桥梁,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渭河三桥毫不夸张的说,每一座都是全球土木工程的奇迹。
这三座桥的使用历史更是一个神奇的奇迹。
假如刘德没记错的话,自秦始建直到五代十国后期,后周太宗柴荣之时,它们依然是长安的重要交通枢纽。
所以说,别跟秦人比质量。
秦人建造的建筑,每一个都是经过严格计算和科学设计的经典之作。
与之相比,后世的房地产商人们,每一个建的房子和修的桥梁,都是豆腐渣!
这么胡思乱想着,一刻钟之后,天子法驾缓缓从桥面上驶下来。
刘德连忙与刘荣、刘阏一同上前。
“儿臣刘德恭迎父皇回京……”刘德躬身拜道。
“儿臣刘荣(刘阏)恭迎父皇……”身后刘荣与刘阏的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
“陛下有旨,刘德殿下与二位大王上车入觐……”一个宦官走过来,对着刘德兄弟三人道。
“谢父皇……”刘德起身,当先一步,领着刘荣、刘阏兄弟上前。
那个过来的传话的宦官,却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凑到刘德身边,低着头,沉声道:“殿下,奴婢徐金有礼了……桃候托奴婢向殿下问安……”
刘德抬头看了这个宦官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桃候刘舍?
什么时候刘舍这条老爹的狗居然会冲他摇尾巴了?
刘德表示有些不解。
但同时,刘德心里很清楚一件事情,刘舍是老爹的狗,无论如何,在还没有成为太子之前,与老爹的鹰犬尤其是刘舍这样的人保持距离,对他没有坏处。
当然了,也不能让忠臣孝子心寒啦!
不然,以后谁还敢投靠他。
于是,刘德就保持沉默,只悄悄的回以一个笑容。
同时呢,刘德心里也起了些心思了,章德好久没消息了,他得重新物色一个能给他通风报信的宦官,这个徐金,观察观察再说吧。
这么想着,刘德就已经来到了天子銮车之前,几个宦官蹲着身子跪在地上组成人梯,让刘德三兄弟踩着他们的身子,登上天子銮车。
然后,刘德就带头领着刘荣跟刘阏,掀开车帘,进了天子銮车内部。
一进门,刘德兄弟三人就乖乖的俯首在地,朝着高坐车厢内部最上方御座上的皇帝老爹叩首:“儿臣等叩见父皇,祈愿父皇千秋万寿!”
“平身吧……”十几天没见,天子刘启的声音洪亮了许多,只听得他淡淡的吩咐在车厢中伺候的侍从官道:“给刘德殿下和常山王还有河间王赐座……”
因为是天子车驾,所以,整个车厢内,别说是宦官了,就连侍女都没有一个。
能随侍天子左右的,全部都是文官武将,虽然秩比不高,都是郎官和侍从,但……刘德扫了一眼,能在皇帝身边任职的官员,几乎没有易于之辈,随侍左右的侍从与郎官中,刘德前世比较熟悉的面孔就有两三张,这就证明十几二十年后,这些人混出头的,起码都是两千石级别的重臣了。
至于其他人,也没几个是简单的货色。
譬如说,整个车厢中的十多个侍从官里,起码有七个是赀官体系中出来的。
所谓赀官,就是捐官的一种,大商人和大地主通过像汉室天子捐献一定数额的金钱,获得一个将子弟送到天子身边为郎官历练的资格。
在汉室,尤其是此时,地方豪强与大商人,最喜欢将自己的子侄甚至是嫡子送到皇帝身边历练。
一来增长见识,二来磨砺品性,三则培养能力。
这些商人弟子,通过在宫廷之中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磨砺,一旦获准辞官回乡,继承家业,因为有着在皇帝身边做过事的底子,不止是眼光见识能碾压那些同辈人,更有着庞大的官场人脉,不管经商还是当地主,都是可以将家业发扬光大。
甚至于,后来这些赀官弟子中,就出现了桑弘羊那个变态,最后居然执掌了整个汉室的经济大权!
这么想着,刘德就在一个侍从官的引领坐到了他老爹的下首。
刘荣跟刘阏则被安排坐在两侧。
许是太过紧张,刘荣坐下来后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刘阏也好不到哪里去,坐下来后就只敢低着头,甚至不敢与老爹目光对视。
刘德看了,心中顿时就放心不少了,他先是朝着自己老爹伏拜,然后道:“启禀父皇,皇祖母在前头等着您呢……”
天子刘启点点头,并没有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刘德兄弟三人身上穿着的孝服,见到那白色的孝带,天子刘启心中是有些发虚的。
粟姬怎么死的,他心里清楚的很。
当初,惠帝太子在知道自己生母死因后怎么说的,天子刘启心中更是记得无比清楚。
这么想着,天子刘启就缓缓的开口问道:“粟妃下葬几日了?”
“回父皇,母妃已经安息七日了,就葬在您所赐的弋阳墓园之中……”刘德躬身答道,同时,他的眼角神奇般的流下了一行眼泪,他卷起衣袖擦了擦,俯首再拜道:“能得到父皇下问,儿臣以为母妃既是九泉之下,也是欣慰的……”
刘荣听着刘德的话,心里面又有些烦躁了。
只是当着天子刘启的面,他完全不敢动弹。
他只听到刘德用着哽咽的语调上奏着:“儿臣恳请父皇下诏,恩准儿臣在母妃陵前,修建一座思母亭……”
“明明这些话该我这个长子说的啊……”刘荣在心里想着,可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声声响都不敢发出,只能俯首在车厢的地板上。
“刘德,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天子刘启却是依然淡淡的道:“朕听说,你在粟妃陵前,起了草庐守陵?”
“回父皇是的……”刘德躬身道:“儿子自作主张,请父皇教训!”
“你做的很好!”天子刘启忽然站起来,道。
刘德的话,骗不了他。
刘德与粟姬之间的矛盾,他更是亲眼看到的。
正因为如此,天子刘启的心才在此时一下子就安了。
实在是皇帝的心思,你还真没法子揣摩。
有时候,芝麻大点的小事,你瞒着他,那就是个死!
但有时候,把天捅了个窟窿,他也未必会追究。
此刻的天子刘启满脑子都想着的是当年吕后杀了惠帝宠妃后发生的事情。
说实在的,他还真怕了。
怕刘德三兄弟发觉真相,要找他这个父亲报杀母之仇。
虽然他不怕,但这终究是个隐患。
如今,最有行动力的刘德的表现已经证明他是在演戏。
剩下的两个儿子,刘阏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个嘴炮,至于刘荣,看他的模样,连嘴炮的想法恐怕都不敢!
正是这样,天子刘启一下子就觉得多日来缠绵于心头的重担瞬间消散于无形。
没有刘德带头,刘荣、刘阏就算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君父有半分怨言!
刘德连忙叩首谢道:“父皇嘉奖,儿臣愧不敢当!”
其实,此时的刘德,心里也发毛啊。
他演戏的这些事情,刘德觉得,他老爹应该知道他在演戏。
那么,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尤其还是他老爹这么敏感多疑的皇帝,在丧母问题上都演戏,那么……
“老爹会不会怀疑我甚至进而联想到我可能以后连他病了都会演戏?”刘德此刻心中真是忐忑不安。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他的老爹做太子的时候,是怎么被先帝嫌弃的?
不就是没去吸先帝背上的脓包吗?
此时,刘德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做皇子难,做太子更难啊……”
刘德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假如历史照旧的话,他还得当十四五年太子……
这就意味着他还得当十四五年的太子……
这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谓夜长梦多,谁又能保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这个敏感多疑的老爹会一直信任他?
“以后除了巴结和讨好老爹外,我还必须用心经营好东宫的关系……”刘德在心里琢磨着:“还有陈阿娇的婚约,我成了太子之后,这是第一个要办好落实的事情!”
假如他成了太子,而陈阿娇却没有被马上提议为太子妃人选。
刘德用屁股都能猜到刘嫖会怎么做!
这时候,天子法驾缓缓行驶到了窦太后的凤车之前,有宦官来禀报:“陛下……太后请您过去……”
天子刘启立刻对刘德道:“跟朕一起去拜见太后吧……”
说完,天子刘启就看了看跪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刘荣、刘阏,道:“常山王跟河间王也一同随朕来吧……”
“诺……”刘荣这才连忙叩首,站起来。
……………………………………
刘德跟着天子刘启,一同走下銮车。
这时候,看到天子出现,漫山遍野的‘万岁’之声再次响彻天地。
听到民众的欢呼,天子刘启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拍了拍手,跟在銮车身后的一辆大车的四面车厢被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个大鼎。
见到那个鼎,数十万军民立刻爆发出了更猛烈的欢呼声。
“汉鼎!汉鼎!”
也不知道那个带的头,刹那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个词汇了。
天子刘启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烈了起来。
不说别的,找回九鼎之一的徐州鼎,对他来说,总算是可以将先帝压在他头顶上的阴影稍微吹散一些了,也首次让他看到了超越自己的老爹的可能。
要知道,当年先帝可是穷尽了一切办法想弄到一个宝鼎都不能如愿。
如今,他在位的时候,老天爷就将宝鼎还是象征汉室龙兴之地的徐州鼎奉送给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天爷也觉得,他比他老爹强嘛!
这时候,随行的文武大臣与诸侯、博士们也纷纷聚集在一起,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德稍稍瞟了一眼,发现,代王刘登和赵王刘遂跟着来了长安,不止这样,场中还多两个头戴王冠的陌生男子。
“相比,那两个就是胶西王刘卬和城阳王刘喜了……”刘德在心里想着。
早在好几天前,刘德就收到了风声,他走了以后,胶西王刘卬和城阳王刘喜也去河东朝拜了他的老爹。
但是,胶西王刘卬居然敢跟着老爹回长安?
胆子还真挺大的!
不过,刘卬本身就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能做出这个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卿等皆平身……”天子刘启长袖一张,道:“都随朕一起去朝拜太后吧……”
于是,天子刘启率领着上百的文武大臣,朝着窦太后的凤车而去。
朝觐完窦太后后,汉室两宫之主天子与太后就带着文武百官,诸侯贵族,浩浩荡荡的回到了长安城,先将宝鼎放置在北阙城头,供万民朝拜,一时间,整个北阙挤满了凑热闹的围观百姓,人人都争相着想要一睹宝鼎的真容。
只是,北阙城头高三丈,城高墙厚,又有护城河相隔,除非拿个望远镜,否则一般百姓想要看清楚宝鼎的真容,还真是有难度的。
但,长安的百姓却不管这么多。
这么好的八卦机会,要是错过了,今后可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
当天晚上,天子在宣室殿大宴群臣与诸侯贵族。
刘德敬陪在自己老爹的御座之下,跪坐在薄皇后的身边。
自去河东以来,刘德还没什么机会好好的跟薄皇后说过话,趁着这个机会,倒也是问了安,交谈了两句。
但再多的动作却再也不敢了。
最起码,在明年正月之前,刘德都不宜与薄皇后接触太过紧密,否则,就会给人留下口实!
你得知道,这宫廷内外八卦党们的无孔不入的情报体系和超人的脑补能力。
当初,是谁把惠帝太子的怨怼之言传播的天下皆知,到现在,在长安市井还有着无数个活灵活现的版本的?
又是谁把袁盎跟先帝关于淮南王的奏对内容泄露出去,结果搞得民间出现了‘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两人不相容’的歌谣的?
不要以为得等到明朝才有出现小说的!
事实是,诸子百家里就有一个派系叫小说家,这些家伙至今还在民间活蹦乱跳的生活着。
他们也最喜欢写这些宫廷秘闻和传说。
想想看汉武故事和三辅杂文是怎么回事,就知道这些家伙的脑补能力到底有多强了!
后世类似金窝藏娇啊汗流浃背啊如芒在背啊这些宫廷秘闻和典故就是这些家伙传播的满天下皆知的。
可偏偏,汉室朝廷对这些家伙还束手无策。
因为先帝有诏命,愚夫俗子别说造谣了,就是骂皇帝,也不能治罪。
只有当官的诽谤皇帝和君上,才能被治罪!
因为还在服孝期间,刘德没让人给他上酒肉,就在自己面前摆了一壶清水,一叠青菜。
他喝了口水,然后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满殿的文武大臣们。
殊不知,他在看着这些文武大臣诸侯的时候这些人也在观察着刘德。
谁叫刘德现在已经几乎是储君,太子了?
如今,朝廷上虽然分成几个派系,但还真没有哪一个派系,拿得出一个反对刘德为储君的理由。
至于大部分诸侯王们,更是觉得刘德很亲切。
为什么?
比起晁错明晃晃的刀子,刘德推恩策,无疑就温柔的多了。
特别是胶西王刘卬。
年初被晁错一刀下去,砍掉了八个县,心都在滴血啊!
虽然刘德提议的推恩策看上去更狠,是要肢解各国。
但是,站在诸侯王尤其是刘卬的立场上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推恩策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没有影响。
其次,即使是推恩了以后,国土还是在他的儿子们手上,没有跑到朝廷手上去。
这区别就很大了!
肉烂在锅里,还是自己家的,但要掉了一块在别人锅里,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太子……”刘卬回头,对跪坐在他身侧的长子,吩咐道:“去给刘德殿下敬酒,与他说说话,你们二人同名同姓,应该有很多话说……”
跪坐于刘卬身后的一个年轻王子轻轻点头,然后,举着一个酒樽,踱着步子,缓步前行,来到了刘德面前,拜道:“臣胶西王世子德叩拜殿下,谨祝殿下千秋万寿!”
说着他就举着酒樽,呈递给刘德。
刘德闻言,低头一看,却将伏拜于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王子,长的还是很不错的,英气勃发,气宇轩昂,身材修长,换在后世,十足的男神!
“王兄客气……”刘德连忙起身,对拜道:“母孝在身,愚弟以水代酒,还敬王兄!”
一听来人自报家门,刘德心里就有些恶趣味了。
来的这个胶西王世子,假如刘德没记错的话,两人应该是同名同姓,只是这位比刘德自己年长几岁。
说起来这个‘刘德’比他老爹刘卬那个二货强太多了。
刘德就记得吴楚之乱爆发后,这位屡次向他的父王提出了正确的建议。
譬如,叛乱前主张静观其变,被裹挟后就说,必须要‘破釜沉舟,直趋荥阳’不然‘死无葬身之地’,可惜,齐系四王联军简直就是个渣渣,完全听不进他的意见,在临淄城下撞破了脑袋都没登上过临淄城头半步。
最后,这位胶西王世子眼看无力回天,又劝说他老爹赶紧出海逃难,但可惜还是被拒绝了。终于最后全家自杀……
此刻,见了这个胶西王太子。
刘德感觉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起码自己老爹还是很可靠的!
两个刘德谈了一会,刘德感觉那位胶西王世子跟他居然在很多方面都聊得来,譬如说,对方也是个数据控,也不喜欢嘴炮,以为实事才是王道。
这时候,宴会渐渐到了高潮之时。
刘德正欲与对方再聊一会,就听到了自己老爹的声音:“刘德,你过来……”
刘德连忙与对方告罪一声,然后趋步向前,跪到了自己的老爹跟前,拜道:“儿臣在……”
天子刘启看了一眼窦太后,得到后者点头才站起身来,举着酒樽,对着满朝文武百官道:“今天,宗室重臣,外戚彻侯,文武百官皆在,朕想着,有件事情宣布一下,与你有关!”
“当初,你生下来后,朕为你取名为德,荀子曰: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是为德也!”整个大殿一下子就安静了,喧哗声与议论声纷纷消失。
谁都知道,一件关乎汉室未来的大事,正在进行时。
刘德连忙叩首道:“父皇嘉恩,儿臣顿首顿首!”
“然,朕皇父太宗孝文皇帝,临终之时有遗命!”天子朗声道:“请遗诏……”
很快就有一位宦官捧着一份帛书匍匐着呈递给天子。
满朝文武百官诸侯贵族甚至宦官侍女全部跪下来,叩首道:“臣等恭闻圣意!”
天子将帛书摊开,宣读道:“朕闻盖古之圣王皆以养生民为要,人主治政,布政以均,则天示之以嘉!朕获保宗庙,以微渺之身托于兆民君王之上,其已二十有三年,赖群臣努力,上下团结,糜有兵革,朕即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朕之子孙,见诏自省也。皇次孙刘德,朕常嘉也,有伶俐之才,通便之能,其令,刘德更名为彻,彻者通也,通则达也,达者兼济,小子刘彻,恭听朕言!钦兹!”
天子这诏书一宣读完。
整个宣室殿安静了有好几秒钟。
然后,文武大臣贵族才恭敬的叩首跪拜:“臣等再闻圣意,感激涕零!”
刘德自己却是呆住了。
改名了?
叫刘彻?
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有他的皇祖父的遗诏这种事情的?
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刘彻,刘彻这可是前世刘彘十六岁加冠后所改的名字啊!
难道说……
刘德想到了一个让他膛目结舌的答案。
为太子改名,先帝肯定有这么一道遗诏在,只是没有指名是谁。
毕竟,你要知道,刘德这些兄弟,尤其是太宗孝文皇帝在世之时的十个兄弟,哪一个的名字将来做了皇帝,都会让天下很为难。
打个比方,刘德的德字,假如不改,将来当了皇帝,道德经啊什么含德的统统要改名避讳。
另外一个,刘荣的荣字,也是个麻烦事。
所以,汉室素来有皇帝自己改名给天下让道的传统,譬如后世的宣帝刘病已就改名刘询,好方便百姓们。
只是这种改名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由他的老爹来决定的吗?
怎么就会有一道先帝遗诏?
但不管怎么说,刘德都知道,他现在只要恭恭敬敬的接过遗诏,顿首叩拜。
于是他附身叩拜着,泪流满面的道:“皇祖父圣恩垂怜教训,孙儿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然后就恭恭敬敬的接过诏命。
从这一刻起,刘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刘彻!
听着这个场景,窦太后悄悄的低下头。
先帝确实是留着这么一份遗诏在的。
但是,却并非是指定给某个皇孙的,在名字那一栏是空白留着的。
窦太后现在都还记得,两年前,先帝临终之前跟她说过的话:“汉家以德孝治天下,朕托于亿兆万民之上,略有薄名,朕之后,若有皇孙成器,用此遗诏,以朕之名,懋其哉!使之权势自固,无有废立之疑!”
…………………………………………
刘德哦不刘彻接下遗诏,含泪再三叩首。
此时他心中十分清楚,太宗孝文皇帝在此时意味着什么?
想想南陵铸钱作坊里一听到这六个字就泪流满面,叩首跪拜的老工匠们,看看河东的大阳县,那些虽然饥肠辘辘,但却还是念着汉室的好,没有造反的农民们,再想想即使百余年后,起义的农民军,对其陵墓秋毫无犯的敬重。
就能知道,这份遗诏,分量有多重。
等同于坐实了刘彻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
想想看天朝太宗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是个什么情况,基本就能猜到刘彻如今的情况了。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刘彻从此地位可谓固若金汤,无人可以撼动,就算他的皇帝老爹也不行!
因为这是太宗孝文皇帝的意思,想要违背的,就是忤逆!
“刘荣前世怎么没有变成刘彻?”刘彻玩味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但也只想了一会,他就自动自觉的躬身退回自己的位子,坐了下去。
刘德双脚刚刚跪坐下来。
马上,朝臣们就开始动了起来。
傻瓜都知道,现在就是建册立大功的时候,再不行动,让储君看到了,说不准还以为自己对储君有意见呢!
于是,御史大夫朝臣,第一个出列朝着天子和太后叩首拜道:“臣晁错,上奏陛下,太后,蚤建太子,以重宗庙,皇子刘彻,淳厚慈仁,可为太子!”
即使晁错觉得已经更名刘彻的皇次子会影响自己将来的一些计划和政策,但此刻,太宗孝文皇帝的遗诏在,谁敢不支持,谁不支持就是反对太宗孝文皇帝,反对太宗孝文皇帝就是反对天子,就是自绝于天下!
桃候刘舍也出列道:“臣早前已向陛下建言,请立皇次子!臣其再建言之!”
就连周亚夫都出列了,拜道:“臣以为御史大夫、桃候所言甚是!”
于是,军方大将,栾布、俪寄、韩颓当纷纷出列拜道:“臣等附议!”
彻侯勋臣们也拜道:“臣等附议……”
齐刷刷的跪下了上百人,这样的壮观场面,在整个汉室历史都不多见。
终于,代王刘登也出列道:“臣刘登谨奏陛下、太后,圣明无过太宗孝文皇帝,请立刘彻为太子!”
代王一出首,这下子,就连梁王刘武也不能再安坐了,只能出列道:“臣刘武谨奏陛下、母后,臣附议代王!”
他要是不出声,那罪责就大了!
一条忤逆先帝遗命的罪名,就能让其吃不消!
于是,紧随刘武之后,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等也出列拜道:“臣等附议!”
刘阏立刻就挽起袖子加入占据,叩首拜道:“父皇,皇祖母,臣阏亦附议,皇兄为人纯孝,慈爱兄弟,当建太子!”
这时候,刘荣再不情愿也只能下场:“儿臣附议……”
这话一出口,刘荣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刘彻此刻心中有一种血脉偾张的感觉在发酵。
太子啊……
历经千辛万苦,机关算尽,我终于要坐上那个位子了吗?
这亿兆子民,九州万方,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子民和国家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能否有能力将之变成现实呢?
前世小猪尽管各种错误和施政措施都出现了偏差。
但是,天朝上国自其而始,中央帝国之基由其而定,我能做的比他更好更强吗?
种种疑问,萦绕刘彻此刻心间。
最终,刘彻在自己心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我能!”
就让这脚下的热土,因我而骄傲!
让千百世后的人们,传颂我的名字!
用我的刀,用我的剑,为我的犁头去寻找土地吧!
第264章 尘埃落定
数日后,戊戍年八月丁卯正是良辰吉日。
长乐宫宫墙之下的刘邦高庙之中,数十个童子朗声唱诵着刘邦所做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一般而言,这首帝诗响起之时,通常是汉室朝代有大事要在高庙宣布,譬如裂土封王,征伐叛臣等。
此刻,刘彻就跪在高庙大殿的正中。
四周观礼的文武百官,诸侯贵族多达数百人。
刘彻的老爹,当今天子刘启持着象征天子权柄的圭币,静立于刘邦的塑像之前。
刚刚被任命为新任宗正的休候刘礼,摊开着一份帛书,跪在天子身后,念着祭文。
刘彻匍匐在地,耳中能听到的只有高庙编钟的声响与唱诗童子们抑扬顿挫的吟诵。
一刻钟后,宗正念诵完了祭文,然后,将写有祭文的帛书丢到刘邦灵前的火盘之中烧掉。然后,慢慢躬身退后三步,向刘邦塑像三叩九拜,奏请道:“戊戍年八月丁卯,臣刘礼谨奏太祖:兹有皇子刘彻,淳厚仁慈,有司议曰:可立太子,以重宗庙……臣礼等谨奏于陛下,伏请陛下圣断!”
自商朝第一次立太子以来,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向祖宗汇报,祖宗准许了,才能被正式册立。
不然,祖宗都不认可了,你还凭什么做太子?
不过这个制度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被人玩坏了。
各种作弊手段和作弊方法都被人研究了出来,反正,只要君主想册立太子的,那么,永远祖宗们都是欣然认可的。
甚至于,为了贯彻天子的意志能最终落实,宗正衙门名正言顺的商议了好几套不同的预案。
依着程序,刘彻叩首再叩首。
然后,他就听到了刘礼的声音:“恭贺圣天子,太祖应许了,神龟占以吉兆,大横之!”
天子刘启闻言,持着圭币,向刘邦灵位大礼叩首三拜,刘彻与其他大臣亦立刻跟着叩拜。
然后,天子刘启就站起身来,持着圭币,面朝刘彻,命令道:“小子刘彻,躬身于太祖灵前!”
“诺!”刘彻再三叩首,然后上前一步,跪到老爹跟前。
“小子彻!”天子刘启忽然拔高了声音。
刘德于是起身,再叩首道:“儿臣刘彻恭闻父皇圣意!”
此时,中尉周亚夫从右侧的武将群中出列,手捧着宝剑,站到刘彻的右侧。
御史大夫晁错,手捧着竹简一卷,帛书一张,站到刘彻左侧。
这两人一个转身,面朝跪在中间的刘彻,然后上前一步,对刘彻一拜,表示他们代表文武百官,承认刘彻的君上地位。
本来,按照传统,这个程序应该由丞相与太尉来执行。
只是汉室太尉官空缺十几年了,丞相这时也空缺,因此,只能选择周亚夫与晁错来担当这礼仪官。
“呜呼!小子彻!受兹玄冠,建尔宫闱!”天子刘启沉声说着。
立刻就有九个侍从捧着一顶全新的太子冠帽,呈递于天子身前。
天子刘启接过那顶冠帽,走到刘彻身前,亲手解开刘彻头上的旧冠,为他戴上这顶新冠。
这顶全新的冠帽依然是九旒。
但是,形制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桐木为板,覆绮于外,玄表(上)朱里(下),前圆后方,前后各垂九旒,每旒以五彩缫贯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九颗。用玉衡维冠,两端以玄紞垂青纩充耳,用青玉珠,下承以白玉瑱。冠插金簪,系以朱纮、朱缨。
处处彰显着这顶冠冕的不凡与出众。
刘彻戴着这顶全新的冠旒,再次顿首道:“诺!儿臣刘彻谨记于心!”
然后,两个侍从就扶着刘彻站起身来。
按照早就训练过的程序,刘彻面朝文武百官诸侯贵族,郑重的一拜。
群臣以对拜还礼。
这时候,天子刘启再次道:“小子彻,受兹绛衣,立尔威福!”
于是,又有侍从捧着一件全新的太子玄服进来,披在刘彻的身上。
“悉尔心,朕承天序,立尔为嗣,呜呼!小子彻,念哉!恭朕之诏,唯命于不常!呜呼!小子彻,其令戒之!”
随着天子刘启的话音落地,霎时,整个高庙鼓乐大作,编钟齐响。
刘彻站起身来,将新的太子服系在身上,戴上绶带,面朝群臣,轻轻张开双手,然后,轻声宣告天下:“孤受命于天!”(当然不是老天爷,意指天子)
他向前一步。
周亚夫将捧着的宝剑,别上刘彻的腰间。
晁错躬身将捧着的竹简与帛书呈递到刘彻双手。
锵!
刘彻拔出宝剑,左手持着书简,右手持着宝剑,他将宝剑立在胸口,书简托于剑柄之下,朗声道:“汉家祖制,一手持剑,一手拿书,孤亦承命之!”
这最后的一段程序,本是没有的,但是,刘彻特地跟商议后加了上去。
不加这道程序,就不足以彰显刘彻如今的地位与志向。
而天子刘启并未反对,很简单,既然决定册立太子,于他而言,那就除非撞个头破血流,否则轻易不会变更了。
况且,刘彻所提议的这个程序很有必要,即可以向天下宣告储君的政治态度,又不会太过高调,引起反感。
文武百官公卿贵族诸侯外戚纷纷俯首在地,叩首再拜。
刘彻这才回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老爹叩首:“家臣刘彻叩拜父皇,恭问圣安!”
自称家臣,这是因为汉室传统,太子称孤道寡,而大臣称呼太子为家,意为国本,根本,是以太子詹事又称为家令。
“平身!”天子刘启笑了一声,上前拉住刘彻的手,走向文武百官诸侯大臣。
“臣等恭问陛下圣安,家上躬安!”
天子刘启拉住刘彻一路前行,走出高庙,庙外的军民,一见到身披龙袍的天子领着一位头戴玄冕,身着绛衣的少年出现,整个城市,瞬间就陷入了狂欢和喜庆之中。
至此,国家有了继承人,社稷有了新的供奉者,大臣军民有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
大汉太子已立。
这个消息,立刻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无数涟漪,整个已知文明世界,纷纷为此侧目。
这些暂且不提。
当天晚上,刘彻就搬进了太子宫。
太子宫是汉室一座独立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的小型宫殿群。
总共只有三个殿堂。
分别是丙殿,甲观,画堂。
丙殿是太子休息以及啪啪啪之所,一般非亲信不可进出。
甲观为太子修养与群臣议论之地。
画堂是太子读书以及太子子嗣居住之所。
对于太子宫,刘彻太熟悉了!
前世之时,刘荣住在这里,他时常来此,与刘荣商议种种对策
当刘彻回到这座宫殿时,种种本来早就磨灭和消失的记忆重又回到心头。
刘彻缓步于宫殿阁楼之间。
如今这座太子宫已经两年没有主人了,许多宫殿阁楼虽然被打扫的非常干净,但,缺乏生气。
“殿下,陛下抽调给您的一百五十位宦官与一百位侍女,明日就会到……”王道小心翼翼的在刘德身边说着话:“另外,宗正那边也说了,殿下还可自募宦臣五十人,侍女一百人,这些费用,皆可由少府报销,殿下要是愿意,可陈书内史衙门,让内史衙门去安排……”
刘彻摆了摆手道:“孤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
“将调拨来的宦官与侍女各退三十人回内廷!”刘彻看着王道:“你记住六个字,勤俭,仁孝、宽厚!”
“孤这宫里,那些香炉,也撤掉一半,另外,去把张汤、剧孟、汲黯与其他臣子都找来!”刘彻记得很清楚,前世,刘荣在这里当家做主的时候,整个太子宫日夜都烧着香炉,香气萦绕宫阁之间,每月光是在香料上的花费就几近几百万钱,真是败家子!刘彻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更何况,刘彻一直觉得,烧那么多香炉有毛用,只能显得自己娘娘腔,而且还会被人攻忤!最多夏天蚊子多的时候,在卧室点几个香炉驱蚊就行了,其他时候,能不烧,最好不烧!
“诺!”王道点头称是,正要去执行刘彻的命令的时候,又听到刘彻道:“另外,去一趟馆陶长公主府邸,就说孤明日将去给长公主问安!”馆陶那边的事情还是要马上决定下来,这是关键问题也是当务之急,时间拖的越久,馆陶心中恐怕就会有意见了。
“诺!”
王道走后,跟在刘彻身边的几个宦官立刻就活跃了起来了,人人都争着想要在刘彻面前表现表现,这一次刘彻没有跟以前一样,对这些宦官的亲热和特意亲近无动于衷,而是领着他们,走到画堂殿前。
“你们几个跟孤有些日子了吧……”刘彻轻声问着。
在他身后的宦官,实际上也能说是老奴了。
甚至有两个还是与原先的刘德一同长大的。
只是,前世刘彻穿越后,因为获罪,所以这些人也就树倒猢狲散,各自逃掉了,所以,之前刘彻一直不敢用他们,就是怕他们泄露机密。
但现在不同了,身为太子,刘彻没有什么好让他们泄露的东西。
所以,可以开始用这些人了。
但也仅仅只是利用而已,等培养出新的宦官,这些人假如跟不上脚步的话,刘彻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们。
对于家奴,刘彻很赞同明朝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的使用方法。
那就是,家奴忠诚第一,能力次之,人品第三。
跟当今之世大部分人对宦官的嫌弃不同,身为穿越者,刘彻知道怎么用好宦官,也知道怎么限制宦官们的权力膨胀,甚至于架空自己。
“宦官再怎么得势,权柄再怎么大,也永远无法威胁皇权……”刘彻心里想道:“而且,宦官的忠诚毋庸置疑!谁都会背叛我,但宦官不会!谁都会可能欺骗我,但宦官不会!”
“我要开始建立一个西汉的司礼监的雏形……”
“等将来登基……”刘彻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汉室建太子,别宫分官,让太子自己去捣鼓,根本用意就是让太子在储君位上自己去试验去尝试各种不同的处政方针,这样经过十几年二十年的磨砺后,太子登基,马上就能有相当强的手腕和政治能力。
所以,从今天起,在这太子宫三殿十阁的一亩三分地上,刘彻随便怎么玩,只要不是脑残到玩出人神共愤的烂事或者残暴绝伦的行为,基本上,不会有人干涉,朝臣、皇帝、太后都不会干涉太子宫中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刘彻敢于在这宫中尝试司礼监模式的理由。
当然了,考虑到当今的风气,这种事情只能悄悄做不能大肆宣扬。
这些个宦官却是大喜了起来,以为自己的忠诚和多年来的勤勉终于被太子看进眼里了,一个个都激动的跪下来,道:“回禀殿下,奴婢侍奉殿下x年了!”
刘彻笑了笑,摆摆手:“别急一个个来……”
“奴婢王瑞……”
“奴婢成军……”
“奴婢张显……”
“奴婢徐充……”
“拜见殿下……”
刘彻看了看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些宦官,托着下巴想了想道:“等一会,王道回来了,你们就去王道那里听差,孤会吩咐王道,教你们做事……明天开始,这宫里会来不少新人,你们就跟着王道,给孤管好约束好那些新来的,懂了吗?”
凡事要一步步来,先让王道去筛选一下,把识字的,有能力的挑出来先。
而这一次太子宫的整合,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先把废物和渣滓淘汰掉,然后,再看情况,培养几个有眼力和能力的奴仆,所以,实际上,这些宦官的名字,刘彻根本就没有去记。
“诺……”虽然有些失望,但宦官们还是很高兴的叩首着,毕竟,比之之前的不闻不问,太子殿下,能愿意与他们说话,这就是进步啊!
过了半个时辰后,王道就带着急匆匆赶来的张汤、汲黯、剧孟以及他们各自的手下还有义纵跟宁成赶到了太子宫。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张汤众人,一见到刘彻,立刻就毕恭毕敬的伏拜于地上,叩首大礼参拜。
对他们来说,过去的皇次子刘彻变成如今的皇太子刘彻,这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这说明,他们押注押对了,只要撑到刘彻登基,那么,潜邸大臣的福利就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第265章 论功行赏【求均订,马上3000】
刘彻于是在画堂的正殿,设下宴席,招待这些他的臣子。
除了刘彻自己外,其他人,人人面前都摆满了美酒佳肴。
但,此时,即使是最贪吃的吃货的心思也完全不在酒菜之上。一个个全部伸长了脖子,看着刘彻,等着刘彻说话。
每一个人都知道,此刻,太子找他们来是要做什么。
简而易之,论功行赏!
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在心中思索着,自己能分到一个什么样的蛋糕。
即使是素来以淡泊自居的颜异,此刻,手心里竟已全部是汗。
主父偃则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剧烈的跳动着。
张汤更是大口大口的吞着口水。
实在是,今天晚上的这次分封太重要了!
毫不夸张的说,今天晚上的赏功,决定了日后各人的前途与命运。
当今天子潜邸之时的大臣,地位最高的晁错,如今已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其次的周仁,如今官居郎中令,也是秩比两千石的九卿,但再之后的赵绾、王臧也能混个千石的官职,还有崛起的机会,剩下却大都被投置闲散,只能混个清贵的职位,混吃等死。
在坐的都是野心勃勃,有心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谁愿意将来看着今日同级的同僚,化作凤凰飞上枝头,而自己却只能在沼泽中仰望呢?
就连本来不怎么想当官的周远,此刻的呼吸都有些凝重了。
官场之上,虽然有后发制人的例子,但更多的胜利者,却是先发制人!
既然有机会能先人一步,为何要落于人后?
此刻,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盘算着,自己能被任命到那个位置上。
更有人虎视眈眈,盯上了一些关键位置!
汲黯此刻,也不能避免的在心里盘算着:“按制,太子宫闱制如朝廷,太子太傅、少傅、太子詹事等职皆由天子、太后任免,非我所可染指……”
按照传统,太子太傅、太子少傅以及太子詹事,皆位及两千石,或者说享受两千石的待遇。
这种级别的官员,仅仅是待遇和地位,就不是太子自己能决定的,所以,一般都是空降。
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詹事,在太子宫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丞相的三公。
剩下的如太子门大夫,太子家令,太子率更令,太子中盾等大概就相当于朝廷的九卿,基本上太子可以推荐人选,再由天子任命,因为这些职位,按照制度和法令,享受一千石的待遇。
余者什么洗马啊谒者啊庶子啊,就是一些打酱油的底层官僚,基本上都是服务于上面的太子三卿九臣的臣僚。
因此,汲黯从来没把心思放在那些职位上。
现在,汲黯最想要的官职,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家令!
太子九卿中分量最重的一个!
因为,按照制度,太子建宫之后享受与诸侯王一样的待遇。
只不过诸侯王是裂土封国,而太子纯领食邑。
即使只是比照今上潜邸之时的待遇,即将要划拨给太子的食邑也是关中十个县的食邑。
而太子家令恰恰就是掌管这十个县的食邑收入和太子宫各项开支的臣子。
一般来说,能为太子家令者,一旦太子登基,立刻就是九卿!
这让汲黯如何不心动?如何不紧张?
他抬头四顾,往昔的同僚们,亦是同样紧张的侧目注视着坐于上首的太子。
………………………………………………
刘彻此刻,心中却是也有着计较。
随着他成功入主太子宫,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避免的臣子大扩军。
此次扩军,可不是小打小闹了。
而是一次急速膨胀。
在一个月之内,从各地与各衙门以及宫廷之中,就会抽调过一两百号官吏。
太子三卿,太傅、少傅、詹事,肯定会从郡国抽调,一般来说,会任命老成持重的敦厚大臣。
剩下的九位佐官,秩比从六百石到一千石不等。
这些佐官还各有副手辅佐,都是重要的位置。
对刘彻而言,安排好这些位置,就是他现在的重点!也是他这个太子初建之时的一个考验!
不然,若是连整理太子宫内务,梳理太子各属官职权都要花了一年半载,那岂非是要给人看笑话了?
而且,论功行赏,也是其中应有之意,不然,下面的人谁还肯卖命?
因此,权衡了一下,刘彻站起身来,朝着在坐诸臣一拜,道:“孤与列卿,相识于微末,特别是张汤、剧孟、汲黯三卿,长久以来,悉心辅佐,指正孤之得失,请受孤一拜!”
“不敢!”张汤、剧孟、汲黯,三人连忙出列顿首拜道:“为家上效死,乃臣等的本份……”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一般而言,在闲暇的场合,汉室的太子可以被称呼为‘殿下’什么的,但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或者朝仪之上,就必须按照古制,称为家上。
刘彻从自己怀中摸出老爹给他盖了印的两张任命文书。
他站起来,走到张汤面前,道:“赏功罚过,古之圣王遗德也,孤亦效之!”
张汤连忙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激动的等待着刘彻的赏赐。
刘彻顿了顿,道:“卿数月以来夙兴夜寐,督造白纸、雕版,辅佐考举,筛选贤能,实孤之肱骨大臣也!孤特意为卿请了天子旨,升卿为廷尉刑曹令吏!刑曹令吏,掌天下刑狱,号为獬豸,望卿上任后,以中正平和之心,明辨是非忠奸。赏善罚恶,德主刑辅,此古圣贤之所望,卿其戒之!”
说着,刘彻就将那封任命文书交给张汤。
张汤接过,拿在手中,叩首道:“臣汤谨记家上教诲,不敢或忘!”
他的身子却是忍不住的此刻颤抖了起来,眼睛更在这刹那湿润了。
刑曹令吏秩比一千石,是廷尉衙门最有前途的职位,基本上,迄今为止的汉室廷尉有一半是刑曹令吏出身的。在去年,他曾在大街上看到刑曹令吏赵禹威风八面的乘车巡视,当时,羡慕不已,却不想此刻,他居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刑曹令吏,成了那个他过去羡慕和憧憬的朝廷大臣!
而且,秩比一下子就超过了他父亲在世之时的级别,一跃成了一千石级别的大臣。
要知道,就算彻侯子弟,也不可能在二十岁不到之时,成为一千石的大臣。
而从一个甚至连官身都没有的小吏到一千石大臣,他总共之用了四个月!
“果然还是投效储君,收益巨大!”张汤此刻也不得不庆幸自己少年时审老鼠的举动,错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到,他怎么可能进入皇室的视线之中,那样就算再怎么有才华,也会被湮灭。
刘彻继续前行,走到剧孟身前,道:“卿不远千里,投效于孤,整理长安市井,安顿游侠,建立秩序,有功朝廷,孤亦为卿请了天子旨,其升卿为备盗贼都尉,执掌京畿捕盗之责,望卿继续勤勉王事,努力发奋,还长安百姓以太平!”
“诺!”剧孟重重的顿首拜道:“臣谨记之,愿为家上效死!”
剧孟接过任命文书,心中却是比张汤的感慨还要大。
想当初,他可是根本不怎么鸟那个跑去征辟他的王道。
各种摆架子,拿捏。
现在想想,剧孟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四个月从白丁到执掌京畿治安的备盗贼都尉,简直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升迁速度!
照这个速度下去,封侯拜将,迟早的事情!
此刻剧孟即激动,又后怕。
他心里甚至在想:若我当初拒绝了征辟,恐怕此刻,多半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其他十几人,却是吞咽着口水,满怀着羡慕嫉妒恨的神情,看着跪在刘彻面前的张汤和剧孟两人。
这还只是升官呢,不过是在朝廷里安排职位。
真正的重点,太子宫的官职还没分配呢!
这两个官职虽然分量很重,但与太子九缭一比就无足轻重了。
即使是太子九缭中最没分量的太子中盾,下面也管着十几二十个佐缭,更可安排和举荐同乡、同族、同学为佐缭,罗织势力。
若是太子家令、率更令这些重要位置,更是让人眼红的肥差。
尤其是太子家令,前任太子家令叫晁错,他在职之时,罗织了庞大的佐官集团,因此,他一上位,马上就能完全掌握内史衙门,如今迁为御史大夫,也是靠着他当家令时建立的班底来掌握大权。
有了晁错这么一个榜样在,傻瓜都知道,太子家令的好处和前途到底有多么光明。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和汲黯无比紧张心情中,刘彻走到汲黯面前,道:“卿乃中正君子,自辅佐孤以来,拾遗补缺,进言劝诫,令孤受益匪浅!孤以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卿,孤之明镜也,望卿继续辅佐,直言敢谏,其令,卿为孤之家令,掌衣食起居!”
“臣……”汲黯听着刘彻的话,本来以为,他会是跟张汤、剧孟一般会被任命为某个衙门的属曹另吏。
根本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一下子就没有任何预警的忽然任命他为家令,一时间,汲黯激动的有些说不话来了!
耳畔只听到太子的声音继续说着:“家令责任重大,是以,卿就不要再兼外职了,专心辅佐孤,匡正孤之得失!”
“诺!”汲黯重重叩首。
师门长辈与家族长者的言语与期许,在此刻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
“长孺……太子家令,事关重大,我等黄老学能否继续显耀世间,就看你的了!”只是老师对他的慰勉之话。
“振兴门楣,光宗耀祖,汲黯,你的责任重大!”只是祖母和母亲对他的教训。
想着这些汲黯热泪盈眶,叩首道:“家上授臣以家令之责,臣必鞠躬尽瘁,为家上效死!”
其他人,包括张汤,剧孟,纷纷用着无比羡慕的眼神看着汲黯。
尤其是张汤,在心中感慨了一声。
看似他坐上了前途无量的刑曹令吏的职位,但,实际上,跟太子家令一比,别说实权的刑曹令吏,就是给个廷尉监,也不换啊!
太子家令!
自从晁错崛起后,这个太子属官就受到了空前的重视。
也成了张汤很久以前就觊觎的目标。
“可惜了啊……”张汤在心中摇摇头。
不过,也只是可惜而已。
在太子九缭之中,还有着分量并不下于家令的职位。
刘彻笑着点点头,看着这三人。道:“从今日起,三位爱卿,所掌管的长安四市交由义纵、蛊臬柔以及周远三卿!”
“诺!”三人叩首道。
既然升迁,原本的职权本来就是要交出来的。
只是有一个疑惑萦绕在这三人心头。
长安四市,按道理来说归属内史衙门,如今晁错升为御史大夫,这四市理应交给新任内史的啊。
不然的话,新内史一上任就发现自己的职权缺了一部分。
脾气好的或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脾气暴躁点的,可能就要跳脚了。
但他们怎知刘彻心里的想法。
“吃进嘴里的肉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刘彻在心里想道:“更何况,马上,就是秋收了,这四市拿在手上还是很有必要的!
”
义纵、蛊臬柔和周远连忙出列拜道:“臣等谨遵家上之命!”
长安四市的属官,职权虽然不大,但看看前任的三个巨头现在是个什么地位,这三人心中就忍不住的窃喜了起来。
其他原本虎视眈眈看着这四个职位的人却不免有些失望了。
尤其是主父偃与颜异,这两人本来在看到汲剧张三人升官后,以为这些职位要落到自己头上了,谁料,却跑到了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和两个贵族子弟身上。
颜异只是叹息了一声。
主父偃却是满脸的失望。
但刘彻即使知道,也不会去理会他们两个。
原因很简单,这长安四市,在他的计划里是用来锻炼人的地方。
而且,义纵是小舅子,周远是老爹的基友周仁的儿子,就凭这个就可以重用,至于蛊臬柔,刘彻很早就注意到他了,办事能力和手腕眼光,连剧孟都非常夸赞,认为有大将之风。
美玉要雕琢才能成型。
因此,刘彻毫不犹豫的将他丢到火坑里去锤炼锤炼。
而且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年轻!
年轻人当然要多面对现实,面对社会了!
至于其他人,刘彻自然有自己的安排和考虑。
刘彻重新走到剧孟身前,道:“孤初为储君,请卿为孤太子宫之门大夫,执掌宫禁,为孤羽翼!”
为什么选择剧孟为门大夫?
因为门大夫其实就是缩小版的卫尉!
执掌太子卫队和宫门安全,而且,这个职位属官挺多的,足够剧孟拿来安插他的游侠小弟。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再过几个月,等局势稳定了,刘彻就会进行调整,开始为培养一支类似羽林卫的精锐卫队准备。
现在,手头没有知兵和懂的练兵的人,暂时给剧孟占坑。
“诺!”剧孟深深一拜,他虽然不知道刘彻心里的想法,但对这个职位他很满意,因为,门大夫乃是太子九缭之一,这意味着,他在太子面前的地位依然没有改变,依然在核心圈子中。
这就够了!
这些日子以来,剧孟与其他同僚相处之时,心中是非常害怕的。
因为,其他的同僚,每一个都是满腹诗书,饱览群书的知识分子,就他一个大老粗,他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跟不上太子的脚步,被淘汰出局。
这不奇怪,游侠们一直就有尊重和仰慕知识分子的传统,大多数游侠在知识分子面前有严重的自卑心理。
早年的大侠朱家,一生都尊崇知识分子。
可惜,游侠们尊崇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们却没几个喜欢游侠……
刘彻走到张汤身边,故意停顿了一会,感觉了一下张汤的情绪。实在是刘彻有些不确定,现在的张汤,真的能同时胜任刑曹令吏和他将要任命的那个官职的职责吗?
但张汤见到太子在他面前停顿着,心里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门大夫和家令,已经没有他的份了。
剩下的七个太子属官中,够分量的职位只剩下了两个。
会是哪一个呢?
张汤心里忐忑不安。
张汤很清楚,他的根本是太子宫,刑曹令吏,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假如他没有一个够分量的太子宫官衔,那他就可能什么都不是,要被打回原形了!
这是张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的残酷局面!
刘彻想了想,在心中道:“管它呢!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多捶打捶打也是好的!”
于是,他对张汤道:“卿可愿为孤之率更令!”
张汤闻言大喜过望,立即俯首道:“愿为殿下效死!”
早在几天前,当刘彻从刘德改名过来以后,张汤就天天的蹲在石渠阁里研究汉官仪制,对于太子九缭的职权都有深入的了解。
率更令,享受一千石大臣待遇,归属太子詹事管辖,统管太子宫大小事宜,类似于朝廷的光禄勋,更有着执行太子赏罚命令的职权,张汤虽然很想当上家令,但是,他经过仔细考虑,觉得自己算术成绩一般,理财手段也不咋样,相比之下,率更令,与他更契合。
“卿且勉之!”刘彻看着满心欢喜的张汤,心中却有些担忧。
刑曹令吏和率更令,这两个官职都是有着相当繁重的工作量的官职。
张汤今年才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就要执掌这样两个重要部门,刘彻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的。
不过,暂时,太子宫草创,大部分属官和辅臣都没有到位,半年内,张汤还是可以安心的在廷尉上班,偶尔来一趟太子宫就可以了。
但到了明年,张汤目测就要忙成狗了。
“实在不行,到时候给他减负,多配备两个丞官!”刘彻心里想着。
不过,前世之时,张汤就是出了名的工作狂,据说,连汤沐之日都在工作。
这么看来的话,兴许人家可能还会是乐在其中!
将这三人的官职安排好,刘彻就走回自己的坐位,跪坐下来。
张汤等人也随着归座。
此时,整个大殿的气氛真正到达了顶点。
人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
张剧汲三位前辈和长官瓜分掉了最肥的三个官职。
这本来就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毕竟,这三人跟随太子最早,做事最多,功劳最大,理应如此。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太子九缭只剩下了六个职位。
按照传统,起码有两到三个职位,太子不会亲自任命,而是会将之交给天子和太后决定。
毕竟,九缭你自己都全部自作主张了。
你这个太子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君父和太后?
即使天子和太后看不上这点职权,但这个样子还是必须做的。
也就是说,最多只有四个位置供人争夺。
而竞争者却有十几人之多!
注定有人要在竞争中落败!
关键是谁落败!
基本上人人都知道,这次封赏,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太子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和态度的亲近。
胜利者自然前途无量。
失败者可能会就此淘汰出局。
关系家族荣誉,前途未来,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即使颜异,此刻都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跳动着。
“颜异……”刘彻等了一会,对着颜异道。
“臣在……”颜异闻言,立即出列,在那一刹那,颜异感觉到了,许多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忿,甚至还有恶意!
对此颜异早有心理准备。
“卿君子之才,孤素重之,命卿为孤之仆!卿可愿意?”刘彻笑着道,对于颜异,刘彻相当看好,此人不似一般的儒生的榆木脑袋,懂通便,同时能恪守原则,是难得的中正大臣,他臣子中为数不多的正能量。
而太子仆这个职位,正好适合他!
为什么?
按照制度,太子五日一入未央宫朝拜天子,问安。
其他四日,派遣太子仆入宫问安。
简单的来说,这个官职的主要责任,就是负责沟通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情感。
论出身,颜异有颜回之后的光环。
论长相,颜异相貌堂堂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论才德,颜异不输其他任何人。
更重要的是,颜异还相当聪明,忠诚,还有比他更合适担任太子仆的人选吗?
颜异大喜,叩首道:“臣蒙殿下知遇之恩,愿为殿下效死!”
这个职位,可谓是太子属官中最清贵,但也最危险的职位,稍有行差踏错,马上就会背负一个离间父子的大罪。
但反过来说,天天能面见天子,这是朝中连丞相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只要做好了,将来就是九卿,甚至三公!
随着颜异的被任命,剩下的职位不多了。
剩下的人,陷入了更加焦急和紧张的心态中,但同时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主父偃!”刘彻却没有太多考虑,就继续宣布。
主父偃闻言,却是感觉心头一颗大石落地,立即出列,匍匐于地。
“孤命卿为太子庶子,卿可愿?”刘彻笑眯眯着道。
跟太子仆一样,太子庶子秩比六百石,地位在家令,门大夫,率更令之下。
但是,其实这个职位没有什么权力,就是个打酱油的。
更糟糕的是,在实际上汉室建立以来,从来没有人在庶子这个官职上有所突破。
简单的来说,就是十个庶子九个废,还有一个被罢官。甚至,就连地位底下的洗马和谒者都可能比庶子有前途
大致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主父偃闻言,确实有些失望。
但他表面上还是深深一拜,道:“愿为殿下效死!”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实际上,庶子这个职位看似打酱油,实则非常重要,因为它是一个救火队员,那边出了问题都可以随时派去增援。
刘彻觉得,庶子的潜力大有可挖。
同时,这也是他对主父偃的一个试探。
看看主父偃是否跟前世有所不同。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给你官当是看得起你,你要想唧唧歪歪、挑三拣四,那就等着坐冷板凳吧!
况且最重要的是,太子九缭,够分量的重要的职位,肯定要留两个给老爹任命,不然,丢给老爹两个鸡肋,刘彻觉得自己的皇帝老爹就算当面不说什么,以后也会有想法!
看着主父偃一脸落寞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刘彻看着他的表情,依然沉默着。
“看样子这主父偃跟前世差不多嘛……”刘彻心里琢磨着:“就看他以后能不能端正态度了……”
若观察几天,主父偃还要纠结,那刘彻就只好放弃他了。
反正,这天下什么人都可能缺,但想当官的有能力的人永远都不缺!
刘彻看向其他人,想了想,道:“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闻言微微一愣,自从到了刘彻身边以来,他每天就是写诗作赋,寄情于山水,小日子过的优哉游哉的,从来没想过,这升官会有他的份。
此时的司马相如,怀着的心思,更多的是,只要保住目前的地位,能让他每天快快乐乐的写诗作赋就很好了。
尽管如此,谁不想当官,谁不想向上爬呢?
司马相如也是如此。
他连忙出列,五体投地,匍匐着道:“臣……臣……相……相如……”
“好了……孤知卿,卿知孤,不要多说了,孤命卿为太子中盾,卿可愿意?”刘彻笑着道。
这又是一个酱油官职,没什么权力。
同时还是太子仆的辅佐之一,当太子仆有事时,代替太子仆入宫问安天子。
刘彻任命司马相如为太子中盾的意思很简单。
天朝太祖有郭诗人。
他岂能没有一个文人来宣传和美化?
司马相如正好合适。
自然的,如同天朝太祖之于郭先生一般,当然要高高供起来,当成一个吉祥物给别人看。
尤其重要的是,刘彻登基之后有大任务要交给司马相如!
那就是打通西南方向的通道,将汉文明朝着贵滇传播,这事情,司马相如在前世就已经证明了,他是可以胜任的。
西南的国土,刘彻觉得,他有必要在登基后就开始经营,徐徐图之,最终将那块国土纳入版图,若有可能,能打通一条通向缅甸的道路,汉室就多了一条可以殖民印度的通道了。
不过,此事也只能yy。
缅甸那地方目测现在应该还是食人族和雨林的天下,有没有路都不知道呢!
基本上,想要打通从西南通往印度的道路,刘彻觉得,起码也要一百年甚至两百年,才有可能!
不过云南和贵州,却可以通过羁绊和怀柔的手段,进行初步渗透和控制。
基于以上原因,司马相如的入选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但对其他人来说,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司马相如,大家都认识。
就是一个口吃的文人而已,有些才情,但能力嘛,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
对于这样一个人入选,很多人心里是不服的。
但刘彻很快就让这些人安下心来了。
只听刘彻道:“孤所命之辅臣,其所辖之丞、佐等属官,卿等皆自选之!”
这话一出,剩下的人顿时也就顾不得纠结为什么我没有被入选的问题了。
这些人的眼睛纷纷盯上了张汤、剧孟和汲黯。
太子家令、率更令和门大夫,这三个巨头名下各有一或者两个丞官,因为是千石高配,所以其属官也是高配,享受六百石待遇!
并不比其他六个职位差到哪里去。
同时这些人也明白了,刘彻的意思,这是赤裸裸的教唆他们各自抱团啊!
当下,张汤立刻就出列拜道:“家上,臣举荐宁成为臣之率更令丞,请家上许之!”
刘彻闻言,笑了笑道:“孤已经说过,卿等自择之,然后报给孤,孤用印即是!”
“诺!”张汤闻言,嘴角弯成了一条弧线。
这么好建立起班底和派系的机会,他岂会不利用?
只是有个疑惑,张汤不太明白,为何太子会鼓励他们各自抱团?
想了想,张汤还是不明白自古以来上位者不是最忌讳内部有派系的吗?
他却岂能猜到刘彻的心思!
天朝太祖曾经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真乃至理名言!
派系是不可避免绝对会存在的!
怎么都不可能被消灭掉的!
与其掩耳盗铃装作不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挑明了,将之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也免得被人忽悠。
至于怎么预防无下限和无底线的党争与内耗,刘彻觉得,他可以慢慢摸索。
反正,现在他还不是皇帝,只是太子,在这太子宫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能承受得起失败!
第266章 八方英才汇聚(1)
翌日,淫雨霏霏,整个长安城被笼罩在雨雾之中。
刘彻刚刚起来,吃了点早餐。
王道就来禀报:“殿下,少府令岑迈领舍人二十员前来觐见……”
说着王道就将一卷竹简呈递给刘彻,道:“这是舍人们的名单和履历,请殿下过目,岑明府说,殿下倘若不满意舍人人选,可以更换!”
“嗯!”刘彻点点头,接过那卷竹简。
在汉室,为了保证太子一上位,就拥有一个有强大战斗力的团队辅佐,通常,会从天下郡县调拨两百石到四百石的年轻英才,以为太子羽翼储备,常年培养在天下郡县的衙门中。
等待时机成熟,再调入少府,担任各司曹令丞,仔细观察,最后,挑选出二十人,作为太子舍人。
最关键的是,汉室朝廷将太子舍人的挑选和培养是作为一项长期政策在执行的。
汉律中明文规定了,假如新君即位,太子位暂时空缺,那么太子宫其他属官都会裁撤,唯独会保留舍人。
这个政策,在刘彻的理解中,大概相当于后世天朝的中组部后备干部力量培养制度,在汉室,舍人大抵相当于后世天朝的中管干部,直接受到少府衙门的管辖。
那么,什么人才有资格成为舍人备选呢?
根据后世《后汉书。徐防传》的注解:太子舍人,西京时常以岁课列乙者二十人为之,中兴之后贻无此制。
而《通典》则说:舍人,秦官也,汉因之,比郎中,选良家子孙。
因而,想成为舍人备选,两个途径。
一者,寒门子弟,通过每年的考绩,评为上等的乙科,可以入选。
二者,你家里家声不错,本人也素有文名,获得地方官甚至朝臣的举荐。
而最终想要成为舍人,还需要在少府,历经种种考验,最后由少府令、丞、监三巨头共同挑选,呈交天子御览,最后由太子点头,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光荣的舍人,加入储君的大家庭。
而太子舍人,算是除了太子三卿九臣外最有前途和未来的人了。
每一位太子,最终即位后,其舍人中杀出九卿,甚至三公者比比皆是。
譬如晁错最初就是从太子舍人位置上一路逆袭,杀出来的猛人。
刘彻身边的郑当时,在前世也是从太子舍人位置上起家的。
毫不夸张的说,太子舍人,就是从天下英才之中千挑万选而出来的菁英。
每一个的才能,至少都能做好一地县令,中上者能到达郡守、郡尉,最有出息的,拜为九卿,位列三公!
而如今,呈递在刘彻面前的,毫无疑问是每一个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英才,淘汰掉无数竞争者后的胜利者。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能力和手腕,历届舍人,起码有一半是靠拉关系走后门,才进入舍人名单中的。
刘彻就记得,前世之时,公孙贺就是靠着开后门,贿赂了当时的宫廷宦官和少府的令丞才混进了小猪的太子宫。
不过,换一句话说,能打通少府衙门的关系,更封住宫廷宦官的嘴的人,这样的人,家世那里小得了?起码也是郡守一级的大员子孙!
刘彻翻开竹简,第一行第一位之上,写着一个名字。
刘彻的瞳孔瞬间放大,嘴里念出了他的名字:“商容!”
久远的记忆,从刘彻脑海中重新唤醒。
是的,刘彻对商容很熟悉。
前世,刘荣废黩后,随刘荣一同前往临江国的三臣之一,刘荣自杀,商容死难。
简单的来说,此人是绝对的忠臣,一旦效忠,至死不渝,即使君主是刘荣那样的二货。
这也就罢了!
刘彻与商容前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人,虽然出身贫寒,也不是什么名师高徒,但是,此人善于规划,前世之时,为刘荣打理太子宫的杂务,凡事都井井有条。
就连刘彻的老爹也都夸过他:容虽位卑,其才如络。可用为封疆!
只是此人却是一个榆木脑袋,刘荣前脚自杀,他为刘荣下葬后,就自裁于刘荣陵前。
让人扼腕叹息。
看着商容的名字,刘彻感慨了一声,前世之时,刘荣的太子宫中可谓是英才济济,有大智慧大能力大眼光的不在少数。
商容只是其中一个。
可惜,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所谓大浪淘沙,泥沙俱下。
这些人在前世随着刘荣的倒台,或死或放或一蹶不振。
历史就是如此,能留名于其上者,固然都是英雄豪杰,然而,却有更多的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折戟沉沙,埋没于历史的长河中。
“我如今也是将要身系千百人的身家性命,数万人将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彻心中想着前世的事情。
前世,刘荣的太子宫中太子太傅、少傅、詹事,九臣以及两百余位佐官,数百的卫队、军官以及更多的宦官侍女下人奴仆,随他的倒塌而面临灭顶之灾。
只有窦婴靠着窦太后羽翼而存活下去,余者尽数从此被打入另册。
将竹简上的二十个人的名字与履历都看了一遍。
刘彻发现,这一次调拨给他的二十个舍人,基本上履历上都是完美无缺的。
想想也是,太子之位空缺两年了。
加上他的老爹的太子宫在五年前就停止增加舍人。
这五年时间,积压在少府的舍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优中选优的情况下,履历不做漂亮一点,怎么被选上?
只是……
有些人的履历太漂亮了!
譬如,一个叫江贞的人,以良家子身份人选为舍人,连续三年,被少府课为最。
只是再看他的任职机构,居然是少府厨。
简单的来说,这人是管厨子的……
刘彻脸颊抽动了一下,虽然太子舍人并不限制规定一定要治事之官,但什么时候,一个吃货也能混进来了?
毫无疑问,这人背景很扎实,肯定送钱了。
不然,履历比他漂亮的多了去,为何偏偏是他这个管厨子的,而不是那些做其他事情的呢?
只是……
刘彻却并不反感。
民以食为天!
这个叫江贞的假如真的在吃货一道上有本事,那么,他所能贡献的可能比汲黯、张汤还要高!
只要他能把麦子磨成面粉,弄出面条和包子,就是大功一件!
第267章 八方英才汇聚(2)
刘彻将所有呈报上来的舍人名单和履历看完。
沉吟片刻,对王道吩咐:“去将岑明府与舍人们都请进来吧……”
这代表,刘彻这个太子已经认可了这个名单。
不多时,少府令岑迈就领着二十个年纪不一,身材各异的官员,走进殿中拜道:“臣将作少府迈奉天子诏遣送舍人二十,请家上签收……”
说着岑迈就呈上一分正式的公文。
刘彻在其上加盖太子印玺后,将之递还给岑迈。
“家上,臣先告退……”岑迈接过公文,再拜道。
“王道,去送一送岑明府……”刘彻站起身来吩咐着。
“诺!”
片刻之后,整个大殿之中,就只剩下了二十位穿着打扮各异的官员。
刘彻瞧了瞧,这一次的舍人素质很不错。
基本上,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小的看上去可能也有二十余岁了
刘彻拿着手上的名册,走到这二十个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躬身站在殿中的官员。他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忽然道:“孤与诸卿,认识一下,做个自我介绍,卿等简要的跟孤说一下自己……”
刘彻等了一会,发现没人带头,他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道:“既然没人带头,那孤就点名了……”
“商容?”刘彻故意漫不经心的念了一个名字。
“臣在……”一个体态修长的年轻官员出列拜道。
“介绍一下你自己……”刘彻好整以暇的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一番商容。
此时的商容与前世记忆几乎相差无几,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留着浅浅的胡须,国字脸,浓眉大眼,是典型的中原男子样貌。
“臣商容拜见家上……”商容跪下来叩首道:“臣乃是清河郡人,三年前蒙清河郡郡守杨公不吝简拔,授为亭长之职,须臾,以微末之功,考为最,举为少府尚书台尚书郎!”
刘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刘彻对商容可以说是比较了解的吧。
前世之时,刘彻就听说了此人的功绩和人选原因。
三年前以亭长之职,带领一村一百七十一户农户,修了一条三里长的渠道。
于是,立刻被清河郡上下惊为天人。
马上就被清河郡郡守举荐到了少府。
再不送走,全郡上下的官员都要去找根绳子上吊了!
尤其清河还是窦太后的老家,年年都有窦氏子弟回乡省亲扫墓。
一到少府,立即就被少府三巨头分配到了尚书台,做了一个打酱油的尚书郎。
此时的尚书台,还没有后世那么威风。
充其量就是一个给皇帝整理奏折,清理文档,同时打扫皇家图书馆,将诏令与法令归档的衙门。
但能进尚书台的,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别的不说,尚书台直接面对天子和朝臣,一天十二个时辰,必须随时待命。
这还不止,此时的尚书台,还要负责结算皇室开支和园林的用度。
基本上,能在尚书台里混一个乙等考绩,尤为难得。
想着这些往事,刘彻微笑的点点头,道:“商卿过往即在尚书台用职,孤就将卿拨给家令汲黯,望卿好生努力,不负孤望!”
虽然说,刘彻自己放手让汲黯他们去各自抱团成立派系。
但是,怎么能不掺沙子进去呢?空降一个商容过去,就是一个预防针,防止有人串通起来,蒙骗与他。
不止是家令,其他各部门能掺沙子的肯定要掺!
“诺!”商容重重的点头称是。
刘彻翻着名单,又道:“江贞!”
一个略微有些矮胖的男子闻言立即出列,跪下来,将额头死死的贴在地面上,道:“臣贞拜见家上!”一边说,身体似乎还很紧张的打着摆子。
“臣家族世代居于弋阳,臣的祖父大人,父亲大人,皆为少府厨丞……”江贞说完牙齿还在咯咯的响着。
刘彻一见,笑了一声,道:“别紧张,孤又不吃人!”
“诺……”江贞匍匐在地上,更加紧张的颤抖了起来。
许多人见了这场景,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殿中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弭不少。
刘彻却是郑重了起来,能被少府塞到太子宫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即使是塞了钱,少府的人也不是笨蛋,那么多塞钱走后门的为何偏偏选中他?
没有三两三,就算手眼通天的人物,少府也不敢冒着开罪太子的风险,乱塞人!
你要知道,少府直接受命天子,听命于皇后、太后。
舍人号称储君臂膀。
你塞一个残疾的臂膀给储君,要是被发现,那就等死吧!
“卿的厨艺怎么样?”刘彻笑着问道。
“回殿下,臣家自祖父大人开始,就为圣天子掌勺……”江贞额头都冒汗了,叩首道。
刘彻点点头,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按照制度,少府会给太子配齐所有的待遇,包括厨师和车夫还有医生、匠人。
自然的也会调拨一些这方面的官吏过来。
“那卿就当孤的厨令吧……”刘彻拍了拍这个可怜的家伙的肩膀,道:“民以食为天,这太子宫的饮食今后就交给卿了!”
“诺!”
于是,刘彻继续点名。
果然不出他所料,少府不禁塞了一个厨师过来,还塞了一个养马的,一个管木工的,还有一位医丞。
其他人,也各自有各自的长处。
譬如有的舍人,精通刑名,有人擅长算术,也有人是满腹经纶的文人,更有贵族子弟和官宦世家出身的人物。
刘彻大略的问了问,基本上,这二十人都是从少府不同的衙门司曹中抽调出来的菁英。
等于说,有了这二十人,刘彻自己也能在太子宫玩出一个微型的少府衙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将二十位舍人的名字一一问了一遍,粗略的了解了一翻后,刘彻在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声。
很显然,这一次的官员抽调,并非是少府令自己自行为之。
有来自皇室更高层的命令。
显而易见,明摆着的是,天子或者太后,在刘彻被册立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立即培养刘彻的朝政处理能力和掌控能力。
那么……
刘彻在心里想着:“舍人如此,三臣会是选择那些人呢?”
首先,刘彻能排除掉窦婴和周亚夫被塞过来的可能。
窦婴现在要执掌荥阳的兵权,不可能来做刘彻的老师,周亚夫亦然。
那么,就只能从朝臣和地方郡国的两千石大员中选择了。
然后,还有太子宫的其他必备官僚,如谒者、洗马等。
第268章 八方英才汇聚(3)
长安,戚里,顾名思义,这是专门给外戚准备居住的一个居民区。
自刘邦开始,汉室皇帝的妃嫔的亲属,基本都被安置在此居住。
当然,封侯的和被罢黩的或者年事已高的,都会搬出这里。
汉承秦制,对于居民实行编户齐民制度,简单的来说,大概就类似于后世的户口本制度,但更加严格。
地位高的,绝对不会和地位低的住在一条街上。
戚里亦然。
所有的住宅按照地位高低贵贱,一字排开。
曾经诞下过皇子的妃嫔的家人的邻居绝对不会是一个没有生育过子嗣,只是短暂得宠的人家。
但有一人例外。
此人就是高皇帝刘邦的外戚,当今天子的老师,故太子太傅兼太中大夫,上大夫石奋。
当初,石奋不过是高皇帝刘邦身边的一个侍从,因为勤勉和细心而被重用,提拔为中涓,更纳其姐为美人,这样,石家就一跃成为外戚。
当然,当时的刘邦,天天忙着打仗,也没时间去宠幸后宫新纳的美人。
这样,石氏其实只是挂了个外戚的名而已。
即使如此,按照制度,石氏阖家也被迁到戚里与其他宠妃外戚家族并住。
像当时的吕禄吕产,戚夫人家族等都曾经是石家的邻居。
五十三年弹指一挥间,往昔的名门豪族,如今已经俱都灰灰。
只有石家依然坚守在这戚里。
石奋本人也从十五岁青涩少年,变成了六十八岁垂垂老矣的老人。
石奋有五子。
长子石建,次子石甲,三子石乙,四子石庆,五子石穰。
此刻,五个儿子全部跪在石奋跟前,叩首道:“儿子等拜见父亲大人!”
石氏家规森严,最讲礼数,以往儿子们回家,石奋都是必穿着朝服在正堂等候儿子们的拜见。
此时,石奋也是一样,穿着他的上大夫官服,头戴大夫冠,端坐高堂之上。
“都起来吧……”石奋喝了一口茶,颤颤的道。
长子石建闻言,这才敢带着兄弟们站起身来。
实在是他的这个老父亲太厉害了,谁敢不听老父亲的话,老父亲就必然绝食。
这么一来,整个石家上上下下谁还敢忤逆老父亲?
要知道,整个石氏的现在和过去的繁荣全系于石奋一人之上。
没有石奋,石家就要被赶出戚里,从官场上消失。
而老父在,则石家全族,人人都能当官,个个都能富贵。
像他们五兄弟,靠着老父亲的面子,一个个都混了个好差事。
即使是过去最没出息的石穰,现在也混到了储君身边,做了亲近大臣,假以时日,未尝不又是一个郎中令周仁。
石建自己更是做到了接近两千石的太仆丞。
“穰啊……”石奋站起来,周围的婢女连忙上前搀扶着他。
“儿子在,父亲大人有何吩咐?”石穰连忙恭恭敬敬的上前,扶着父亲。
“过去你学医,为父很不赞同……”石奋轻轻的道:“现在,为父要说,你这个医学的好!”
“过去是儿子不孝……”石穰连忙道:“忤逆了父亲大人,不知道父亲大人的深意!”
石穰当然不傻。
这么多年了,在宫廷中耳闻目濡,看着那些过去风光的大人物,转瞬被打落尘埃,有如猪狗一般任人宰杀。
这让石穰深深的明白,他父亲当初不赞同他学医的初衷。
学医又能有什么用呢?
一朝大厦将倾之时,再高明的医术也没有任何作用。
石家看似风光,但,眼下的风光只是仰仗着老父亲的余威而已。
老父亲今年六十八了。
还能庇护石家几年呢?
因此,想要保住石家,每一个石氏子弟都必须拼命向上爬,爬到一个安全的地位,爬到能庇护石家的人的大腿下。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石奋巍颤颤的走着:“你能靠着医术,到储君身边做事,为父,很高兴!”
“儿子但尊父亲教训做事而已……”石穰低着头道:“本份做人,勤勉做事,忠君奉上……”
“说得好!”石奋赞道:“我石氏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本份做人,勤勉做事,忠君奉上十二字!”
“你们都记住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石家都不能忘了这十二个字,这立家之本!”
“诺!”诸子齐齐低头,表示接受教诲。
“穰啊,你在太子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依你看,太子为人怎样?秉性如何?”石奋看着石穰问道。
“回父亲大人……”石穰整理一下思路,道:“家上仁霸兼修,年不过十七,已是胸有沟壑,诚如市井之言,果有太宗遗风!”
说这话的时候,石穰的脑海回忆起了,他在太子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是亲身感受,亲眼旁观的。
别的不说,到大阳,体恤百姓孤苦,因而借机发作,这是仁。
穷追不舍,穷治周阳由与申屠之罪,这是霸。
区区十七岁就已经如此,二十七,三十七将会如何?简直让人期待!
最重要的是,石穰在太子身边,感觉到了在宫廷其他地方都感觉不到的一些东西。
太子大臣,无论汲黯、张汤、剧孟,都各自各自领域内罕见的英才。
整个团队,朝气蓬勃,有如初生的太阳。
人人争相恐后,唯恐落于人后。
即使是被认为没有什么才能和魄力的司马相如……
石穰也觉得,司马相如被人低估了。
石奋听了石穰的话,他知道,石穰不会骗他,而且,石穰从小就不会吹牛,说大话。
“这么说来,储君乃是一代英主了……”石奋闻言,拄着拐杖,沉思了许久。
然后,对着长子石建招手道:“建啊,你过来,跪下!”
“诺!”石建乖乖的走到老父亲面前跪下来。
“昨日为父入宫给太后请安,闲暇之于,向太后求情,将你举为太子少傅……”
石建闻言心花怒放。
太子少傅啊!
储君三臣之,见储君不拜,奏报不名,同时兼有实权,与太子詹事一同管理太子宫上上下下。
混的好了,储君一即位,立刻就是潜邸大臣,亲信心腹,元老,子子孙孙都要受益无穷,一如他的老父亲一般,成为给家族遮风挡雨的擎天大叔。
即使混的不如意,也解决了两千石的待遇,有利于将来的发展。
唯一的缺陷就是,万一伺候太子没有伺候好,太子即位秋后算账,全家都要倒霉!
“穰的话,你都听到了吧……”石奋继续道:“你记住了,去了太子宫,凡事都要请奏太子,太子不许可的事情不要去做,太子没下令的事情不要去管,小心无大错!”
“诺!”石建恭恭敬敬的磕头道。
“还有,穰啊,你是太子老臣,你大兄去了,你要多多辅佐,万一石建事情做的不对,你就当面提出来,让他改,他要不改,你回来告诉我,我让他改!”
“诺!父亲大人请放心就是了!”石穰连忙跪下来答应。
“诺!”石建也连忙道:“大人教诲,儿子省得了,一点不给大人丢脸!”
同时也对石穰叩首道:“往后就请穰弟多多指正,你我兄弟齐心,共同辅佐家上!”
“善!”石奋哈哈一笑,将兄弟俩拉起来,让他们手牵手,道:“兄弟正该如此!”
……………………………………
刘彻这时候,却发现自己遇到麻烦了。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是时候该出发前往馆陶长公主府邸了。
但是……
有一件事情,刘彻遗漏了:他如今是太子,不是过去那个皇子了。
太子出巡,自然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随随便便说走就走。
而且,按照制度,太子出巡,要有洗马前驱,为太子仪仗。
这也就罢了,暂时找些别的人虚张声势就行了。
然而,有一个活计,一般人替代不了。
那就是必须要有一个代替太子与路上遇到的大臣贵族答礼之人。
此人要求相当高。
首先,身材要高大,不高大彰显不了太子的威仪。
其次,声音要洪亮,嗓门不大的,没办法让人听清楚。
然后,相貌必须是英俊伟岸的美男子。
最后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必须熟练的掌握全部皇室礼仪和规矩制度,见什么人要知道说什么话。
这么一个人选可真是难倒刘彻了。
汲黯本来很适合做这个活的。
前世之时,汲黯最初给小猪当洗马,就是专门干这活计的。
可惜,人家现在是家令,再来干这活,传出去,汲黯不说什么,刘彻脸上也挂不住。
同理,张汤、颜异统统出局。
至于周远、蛊臬柔,身材不合格……
宁成、主父偃,那歪瓜裂枣的模样肯定干不了!
司马相如连话都说不圆,就别指望了。
义纵年纪又小……
刘彻都快愁坏了!
没办法,刘彻只能把汲黯找来,问道:“卿可有同门同族英才在长安左近?”
刘彻觉得,汲黯长相身材都不错,那他的同族什么的也应该差不多哪里去。
汲黯特别奇怪,不知道刘彻问他这个做什么。
但是,身为家令,他的职责就是帮家上排忧解难。
他的长辈特地叮嘱过他:家令,乃为太子管家排忧解难也,事无巨细,皆亲为之。太子如有所欲,家令必当有所应。
也就是说,太子想干嘛,家令就必须千方百计帮太子搞定。
哪怕是拉皮条这种事情……
于是汲黯道:“回禀家上,臣姊子安正在长安苦读,以备来年考举……”
说这话的时候,汲黯是有些打鼓的。
因为这是赤裸裸的给外甥开后门啊!
刘彻一听就奇怪了,汲黯看模样也就最多二十一二,他姐姐的儿子怎么就能参加考举了?
许是见到刘彻疑惑,汲黯解释道:“臣姊长臣二十岁,臣姊子今年已有二十二,不比臣小了……”
“哦……”刘彻点点头,这倒是正常。
晚来得子嘛……
当此之时,北平侯张苍就是其中的标榜。
年过八十还能生子,而他的长子在他的幼子出生之时,却已经差不多六十有余了……
“那卿的那个外甥叫什么,师从何人?”刘彻问道。
“臣姊子司马氏也,名安,师从黄允公……”汲黯低头答道。
“司马安?”刘彻有些印象了,不就是前世那个把周阳由给推进坑里,将周阳由申屠两人一起埋了的廷尉监吗?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汲黯的外甥。
至于黄允,刘彻的印象就更大了。
两年前,就是此人领着张释之给老爹赔礼道歉的。
这可是个学霸啊!
常年是已故太皇太后和窦太后的座上宾。
只是这两年年纪大了,才归隐老家卫地的竹山。
“马上去叫他过来,给孤当一回谒者!”刘彻命令着。
“诺!”汲黯大喜,连忙点头,生怕刘彻反悔。
当此之时,给上位者赶马拉车和开路以及唱名的,个个都是心腹亲信,地位崇高。
像太仆,本职工作就是给天子法驾赶车的,副职才是管理马政。
可照样是九卿,更因为天天给皇帝赶车所以地位相对高于其他九卿。
半个时辰后,汲黯就领着一位青衣士子,来到了刘彻前面,叩首道:“家上,臣已将臣甥安带来!”
跟在汲黯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叩首道:“小民司马安,拜见太子殿下!”
能称呼太子为家上的,也就只有太子宫的大臣以及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其他人,只能称为太子殿下。
这是制度!
“起来吧……”刘彻站起身来,道:“孤听汲黯说,你师从黄允公?”
“回殿下,是的……”司马安站起身后,低头躬身答道,本来,他此刻应该在老家读书的,可是,看着舅舅一下子就从一文不名的士子,转眼变成了储君的身边亲信,现在更是成了太子家令,前途不可限量,司马家要是能坐得住,那就白混了。
于是,请了老母亲说情,说动了舅舅汲黯和外祖父,这才到长安来,准备考举,打的算盘就是万一考不上就走后门。
刘彻走到身前,打量了一下,这司马安,卖相跟汲黯一样,相当不错,身材也挺高大,看来没少吃肉,最重要的是,司马安的气质不似汲黯,看着就像个古板的老头子,司马安相对亲和了许多。
这样的人,别的不说,赶车这种事情和答礼回复,应该是称职的。
于是,刘彻问道:“既是黄允公高徒,想必礼法是懂的吧?”
“回殿下,小民不敢说懂,只能说,大致知道一些……”司马安依旧躬身道。
“善!”刘彻抚掌道:“就劳烦先生,为孤暂做一回洗马,立于孤车上,为答礼谒者,你可愿意?”
司马安如何不愿意呢?
能亲近太子,这可是别人打破了脑袋都想要的事情啊!
于是,他俯首道:“殿下有命,小民敢不从命?”
……………………………………
于是,在凑齐了人马和仪仗后,刘彻乘着马车出门了。
长安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刘彻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色。
尽管这一切他早已经熟悉无比,但此刻再看一次,却格外有着一种新奇的感觉,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焕然一新了。
自太子宫出发,经过武库,就到达了御道,从御道之侧的车道通过。
一路上,无数公侯大臣的宅邸在刘彻眼前闪过。
而他这么一出现,也立刻惊动了沿路的所有大臣公卿,人人侧目,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太子三臣,意味着什么。
而几乎所有彻侯都有机会担任太子三臣之一。
即使不能,将自己家的子侄,塞到太子身边也行!
因此这些天,几乎所有认为自己有门路的彻侯们都活跃了起来,以至于,长安城中的斗鸡斗狗场的生意都滑落了一大半——彻侯们才是这些奢侈生意的最大消费者!
刘彻的仪仗来到馆陶长公主的府邸之时。
早就在门口准备迎接的堂邑候陈午立刻就上前来拜道:“臣午恭迎家上!”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
外面,刚刚兼职车夫的司马安朗声颂道:“太子为君侯下车,立!”
堂邑候陈午连忙起身肃立一侧,同时,堂邑候宅邸大门打开,鼓乐齐鸣,侍女奴仆跪满大院。
刘彻从车上走下来。
司马安又立刻朗声颂道:“太子下车见君侯,君侯起!”
堂邑候陈午连忙上前拜道:“臣堂邑候午恭迎家上!”
刘彻这才满脸微笑的上前,握住陈午的双手,道:“岂敢劳姑父大人远迎?小子彻,愧不敢当!”
同时,刘彻在心中也很满意司马安的表演。
看着司马安这样很简单,但实际上,不是知识分子中的精英根本做不好这活计。
原因很简单。
司马安的所有对答与语言都必须用雅语唱诵。
说实话,雅语这种先秦时代的语言,现在能掌握的十个人里最多一两个而已,能说的这么顺溜的就更少了。
只能说,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
先秦时代,流行于关中的语言,到了如今,已经都快成为传说了。
在现在,想要学好雅语,就首先得知道注音,懂反切法,这就需要有庞大的阅读量做基础,不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发音。
“这司马安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嘛,再观察观察……”刘彻这样想着,就与堂邑候陈午手拉着手,走进了堂邑候府邸。
“姑父大人,让您与馆陶姑姑久候了……”一进门,刘彻就首先道歉,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立场。
刘彻记得很清楚,前世,田蚡跟窦婴怎么成死敌的?
就是某次田蚡说要去窦婴家做客,结果窦婴全家半夜就开始准备,一直忙到中午,然后就一直等着田蚡上门,结果等到晚上田蚡都没有登门,于是,被认为是奇耻大辱,这才有了之后灌夫与田蚡之间的纠葛以及一系列的事情。
“家上言重了……”陈午领着刘彻穿过院子,笑着道:“家上能来,臣阖家上下与有荣焉!”
刘彻随便看了看。
整个府邸,显然因为他要来的缘故,经过了彻底的大扫除,所有的宅院,走廊,俱都一尘不染,许多的香炉中更燃起了冉冉清香。
甚至,所有的下人奴婢全部都穿着新衣裳,人人打扮的光鲜亮丽。
看着这些,刘彻也不得不感慨。
随着他地位的水涨船高,所受的待遇,立刻就拔高到了无限接近皇帝的水准。
他这还是来到馆陶的府邸。
倘若他去其他官员或者贵族家中拜访,想必,所受的待遇,肯定会比眼前的还要隆重,甚至不乏有无节操跪舔的。
倘若成了皇帝,那就更是天下都要跪舔了!
刘彻在堂邑候陈午的引领下,来到大厅。
他一进门,立刻就有一群光鲜亮丽,娇颜动人的少女,迎上前来,跪下来拜道:“奴婢等拜见殿下……”
这些少女,基本上都着了薄薄的丝衣,胴体几近透明,让刘彻猝不及防之下,都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他隐藏的很好,随手挥了挥,表示没有意思,这些侍女奴婢就自动自觉的退了下去。
“我这个姑姑丫……”刘彻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可还在母丧期间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用美色来贿赂,有意思吗?
况且,刘彻现在根本不缺女人。
他手一招,整个长安的女性都要为他疯狂,任他挑选。
甚至于,他只要放出自己想要女人的意思,无数贵族会排着队奉上自己的女儿、侍妾甚至妻子!
想想看,王娡怎么进宫的?
想到王娡,刘彻就猛然想到了,王娡的妹妹王驹儿,应该快生产了吧?他的第十一个弟弟,可能就在这两个月要生出来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刘彻心里下定了决心:“不可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实在是刘彻太清楚王娡姐妹有多么顽强和难缠了。
不趁着现在老爹心思完全没在他们身上的机会打死她们,万一这姐妹靠着皇子翻身,那就麻烦了!
这么想着,陈午就带着刘彻走进了大堂。
“太子殿下驾临!”站在内堂门口的两个下人立刻大声宣告:“太子殿下驾临!”
“太子表兄!”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跑出来一下子就跑到刘彻的怀里,一只小手摸啊摸啊的摸着刘彻身上崭新的太子冠袍,道:“太子表兄换了新衣裳,好好看,阿娇喜欢!”
刘彻抱着这个小丫头,在她额头上温柔的一吻,问道:“阿娇这些天听话吗?可有每天按时吃饭?”
陈阿娇骄傲的撒娇着说:“每天都有吃饭啦,还吃了一大碗!表兄要是不信去问义婼阿姐……”
说着,在她的身后,义婼的影子若隐若现的静立在一侧。
不得不说,刘氏的太子最喜欢在自己的姐姐或者姑姑家里养外室。
刘彻的老爹最高峰时在馆陶这里养着十几个美人,刘彻只养了一个,只能说是真。柳下惠!
刘彻抱着陈阿娇走了进去,一进门,刘彻就看到,除了他的姑姑馆陶长公主刘嫖之外,还有一个人在。他眼帘动了动,笑着道:“姑姑,还有客人在啊?”
那人早在刘彻进门的瞬间,就已经匍匐在地上了。
此刻,刘彻出言,他立刻就道:“臣绾拜见家上!”
刘彻低头一看,好家伙,熟人啊!不是他前世的太傅兼情人的老爹,卫绾又是谁呢?
卫绾出现在这里,委实让刘彻颇为惊奇。
在刘彻的印象中,卫绾可是个大大的老实人啊,从来不会拉关系走后门的。
怎么今天会出现在长安城中出了名的要钱才能进的馆陶府邸,还是在他来馆陶家的时候?
这可不对啊,不正常啊?
卫绾家底怎么样,刘彻清清楚楚,托当年跟卫绾女人偷情的福,刘彻太知道卫绾有多少钱了。
这么说吧。
前世,卫绾将河间郡兵击吴楚叛军。
可是,出征之时,连招募家丁的钱都凑不齐,还是刘彻这个便宜女婿给的……
馆陶长公主刘嫖见到刘彻,立即就笑意吟吟的走上前来,道:“啊呀,太子啊,快快过来给姑姑看看!”
整个府邸,恐怕也就刘嫖跟陈阿娇见了刘彻不需要行礼了。
刘彻微微躬身,笑着道:“姑姑取笑了,侄儿再怎么样,不也还是姑姑的侄儿吗?”
听了刘彻这话,刘嫖脸都笑歪了,道:“太子这么说,姑姑听着舒坦,没让姑姑白疼你一回!”
刘彻笑了笑,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卫绾道:“卫公请起……”
将卫绾扶起来,刘彻问道:“卫公长者,可是有事与孤商议?”
这是刘彻所能想到的卫绾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但是刘嫖居然会放卫绾这么一个穷光蛋进门,这就让刘彻有些想不明白了,难道狼居然会不吃羊了?
还是刘嫖解开了刘彻的疑惑,只听刘嫖道:“啊呀,太子有所不知,当年母后困危之时,幸得卫公与袁公周旋,这才没让慎氏那个狐狸精得逞,这不,现在卫公闲置在家,姑姑啊就觉着,这人,不能忘本,就将他请来,让太子给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卫公安排个官职?少傅啊太傅啊詹事什么的……”
“臣不敢如此想,能见家上一面就足以了……”卫绾躬身道。
刘彻闻言笑了。
刘嫖的话信一半就够了!
十之八九是窦太后发话了,让刘嫖帮着给卫绾谋个太子宫的三臣,不然,以刘嫖的尿性,卫绾这个穷光蛋能进门那就奇怪了!
窦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更何况,卫绾这种人来当太傅或者少傅对刘彻来说刚好合适。
他与卫绾前世相处过,不需要磨合就可以开展太子宫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卫绾一来太子宫上班,他那个女儿,那个身子丰腴的都能滴出水的女儿岂不就乖乖的进刘彻的嘴了吗?
然而,想要运作这事情,有一个大大的障碍!
刘彻的老爹!
当年,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卫绾就已经是两千石的中郎将了。
某次,刘彻的老爹请卫绾去太子宫做客。
结果卫绾当时生病,去不了……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当今天子是个什么人啊?
睚眦必报!
当时就恨上了……
等到登基,邓通张释之被清算了,卫绾也好不到那里去,要不是窦太后保着,起码是张释之的下场,甚至可能会跟邓通一样。
即使如此,也好不到那里去。
老爹登基后一脚将卫绾提出了朝廷,虽然还挂着中郎将的职位,但也差不多等于是个类似后世的政协养老的决定。郅都的中郎将,就是顶着卫绾上位的。
但卫绾怎么愿意现在就养老?
他才四十多岁,他还大有可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这事情难啊!
想要说服老爹,这可不是个什么容易的事情。但不帮忙吧,窦太后、刘嫖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见到刘彻沉默不语,刘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这事情,她可在老母亲面前拍了胸脯的!
卫绾更是一脸苦涩。
躬身道:“臣不敢让家上位臣为难……”说着就欲告辞。
刘彻连忙道“卫公捎带,请让孤仔细想想……”
刘彻放下陈阿娇,来回踱了几步。
前世,卫绾怎么成功的讨得老爹的欢心的来着?
刘彻低头,看向卫绾腰间的佩剑,顿时想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对卫绾问道:“卫公佩剑似乎有些旧了啊,来人,去将孤车上的佩剑取一面来给卫公……”
卫绾跟刘嫖都有些愣了,不知道刘彻这唱的是哪一出。
只听到刘彻一拍大腿,道:“啊呀,孤却是亡了,卫公似乎得了许多先帝所赐的宝剑啊,孤的剑岂能跟先帝的宝剑相比?”
刘彻问道:“卫公,何以孤未见卿佩先帝所赐之剑呢?”
卫绾闻言拜道:“不敢瞒殿下,先帝赐臣宝剑六柄,臣不敢易用!”
“这就对了嘛!”刘彻哈哈笑道:“卫公安心啦,孤会为公在父皇面前成说此事,力争卫公为孤太傅,望卫公不吝辅佐之!”
刘彻低下头来,对卫绾道:“只是,之后,卫公还得想个办法去见一见父皇……”
刘彻这两句话一说完,即使是笨蛋都知道了,刘彻为什么说那些话了。
刘嫖更是笑的脸上都开花了!
对刘嫖来说,没什么比完成老母亲的任务更重要的事情了!
第269章 艰难的抉择
堂邑候陈午小心的将刘彻请到上首的主座。
刘彻推脱了一下,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刘彻除了在天子、皇后和太后面前需要矫情之外,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有足够的资格和底气居于上首。
陈阿娇见到刘彻坐了下来,立即就蹦蹦跳跳的跑到刘彻身边,爬到他怀里腻歪了起来。
刘彻自然也是满脸关爱,宠溺的抱着陈阿娇。
此情此景,让刘嫖看在眼中,心中原本的一些担忧不翼而飞。
于是,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
三天之后,刘彻终于能脱下孝服了。
汉代皇室的守孝期没有后世礼教兴旺后那么变态。
按照先帝太宗皇帝规定的制度。
天子去世,皇子皇孙也只需要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
刘彻为母丧戴孝十五日,本身就已经是超规格了。
只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敢议论。
但是,假如想要超越十五日的孝期……
那就是逾越了!
除却孝服后,刘彻穿上太子冕服,然后,在王道的引导下,坐上少府新拨来的太子车驾,浩浩荡荡,趁着晨间的晨曦,朝着未央宫而去。
按照制度,他这个太子,每五天必须按时入宫给天子和太后请安。
其他时间,则由太子仆代替问安。
今天是刘彻初次以太子身份,入宫问安。
所以,一切仪式都尽量隆重。
少府调来的十三位洗马,在前头打着仪仗旗牌开路。中间,数十名骑兵骑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太子车驾居住,其后跟着卫兵和宦官侍女。
如今,刘彻的太子宫,初步具备了一个雏形的系统。
像是三四百石左右的洗马与舍人都已经配备完好。
加上从宫里调来的宦官和侍女,以及刘彻本来的班底,整个太子宫的血液循环系统已经初步建立了起来,能够开始以刘彻这个太子的意志行事。
当然,仅仅这样,远远还不是一个正常汉室太子的完全形态。
汉室的储君,在正常情况下,三臣九缭各司其职,底下各种文武官吏三四百之多,还拥有一个完整编制的太子卫队。
除此之外,为了方便太子与天下豪杰相交,按照制度,还会在上林苑中为太子单独建立一个活动区域。
总而言之,汉室的建储思想,是以培养太子的各方面能力和手腕为目的的。
是要保证,一旦天子发生意外,太子立刻能顺利接过权力。
尤其是发生了吕氏乱政的悲剧后,为了不至于重蹈覆辙,太宗孝文皇帝,准许了太子培养自己的武力班底。
后来小猪的太子刘据能在巫蛊之乱中发动长安军民数万人,并非无因。
只是,这一切都跟现在的刘彻没多大关系。
按照制度,他得等到太子三臣确定下来之后,才能让他的太子宫正常运转,然后,才会被获准建立卫队,拥有属于他的武力。
只是,现在朝堂上乱成了一团。
为了争夺空缺丞相之位。
御史大夫晁错支持的廷尉张欧与太仆袁盎支持的桃候刘舍,争辩不休。
而刘彻的老爹当今天子刘启没有表态。
这就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偏偏这时节,刘彻的太子宫初建。
为了争夺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詹事这三个职位,各派系之间不断连横合纵,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无疑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刘彻这次进宫,除了照常的问安之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确定下他的臣僚人选。
现在的刘彻,一点都不想被牵扯到朝堂的争斗中去。
他是太子,除非涉及到关系他自己切身利益的问题,其他一切,能保持中立,置身局外,就一定要保持中立,置身局外。
刘彻的仪仗马车缓缓驶入北阙的城楼,在宫廷卫队的护卫下,一直来到北司马门前。
然后,刘彻就在北司马门下车。
在过去,他住在未央宫,因此,路过北司马门,无需下车。
如今,他是太子,却必须在北司马门前下车。
这或许是他成为太子后丧失掉的唯一特权吧。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刘彻下了马车,早就有宦官在北司马门下等候着他了,这宦官见了刘彻,立即迎上前来,叩首道:“陛下此刻在宣室殿等候殿下……”
“请带路吧……”刘彻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就在那宦官的带领下,走进司马门,从未央宫的前殿,向着宣室殿前进。
那宦官领着刘彻到了宣室殿门口,刘彻就提起自己的绶带,走上宣室殿前高高的台阶。
一步一步,刘彻沿着台阶向上。
此时,正是辰时,秋日的阳光从宣室殿的东侧,照射下来,微风习习,吹着刘彻宽大的袖袍,发出微微的呼呼声,木屐踩在台阶上,嘎嘎的响着,头上所戴的五色旒珠,在刘彻的眼前晃动着。
他每向上一步,台阶两侧的卫士就持戟屈身致敬。
高高飘扬的黑龙旗,在两侧迎风招展。
“儿臣刘彻问父皇安!”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刘彻躬身下跪,叩首道。
“太子恭问陛下安!”一位谒者站在刘彻的身后,高声喊着。
“太子恭问陛下安!”
“太子恭问陛下安!”一个又一个侍从官像接龙一样将刘彻到来的消息,向着宣室殿中传递。
片刻之后,一位持着天子节的文官模样打扮的男子,走到刘彻身边,道:“陛下答太子问安:朕躬安!”
这大概也算刘彻成了太子后的又一个不便之处了。
除非老爹传召,或者有急事急奏,否则,想向过去一样大大咧咧的直接跑到老爹身边,几乎不可能了!
太子一立,就是国本,国本与天子,即是父子,也是君臣。
这种复杂的关系,使得即使是太子想见皇帝也没那么简单。
所以,小猪的太子刘据落得那个悲惨下场,刘彻的老爹当年做太子时如履薄冰,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当了太子后,刘彻与自己老爹的所有正式场合的谈话和见面言论,都会被史家记录,然后归档。
刘彻的任何表态都会被人解读成他的政治意见。
譬如,前世小猪的太子刘据屡次建言要和平要面包不要战争,惹恼了小猪不说,还顺带惹恼了新兴的军事贵族利益集团。导致巫蛊之乱时,北军和南军的将军们拒不奉节,接受刘据的命令。
之后,宣帝的太子元帝的尊儒言论,更是让宣帝大发雷霆之怒,几欲废储,错非是宣帝念及微时故剑,元帝才在他老妈的庇佑下顺利登基。
想着这些,刘彻就按照早就在太子宫里练习了几百遍的礼仪,躬身拜道:“儿臣彻谨请面见父皇……”
“陛下诏:可!”那官员持着天子节,朗声道。
然后,就面朝刘彻,放下节牦,道:“家上,请,陛下等您很久了……”
刘彻起身,看了看这人,发现是郎中令周仁,连忙拱手道:“竟是郎中令亲迎,孤愧不敢当!”
周仁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只是躬身道:“殿下快些进去吧,陛下在等着呢!”
对周仁来说,他并不需要跟其他朝臣一样刻意的靠拢刘彻。
因为,他的儿子就是刘彻的臣子。
就这个关系,就注定了他是刘彻的人,至少,也是偏向刘彻这个太子的一员。
此立场,假如不出意外,基本上不会被人曲解和误读。
刘彻也识趣的点点头,跟在周仁身后,走进宣室殿之中。
进了殿中,刘彻走到正中,低头俯身拜道:“儿臣彻拜见父皇!”
“平身!”上首传来了老爹刘启的声音:“给太子赐座!”
于是,就有着宦官领着刘彻到了老爹御座之旁的一个位子,跪坐下来。
刘彻此时才发现,这殿中,不止他一个人在。
大殿两侧的位子上满满当当的跪坐着数十位贵族官员。
很多人刘彻都不认识。
只有周亚夫、刘舍、晁错、袁盎等寥寥数个熟人。
在周亚夫身边,跪坐着一位年纪五六十岁,穿着两千石朝服的男子。看样子,此人与周亚夫早就相识,从两人坐位紧邻就能看出来,此人跟周亚夫有姻亲关系。
晁错身边也坐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两千石官员。
袁盎也不例外,带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位置上。
此外,在这些巨头之前,还坐着一个垂垂老矣,看上去很普通的老者。
不过,这个老者身上配着的佩剑,让刘彻多看了一眼,那是一柄出自少府的宝剑,而且是专供皇帝使用的宝剑。
而且,刘彻一眼能认出来,这种制式的宫廷宝剑,是他老爹所爱的一种款式,简而易之,此人,与他老爹关系匪浅,不如此,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更没有能耐敢配着天子赐剑,堂而皇之的坐在天子面前!
“太子来的正好!”只听到老爹的声音道:“太子你起身,朕给你介绍一下……”
刘彻连忙站起身来,躬身听教。
只见天子刘启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牵着刘彻的手,走下殿中,群臣立刻匍匐在地,表示恭敬。
只有那四人只是离座躬身行礼。
嗯,按照历法,这四人的年纪和官位已经足够他们无须在除了祭祀先帝和高皇帝之外的任何场合下跪。
天子刘启牵着刘彻,走到那个独自坐着的老者面前,介绍道:“此公,朕往昔之太傅故上大夫石公讳奋,朕之长者,国之柱石!”
刘彻闻言,连忙躬身问道:“小子彻见过老太傅!”
别看石奋文不成武不就的,官位也不高。
但提起万石君的名号,谁人不知?
前世之时,石奋四子,俱为两千石,号称万石家族,天下第一官宦世家。
这个记录直到成帝时期才被打破,外戚王氏一门五候。
能在这个汉室朝廷严厉打击豪强势力的如今,石家能有这么强盛的局面,毫不夸张的说全靠石奋一人之功!
石奋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才能和文化水平,但他就一个字,忠。
死忠的那种,从十五岁侍奉刘邦开始,石奋的一生,充分的诠释了长安公侯们私底下的那句话:全力拥护圣天子,谁是天子拥护谁!
高帝在位,他死忠高帝,吕后掌握大权,他肝脑涂地,先帝自代承继大统,他第一个三叩九拜,全心全意效忠。
于是,官职自然也跟坐山车一样飙升。
从区区一百石的侍从,一路飙升,成了两千石的中大夫。
本来这也没什么。
但偏偏,当初,刘彻的老爹的首任太傅东安候张相如跟刘彻的老爹闹的很不愉快,于是被免,当是时,刘彻的老爹可是敢在街头砸死吴王太子,在朝堂唆使晁错上跳下窜,在宫里赶跑自己的太傅的恶太子。
简单的来说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天子,在大臣们眼中是一个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台被废的巨坑大坑。
谁也不愿意往里面跳。
于是,原本炙手可热的太子太傅,变成了一个谁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大家全部推举没什么人缘也没什么地位的石奋。
石奋接下太子太傅之位后,什么都没想,就一个字忠,因此被刘彻的老爹认为是大大的忠臣和长者,以上宾相待,尊敬有加。
可谁都没想到,很快,太子地位就稳固了下来,忠于太子的势力发动逆袭,加上梁怀王忽然坠马而死,短短几年之内,本来摇摇欲坠的太子的地位就立刻坚不可摧。
于是,石奋在刘彻老爹的眼中就从一个长者变成了福将……
新君一登基,立刻就成了真正的元老大臣,其地位不下于丞相。
石奋年纪已经很大了,见了刘彻,呵呵笑着躬身答礼:“老臣不敢当家上之礼啊,家上万勿如此……”
刘彻躬身道:“应该的,小子是老太傅看着长大的,太傅是小子皇父之师长,天地君亲师,尊师重道,小子素所愿也……”
天子刘启在旁边听着,相当满意刘彻的言行。
于他而言,石奋就是他所立的牌坊之一。
所以,尽管知道石家人的才能都不咋样但照样重用提拔!
天子刘启又领着走到晁错身前的那个大臣面前,介绍道:“此公先帝时大臣,朝野敬重,历任为内史、郎中令,曾持节镇抚南北军,屯兵霸上备胡,故复土将军张公讳武!”
刘彻连忙躬身道:“见过将军……”
眉毛却是悄悄一扬,晁错什么时候这么饥不择食了?
为了拉拢人脉,建立势力,居然连张武都拉拢。
哎!这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张武是谁?
名声都快臭大街了好不好!
虽然,刘彻承认,张武在南北两军有着数不清的旧部和弟子。
但是,当年,张武贪污被揭发,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不仅不惩罚,反而赏赐数百金,美其名曰:以愧其心。
好吧,这比杀了张武还要严重!
此事可是明诏下发的……
于是,张武不仅仅要感激涕零,感谢先帝的恩德,同时,悄无声息的,名声迅速臭掉了。
想想看,皇帝发现你贪污,不但不惩罚,反而赏赐你钱,你在这个剧本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丑角!
不过,刘彻想了想,觉得也能理解晁错。
毕竟,今生不同前世,开封候陶青一死,晁错就成了跛脚鸭了。
不管是张欧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也罢,都很难填补陶青留下的空当。
这样一来,晁错想要推行他的政策,就不得不广泛的与人结盟。
只能说,蝴蝶效应太大了!
前世,张武在新君即位后就彻底消失了,今生却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不过,张武名声所臭,但人家是迄今为止还活着的少数几个跟随先帝从代地入长安的亲信大将了。
地位和势力,并未完全消退,也算个棋子吧!
张武闻言也是微微低头道:“家上礼重,臣不敢当!”
天子刘启又带着刘彻走到周亚夫跟前的那个大臣,刘彻发现,自己老爹在来到那人面前的时候,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勉强的道:“此公,亦为先帝重臣,故廷尉张公讳释之……朕亦曾受其教……太子不是一直都素来很推崇张廷尉的吗?现在见到真人了……”
刘彻听得出来,自己老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明显,牙齿都嘎达了一下。
毕竟,过去十几年里,张释之可谓是真的惹恼了他了!
不过呢……
刘彻抬头稍稍看了看跪在前面的周亚夫。
这张释之跟周亚夫可是连襟。
张释之的老婆跟周亚夫的老婆是姐妹,不止如此,张释之的大女儿嫁给了周亚夫的次子。
有着这层关系在,张释之当年才能成功道歉,不然的话……呵呵……
“小子见过张公……”刘彻深深躬身致敬,对于张释之,刘彻确实很尊敬。
此人可谓是建立起了汉室法治之路,正是在他的任上,中国第一次出现了‘减轻刑罚,尊重法律’的声音,你要知道,在张释之之前,地方官刑罚百姓,根本没底线。
要知道汉承秦制,汉律就是建立在秦律的基础之上的,许多刑罚根本就是照搬的秦代法律,一件小事,就把犯人打死打残,屡见不鲜。
通过张释之与先帝的努力,这才逐渐废除了许多可能导致小事就打死打残民众的律法和刑罚,更建立起了‘薄刑轻罚’的思想基础。
“老臣见过家上……”张释之闻言立刻躬身回礼,许是吃过一次亏了,他再也不敢在汉家储君面前扎刺了。
天子刘启于是又带着刘彻,来到了袁盎面前的那个老臣身边,介绍道:“此公也是先帝大臣,曾经历任为车骑都尉,楚相,冯公讳唐也!”
刘彻闻言,不禁抬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老臣。
李广难封,冯唐易老,后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呢,跟李广一样,刘彻深以为冯唐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型!
李广的悲剧在于,总是站错队,所以,好好的骑兵将军最后变成步兵老大,搞的后世人以为李家靠的是弓弩兵呢!
其实,不管李广也好,李陵也罢,带的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的骑兵集团啊!
而冯唐的悲剧在于太聪明了!
跟杨修一样聪明!
杨修什么下场,一句鸡肋鸡肋,搞的曹阿瞒杀人。
而冯唐运气好,碰到的是难得的好脾气天子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不以为忤,反而重用,拜为车骑都尉。
只是呢,再想向上爬,冯唐的性格,就注定了不可能。
于是转任为楚王相。
偏偏运气不好,碰上了刘戊这个二货,干了三年就辞官了!
自然的,刘彻照例躬身道:“小子见过冯公!”
这样,四位陌生大臣,刘彻就算是认识了一遍。
天子刘启于是拉着他,问道:“此四公,俱为先帝元老,其中,老太傅呢,举荐其长子建,余者三人,皆为大臣推荐,欲为太子三辅臣,你是太子,你怎么看?”
刘彻嘴角一阵抽搐。
老爹这是明摆着把这个得罪人的活交给他了!
而且,这其中还隐含着考验。
刘彻心里叫了一声苦,偏偏推脱不得。
他此刻要是推脱了,就会在大臣们跟老爹面前留下一个没有决断,畏缩不前的印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就全毁了!
更严重的是,此刻他不说话,那这事情也就没他说话的份了。
本来这没什么,但偏偏刘彻答应了刘嫖啊!
想着答应的刘嫖的事情,刘彻的头都大了
太子三辅臣只有三个。
可抢位子的却有五个人。
怎么看都不好分配啊!
卫绾背后站着窦太后跟刘嫖。
石建背后是石奋,石奋的后台谁不知道就是老爹啊!
至于张释之,刘彻自己都很欣赏和尊敬,更别说后面站着周亚夫这尊大神。
冯唐的话,就算不考虑袁盎的面子,也要想想史书上的评价!
将来太史公著史,这冯唐易老的锅,刘彻可不想背!
至于张武,看着好像是个软柿子,但背后站着晁错,鬼知道还有没有老爹的默认!
毕竟,没有老爹的默许,晁错根本不敢举荐张武!
刘彻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第270章 知难而退
刘彻悄悄抬头看着自己老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此刻,刘彻心中有着一个疑惑。
按道理来说,谁做太子太傅、少傅、詹事,太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在汉室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皇帝会跟太子征求意见的例子。
基本上都是盲婚雅嫁。
“也就是说……”刘彻心里思量着:“老爹恐怕是借我的嘴巴来淘汰掉一人……”
刘彻知道,作为皇帝,他的老爹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心血来潮。
他的所作所为一般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么现在的关键是,谁才是那个老爹想要淘汰的人?
然后,再找个什么理由淘汰掉另外一个,给卫绾挪位子。
刘彻心里深深的知道,他这个太子想要做的稳当。
第一要把皇帝老爹的马屁拍好了,皇帝老爹的支持,对他来说胜过一切。
其次,东宫窦太后也要哄开心,只有哄好窦太后,他才能不至于回有后院失火的事情。
刘彻的眼睛在石奋、张武、张释之和冯唐四人身上转了一圈。
首先,石奋可以确定以及肯定是得了老爹的许可和承诺,不然,石奋不会出现在这里。
石氏一生唯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的事情,他们不会去做!
剩下的三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老爹不喜,但却碍于情面或者别的原因,不好开口否决,因而把锅推到刘彻身上,让刘彻自己来决定。
这样的话即使刘彻选错人了,皇帝老爹也可以从容否决。
想到这里,刘彻就忍不住瞄了一眼张释之。
实在是张释之的嫌疑最大!
但是……
刘彻看着跪坐于张释之旁边的周亚夫,他又不好肯定了。
周亚夫现在的地位不问可知,在所有朝臣中,周亚夫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个。
皇帝老爹为了笼络刘武,连储君之位都能拿出来做诱饵。
而为笼络周亚夫皇帝老爹用个太子三辅臣之一的官位,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刘安已死,那么张释之就肯定是有功的。
因为假如不承认张释之的功劳,那么就等于刘安无罪。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政治推理,也是政治上颠破不变的真理,君不见,后世那些垮台的天朝巨头,一朝进了秦城,那他过去的一切就全部都是错的,对了也错!反之,他打到的人,统统被翻案,错了也是对的!
所以不会是张释之!
很简单,既然周亚夫敢推荐张释之,那么,必然已经跟皇帝老爹有过交涉甚至于获得了皇帝的支持。
不如此,以周亚夫的性格,他还不至于如此大胆。
要知道,此刻的周亚夫可不是前世平了吴楚之乱位居太尉,自侍功高,又有丞相加成的那个周亚夫。
倘若刘彻记得没错的话,著名的成语,汗流浃背的主角就是周亚夫。
一个能被皇帝吓到汗流浃背的人,不可能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明目张胆的推荐皇帝不喜欢不接受的人来出任太子大臣。
那样的话,周亚夫就是作死了!
至于张武,看上去也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可看了看晁错,刘彻就又有些犹豫了。
谁都知道张武现在的名声不比街上的马粪强多少。
可晁错还敢推荐张武,倘若没有把握,那晁错也太蠢了!
刘彻不认为,晁错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很显然,这背后有故事!
那么……
刘彻低头看着冯唐。
通过排除法之后,刘彻认为,冯唐的出局是注定了的事情。
首先,冯唐在刘彻的前世辞官之后整整二十年没有出仕,直到小猪登基后才被人推举,那时候冯唐已经九十余岁了,因此,史书上人们才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再者,袁盎这是要干嘛?
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手!
刘彻觉得假如他是皇帝,也会对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势头有所警觉。
想想看,假如你是皇帝,你手下有个大臣前不久刚刚才被起复,还在戴罪立功阶段,却上跳下窜的跟你支持的大臣唱反调,还纠结党羽,争夺丞相之位。
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想把手伸进太子宫,渗透到储君身边去。
你是皇帝,你会怎么想?
只要不是白痴都会选择,让那个作死的家伙死开!
刘彻想是想明白了。
但是,冯唐易老的锅他真不愿意背。
沉吟片刻,刘彻看了看在在的大臣们。
不想背锅,就得找个替罪羊……
可环顾在坐的臣子,没有一个是刘彻能利用和指使的。
怎么办?
刘彻将自己的大脑全力发动起来思索对策。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点子。
或许可以这样……
于是,刘彻躬身道:“父皇在上,请容儿臣禀报:天地君亲师,非人子可以议论,父皇若问儿臣,儿臣只能说,老太傅德高望重,儿臣曾在河东闻乡中长者教曰: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美之!老太傅家教孝谨,自家形国,儿臣尊而敬之!”
刘彻这话一出石奋脸上顿时就笑意吟吟,连忙谦虚的道:“不敢当家上之赞!”
“齐家治国平天下?”天子刘启却道:“果然乡有大贤哉!”
这齐家治国平天下,似乎是后世儒生的理想,此刻还没有这个说法。刘彻于是连忙转移话题,继续道:“张廷尉守法而不阿意,冯公论将率而举贤德,孔仲尼曰:不知其人,视其友,说的就是两位长者啊!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诚哉斯言!”
好话嘛人人爱听,听到刘彻夸赞,冯唐与张释之连忙欠身道:“家上缪赞了!臣愧不敢当!”
刘彻转而看向张武,道:“张将军自代从先帝入长安二十三年,忠君守节,多有建树,是以先帝以为美,多褒而美之。儿臣过大阳,上吴山而祀泰一,登高望远,隐约曾听山林之中有民众作歌,其词曰:尔禄尓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儿臣以为,此歌当收录入乐府之中以为警之,使天下官员知也!”
张武最初听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只是,听到后面的时候,脸色就难堪了起来,尤其是听到‘尔禄尓俸,民脂民膏’之时,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天可见怜!
当初他收受的贿赂,可没有一钱是老百姓的。
全部都是贵族和官员所奉。
但是,他不敢为自己辩解。
只能踉踉跄跄的跪下来,告罪道:“家上教诲,臣谨记之……”
太子都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若还不懂,那就白活了。
更何况,无论怎么样,那确实是他无法抵赖的污点。
虽然说这朝廷上上下下不贪的人很少。
但谁叫他被抓到现行还被当成了样板了呢?
第271章 即将到来的麻烦
所谓人要脸,树要皮。
张武受此打击,顿时就自动自觉的打起了退堂鼓。
刘家的子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当初,东安候张相如,以大将军的身份入主太子宫,身为太子太傅,结果,却被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天子给赶出了太子宫,三年后就忧郁而终。
换句话说,刘氏的太子,发起横来,连大将军都能赶下马,他张武不过是个前任将军,凭什么跟太子争斗?
还是乖乖的低头,保全家族性命比较好!
于是,张武叩首道:“老臣昏聩,妄动贪念,请陛下降罪!”
天子刘启呵呵一笑,双手负着在身后,他感觉挺有意思的。
身为皇帝,其实,太子太傅、少傅和詹事是谁?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若是以往,他也不用这么纠结,随便任命了就是。
但是,此时此刻,这太子三臣却牵扯到了丞相大位的争斗的漩涡中。
因此,这才不得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还将刘彻给拉出来当挡箭牌。
为的就是对朝堂势力进行一次再平衡。
过去半年,汉室朝堂可谓经历一次地震般的变动,三公九卿之中,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倒了下去。
整个朝堂的势力因此失去平衡。
正是因此,他才将袁盎捡起来,让袁盎去平衡晁错。
但晁错推行削藩,乃是国策,因此,在平衡之余,还得加强晁错的权柄。
于是,进晁错为御史大夫。
然而,在现在的局面下,晁错想要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力压朝野,推行削藩策。力量还是不够的,所以,丞相得给晁错。
但,这样一来,丞相加御史大夫的联合体一旦全面掌控了局面,别说是其他大臣贵族了,就是他这个皇帝,也未必能控制的住!
因而,为了确保他这个天子的权柄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威胁和打击,就必须完全的斩断晁错在军中的势力。
看着似乎很复杂,但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帝王心术而已。
简单的来说,就是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因而,实际上,晁错推举张武,是他暗示和怂恿下进行的。
为的就是让晁错彻底失去染指兵权的机会!
而他也相信,晁错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推举张武,不然,晁错还不至于傻到赌上他的名声,推举张武——谁不知道张武的名声有多臭?
只是……
“刘彻这个小子胆子还真是大……”天子刘启感觉有些头疼了。
本来,张武是他预留的靶子,给朝中那些反晁错的人置办的一块靶子。
想想看,张武要是做了太子三臣,这朝野上下还不拼命的弹劾?
接着,晁错就必须学萧何,主动撇清关系,抛弃张武。
这样一来,他这个天子就可以顺理成章,顺应人心,免去张武的职位,另选贤能。
有了这么一个经过,朝野上下,那个将军还敢再投靠晁错?
可惜了,这好好的计划,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刘彻这里出了纰漏!
这让天子刘启又怒又喜。
怒的是刘彻胆子真大,明明他都给了那么大的暗示,居然装作没看见,仅凭自己喜好行事!
喜的则是,刘彻能坚持自己的立场,这说明他的这个儿子进入角色很快,才短短几天就已经有了些太子的担当了。
在汉室,一个合格的储君,就必须有担当。
尤其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一个没担当的继承人,不配继承他的皇位!
想当年,他连老师都敢赶跑,吴王太子也敢砸死。。
要是选的继承人是个软蛋,跛脚虾。
那就废掉好了!
反正他儿子多!
这么想着,天子刘启就摆摆手道:“张将军言重了,是太子无理,让将军委屈了,来人,先送将军回去休息吧……”
话虽然说的客气,但却等于宣判了张武政治生命的终结。
张武却是如蒙大赦,叩首道:“谢陛下……”
然后就在两个宦官的陪同下,恭敬的退场。
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张武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宣室殿。
这个大殿,跟二十五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只是堂上的天子和大臣,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模样了。
这个世道,终究已经不适合他这样的先帝遗老生存了。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张武在这瞬间,真的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几岁。
哀大莫过于心死。
张武的退场,也让人唏嘘不已。
当初,先帝自代入长安承继大统,在先帝身旁辅佐的臣子,随着张武的离去,如今已经是一个都不剩了。
只能说是,在这政坛之上,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看着张武离开,刘彻却是犯愁了起来。
张武是淘汰掉了。
可,剩下三个人,一个都不好淘汰了。
可偏偏他还答应了刘嫖和卫绾,这让刘彻头疼无比。
刘彻现在最怕的就是老爹开口,将这个事情定下来,那样的话,他就没办法跟窦太后交代了。
可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皇帝老爹在身旁道:“既然如此,朕就以冯公为太子太傅,张公为太子少傅,石建为太子詹事,诸卿若是没有意见,朕就让中台制诏!”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还敢有意见?
纷纷叩首道:“臣等尊制!”
刘彻只感觉脸上的肌肉有些抽疼,但没办法,在这个局面下,他根本没有发言权。
只能跟着道:“儿臣一切单凭父皇之命!”
“这让我怎么去跟窦太后交代呀……”刘彻心里哀叹一声。
不过好在,窦太后那边还不至于为了卫绾来怪罪他,刘嫖那边更是无所谓。
只是,心里总有些不爽。
这时候,殿外忽然有一个宦官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衡山国急报!陛下,衡山国急报!”
“送进来罢……”天子刘启回到御座上命令着,不多时,一个宦官就举着一封被密封在竹筒之中的加急奏疏走了进来,马上就有侍从将之呈递君前。
天子刘启接过竹筒,拆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帛书,打开来一看,脸色瞬间不好了多日来的好心情更是荡然无存。
“陛下,衡山国怎么了?”中尉周亚夫出列拜道。
刘彻却是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天子刘启放下帛书,叹了口气,道:“衡山王勃急报,八月辛卯,衡山雹雨,大者五寸,深者二尺,全国两郡全部受灾,衡山王已经打开王宫少府仓储,放粮赈灾,但,衡山王宫和六仓之中所储的粮食只有五十万石,还不够衡山一月之食,衡山王请求朝廷立即派大军进入衡山境内,赈济灾民,维持秩序!”
八月辛卯,差不多是五天前的事情了。
“诸位大臣都来议一下,拿出个章程出来……”天子刘启道。
很显然,天子刘启没有考虑过不救衡山的这个选项。
只是,衡山国虽然在汉室诸多藩国中属于一个小国,但辖内人口也有将近百万之多。
这粮食缺口就是一个无底洞!
于是,天子看向晁错问道:“晁错,你做过内史,你给朕说说,关中各仓现在能调出多少粮食出来?”
晁错出列答道:“回禀陛下,关中历年风调雨顺,加之每年都有从关东调运漕粮,目前,关中各仓有储备粮食粟米三百余万石,豆麦两百余万石……只是,远水不能解近火,救灾如救火,从关中调粮太慢了!不如先从敖仓以及淮南国、河东郡抽调,然后再从关中运粮填补!”
不得不承认,晁错反应确实很快。
只是,敖仓和淮南以及河东能调出多少粮食出来呢?
特别是敖仓身负供应荥阳大军和雒阳百万军民食用的重责,想从敖仓调粮,风险很大!
立刻就有官员出列道:“不可,陛下,敖仓身系天下,一粒粮食都不能外调!”
天子刘启顿时就是一愣,犹豫了起来。
敖仓是汉室在关东最大的战略支点,敖仓安危身系天下,这官员说的没错。
万一敖仓存粮被抽调太多,影响了雒阳和荥阳军民的供给,这就是要出大乱子了!
刘彻看了看那个官员,那似乎是一个丞相府的千石佐官。
如今丞相空缺,这些丞相府属官就开始活跃了起来,都想着在新丞相任命之前,捞够好处和声望,以此作为进身之阶。
但刘彻现在不想与之纠缠。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出列拜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天子刘启道:“太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刘彻拜道:“父皇,儿臣以为,如今衡山王即以开仓赈济,衡山国暂时不至有饥荒之虞,因而,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就是立刻调遣大军进入衡山,维持秩序,追缴盗匪,预防有人借机阴谋作乱!”
自古以来,灾祸与人祸都是同时发生的。
灾祸出现后,地方秩序显然混乱,肯定会给一些可乘之机。
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了,就是后世的天朝,大灾之时,借机抢劫、强奸、杀人、犯法的畜生也是数之不尽!
更严重的是,这场雹灾,无疑会给一些不安分的人起事的借口。
趁着灾祸,裹挟百姓作乱,可是古代中国造反的不二途径。
前世之时,衡山国就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情,虽然都被平息和镇压了。
可难保今生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
更重要的是,一旦朝廷大军反应稍慢一点,给了吴王刘濞可趁之机,那就糟糕了!
想想看,一支打着救灾名义的吴国军队,运送大批粮食北上,到时候,设置在江淮地区和吴楚之间的几个郡县,是拦还是不拦?
而一旦刘濞打通了通向江淮的通道,整个齐赵和雒阳就对吴王敞开大门了。
必须将这个险情消灭在萌芽之中。
“臣请奉诏率军入衡山!”一听刘彻那么一说,周亚夫立刻就反应过来,绝对不能给吴王刘濞任何插手江淮的机会!马上就出列拜道。
刘彻摇摇头,抢在老爹没开口之前,道:“中尉不可,中尉乃是柱国大将,安可轻动,况且,中尉倘若领军入衡山,天下人会怎么看?”
刘彻这话,朝臣们听了,纷纷点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中尉带兵去衡山?这就算再大度的人,也会在心里嘀咕,更何况,现在朝堂刚刚弄死了刘安,作为刘安的弟弟,刘勃此刻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
于是,大臣们纷纷道:“家上所言极是!”
天子刘启不由得好奇了起来,问道:“那依太子之见,该当如何?”
刘彻眼珠子一转,叩首道:“父皇,儿臣以为,此刻朝廷当遣一忠厚长者,持节领军入衡山!”
“那太子可有人选推荐?”天子刘启更加好奇了起来。
“儿臣……”刘彻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考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儿臣推举故中郎将卫绾为将,领兵赴衡山!”
说完刘彻就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卫绾?
天子刘启一听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牙疼!
当年,他还是个太子的时候,卫绾就是先帝的中郎将,常常给先帝赶车,因此,属于先帝心腹,也是他刻意拉拢的对象。
可是,他好心好意的请卫绾去太子宫赴宴喝酒,结果等了半天,卫绾人影都没见到,解释也没有一个。
这怎么能忍?
因此,他一即位就把卫绾给踢出朝堂,让他去养老了。
要不是太后说话了,他甚至想把卫绾给拖出去砍了。
只是,终究是太子推举的人,而且他也不愿意让人说他是个小气天子,睚眦必报,再说,窦太后也没少给卫绾说好话。
因此,天子刘启勉强忍住心里的火气,问道:“太子,说说看,为何举荐卫绾?”
刘彻知道,这个时候是瞒不得老爹的。
不然,老爹要是发起火来,谁都挡不住。
他少不得就要吃一顿训斥!
于是,刘彻整理了一下言辞,叩首道:“儿臣举荐卫绾,理由有三!”
“其一,卫绾朝野尽知,乃长者也,为人宽厚,代人和善,卫绾去衡山,可安衡山上下,有助于收拢江淮民心!”
天子刘启听了,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因为这是事实,卫绾是个老好人全天下都知道!
“其二,卫绾追随先帝多年,久在军伍,明知政务与法令,遣其去衡山,可以整顿地方,维持秩序,不虞有风险!”刘彻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的匍匐在地,他说的也是事实。
江淮地区,情况复杂,尤其衡山国紧邻丹阳郡。
现在,丹阳郡并不怎么出名。
但再过个几十年,丹阳兵就将让全天下为之侧目。
李陵率领的五千丹阳骑兵,即使下马步战,照样把匈奴爆出翔来了,匈奴举全国兵力围攻,居然无可奈何,要不是后来丹阳兵弹尽粮绝,李陵说不定能上演一出千里突围的好戏。
即使如此,丹阳兵在那一战还是威震天下。
从此以后,无论是光武中兴,还是三国乱世,丹阳兵都在里面扮演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派卫绾去,稳住江淮,就能保住丹阳郡不会落到吴楚手上,这个现在还没什么名声的精锐兵种,就不会有被吴楚掌握的风险。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一个精锐兵种,所能发挥的作用不亚于核弹!
但天子刘启却并不认可刘彻的解释。
派卫绾确实能稳住江淮的民心,不至于激化矛盾。
但是,派其他人也差不多啊。
譬如郅都。
刘彻却俯首说出了第三理由,也是天子所无法拒绝的一个理由:“其三,东宫太后久欲起复卫绾……”
天子刘启闻言,瞳孔猛然放大。
良久,他道:“朕明日去上林苑狩猎,太子带着卫绾一起来吧!”
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尤其是刘彻也被拉下水了。
对于刘彻的坦白,天子刘启还是很欣慰的。
这说明,他这个儿子对他真是赤诚以待,毫无隐瞒。
以天子刘启来看,若换了他是刘彻,恐怕也不会这么坦白。
而皇帝就是这么奇怪。
有时候,再大的问题,你只要给他坦白了,他也能既往不咎,甚至嘉奖。
为什么?
因为,他会认为你是个忠臣孝子!
“诺!”刘彻连忙叩首。
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满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卫绾自己的了!
至于他当众举起窦太后当挡箭牌,这没什么关系。
现在刘彻跟东宫的关系,正是蜜月期呢!
有刘嫖陈阿娇加上淳于意帮忙,窦太后根本不会计较这种小节,嗯,只要等会过去对她坦白和说明就好了!
…………………………………………………………………………
散朝以后,刘彻就乘上自己的马车,去了长乐宫给窦太后请安,同时拐着弯,委婉的告知了窦太后他在皇帝面前说的话。
果不其然,窦太后完全没放在心上。
对她来说,朝野议论啊别人的看法啊,统统不重要。
她是太后,不是皇后,已经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了。
出了长乐宫,刘彻就乘着马车,带着仪仗,回到自己的太子宫。
一回宫,刘彻就立即命令司马相如立刻来见他。
“长卿……”一见到司马相如,刘彻就很亲热的上前,将之扶起来,坐下,然后,一脸温和的问道:“孤前两日命爱卿所作的赋写的怎么样了?”
司马相如坐下来后,答道:“家……家上……臣……已经……经写……好……好……了……了……”
每次听司马相如说话,刘彻都很吃力。
勉强听完了司马相如的陈述,刘彻笑道:“长卿以后在孤面前,就用纸写回话吧……”
司马相如闻言,喜不自胜,连忙点头。
然后,就将他所写的一篇赋呈递给了刘彻。
刘彻接过来一看,只见通篇文字华丽,辞藻优美,虽然不太能欣赏,但直觉上觉得,这篇赋还是很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这篇赋啊,是刘彻现在急需的一篇文宣。
刘彻将王道叫进来,将这篇赋交给王道,吩咐道:“去,将此赋尽量传播出去……让更多人读到!”
“诺!”王道虽然不解,但还是领命而去。
刘彻等王道走后,对司马相如道:“从今天开始,爱卿最好每月能给孤写出三五篇方才那样的赋来,重点就集中在孤所说的那两点上!”
“诺……”司马相如连忙点头,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啊。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呈递给刘彻,刘彻接过来一看,点点头,道:“就是这个中心思想!”
只见纸上写着荀子的一句名言: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因桀亡。
刘彻也是没办法啊。
他是八月被册封为太子的。
这太子屁股还坐热呢,衡山国就下起了大雹雨,冰雹砸进地里面两尺深……
这换了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大的恶兆。
但这只是一个开头。
很快,衡山国事情还没结束,彗星就要出现在东北的星空了,然后火星也会出来凑热闹,在天上乱跑,跑到北辰星哪里串门。
然后,月亮也会跟着跑北辰。
土星跟木星也会不甘寂寞,逆行于天廷。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戊戍年接下来的时间,刘彻跟他老爹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尤以刘彻要承受的火力更多。
谁叫他刚刚被封为太子,老天爷就各种不寂寞了呢?
前世,老爹能撑过这些种种的不祥之兆,是因为他是皇帝。
但刘彻现在只是太子,他可承受不起!
更麻烦的是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三人成虎之下,刘彻除非能搬出天文望远镜,否则,怎么说都不会有人听。
所以,只能尽量消除这些不祥之兆的影响。
同时,刘彻还要着手准备利用手里仅有的一些权力,打击大商人,限制大豪强。
这无疑又会给一些人攻击的口实。
所以,在这方面,刘彻还得加强戒备。
因此,除了司马相如的文宣工作之外,刘彻这几天还要抓紧跟彻侯贵族们联系起来,让这些家伙站到他这边来。
长安城的彻侯贵族们,虽然看似除了斗鸡走狗外,很少有能成器的。
但是,用这些家伙去对付商人跟恶霸流氓,却是无往而不利的!
………………………………………………
第272章 各方的反应
刘彻让司马相如写的诗赋刚刚散发出去。
当天晚上,大概亥时一刻(九点)的时候,刘彻正躺在太子宫的寝室中休息。
忽然就听到了外面,王道的惊呼。
他连忙披上衣服出门。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的?”刘彻问道。
“殿下,您看!”王道满脸惊恐的指着天上的星空。
刘彻抬头,只见在东北方向的星空之上,一颗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大型天体,划破了整个东北星空。
是不是那颗最著名的哈雷彗星回归了,刘彻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这颗闲着没事按时回归的彗星,将给整个天下造成剧烈的影响。
无论东西方彗星在古代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灾厄的象征,战争的使者。
每一次的彗星回归,都会让人们惊恐无比。
在中国,中国问题更加严重。
因为,中国的最高统治者,自称天子,代天牧狩,统治九州万方。
而彗星每一次回归,都会触动统治者脆弱的内心。
刘彻将脸一捂。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衡山国的雹雨刚来,这位就赶趟子出现了。
“备车!”刘彻吩咐道:“孤要立刻入宫面圣!”
…………………………………………
此时此刻,在未央宫之中,天子刘启抬头望着星空中的那颗拖着长尾,自东向北划破天际的不详之星。
“起风了啊……”天子刘启喃喃自语。
彗星,预示着战争、流血还有饥荒。
“立刻召太史令、御史大夫、尚书衙门的大小佐官还有中尉、弓高候、曲周候以及将军栾布、太仆、太常、宗正入宫!”天子命令着。
“诺!”身边的宦官连忙点头。
自从孝惠皇帝时期出现过一次之后,这是汉室第二次面对彗星的来袭。
不重视都不行!
…………………………
与此同时,晁错在自己的家中,抬头看着天空上的彗星。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
心中隐隐有着不安的情绪在酝酿,在滚动,在沸腾,在发酵。
生平第一次,晁错感到了害怕。
天象,这个晁错之前从来没有预料到的敌人,猛然出现,给了他致命一击。
晁错此刻实在是很怕,怕天子在天象面前屈服,从而抛弃了他的削藩策。
“不行,我必须加快推进削藩,必要之时,用些雷霆手段,也在所不惜,不能让天子动摇!”晁错在心中想着。
他太了解当今天子了。
当今天子看似性格果决,敢于任事。
但是……
他生性多疑,敏感。
假如天子动摇,那他晁错不止削藩大计无从谈起,自己也要身败名裂,被人围攻致死!
因此,想要天子不动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不得不也必须支持他的削藩策,让他没有后路。
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逼反一个够分量的藩国。
当今天下,除了吴楚,没有那个藩国能逼的天子只能硬着头皮支持他的削藩策到底。
可是……
晁错心中有着犹豫。
因为,这么一来天子固然没了退路,可也是凶险无比。
一个不小心,就要赔上身家性命!
晁错还是没法下定决心!
………………………………
衡山国国都六城。
衡山王刘勃抬头仰望星空中出现的那颗不详之星,整个人猛然跪了下去,眼泪从两颊流下。
“泰一神啊,您这是要惩罚罪臣吗?先是雹雨又来彗星,罪臣……”刘勃今年三十岁左右,长的很清秀,跟他的父亲跟哥哥都不怎么像。
与大多数汉室宗藩不同,刘勃是很少见的爱民诸侯王。
被封为衡山王后,他一直坚持高帝刘邦所制定的政策,王宫每年要花多少钱,他就征收多少钱的贱更钱,田税收益则是一半用来发放俸禄,一半用来兴修水利。
此外,刘勃是唯一一个到现在为止,还坚持每年向长安运送献金的诸侯——虽然,每次都被长安退回来了。
由此可见,刘勃也是一个文青。
此时此刻,这个文青真是被天上的彗星吓坏了。
他以为,这个彗星是老天爷专门来警告和责罚他的。
于是,刘勃立刻下令,道:“传令下去,寡人从今日起斋戒沐浴,诚心像泰一神告罪,令丞相暂代寡人处理国政!”
…………
与刘勃不同,千里之外的彭城,楚国王宫,楚王刘戊,看着星空上的彗星。
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又开始冒了起来。
这可是彗星啊,说明长安天子根本就不得上苍眷顾!
可是,那个汉鼎的事情,又让刘戊犹豫了。
刘戊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成器。
但他老爹楚夷王和祖父楚元王,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教导,在他脑子里留下了非常浓厚的礼教色彩。
对于老天爷,刘戊算是汉室宗室里最敬畏的一个人之一。
“要不,寡人先去探探吴王的口风?”刘戊心里想着。
但随即他又摇头:“不行……不行……就算寡人跟吴王联手,也打不过长安天子!除非齐赵愿意加入!”
他的楚国三郡加上刘濞的吴国三郡,总共才六个郡的地盘,国内心向长安的将军和官员也有不少,特别是在楚国,一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将军和官员,数都数不清。
就是他的太子,也常常劝他要忠于长安,不要有二心。
儿子都这样了,可以想见其他人了。
正是因为这样,刘戊才一直在反叛和不反叛之间动摇。
汉鼎出现后,刘戊更是立刻端正了态度,跟刘濞那边撇清了关系。
“罢了,罢了……要是晁错不削寡人,寡人就不去跟吴王瞎闹了……”刘濞心里想着。
其实,他觉得做楚王也没什么不好,在这彭城之中,天天玩美人,斗鸡走狗,蹴鞠,不比去跟长安天子拼命有趣吗?
更何况,帮吴王,他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
因此,刘戊觉得,只要长安天子不动他,他就绝对不闹腾!
………………………………
广陵城,吴王刘濞看着彗星,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
有了这颗彗星的出现,对他的计划和目标,无疑是一针强烈的兴奋剂,接下来,就只等长安那边行差踏错,给他机会了。
“不过,寡人还是要加紧拉拢楚王和齐赵诸侯,还有衡山、庐江梁王,哼!刘启杀了刘安,寡人就不信,衡山、庐江会无动于衷!”
只要拉拢楚国,加上衡山王和庐江王,那他的吴国军队,就可以放心的出兵,与庐江衡山先合力扫荡横在江淮与吴楚之间的几个汉室郡县和长沙国这颗钉子,然后就可以肆虐齐赵……
不行……不行……
齐赵先不去管,长驱直入,直取长安才是关键!
他已经老了,没几年好活,他很清楚,自己一死,他的儿子就可能压不住局面了。
所以,必须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完成心愿!
第273章 破逐鹿之妄说
宣室殿中灯火通明。
刘彻跪坐在席位上,听着皇帝老爹跟群臣们的讨论。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但汉室的应对之法却没几个。
因此,这朝论与其说是在商议应对之策,倒不如说是虚应故事,做个样子给天下看看,朝廷对老天爷还是很尊重的。
但,除此之外,无论皇帝还是大臣都拿不出什么应对之策,也不会拿出什么应对之策。
假如不出意外,明天朝廷肯定会装鸵鸟,装作没有彗星出现一样。
反正,在这个皇帝绝对不会错的时代,基本上没有什么傻瓜敢跳出来唧唧歪歪。
但刘彻却不能放任这个情况。
皇帝不会有错,但太子就不一定了!
有心人想炒作的话,今年下半年,那些种种天象出现,刘彻也不用做别的事情了,天天宅在太子宫里反省和面壁吧!
若是再危险一点,甚至可能借天变将刘彻从太子位上拉下马。
刘彻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因而,他完全不敢冒此风险!
等最后一个大臣发言完毕,刘彻这从怀里取出一份他这几天在太子宫里日夜赶工还把颜异跟汲黯都叫过来,一切参谋、修订、完善后的一篇策文捏在手里。
这时候,正好天子刘启的视线放在了刘彻身上,天子刘启见到刘彻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于是问道:“太子有话说吗?”
刘彻于是出列躬身一拜,呈上自己手中的那份帛书,道:“回父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近日儿臣麾下家令汲黯,家仆颜异,写了一篇文章,儿臣看了,觉得挺好的,特进献父皇,伏维父皇指正!”
天子刘启一听,眉毛微微一扬。
这种把戏,当年他当太子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经常玩。
按照制度,太子不能直接对朝政发话。
但太子大臣可以。
于是,为了彰显太子的存在,同时刷刷声望,当年他就隔三差五的指使晁错等人上书先帝,议论朝政。
譬如《贵粟论》等奏疏,没有他的许可和审阅甚至指使,晁错敢上书吗?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假借其臣子上书议论朝政,既能很好的向天下表明,太子的志向和政治倾向,同时还能保护好太子本身——假如说错了什么,也没人能指责太子。
嗯,要是做出了成绩,那自然头功就是太子领导有方,运筹帷幄之功。
“拿来给朕看看……”天子刘启想了想,伸手道。
但他兴致并不是很高。
老实说,倘若不是刘彻,别人的奏疏,他此刻一概是没心思看的。
一位宦官接过刘彻捧着的帛书,将之呈递御前。
天子刘启将之打开来,只看了一眼,或者说是只看了标题,他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实在是这上面的东西,太正确了,太正能量了!
天子刘启越看着文章就越喜欢,只觉得这上面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脸上原本郁结的不快和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大概过了一刻钟,天子刘启才放下手中的帛书,对刘彻道:“文章不错,太子明日叫太子仆跟太子家令一同入宫来见朕!”
“诺!”刘彻恭恭敬敬的叩首道。
他自然清楚这篇文章有多大的杀伤力。
毫不夸张的说,他献上的这篇文章,可以说是两汉第一政治正确的文章。
原作者叫班固。
此文写成之后,东汉政府几乎将之视为圭壁,满天下宣扬,每个东汉的官员都被要求熟记和背诵。
当然了,刘彻也记不大全那篇班固原文,只记得中心思想和一些模糊的内容。
但这就足够了。
有汲黯和颜异这两个黄老派和儒门的顶尖士子,只要有主旨,写出一篇类似班固原文但更贴合此时实际情况的文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御史大夫,太仆、中尉,诸卿都一起看看……”天子刘启满脸笑容的对着群臣们招手。
大臣们闻言,连忙出列对刘彻和天子一拜道:“臣就失敬了!”
于是,就有宦官捧着那份帛书将之放到一个案几上,然后,就抬着来到了大殿之中。
大臣自然一拥而上,人人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竟然能让天子瞬间走出彗星出现带来的阴霾。
尤其是晁错,脸上神色怪异。
实在是这一幕太熟悉了,当年,他不就是这样在当今天子的唆使下,以他的名义上书,议论国政吗?
作为御史大夫,晁错是第一个看到那帛书内容的臣子。
只看标题,晁错就心中一跳。
“王命论!?”晁错深吸了一口气:“好大的口气啊!”
同时心中也开始敲鼓了,这么大的一个标题,内容要是不够劲爆,天子不可能让群臣一起看的。
于是他低头借着灯光,看起了帛书上的内容:“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臮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于汤、武,而有天下。虽其遭遇异时,禅代不同,至乎应天顺民,其揆一也。”
晁错轻声念着帛书上的文字,越往后看,他的心就越震惊。
“这是……这是……社稷之文!”晁错心里叹道。
“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失!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徒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袁盎却念着其后的一段文字,抚掌赞道:“善!善!真好文章!”
说着,袁盎就跪下来,奏道:“臣请陛下将此文全文,布告天下,明使天下人知之!”
袁盎大声道:“吾高祖得天下,诚如此文所道:在于天命,在于神授!此文一出,逐鹿之妄说可以休矣!”
“臣附议!”桃候刘舍也跪下来,背着帛书上的一段文字道:“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善哉!诚哉斯言!世俗之凡夫俗子可以休矣!”
于是大臣们纷纷各自借着文章中的某一段话来进言,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将这文章散发天下,让天下人都能看到,甚至有人认为,天下所有官员都应该会背诵此文,不会背的应该开革!
为什么会这样?
实在是汉室的建立过程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和奇迹。
高皇帝刘邦四十五岁前还在沛县当流氓,欺男霸女呢。
刘邦四十八岁起兵,七年后就扫平天下,做了皇帝,整个过程不用修改就是一个小说主角的模板。
正是因为这样,汉室的统治者,其实心里面一直都在打鼓。
老祖宗这么牛逼,子孙们亚历山大啊有木有!
而且刘邦从起兵到扫平天下的整个过程,只能用‘英明神武’这四个字来概括。
刘邦在世之时,这么说自然没问题。
天下人也没有那个敢扎刺。
但是,刘邦死后,整个朝野都开始恐慌了起来。
这天下英雄豪杰那么多。
难保不会从那个犄角疙瘩里面跑出第二个高皇帝。
民间呢,也一直有说法,说什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话,听在皇帝耳朵里,相当的刺耳。
什么叫逐鹿?
这社稷神器是可以随随便便给人随便拿来调侃和议论的吗?
这天下英雄豪杰,万一起个什么心思怎么办?
故而,从吕后开始,汉室朝廷就开始淡化了刘邦英明神武的一面,转而吹捧起刘邦身世和种种身体的不凡。
为了彰显刘邦是授天命,在老天爷安排下才建立的汉室。
于是,可怜的太上皇躺枪了。
朝廷开始散播刘邦是神种的传说,什么刘媪(刘邦的老妈)任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这就是摆明了说刘太公根本不是刘邦的爹,刘邦是天神的种。
然后,什么秦始皇到沛县,讨厌沛县的气。
吕太公一看刘邦就被王八之气给震到了,立刻纳头而拜,主动送钱送女儿。
吕后与刘邦失散,看着天上的云就知道刘邦的下落。
还有刘邦斩白蛇起义后,有人见到什么老太婆哭诉什么的。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神怪异谈,全部是以朝廷主导,宣传的。
主要目的就是要拼命淡化刘邦建立天下英明神武的那一面,甚至不惜抹黑刘邦也要做到!
究其原因,是统治者害怕了。
但这些种种措施,并不能消除天下野心之辈的想法。
事实上,任何一个脑袋不坏的人,在看了刘邦的榜样后都难免不会去想:刘邦这老流氓,书读的不多,家世也烂,钱也没有,怎么偏偏他就能成功?
哥家世这么好,书读的这么多,兄弟也这么多,没道理不如刘邦啊?
难道说,那头鹿,你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了?
不知多少野心勃勃之辈,就等着陈胜吴广为王前驱了。
所以,逐鹿的说法,在天下广为流传,而汉室朝廷头疼不已。
而刘彻所献的文章,其实是后世班固所写的《王命论》的西汉版本剔除掉了许多东汉的内容,加上了一些符合目前社会风气和习俗以及思想的内容后,由汲黯、颜异合力编修而出,刘彻三易其稿,最终定下来的一篇政治文宣!
整篇文章其实就是集合之前所有朝廷的文宣口径,在此基础上,扩大和强调,这天下啊,是天命神授给刘氏的,你们这帮渣渣,没有天命神授,该干嘛干嘛去。
而什么叫天命神授。
祖宗要好,刘邦的祖宗是尧帝,承继的是尧的帝统,这就淘汰掉一大批了。
然而,你生下来有异像吗?
没有就趁早滚蛋!
再者,身体上还得有异于常人的体貌特征,像什么脚底心七颗星啊什么的,没有也可以去歇息了。
然后,还得英明神武,宽恕仁厚,同时手底下英雄豪杰无数。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此文的中心思想,就是‘破逐鹿之妄说’,直接将逐鹿之说,斥为歪理邪说,光明正大的在道德和法理上对逐鹿之说发起反击。
这对汉室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只要将逐鹿之说打击成歪理邪说,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对刘彻而言,此文最大的好处,就是它一出现就会吸引朝野舆论的注意力,大家都去议论到底逐鹿是不是歪理邪说了,那相对的天象异变产生的影响就小了。
将来可能会落在他身上的火力无疑也会小很多了。
最起码,也能让刘彻能不至于被天象异变束缚,只能带着镣铐跳舞。
天子刘启看着议论纷纷的群臣们,对着刘彻满意的点点头。
这篇《王命论》受益最大的,无疑是他这个天子。
此论一出,可以大大加强他这个天子的威权,强化汉室天子君权天授的一面。
天子权柄既是天授,那么诸侯也好,大臣也罢,难道还敢对抗老天?对抗神明?
“就依诸卿之议!”天子刘启站起来道:“让中台制命,将此文颁行天下!”
“陛下圣明,臣等遵制!”大臣们纷纷跪下来道。
不管是否认同《王命论》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反对,也没有人敢非议。
因为,这《王命论》就是政治正确。
身为大臣反对《王命论》,你是想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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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各市各闾里的露布上就张贴了一张大大的文告牌。
汉室朝廷各衙门全力运作,拼命的宣扬起了《王命论》的种种言辞。
不得不说一句,刘彻让汲黯跟颜异所写的《王命论》逻辑清楚,证据确凿,干货一大堆,私货更是无数。
此文一出整个关中立刻就被震动了。
无数文人,看完了《王命论》全文之后竟然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
“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有人看着露布下的文字,神情一愣,良久叹道:“的确如此,逐鹿之说确实乃歪理邪说!”
周围不识字的百姓纷纷问道:“敢问先生,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人摇头晃脑的道:“当年,秦末豪杰共推陈婴为王,婴母劝之,而陈婴从母之劝,陈氏以宁,又,故安国武候王公讳陵,初为汉将,陵母为项王所获,伏剑而死,留书王陵曰:项王必亡,刘氏必王,以谨事之,必无二心。所以乃称:婴母知废,陵母知兴,逐鹿之说,可以休矣!”
很显然,此人是一个穿着便服的文宣。
但百姓们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见这人说的条条是道,竟全部深信不疑。
“俺就说了嘛,没有神明授命,天子是凡夫俗子能做的吗?”有人附和着道:“前段时间,汉鼎重新找回,不就是证明汉家天子天命所归吗?”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第274章 思贤苑与改革
上林苑。
刘彻站在一个山坡上,环视着整个世界。
此刻,刘彻心中有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慷慨情怀。
“家上……”汲黯抱着一大堆的竹简和文书、法令,站在刘彻身边,道:“根据陛下的诏命,自此山起,东西长三十里,宽十五里的所有山泽盐池河流湖泊全数归为您的思贤苑!”
刘彻点点头,心中升起了万丈豪情。
这思贤苑是昨天汲黯和颜异进宫后,皇帝老爹赐下来给刘彻这个太子作为活动场所和游乐以及结交天下豪杰或者开趴体的地方。
汉制,一里三百步,一步六尺,一里合约一千八百尺。
自周至秦,这个度量衡几乎没有变化。
基本上,此时一里大概合后世四百米。
也就是说,刘彻的这个思贤苑是一个长十二公里,宽六公里,总面积七十二平方公里的庞然大物。
刘彻向前眺望,只见远处的平原之上阡陌连野,山谷之间隐隐有炊烟袅袅,更远处,山川层峰叠起,隐约有阁楼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个地方,是风水宝地!
刘彻只是看了一眼,就得出这个结论。
“以后很多事情,都可以挪到这里来做了!”刘彻心里盘算着:“更可以将一些重要的科研项目挪到这里来,譬如造纸和雕版以及铸钱,甚至……以后发掘的黑科技!”
刘彻的这块‘思贤苑’,位于渭河南岸,周围被上林苑其他地方团团包围,每日十二时辰,上林苑的戍卫部队都会不间断的进行巡逻。
没有得到许可的百姓,不可能进入这里。
比起以前在皇家庄园和作坊,无论保密性还是安全性,无疑都是有了质的飞越。
唯一可能导致泄密的是,居住于此的百姓……
别以为上林苑没有平民……
汉室的上林苑周长三百里,延绵不绝,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号的诸侯国。
这么大的地方,皇室自己是要不了这么多的。
所以,早在惠帝时期,上林苑就向百姓开放了,准许一些获得许可的平民进入上林苑耕种。
这些人耕种的土地,属于假田。
其实就是租种。
汉室朝廷,常常会将一些上林苑的土地,租给关中的失地农民还有军属遗孀耕种。
譬如后来小猪做了皇帝,这货喜欢打猎,常常带着人在上林苑里横冲直撞,踩坏农民的秧苗,农民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场就骂了,史记中记载了:驰骛禾稼稻粳之地。民皆号呼骂詈。
然后,小猪被骂,还不敢还嘴,只能悻悻然的回头找了吾丘寿王,扩大上林苑的规模,然后,划出不少禁地。
另外,上林苑的畜牧业也非常发达。
根据前世刘彻所闻,整个上林苑中光是养着的马匹就有数千匹,牛羊无数。
譬如小猪后来的大臣卜式,就是靠着在上林苑给小猪养羊而被火箭般提拔的。
而在此时,基本上除了皇帝划定的皇室围猎场所以及皇室庄园、宫殿外,整个上林苑,对关中百姓是敞开大门的。
所有人都可以凭借官府发放的路引自由出入上林苑,打猎,挖矿,捕鱼,想耕种上林苑的土地,也可以向官府申请,经过批准后可以获得一片假田来耕作。
所以,扬雄后来在《羽猎赋》中说:宫馆台榭,池沼苑囿,林麓薮泽,财用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榖土桑柘之地。
因而,汉室的皇家园林,上林苑并非是后世人脑子里脑补出来的一个规模庞大,占地无数,但却只属于皇室禁脔的地方。
事实上,从西汉开始到它灭亡,这里,其实就是一个皇帝和百姓都能出入的地方。
只是盘查较为严厉,安检措施比较多而已。
汉室的上林苑跟后世满清的圆明园、颐和园,是两个概念。
因此,刘彻的领地里有平民百姓,这不出奇。
事实上,还为数不少呢!
刘彻一路前行,看到了不少正在田里劳作的百姓。
如今,正是粟米即将收获的关键时期,许多百姓,几乎都是全家总动员,一家大小全部上阵,老人可以帮着拔拔草,青壮就翻土、浇水,孩子们呢,就帮着打打下手。
刘彻一路看过来,发现许多百姓的条件并不是太好,多数人身上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大多数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打满了补丁。
“汲卿……”刘彻停下来,转身对汲黯道:“传孤的命令,孤的思贤苑,从今年起,免田税三年!”
这块土地,皇帝老爹赐给他了,自然,土地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做主。
对刘彻来说,思贤苑里这几百户农民,一年加起来也不过给他交个十几二十万钱的田税(假田的税不是三十税一,基本上只比租种地主的田租少一些,甚至持平),这点钱,刘彻现在是看不上了。
不如拿出来收买民心。
同时也算是汉室历代太子册立之后必定会做的一件事情之一。
“诺!”汲黯点点头,记了下来。
“另外,卿去贴个告示,凡有关中百姓,年资不过五千者,家中壮劳力不足一人者,又从军负伤之人,其许之于孤思贤苑牧鹿,鹿种孤来买,等鹿长角了,卖钱再来还孤,一天就算五钱的租钱吧!”刘彻吩咐着。
这一招却是学的小猪的。
前世,小猪颁布的这个诏命算是刘彻佩服的几个有远见的诏命之一了。
千万不要小看养鹿带来的收益。
前世小猪颁布了这个政策后,上林苑养鹿的收益就那么细水长流的存了起来,你猜猜到元帝时,这笔收益达到了多少?七十亿钱!
正是这笔钱用在了陈汤的远征之上。
不然,陈汤也别说什么‘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了。没有钱,打个屁的仗啊!
“诺!”汲黯点点头,也记了下来。
汉室建立上林苑跟秦代的目的完全不同,上林苑在汉室并非只是一个游玩的地方,它还承担着巨大的社会责任和公益责任。
所谓“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
简单的来说,每逢发生灾难,上林苑基本就是灾民的临时安置点和休养点。
同时,对于社会孤寡的赈济以及孤儿的养育,也是上林苑的职责。
譬如后来小猪有支精锐军队,叫做‘孤儿军’就全部是选自在对匈奴战争中失去父亲的孤儿,全部抚养在上林苑中,一边抚养一边接受军事训练。
因此,刘彻的这个命令很合情合理。
身为太子,他如今确实有那个底气和能力来进行一些养望之类的活动。
所以,汲黯也没想太多。
他哪里能知道,这养鹿养着养着能养出那么小钱钱?
“真是一次投资,收益无数年啊!”刘彻想着那个小猪的养鹿政策,嘴里啧啧了几声。
这个政策确实很秒。
种鹿什么的刘彻甚至都不需要花钱,回头让剧孟去上林苑里活捉几百头就够了。上林苑里,目测几千头鹿还是有的……
然后,因为是租给百姓放牧,所以呢,租期一到,这些鹿就又回到了他的手里,指不定,还能附带几头小鹿,这样的话,再租出去……
鸡生蛋,蛋生鸡,几十年后,这笔收益滚雪球居然能滚到将近汉室一两年的财政收入……
想想都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的老百姓还真淳朴……
刘彻挠挠头,想了想,觉得照搬小猪那一套似乎没节操了一点,于是补了一句:“另外,告诉来租鹿的人,小鹿生下来,算他的!”
刘彻穿越前只是个屁民,他深知百姓尤其是农民的艰难。
也就不打算跟小猪那样了。
嗯,就让这个政策当做是给那些无地百姓,贫困线以下的居民和军属遗孀的一个东山再起的福利吧。
让这上林苑回归到它本来的地位——社会贫富差距的调节阀门上。
想了想,刘彻又补充道:“暂时,这个文告就只贴在思贤苑里吧!”
他这思贤苑也就七十二平方公里,万一申请的人太多,那就好事要变成坏事了!
“诺!”汲黯点点头,将之记了下来。
家令嘛,干的就是这么个活计。
刘彻带着汲黯一行,走过思贤苑里的平民区,来到了一座皇庄前。
这是一座大概属于游玩和休养性质的皇庄。
刘彻带着手下的大臣们游览了一遍。
这个庄子虽然不大,目测也就几百亩地,但是,里面好玩的地方还真不少。
像什么秋千啊竹林啊荷花池啊鱼池啊,应有尽有。
“陈阿娇应该会喜欢这里!”刘彻心里琢磨着改天带陈阿娇来这里逛一逛,想着陈阿娇,他就想到了义婼:“再过段时间,就去将义婼接到思贤苑来住吧!”
花了一天时间,刘彻才算是将整个思贤苑粗略的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皇帝老爹确实给力。
赐给他的这个思贤苑,简直什么都给他配齐了。
有百姓,有园林,有宫苑,有围猎场,甚至还有好几个大作坊和桑林。
除此之外,山上还种着梨树、枣树等果树。
基本上,就靠着这个思贤苑,刘彻也能慢慢的锻炼出自己的治政能力出来。
“老爹这是要我文智体全面发展,做一个三好太子啊!”刘彻心里吐槽着。
好在前世好歹当了十几年诸侯王,对于这种事情,刘彻还是上手的很快的。
当天晚上,刘彻带着手下的臣子们,就在这思贤苑里的一个宫殿中住了下来。
同时,也在此召开了他当太子后的第一次全体臣子会议。
基本上除了太子宫必备的值班者之外,其他人全部被他叫到思贤苑里来。
思贤苑的这个宫殿的大殿并不是很大,因此,一下子塞进了上百号人,顿时就显得比较拥挤。
刘彻坐在上首,看着这满殿的臣子,心里也有些自豪。
这些人,可全部都是当世最出色的一批年轻人了。
他自己原本的那个班底就不说了,基本上都是日后能独当一面甚至位列三公九卿的巨牛。
而老爹拨给他的洗马和舍人,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尤其是舍人,基本都是身家清白,经过了政治审查,同时政绩出色的年轻官员。都有着在地方或者衙门里做过事情,靠着手腕和能力突围出来的精英。
毫不夸张的说,假以时日,只要这些人能正常的成长和成熟起来,他们就将担纲未来汉室数十年的大梁!
在培养人才和磨砺人才的能力方面。
刘彻最佩服的不是他的皇祖父刘恒,而是很多人都无视了的刘邦。
刘邦用人和看人以及培养人才的手段和能力简直让人以为他开挂了!
譬如说,当初,吕后在刘邦临终之时问他:“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何人可继之?”
结果刘邦机关枪的一样,就将他身后的数任丞相都给点名了。
后来也如他所说一般,曹参、王陵、陈平、周勃各自继任,每一个人的水平都不差,硬是顶着内乱和战乱,把摇摇欲坠的汉室天下给稳固了下来。
然后,汉初的文武大臣,随便放一个其他朝代,都是能呼风唤雨的英雄豪杰,足可独当一面!
只能说,两汉的两个建立者都是严重疑似穿越者,而且肯定都开了挂!
刘邦就目测大概是后世某个天朝官员,起码市委一级的头头穿越的,深的天朝官员精髓——无耻、腹黑、不要脸,同时手腕厉害的一逼。
至于刘秀,那个开了系统挂的大魔导师,就不谈了,谈了伤心……
而刘彻,身为穿越者,自然不想落后前辈太多。
起码,刘彻觉得,他好好培养和锻炼一下这些人,十几年后,这些人成长起来,就能为他开疆拓土,席卷全世界了!
“诸卿皆为一时英才之选,不以孤卑鄙,屈尊辅佐于孤,孤甚不敏,往后还须诸卿多多劝谏,指正!”刘彻举起酒樽,说着祝酒词,躬身一拜。
满殿大臣,立刻就全部起身,跪下来叩首道:“臣等愚钝不敢当家上大礼,愿以卑微之躯,供家上驱策!”
“善!”刘彻点点头双手张开,道:“诸卿请平身罢!”
他坐下来,拍拍手,王道立刻会意,带着几个宦官,抬着一块盖着布的木牌走了进来。
刘彻道:“今日召集诸位爱卿,一是与卿等同燕饮,以抒君臣相亲之情!二则,就是商议一下,往后太子宫与这思贤苑的种种布置,简单的来说,就是诸卿各自的职责!”
刘彻起身将那块木牌上的布掀开来,道:“昔者,曹相国在位,谏于孝惠皇帝:臣等守职,遵而勿失!孤以为善!若群臣守职,各自尽职,则孤亦可垂拱而坐,静听贤德治政尔!”
在这个时候,黄老派虽然已经显出颓势但主流上黄老派还是掌握着大势和大权的。
因此呢,曹参的那句‘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还属于政治正确,就是皇帝也会隔三差五的复述一遍。
当然,当真的肯定是笨蛋!
所以,这殿中臣子们,也只是各自相互看了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只有汲黯等黄老学的弟子,才会心里一热,有所兴奋。
至于其他人,几乎就当没有听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道:“请家上教诲!”
刘彻微微一笑,指着木牌上的文字,道:“故曹相国所言,以孤之理解,就是孤制定规则,而诸卿循孤之规则而各司其职,辅佐孤上敬天子、太后,下顺百姓、黎庶,奉继宗庙!”
“诸卿都来看看,此木牌之上,孤呢,将日后太子宫中所有事务的处理与上报下递做了一个规划!”刘彻笑意吟吟的看着木牌,对着他的臣子们道。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人人都知道,此刻,差不多是太子宫权力分配的关键时刻了。
虽然在名义上,太子宫的一切事物都是太子三臣在处理。
但实际上,汉室的太子太傅、少傅和詹事,早在今上还是太子时就被架空了权力。
今上当初在太子宫里,就是以家令晁错,家仆周仁为主,其他三臣,就是个摆设,泥塑的木偶而已。东安候张相如就是不肯当个泥塑的木偶才悲剧的!
老子这么干了,儿子学一学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但,刘彻想做的事情,远比他们所想的更加激烈。
刘彻指着木牌上用炭笔写出来的文字道:“从今以后,孤宫中与思贤苑中一切事宜,分为三部分来处置!”
刘彻看向汲黯,道:“汲卿,从今以后,所有文书,所有赏罚命令,皆由卿负责!”
“臣谨遵命!”汲黯出列拜道。
对汲黯来说似乎没什么不妥,反正他这个家令本来好像就是干这个的。
但刘彻却看着他,道:“卿注意了,是所有的文书和赏罚命令,包括卿所负责的,家仆负责的还有门大夫、率更令,无论文武杂事,一切事宜,皆需上报于卿!”
“啊……”汲黯完全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把其他臣子的一些权力也交给他。
但是,当年晁错就这么玩过,所以,他也不意外,心中反而有一些窃喜,躬身道:“臣知道了!”
刘彻指着木牌上的文字,对汲黯道:“从今以后,卿就是事务省的负责人,一切文书皆由卿整理之后,上报于孤!”
汲黯抬头看着那个木牌上的文字,微微有些出神,只见木牌上第一排就是事务省三字,其下还有备注:管理政务。
“家上这是要改革啊!”汲黯心里颤抖了起来。
汉室太子和太子就没一个能安分的。
自立国至今,汉室的制度和官制就经过了好几次改革了。
虽然每次改动都不大。
但架不住今天改一下,明天改一下,于是,现在的汉室法律和制度与立国之初相比,大半都变了。
只是,在太子位上就这么改,是不是有些犯忌讳?
他刚想劝谏,却发现,太子朝着他微笑。
汲黯立刻明白了,这个方案,最起码天子是默许了的。
“哎,难怪长辈都说,汉家多变啊!”汲黯在心里摇了摇头。
刘彻却也是笑了笑,这么大的改变和变动,不跟老爹商量,他怎么有胆子推行呢?
当然了,老爹也没有表态。
只是,对于皇室来说,皇帝不表态就等于是默许,只要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基本没事。
而且,汉家传统向来就是太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随便玩,没有人会管!
所以呢,刘彻现在捣鼓的这个太子宫的改制,朝廷即不会承认,也不会反对。
基本上是,改出了成果了,那皇帝啊三公九卿,都会来摘桃子。
搞出纰漏了,太子就自己受着吧,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消化。
一如当年刘彻的老爹当今天子当年让晁错搞的那个输粟捐爵一样,出了成果,天子大臣人人有份……
又如搞砸了的那些事情,屁股自己去擦一样。
但刘彻对这个改制却是信心十足。
不足不行啊!
这可是后世隋唐之后千年的成功经验——三省六部制啊!
当然了,不可能是跟宋明的三省六部制一样,既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就必须要有西元前的特色,要符合当今人们的认知和习惯。
而且还要慢慢来,一点点的试验。
为什么现在就要迫不及待的搞这三省六部制,而不等登基之后?
刘彻也有自己的苦衷。
实在是,他的时间很宝贵,要是登基之后再玩这个,起码得花十几年时间来慢慢试验和试探。
等搞定三省六部制,他也三四十岁了,也该考虑继承人了。
那还谈什么灭匈奴,殖民印度啊,趁早洗洗睡吧。
先在太子宫里试验,无疑就能节省很多时间,将来一登基就能拿着太子宫的成功经验推广了。
至于反对声?
事实上,刘彻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帝国,对于改革和改变,人们从不抗拒!
毫不夸张的说,西汉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是也最适合改革的朝代。
从皇帝到百姓,几乎没有人抗拒改革。
实在是汉人嘴上虽然说这秦朝什么的最讨厌了,但心里面却很欣赏商君变法,很欣赏秦代的政治制度和律法制度以及科学技术,不然也不会有汉承秦制的说法了。
不然也不会出现一朝天子一个制度,甚至一个天子几个制度了!
如后来小猪的诏书所言:嘉与士大夫更新!
这是小猪封禅泰山后所下的诏书的一句话,意思就是,朕与士大夫一起努力,推动改革,更新世界。
第275章
“张汤,颜异!”刘彻向前一步,喊出了这两人的名字。
“臣在!”张汤与颜异连忙出列。
刘彻指着木牌上第二排,对他们两人道:“从今以后,孤宫中一切文书及布告,汲卿整理收集后由二卿审议再上报于孤,又一应开支及收入,全数报与二卿,一切大小官员的提拔与调任,除有天子诏及东宫懿旨外,由二卿发布!”
张汤与颜异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与惊喜。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两个的权力也就太大了!
管政令,还管财政,更管官员升贬。
这就是一个小号的丞相府啊!
汉室的丞相府,可是上佐天子,下管百官,规模庞大,拥有数以千记的官吏的庞然大物。
刘彻嘴角一笑。
丞相这个产生于战国时期,为了适应日益激烈的列国战争与外交而设置的职位,实际上已经渐渐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古代中国从小猪统治的中后期开始就渐渐的意识到了丞相的权力对君权的威胁,同时,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在经历了田蚡、李蔡、庄青翟三个丞相后,尤其是田蚡利用丞相权力,不顾民生,竟然决口黄河大堤,水淹瓠子口,导致黄河改道,又庄青翟制造张汤冤案,牵连整个朝野,数百人头落地,这两个教训后,就开始设置内朝,架空丞相。
有了小猪的那个教训,刘彻怎么可能再制造一个畸形的怪物出来。
古代中国政治,在制衡一道上,在整个地球的人类历史上,都是出类拔萃的。
后世欧米鬼畜吹嘘什么三权分立,实际上,这却都是中国人的老祖宗玩烂了,剩下的东西。
错非甲申天变,吴三桂引满清入关,后世的世界,谁是boos,那还两说。
再没有比中国这个古老的老大帝国,更深谙平衡与制衡之道的国家了。
刘彻笑着道:“二位卿家先别高兴……让二卿管这些,权力未必有多少,事情却是很多的!”
在实质上来说,张汤和颜异负责的就是后世门下省的工作,主要就是个跑腿和传递的工作。
而且因为不过是个太子宫加上七十二平方公里的思贤苑,所以,权力真还大不到那里去,充其量也就是类似县令的权柄。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没有决定权和选择权。
譬如,那些命令和那些人的升迁与否,决定权并不在他们这里,他们两个主要就是起个监督和审核的作用。
当然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这个新的机构,必然会充实足够数量的官员进去。
到时候,就看到底是张汤能耐大还是颜异能耐大了。
刘彻想了想,接着道:“商容,义纵,二位卿家否则协助率更令与家仆,处置这些杂事,尤其是商容,卿在尚书台做过,多带带义纵!”
“诺!”商容与义纵出列一拜。
别人不懂太子的这个设置,商容却是很理解。
过去他在尚书台可不就是干这个的?
整理文书,审核文书、法令,监督少府衙门的支出和收入情况,每岁列计。
事情虽然琐碎,但却是整个少府衙门能在重重舞弊和腐朽之中,依然能发挥其作用的关键。
因为,尚书台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机构,他们所审计和审核的最终结果都会上呈君前。
刘彻看了看,到现在似乎还有不太理解的众人,就对商容道:“商卿,你来解释一下吧!”
商容闻言,先是叩首道:“臣愚钝,可能说的不对,理解有所错误,先请家上赎罪!”
然后,他才站起来向着两侧的同僚们躬身一礼,道:“诸君,假如鄙人理解无误的话,家上所言,大概就是事务省负责收集所有文书、命令,传递于门下省,由门下省审核,再呈递于家上按前!”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顿时就理解了。
张汤与颜异滚烫的内心温度也稍稍有了些冷却。
这门下省,看起来,权柄貌似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但仔细一想,作为一个审核机构,怎么能说没有权力呢?
尤其是张汤,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其中隐藏着巨大权柄。
想想看,现在的御史大夫衙门里的侍御史和御史中丞这两个负责监督和审核的官职,就能猜到这个门下省的未来了。
刘彻听完商容的解释,笑着鼓掌,虽然,商容所说与他所构思的略微有些不同,但大致上是讲清楚了事务省与门下省的差别。
简而言之,你可以将刘彻要组建的这个三省六部制理解成一个有西汉特色的封建制度构架下的三权分立。
事务省负责的是整理和上报。
门下省负责审核和监督。
当然,还缺了一环,关键的立法和执行。
在现阶段来说,刘彻能建立起一个完善的三省各司,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想要将六部也弄出来,一则条件不成熟,二则整个太子宫上上下下就算是鼎盛时期加起来也就最多一两千号人,其中士卒和差役以及宦官侍女就要占去八成。
剩下的官吏也就两三百号,弄出六部制,意义不大,更会给人非议的借口。
因此,刘彻决定暂不设立六部,先探索三省的运作,积累经验,培养人才。
所以,这最关键的西汉版的中书省,刘彻打算自己先牵头来做,等上了轨道,成熟起来,再交托于臣子。
当然,肯定不能大大咧咧的说我觉得你们经验不够可能会出岔子,哥要来把关这种话。不然大臣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中书省,还是要一个台面来撑着的。
谁最合适呢?
刘彻看向剧孟,道:“剧卿,以后门下省所审核的全部文书与布告,全部交给卿来执行!”
剧孟出列拜道:“家上,臣乃粗鄙之人,读书少,这种事情……”
刘彻摆摆手笑着道:“孤会让卫信、周远、主父偃来帮卿的,再说,卿应该要多读书!孤觉得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谨以此言与君共勉!”
“既然家上信任臣,臣必不令家上失望!”剧孟说着叩首道。
于他而言,确实是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了。
随着刘德变成刘彻再变成太子搬进太子宫,这上上下下的变化太大了。
他不过是一个游侠儿,这大殿上任何一个人读过的书都是他的好几倍。
其实,他的心里是有着很大的自卑感的。
尤其是,看到汲黯和颜异的时候。
这两人一个是世代官宦,连续十几代都是当官的。
另一个干脆就是颜回的嫡系后人,家仆能上溯到回子之时,乃是书香世家,耕读传家。
所以,剧孟这几天已经请了人给他恶补文化课了。
但越读书,他就越发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能不能干好这个太子吩咐的任务,他真没底。
不过游侠儿出身的他,有着一股子犟脾气。
一旦承诺的事情,那死也也要做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家上即以我为国士,我当以国士报之!”剧孟在心里发誓着。
实在是,当此之时,士这个词,在人们心中分量很重,特别是在剧孟这样没什么文化的人眼里,相当的重!
刘彻这时候根本不知道剧孟的想法,对刘彻而言,他任命剧孟去当中书省的头,主要就是图个好控制。
他走了两步,指着木牌道:“以后,卿就是这中书省的负责人!”
刘彻看向所有臣子,拱手道:“从今往后,希望诸卿,在事务省、门下省和中书省的指导下,上忠陛下,下佐孤之不敏,同心协力!”
“诺!”诸臣纷纷躬身一拜。
不少人在此时就开始打起了攀上那个巨头大腿的主意。
在官场上混,不拉帮结派,怎么行呢!
散宴之后,刘彻却是留下了汲黯、张汤、颜异、剧孟等三省负责人。
跟他们仔细商谈和细分了三省各自负责的事情以及处置办法。
同时还要求他们,假如发现了什么不妥和漏洞或者在执行上出现什么问题,都应该第一时间来与他沟通商议。
毕竟,这三省六部制是隋唐之后兴盛起来的产物,与此时,隔着上千年时光,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导致什么错漏,刘彻也没底。
另外,他现在弄出来的这个三省制度,其实也是他结合了前世在河间国的实践以及后世三省六部制,天朝的九大长老制度以及此时的社会特征搞出来的,跟真正的三省制度,有着明显的差异。
这也是他没敢伸手跟老爹要这三省的编制的原因。
暂时来说,张汤也好,剧孟也罢,都还是挂着各自原先的职务,只是奉刘彻这个太子的命令,来处理太子宫大小事务。
简单的说,现在的三省就是三个没有编制的临时机构。
假如发现不妥和漏洞或者执行有大bug,刘彻一个命令就能裁撤之!
最重要的是,任何新生事物,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和不断改善和健全的时间。
刘彻不希望这些人下去以后畏手畏脚,发现问题,只想着捂盖子,而不愿意拿出来说,那样的话,等他发现时,可能已经晚了!
将这些事情谈完,刘彻就又让王道去把蛊臬柔等几个他观察后认为有着一定能力的人才叫了过来。
等人来齐了以后,刘彻就对众人道:“关中秋收在既,孤受命于父皇,将主持本次关中秋收的保护粮价制定与执行大计,虽然,名义上会挂在少府的名下,但实质上,人尽皆知,此乃孤一力主导和推行的大策,叫卿等前来,就是想与诸卿商议一下,怎么去做这个事情!”
刘彻这话一出,在场的十几个人人人肃穆以待。
实在是,人人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和严重性。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政务和大策,此事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名望和威权。
没有人敢马虎。
刘彻看着颜异和张汤、剧孟三人,问道:“孤去河东前,曾交代三位爱卿,调查整个关中的田亩在册数量与假田户数,查的怎么样了?”
颜异闻言,出列拜道:“回禀家上,臣从内史衙门以及少府衙门中的档案中,查询得知,现在,关中多数人口,聚集于长安周围的七县,其中弋阳县有户二万一千户,口十万余,田亩合计两百万一十二亩,长陵县有户一万七千余,口八万四千三百,有田亩一百五十万亩……”
刘彻一边听,一边拿着笔记着这些数据。
对于目前的汉室来说,基本上不存在隐田和隐户的可能,特别是关中,关中户口之所以那么吃香,是因为,假如你是关中人,即使家道再怎么中落,也能保证不会饿肚子,有田可耕,地主阶级在关中也剥削不了太多,田租太高,农民们转身就去了上林苑等皇室庄园租种官田。
所以,在理论上来说,这些数据不太可能作假。
一边听着颜异汇报的数据,刘彻一边算着。
他忽然笑了起来,按照颜异所上报的数据,综合他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在靠近长安的七个县,人口平均密度竟然达到了每平方公里四百多人。
这可是一个很惊人的数据啊!
尤其是,长安周围的七县,加上长安本身的人口,差不多在长安周围就形成了一个总人口超过百万的超级人口聚集区。
百万人口,可能对于后世来说就是个三线小城市。
但在此时,整个地球上都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人口密度如此之大的地方了。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
整个问题很严峻啊!
因为,通过数据,刘彻发现,目前长安周围的人口已经接近饱和了。
在整个渭河周边的土地,能被开垦的,基本上差不多已经被开垦了,再要强行开垦土地,那就会导致严重的水土流失,然后……
想着后世的陕西和黄河,刘彻觉得,那真是太可怕了!
固泽而鱼所导致的后果,刘彻可是亲眼见过的。
但是,百姓需要足够的耕地来养活他们自己和家人还有后代,为了所谓的环保理由制止他们开垦土地,不止他们不会接受,刘彻也会觉得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煞笔。
人是万物之灵,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保护环境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但是,假如为了保护环境,让人类自己受厄,那不是白痴吗?
“要是能分流一部分农民去其他地方就好了!”刘彻心中想着,于是问道:“原先河上郡故秦都等地,人口和户数怎么样?”
张汤出列答道:“回禀家上,臣也查过了,根据内史衙门的记载以及都尉衙门的档案来看,故河上郡目前为止二十三县,总共有户十一万余户,口六十余万,总田亩八百余万亩,故秦都咸阳及华阴等县,共计有户九万余,口五十一万,田亩七百余万亩!”
刘彻闻言,点点头,这才对嘛!
关中的人口,太过集中在长安附近了。
长安附近的人口密度竟然是四百多人每平方公里,而周边的其他地方,却不过是二十多人和三十多人每平方公里。
这差距太大了!
即使剔除掉常住长安的接近二三十万城市居民,那每平方公里也塞进了三百多号人。
再这么下去,水土不流失才怪!
看来,将来得想个办法,分流出部分人口到关中其他地方了。
但怎么分流却是个大问题。
因为,长安周围人口这么多,和不断膨胀,其实是汉室自己造成的。
历代天子不断的迁徙天下豪强于关中陵邑居住,到现在为止,刘邦、孝惠、先帝加上皇帝老爹,总迁徙人口接近三四十万。
这些移民是会生孩子的……
加上赖在长安不走的彻侯和他们的子女家族亲朋……
这就导致了长安周围人口极度膨胀,而关中东部和西部却还有着大片大片的土地没有被充分利用。
难怪后来小猪要设立左冯翊和右扶风来扶持东西部的农业了。
但这个办法却是治标不治本,等左冯翊、右扶风也塞满人了怎么办?
历史告诉刘彻,用不了十几年,关中的土地就会养不活关中的人口,即使每年从关东调粮,依旧无济于事。
前世,关中就已经缺粮近两三百万石。
可以想见,在他即位后的数年内,整个问题就会爆发出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为太子,统治者,刘彻觉得自己的眼光要放长远,要看到一百年后的世界。
刘彻想了很久,觉得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暂时来说,还真的只能通过开发左冯翊和右扶风的土地来缓解人口爆炸带来的压力。
然后,就只能是通过扩大关中的土地来缓解。
再然后……
刘彻望着西方……
“不殖民则死亡!”他的拳头紧紧的攒起来。
他深深的知道,假如不能得到印度的土地和资源来供养这个国家的子民和黎庶,那么,不管怎么改革,除非搞出杂交水稻和化肥,否则,三百年王朝周期概率就是脚下这个他所深爱的国家与民族无法摆脱的宿命。
对于古代中国来说,除了它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击败它!
而讽刺的是,古代中国汉人王朝,基本上都是被自己击败的,真正亡于外敌手里的,也就是一个宋朝!
第276章 赏赐与福利
“将关中堪舆拿来!”刘彻对王道吩咐着。
没多久王道就捧着一卷厚厚的帛布走了过来,几个宦官一起将那副硕大的关中堪舆全图展开来。
更有侍女掌灯上前,为刘彻君臣照亮整幅地图。
刘彻看着地图。
虽然这副地图的测绘水平什么的,远远不能与后世的民用地图相比。但起码,还是将关中全貌展现在了刘彻眼中。
从地图上,很清晰的就能看到整个关中实质上就是一个自西向东逐渐敞开的河谷盘地。
渭河横贯南北两侧。
渭河以北属于平原地区,地势开阔,水土肥沃。
郑国渠横穿其中。
但渭南地区却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山高原窄,土地盐碱化严重,基本没有水利设施。
但偏偏渭南地区占据了整个关中总面积一半以上的土地。
刘彻想着他去河东的路上的所见所闻。
很明显的就能看出,整个渭南和渭北的区别。
“张汤……”刘彻转身问道:“卿可知,这关中地价渭南与渭北,差距如何?”
“家上……”张汤躬身道:“臣听说,关中地价常年一亩作价一金,京畿附近亩价甚至十金……”
“具体的臣也不太清楚,请家上传召舍人严熊,他或许知道……”张汤低头回答着,心中却是忐忑不安,这些年他基本上都在研究汉律,根本没时间去管民间的事情。
关中农民的现状和未来,他可从来没有去认真探究过,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多花了点时间去查探,但像他这样的官宦人家,从来都是在衙门里当差,哪里会真的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但此刻,张汤却是相当惶恐的。
法家的人最怕的就是上面有疑惑,而自己无法解答。
“以后我应该多多去关注这些……”张汤心中想着:“家上最是关心这些细节,我当做到全部烂熟于心,不可再像今天这样了……”
“那就传召舍人严熊进来问话吧……”刘彻耸了耸肩膀,并不在意张汤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人力有时穷嘛。
随即,刘彻的心中也浮现他记得的严熊的资料。
严熊关中华阴县人士,祖辈和父辈都没有当过官,到了他这一代才涉足官场。
起初担任华阴县县尉丞,负责华**利修缮,其后升任为弋阳县尉,因为在陵邑工作表现突出,去岁被课为乙,进入少府的舍人名单。
“这个名字貌似有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刘彻摸着下巴想着,回忆着。
终于,他想了起来。
“龙首渠的开凿者!”
十几年后的建元年间,此人先是主持了褒斜道漕运的开凿工程,因为施工难度太大,水流太急而作罢。
但却也与汉中太守张卬一起重新修缮了一次斜道。
所谓褒斜道,就是典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那个出入蜀郡的栈道,也是后世诸葛亮出蜀道北伐的通道。
而后,这人于元光至元狩年间主持了龙首渠的开凿工程。
从而拉开了汉室兴修关中水利的高潮。
自此之后数十年,关中先后修建了十几个水利工程,几乎涵盖整个关中所有水系。
刘彻想着这些,再看着地图上,那些现在还是几乎一片空白的关中水系。
其实,在郑国渠修建之前,渭北地区还不如渭南呢!
当初渭北虽然是平原,但因为是冲击平原,所以土地盐碱化非常严重,郑国渠开凿了以后,其所灌溉的四万五千八百顷土地,才摇身一变成为关中最肥沃,产出最高的土地。
“看了兴修水利目前还是大有可为的!”刘彻心里想着。
但此刻,他却是只能看看而已,不敢去动修建渠道的念头。
因为,此时修建一条完整的大规模渠道,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太子所能承担的。
当初秦国修建郑国渠,几乎全国总动员,花费的财力物力就不说了,单单就是民夫就是几十万!
而刘彻心里很清楚,在当下这个关口,他的老爹不可能同意他将宝贵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水利建设工程中。
当下汉室朝廷的重点依然还是在防备匈奴和打击关东诸侯国之上。
因此,修水利渠道什么的,暂时是别想了!
但,先做个预案,让手下的人去组织调研和勘察地形地貌,进行一些前期准备工作还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官员就在王道的引领下来到了刘彻面前,躬身一拜,叩首道:“小臣严熊拜见家上,未知家上唤臣前来有什么吩咐?”
“听闻卿久在关中各县任职,乃是亲民官……”刘彻让王道给他弄了张席位,让他跪坐下来后,就问道:“卿可知关中各地田亩价格与土地产出实情?”
严熊躬身一拜,答道:“回禀家上,以臣所知,渭南地方田亩价格大致在一亩五千到八千钱之间,渭北田亩一亩大致在两万钱左右,至于京畿陵邑地区,就不好说了,长陵一亩价值三万钱以上,南陵一亩足有四万钱,若是弋阳县,去岁一亩价为五万钱!”
刘彻听着简直有种好似后世天朝帝都房价一般的感觉。
越靠近长安,土地价格越发高涨。
“我手里面不是还有几个审逆的庄子嘛……”刘彻思量着:“将之卖出去少说也能回笼几千万甚至上亿的金钱了啊!妈蛋……”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
这些庄子,怎么可能卖掉?
谁又敢接盘呢!
不过,这却也是比较正常的价格。
长安附近猬集人口近百万,寸土寸价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审平继被没收的庄子不能变卖,但刘彻却又想到了一个圈钱的法子。
他现在手里管着长安四市。
随便拿一个出来,以改造的借口,将之整体迁移改造,顺便整理两个附近的闾里民居,学一学后世天朝房地产商的手段,那钱就滚滚而来了。
再进一步说,淳于意的医学学校和以后将要开办的太学什么的也是可以利用的嘛,后世的学区房怎么卖的来着?
这么想着,刘彻就觉得自己有些邪恶了。
放下脑子里那些荒唐的念头,刘彻道:“严卿对关中情形很了解嘛……关中七十五县,卿走访过几县?”
“回禀家上,小臣只去过其中十一县!”严熊叩首答道。
“那孤就交给卿一个任务,从今天起,带人去将关中七十五县都跑一趟,深入到亭,仔细考察一番,回来后给孤一个报告!”刘彻郑重的道:“孤会让王道派人从旁辅佐,另外,再批给卿白纸一千张,作为记录用纸……”
刘彻看着汲黯和张汤,颜异,道:“三位爱卿,就从旁帮着些,所有文档整理后送到孤这里来……”
“诺!”汲黯等人连忙叩首。
他们到此时也终于知道,太子是对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太满意了。
不然也不会叫一个新人去负责此事。
“想想也是……”颜异心里寻思着:“过去我一直都只看少府和内史的文档,没有去地方查看,这确实是我的疏漏,当今太子,可是看重那些能深入地方的人的……”
其他人自也不傻,马上就想到了刘彻过去喜欢的官员的特征,无一例外,那些出身地方,能俯首做事的人更受青睐。
这位太子,跟他的皇祖父可是很像的呢!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君,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官僚的特征就是一切唯上。
简单的来说,一个好大喜功的主君,底下官员不说全部,至少大半都是马屁精。
同理,一个勤俭发奋的君主,手下的大臣虽然不可能个个都奉公守法,忠心王事,但最起码最起码,做做样子,所有人都会的。
只能说,这就是官僚的尿性!
因此,他也就是顺手敲打一下汲黯等人,然后就点到为止了,挥手让严熊退下后,就道:“秋收就要来了,诸卿都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向孤汇报!”
“另外,跟少府衙门的沟通现在就要开始了,汲黯,你去负责与少府打交道!”刘彻命令着。
汲黯跟少府有关系,刘彻当然知道,这也算是给汲黯的一个考验吧。
然后,刘彻就又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让张汤去协调内史衙门,鉴于现在内史令还没有任命,因此,刘彻就让张汤暂时跟内史衙门的内史丞去交流。
另外,剧孟则负责去招安关中的游侠们,将他们整合起来,维持秋收的秩序。
刘彻自然是知道,本次关中的保护粮食收购工作基本上没有长安及其附近京畿陵邑区的事情,关中粮食最大的缺口就是这里了。
因此,在远离长安的地方县乡,才是本次粮食收购的重点地区。
而大商人们,往常总是会在这个时节跟关中的古惑仔们勾结起来,欺行霸市,强买强卖。
所以,想要这次粮食收购顺利进行,就得先斩断商人跟恶霸流氓之间得联系。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刘彻还让剧孟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掀桌子。
在中国古代统治者跟商人之间,一旦玩不下去了,掀桌子这种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
嗯,耍无赖也算是中国统治者的天赋之一了。
反正在中国,钱是没有刀剑跟权势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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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思贤苑里居住的百姓,一觉起来,就发现,自己租住的土地和房屋换了主人了。
于是,几乎人人都兴高采烈的全家老小一起出动,跑到了附近的宫殿前面叩首谢恩和求见新主人太子刘彻。
对于在上林苑中生活的百姓来说,他们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租种的土地划分到太子名下了。
前太子当今天子当初在这上林苑中的地盘,到现在都是免田税的,徭役什么的更是少的可怜,连人头税都是不用交的!
因为,刘氏的太子,会将自己领地里的百姓看出自己人。
换句话说,就是在太子领地里的佃农是给太子种地的。
太子的佃农,那待遇可是比一般的自耕农甚至小地主还要好的。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过去的地盘里的佃农至今每年过节都会被赏赐肉布米甚至还有金钱,
因此,整个思贤苑的百姓,一发现自己的主人变成了太子了。
立刻就一个个高兴的满脸通红,不能自已。
因为,大家都知道,成为太子佃农的好处到底有多少!
中国的百姓,就是这样淳朴而狡猾。
对于给自己和子孙谋福利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会傻到不知道去争取。
于是,刘彻一觉醒来以后,就听到了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
“王道,怎么回事?”刘彻将王道叫过来问着。
“回禀殿下,外面来了两三千百姓,说是来给您问安和谢恩来的……”王道答道。
刘彻一愣,他布告都还没贴出去,这些人怎么知道的?
但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命令道:“给孤更衣,传令给剧孟,小心着维持秩序,不要伤孤子民!”
对于百姓,尤其是农民,历代统治只要不是煞笔、笨蛋、暴君都是很讲究拉拢和亲民的,最起码,姿势是做的很足。
就连崇祯在上吊自杀前都曾说:朕死亦发覆面,勿伤朕子民一人这种话,刘彻怎么可能连崇祯都比不上呢?
于是,他穿上太子冕服,在一大群卫兵的保护下,出了宫殿。
只见到宫门口,密密麻麻的跪着老老少少两三千号人。
基本上思贤苑里住的百姓都来了。
刘彻挠挠头,调整一下呼吸,向前一步,走出被严密保护的卫兵墙,对着满地的百姓拱手一拜,道:“孤何德何能,竟父老乡亲,如此厚爱,真是羞煞孤了!”
父老乡亲这四个字,在汉室,基本上只有皇室的太后天子太子才有资格说。
其他人还真不能说。
谁叫这是刘邦喊出来的呢?
因此,听到刘彻的话,再看到他的衣饰,百姓们就纷纷叩首道:“小民等恭问家上安康,唯愿家上百岁春秋……”
刘彻连忙道:“父老乡亲们的祝愿孤知矣!来人,传孤命令,免思贤苑所有父老田税三年,又思贤苑中凡年入五千钱以下,家中有男丁为士卒者,或其他条件困难者,皆可许租鹿牧之,每户可租鹿公母各三头,另,再赐每户钱一千,布一匹,肉一斤,鱼两斤!”
这些事情本来是早就预备好的,只是提前说出来了而已。
但百姓们一听,立刻就高高兴兴的跪着叩首道:“小民等躬谢家上厚赐,再拜家上金安!”
被两三千人恭维,跪拜和拥戴,这种感觉,刘彻三辈子以来,这还是头一次享受到。
顿时就让他整个人都爽歪歪,不知身在何方了。
“难怪金家从大胖到三胖,都死死的抓着权力不放……”刘彻感慨着:“这种感觉,一旦享受过,还要放弃的那还是人吗?”
看着这些百姓,刘彻心中也生出了一些特殊的情愫。
实在是,从现在开始,这些百姓会牢牢的贴着他刘彻的标签。
前世之时,刘荣死后,当初他的太子领地里的百姓自发的到其灵前哭泣者数以千计,守灵者十几户。
小猪的羽林卫,最初的班底就是从他的太子领地里选拔的良家童子训练出来的。
刘彻的皇帝老爹现在的贴身侍卫和卫队,也基本是从当初的太子领地里选出来的。
论忠诚和忠心,再没有其他地方能比自己直辖领地,受自己恩惠和恩德的百姓更高的了。
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汉室太子的基本盘最初都是从自己的太子领地中发祥而出的。
因此,在刘彻眼中,眼前的这些百姓不仅仅是他的百姓,更是他将来的忠臣的摇篮。
刘彻看了看,这两三千人中,孩子占了大概四五百人的样子,其中男童大概两百人上下。
于是他道:“多谢父老乡亲的抬爱,孤无以为报!”
“书云:蒙以养正,圣功也!从即日开始,孤会让人在前面的皇庄之中每日开讲,教授识字断文,凡思贤苑中四岁以上,十四以下的童子皆可前去听讲……”刘彻抛出这个重磅炸弹。
顿时百姓们就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读书?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知识和前途呢?
望子成龙是中国社会的传统。
但是……
大部分人却有些犹豫。
要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那可是很难的!
别的不说,家里因此少一个劳动力,那影响就大了去了!
在此时,半大的孩子也会开始在田间帮忙了,十二岁左右就能跳水翻地了!
人人都知道读书好,但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家的孩子读了书就一定能有出息。
而地主和豪强富商,能将孩子送去读书,甚至不惜血本,那是因为他们赌的起,老大读书读不出来,那就老二上,老二不行,老三可以,总有一个能出头。
但农民,尤其是佃农们赌不起,一旦失败,就是整个家族的悲剧的开始!
刘彻想了想,索性就再抛出一个福利,他道:“请父老乡亲不要有后顾之忧,所有前去听讲的童子,孤每日提供一餐,另外,每五日休沐一日,可以让童子们回家帮忙!”
刘彻看着百姓,深情的道:“请各位父老乡亲好好记住孤的话:知识,改变命运!”
在后世,知识未必能改变命运。
但在这西元前的时代,知识却是一定能改变命运的。
一个识字的人,最起码都能给大商人做个账房、掌柜什么的,有出息的能当官,甚至封侯拜相。
朱买臣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但刘彻也知道,他现在能做的最大程度,也就是仅次而已了。
以他太子的身份,给这思贤苑实行一个义务教育,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再想普及和扩大,那就是找死了!
即使他以后当了皇帝也是一样!
因为,这时代的财政收入和生产力根本承担不了如此大规模的教育制度。
刘彻以后当了皇帝,能做到的最大的极限和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建立几所国家大学,专门培养精英,同时鼓励民间私塾的发展,进行一定程度的政策倾斜和补贴。
剩下的,就得等什么时候殖民全印度了,靠着印度的财富和资源,或许能支撑起一定程度的扫盲运动。
刘彻回过头对颜异道:“这事情,交给卿去负责,卿去安排,舍人和洗马以及其他诸臣,轮流来思贤苑给孩子们扫盲,制定一个轮值表,将来此教授,计入一年一度的考绩之中去!”
虽然太大规模的义务教育,刘彻干不了。
但是小范围内的扫盲和教育,他还是可以承担的。
像现在给思贤苑的孩子们扫盲,将来在他的太子卫队里普及知识文化,教授兵法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想要一口吃个胖子下去,肯定会噎着,但循序渐进,一点一滴的改变,却是完全可以的。
不说别的,就是单单学小猪,将来编练八校尉作为骨干,在这几千人的精锐中普及知识文化,然后用个十几年时间,就能培育出几万人的有知识懂兵法的军官。
靠着这些人做骨干,什么事情做不成?
当然,这些是很遥远的事情。
暂时来说,打着‘蒙以养正’这个政治正确的幌子,在思贤苑里玩义务教育扫盲,谁都不敢说他什么。
“诺!”颜异一听连忙点头。
但心里却有着别的心思在转悠。
“教农夫之子……”颜异挠挠头,感觉有些别扭。不过,当初他的先祖在孔子门下求学时,同窗之中好像也有很多出身低贱的人。
这么一想,颜异也就能理解了。
毕竟,儒家的口号是‘有教无类’。
但黄老的汲黯跟法家的张汤,却是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给泥腿子上课?没有过的事情啊!
要不是刘彻是太子,站在哪里顶着,一脸坚决,张汤真想劝说一下。
倒不是他看不起农民。
而是张汤觉得,这些泥腿子的孩子不懂礼数,更不知尊卑,也不是很聪明,能学的会先贤的思想,理解的了商君的意思吗?
第277章 不教而诛是为罪(1)
时光飞逝,转瞬,田里的粟米熟了,就要到收获季节了。
同时,一年也走到尽头了。
思贤苑中,太子庄园。
两百多个童子,人人穿着崭新的新衣,规规矩矩的席地而坐,一双双充满了渴望和求知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庄园草地正中的一位身穿着锦衣的男子,他们的老师——太子率更令张汤。
“跟着我一起念: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张汤指着用炭笔写在木板上的字,一个一个的教着童子们。
刘彻则坐在庄园的一间雅居之中,看着这一切。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转瞬,爽朗的朗读书声传入耳,几乎将刘彻拉回那两千年后的世界仿佛回到了学校的校园之中。
当然了,此时的启蒙教育,跟后世没法比。
基本上,在启蒙这一块,此时,无论贵贱,全部都是从仓颉篇五十五章开始学起的。
所谓仓颉篇,其实就是汉初长安的书师,根据从秦宫竹简里找出来的李斯所著《仓颉篇》赵高所著《爰历篇》加上太史令胡毋静所做的《博学篇》整理合编而成。
总共五十五章。
基本上,这五十五章学完,就能算一个识字的人了,可以去学习诸子百家的著作了。
这《仓颉篇》还是很有意思的,特别是汉室建立后新编的五十五章,每一章都是不多不少六十字。
“这些童子这十几天学的怎么样?”刘彻问着身边两个放在这庄子里充作监督和后勤工作的宦官:“可有发现特别聪慧的?”
刘彻对于他心血来潮建立起的这个皇庄启蒙学苑还是挺上心的。
除了没有自己赤膊上阵外,其他一切能做的都做了。
如今,整个太子宫上下大臣,除了刚刚来上任的太子太傅、少傅和詹事,这三个他使唤不动的人外,其他人都被他赶着五到十人一组,轮番来这里给童子们上课、启蒙。
今天算是今年的最后一堂课了。
接着就是秋收,然后,这一年就过去了。
“回禀家上……”一个宦官小心的答道:“孩子们都学的挺认真的,其中有十几个特别聪明的,如今已经差不多能写会认第一章了……”
“哦……”刘彻点点头,对于这个成绩,刘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汉字尤其是古代汉字是全世界最难懂也最难学的文字。
没有之一。
复杂的结构,完美的构造加上繁多的笔画,使得自古以来,学会汉字的读写,比之其他语言都要难上数倍。
这固然不利于启蒙教育。
但是,一旦学会了汉字,那么,最起码平均智商是完爆西方的字母文字教育出来的渣渣。
简单的来说,中国汉字从设计到使用,都是专属精英的。
先人们设计和使用汉字,一开始就是给精英阶层甚至是统治阶级准备的。
自然,作为代价,汉字的难学难懂也就不可避免了。
当然了,这些难处,先人们早就注意到了。
从甲骨文到小纂,从小纂到隶书,再从繁体字到简体字,汉字几千年的演变史都说明了,为了适应时代的发展和知识普及的需要,我们的先人一直在努力,从未放弃过自我更新和进化。
但总归万变不离其宗。
即使是后世的天朝,欧米鬼畜学起汉语来,还是一个个的喊难。
所以,这些思贤苑里的孩子,能在十几二十来天时间里,学会六十个字,简直就是天才了!
刘彻蒙学的时候,花了一个多月才算认齐《仓颉篇》第一章的六十个字呢!
不怪刘彻的前身脑子笨,实在是此时的蒙学一上来就直接是困难模式。
后世有人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要直接学小学六年级的内容的吗?
《仓颉篇》在刘彻的眼中,难度差不多就是后世小学六年级的语文难度了,甚至还要高!
但没办法,此时的启蒙教材就一本《仓颉篇》。
学完仓颉,直接就是大学的内容了,一堆《尚书》《诗经》《韩非子》丢过来……
只能说,在西汉当学生,特别不容易。
但相对的,学出来了,就不用愁就业问题了。
反正,现在就算是关中的各县,地方上的亭长什么的,也是一堆文盲。
甚至县衙的衙役,识字的也是凤毛麟角。
将这个问题搁到一边,刘彻把王道喊过来,问着:“王道,少府衙门那边跟内史衙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孤要的仓库和人手都准备好了吗?”
刘彻没办法,不得不在秋收开始之前就跟内史还有少府这两个衙门打好招呼。
因为,这马上就是九月了,九月过去,这一年就结束了。
跟大天朝差不多,每到年底,汉室各衙门就会开始突击花钱、突击办事。
天朝的衙门突击花钱是为了花光预算,省得来年预算拨款不够。
现在汉室的衙门也差不多是这么一个原因。
但,汉室衙门倒不是为了向上头伸手要预算。
而是,汉室衙门的各项日常支出和薪水的发放,是从赋税里抽的。
根据刘邦定下的规矩,汉室朝廷所有衙门上到丞相府,下到地方的县衙,一切支出都应该‘量出而入’。
简单的来说,就是上一年你这个衙门花了多少钱,下一年你能摊牌下去的杂税啊徭役什么的就是在这个框架里。
这个问题呢,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简单的用一句话概括,大概就是,每个郡县每年衙门的修缮,道路的整饬,水利设施的维护还有衙役和差役的薪水,朝廷是不负责的,由地方官员自行解决。
所谓自行解决,当然就是征税、徭役什么的了。
譬如说,汉律规定,刍藁税的一部分可以算做地方衙门的收入不用上缴中央。
而显而易见,假如你今年花钱花少了,那明年这部分抵扣和留存什么的也就相对的减少了。
官僚们怎么会允许出现这种错误?
加之每年朝廷都会在每年岁首的十月进行考绩。
于是,跟大天朝一样,每到年底,汉室各个衙门,包括三公九卿,都会开始突击花钱,突击办事。
反正,一句话,就是死,也不能让来年衙门的日子变坏!
更加不能让自己的官帽有危险。
这是官僚的本质决定,不由个人意志而转变。
“回禀殿下,少府那边的仓库和地方都已经腾出来了,另外,还有牛车三百辆、马车两百辆,也已经准备好了,至于内史衙门那边,也都安排好了,由备盗贼都尉剧孟率领内史司曹的衙役从旁协助!”王道低头答道。
少府跟内史这么积极配合,当然不全是看在刘彻这个太子的面子上了。
刘彻只是一个太子,面子还没大到让这两个庞然大物这么积极的全心全意的协助。
而是这事情对他们有好处,突击花钱,突击办事嘛……
刘彻这么一弄,就等于给这两个衙门背锅了。
万一考绩的时候,差那么一点,刘彻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们会把责任往他这个太子身上推。
但是没办法,想要马儿跑,怎么能还不给马吃草?
“孤知道了……”刘彻点点头,这个问题他自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传孤的命令!”刘彻站起来:“让关中七十五县以及长安九市的‘擅权’三日后来孤的思贤苑一会,孤要与民同乐!”
“诺!”王道点点头。
汉室太子,常常都会在自己的宫苑中招待关中甚至关东的地方豪杰与名流。
这属于太子的日常活动,基本上不会让人太过注意。
但是,刘彻自打回了长安后,一直就在调阅少府衙门的文档和内史衙门、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的记载。
从枯燥的文档中,刘彻对平贾制度更加深入的了解。
根据少府的记载:诸司市常以四时中月实定所掌,为物上、中、下之贾,各自用为其市平,毋拘它所。众民卖买五谷、布帛、丝绵之物,周于民用而不雠者、均官有以考检厥实,用其本贾取之,毋令折钱。万物昂贵,过平一钱,则以平贾卖与民。其贾氐贱减平者,听民自相与市,以防贵庾者。
这么看的话,平贾制度似乎是一个物价的自我调节机制。
但实质上,这个制度比想象中复杂的多。
因为,许多交易实际上本非是钱货的交易。
农民出售或者购买的东西,也并非是完全拿钱的。
打个比方,某农民挑着一百石粟米来到集市。
其实,他并不是想把这一百石粟米变成钱,而是来购物的。
这样一来,他首先得先把米卖给米店,然后再拿钱去购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但是,大多数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这么复杂的流程,他们通常懒得去走。
于是,这个农民是直接挑着米到他所想买的东西的店铺购物的……
那他的米跟他所购买的商品之间的价值衡量,就需要一个裁决者。
而这个裁决者通常就是该市集的‘擅权’。
而市场是多变的,商人是狡诈的,为了防止市集的商人勾结起来,于是,在平贾之外,还有个官方的定价,各市集所有商品,官方都会给出一个官价。
但官府有多坑爹,跑过衙门的基本都知道。
通常衙门制定官方价格,只为一件事情,那就是对自己有好处。
打个比方,某县县令自己家栽种了某些经济作物或者他名下有某个产业又或者他受命需要购买某个商品。那这官价肯定就是照着这个官员的利益来制定的了。
就像卖炭翁里描述的那样,一车碳,千余斤半尺红菱一段绸,系向牛头充碳直。
所以,擅权们实际上最常做的一个工作就是代表商人与官府衙门交涉。
官府定价太离谱,擅权就会使用自己的特权,要求与衙门商谈,然后谈出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格来。
看上去是不是充满了‘民煮自由笵’?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这里面的猫腻,多的让人发指!
基本上,有良心的擅权,会多多少少考虑一些百姓的利益。
而没有良心的。
官商勾结,联手起来给农民一个剪刀差,使劲的盘剥农民。
在少府、内史、丞相、御史大夫各衙门封存的案卷之中,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被查出和判刑的各地擅权和官僚数不胜数。
至于后来刘彻的弟弟刘彭祖依样画葫芦,以诸侯王之尊亲自下场,派人跟地方官府还有商人们抢食,这自然就激起众怒,直接被捅到朝廷上,廷议上,以至于小猪都要派出使者持节清查。
从这个例子,刘彻就能想象,他要是想动这些人的奶酪,这些人指不定就要跳起来跟他对着干了。
这是很简单就能推测出一个结果。
在利益面前,这些家伙恐怕没几个会甘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利益被人抢走,哪怕这个人是太子!
因为,刘彻现在要动刀子的地方,是粮食啊!
而粮食与蚕丝,是农民最大的两个可以出售的商品。
假如粮价被固定了,农民就完全不再需要向过去那样,需要求助擅权,直接把粮食卖给国家,然后拿了钱去购买自己所需要的物资。
其中受损的,可不仅仅只是粮商,整个市场都将受到影响。整条食物链都可能因此损失惨重!
刘彻让王道去把关中的擅权们请来。
则是想看看,到底识趣的人有多少。
识趣的话,刘彻就不用掀桌子了,大家好商好量。
要是不识趣的话,刘彻就只能掀掉桌子,砍一批脑袋,抄几个富商的家来祭旗。
“不教而诛是为罪啊!”刘彻心里想着。
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有节操的,最起码,动刀子之前,还会跟商人们商量一下。
除此之外,刘彻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擅权里掺沙子,要是能将关中七十五县的擅权都换成了他的人,那么,以后什么事情干不成?
商人的力量,利用好了,也是能对社会有益的。
刘彻走到窗台边上,挥挥手,将王道喊道身边,吩咐着:“等会下课以后,你去跟张汤说一声,让他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这些老师的备课记录和他们发现的重点学子拿来给孤看看!”
说完这话,刘彻就闭上眼睛。
这备课记录,是刘彻搞出来的一个新玩意,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洗马、舍人,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跟他打马虎眼。
除了备课记录外,刘彻现在还要求他宫中所有大小官吏,每天工作完成之后,都要写一个记录,备案,以供查询。
反正,现在白纸产量还不错,基本上能供应得了皇宫和他的太子宫的用途。
皇宫里,现在基本上还是用着竹简,所以,白纸消耗量小。
只有刘彻的太子宫中,因为刘彻提倡用白纸,所以现在,白纸已经取代竹简,成为书写和记录的载体。
“诺!”王道躬身应着。
第278章 百家兴衰
赵邵氏听了刘彻的话,身子因为害怕,不停的颤抖着。
她猛的跪下来,道:“回禀家上,民妇之所以不改嫁,一则,小儿年幼,民妇若是改嫁,小儿与亡夫的幼妹恐怕就活不成了……”
她说着就抽泣了起来。在这个时代,寡妇改嫁后,很少会带着先前家庭的子女过去,更别说带上完全不相干的他人之妹了。
所以基本上,改嫁后的寡妇很少会再与先前的家庭有联系。
许是说到了伤心事,她身旁,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跟着哭泣了起来。
想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她亡夫的幼妹了。
刘彻听了,也觉得挺可怜的。
“二则,民妇亡夫受命于民妇先祖父大人,立志要完成先祖父大人的遗志……”赵邵氏低头叩首道:“亡夫虽故,然其志犹存,民妇觉得,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要将此子拉扯成人,教他读书识字,长大了继承亡夫和先祖父大人的遗愿!”
刘彻听了,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
这赵邵氏不是私奔的吗?
怎么又跟邵平扯上关系了?
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邵氏不敢隐瞒,于是,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可能是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也可能是摄于太子之威,所以,她说的很详细。
听完赵邵氏的讲述。
刘彻终于明白这一切事情的始末了。
原来,东陵侯邵平居然是许行的第五代弟子。
当年,邵平被罢官后,心灰意冷,隐居于东陵门外,仕途失意后,邵平有感自秦至汉,农家没落,再无建树,曾经在秦国政治体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农家居然沦落到了满朝没有一个千石以上的官员的境地。
于是,邵平决定,综合农家和杂家的所有著作,结合实际与汉室建立以来农业技术的发展,编写出一本用于指导农业生产和发展的书,以再现当年农家鼎盛之时的盛况。
但写书在此时是很难的。
偏偏邵平要写的是相对冷门的农家著作。
足足花了十年时间,邵平才收集好了全套的资料,诸如《神农》《野老》《宰氏》等,另外还参考《管子》《吕氏春秋》等书。
但邵平只开了个头写了大概的框架,就已经命不久矣。
于是,这续写的重任,就交到了邵平的得意弟子,长陵人赵园手上——至于为什么不将这个任务交给邵家的人,据赵邵氏所言,邵平认为自己的后代,安于现状,不愿意也不可能吃这个苦,用一辈子时间来写书。
为了鼓励和激励赵园用心写书,邵平甚至嫁了孙女给赵园。
可惜,邵平一死,尸骨未寒,邵家人就撕毁了邵平答应的种种条件,更要将赵园赶出府邸,并且不承认赵园与赵邵氏的婚姻,勒令赵邵氏与赵园离婚。
嗯,汉室是可以离婚的,而且可以由女方发起离婚。
像著名的励志男朱买臣就是一个被原配休掉的悲剧典型。
好在赵邵氏抵死不从,更趁夜与赵园偷偷跑出邵府。
但这样一来,邵平生前收集和准备的许多资料,特别是珍贵的《神农》《吕氏春秋》等书,因为太多,所以带不走。仓促之间,他们夫妻之来得及带走邵平亲笔所书的收稿和他收集和整理的许多关中农业技术的原稿,
小两口私奔后,也没有隐姓埋名而是回到了赵园的老家,靠着赵园父母传下来的几顷地,过上了男著书女耕织的生活。
但是,生活很快就给这对憧憬未来幸福的夫妻上了一堂现实课。
要写书,尤其是涉及到现实存在的农家著作,宅在家里肯定写不出。
许多数据、事例都要亲自去验证。这就需要到处去奔波和考察,还要跟各地的老农请教。
加之,还要重新去买农家的各种著作。
这些都需要海量的资金来支持。
于是,短短几年时间,原本还算小康的赵家,田地房屋都被变卖了……
雪上加霜的是,赵园因为一年到头在外奔波,染上了一身的病,终于在一年前,病重去世了。
而这赵邵氏,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丈夫死后,她就发誓,不止要把丈夫的幼妹和儿子拉扯大,照顾好,更要让她的儿子长大以后继续继承邵平、赵园两代人未完的理想。
刘彻听完赵邵氏的讲述,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角,道:“农家有东陵侯,赵园这样的人,农家必不会亡!”
但,刘彻知道,他这话他自己都信不过。
两千年以后,农家著作全部遗散,连残篇断章都没有。
后世的人只能从《吕氏春秋》《管子》《孟子》等典籍中窥见这个当年鼎盛一时,几乎与儒法并列的学派的思想和人物的一鳞半甲。
你要知道,即使秦始皇下令禁书,但农家的著作却被秦始皇特意大赦,强调要保护,而不是焚毁。
秦末战乱虽然对农家造成了打击,但实际影响并不如其他诸子百家那么严重。
到现在为止,刘彻还能在石渠阁的档案中找到全本的《神农》《宰氏》《赵氏》《野老》等农家著作。
所有的农家著作加起来,足足摆满了两个书架。
在诸子百家中,保存如此完整的学派并不多。
但偏偏,两千年后,石渠阁中保存完整的农家著作一个字都见不到了。
为什么?
儒家上台坐大后的打击报复而已。
农家是从墨家思想中分裂出来的一个分支。
本来儒墨矛盾就大于天。
偏偏在孟子时期,农家的创建者许行与孟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两人互相攻忤,言辞激烈到只差没有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二货了。
这很容易理解。
农家,根据刘彻的了解,这个学派的思想,是‘顺民心忠爱民’。
所谓‘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到了许行之时,农家大兴,提出了‘……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意思就是人人都要平等劳动,靠劳动而不是剥削获得食物。
咳咳,统治者能接受才见鬼了!
但偏偏当时的社会风气和列国形势,产生了一大批小资思想的学者和文人。
这些人对许行的思想和言论,大为推崇,甚至儒家内部的好多人都被许行的言行和品德所打动,纷纷改换门庭,拜徐行为师。
这对儒家当时的扛把子孟子来说,无疑于宣战,于是,两人最终碰撞起来,发生了那场著名的辩论。
许行和孟子死后,两人各自的学派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农家西进秦国,在秦国扎根下来,并且受到秦国统治者的大力推崇,兴盛了起来,商君的耕战政策,耕这一部分就是后来的农家在把持。
而孟子的稷下学派,则继续留在齐国。
两者也并未再发生什么冲突。
直到如今。
但是,小猪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秋后算账的日子来了。
自东汉之后,农家作为一个学派一个思潮,彻底的消失了。
以至于两千年后,想了解农家,竟然只能通过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和管仲的《管子》还有孟子所著的《孟子》来窥见农家的思想与主张的一鳞半甲。
这么想着,刘彻就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只能说,儒家那些家伙,粉饰自己最厉害,用笔杀人更是一绝。
不就是输了辩论吗?
至于要赶尽杀绝吗?
不过,回头想想,刘彻也觉得,农家的思想确实有些偏激了。
居然想把民众放在皇帝头上,认为民众大于皇帝,真是大逆不道!
统治者愿意维护和保留他们才怪!
也就只有秦国那个怪胎,能容纳得了这些叛逆的言论。
反正,对于秦来说,能加强他国力的,管他什么言论,都可以拿来一用,不合意不听就是了。
不过,刘彻却觉得,农家这些言论,没什么不好。
后世大天朝还天天喊为人民服务呢!
儒家一口一个齐家治国平天下,仁义忠孝礼呢!
最后还不是该鱼肉继续鱼肉,该无耻继续无耻?
口号什么的,想喊就喊呗,嘴炮只要不落到实际上,喊破天又如何?
君不见,农家在秦国的时候,可对秦王说过什么要人人平等劳动吗?
当然,这些事情,刘彻也就在心里想想。
嘴上还是要讲政治正确的。
“有志气啊……”刘彻看向那个小小的赵过,蹲下身子,和颜悦色的道:“尔外祖,尔父,其志远大,赵过,尔可愿继承先人之遗志,发扬光大?”
而在场的许多百姓,在听完了赵邵氏的故事后也特别感动和同情。
赵氏孤儿为什么那么催泪,还不就是戳中了民众的泪点?
老百姓们,总是会下意识的同情弱者,喜欢看到大团圆结局。
于是,许多人都紧张的看着赵过,希望赵过能挺起胸膛说一句愿。
就连宁成,也在心里说:“赵过,快告诉家上,你愿意!”
跟儒家对这个从墨家分裂出来的农家充满了敌意不同的是,法家对于农家可谓是倍感亲切,基本上现在,农家的人去找法家的人办事,比法家的人找法家的人办事还要方便。
为什么?
秦代,百余年时间,农家与法家密切合作,通力配合,才最终打造出了秦国那个恐怖的战争机器。
因此,当世大多数法家对农家有着格外的亲切感,许多人甚至从来没跟农家人打过交道,但只要听说某某是农家就会下意识的认为他是自己人。
这就跟后世天朝大部分人都去过小巴,但一提起小巴,就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巴铁,好朋友。若是偶然遇到一个来自小巴的旅行者,基本上能帮忙肯定帮,而且还特别热情……
此刻的宁成,在听了赵邵氏的故事,即感动又觉得励志。
对于赵过,更时立刻就看重了起来,将之视为自己真正的弟子了!
为什么?
对法家来说,农家就是小弟啊,在秦代,法家习惯了自己制定政策和目标,地方上的杂务交给农家去处理。
法家从来不觉得农家是个威胁,反而是个很好的盟友和小弟
宁成现在已经是太子宫中的一员了,而且地位还不低,是率更令左丞,前途远大,他自然想要在将来做一番事业了。
而当此之世,法家不止要跟黄老派争权,还要跟越发兴盛的儒家抢夺话语权。
对于宁成来说,培养一个合格的农家助手,是理所当然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赵过现在是年纪小,但也有七岁了,八九年后,就长大了,到时候,若是培养得当,那就能成为他伟业的一个重要辅佐者。
在众人的期许和期盼中,赵过很懂事的低头一拜道:“回禀家上,弟子愿意继承先外祖父大人,先父大人的遗志,将来上敬天子,下安黎庶,写出一本有益于社稷的农书!”
赵过的声音虽然稍显稚嫩,但语气坚定,眼神严肃,非常认真。
周围百姓一听赵过的回答,吩咐叫好。
就连宁成也暗自挥了一下拳头,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刘彻也呵呵的笑了起来,摸了摸小赵过的头,赞赏道:“有志气,孤就等着你长大了,将那本东陵侯与你先父未完的农书写好了,再拿来给孤看……”
刘彻顿了一下,道:“不过呢……小赵过,你得好好学习,写一本集农家先贤大成的著作,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诺!”赵过重重叩首道:“小子谨记家上教诲!”
他人虽小,但看上去却已经相当稳重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少年老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刘彻站起身来,对宁成吩咐道:“以后,这孩子就交给卿来教导,卿务必上心……”
“诺!”宁成高兴的躬身答道,他实在太愿意干这事情了。
“另外,吩咐下去,这赵邵氏一家,里正和思贤苑的管事,要照顾一二,孤儿寡母的,能帮就帮一下……”刘彻吩咐着。
这北里的里正和跟在刘彻身边的王道立刻就躬身道:“诺!”
于是,众人看向赵邵氏一家的眼神开始变得火热了。
有了太子这句话,他们一家以后最起码不用再担心生活上的问题了。
………………………………………………
出了北里,刘彻骑着马,慢慢在夕阳下走着。
他身旁,王道小心翼翼的骑马凑过来,问道:“殿下,您可是有心事?”
“是啊……”刘彻点点头:“忽然感到责任重大啊!”
农家的著作在后世几乎见不到。
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还生机勃勃的诸子百家,两汉之后,还能有火种的,也没几个了。
这确实让刘彻感觉压力很大。
虽然说,诸子百家里面什么都有,甚至无政府主义者都有。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现在还保存的典籍和知识都是先人们的思想,是经历了秦末战乱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火种,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摧毁?
就连欧米鬼畜,在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架下都保存下来了希腊人的著作。
平心而论,后世西方那一套民权民本思想,其实在战国时期,百家论述中也能找到,只是表述不同但意思差不多。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去摧毁任何一家的思想,相反,我要保护它们,将来我要将它们全部刻成雕版,印刷出版……”
当然了,某些太危险的言论,暂时先收在皇宫里吧……
譬如那些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和言论……
当天晚上,刘彻回到长安城的太子宫后,立即就召集张汤、汲黯和剧孟开会。
交代下去了一个任务。
那就是去搜集和整理现存的所有农家著作。
包括但不限于《吕氏春秋》和《管子》所引述的农家篇章。
同时,刘彻还行文少府衙门,以太子的名义,下令少府衙门在岁末之前,抽调农稷之官,一百石以上的英才五十人来他的太子宫听命。
同时,刘彻还用太子令符,行文太史衙门,要求太史令司马谈与太史衙门的官员,来他的太子宫帮忙。
刘彻怎么可能真的去等赵过长大了再写书?
而且,刘彻也不觉得,赵过真能以一己之力写出一本涵盖整个农业科目的书籍来。
东陵侯花了十年时间,也不过是起个开头而已……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因为刘彻知道,要写一本真正的农书,需要什么。
除了要懂农业外,你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技术,会数学,还得懂时节。
农业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独的科目。
想写出一本农学教科书,没有国家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天方夜谭。
简单的举个例子,你写农业,不能不写时节吧。
那就需要计算天时。
后来小猪太初改历,最大的贡献就是重新确立新的历法,新的太初历第一次计算出了二十四节气的变化。
而为了计算这些时节,司马迁和儿宽等数学名家,算了n天。
单单只是这一个事情,就不是一个两个人能算出来的。
另外技术和器械,也需要专业人士。
所以,只能也必须是刘彻这个太子挑头,倡议,才有可能写出那样一本书来。
刘彻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新神农》,以此向旧版的许行所著的那本农家经典巨著致敬。
………………………………………………
第二天,刘彻刚刚起床,就发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过去没有在宫里出现过的女子。
“赵邵氏?”刘彻咬了咬舌头,随即摇了摇头,在这瞬间他就知道事怎么回事了。
这世界上啊,从来就不缺捧臭脚的人。
上面的人只需要稍稍一个表态,下面的人就会麻溜的把事情给你办好了。
即使是后世的天朝,某些无耻之徒为了巴结上司,什么手段都敢用。
想想看那些什么情妇啊嫖宿啊,就能理解现在刘彻面对的情况了。
毫不夸张的说,为了讨好上官,有些人别说把女人往刘彻这边送了,就是送妻送女,那也是欢天喜地,巴不得的!
“王道!”刘彻从榻上坐起来,板着脸,喊道。
“殿下!”王道立刻就滚进来,跪下来,叩首道:“奴婢在!”
“这怎么回事?”刘彻脸色不怎么好,瞪着眼睛,指着那站在殿中,低着头,浑身都在发抖的女子,问道。
“殿下……这……这……”王道一看,心知遭了,这马屁估计拍在马腿上了。连忙叩首,道:“殿下,这是下面人孝敬您的,都说殿下操劳国事,身边呢也没个使唤的贴心人,义氏呢又不在,瞧着这赵邵氏人还算规矩,就自作主张……”
其实这事情就是王道自己指使的,亲自吩咐下去的事情。
但现在见到太子发飙,王道也毫不犹豫的将下面的人卖了。
“胡闹!”刘彻摆摆手道:“将她送回去,孤是太子,不是花街柳巷的浪荡子!”
说这话的时候,老实说,刘彻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嗯,这赵邵人,身材好,人也漂亮,关键是刘彻总觉得她跟志玲姐姐在某些方面很像!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彻至今还记得那句话:打到弯弯去,活捉林志玲!
咳咳,真要把这么一个已经送到嘴边的美人送走,还真有些舍不得。
但是,没办法,这个态必须表,不然,这口子一开,天知道下次会不会有人送幼女**什么的。
刘彻虽然喜欢女人但是,他有分寸,他不会像自己老爹那样胡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彻觉得自己还是有节操的,他只想要自愿的女人,而不想背一个黄世仁的锅。
王道一听,浑身都发抖了,这可是很严厉的指责了。
他扑通一下,就磕头道:“殿下,奴婢治罪了,请殿下责罚!”
花街柳巷,那可是全长安都知道的红灯区啊。
那赵邵氏也立刻跪下来,叩首道:“请家上万万不要赶妾身回去……”
说着她就开始低低的抽泣起来。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很清楚,一旦她被退货会发生什么。
她儿子与小姑子现在的一切都会被摧毁,她也失去保护伞,甚至会变得比过去更悲惨。
原因很简单,先前,她还可以靠邵氏的招牌勉强自保,上林苑里垂涎她美色的家伙虽多,但多少都会顾忌一下邵氏。
但,假如她被太子赶出太子宫,那么,先前所有被邵氏的名头吓住的人将再也没有顾忌。
她死都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况且,太子说的对,寡妇迟早要改嫁。
与其嫁给一个老头或者一个大腹便便的贵族、富商,还不如伺候太子。
即使没有名分,即使可能会快失宠,但最起码起码,能给家人保障,能让儿子与小姑过上体面的生活。
第279章 进击的土豪
刘彻看着赵邵氏哭的可怜,自己想了想,也觉得不妥。
于是道:“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
然后对王道吩咐:“先带她下去,教她规矩和礼仪吧!”
“诺!”王道这才起身,不敢去擦几乎被磕破的头皮,躬着身子领着赵邵氏退下。
看着这两人消失的背影。
刘彻摇了摇头,留下赵邵氏,固然是男人的色心在作祟。
但其中也有着现实的考量。
身为太子,最大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
不是恩续万民,那是天子的责任。
更不是什么霸业伟业。
而是……做一个种马!!!!
说起来可能有些讽刺,但这却是事实。
没有子嗣的太子,就不算一个完整的太子。
只有造人成功,生下皇孙之后,太子的地位才会真正稳固,并且得到天下人真正的认可。
所以,刘彻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啪啪啪多少次,跟多少个女人啪啪啪过,生下一个儿子,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而要做到这个目的。
那他就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女人。
甚至十个八个都是不够的!
对于皇室来说,广播种,勤耕耘,就是政治正确。
要在这个时代以太子之尊玩什么专情啊。
不用皇帝老爹发话,大臣们和舆论也能喷死刘彻这个太子。
所以,刘彻现在是奉旨种马!
东宫已经发话了,明年就会选拔一批女子送到刘彻的太子宫里来。
这种给太子尽量多的送女人,选美女的事情,在此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甚至是上升到了关系国家存亡的大政之上。
在这件事情上,刘彻完全没有发言权,只能听任东宫太后的差遣。
而且,关键是刘彻听到风声,据说窦太后把选秀的事情交给了馆陶长公主刘嫖去操办。
这就让刘彻不免担忧,刘嫖会不会为了帮她女儿陈阿娇,而故意选一批恐龙送到刘彻身边来……
所以呢,赵邵氏算是一个备胎吧……
从生育的角度上来说,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在生产时安全的几率是大于没有生过孩子的妇人的。
嗯……至于你说爱情?
对皇室来说,爱情这玩意存在过吗?
相信爱情的皇帝基本都是昏君!
……………………………………………………
于是,当天晚上,赵邵氏就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抬到了刘彻的榻上。
然后自然就是干柴烈火,不可避免的发生一些成年人会做的事情。
在这种事情上,刘彻已经是相当熟练了。
而赵邵氏也不抗拒,甚至十分尽心尽力的伺候,什么样的花样,她都愿意尝试。
最重要的是,身子软的都能挤出水的成熟妇人的味道,跟青涩的小苹果,那是两个概念。
反正,刘彻很满意这个女人。
乖巧、成熟、会伺候人,同时懂得分寸,知道自己的地位。
这样的女子,才能在宫廷里长久的生存下去。
第二天早上,刘彻睁开就发现赵邵氏早就已经起来了。
见到刘彻醒来,赵邵氏还是有些害羞的。
中国的女子就是如此,在床上怎么样都可以,一旦回到白天,就多少会有些害羞。
但,跟少女不同的是,已经经过人世冷暖凉薄的赵邵氏,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她立刻就端着一盘水,来到刘彻的榻前,为刘彻洗漱,穿衣,就像一个妻子伺候丈夫那样,温柔、体贴。
这种感觉让刘彻很迷恋。
但刘彻知道,现在不是沉醉于温柔乡的时候。
而且说老实话,眼前的这个女子,刘彻对她根本就是只有欲望而没情感依存。
于是,在穿好衣服后,刘彻就系上佩剑,阔步走出寝室。
“去把义婼接回来罢……”出了寝殿,刘彻就对王道吩咐了一声。
确实是该加紧造人了!
………………………………
这时候,馆陶长公主刘嫖的府邸,却是宾客满门,排着队来给刘嫖送礼的人排成了长龙。
只要耳朵没有聋掉的,稍微有点消息渠道,或者稍微关心时政的人,都听到风声了。
太子要选秀了。
跟皇室联姻,这是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的事情。
于是,刘嫖的幸福时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带着数不清的珍宝黄金田契,哭着喊着要把这些东西送给刘嫖,只求刘嫖能在选秀时,高抬贵手,让自家的女儿或者什么人入选。
从而攀附上皇室。
这个买卖,可是不管花多少钱,都值得的投资。
一旦太子即位,而他们的女儿或者侄女什么的受宠,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此刻,刘嫖笑呵呵的坐在上首的主位,看着满满一箱子送到她面前的黄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些黄橙橙的小可爱,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喜欢啊!
“真是可惜啊,母后只让我选二十个,要是二百个该多好啊……”刘嫖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对刘嫖来说,爹亲娘亲也没有黄金亲啊。
反正太子怎么都会有无数的女人。
刘嫖早就看开了。
反正,只要东宫老太后在位一日,她和陈阿娇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
至于老太后万一不在了……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考虑吧。
现在,怎么快活逍遥怎么来!
当然,刘嫖还是很讲信用的,绝对不会干收了钱不办事的。
这时候,门房进来通秉道:“翁主,门外有一个自号临邛程郑氏的人求见!”
“让他等着吧……”刘嫖斜着眼角看了一眼门房,很不乐意的斥责道:“怎么,一个乡下来的土财主,就能坏了我的规矩?”
刚刚有个关中的大地主兼大商人,向她奉献了八百金加一座庄子。
这会她心思全在那些黄橙橙的小可爱上。
最重要的是,刘嫖觉得,不太可能有人出价比那个关中有名的大地主还高了。
“可……”门房跪下来,叩首道:“翁主,那个人说,他愿献千金,只愿与翁主见一面!”
“千金!!!!”刘嫖的眼睛瞬间全部被黄橙橙的光芒所占据,她咳嗽一声,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
程郑婴负手站在馆陶长公主府邸外。
他的身后,是一辆大的出奇马车。
马车的外部车架,用黄金、玉石、蜀锦所妆点。
十几个强壮的仆役站在他的身边。
两个文士模样打扮的男子站在他的左右。
“你们都打听清楚了吗?”程郑婴粗声粗气的问着左右:“这太子选秀确实是由馆陶长公主负责的?”
“都打听清楚了,程郑公,确实是这样的……”一个文士回答道。
“善!”程郑婴豪爽的道:“此事要是办好了,每人赏五十万钱!”
在程郑婴看来,钱算什么?
钱什么都不算!
他的财富已经多到了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地步。
他是白手起家的,只用了三十年不到的时间,就积攒出了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
而且每年,这个财富还在以滚雪球的速度不断增长。
毫不夸张的说,有生之年,这个增长速度都不太可能放慢。
但是,坐拥巨额财富之后,这些年,他越来越恐惧,甚至可以说生活在恐惧之中。
汉室天子最看不惯地方上出现什么强族豪门。
以他的身家,一旦被朝廷知道他的财富和家产规模。
毫不夸张的说,肯定是会家破人亡的!
能把生意做这么大,谁屁股底下没有些黑历史啊?
即使是现在,程郑婴也知道他的钱是怎么赚来的……
每年岷山里埋着的死人,十个中有五个是他的工人。
这些事情,要是披露出来,天子龙颜震怒之下,他现在的一切就要灰飞烟灭了!
正是在这样的恐惧情绪下,程郑婴开始到处找后路和靠山。
基本上,现在整个临邛上上下下的官僚和衙役不是他的人就肯定是老对头卓王孙的人。
不单如此,就连成都等地的官员,也全部他买通了。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跟官府打交道打的久了,程郑婴太清楚那帮王八蛋是些什么货色。
平时吃拿卡要比谁都勤快,但一旦有事,第一个把他程郑婴卖掉的也肯定是那些人!
所以,程郑婴知道,他需要更坚固更强大的靠山。
正好这时候,天下闻名的贤达,有‘日者’之称的大卜卦者司马季主从河东到蜀郡,他听说后,立刻前去求教、请卦。
谁知道,司马季主不答应给他卜卦,只愿意给他看相。
而且是给全家看相。
好吧,高人必有高行,这也能忍了。
可是,他全家这一番看下来,没几个面相被认为是好的。
唯独……
程郑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司马季主看到他唯一的女儿时说的那句话: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啊!
这说明什么?
有了全国有名的大贤达,号称当时第一卜者,日者名号的司马季主的背书。
程郑婴的脑洞就忍不住的大开了起来。
尤其是没几天,程郑婴就听说了长安天子有意给太子选秀的事情。
这更被程郑婴认为是天意。
于是,程郑婴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的亲信心腹和一笔巨额财富,赶来长安。
对程郑婴来说,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用钱把自己的女儿砸进太子宫。
还是那句话——钱算什么?
能用钱就解决的事情,对程郑婴来说,那都不是个事!
临邛本地有汉室的官营作坊和官营矿山。
但他程郑婴大把钱砸下去,于是,这些宫廷委派的宦官和监督,统统闭上嘴巴,看着他跟卓王孙一点点的吃掉了当初邓通留在临邛和周边地区的作坊、矿山和盐池。
还有临邛和成都的官员,一个个刚来的时候,鼻孔是朝天的,一箱箱钱砸下去,立刻就跟他们这些‘充满了铜臭味’‘操持末业的商人’称兄道弟了。
所以,程郑婴的思想很简单。
为了女儿能进宫,从而实现那个司马季主亲口说的‘贵不可言’。
他要用钱给女儿砸出一条道来。
…………
“程郑先生,翁主有请……”不多时,一个男子满脸笑容的跑来拱手相请。
程郑婴呵呵一笑,跟在此人后面,大摇大摆的走进馆陶长公主的府邸。
一进门,程郑婴就特意的仔细打量了起来这汉室的长公主的府邸的陈设和房屋装饰。
看了一遍,他微微摇头。
还公主呢!
这房子,这走廊,这花园还有这府中摆设和陈列的物件,连他在成都的一座别苑都不如!
作为一个出色的成功商人,程郑婴的思维和反应都很快。
在这瞬间他就算出来了。
一千金,大概可以让那位长公主给他行方便。
两千金,大概可以说动那位长公主帮忙给他定下一个名额。
三千金,完全可以让那位长公主对自己予取予求。
于是,当他在这府中下来的带领下,走进馆陶长公主刘嫖所在房子中,跪下来行礼完毕后,不等刘嫖开口,他就躬身道:“鄙人从蜀地而来,穷乡僻壤,不知长安礼节,还望翁主赎罪!”
“此番前来,鄙人有个心愿,望翁主成全!”程郑婴抬起头来看着刘嫖,肆无忌惮的在刘嫖的身上扫了一番,道:“鄙人愿出五千金,请翁主为鄙人引见当朝太子!”
在程郑婴看来,砸到刘嫖,那不算事!
女儿进宫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宠,会不会顺利的见到太子呢!
倘若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那还有什么‘贵不可言’的?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直截了当的去见太子。
以程郑婴这些年来做买卖的经验来看,皇帝也好,官员也罢。
都是要钱的!
大把大把钱砸下去以后,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吗?
反正,程郑婴自发迹以来,他的金元政策还没有失手过。
坐在上首的刘嫖却被吓了一跳:“五千金????”
刘嫖吞了吞口水。
这确实是一个让她根本没办法拒绝的条件!
程郑婴却是一点也不在乎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要翁主答应为鄙人引见太子,五千金,立刻奉上!”
“成交!”刘嫖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五千金,换算成钱起码也是四千多万!
当世第一彻侯世家平阳侯家族一年的租税也不过如此!
这么大的一笔钱,只是带这个人去见一见刘彻,刘嫖甚至都懒得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明天刘彻不是要在上林苑里跟关中的擅权们见面吗?
就那时候带这个人去见刘彻好了!
第280章 明悟
九月甲子,天气多云转晴。
这一天思贤苑中,车水马龙,往来无白丁,谈笑有巨贾。
刘彻拿着手里面的这个关中七十五县,长安九市擅权的名单眼睛闪出一丝凝重。
一共八十四位擅权。
但是,刘彻看着整个名单,将它扔到了案几上。
八十四个擅权里,姓田的有十个,姓杜的八个,姓安陵的六个,其他王姓赵姓什么的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就构成了整个关中擅权。
前世,刘彻曾听到一个说法。
此刻,他不由得轻声念道:“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十三,然量其富,十居其六!”
这话固然是夸张,属于中国人惯用的修辞之法。
但却也说明,关中在整个天下的经济格局之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刘氏作为天下最大的地主,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获取了其中大半的收益。
但剩下的那些利益……
只看这些擅权的姓名,刘彻就知道了,他们都被人私底下瓜分掉了。
这还只是表面上透露出来的信息。
姓田的跟姓杜的只是吃相比较难看的那两家。
真正的寡头,都藏在幕后。
譬如韦氏,无盐氏等。
看到刘彻脸色有些难看,张汤轻声道:“家上,臣这些日子查证得知,此辈皆非有爵邑俸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仰俯,获其盈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以文持之!”
作为一个法家,张汤本质上对于一切商人都有着深深的敌意。
论起仇商,法家比儒家走的更远。
甚至于,在法家的意识中商人这种既不能让土地多长粮食,士兵多杀敌人的存在,就应该统统消灭!
这些年,汉室对商人太宽纵了!
所以张汤找到机会就会给商人上眼药,同时在刘彻面前推销他的那一套强本除末的思想。
所谓的本,当然是农业,末,自然就是商业了。
刘彻自然清楚这一点,他斜着眼角看了一眼张汤,问道:“张卿不是前些日子才与一位田姓商人联姻吗?据说此人与张卿乃是世交?有没有这回事?”
刘彻一连三问,每一问都问的张汤汗如雨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刘彻见了微微一笑,道:“卿别多想了,孤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刘彻调查的很清楚,张汤与田甲,相交于微末,两人之间交情很深。
而这个田甲也不算什么坏人,起码,手上没沾过血。
但是……
刘彻眼睛看着那卷名单,眼中闪烁不定。
田甲也是出生于田氏,属于关中第一大豪门,至少是明面上的第一大豪门田氏的一个分支子弟。
正如张汤所说,关中的商人,与其他地方的任何商人在政治上牵扯的更加深。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人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是官商。
哪一个的背后没站着那个大人物?
真当长安的三公九卿和宫廷贵人宦官是靠俸禄生活的?
甚至就是刘彻的皇帝老爹保不准也是这些人中某一个姓氏的后台。
这些人自然也不可能只投资现在不投资未来。
他们就像一头头贪婪的野兽,饥渴的巡视着所有可能被投资的人。
刘彻就记得,前世,这个田甲投资张汤整整二十年,为了给张汤谋出路,不惜花费重金,最终成功引其与王信见面,这才让张汤开始崛起。
长达二十年的投资和扶持,期间花费的金钱和资源,数之不尽。
倘若没有田氏本家的倾斜和补贴,那个田甲,哪来的这么多金钱和资源?
管中窥豹,就可以想见,这些大家族在政治上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了。
至于,为何张汤明明是法家,还是个仇商的法家,田甲跟田氏都愿意这么大力气投资,难道就不怕张汤上位后为难他们?
这个问题,刘彻想了许久才想到答案。
那就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猫就是好猫!
仇商就仇商呗,只要不仇田氏就好了!
这就跟后世的抗战时期,日本人专门找那些打着抗日旗号的地方军阀资助和扶持一样。
你抗日就抗日呗,只要能给中国人添乱,拖住南京就好了。
反正这天下对商人喊打喊杀的还少吗,也不多一个张汤!
是以,洞悉了这一切后,刘彻才会对这些人更加警惕。
因为这些人是真正的聪明人,深谙政治游戏的规则,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跟他们打交道,就像与虎谋皮,稍微不小心,就可能被他们带到坑里面去了。
刘彻轻轻的敲击着手背,转过身子看着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汗,跪在他面前有些颤抖的张汤道:“卿起来吧,别想多了,孤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个田甲孤查过了,算是个信商,可以交往……”
“诺……”张汤却是深深的俯首。
他心中此刻甚至有个冲动,想要立刻在太子面前跟田甲划清界限。
但他终究还是念着田甲过去对他的照顾和心里的底线,没有说出口来。
只是……
“家上既然调查过了,那肯定也知道,田甲就是那个田氏的族人……”张汤心里疑神疑鬼的揣测着:“也不知家上对田氏是个什么态度!”
但张汤对田氏,因为跟田甲相处的久,所以很清楚田氏的手段和底蕴。
就跟他说的一样,关中的商人赚了钱,不是买房置地,就是用于投资未来。
以武一切,以文守本,就是关中豪强大族的传家信条。
正因为清楚,张汤才要反商。
商人要是坐大起来,那天下权柄岂不就是比谁有钱了吗?
但另一个方面,张汤却不希望太子刘彻现在就跟这些商人直接对垒。
因为那样的话,即使是太子,也未必能对付的了!
要知道,这些人经营数十年,在宫廷和朝野都有着许多代言人。
甚至,某些家族背后就是薄氏、窦氏和天子!
“水至清则无鱼……”刘彻呵呵的在心里笑着,对这句话,刘彻一半相信,一半嗤之以鼻。
这天底下熙熙攘攘,固然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
但也是要分情况的!
有些事情能忍,譬如张汤跟田甲的关系,还有主父偃跟安陵氏的关系。
但有些事情不能忍!
就像现在,整个关中的商业利益居然是被几家几姓把持和瓜分。
落到人民头上的不过是些残羹剩汤。
当然了,在这里面,最大的寡头,毫无疑问是刘氏天子!
“永远要记得,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281章 来自印度的消息
刘彻系好绶带,然后,带着张汤等人走了出去。
原本还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议论的擅权们,见到刘彻出来,纷纷跪下来:“小民等拜见太子殿下!”
刘彻随便看了两眼,这八十五个擅权,每一个的精神气势都还不错,在穿者打扮方面,这些擅权跟是别出心裁,让刘彻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观察了两眼后,刘彻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些擅权或者他们背后的家族,对于他这个太子还是充满敬畏的。
至少,在面子上和里子上,都会迁就一些。
不然,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关中七十五县无论远近,每一个县的擅权都出现在了思贤苑。
甚至没有一个迟到的。
想想了,刘彻知道,这也是现实。
在中国,真正当家做主的永远不是商人,而是手握杀死大权的官僚。
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钞票再多也顶不过刀剑的锋利。
只是……
看着这些擅权,刘彻向前一步,张开双手,道:“诸位请不必多礼,今次,孤请诸君前来,乃是有事请教各位地方贤达……”
擅权,虽然是商人,但,在汉室朝廷眼中,他们却不算商人,可以不受市籍的约束。
这乃是因为,擅权的地位,与乡间的乡老相等。
是国家政权的延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擅权们也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是以刘彻才能光明正大的在思贤苑中与这些人相见。
否则的话,身为太子,却接见操持末业的商人,这传出去,舆论立刻就要沸腾!
众人站起来,齐齐躬身:“多谢殿下,殿下倘若有所差遣,我等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彻嘴角微微一笑,让自己的态度尽量变得亲和起来,心中却是吐槽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信你们才有鬼!”
前世之时,吴楚之乱,关中商人几乎集体骑墙观望,甚至都准备好了迎接吴王入继宗庙的仪式和程序,只等吴王入长安,就三呼万岁。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平叛大军出征,随军的彻侯竟然找不到贷款的地方。
最后只有无盐氏出贷五千金给周亚夫,解决了彻侯们出征费用。
而其利息竟然高达十倍!
每每想起这个事情,刘彻心里就很不舒服。
身为统治者,他心里的潜意识深处,对于一切可能的叛贼和逆臣,都有着十倍戒心。而商人们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根本不会刘氏的忠臣,只是一些被利益驱动的家伙。
但无盐氏居然敢放那么高的高利贷,最后还本息全部收回。
这就让刘彻多少忌惮关中的商人。
这几天,刘彻恶补资料,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譬如说,此时,商人们虽然会跟官僚勾结起来,形成利益共同体。
但是,他们却还没进化到给官员干股和分红的程度。
一般来说,这些商人只是按季度孝敬一些钱帛给他们的关系户。
因而,刘彻暂时还不用担心,动了这些商人,会出现明代的晋商集团和盐商集团那样的疯狂反扑。
也就是说,这些商人,虽然背后都有着保护伞和靠山,但那些保护伞和靠山,并不一定会真的站在这些人一边。
答案很简单,没有干股和分红的话。
那张三可以孝敬,李四也同样能孝敬。
官僚们犯不着为了每年固定的孝敬而赔上自己的前途、名声和乌纱帽。
这与明代的晋商集团和浙商集团在明代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自己的东西跟别人的东西,那是两个待遇!
这么想着,刘彻心里就有底了。
诚然,关中的几个大家族跟宫廷和朝野有着紧密的联系,年年岁岁也都有着大量的财富被孝敬给宫里和朝廷的大小官员。
但是,这样的利益纽带很脆弱。
一旦风声不对,立刻就会有大批官员断尾求生,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对原本孝敬他的商人,大打出手。
就如前世小猪发布告緍令后,大批大批的过去的商人家族纷纷破产。
却没有一个当官的站出来为商人们说过一句公道话。
不可能会出现明代那样有人稍微一动商人,立刻大批的清流跳出来大喊:不与民争利。
是以,说实话,刘彻真要豁出去了,绝对能把整个关中的商人和世家洗一次!
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是……这事情固然做起来是很爽的,但爽完之后怎么办?
不值得!
刘彻是太子,跟这些商人是两个不同阶级的人。
犯不着为了商人搭上自己的政治声誉。
你要知道,当初刘彻的老爹在长安街头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到现在,朝野还在有人悄悄议论这个事情。
毫不夸张的说,此事将成为刘彻老爹一生的污点。
而且,关中是刘氏的基本盘。
维持关中的繁荣和稳定,符合刘彻自己的利益。
他没必要把坛坛罐罐都砸破了,平白的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但是想清楚这些了,心里就有了底气,不会畏手畏脚,也不会瞻前顾后。
刘彻此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八十多个男子,眼神之中自然就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感觉。
仿佛跪在他面前的这八十五人不是人,而是蝼蚁。
刘彻想了一下措辞,正要开口,这时候,王道忽然过来凑到他耳边禀报:“殿下,长公主来了……”
刘彻闻言,神色微微一怔。
刘嫖?
她来干什么?
刘彻瞬间回过神来,对着擅权们拱手道:“诸位,请稍后片刻,孤有点私事,去去了来!”
然后,刘彻就在王道的带领下,朝着前门的客厅而去。
一边走,刘彻一边问道:“长公主可跟你说过是什么事情吗?”
这也是刘彻奇怪的地方。
此时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长辈是轻易不会去晚辈家里的。
因为那是对自己和后辈的双重不尊重。
“回殿下,奴婢也不知道,长公主没有说……”王道低着头道:“只是,长公主带了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男子一起来的!”
“山东?”刘彻狐疑了一下,这时候的山东,当然不是指的的后世的大山东省。
所谓山东指的是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地区。
大概包括了后世的华北和华南地区。
跟后来的山东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在此时,山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关中人骂娘怎么说来着?
山东蛮子!
不过,在此时操着山东口音的人未必就是华南或者华北的人。
概因秦汉交际之时,天下人口迁徙互通,从前是楚国的后来可能变成了关中人,譬如袁盎家族。
从前是秦人的,现在可能变成了蛮夷藩国,譬如南越赵佗。
总之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彻缓步走进客厅,然后,就见到了馆陶长公主刘嫖领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坐在客厅的一角,有说有笑似乎在谈论什么。
刘彻扫了一眼那个男子,仅仅只是这一眼,刘彻就感觉自己的氪金狗眼已瞎。
这个男子全身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用上好的蜀锦编制而成,仅仅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就起码价值数万钱。
另外,他的腰间佩着两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美玉。
除此之外,刘彻还注意到这人的袖子上的图案是用金丝绣成的。
一句话概括,此人只差没在脑门子上写下:我是土豪,这四个大字。
“他不是关中人!”刘彻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一点。
关中狗大户虽多,但处在天子脚下,谁敢这么招摇逛市,那无疑于自寻死路。
“大概是那个地方的暴发户吧……”刘彻心里猜测着。
如今汉室天下,正是中国工商业蓬勃发展的时候。
不知多少人趁着这个机会,完成了财富的积累。
后世一本货殖列传,就从一个侧面写就了此时工商业的繁荣景象。
整个中国从南到北,从草原到山陵,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蓬勃发展的工商业。
以至于贾谊、晁错等人纷纷疾呼,要弱末强本,并且纷纷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策略和政策。
刘彻没有多想,径直朝刘嫖躬身行礼,问道:“姑姑今日竟然有空来小侄这里,可是有事情?”
这时候,原本正与刘嫖说话的那个男子,立即就出列,躬身一拜。
刘嫖却是跟着站起来,呵呵一笑,道:“太子啊,姑姑这次过来,就给太子介绍一个人……”
刘嫖努努嘴,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个人,道:“此人是蜀郡临邛的程郑氏,姑姑想着,或许他能帮太子解决一些麻烦,索性就带过来了,太子应该不会怪姑姑自作主张吧?”
说着刘嫖就呵呵的笑了起来。
刘彻摇摇头,心里面其实是哭笑不得的。
刘嫖这个人啊,就是有时候常常会干出一些二货的行径。
刘彻就记得她前世养养小白脸什么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小白脸带出去给小猪看……
搞笑的是,最后,这位汉室的馆陶大长公主,竟然在死后与那个小白脸合葬在霸陵。
只能说……
刘氏多奇葩,刘彻已经习惯了。
只是,刘嫖却是给刘彻出了个难题啊!
这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商人!
汉室可不是战国时期的列国,商人什么的随随便便的出入宫禁,传出去,刘彻少不得要被人非议!
但人都已经带来了,刘彻还能怎么着?
脸上露出一丝略微难看的笑容,刘彻勉强拱拱手,道:“请起来吧……”
那人闻言,倒也不客气,立刻就站起身来,竟然还大着胆子抬头打量起刘彻来了。
这让刘彻感觉即好笑又好气。
这人的这些行径,让刘彻不由自主的就将之跟后世的煤老板联系了起来。
但旋即,刘嫖刚刚说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忆了起来。
临邛程郑氏?
这不就是卓文君他爹一生的死对头吗?
什么时候这人居然跑来关中了?
不过,程郑氏可是真正的狗大户啊!
前世之时,刘彻听闻,有人将其与卓王孙、齐国的刀间等人并列为当世最有钱的大贾。
据说家资几十亿,拥有上千人的奴仆,出行比拟国君,买卖做到了南越那边去了……
重要的是,对刘彻来说,程郑氏也好,卓氏也好,都是接下来将要去接触的人物。
因为这两家掌握了当今最先进的铸铁和冶铁技术!
国之大事,唯祀与戍!
谁掌握了铁,谁就拥有发动战争的能力!
说起来可笑的是,程郑氏和卓氏的财富和买卖能做到这么大。
其实是吸了汉室朝廷的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当初,天下最大的冶铁和铸钱商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彻的皇祖父的亲信心腹邓通。
别以为邓通只会拍马溜须,倘若只是那样的话,他怎么可能长期的霸占一代明主的崇信?
在宠臣的背后,实际上邓通就是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放在民间的耳目兼钱袋子。
当是时,天下铸钱,一半是吴王刘濞所铸,一半是邓通在蜀郡所著。
能把买卖做到那么大,还能跟吴王刘濞掰腕子,邓通的能力和手腕,岂止是等闲?
除此之外,邓通还是当时少府和皇室在蜀郡的全部产业的负责人。
他的名下,除了数之不尽的矿山、盐池之外,还有着规模庞大的冶铁作坊。
仅仅是刘彻从少府档案中所看到的。
最高峰时,邓通在蜀郡拥有和掌管着上百家大小不一的作坊,年出铁四五十万斤。
可现在,那些作坊居然缩小到了不到十家,年产铁不过四五万斤。
短短两年时间,整个蜀郡的汉室皇室官营作坊在没了邓通后立刻跳水。
这种事情,说出去鬼才信!
而与此同时,程郑氏与卓氏的财富和作坊却是火箭一样的膨胀了起来。
到现在,这两家年产铁起码三十万斤以上。
刘彻想起了史记中的记载:致之临邛……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这是对卓氏财富与权势的描写。
从这短短几句话的描述中,卓氏的财富已经披露了冰山一角。
即以卓氏拥有一千个仆人计算。
汉室律法规定,奴仆的人头税,按五算征缴,一算一百二十钱,五算六百钱。
即卓氏一年光是奴仆交税就是六十万钱!
顶一个食邑三千户的彻侯一年的租税了!
但现在刘彻关注的不是这个事情。
而是……
刘彻笑呵呵的看着程郑婴,问道:“先生自临邛来,可知滇南诸番如今可安在?”
程郑婴闻言,忍不住脸一抽搐,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事实上,不管是他程郑婴的铸铁买卖,还是卓王孙的买卖。
都需要大量的人口,挖矿冶炼!
之前,邓通有皇室做靠山,有的是刑徒和赘婿来开山冶炼,死了也不心疼!
可轮到他跟卓王孙做着这买卖了。
那就问题来了。
蜀郡总共就那么点人口,根本不够支撑和负担他与卓王孙的冶铁大业。
怎么办?
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
临邛所在靠近滇南诸夷。
在秦代,鼎盛时期的秦军,威压整个西南,当是时,西南诸夷全部曾臣服秦军的弩箭之下,秦始皇在位,为了拓展对西南地区的控制,于是开凿了五尺道,更向那些中原政权之前所没有涉及的空白地区派遣了官吏,进行了初步的控制。
那时候,秦国威压天下,谁敢不从?
西南各国全部战战兢兢,臣服于咸阳。
可惜,十几年后,偌大的秦国轰然倒塌。
汉室建立以后,为了有效控制,连南越都放弃了,就更别提那块穷山恶水的西南地区了。
于是,自临邛以南的广大地区,从此不复为中国国土。
这样一来,就给了商人们一片大有作为的天地。
他程郑婴也好,卓王孙也罢,看重临邛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一,这里有大铁矿,可以开凿和冶炼。
二,靠近西南夷,人力廉价!
西南夷的酋长,为了一块好看的丝绸,就愿意付出两三个强壮的奴隶!
除此之外,筰国的马,僰国的女仆还有牦牛,夜郎的黄金,滇国的象牙,都是深受好评的特产。
尤其是僰国的女仆,经过特殊培养,有着让人着迷的魔力,远销天下各郡国,就是长安也有许多贵族愿意高价买回家。
作为一个扎根在临邛的大商人,程郑婴过去三十年时间,跟西南各大小王国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拿着中原的铁器、丝绸还有香料,从这些林立的小国部落手里,换来一批批‘特产’
其中最大宗的交易,无疑就是奴隶了!
不然,他的铁矿还玩毛啊!
然而,这却是严重的犯法行为,汉律规定,没有许可私自与藩国交易等于死罪。
虽然西南夷不算藩国,也没有入贡长安,但这事情一旦被揭发,那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据程郑婴自己的消息渠道所知,光是最近两年,随着他跟卓王孙买卖扩大,西南诸夷中已经有两个小国被人灭了,国民尽数被抓走,变成奴隶,最后到了他的矿山里……
甚至,某次程郑婴发现,送来的奴隶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滇国从身毒那里进口的奴隶,量大便宜,只要一匹丝绸就能换得十个壮奴隶……
然后程郑婴一口气买了一百个。
到现在,全死光了……
因为死的太快,让程郑婴深感身毒奴隶虽然便宜,但不禁用,从此不再外购来自身毒的奴隶了……
但这些事情他怎么敢说?
说出来了,他马上就是大魔王,铁定要被杀全家的!
因此,程郑婴连忙跪下来,唯唯诺诺的道:“启禀殿下,小人虽然身处临邛,然则,向来奉公守法,谨遵高皇帝之制,不敢西出关塞,与夷狄私通!”
“呵呵……”刘彻笑着摇摇头。
你这骗鬼呢!
你们的买卖可不仅仅只在西南夷那边溜达啊!
张骞凿通西域时,人在大夏那边都看到了中国特产的丝绸和茶叶,一问说是身毒来的,然后身毒的商人从滇国买的,滇国的丝绸从那里的不问自知!
更何况,前世刘彻自己亲眼所见,在长安居然能买到来自僰国的奴仆,特么僰国女仆在长安居然还形成了产业链,做成了一个品牌,以至于长安彻侯谁家没有一个僰国的女仆走出去都没面子!
那时候僰国的女仆,就像唐朝的新罗婢一样,是受到广泛好评的奴仆,一个就要一百金!
还有……
前世,刘彻不太明白,为什么司马相如就能打通西南诸夷的关系,从而拉开了中原文明向西南山区扩散的序幕。
当了太子后,通过查阅石渠阁的秦国宫廷档案和记载。
刘彻弄清楚了一件事情,最起码在靠近蜀郡附近的数百里山区,当初秦国大将常頞曾经对那一区域实行过有效统治,派遣了官员和士兵过去。
而常頞为什么去哪里?
因为楚威王时期时,巴蜀属于楚国。
当时,楚威王派遣楚庄王的后代子弟庒桥为大将军,统兵西进,向西南发动征服战役。
拓土数千里。
可惜,等庒桥取胜之后,回头发现,老家被秦人抄了,回不去了,只能在当地落地生根,建立国家,这就是滇国的建立史。
所以,跟南越一样,西南地区,其实早就被老祖宗们看上了,还征服过了。
在事实上来说,当地的许多部落和国家都跟中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少在文化上有一些共同点。
更有趣的是,刘彻发现,根据汉室派去南越的使者回来汇报的奏折中的说法,南越王赵佗居然在西南夷里有个小弟,嗯,就是夜郎国……
搞笑吧,就是那个夜郎自大的夜郎国。
所以,事实上,西南夷并不是从来没有受过中原文化熏陶的夷狄之地。
实际上,在汉室建立前百数十年前,楚国和秦国相继接棒,开始对西南地区的征服和开发。
可以说,没有楚国和秦国两代接棒的努力,小猪后来想那么轻松的征服西南地区,还设置郡县,使着成为汉室版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终汉一代没有反叛,这可能吗?
因此刘彻微微一笑道:“孤视先生为长者,先生怎么就欺瞒起孤来了呢?”
刘彻向前一步,嘴里道:“卓公王孙,每年都有书信传于父皇御前,尔等所作所为,尔等以为天子不知?孤不知?”
“卓王孙,我x你先人板板!”程郑婴至此,心理防线全部崩溃,居然骂出了一句大四川的省骂。
刘彻也不以为然,呵呵笑道:“僰国的女仆,啧啧,筰国的马,啧啧……先生们买卖做的大啊!”
程郑婴终于承受不住,瘫软在地,他感觉,自己的末日将来,为了活命,他也顾不得什么了,于是,就像倒筒子一样,将他跟卓王孙怎么买通西南夷的君王,怎么贩卖人口,怎么开凿矿山,怎么用‘合适的价格’买下邓通那些‘废弃’的作坊的事情全部在刘彻面前倒了出来。
刘彻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汉室得商人们居然进化到这个地步了。
用丝绸和铁器还有盐、茶叶购买西南夷的奴隶,他们居然还买到三哥出口的奴隶?
真有种后世大英帝国贩卖黑奴的即视感!
好吧,这也就算了,为了扩大生产规模,用些手段也算正常,而且西南那边本来就是奴隶制度和原始部落混杂的地方。
而且,死的矿工大部分也不是中国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刘彻也就懒得计较了。
但是你们居然勾结派遣去蜀郡的宫廷宦官,买通地方官员,联手制造某个作坊不能运作,某个矿山矿脉枯竭这种事情……
刘彻仿佛看到后世天朝某些人的嘴脸……
真是……
刘彻挠了挠头,最终不得不承认。
太史公还真没说错啊!
果然是倾滇蜀之民!
刘彻实在不清楚,再让这些家伙这么无节操无下限的玩下去,规模滚雪球的一样这么扩张下去,等到他们的产品生产出来却卖不出去,会不会发生西汉的经济危机?
无论如何,刘彻都知道,这种不科学的运作方法,是时候终结了。
不过,这程郑婴跟卓王孙,起码还是作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祸害外国人
在这件事情上面,刘彻还是蛮赞同的。
刘彻向前两步,走到程郑婴面前,扶起他,亲切的问道:“先生方才说,通过滇王买到了一百名身毒奴隶,敢问先生,身毒在何方?”
“去滇国以西两千里……”程郑婴这个时候可没有一开始的土豪霸气,他满心里都只想着一件事情:既然我的事情,天子早知道了,天子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他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刘彻却玩味的问道:“身毒国,先生手下可有去过的人?”
“没有……”程郑婴摇摇头,道:“小民的手下最远就只到过滇国,再远,就没有去过了,据说,自滇国至身毒山高路远,小民所购的一百身毒奴工,据说开始启程时,身毒人准备了三百多个的,等被驱赶到滇国时,只剩下一百余人……”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三国果然还是老样子,无论古今,都没有变化过,堪称地球最好统治和最容易殖民的国家。
“我交给先生一个任务……”刘彻笑眯眯的道,他也没想到,程郑婴居然这么快就交底了,但既然拿了人家的把柄,就得好好利用了。
“殿下请吩咐!”程郑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跪下来。
“先生回家以后,派遣一队得力人手,去滇国,再让滇王派向导护送先生的人替孤走一趟身毒,即使到不了身毒,也要全力搜集一切关于身毒的信息!”刘彻看着他道:“知道了吗?”
第282章 要保持神秘
此刻的程郑婴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那里敢不答应,甚至,对于刘彻的这个条件,他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太子还要我办事……”程郑婴能把买卖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甚至能玩转整个蜀郡官场,搞定从长安派来的宦官,自然不是什么傻蛋,刘彻的话一出口,他立刻就知道了这一点。
这世界上,只要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死不了!
于是他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诺,小人回去以后马上就派人去滇国!”
刘彻点了点头。
说起来好笑,滇国和夜郎国看着好像是什么域外之民,但实则都说着中原话。
最起码,它的统治阶级是会说中原话的人。
后世的典故夜郎自大,很多人只听过那个故事,却不知道那个故事发生的背景。
当是时,南越王赵佗公然反叛汉室。
小猪勃然大怒,调集大军攻打。
西南诸夷自然是骑墙观望。
等南越王被杀,首级送去了长安,整个西南地区,几乎是不战而降,汉室军队几乎只用了一次武装行军,就征服了广大的西南地区,将中原政权第一次正式的延伸到云贵一带。
建立了八郡的地方政权,同时还保留了两个藩国。
猜猜看是那两个藩国被保留了下来了?
一个是滇国,一个是夜郎国……
所以说,滇国和夜郎国的统治者就是夜郎自大的背景中的那两个统治者……
所以说啊,夜郎王与滇王哪里是什么狂妄自大的小丑?
分明是聪明人!
一旁站着的刘嫖却在这时,忽然有了行动,她悄悄的拉着刘彻的袖子,小声的问道:“太子啊,这人跟那个叫卓王孙的真的吃掉了当年邓通在蜀郡的作坊和矿山?”
刘彻呵呵一笑,回头看着满脸幸福,眼睛里全是小钱钱的刘嫖,低声回答道:“姑姑,这人与那卓王孙,孤还有用,此事,姑姑就暂时不要追究了,这关系到国家大政,孤会亲自跟父皇禀报的!”
刘嫖听了,心里却是满心的失落。
那邓通当年在蜀郡的那些作坊与矿山、盐池,刘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人说起过啊。
那可是一个一年能向少府押解二十亿钱收益的庞大产业。
要是能吃下一半,不,一成到嘴里,都是……
只是看着刘彻的神色,再想着皇帝弟弟和老母亲平日的告诫,她也终究没敢真的怂恿甚至要求刘彻让她从里面捞好处。
刘嫖虽然贪婪,但什么钱能贪,什么钱不能贪,她心里还是有底的。
刘彻看着刘嫖,这个给了他莫大帮助,同时,也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的姑姑,心里头也瞒不是滋味的。
要说贪,这个女人真是没有底线的。
而且挥霍起来,是个人都会害怕。
前世,窦太后死后,遗诏下令将整个长乐宫的所有财物全部赐给刘嫖。
老太太在长乐宫里积攒了数十年的财富,起码价值数万金。
可没到三年,被她挥霍一空。
后来居然沦落到了要跟小猪要钱的地步……
但是好在,她还不是那种没有理智的疯子。
最起码现在刘嫖还是多少有些大局观的,眼里也并不会只看到钱。
但是,刘彻知道,要是不安抚一下这个姑姑,恐怕以后,难免会起龌龊。
于是,刘彻不得已,只能抛出一颗糖衣炮弹,小声的道:“姑姑,孤那个白纸产业,您有没有兴趣?要是有的话,孤明日派人去姑姑府上,将这白纸的工艺和流程仔细的跟姑姑说说……”
刘嫖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刘彻搞的白纸,她可是眼馋很久了,奈何拉不下这个脸面开口索要。
现在,刘彻居然先开口了。
这怎么能不让刘嫖心花怒放,以至于连卓王孙跟程郑婴的事情,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程郑婴与卓王孙就算弄垮了,能吃到嘴里的也有限的很。
皇帝肯定是会吃掉大头的!
而这白纸产业却是实实在在日进斗金的产业!
市面上现在对白纸,是极为追捧,目前白纸的价格几乎与上等的丝绸同价,只比蜀锦等奢侈品便宜一些。
要是拿下了这个白纸产业,那以后的钱还不是源源不断的来了?
于是,刘嫖笑着道:“那太子先忙,姑姑我啊先回去给东宫母后请安!”
“姑姑慢走!”刘彻连忙让王道去送客。
看着刘嫖远去的身影,刘彻摇摇头。
本来这白纸是他准备抛出来给外面代表着关中各个豪门家族的甜头。
毕竟给了人家一巴掌,还是要给颗甜枣安慰一下的。
只是如今,甜枣没了……
这就让刘彻有些踌躇了,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刘彻回过头来看着程郑婴。
老实说,刘彻对于程郑婴跟卓王孙两个人合伙,吃掉了邓通那个庞大的产业,颇为惊讶。
这说明程郑婴跟卓王孙的脑子很聪明。
要知道,程郑婴跟卓王孙吃掉的那个邓通的产业,可是相当于后世天朝的两桶油那样的庞然大物!
顺便还吃掉了半个中央银行……
固然这其中有着新君即位,朝政混乱和邓通死的太快,他名下的产业根本来不及清查等一系列缘故。
然而,能这么不声不响的悄悄吃掉、消化掉,这份本事搁后世起码也是一个任大炮级别的巨巨。
还跟关塞之外的西南诸国进行各种贸易,甚至包括被明令禁止的人口买卖。
这些事情随便一个踢爆。
都能要了程郑婴跟卓王孙全家的命!
甚至,整个蜀郡的官场和少府派在蜀郡的宦官系统,统统要拿项上人头出来抵罪。
但是……
刘彻并不打算揭发。
诚然,站在人道主义和道德的角度来说,卓王孙和程郑婴跟后世欧米鬼畜的那帮混蛋流氓航海家和殖民者一样,都该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能让他们翻身。
可是,这个世界道德什么的从来都是嘴炮而已。
在现实层面上,只要能增强国力,帮助刘彻完成他的目的,哪怕是魔鬼,刘彻也愿意与之交易。
况且,在事实而言。
汉室的继续发展和农业以及军事上的进步,都需要数量庞大的生铁来作为原料。
当今之世,除了少府之外,能年产数十万斤生铁的地方,也就一个临邛了。
打倒了卓王孙跟程郑婴,谁去继续产铁?
官府去控制那些远离长安,处于蜀郡之南的深山之中的铁矿和作坊吗?
即使可以,谁又来给这个庞大的冶铁工业注入运转的血液?
当官的敢这么不要脸的拿西南甚至印度的奴隶做矿工吗?
难道还是跟邓通一样拿着国内的刑徒和赘婿的人命往上填?
所以,暂时,临邛的冶铁业还真的只能给卓王孙和程郑婴这两个要钱不要命,颇有进取心的‘有良心的民间企业家’去发展。
至于将来,盐铁的国有化是必须的。
经济命脉必须有国家来掌控!
“我这算不算是西汉版的国进民退?”刘彻在心里吐槽着,嘴上却道:“先生不用担心,你与卓公做的事情,还是一切照旧吧……那个身毒的奴隶要是真那么便宜,你们不妨多买一点嘛……”
只要死的不是中国人,刘彻真心无压力。
况且,任何工业在最初都是用人类的血肉灌溉才能成长。
就算后世的地球,那么多的血汗工厂,真以为就不存在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里能一边做圣母,一边还能让社会进步,国家繁荣的?
最起码,刘彻三辈子了,从来没见过圣母成过什么大事。
这个世界,成功者,无不是心黑手辣无耻之辈!
“诺……”程郑婴却是满心惶恐的叩首,等他反应过来,立刻问道:“殿下所说的照旧?”
“孤的意思是,先生刚才没跟我说过那些话,孤也听到过……”刘彻笑嘻嘻的看着他:“你明白吗?”
说完这话,刘彻就闭上了眼睛。
固然,程郑婴和卓王孙用的矿工很大一部分是西南地区的奴隶甚至是印度来的进口奴隶。
然而,其中肯定也有很多是中国人,是他的子民、同胞……
刘彻很清楚,他这么选择的后果是什么……
但在这个愚昧的时代,科学的沙漠,想要推动科学进步,技术进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去填。
英国的工业革命,底层的女工和童工的悲鸣,谁曾听到过?
即想发展工业,又不想死人,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刘彻很清楚的知道,工业国家走过的道路,注定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工业的王冠,是用白骨铸成的!
“尽量多的买西南夷狄和身毒的奴隶罢……”刘彻揉了揉太阳穴,道:“汉家子民的命,比他们的金贵多了!”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刘彻很清楚,今日的牺牲不会白费,只有一个初步工业化的国家才能抵御那恐怖三百年王朝周期律,才能真正的解除中原国家对草原民族的恐惧。
“诺!”程郑婴深深一拜。
“把这个话也带给卓王孙……”刘彻吩咐着。
“诺!”
“对了……”刘彻忽然想起来:“今日先生来见孤,所为何事?”
“额……”程郑婴低头想了想,感觉刘彻对他似乎有所求,于是索性横下心来,如实禀报道:“小民家有一女,年方二八,颇通音律,听闻殿下选秀,小民故而斗胆毛遂自荐之……”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
敢情这位来是来抱大腿的!
想了想,刘彻就道:“此事乃归东宫太后所管,先生怕是找错人了!”
“没错……没错……”程郑婴道:“得见殿下,小民三生有幸……”
程郑婴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刘彻已经答应了下来了,只要他女儿能过馆陶那一关就行。
想起馆陶,程郑婴此刻也感觉有些害怕了。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高调,其实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能给女儿铺路,那里知道他的事情,汉室天子全都知道了……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且,麻烦的是馆陶长公主也知道了……
让他再去见馆陶长公主……
他心里真没底……
刘彻猜到了他的心思,呵呵笑道:“先生勿扰,孤的那位姑姑,别的不敢说,收了钱,肯定会办事!”
这倒是真的!
馆陶长公主刘嫖算的上是汉室商人的楷模和榜样了。
拿了你的钱,肯定帮你把事情办妥!
从无例外!
那信誉,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先生,不如跟孤一起出去,跟关中的同行们见一见,打个招呼?”刘彻好整以暇的提出邀请:“顺便,还有点事情,跟先生请教……”
程郑婴一听刘彻说出请教两个字,再联想到之前,就不由得一个颤抖,问道:“殿下何事?”
“别担心,就是关于擅权的事情……”刘彻笑着道,他很享受这种被人恐惧和畏惧的感觉,对于太子的这个身份,刘彻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了。
太子都如此……
那么,执掌九州万方,代天牧狩,一言兴邦,一怒流血漂橹,浮尸万里的天子又该是何等的威风和霸气?
刘彻不由得心向神往,恨不得明天就坐到宣室殿的那个位子上,听百官三呼万岁。
程郑婴却是立刻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所理解和接触到的擅权的运行规则以及其中的猫腻都给刘彻说了一遍。
听得刘彻一愣一愣的。
不得不说,此时,虽然什么官僚主义什么地方豪强都处于萌芽阶段。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人教,天生就会!
譬如说这擅权与官府之间的交易和利益输送,这些事情,即使是在这西元前,商人跟官僚们也干的不比后世的同行们差了。
不过,程郑婴所说的是蜀郡的擅权和官府之间的关系。
对于刘彻来说,只是一个参考而已。
毕竟关中跟蜀郡是两个世界,两个模式,两者的生存条件完全不同。
但对刘彻来说,这就够了!
刘彻听完程郑婴的叙述,对他道:“等会见了关中的擅权们,劳烦先生跟他们说,你是来代表蜀郡父老向天子请命,请凿通褒斜道的……”
“诺!”程郑婴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让他这么说,但褒斜道三个字,却让听完后,瞳孔扩大,眼睛放光。
要想富,先修路。
这个认知可不仅仅是后世人才有的。
此时的商人也同样懂得这个道理。
现在天下的工商业之所以如此发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先帝下令开禁了所有关城,准许商人在获得许可后可以天下行商。
而且,汉室还没有厘卡、收费站……
而褒斜道,是连接蜀郡与关中的交通要道。
想从蜀郡进入关中,就必须走这里!
可那褒斜道,并不好走,而且年久失修,早已不堪重负了!
是以,汉室建立以来,整个蜀郡一直在呼吁,朝廷凿开褒水与斜水,将这两大水系连接在一起,一则灌溉关中土地,二则,蜀郡的丝绸、铁器还有盐、粮食就可以顺着这条渠道输送到关中,不仅如此,关东的漕粮也可以通过蜀郡输送,比之走山峡要快的多,也方便的多。
但是,褒斜道工程,难度非常大,而且水流湍急,暗礁众多,想要凿开,在目前来说,技术上存在很大的障碍。
这事情要是成了,程郑婴知道,他的商品就能轻易的进入关中流通,像什么筰马僰奴什么的,更是可以快速的进入关中市场。
虽然程郑婴没有意识到,但他的本能还是告诉他,市场才是他财富的来源,市场越大,赚的钱就越多!
“殿下,朝廷真要凿通褒斜道?”程郑婴忍不住问道。
这事情太重要了!
褒斜道一旦凿开,关中与蜀郡就不存在障碍了。
两地百姓可以正常往来,不需要受制于陡峭的山路。
刘彻笑了笑,没有回答。
保持神秘,是统治者对付下层的不二法门,如今刘彻也多少摸到了些皮毛!
第283章 收编
当刘彻带着程郑婴出现在关中的擅权们面前时,这些平日里习惯了和官府打交道的老油条们闻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味道。
“那是谁?”有人悄悄的议论起来。
作为官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家伙比像当官的更像商人,而官僚自然会对一切新人新事万分敏感。
尤其时像刘彻的身份,身为太子,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必然登基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
这些人怎么能不关注呢?
但是,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毕竟他们是擅权,工作需要将他们限制在一个个狭小的地域,平时基本不大可能会离开自己的辖区。
说老实话,也就是这次刘彻下令让他们来上林苑,他们中的许多人才第一次认识了这么多的同行,相互‘交流’了许多心得。
刘彻却是微微笑着看着这些擅权。
通过与程郑婴的交谈,让刘彻知道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在蜀郡,最起码,程郑婴控制的擅权,其实大部分不是程郑婴的族人。
根据程郑婴所说,要培养出一个擅权,相当困难。
不止要有能力,还得有人望!
因为所有的擅权都是通过当地市集的商铺选举产生的。
虽然可以勾结地方官强行任命一个擅权。
但是,假如派去的是个纨绔子弟,成天斗鸡走狗,不务正业,也不能维护当地商人的权益,甚至会有损当地商人的权益,那么,不管这个擅权背后站的是谁,也肯定hold不住场面,一旦惹起众怒,地方上的商人去求地方的三老出面,跟朝廷小报告,那一切就都完了!
是以,一般的擅权,其实都是各个家族的家奴中的优秀人才或者干脆就是通过联姻方式,从外部吸取血液,补充进家族内部的。
至于家族内部?
安逸和富庶的生活,早就把大部分的家族后辈变成了纨绔子弟。
即使侥幸出了一个可造之材,那肯定是放在身边精心栽培,作为继承人培养,那里可能随便丢出去,放到一个县去做土皇帝?
虽然关中与蜀郡,生存方式不同,环境也不同。
但刘彻相信,在场的大部分擅权,应该也跟蜀郡的擅权差不多。
因此,与其说他们是某某家族的人。
倒不如说,他们与所属的家族不过是各取所需。
大家族靠着他们,获取地方的利益,垄断某些产业,而他们则在该家族的羽翼慢慢长大,等待着破茧化蝶的那一刻。
在汉室的历史上,有着太多的这样的榜样了。
譬如,最初大名鼎鼎的季布为了活命,卖身给朱家做家奴,连名字都改了。
后来,有了名望之后,季布就破家而出,恢复本名。
嗯,季布的例子可能没什么代表性。
那么,马上就要登上历史舞台的灌夫,就很能说明,此时家奴与豪族之间的关系了。
灌夫最初是颖阴候灌婴的家臣之子,本姓张。
吴楚之乱中,灌夫以军功被拜为中郎将,从此就摆脱了颖阴候家族的控制。
又如后来的卫青,就是一个奴隶逆袭的经典,后来更娶了原先的女主人,简直励志无比!
这些例子都说明,即使是奴仆,也并不会真的甘心一辈子当奴仆。
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也有自己的追求。
尤其是,这些擅权们,根据程郑婴所说,每一个擅权都是商业的精英,精通算术,就是文学上的造诣,也不比一般官员差。
为了培养一个擅权,程郑婴自己就专门在家里请了许多有名望的大学者和地方上的贤达,给挑选出来的家奴上课。
也就是说,在刘彻面前的这八十五人,都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
而人一旦读了书,自然心思就活了。
连后世明朝的宦官们读了书之后,都能操控皇帝,甚至背着皇帝干了一堆见不得人的事情,发展到巅峰更是出现了阉党……
宦官都知道给自己捞好处……
宦官也有自己的利益需求……
这些擅权就没有吗?
肯定有的!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私心!
更何况,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八十五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商人。
唯利是图的商人!
这么想着,刘彻满面春风的对着擅权们道:“孤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临邛大商贾——程郑婴,程郑先生!”
程郑婴闻言,朝着在场的人拱手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但擅权们却立刻就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程郑婴?那个蜀郡的大铁商?”
“听说他不止卖铁呢……”有人悄悄的道:“我听人说,这人还有路子能弄到僰奴!”
“僰奴?”有人惊讶的道:“我曾在主家见过,据说一个僰奴就要数十金呢!”
刘彻看着这些人,嘴角微微一笑。
似程郑婴这种级别的巨商,果不其然,立刻就引起了关中擅权们的注意。
要知道,关中的商人是一个十分自闭同时强烈排外的群体。
任何外来的入侵,都会引发他们强烈的反弹!
这些年来,关中的商人及其背后的势力,可是没有一天不在怂恿朝廷要收缩函谷关的关防,对来自关东的商人,执行更加严格的盘查和安检措施,甚至,还有人呼吁要关闭函谷关,身为商人却自己呼吁要闭关,可见这些关中的商人,对自己的竞争能力是有多没信心!
而类似程郑婴这样拥有巨额财富的大商贾,一旦真的在汉室朝廷支持下,进入关中……
许多人立刻就不免心惊胆战了起来。
刘彻却笑着道:“诸位,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书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绝!可见商虽末业,却也不无裨益!”
刘彻也是没办法了,刘嫖把程郑婴丢过来,然后就不管了。
而他为了安抚刘嫖把刘彻原本准拿出来吊住这些擅权和他们背后势力胃口的白纸送给了刘嫖。
这样一来,他手里就没筹码可以交易了。
没办法,只能利用程郑婴了。
但程郑婴的商贾身份是个难题。
是以,刘彻不得不打着圣贤的招牌,来做这个开场白。
当今天下,《洪范》和《周书》的正确性虽然不如《尚书》《诗经》,但那也是第二档次的政治正确的典籍了,是汉室天子背书过的。
但无论如何,刘彻都开了一个头。
一个汉室历代太子和天子都没有表态过的头。
刘彻是汉室皇室第一个公开说出商人对国家‘不无裨益’的皇室高层!
‘不无裨益’,可以解释成有那么一点点贡献,但也可以解读成工商业也是国家经济结构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话听进在场的所有人耳中,立刻就震得他们的耳膜都有些发愣。
这个表态的影响,基本上就跟后世天朝第一次公开承认,私有经济也是国家经济组成的部分一样,马上就让人的神经都高度绷紧了。
在场的擅权们傻眼了。
刘彻也是没办法,他清楚他的这个表态会造成什么影响。
毫不夸张的说,明天他就得乖乖进宫去给皇帝老爹和大臣们解释解释,这个‘不无裨益’到底是怎么个不无裨益法。
但是,当下,话都出口了,刘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了。
不过,他自然有他的想法和考虑。
这件事情,刘彻自然知道自己欠缺足够的考虑。
然而,这却是迟早要跨出去的一步。
想对商人收税,想进行盐铁国有化,就必须迈出这一步。
像小猪那样傻傻的粗暴的杀鸡取卵一样的经济策略,刘彻觉得,根本没必要!
现在说此话,比以后再说,要好得多!
最起码,即使真的招致疾风骤雨一般的批评,刘彻也能把头埋进沙子里当个鸵鸟,假装没说过这些话。
谁没有年少轻狂,口无遮拦的时候呢?
顶多,给老爹认个错,向大臣们道个歉,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加之,现在的局势也比较适合说这样的话。
现在舆论的注意力都在刘彻刚刚抛出去的王命论以及丞相、大行、内史等职位的争夺上,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人会有那么多精力来管太子说了什么。
正是基于这些考量,刘彻才大着胆子,迈出了这一步。
这一步迈出,刘彻就知道,前路肯定有荆棘,但再怎么样,他也要走两步看看。
当然,也就只有两步,再多,那刘彻肯定就疯掉了!
刘彻于是道:“程郑先生此次来见孤,是代表着临邛的卓先生,以及蜀郡数十万父老乡亲的殷切希望而来的,程郑先生与卓先生已经决定,共同捐资十万万钱,用于开凿褒斜道,打通褒水与斜水,连通蜀郡与关中,一旦褒斜道开通,至少可以灌溉附近五千顷土地,还能让蜀郡及关东的漕粮通过褒斜道输送到关中,可以预料,褒斜道一旦开通,整个关中基本都不虞再有粮荒!”
这个重磅炸弹一抛出,不止关中的擅权们傻眼了。
程郑婴也傻眼了。
十万万钱……
这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即使是与卓王孙分摊,恐怕把他们两个卖了估计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诚然,他与卓王孙的作坊和矿山,年产生铁数十万斤,加上从西南夷哪里贸易,进口特产什么的,利润也足够惊人,但是,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出来,怎么可能?
这就好比后世某个大公司市值上千亿,但也不可能有上百亿的现金储备。
大凡商人,赚了钱,谁不是拿去再投资,买房置地什么的?
因而,程郑婴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错非刘彻是太子,他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刘彻手里,程郑婴真想破口大骂。
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刘彻的低声叮嘱:“程郑先生勿慌,孤不会让先生吃亏,更不会让先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的……”
这么一听,程郑婴心里多少才有了些安慰。
然而,再一想,那么多钱,终究还是要从他袋子里出,他心里多少是很肉疼的。
“罢了,罢了,就当是个买命钱吧……”程郑婴在心里摇摇头,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在贿赂官员和宦官等方面,也差不多花掉了价值相当的金钱。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就舒坦了。
更何况,还能顺便把老对头卓王孙也给拉下马……
刘彻却是不动声色。
卓王孙跟程郑婴吃掉了邓通那么多的产业,等于是从汉室的身上挖走了一大块肥肉!
要说刘彻心里能好受,那才叫见鬼了!
只是,暂时,卓王孙跟程郑婴,都不能动。
因为暂时还没有能替代这两人掌管那个庞大的工业帝国的人选。
所以,先从他们身上拿回一些损失再说。
十万万钱,是刘彻经过衡量后得出的一个数字。
这笔钱绝对足够整个褒斜道工程的勘探施工。
小猪挖褒斜道失败,技术上的原因是一个,耗费巨大则是另外一个原因了。
想想看,秦人在百余年前都能在渭河上架起长达数百米,可供六骑并行的渭河三桥,秦长城恢宏无比,秦代的工程技术达到了一个前铁器时代的巅峰。
作为秦代的继承者,汉室的工程技术也差不多那里去。
迄今为止,秦人修建的直道和驰道,汉室朝廷都一直在进行维护和修缮。
历代天子帝陵工程,更是复杂无比,规模宏大,譬如霸陵,把整个大山都掏空了。
真要下定决心,技术上的问题是可以排除的。
刘彻就记得,东汉时期,褒斜道工程竣工,从此打通了关中和蜀郡的水上交通。
东汉的工程技术,可未必比现在先进到哪里去!
更何况,东汉政府还是一个跛脚政府,无论从动员能力还是掌控能力,东汉都拍马赶不上西汉。
既然东汉能搞定,西汉自然也应该能搞定。
最多不过多花钱嘛!
最重要的是,刘彻想通过这一次主导褒斜道工程,展示给这个的时代的精英政治家和统治者们另一种工程建设方式。
反正花的不是汉室朝廷的钱,不管刘彻怎么胡闹,也不会有人意见。
而一旦成功,毫无疑问,这将给整个天下做了一个相当正确的示范。
这个示范,就好比后世天朝改开之初的深圳之于整个天朝。
自古以来的例子都证明了,我们的先人,对于优秀制度和有利的政策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譬如商君变法成功,即使商鞅身死,而其所立下的制度却从此没有改变过。
秦朝灭亡了,但它的政治结构和法律却被稍稍改动后就成了汉室的制度。
在两汉时期建立起来的政治和经济制度也一直被后世沿用。
隋唐时期的三省六部制和科举制度更是成为之后历朝历代的标杆。
由此可见,我们的先人,奉行的一直就是实用主义。
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肯定是好猫!
只要有利的事情,他们尝试了以后,基本上就不会扔掉!
而在这些过程中,那些不利的东西,不断的被淘汰出去,每一个制度,每一个政策,从开始到最后终结,都会变得连让它的开创者都认不出来那是他弄出来的东西。
即使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像中国人这么爱折腾,爱尝试的民族,也并不多!
刘彻一直觉得,要是没有蒙元南下,满清入关,后世的地球,恐怕早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了。
刘彻把程郑婴刚安抚下去。
关中的擅权们就急了。
诚然,蜀郡那边的铁、粮食和丝绸还有食盐,都是关中需要的。
但那时关中人民需要的!
不是关中商人需要的!
老实说,一些关中商人们的思维很简单,他们就想守着关中这一亩三分田过日子。
外面的别进来就行了!
但外面的人偏偏在不断的进来。
这几十年来,关中的商人其实也是在不断的洗牌。
尤其是汉室天子喜欢把天下的富商豪强往关中迁徙,这些人带着巨额的财富而来,即给关中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带来了一批新的竞争者。
三十年间,整个关中不仅人口结构发生了变化,就连商人的势力,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知道多少老牌豪门衰落,而新的势力崛起。
别的不说,两年前新君登基,那批依附老臣的商人,反应不过来的,就统统被淘汰掉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胆小的保守的自然是畏畏缩缩,拒绝一切改变,甚至想通过封闭函谷关的商道,禁止关东商人进出函谷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但是,那些雄心勃勃,愿意尝试,愿意冒险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在这个时候,有人连匈奴的买卖都敢做。
难道还会怕一个蜀郡?
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能赚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买卖!
凿开褒斜道,就意味着整个关中经济圈与蜀郡经济圈开始融合。
蜀郡的丝绸、食盐、粮食和各种‘特产’都将涌入关中。
只要抓住一个机会,获得一个时机!
那么……
陈当时在心里紧紧的握着拳头,看着在他身边的两个擅权。
陈当时是直市的擅权。
同时还是新移民,他的父辈是在十年前从临淄被迁徙到霸陵的。
能用十年时间就成长成为一个关中举足轻重的大商人,从长安错综复杂的环境以及犬齿交错的贵族利益博弈的夹缝里,能谋夺坐稳直市擅权这个位子,这说明,陈当时不管是胆识也好,还是魄力也罢,他都远远的超越了他的同龄人。
这些年来,陈当时一直在直市等待着机会。
等待着一个两年前新君登基,关中商贾势力洗牌的机会。
当年,他就是靠着新君登基的机会,挤走了前任,坐上直市擅权,从而获取了参与关中博弈的机会。
半年前,还是皇子的刘德入主直市,就让他看到了这样的机会。
是以,在直市之中,他一直都跟那时候还只是皇子亲信的张汤保持密切配合,同时也了解到了皇子刘德是个值得投资的好对象。
正是在他的配合和游说下,整个直市所有商人都全力配合张汤的管制。
奈何,张汤身边有了一个田甲,他无缝可插,只在张汤面前混了个脸熟。
但这一次,已经是太子,还改名刘彻的那个曾经的皇子,召集他到上林苑,就让他看到了机会。
一个挤垮以前的老势力,上位成为关中大商人的机会!
因为,陈当时非常清楚,也很了解关中的商人生态。
与其说,关中的商人是靠做买卖盈利,倒不如说,关中的商人是靠着自己抱着的大腿发财的!
所有关中的商人,其实都是寄生在长安的寄生虫。
长安的及其周围猬集的百万人口,才是商人们的中心。
其他六十多个县的一切商人都是为了长安而存在的。
但偏偏汉室有个少府,天子可以操控少府,用少府储备的巨大的财力物力,瞬间完成对长安物价的调控。
这就导致了,大部分的关中商人,其实正常盈利手段少的可怜。
想跟关东一样,通过囤积商品,制造物价的拨动,根本不行。
就以陈当时掌握的直市为例,柳条的编织品要是太贵的话,少府闻到血腥味,立刻就能投放数万甚至十数万的编织品。
分分钟就能把商人们的图谋搞破产。
所以,想赚钱,就得买通官府,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如此,还不能做的太过了。
于是,长安的商人,大多数都开始经营子钱买卖了。
通过放高利贷来获取高额利润。
而想放高利贷,没有官府背景,没有一个厚实的大腿,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收回本息?
因而,所有的关中商人的上位与衰落,几乎都是同样的原因。
他们的大腿在政治上的起伏,关系着他们的风光和地位。
有那个大腿能比现在的太子,将来的天子还要粗的?
最起码,陈当时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粗这么大的大腿了!
于是,刘彻话音刚落,陈当时立刻就高兴的拜道:“开凿褒斜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情!关中与蜀郡百姓,期盼许久了!小民听闻此事,真是激动万分,一时失态,恳请殿下赎罪!”
刘彻微笑着看过去。满脸亲切的道:“孤也与先生同样高兴!”
“对了,敢问先生名讳?”刘彻笑着问道,对于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刘彻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些奖赏的。
“小民贱名不足入殿下之耳,倘若殿下不嫌污秽……”陈当时特别高兴的叩首,能得到太子的关注,对他来说,就等于是一个成功的开始了:“小民直市擅权陈当时拜见殿下!”
“陈当时……嗯,不错……”刘彻赞赏的道:“果然是一表人才!”
有了陈当时当出头鸟,又得了太子夸奖。
其他八十三人立刻就开始分化,动摇了。
在关中,所有人都知道,抱紧大腿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大腿的庇护,什么生意都没法做!
特别是刘彻手下除了直市之外,另外三市的擅权。
他们知道,他们要是不出来表态的话,掌握着市集大权的太子,绝对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灭顶之灾。
刘氏的人,可都是记仇的啊!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们不动摇了。
于是,又有人出列拜道:“小民槐市擅权田甲也同样欢喜!”
刘彻不由得多关注了一眼,实在是这个田甲可是田氏的分支族人,此番他的出首是代表田氏表态还是他个人的决定呢?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田氏的族人都站出来表态了。
那么,其他家族想必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毕竟,人都是从众的。
别人都站出来了,你不站出来,那你就是异类,活该被打死!
况且,大部分擅权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跟他们背后的家族的利益未必一致。
而且,他们都是聪明人。
很清楚,他们能得到背后家族的看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是擅权,假如没有了擅权的名义,呵呵,恐怕就要重新变成奴才,人人驱使了。
反之,只要有擅权的名头在,即使背后的家族再怎么恼怒,也拿他们没辙!
这就是根本的区别。
于是,田甲一动,不管愿不愿意接受褒斜道开凿的事实,他们也必须接受,同时还得满心欢喜!
所有的人全部跪下来,齐齐道:“小民等亦是如此!”
刘彻看着满意的点点头。
但这对刘彻来说,这是第一步,将这些擅权绑上他的战车的第一步。
但刘彻很清楚,这一步踏出,这些擅权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跟他们背后的家族,产生了裂痕。
刘彻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让这裂痕大到无法修补,让这些擅权与各自的家族什么的再也无法密切合作。
于是刘彻挥挥手道:“这事情,当然值得高兴了,关中与蜀郡百姓可是期盼了数十年呢!待孤禀报父皇之后,应该会在一两年内动工!”
今年跟明年,肯定是只能进行先期测绘和勘探工作,同时进行一些前期准备。
加上平定吴楚之乱,民间也要修养,所以,最快也要后年才能开始第一期工程。
像开凿褒斜道这样庞大和困难的工程,没有三五年,休想完工!
而且,刘彻原本也没有预计到这个事情。
在他的计划中,本来是想借着白纸来拉拢这些擅权或者他们的家族。
但,现在既然有机会能彻底的将这些擅权绑上刘彻的战车,那么,他们背后的家族想什么,那刘彻就懒得去管了。
刘彻继续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跟诸位商量的……”
“诸位执掌关中物价,身负平贾之责!”刘彻说着拱手对着未央宫的方向躬身道:“孤奉父皇旨意,否则督办今年秋收粮食保护价之责,因此,希望诸位能鼎力支持,将粮价稳定在朝廷和天子希望的价格上!”
刘彻这话一出,许多擅权都是心里一颤。
他们知道,戏肉来了!
事实上,他们这次来,当然也清楚是什么事情。
太子主持粮价执行保护价政策的事情,几个月前,整个关中就都知道了。
但是……
倘若要是按照太子的办法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整个关中的商业生态圈都会受到影响。
想想看,他们背后的家族靠的就是在丰收的时候压低粮食价格,用低价收粮,在三四五六七八月等青黄不接之时,以高价卖出。
这差价什么的,倒是其次。
关键是,假如不存在这个差价了。
那么,农民们就不需要贷高利贷了。
农民们不要高利贷了,去哪里买那些廉价的良田,又有什么办法能逼着农民将他们看得比命还重的土地变卖?
答案是无解!
所以,这个粮食保护价,假如叫太子搞成了,太子、朝廷和百姓自然是三赢。
而他们这些商人,底裤都要赔光。
最起码,每年的大半利润就要这么没了,从此以后就只能靠着一点微薄的利润来维持生活。
这还不算什么。
关键是,要是给不了靠山孝敬,那靠山就不会再保他们。
没有靠山,那新兴的势力就会取代他们。
只要想想这个后果,许多大家族都是不寒而栗。
此次,许多擅权甚至就是被自己背后的家族家主,严词告知,必须要不惜一切拒绝太子的提议,就算被逼着答应了,回去后也不能执行!
但是,此刻,这些擅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发生反对,甚至连异义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在方才的表态中,他们实际上已经动摇了。
谁又愿意做炮灰呢?
谁不知道刘氏记仇的名声,威震天下?
看看邓通,看看张释之,看看卫绾,看看那些得罪过太子的人,现在是什么样一个下场。
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甚至于,这些擅权心里起了些别的心思了。
一个老牌家族的倒下,在这个家族势力的尸体上,肯定会站起一个新的家族。
许多现在的豪门,过去其实也不过是那些大家族的附庸甚至是家奴。
在这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谁又敢拍胸脯保证,那些现在风光的大人物,还能风光多久?
“这天下是刘氏的,跟着太子,比跟着一个商人不知要强多少!”有人在心里想着:“当初,周仁不过是小小的医者,地位卑贱,如今却是九卿……”
更有人想着:“难道我要一辈子被人呼来唤去,死后也只能在墓碑上写上别人的姓氏?”
“凭什么主家酒池肉林,我却要寒食冷饮?”
当然,也有死忠派的。
但是,很显然,这种傻瓜的数量,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年代,什么朝代都是少数派!
第284章 反应
“敢问殿下……”终于有一个不怕死的擅权大着胆子,出列问道:“这保护价殿下希望是多少?”
刘彻看了他一眼。
这人大概三四十岁,穿着绫罗绸缎,样子还算过得去。显然是关中某个家族的族人或者与那个家族有着紧密联系的人。
这个时代,当然有忠义之士。
前世,吴楚之乱中,不知道多少忠义之士,守信之人,仅为一个承诺,就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甚至家族的性命!
譬如刘彻就记得,赵王刘遂叛乱,他手下的丞相、内史全部殉国。
楚王刘戊叛乱,他的宫廷血流成河。
甚至于吴王刘濞也有忠臣。
刘濞的食客周丘,仅仅为了报答刘濞的收留之恩,单枪匹马,为刘濞打下了下邳郡,拉出了三万人的军队,然后北上进逼江淮,掠地数郡,一路打到城阳国,与城阳国的军队发生激战,大破之,兵围城阳,差一点就让他将整个局势都给翻了过来。
错非,当时,听闻城阳危机,驻扎在衡山救灾的汉军与衡山国郡兵救援,加之,当时吴楚大军已经在决战中覆灭,败亡。
周丘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会师下邳,走到半路,背疽发作而死。
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食客,差点就打通了吴楚与齐赵的通道。
但是……
在商人里还有忠义之人?
搞笑吧!
商人的本质难道不是欺骗、讹诈、贪婪和阴险吗?
或许大概有吧?
但刘彻能肯定,至少关中的大商人中不存在这样的人。
对于一帮将利益奉为圭币,几十年来什么手段都使过的商人来说,忠义是个什么东西?能赚钱吗?
因此,刘彻想都没想,就将此人打进‘利令智昏’的黑名单里。
原因很简单。
刘彻是太子。
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九州万方,四海诸夷的家,未来的天子。
一个小小的擅权,居然也敢站出来问‘保护价是多少’这个问题。
难道他以为,高高在上的皇室,这天下的主宰,会跟一群连官都不算的商人商量、谈判?
假如真是这么一个原因的话,那他就是蠢货!
而很显然,刘彻不觉得一个这时代商人中的精英,掌管着一个市集大权的擅权,会是个蠢货。
那么毫无疑问的,他就是利令智昏,糊涂到居然产生幻觉了!
历代以来,朝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跟商人商量、谈判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室开口了,商人们听着就是了。
尤其是现在刘彻已经确定摆平了大部分擅权,多数人已经被团结到他身边的时候。
嗯,或许,在场的八十五个擅权和他们背后的家族联合起来,大概可能或许可以对刘彻产生点什么威胁。
现在嘛……呵呵……
现在刘彻的注意力已经从怎么拉拢这些擅权为己所用,转移到了怎么立威,怎么让这些现在已经动摇和站到他这边的擅权们意识到,只有听话和服从才是生存下去的条件。
每逢大战,将军们会从军队里抓几个典型出来,杀了祭旗。
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杀鸡儆猴。
刘彻呵呵一笑,看着他,轻描淡写的道:“这个嘛,暂时还是朝廷机密,届时会有文书传递到诸位手中……”刘彻看着他,问道:“先生有意见?”
那人被刘彻一笑,魂都几乎飞了。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可惜他的牙齿都在打着冷战。
刘彻摇摇头,道:“诸位擅权都是各县市集的栋梁,孤在这里透个风,马上就到岁末了,孤打算上奏父皇,在关中各县各市集的擅权之中加一个规矩,这个规矩叫做‘末位淘汰’,与现在官场上的考绩一样,会有少府官员会同御史大夫衙门,对所有关中市集的秩序、经验情况,守法情况进行考绩,排名在最后十位的擅权,统统要重选,并且被废黩的擅权,三年内不可以再次参选!当然了,有罚,自然有赏,考绩在前三的擅权,要重赏,至于怎么赏,孤还要请教皇父,但孤可以保证,起码能有一个关内侯的名额!”
刘彻这话一出,擅权们立刻就只感觉眼前一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汉室军功勋爵等级,跟秦代一样。
一共二十一级。
顶点是彻侯。
但与秦代不同的是,秦代的军功勋爵,是配合着名田宅制度一起实行的。
故此,在秦代,每一级的爵位,都有着相应的限制。
譬如,第一级跟第二级之间,所能拥有的土地限额和房屋大小面积,都完全不同。
换句话说,在秦代,你就是有钱,假如没有爵位,也不能拥有土地和房屋。
但在汉室,惠帝以后,名田宅制度就基本上名存实亡了。
先帝在位时更狠狠的补了一刀,使得名田宅制度彻底消亡。
所以此时,在民间,你就算是个只有一级爵位的人,只有有钱,任性,想买多少地买多少地,想造多大的房子,就造多大的房子,甚至要是在偏僻的荒山野岭,你就算盖个皇宫,自称朕,只要没有人发现,没有人举报,那也随便了。
但是,这些只是低级爵位。
事实上,十七级以上的高爵,就会开始拥有一些政治特权了。
关内侯是第二十级爵位,仅次于彻侯。
拥有许多政治特权。
譬如说,关内侯犯罪,地方官什么的级别低了是不能审判的,必须由两千石级别的大官审判、定罪,然后还要由廷尉批准。
又,关内侯也有食邑,虽然基本都是一百到五百户之间,而且不是固定的地方,就不过是每年按照食邑户数,朝廷发钱给关内侯而已,不似彻侯,封地固定,在封地里,彻侯就是土皇帝,甚至能指派一些地方的低级官员。
然而,这却也足够了!
当此之时,整个天下还没有出过一个商人出身的关内侯!
甚至以布衣为关内侯的也很少。
绝大部分关内侯都是军功封爵。
刘彻看着这些商人,脸上露出些微笑。
事实证明,真正能对付商人的也只有商人。
前世小猪的盐铁官营政策,就是在商人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孔仅、郭咸阳、桑弘羊,接棒完成的。
即使是后世的天朝,不也要给商人们按个什么政协委员什么的。
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我的这根胡萝卜还不错……”刘彻得意的观察着这些擅权的脸上的神色,心中不无得意。
至于给商人一个关内侯爵位,老爹那里能不能通过?
呵呵,汉室从来就是一个实用主义的政权。
前世小猪都敢给商人封官了。
堂堂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连续三任都是商人!
国家经济政策更是出自商人之手。
只要有好处,刘彻不觉得自己的老爹会舍不得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和每年几万钱的食邑钱。
“好了,今日的正事说完了,诸位请自便……”刘彻笑着道:“孤为诸位在这思贤苑中准备了美酒佳肴,至于孤……尚还有事,就先失陪一阵……”
“王道……”刘彻转身对王道吩咐着:“这里就交给你了!”
“诺!”
“程郑先生,请随孤来……”刘彻又对程郑婴吩咐道。
……………………………………
刘彻带着程郑婴,来到他在这思贤苑的宫殿中。
让其坐下来后。
刘彻就直截了当,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程郑先生,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准备一下,过两日,孤皇父可能要召见你!”
“啊……”程郑婴吓了一跳:“天子……”
当今世上,程郑婴最怕见的人就是汉室天子了。
毕竟他的财富很大一部分是挖了邓通墙脚得来的。
而当今天子两年前下令,将邓通的财富全部充公。
这就意味着,在事实上,他挖的是天子的墙脚。
见天子,等于是老鼠去见猫,不怕的都是疯子!
刘彻笑了笑,安慰他道:“先生莫急,只要能凿开褒斜道,孤保证,孤的皇父不会治罪先生!”
刘彻特意漏掉了卓王孙。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卓王孙可是有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儿卓文君。
虽然现在卓文君还是一只粉嫩嫩的小萝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刘彻决定,还是先把这只小萝莉收藏起来再说。
刘彻一点也不怕卓王孙跟程郑婴不拿钱出来或者虚与委蛇什么的。
答案很简单。
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么大的家业,他们舍得抛弃,就此流浪天涯?
更何况,汉室的商人,可是一直都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当官的途径。
前世,小猪不就招安了两个不亚于程郑婴的大商贾孔仅和郭咸阳吗?
当然,好处还是要给的。
不然,程郑婴和卓王孙,凭什么给他刘彻卖命?
于是刘彻道:“先生的女儿,什么时候来长安?”
程郑婴闻言,眼神一阵恍惚,他有些搞不懂刘彻的态度为什么又变了。
但是……
程郑婴很清楚,只要自己的女儿能够进宫,从而实现那个‘贵不可言’的卜语,那么,付出再多财富都是值得的!
因为,程郑婴这三十年的商贾生涯告诉他。
再多的钱,也顶不过刀剑的锋利。
只有成为皇亲国戚,才是家族和他的财富的长久之道。
这么想着,程郑婴于是俯首叩首,道:“小民之女,大概明岁正月来长安……”
刘彻闭上眼睛,道:“孤知道了,先生先在这里住下来吧,孤会派人照顾先生起居!”
……………………………………
上林苑出口。
此时,已近黄昏。
三三两两的来自关中各县的擅权们,有的兴高采烈,呼朋唤友,打算回家继续喝酒,商议,一个个兴奋不已。
因为这些人看到了他们崛起的曙光,看到了关中重新洗牌的希望。
至于粮食保护价,会不会伤害他们的利益?
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反正,先打垮那些骑在他们头上,或者拦了他们路的家伙再说。
更何况,倘若关中与蜀郡的往来不在被高山峻岭所束缚,两地货物可以无障碍的自由往来,多了蜀郡的市场,未必能吃亏到那里去!
当然,也有一些垂头丧气,满脸死灰的人。
这些人,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十来个。
他们聚集在一起,眉头紧锁。
因为他们深知,他们的一切,都是依附和寄生在长安和长安的贵族勋臣身上的。
而汉室太子一旦发起狠来,别说是他们的家族,就是他们的靠山都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办?”有人叹气的担忧。
“我们快快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家吧……”一个人道:“希望家主们能去求那些彻侯大臣甚至宫里的贵人,请他们在天子和太后面前,为我们说话,太子这样太胡闹了!”
“是啊,是啊!”那个亲自出面问刘彻的擅权握着拳头,脸色苍白,显然他还没有从方才太子对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直处于恐惧中,此刻,他就像一个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这些人还在商议。这时候,一队全副武装,打着旗牌的官差,从远处的官道上走过来。
为首的一个官员看了一眼这些人,问道:“重泉县擅权杜春何在?”
“小人就是……”那个脸色苍白的擅权,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拱手问道:“各位上差找小人有何贵干?”
“本官风内史备盗贼都尉剧都尉之命,有事情,请杜擅权过内史衙门一趟……”
这个官员拿出一份公文,丢给杜春,道:“经查明,杜擅权与两年前重泉县的几宗夜盗杀人案有关,另外,备盗贼都尉衙门接到百姓检举,杜擅权还牵涉了七八宗勾连游侠,欺行霸市的案子!”
杜春闻言,一屁股瘫软在地。
这些事情,他明明都把手尾都给抹掉了啊,怎么可能还能被人翻出来?
这时候,杜春在来抓捕他的官差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重泉县的张大郎吗……”他彻底的绝望了起来,那个张大郎,可不就是重泉县之前最出名的游侠吗?不是曾经跟他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吗?
“张大郎……”杜春吞了吞唾液,企图拉关系。
事实上,那个张大郎也确实向他走了过来。
但是,是提着枷锁和刑具的。
枷锁临身,杜春痴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那些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事情会被翻出来?
为什么,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游侠头子会变成官差?
“兄长……”杜春只听到耳边,张大郎低声的叹息:“怪不得小弟翻脸无情啊,实在是,小弟如今吃了这朝廷的皇粮,受的是剧大兄的恩惠啊,俺们游侠儿,历来都是听大兄的!”
于是,这些官差就押着杜春上了囚车,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的那几个擅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股自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们的整个身心。
谁家屁股底下没有屎啊?
面对太子的这个明显的警告和报复。
这些擅权每一个都从心底升起一股绝望。
事实上,他们还强撑着到现在,还支持他们的支柱。
无非就是两点。
一是,本家在朝野有大量的利益关联者,甚至有的人的家族还跟宫里的贵人有着深厚的‘友谊’。
二则,太子今年才十六岁多一点,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再怎么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但此刻见了杜春的下场。
这些人,不由得全都想起了市井的流言。
“太子彻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
“太子彻自小就英明神武,有异于常人,太宗常对太后言:此子类我,当王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离世才两年,他的手段,他的威望,他的厉害,此时还没有消退。
这些人终于开始恐惧,动摇了。
“我和我背后的家族虽大,认识的人也多,但拿什么去跟一个得到过太宗孝文皇帝认可的太子斗?”一个人的恐惧的想着。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赤手空拳,打趴下了陈平周勃,一手压服了天下野心之辈,不仅仅是民间百姓对这位仁慈的天子记忆犹新,以为圣人。
关中豪强、贵族,对其更是恐惧无比。
对于那位已故天子的手腕,每一个人,只要想想,都会浑身冷汗。
“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向各自的主家禀报吧……”一个人道:“此事,已非我等所可插手的了,就让那些大人物去判断吧,假如,大人物们能压服太子,那我们就依然听主家的命令,不然……”
这人看着其他人道:“大人物都动摇不了太子,我们蝼蚁一样的东西,凭什么去撞太子?只怕粉身碎骨都伤不了太子的一根皮毛!”
…………………………………………
当天晚上。
长安仁里的一栋宅院之中,灯火通明。
十多个关中大贾济济一堂。
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只为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对于太子的保护价,他们到底该怎么应对?
“诸君!”作为主召集人,杜茂站起身来,拱手道:“想必诸君都已经知道了吧……太子,是要来真的,鄙人那不成材的侄子杜春已经被下狱……虽则只有我杜氏一门遭灾,然,诸君……兔死尚且狐悲,更何况人?”
“今日太子若是做成保护价,让关中粮价稳定,我等死期不远矣!”杜茂深情并茂的慷慨陈词着。
“我们无盐氏不关心这些……”杜茂话音刚落,坐在杜茂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站起身来,朝着杜茂躬身道:“很抱歉,来之前,父亲大人曾吩咐过小侄,倘若世伯谈及任何太子的话题,我就必须马上离开……很抱歉……”
这个年轻人很有礼貌的离开坐位,再三鞠躬,然后对其余人道:“作为晚辈,小侄无意评论各位今日的行为,只想提醒诸位长者一点,汉室对于任何阴谋对付储君甚至议论储君的行为,从来都是雷霆震怒的,且,小侄以为,蝼蚁不可憾大树!言尽于此!”
说完,他就飘飘然的离开了。
“胆小鬼!”有人看着那个无盐氏的年轻骂着。
但老成的人却事一言不发。
“无盐氏的靠山是南皮候,这事情,南皮候发话了!”有年纪大的,了解背景的人,立刻就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南皮候窦长君,乃是当朝太后的大兄,基本上南皮候的表态等于太后的表态。
于是,又有两人起身,道:“对不住了,杜兄,我等爱莫能助……”
这两人的家族做的都是贵族的买卖,像什么斗鸡走狗、拉皮条在花街柳巷开妓院,所以,粮价什么的,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还有一个明灯无盐氏都做了带头作用,留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不值得!
这两人一走,又有一人迟疑了一会后,起身道:“杜兄,抱歉,我们田家也不敢搀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这人是田氏的本家家主田广,田广跟杜茂交情很深厚,因此,他忍不住提醒道:“杜兄也请仔细考虑考虑吧,历来胳膊拗不过大腿,实话告诉杜兄,我们田氏对太子要凿开褒斜道是万分欢迎的……”
杜茂一听,差点骂娘了。
田家当然对开凿褒斜道是四肢都欢迎的!
盖因为,褒斜道一通,田氏在哪里的一万多亩土地就立刻变成良田了。
与之相比,粮食上的损失就还能接受了。
更何况,田家现在谁不知道重注投资在了田甲扶持的张汤身上,寄希望张汤能再造当年晁错的奇迹。
田广一走,同样背景的安陵氏也紧随其后,跟着走了。
于是,这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空荡荡了。
就剩下不到一半的与会者了。
而且,这些人中动摇和犹豫的也不在少数。
杜茂知道,所有的人都可以投降都可以退缩,但他杜氏退不的!
谁叫着长安十家米铺四家是他家的!
更重要的是,他的族人杜春被抓起来了,以刘氏记仇的性格,假如他就这么投降了,那么,等太子登基,等待杜氏的是什么?
至少……也要让太子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让他知道,要尊重我们的利益!
抱着这样的想法,杜茂看着在座的各大商贾家族的主事者,道:“那些胆小鬼走就走吧,接下来,我们商议……”
第285章 新思维(1)
翌日一大早刘彻就起来了。
在赵邵氏的伺候下,穿戴整齐,系好绶带,然后,安静的站在太子宫的殿门口,等待着老爹的使者。
老爹的使者还没来。
剧孟就带着两个手下赶过来了。
“家上……”剧孟深深一鞠躬,在得到刘彻的许可后,他走近身旁,在刘彻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
刘彻听完,嘴角冷哼了一声。
“好手段!”刘彻站起来,他看着剧孟,命令道:“卿拿着孤的信物,去请太仆袁丝,今日下午来孤宫中一会!”
“诺!”剧孟躬身点头。
“丝公是长者,客气一点!”刘彻吩咐着。
刘彻转身看向东方初升的旭日。
他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笨蛋以为自己的力气很大。
剧孟来禀报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今天早上,剧孟起来后就发现,原本手底下很老实的好几个关中游侠头子,跑来跟他辞职了。
问原因,居然是季心发话了,让这些人过去帮忙,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那些游侠头子一个都不肯说。
季心是谁?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
这个问题,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清楚。
季心,是前河东太守季布的胞弟,同时也是关中最大的游侠头子!
前世,刘彻曾听人说,关中三霸:季、田、杜。
季氏家族雄霸关中,黑白通吃,堪称关中黑白两道的巨人。
田氏就不用多介绍了,专门投资各种有潜力的政治新星,甚至不惜血本。
而杜氏,则是一个在汉室传承百余年的庞大家族。
后来宣帝时期,改鸿固原为杜陵,杜陵的由来,就是因为当时整个鸿固原及周边地区,大部分的人都是杜姓。
想对关中商人下手,刘彻又怎么可能不去摸这些家族和势力的老底?
“季布……”刘彻颇为玩味的想着:“季心……呵呵呵……你们居然跳出来跟孤作对!”
季氏家族是当今天下最懂操纵舆论为己所用的家族。
简单的来说,这个家族是靠宣传起家的。
最初季布是给项羽卖命的大将,楚汉相争,项羽于乌江自刎,季布沦为丧家之犬,于是匿于当世关中游侠头子朱家的家中。
后来,靠朱家的关系,疏通了几个贵族,营造了千金买马骨的舆论气氛,又靠着伍子胥的故事,说动刘邦赦免季布的死罪。
其后,季布就开始踏上仕途了。
通过那次磨难,季布第一次尝到了操作舆论带来的好处,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
惠帝时期,季布靠着站在主和派一边,踩着主战派的樊哙的身子,终于爬上了两千石大臣地位。
但是,在先帝时,这个操作舆论的大能终于载了跟头,玩脱了。
当时,季布时河东郡太守。
某年,御史大夫出缺,先帝听说季布在河东郡守任上干的不错,于是召其到长安考察。
季布跟往常一样,玩起了舆论把戏,不断的营造出他非常优秀,很贤德的舆论气氛。
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了。
先帝依然无动于衷,即没有任命季布当御史大夫的意思,也没有放季布回河东的想法。
这可急坏了季布,于是索性逼宫,说什么:“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刘彻的皇祖父岂是那种能被人要挟和逼宫的人?
于是,季布回家种田了,当然,明面上的优待还是很多的!
至少,顾全了季布的面子!
然而,季布回家以后,根本不安分。
又玩起了营造舆论,宣扬自己的那一套。
他跟楚国人曹丘搅在一起,由曹丘替他到处宣扬,事实上,季布能有今天这么大的名声,一半功劳归曹丘。
恩,季布的话,大抵还是个政客,玩的呢也是政治上的游戏。
假如只看这些,季氏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出过两千石大臣的家族,在关中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个。
但是……季布的弟弟季心,却能让即使是两千年后,隔着一些史书上的蛛丝马迹,人们也能一窥这个关中霸主的真面貌。
《史记》上怎么记载的?
:‘季布弟心,气盖关中,遇人恭敬,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
短短数句话,立刻就能让人在脑海中形成一个大侠的模板。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游侠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韩非子说的好,正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杀人犯法,敲诈勒索,才是游侠的主业。
至于二两黄汤下肚,弄不清自己是谁,凭着一股热血,就要去帮朋友出头的,那终究是少数。
而作为当世与剧孟齐名,分别称雄于关中和关东的唯二的游侠巨头。
季心自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多次杀人被通缉,多次被朝廷追捕。
至今廷尉衙门的档案里还保存着季心的苦主们泣血的控诉文书。
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公理正义。
有权的人有钱的人还有有关系的人,即使杀人犯法,那又如何?
季心每次被朝廷追捕,总有有权有势的人帮他开脱,甚至为他藏匿和逃亡提供帮助。
官府抓之不及。
然后,遇到天子大赦天下,季心又活蹦乱跳的蹦跶了起来。
甚至于……
刘彻记得,前世郅都当了中尉后,一般的权贵商贾在郅都面前像只老鼠一样瑟瑟发抖,唯独季心,时人的说法是‘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
呵呵,一个布衣游侠,让堂堂中尉,号称苍鹰,国之爪牙的郅都都‘不敢不加礼’。
可见季心当时嚣张到什么程度了。
那季心的底气从何而来?
很简单,季心的后台,刘彻再清楚不过了。
当朝太仆,故吴相袁盎!
当初,季心杀人犯法,亡命天涯,是袁盎把他藏起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季心忽然跳出来,是袁盎指使的?还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别以为袁盎是什么正直君子……
袁盎干过的徇私枉法的事情,要是写成文字,能编成一本书!
事实上,刘彻很清楚,满朝文武,除了已经因为中风而黯然下台的前丞相申屠嘉外,没拿钱的,真是屈指可数!
就连晁错背后,也有着金主支持!
汉室的政治生态,跟后世米帝很像。
朝野之中活跃着一大帮‘游说集团’,每逢政策变动,都能见到这些人的身影。
后世常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因此,现在刘彻也不清楚,季心忽然跳出来,背后究竟有没有袁盎的指使?
但有一件事情,刘彻很肯定,那就是,不管怎样,都要把袁盎叫来问清楚。
说老实话,假如不是逼不得已,刘彻实在不愿意与袁盎为敌。
实在是刘彻太了解袁盎的厉害和手段了!
………………………………
不多时,代表刘彻去未央宫向皇帝老爹问安的颜异回来了。
颜异带回来了皇帝老爹命令刘彻立刻进宫的命令。
于是,刘彻坐上马车,朝着未央宫而去。
一进宫门,刘彻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宫里面平时一见到他就满脸媚笑争着奉承的宦官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和恭敬,甚至有人一见刘彻立刻绕道。
“动了不少人的奶酪呢!”刘彻心里想着。
一个粮食保护价,等于戳中了关中商贾的g点。
原本,很多人以为刘彻是说着玩的。
但没想到他居然要来真的!
刘彻很清楚,他这一步棋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嘛……
但没关系,这些小人物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他们从来就不是主导力量!
如今,这世界,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天子,是掌握着枪杆子的将军们和东宫的太后。
只要皇帝老爹支持他,东宫太后支持他,将军们支持他。
这些人再怎么不满,敢说出来吗?
在宦官的引领下,刘彻来到了宣室殿前。
他如往常一样,在殿门问安,然后在得到许可后,走进宣室殿之中。
此时,宣室殿里,除了皇帝老爹稳坐于御座之上外。
其他大臣也一个不差的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儿臣刘彻恭问父皇安!”刘彻走到殿中,恭敬的叩首。
“起来吧……”天子刘启挥挥手,吩咐左右:“给太子赐座!”
于是,刘彻就在两个宦官的引领下,在老爹身下左侧坐了下来。
刚刚坐稳,屁股都没做热,刘彻就听到,自己的老爹问道:“太子,昨日在思贤苑中是否说过‘商人于国不无裨益’这样的话?”
对于这样的问话,刘彻自然早就猜到了。
他起身躬身拜道:“回父皇,确曾说过!”
这话一出口,顿时,整个大殿的人都议论了起来。
对于汉室的大臣来说,商人=末业=下贱的职业,这样的观念可谓根深蒂固,历来都是政治正确的!
但是,另一方面,越来越迅猛发达的工商业,民间越来越多土豪的出现,让他们必须正视商人的力量的崛起这个问题。
无论是当年的贾谊,还是现在的晁错,他们的成名作,也基本都是在阐述这样的问题。
朝廷的大臣们自然也早就知道,在事实上,商人的地位随着他们财富的增加在迅速的增长。
某些地方,有钱的商人的派头比彻侯、国君都要大,都要风光!
可是,除了强调农本这个概念外,真正拿得出手的政策,并不多。
为什么?
一则,怎么处理工商业与农业之间的问题,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仅对于汉室,就是整个中国,也是头一次碰到工商业的发展和增速超过农业的问题。
理论上当然是农本。
但现实中,却不可能真的按书上所说的那样去处理。
要知道,如今天下蓬勃发展的工商业,涉及的人口不是几千,也不是几万,而是数以百万计!
在这个问题上,稍有不慎,处理不当,就要引发大问题。
二则,谁背后没有金主?
拿了别人的钱,怎么能说别人的坏话?
所以,大多数臣子,虽然都知道问题很严重,但,谁都不想揭开这个盖子,更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即使晁错,当年大喊着什么贵粟论,但现在,也不再提及那个问题了。
而刘彻的那个表态,可谓开历史先河了。
不管怎样,刘彻都是汉室第一个真正直面了工商业与农业之间的问题的第一个皇室高层。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大臣们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了。
“请家上解释……”晁错第一个站出来,出列问道:“臣愚钝,不解家上之意……”
廷尉张欧立刻紧随其后,出列拜道:“臣惶恐,不明家上意欲何为?”
就连袁盎也道:“家上所言,臣闻所未闻,敢请指正!”
刘彻知道,这些大臣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错非之前刘彻一直摆出来的就是仇商的姿态,一副一定要压制工商业的模板,恐怕此刻,潮水一样的弹劾就已经将他淹没了。
实在是,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
想想看,后世嗡嗡嗡的时候,忽然跳出来一个家伙说米帝可以跟我们大天朝一起愉快的玩耍,这个家伙恐怕不是坐土飞机,就是得见识一下专政的铁拳了。
天子刘启却不像大臣们那样。
他半闭着眼睛,不发一言的靠在龙榻上面,实际上,他已经知道了刘彻昨天的全部发言和前因后果。
这些事情,不止他安插在刘彻身边的眼线发来了汇报。
就是今天早上,颜异也跟他完完全全的汇报了一切经过,和刘彻的一些思路。
对刘彻的那些想法和计划,作为皇帝,作为天子,作为刘彻的老爹,刘启是用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在等待着的。
其实,刘彻搞出这些事情,一点都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老刘家的太子,要是能安安稳稳的宅在太子宫里,那才叫奇怪了!
甚至,此刻,刘启看着刘彻,竟有一种颇为欣赏的想法。
在刘彻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他年少轻狂时的岁月。
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这是好事情!
所以,天子根本不想干预。
对天子刘启来说,刘彻的那些事情,做成了,那是皆大欢喜。
对于如今的天子刘启来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甚至希望,刘彻能把事情搞大。
因为只有这事情大了,他才能看清楚,这朝廷里,究竟谁是忠臣,谁是骑墙的,谁是二五仔!
至于失败?
谁没失败过?
没经过磨砺的雏鸟,怎么有振翅高飞的那一天?
“朕的时间不多了……”天子刘启看着刘彻,在心中想着:“刘彻啊,你要争气,朕只能扶着你再走几年了,几年之后,这个国家就可能要靠你了,这江山社稷,你是否能承担呢?”
前不久,他差点在宫里摔倒了。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信号!
这说明,他的抵抗力和精神,都在衰退。
而在这个时代,男子四十是一道坎,更别说,他这样的一国之君了。
因此,他不得不让刘彻开始真正的接受暴风雨的洗礼,让他的这个继承人,学会怎么在风雨中寻找安全的地方,怎么识别忠臣和二五仔,怎么驾驭群臣武将。
所以,他悄悄的给刘彻的计划里加了一点料。
他的想法很简单,趁着自己还能掌握局面,先给刘彻扫清诸侯,留下一个没有隐患的国家,同时,尽可能的磨砺这个儿子,让他在几年内就成熟起来,即使发生意外,也能立刻掌握大权,驾驭群臣,收拾兵权。
这次的事情,只是开始。
以后,慢慢的,他会让刘彻这个太子参与政务,参与军队,跟将军们交流。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会慢慢的去观察朝廷的大臣,反复考验和试探那些大权在握的臣子,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来说,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证政权的顺利过渡,刘氏的统治地位不受任何威胁。
在这过程中,任何意外和威胁的苗头,只有一个下场。
“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
简单的来说,所有的臣子和一切的事情,都是他手里的棋子。
这么想着,天子刘启就慢悠悠的开口道:“太子,给诸臣和朕讲讲,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太子难道不知道,强本弱末乃是我汉家的国策吗?”
刘彻闻言,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拜道:“回禀父皇,儿臣一刻也未忘记,我汉家的根本,在于生民,生民之道,在于农本!”
刘彻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爹,他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他这个太子,发出自己的政见和执政思路的最佳时机。
大臣们能听懂的,能跟上他的节奏的,自然可以在他未来登基后获得一席之地。
听不懂的,跟不上的,刘彻也绝对不会等他们!
刘彻转身看向晁错,道:“孤曾读过御史大夫所作之《贵粟论》,其篇首便是:故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以开其资财之道也!”
刘彻笑着问道:“未知孤可曾记错?”
晁错听闻,顿首道:“鄙作陋言,竟蒙家上熟记,臣与有荣焉!”
但晁错心里却是打着鼓,不知道刘彻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286章 新思维(2)
刘彻微微一笑,看着群臣,心里思量了一会,继续道:“诚如晁公所言: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晁错和贾谊两人先后所上的针对工商业与农业问题的奏疏,也是刘彻敢说商人于国不无裨益的底气所在。
其实,在汉室,特别是最近二十年以来,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到了商人是怎么迅速膨胀起来的。
于是,怎么处理工商业与农业之间的关系,怎么定义两者在国家行政中的地位,就成了全社会共同关心的话题。
在这个问题上,装鸵鸟,显然不是刘氏的思维方式。
而且,天下人又不傻。
这经商致富,毫无疑问比种田有前途得多了。
那怎么控制和抑制工商业的发展速度就成了摆在每个政治家面前必须思考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贾谊、晁错,算是开路先锋。
这两者的思维和思路,奠定了汉室对于工商业与农业政策的基调。
正如晁错在十几年前的那道贵粟论中所言,想要让天下人,特别是农民都去种田而不去经商,单单靠拼命喊种田好啊种田好,就是种田好,是没用的。
得让老百姓知道种田的好处!(以开其资财之道)
因为百姓的治理是很复杂的事情,统治者应该知道,百姓追逐利益,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欲望,就像水向下通过低洼流向东南西北一样(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这就是贵粟论的核心思想。
同时也代表了统治阶级对于工商业越来越兴旺的形势的态度。
汉家到目前为止,都很清醒。
假如百姓种田的收益不能养家糊口,那他们肯定就会去经商,然后就会造成种种社会问题。
而一味的装鸵鸟,假装看不到这些问题,迟早会引发大乱!
这天下的秩序都可能会被打破!
正是因为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些问题,是以,二十年来,汉家天子轻徭薄赋,根本用意就是要跟工商业争夺人口,让百姓种田能保持温饱。
但是,不管是晁错也好,还是贾谊也罢。
他们限于时代的局限性,都只能看到三五年的发展趋势。
三世为人,刘彻很清楚的看到了未来的发展趋势。
事实上,就是在当下,一场农业革命也正在悄然发生。
关中和天下的许多富庶地区的地主家庭,农具开始铁器化了,同时,耕牛也开始被运用。
而今后数十年,这场革命将席卷全国,并延绵数百年。
而在这其中,起了关键性推动因素的,恰恰就是天下的铁器商人。
为了赚钱,正是这些家伙,不断的推动和改良铁制农具,使之很好的适应了农民的需要。
而且,刘彻很清楚,未来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必然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口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从事其他事业。
因为,人口会越来越多。
不管刘彻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在他短暂的人生之中发展出近现代农业。
没有农业工业化,土地的产出就没办法养活所有的人。
至于寄予厚望的印度殖民地,终究只是一个野望而已,能不能做到,还是两可,即使真的成功了,底层的百姓又有几个能分润到殖民地的好处?
是以,必须给即将到来的人口爆炸找到一条出路。
而,工商业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当然,这些东西是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在中国古代,自有一套政治游戏规则。
刘彻整理了一下思路,对着大臣们道:“孤尝读史书,昔太公望封于营丘,其地恶,人民寡,于是太公劝民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民众归之,强至而幅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联袂而往朝矣,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于是恒公乃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在古代中国,政治家不管做什么都得从古代找例子来作为自己政策的政治正确性解释。
刘彻举的是史实。
诸子百家,人所公认的圣贤之事。
管子更是汉室历代天子推崇的大贤达,当此之时,人所公认的人臣楷模。
无论是黄老还是儒法,其经济政策其实大抵都是从管子的思想中延伸而来。
跟后世的孔子差不多,这时候的管子就是一个箩筐,什么东西都能扯上去。
刘彻看着大臣们,问道:“公等皆名臣,汉家肱骨,博闻广识,当今天下,是个什么局面,孤不说,诸公也看到了!”刘彻站起身来,对着晁错、张欧、袁盎三人问道:“何以管仲能以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我汉家却无此惠?反受其累?”
听了刘彻的这些话,大臣们都低下头,有些脸红。
汉家对商人喊打喊杀,喊了二十多年,结果,商人在朝廷的喊打喊杀中越发兴盛起来。
其产业不断扩大,规模像滚雪球一样,一年胜于一年。
这些商人赚了钱,不是大肆买房置地,就是挥霍无度。
朝廷没有得到好处,农民也没有得到好处。
不管是贾谊当年的政策,还是晁错当年提出的贵粟论,到今天,事实证明,它们已经破产了。
只是碍于当道之人,执政者,没人敢当面说出这个问题。
但,人人都清楚,这汉室的商业经济政策,已经到了必须要进行改变的时候了!
是以后来小猪当政,所推行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几乎全部落实了下去。
实在是人人都知道,再不改变些什么,那这个天下就要完蛋了。
如今,刘彻以太子身份,正面提出这个问题,竟无人能给一个正面的答复。
刘彻笑了笑,看着这些沉默不语的大臣,他知道,他已经拿回主动权了。
于是,向前一步,跪下来叩首道:“父皇,临邛贾人程郑氏与卓氏,日前找到儿臣,言愿献钱十万万,以通褒斜道,这就是儿臣所说,商人于国,也不无裨益的由来!”
此话,立刻就像一颗石子掉进水里,马上就引发了强烈的震荡。
十万万钱!
汉室一年财税收入也不过四十万万钱!
这笔钱相当于汉室一年收入的四分之一。
所有的大臣,都不可避免的呼吸急促起来。
第287章 新思维(3)
钱是个好东西!
不管是嘴巴上嚷嚷着黄金白银即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晁错,还是其他人。
都很清楚,没有钱,任何政策都没办法推行下去。
大道理讲的再怎么天花乱坠,搞不到钱,就只能沦为纸上空谈。
晁错为什么能崛起,为什么能被人看重?
因为他搞的输粟捐爵,为汉室缓解了边关缺粮的窘状,还弄到了一笔不菲的财政收入。
刘彻看着被他带来的那个消息轰得七荤八素的大臣们,微微笑着问道:“诸公以为,这样的商人,算不算于国有所裨益?”
当然算了!
早在先帝之时,开通褒斜道,打通关中与蜀郡水上联系的构思就已经被人提出来了。
这个工程提案,只要是汉室两千石大臣,就没有不知道的。
概因为,褒斜道一旦开通,意义非凡。
不单能连通关中与汉中、蜀郡,使得两地从此天堑变通途,蜀郡、汉中所产之粮食、食盐、铁器、丝绸能畅通无阻的进入关中。
更能通过长江水系,将来自关东的漕粮,由蜀郡转运至关中。
仅次一项,每岁就能让数万个家庭少服徭役。
就更别提,一旦褒斜道开通,褒水与斜水至少能灌溉沿途数千顷土地,使大量百姓受益。
当此之时,褒斜道工程,就像后世的三峡工程一样,是国字号的重点项目。
二三十年来,汉室朝廷多次组织多个衙门调查、考察。
但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在这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耗资太大了!
即使刨除徭役征调来的民工和刑徒,最起码,就还要砸进去起码数千万钱!
至于民夫和刑徒的话,没有个一两万人,别想动手。
这样大的一个工程,对于刚刚走出战乱阴影,天下初平的汉室来说,显然是很难接受的。
尤其是,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二十三年中,几乎平均每四到五年,匈奴人就要入侵一次。
在这样的背景下,褒斜道工程,自然是没办法运作起来的。
而,来自关中南部和雒阳、蜀郡的官员,对于褒斜道工程的渴望和感情都是很深的。
因为,一旦褒斜道开通,受益的无疑就是他们的家族和乡里。
褒斜道一通,首先漕粮就不需要通过雒阳来中转了,马上就能让雒阳地区的徭役负担下降一半!
而蜀郡的商品能进入关中,蜀郡的经济自然就会繁荣起来。
而漕运渠道能灌溉沿途的土地,关中南部的官员,自然是乐见其成。
于是,来自这三个地方的官员马上就转变了态度,出列拜道:“臣等以为,若果真如此,此等商贾确实于国有所裨益!”
而更多的官员,在听到了十万万钱的数字后,心思也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这年头,有奶就是娘。
一笔巨额的财政外收入,任何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尤其是,当这个数字大到了一定程度时。
大家都不是傻子,十万万钱,相对于过去计算的褒斜道工程的花销来说,就算再乘以十,都能有剩余。
那么,剩下的钱,用来做什么?
于是,晁错动了动身子,躬身问道:“臣有一事不明,请殿下教臣,褒斜道工程,臣曾经奉先帝之命与故丞相北平侯张公一同勘察过,臣与张公,经过计算后,得知,褒斜道工程,至多只需支出三千万钱,殿下,十万万钱如此之多,怕是能富余不少吧?”
很显然,晁错就是那个打起了那剩余款项的主意的人。
作为曾经的家令,过去的内史,整个朝廷,再没有比晁错更清楚钱的意义了。
有了钱,很多过去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就能付诸行动了。
有了钱,那就能给手下人大量的好处,更可以用着财政的权柄,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刘彻当然知道,肯定有人会打这笔钱的主意。
挪用专项资金这种事情,自古有之。
在此时,就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特别是,此时汉室的财税政策还是依着传统的‘量出为入’政策,大批的衙门的生活其实都过的很窘迫。
不然,晁错过去的内史衙门就不必跟高庙挤在一起了,早就找了个风水宝地,另起炉灶了。
因此,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这么大一笔钱,肯定会有很多人打主意。
但他怎么能允许别人到他的碗里来抢食吃?
也别管这笔钱,在用于褒斜道工程外,还能剩余多少。
总而言之,这笔钱必须留在他手里,谁都别想抢走一个子!
就后世的小夫妻还知道,谁拿着钱袋子,谁在家庭里说话的声音就大呢!
当然,得有一个借口或者说理由来推脱掉伸向刘彻碗里的那些手。
于是,刘彻笑了笑,答道:“御史大夫有所不知,这十万万钱,并非一次到位,而是按照工程进度拨付,先期的五千万钱,大概明岁正月到位……”
这是肯定的,这天底下,就没有那个人能在一下子就掏出十万万钱之多的资金。
即使是这五千万钱,一时半会能筹集起来的人,也很少!
而且,铜钱贵重,运输困难。
即使是卓王孙和程郑婴能在明年正月把钱运到长安,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刘彻又笑眯眯的道:“且,御史大夫有所不知,这十万万钱,按照孤的算法,用于褒斜道,可能还少了!”
刘彻此话一出,就连天子刘启都有些傻了。
历年来汉室的计划,整个褒斜道工程的支出就没超出过五千万钱。
怎么到了刘彻哪里,这支出一下子就蹦到了十万万钱了?
一下子番了十倍,就算是当初高皇帝刘邦时,物价飞涨也没这么夸张的通货膨胀的速度吧?
好在刘彻是太子,不然,晁错一巴掌扇刘彻脸上了。
有这么败家的吗?
刘彻微微一笑,解释道:“诸公有所不知,本次修缮褒斜道,孤与卓氏、程郑氏商量过了,孤以为,民生艰难,徭役更是民众之大难,故此,本次修缮褒斜道,不征徭役,一切人工,皆以雇佣之工人完成!”
刘彻此话,立刻就让大臣们再次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就连天子刘启也站了起来。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啊?
第288章 新思维(4)
徭役,在汉代又被称为力役,是统治阶级强制被统治者无偿付出劳力的一种剥削方式。
在汉代,徭役的性质分很多种。
而且各种徭役之间,有着相当完善和系统的制度、规定、律法,保证着整个制度的平稳运行。
一般而言,几乎所有政府主导的工程建设和诸如修桥铺路、修缮城防等公益项目,统统是征调民夫,用鞭子和刀枪逼迫民众无偿进行高强度的劳动。
与后世不同的是,汉代的百姓,即使是地主阶级,也必须服役!
在编户齐民的政策之下,没有人能逃得出政府的魔爪。
按照汉律,即使是丞相的儿子,也必须服相应的徭役!
那么问题来了,地主和富商以及官员,是怎么逃脱徭役的?
自穿越之后,刘彻对于这个问题就很感兴趣,前世,他在河间王的位子上时,就已经弄清楚了这个问题。
在汉代,法律虽然规定,除了贵族和官员外,人人都要服役。
但,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等级自然是重中之重的秩序。
在汉律中,不同等级的人,所需要服的徭役也完全不同。
譬如按照汉律规定,大夫以下者必须服繁重和艰辛的传送之役。
所谓传送,即是运输粮食和物资,通常,此类徭役路程遥远,动辄数百上千里之远,极为艰辛。
即使是大夫以上的爵位,也还是要在当地服一些修补路桥和渠道的杂役。
只有三种人能免役。
一是大夫以上的官吏和宦官皇族。
二是公大夫以上的贵族。
三是符合免老条件的人和未登籍的未成年男子以及女性。
很显然,这三个条件,地主和富商阶级是很难符合的。
那么,地主阶级和商人是怎么逃脱的?
答案很简单,他们有钱,可以出钱请人代他们服役。
在汉代,这种服役方式叫做践更。
根据刘彻的了解,在民间,因徭役的种类不同,践更的价码也不同,相对轻松的徭役,时间比较短的,一般一个月是两千钱。
而像是戍边、修长城和兵役这种繁重和辛苦的徭役,那价码就是一天三百钱。
但这些钱,代替服役的人,能不能拿到手里,能拿到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譬如地主阶级让他的佃农去给他服役,不去就不租田给对方,他的佃农有反对的余地吗?
又譬如一个大商人,买个破产的农民做奴仆,看他不顺眼了就让他去代替服役,这个农民有抗议的权力吗?
在事实上而言,地主和商人通过种种手段,将自己本应承担的徭役,转嫁给了下层的百姓。
而这些百姓愚昧无知,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
好在,汉律中还是给了这些农民一个喘息和休养的机会。
那就是拼命生孩子罢!
按照汉律规定,任何人,只要生了五个孩子,且都已经登籍始傅或者女子已年满十二岁(汉室规定的合法嫁人年纪)那么,该户的主人可以享受一个名为‘皖老’的特权,皖老及其直系亲属,可以享受所有徭役减半的优待。
即使有这么一个规定,但底层的百姓身上繁重的负担,还是常常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关中相对还好,汉室朝廷对于关中经营很用心,不怎么会加重百姓的负担,一切徭役能免则免。
但一出函谷关,广大的关东郡县和藩国,底层的百姓,那就真的是一年到头活的像牛羊一样。
只有那些有幸撑到免老年纪的人,才能歇下来喘口气。
若能活到八十岁,成为乡中的长者,担任三老之一,或许还能给自己的后代谋一个崛起之机会,成为地主的机遇。
除此之外,底层百姓的上升通道,几乎断绝。
想要爬上去,除了战争外,几乎没有别的手段。
而这是刘彻忧心忡忡的地方。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当一个统治阶级没有了新鲜血液的补充,那这个统治阶级不可避免的就会陷入腐化堕落之中,而底层的上升通道假如被堵塞,那么底层的愤怒就会越来越大,当它积攒到一定量的时候,必然会爆发革命,也是古代中国的农民起义。
现在,虽然距离谈汉室衰亡和灭亡这个话题还很早。
但是,统治阶级的腐化和堕落,却已经很明显了。
汉初所封和先帝所封的两三百号彻侯,除了因为叛乱、绝嗣等种种原因而被剥夺封国的之外,其他绝大多数彻侯的后代都已经腐化了。
大多数贵族甚至连起码的合格水准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就是所谓古人所说的‘肉食者鄙’,后世所说的‘******’。
刘彻很清楚,假如统治阶级彻底失去活力,这个国家,这个政权也就到了它该灭亡的时候了。
而这是刘彻无法接受的。
所以,刘彻很清楚,他当了皇帝以后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地主阶级和有钱人的特权,刘彻当然不打算取缔和打压。
事实上,特权正是一个国家内部前进的动力源泉。
譬如秦代靠着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横扫六国,吞并天下,几乎征服了所有已知世界。
秦军那么强大的根本源泉和动力,就是特权。
即使是后世的地球,激励着人民奋斗和努力的动力,不正是假如我有钱有权了,就可以要多少美女有多少美女,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公平公正。
刘彻觉得,即使是到了传说中的理想社会——gczy时代,特权也不会消失,只不过它们会以更隐蔽更巧妙的方式存在在人类社会之中。
刘彻要做的是,尽量的给百姓创造一个能逆袭的环境。
就像秦代一样,一个无名小卒也能爬到统治阶级的金字塔顶端。
就如大航海时代的欧罗巴一样,哪怕只是一个农奴,只要够胆子,也能爬到上流社会,睡贵族的女儿,娶名流小姐。
而这正是秦国强盛的根本和后世白人主宰世界的源泉。
是以,当秦国失去了这样的环境后,秦国就迅速的灭亡了。
而后世的白人能主宰地球将近三百年,原因就在于,它一直在进行自我改良,不断的释放对其内部有益的各种政策。
而刘彻正是想学一学后世的西方人。
第289章 得意忘形
“不用徭役?”一位大臣站出来,问道:“家上的意思是?”
“自然是全部花钱雇工!”刘彻笑着答道:“譬如,某段工程以某个价格承包给某人,等完工以后,由少府派出官吏,检验质量,然后再付款……”
听到刘彻这么说,大殿中的大臣,顿时一个个双眼放光。
在座的没有一个笨蛋。
刘彻的意思,他们很快就理解了。
甚至,就连天子刘启,也重新坐回御榻,心里轻笑着:“有些意思了!”
虽然一时半会,刘启还没能理解刘彻的思路。
但是,高度的政治敏锐性,一下子就让天子刘启捕捉到了刘彻计划中的中心思想。
显而易见的,这是一张大大的画饼。
一个总预算高达十万万钱,相当于汉室财政收入四分之一的大画饼。
整个关中的贵族甚至是外戚以及地主富商甚至关东的大商人,都会为此疯狂。
没有人能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光明正大赚钱的机会。
就是刘启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意动,更何况其他人?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一位一直保持着沉默彻侯忽然出列问道:“家上,臣愚钝,请家上详细说说,这个承包是怎么个承包法?什么人可以承包?”
其他人,尤其是本来只是在打酱油的彻侯勋臣们,此刻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刘彻。
至于九卿级各衙门的主官,这个时候也是放下了矜持。
谁都缺钱!
谁都知道有了钱会有什么好处!
此刻,当刘彻抛出一个十万万钱的大饼,即使那些本来因为粮食保护价的缘故而对刘彻有了看法的人,此时也恨不得立刻跪到刘彻面前,想要紧紧的抱住这个大腿了。
原因无它。
诚然他们是关中商人背后的保护伞和靠山。
但是,他们并不是商人,也不懂什么商业,他们之所以对刘彻有了看法,只不过是觉得,太子挡住了他们的财路而已。
但是,此刻,当一个十万万钱的大馅饼砸到脑门上。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只要操作得当,就足以捞到一份能让他们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既然这样,那么商人们的那点小小的孝敬也就微不足道了。
刘彻看了一眼彻侯和大臣们。
微微一笑,解释道:“公大夫以上爵位者,即可参与承包,不同路段的工程对价格和资质的要求也不同了,譬如一段造价三千万钱的工程,自然也要有相应的保障……譬如起码要缴纳相当于工程造价一成的保障金到少府,同时,还得有一位彻侯或者两千石大臣的担保!”
事实上,在一开始,刘彻就很清楚的知道。
褒斜道工程想要在这个时代开凿出来,技术难点和资金难点都不是问题。
只要下定决心,汉室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然而,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在古代中国,大兴土木的代价是什么?
因为徭役制度的存在,实际上每一次统治阶级大规模的征发民众,实际上都是对其未来的透支。
譬如秦始皇修建阿房宫,营造皇陵,修筑长城,透支了整个秦国的未来,直接导致了陈胜吴广起义。
又如隋炀帝杨广修建大运河,远征高句丽,透支掉了整个隋朝的未来,导致了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大兴土木和战争都一定会导致民众负担不断加重。
当民众再也负担不起时,那就一定会发生农民起义,于是改朝换代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但是,在中国历史某个时期不管统治者怎么对外大规模用兵,怎么大兴土木,底层的百姓都老老实实的照章纳税,遵纪守法,服从命令,任劳任怨。
这就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的两百年余年的战国时代。
整个战国时期,自商鞅变法之后,秦人就用着一种今后两千年都不再出现的超常耐力和决心,不断的对外战争,对内大兴水利。
秦赵长平之战时期,整个秦国甚至是全国总动员,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八九岁的孩子,只要能动的全部参与到了战争中去。
为什么秦人能忍耐得了?
为什么统一之后,他们反而忍耐不了比长平之战更宽松的统治?
答案很简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战国时期,没有统一之前,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使得每一个秦人都自动的成了秦国那台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打仗立功,绝对有奖赏。
只要立下功劳,活着回去,奴隶也能变成自由民,自耕农则可能变成地主。
而统一之后,整个国家从统治阶级到民众都丧失掉了目标,更严重的是,因为再也不能靠打仗获取利益,整个国家因此不知所措。
当初造就了秦人强盛一时,天下无敌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最终成为了毁灭它的元凶。
秦人的教训,固然深刻,但却也给刘彻和后来者提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启示:谁给老百姓好处,老百姓就跟谁走。
而徭役,特别是汉室的徭役,以刘彻这么一个穿越者,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毫无疑问,在汉室绝大多数的徭役,基本上都是公益性质的。
譬如,那两年兵役和半年戍边,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不过就是全民兵役制,若是在后世天朝,想当兵还得送礼说情呢?
又如修桥铺路以及修缮城防,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民生工程以及国防工程,基本上在后世天朝老百姓都很喜欢这样的工程。甚至某些穷地方巴不得有这样的工程。
然而,在此时绝大部分的农民却都很不情愿服役,但凡家境稍微好点的,都会出钱请人代服徭役。
特别是戍边,正常农民一听自己要去戍边,那是哭着喊着但凡能不去,就肯定不去!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假如边关没有人防备,匈奴人就会长驱直入,最终危害到他们本来的和平生活吗?
答案很简单,百姓看不到利益,反而要为此付出代价,这么一来,傻子才听你瞎掰什么民族主义,国家、华夷大防!
那假如服役能有好处?
譬如修桥能拿到工钱,当兵了退伍后能享受到优先被选拔为乡中的游缴、亭长甚至县衙的衙役?
刘彻知道,民间肯定会为此打破头!
一如后世的天朝。
当然,目前来说,以此时汉室的财政收入,肯定是支撑不起如此大规模的支出和改变。
刘彻用褒斜道工程,只是来做个试验而已。
只要证明了此法可行,那他以后就会逐渐的改变服役者免费这个制度。
原因很简单,免费的徭役制度看似是统治者占了老百姓的便宜,但实际上却是在拉大贫富差距,加快土地兼并,对于统治阶级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获得的利益!
历朝历代以来,土地兼并为什么会愈演愈烈,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只能通过一场暴力的革命来清洗一切,重新归零。
症结就出在徭役制度上。
徭役使得底层百姓根本不可能与地主、富商阶级抗衡和竞争。
最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偌大的政权一夜之间崩溃于无形。
刘彻自然很清楚,应该怎么去扩大政府财政收入。
眼下,他就有两个法子能在自己登基后让汉室财政收入激增。
收回铸币权和实行盐铁官营专卖。
这两个新增的财源基本能确保刘彻登基后的头几年能稳步的推行一些政策,但是,假如是牵涉到了徭役这个全国性的问题,那么,那点增加的财源,是完全不够的!
他必须开辟新的财源。
“我登基后的头十年,能不跟匈奴交恶,就尽量不要跟匈奴交恶……”刘彻心里想着,他已经有觉悟了。
匈奴与汉,一山不容二虎,东亚这个地盘只能有一个老大!
但,自己的力量还没积蓄好,国内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跟小猪一样,顶着国内巨大的矛盾跑去跟匈奴人打生打死,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匈奴人倒是打了个半死,但国内却变成了一团糟。
是以内政没有理清楚,国家的力量不能碾压匈奴之前,刘彻宁愿暂时委屈。
而刘彻有信心,在十年之内打造出一支足以碾压匈奴人的骑兵。
然后,在十年之内击败匈奴。
当然,这些都只是构想而已。
此刻,刘彻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的这个试点上。
褒斜道工程于刘彻,就好似后世天朝改开之于深圳一般。
可谓是集中了刘彻现在所有的政治力量的奋力一搏,为此,他甚至不惜牺牲掉他现在积攒起来的威望和人望全力推动,更砸出了十万万钱这么一个大馅饼!
刘彻计算过了,整个褒斜道,即使采用民工雇佣的方案,按照最大难度的开销来计算,最多也就花个三万万钱,甚至一到两万万钱就可以解决。
但他还是抛出了十万万钱的这个馅饼。
原因很简单,非如此重利,不足以让关中的官僚贵族支持他。
简而言之,刘彻已经做好牺牲一部分权益的心理准备。
后世天朝改开,以举国之力支持深圳的建设,甚至于拿出的好处和利益,来收买和拉拢整个官僚集团,后人读史无不为之膛目结舌,但事实证明,假如不那么做,就不可能有改开的成绩,单单是内讧就足以让一切付诸东流,更不要说什么日后的g2集团的风光了!
刘彻也是如此。
不喂饱了现在的彻侯外戚和官僚集团,他们凭什么支持刘彻?
当然,刘彻很清楚,喂饱官僚和贵族集团完全不够,他还要喂饱他的皇帝老爹和东宫太后。
是以,那个所谓的十万万钱和承包保障金,其实就是刘彻拿来贿赂自己老爹的!
刘彻相信,自己的老爹,当今天子应该懂他的意思了。
事实上,刘彻如今的行为,等于是在本来就已经即将爆发的火山上放了一个大炸弹。
对于自己老爹,刘彻自然知道,当今天子刘启如今的全部精神和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怎么扫平吴楚,让关东诸侯们乖乖听话的削藩策之上。
而要削藩,就要有足够的实力。
军事上的实力,汉室中央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大军一动,所消耗的财力……
以目前而言,汉室中央财政可能支撑不起。
原因嘛,两年前驾崩的太宗孝文皇帝和今年夏天去世的太皇太后,这两者前后的葬礼和带去地下的财富,几乎掏空了汉室的国库!——即使,两者的葬礼和陪葬品已经按照两位至尊的遗愿一减再减……
但光是下葬太宗孝文皇帝的过程中,就调动了将近六万的军队,设置了三个将军,征发了数万的民众……仅仅是这笔开销就已经庞大到让人震惊,更何况,天子下葬,即使是最基本的要求——符合天子仪制的各种必需品,如黄肠题凑、金缕玉衣以及天子卤薄仪仗和兵马俑。
不然前世也不会穷到要让出征的将军和彻侯去找商人贷高利贷了!
刘彻那十万万钱中,至少有一大半其实肯定会成为军队的军费。
挪用专款,这可是统治阶级不需要学习就会的天赋技能!
彻侯们和大多数大臣对视一眼。
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这个十万万钱可能是个画饼,但,只要有一半资金能落到实处,甚至三分之一,都可能让他们赚的盘满钵满。
于是,一位彻侯出列问道:“家上,那假如承包……”对于承包这个词,显然他还很不适应,斟酌了一下,他才继续道:“该去找谁?”
刘彻呵呵一笑,答道:“孤还要跟父皇商议,请父皇做主许可,然后,孤才会决定,谁来主持此事!”
说完刘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发现他的老爹面色平静,并未恼怒,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其实刘彻最怕的就是,此事引起了老爹的反感。
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看来,皇帝老爹并不反对,最起码是默许的态度。
这就让刘彻感觉受到了鼓舞。
但此刻,天子刘启的心中却是有着别样的心思。
“这臭小子……”天子刘启摇摇头,关于刘彻的计划,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就听了颜异的汇报,当时,他并未怎么在意,毕竟颜异只说刘彻搞到了一笔十万万钱的巨款,想拿来修褒斜道。
而结合其他方面的情报,天子刘启也不过是当成刘彻又异想天开了。
就像他年轻时,脑子里总会有很多天真和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此刻来看,刘彻的这个想法,却是很可能实现!
原因很简单,一个承包法,虽然还不知道会具体怎么操作。
但天子刘启知道,能承包到的肯定都是彻侯和各个衙门的主官的家族以及宫廷的关系户们。
这么大一块蛋糕粉下去,有了利益的联合,这个褒斜道工程就基本能搞成了。
只是,太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建立势力,拉拢朝野。
不知为何天子刘启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既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欣慰,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情绪掺杂了进来。
让他心里有些恼怒,也有些酸楚……
特别是当他看到刘彻年轻俊朗的面容,淡定自如的应对群臣时的态度,他竟然嫉妒了起来。
只是,天子刘启的隐忍功夫非常到位。
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那副慈父严君的样子,半闭着眼睛,坐在御榻上。
“太子,跟朕来一趟吧……”天子刘启忽然站起身来,然后,他对群臣道:“诸臣散朝罢!”
即没有对刘彻的褒斜道工程表态,更不曾对十万万钱有什么意见。
仿佛他没有听到这些东西一般。
刘彻见此情景,顿时心里一疙瘩,暗叫一声:“我真是太得意了,怎么就忘了这个?!”
这段时间的顺风顺水,让刘彻太得意忘形了。
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这是在封建王朝,这是西汉时期,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皇帝老爹!
皇帝这种生物,堪称最难捉摸和摸透的生物!
尤其是他的这个老爹以敏感和多疑而出名!
好在,幸亏是西汉,不是李唐更不是朱明,不然,仅仅他刚才得意忘形的表现,就已经够他喝一壶了。
西汉的皇帝跟其太子之间的关系,比起后世的朝代,融洽多了。
即使是刘邦,不管他再怎么不喜欢刘盈,但起码,还是将之看出儿子、继承人,而不是仇人。
尽管如此,此事还是给刘彻提了个醒。
“我现在还只是太子,一个刚上位的太子,地位不稳,根基不固,像这样出风头的事情,以后还是交给张汤、颜异和汲黯罢!”刘彻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确实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训!
平心而论,倘若此事他能交给颜异和张汤来提出,以上书的形势来完成,效果是一样的,但却可以避免与自己老爹发生冲突,更不会让老爹有什么想法。
“我还是太嫩了啊……”刘彻在心里对自己道:“也辛亏我还年少,才十六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刘彻跟上自己的老爹的脚步,同时在心里开始推演起来,他该怎么平息老爹心中的猜忌又做到自然,不会让老爹产生更加不好的想法?
这无疑,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考验!
第290章 忽悠天子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刘彻跟着自己老爹,来到了一间相对安静的偏殿。
一进门,刘彻就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道。
刘彻心头一黯,宫里的事情瞒不过外人,更何况事关皇帝身体健康这样的大事?
事实上,几乎朝野都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天子龙体欠安。
但是,天子究竟是感冒还是别的原因,外人就很难得知了。
即使是刘彻,也不知道自己的老爹的身体的真实情况。
唯一能知道这一切的恐怕就只有郎中令周仁了。
刘彻此刻想起了梁王刘武的嘱托,也想起了这段时间听到的传言,再结合此时的情况,他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的老爹的身体恐怕遇到麻烦了。
现在,摆在刘彻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马上跪下来,泪流满面的劝君父好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
也是大多数皇子在遇到这种情况后下意识的选择。
但是……
皇帝的健康,毫无疑问是国家机密。
老爹连晁错都没有告诉,还让周仁保密,很显然,这不是小病。
倘若刘彻此时跪下来说那些套路话。
毫无疑问,是会被躲在帘子后面的史官记下来的。
然后,全天下都会知道汉家天子有疾,而且问题严重到了要瞒着大臣和太子的地步。
这么一来,吴楚等国还不欢欣鼓舞?
更恐怖的是,万一因此而打乱了老爹某些布置,到时候板子打下来,肯定是刘彻这个太子的锅!
别以为史家的嘴巴就很严?
宫里面的事情,一半是多嘴的宦官传出去的,一半是史官们说漏的……
不然,你以为汗流浃背,如芒在背,不学无术这些成语是怎么来的?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皇帝老爹废黩周亚夫时,前脚刚下令,后脚满大街的各种各样的版本就出来了。
而那些详细到连皇帝是怎么发怒的,周亚夫是怎么顶嘴的细节都能描绘的栩栩如生的故事,显然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的……
至少,现在宫廷宦官的文化水平还足以让他们讲出一个那么好的故事。
刘彻的第二个选择就是装作没闻到药味。
这样做倒是避免了前面所说的缺陷。
但有一点,皇帝老爹又不是傻子,这殿中的草药味道虽然很淡,然而,只要鼻子没失去功能还是能闻到的。
君父有病,身为儿子,以此时的道德伦理来看,就应该立刻跪下来,从此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昼夜伺候左右,一如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当年侍奉薄太后。
不那么做的,肯定是不孝!
关键的一点还是皇帝老爹肯定心里会有疙瘩。
当年,先帝背上生疽,刘彻的老爹不过是稍微有些不情愿给先帝吸浓汁,立马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怎么办呢?”刘彻的思维急速运转。
毫无疑问,这两个选择不管刘彻怎么选都有风险。
但时间不多,他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脑海中思绪急转,看似想的事情很多,但实际所花的时间并不多。
仅仅十息功夫,刘彻就做出了决断。
他立刻跪下来,道:“儿臣不孝,父皇圣体欠安,竟不知道,死罪死罪!”
说着刘彻就流下了眼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神色开始落寞,一副标准的孝子模样。
很显然刘彻选择了前者。
在刘彻看来,既然两个选择都有风险,那就选择相对保险的!
道理很简单,他首先是儿子,其次才是太子,没有老爹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什么大局,什么政治,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跟刘彻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的模样,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些温暖。
心里一软,就挥挥手道:“朕没有大碍,郎中令开了方子,吃几剂药就好了,太子别太担心了!”
“瞧你这样子……”天子刘启摇摇头,让一个宦官扶起刘彻,柔声道:“朕之所以瞒着太子,就是怕太子瞎想,别担心,朕没事!”
刘彻这才抹了抹眼泪,尽量让自己变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欢喜的问道:“果真?”
天子刘启见着刘彻一脸认真和关切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笑骂道:“朕骗你作甚!”
“儿臣就放心了……”刘彻立刻欢喜的点点头,还蹦跶了一下。
这种欢快和温馨的场面,立刻就让这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气氛也变得轻松许多,不再沉闷了。
等刘彻坐下来,天子刘启稍微选择了一下措辞,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为何愿意拿出十万万钱来修褒斜道?太子跟朕仔细说说……”
他的情报途径虽然很多。
但是,像他安插在太子宫的眼线,只会关注太子见了什么人,太细节的东西也掌握不了。
至于颜异等人的汇报,因为是正式场合,都会史官记录,所以自然也不可能详细的禀报。
他现在知道的也就是太子用了些手段,让临邛的大商人松口愿意贡献出十万万钱。
但这些事情里面,迷雾重重,即使他这个天子,既然也摸不着头绪。
这天底下的商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天子刘启可是记的很清楚,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每年晁错都要花大半精力去长安给太子宫弄钱,一年也就搞个千把万钱的进项而已。
这刘彻到底是施展了什么魔法,让蜀郡的那两个大商人这么听话?
刘彻微微一愣。
这事情说起来就麻烦了。
但是,刘彻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不能隐瞒,他的太子想要安稳的做下去,就不能有什么事情瞒着老爹。
于是,他稍稍躬身,打了打腹稿,答道:“回禀父皇是这样的……”
听完刘彻的叙述,天子刘启眼睛都瞪大了,脸上上怒意难消。
“无耻之尤!”天子刘启立刻就杀气腾腾的一拍御榻上的扶手。
蜀郡的地方官和他派去蜀郡的宦官居然和商人联合起来坑了这个皇帝,本应该被没收,充入内库的邓通资产竟然被那些家伙这么一运作就变成了商人的产业。
这种事情,天子刘启觉得,他绝对无法忍受!
必须彻查!
但是……
忽然,天子刘启想到了一个问题。
太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太子为什么要放那个程郑氏与卓氏一马?
于是,天子刘启问道:“太子从何而知?”
刘彻低头答道:“回禀父皇,前些时日,儿臣不是请父皇将少府历年的账目明细赐给儿臣翻阅和学习吗?儿臣就是从账目中发现的……”
刘彻自然早就想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在理论上也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可能性。
概因为,汉室的整个民政系统是完完全全从秦代的民政系统照抄得来的!
跟后世的宋明的系统完全就是两回事!
在编户齐民的政策之下,汉室甚至可以骄傲的对着后来的唐宋明大喊一声:哥这里不存在隐户!
你要问为什么?
概因为西汉政府的田税和徭役政策相当的犀利,几乎能与后世大天朝的户籍政策一拼了。
商人有市籍,农民有户籍,军人有军籍,奴仆有奴籍,甚至连宫廷里都有宫籍!
继承自秦代的强大的民政系统,使得整个汉室政权实现了对几乎所有在册人口的管控。
至于你说隐户怎么办?
假如你知道西汉政府是怎么收税的,你估计就不会这么问了。
汉室政府收税,是当场在田地里看着老百姓收获,然后过称,然后按照产量征税的……
而徭役的摊派,则是另有一套办法。
这些,在此时是常识,每一个当官的都懂,而且还有着一本前丞相北平侯张苍所著的《九章算术》作为施政之书,在九章算术中明确的记载了,该怎么征税,怎么分配徭役。
最起码,此时的关中还是如此执行的。
至于山高皇帝远的犄角疙瘩,存在的真空可能,自然是两说了。
但刘彻前世在河间国也发现了同样的制度存在的痕迹,只是不如关中严格而已。
后世两千年封建王朝,再也没有像秦汉这样科学严密的民政系统了,这是因为,地主豪强从东汉开始崛起,开始掌握了权柄,皇帝老子也要跟这些家伙妥协,自然,再也不可能像秦汉这样编制出一张无孔不入的大网。
也正因为这样,汉室政府才能承受得了三十税一的田税制度。
因为它有庞大的征税人口,基本不存在隐户。
甚至在三十税一的情况下还创造了文景之治,不止百姓生活相对轻松,负担相对小,就连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也从不曾短缺过。
文景之治结束时,给小猪留下的是一个所有国家仓库堆满粮食,钱库里串钱的绳子都腐烂了,边关的马场蓄养超过了三十万匹战马,天下人口五六千万,在册户籍五六百万户的全球第一的大帝国!
西汉灭亡后,可还有那个朝代敢用三十税一征税?
十五税一都是爱民如子了!
想着这些,刘彻也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秦人创造和完善的那些制度,无比接近近现代国家的体制。
可惜了,因为太先进了,所以,反而很难被人们所接受和认可。
反倒是老刘家接受后,各种刘氏特色一上,让其变得落后和愚昧之后反而使得整个国家渐渐兴盛和强大了起来。
只能说,秦代的统治者,每一个都是作死能手!
天子刘启听了刘彻的说法,稍微想想,也觉得还合理。
此时,统治阶级还是很重视数学的。
后来小猪的五个儿子里,有三个数学成就都不错,特别是燕王刘旦,是公认的数学大家。
至于刘彻的兄弟里,刘彭祖和刘胜的数学也不错。
至于官场上,更是拿着一本《九章算术》当成真理来膜拜,基本上,地方官人手都有一本……
所以,刘彻从少府的账目中发现猫腻这个解释还算能接受。
于是,天子刘启又问道:“太子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放这程郑氏与卓氏一马?”
刘彻听了,他当然知道不能用什么我要留着这两个家伙来炼钢什么的。
那样老爹肯定会嗤之以鼻。
冶铁炼钢有少府就足够了!
国家命脉岂能掌握到私人手上。
但刘彻知道,少府固然是可以完全满足军事上对于铁和钢的需求,但想靠少府那帮官僚在民间普及和推广铁器,那就别指望了!
也只有程郑婴和卓王孙这种充满了‘开拓精神’有‘市场意识’的商人能有那个动力和耐心。
不然,前世小猪搞了盐铁官营后,为何民间的铁器普及程度一下子就迟滞了?非要等到出了个赵过,才慢慢的普及早几十年就在关中出现的那些诸如二牛抬杆等先进技术?
但这些事情说出来就政治不正确了。
刘彻稍微整理一下思路,拜道:“回父皇,此辈奸商,固然狡猾无比,然则,却可为我汉室拓土数千里,有教化西南诸夷的功劳,儿臣故此斗胆向父皇求情,饶其等性命,许其戴罪立功!”
“拓土数千里?”天子刘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任何一个中国皇帝都拒绝不了开疆拓土的诱惑!
天子自称九州万方之共主,代天牧狩,执掌四海的主人。
自然而然的,每一个中国统治者都会有着强烈的扩张欲望,只要条件许可,中国天子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领土扩大。
但跟西方人不同,中国人扩张,不太喜欢杀戮,更喜欢用文化侵略,徐徐图之,以颜色革命来扩充自己的领土。
所以,中国统治者最擅长的就是先打败敌人,然后让敌人承认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再花个百十年时间,将这个敌人的文化和传统磨灭掉,自然而然,那个敌人就变成自己人了。
西周时期,天下各诸侯国,有许多出了门就是夷狄的势力范围。
当初的镐京甚至就在戎狄的眼皮子底下。
可到了战国时期,戎狄东夷荆楚去哪了?
春秋初期,现在的蜀郡是巴人的地盘,现在蜀郡还有巴人吗?
就是西南诸夷,去滇国和夜郎看看,他们用的文字是什么文字?基本上都是楚国文字演化而来的……
是以刘彻这么一说,天子刘启立刻就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两人与西南诸夷有联系?”
“回父皇,是的!”刘彻叩首道:“儿臣正想向父皇禀报,据这程郑婴所言,在西南诸夷以西,去滇国两千里之远,还有一个名为身毒的国家!”
刘彻此刻变身成为一个鼓着腮帮子的小恶魔,用着极富煽动性的语调道:“父皇,据滇国人所说,此身毒国,国土极大,而民众极愚,然其土地极为肥沃,能一岁三收稻谷,且整个国度上随随便便就能捡到黄金玉石,简直富庶无比!”
对于印度,刘彻完全不吝任何赞美之词,能把它夸大到什么程度就夸大什么程度,刘彻恨不得就告诉自己的老爹,印度这个国家就是一个地上天堂,恒河里流着奶,土地里遍地是黄金。
刘彻甚至还打算,这几年找几个小说家的人来,就写关于印度怎么富庶怎么有钱,反正,yy无罪嘛。
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给几十年后的向印度进军铺路。
刘彻这是从西方人那里学来的。
后世欧罗巴那帮穷鬼为什么想要大航海?
因为这帮土鳖被《马可波罗游记》这本yy小说忽悠了,都以为中国遍地是黄金,到处是天堂。
早期的航海家和冒险家都是冲着中国去的,只是不小心绕了地球一圈,跑到了美洲,这才发现,果然人傻钱多还好统治!
而整个中国,穷人那么多。
谁不想发财啊!
发财是人类共有的欲望。
为了发财,人类能排除一切艰难险阻!
后世美洲的淘金热以及各种各样的东印度公司都告诉刘彻,路途远,不算什么,路上死人也不算什么。
只要有人发财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伸出了脖子,不要命的向着黄金之地跑去。
所以,刘彻觉得西游记不是一本好小说。
干嘛写那么多妖魔鬼怪啊?
何不写写唐僧一行在去印度的路上,到一个国家就泡一个公主,抱一堆黄金?
保准明朝人不要命了拼命的向着印度狂奔,这样,就没英国人什么事了。
所以,在这个角度来看,金、瓶梅比西游记有价值……
“身毒真有那么富庶?”天子刘启有些发愣,要真有一个这么富庶的地方,还那么肥沃……那……可惜……就是远了,不然,他真想派一支军队,沿着西南方向,去一探身毒的底细。
不过军队派不了,派个使者过去打探一二怎么样?
中国人天生就对一切适合耕种的土地充满了热情。
前世小猪都敢在轮台屯田,摆出了一副要把草原变成耕地的模样!
现在的荆楚之地,那么困难,生存条件那么恶劣,来自中原开拓者,都已经在那里生根发芽,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
所谓南越、闽越、东越本质上其实都是中国殖民者建立的政权,甚至,他们都是接受中国天子册封的藩国!
刘彻点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听说,确实很富庶,因此,儿臣让程郑氏回去后就派人经滇国去一趟身毒,看一看那异域国度是否真是如此?”
“另外,儿臣觉得,可以由程郑氏与卓氏,去西南诸夷宣扬父皇的仁慈与宽厚,让这些蛮夷小国,未沐王化的夷狄,知道父皇的伟大和中国文明,使之朝贡长安!”刘彻躬身道。
天子刘启听了,非常满意!
西南诸夷,天子刘启自然知道这些夷狄的存在。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空去理会他们。
但此刻听说在西南诸夷之外,还有一个身毒,还那么富庶,这就让天子刘启不免上心了。
要是能把国境线向西南方向推进数百甚至上千里,那也就等于拉近了汉室与那个叫身毒的国家的距离。
到时候……
当初唐都河东,殷都河内,周都河南,这三河就是天下,就是中国。
现在呢?
汉室疆域纵横数千里,三河不过是一隅之地!
对于中国来说,只要用心,慢慢的水磨功夫一路磨下去,这天下自然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是……
“朕估计是看不到了……”天子刘启不免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就对刘彻道:“这事情交给太子去办了,但程郑氏和卓氏,务必要保证,两三年内做出成绩,否则,朕就不会再给太子留面子了!”
“诺!”刘彻欢喜的一拜。
他自然知道,老爹所谓的成绩是什么?
当然不是真的把西南诸夷变成郡县,那不现实。
而是让这些西南诸国的酋长和国王来长安朝贡。
千万别小看古代中国的朝贡体系,诚然,宋明之后,朝贡体系就僵化了。
但在此时,朝贡体系却发挥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简而言之,只要接受了长安天子的册封的国家和民族,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中国的一部分,这就给了汉家天子日后名正言顺的干预这些国家内政的借口。
历史上小猪对南越和朝鲜的用兵,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兴的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师。
所以,只要西南那些小国承认长安天子的至尊地位,称臣受封,在名义上,汉室就能立刻拓土数千里。
然后,最多花个十几二十年时间,以西南那些小国的能耐来看,还能保留独立的,恐怕没几个了!
这一招,在中国历史上屡试不爽。
所以,西方那帮只懂打打杀杀的家伙,怎么懂得东方文明的博大?
………………………………
出了未央宫后,刘彻回到自己的太子宫,前脚刚回宫,后脚王道就来禀报:“殿下,太仆袁丝袁公求见!”
刘彻连忙道:“快请!”
没多久,袁盎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刘彻面前。
“臣袁盎拜见家上!”袁盎躬身一礼,拜道:“未知家上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刘彻微微一笑,令王道赐座,等袁盎坐下来,刘彻才拱手道:“此次请丝公过来,是有一事不明!”
“家上请说!”袁盎微微笑着道。
“丝公可知关中大侠季心?”刘彻笑眯眯的问着。
袁盎一听,心里一咯噔,心叫不好!
他知道,季心估计又给他闯祸了。
此刻,在袁盎面前也出现了一道选择题,是与季心划清界限呢还是继续保他?
对袁盎来说,这个选择很难!
概因为季心就是他的耳目!
想了想,袁盎苦笑一声,答道:“回禀家上,臣知之,此人乃故河东郡守季布之胞弟,与臣素来交好,不知家上问臣此事是何原因?”
第291章 只有一个办法!
刘彻呵呵的笑了一下,看着袁盎,道:“孤曾读书,见韩非子有论: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发,丝公怎么看?”
袁盎立刻就听懂了刘彻的意思。
这是要往死里整季心的架势!
他心里叹了一声,没办法,季心与他关系非常亲密。
下野的那一年多,袁盎的开销和花费基本都是季心在负担。
倘若他这么撒手不管,那么,他袁盎的金字招牌就要被砸烂了!
若是以前,刘彻还叫刘德,还是一个皇子。
袁盎自然有的是办法搞定这个事情,甚至还可以把季心叫来,做个和事佬。
但现在却不行了!
刘彻已经是太子!
莫说是季心区区一个游侠头子,混黑道的家伙了,就算是他这个太仆,要是得罪狠了,说拿下就会被拿下!
至于过去的那点在太子面前的旧情和关系……
呵呵……
当初,刘邦做了天子,老伙计萧何立刻就自污名声,张良跑回家修道,曹参低眉顺目的当起了臣子。
看不清形势的那几个人就直接悲剧掉了。
譬如韩信、彭越、卢绾。
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甚至连太宗皇帝的皇位都是陈平和周勃扶着坐稳的。
但屁股一坐稳,太宗孝文皇帝回头就开始夺权了。
最后周勃甚至还被投进了大牢,假如不是薄太后力劝,说尽了好话,恐怕就要晚节不保,少不得全族被诛了。
是以,刘彻做了太子后,袁盎立刻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将过去立下的那些功劳什么的,统统当成不存在。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长久的生存下去!
但眼下这个事情,袁盎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叩首道:“回禀家上,臣以为,韩非子固然说的在理,然季心臣是知道的,素来遵纪守法,宽厚爱人,没有什么劣迹,其兄季布更是天下知名的元老大臣……”韩非子的那句话,儒以文乱法,此时还是有争议的,但侠以武犯禁却是世所公认的铁律,自刘邦以来,刘氏对游侠的打击力度就一天比一天大。
每年关中处死的死刑犯里,犯法的游侠是占了比较重要的一部分的!
是以,袁盎深知,假如刘彻对季心起了杀心,那么,季心想活命,那真是太难了!
别的不说,刘彻手下的剧孟的官职就是备盗贼都尉。
备盗贼都尉干嘛的?
就是专门对付游侠和盗贼的!
而刘氏真想抓什么人的话,那个人根本就躲不住,藏不起!
“倘季心有所触怒家上之地,请家上看在臣与季布的面子上,宽宏一二……”袁盎说着就深深顿首。
刘彻看着袁盎在自己面前诚恳的求情的模样,心里头难免一软。
念着过去袁盎的好,他也不可能真做的太过了。
不然这传出去,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可不好听!
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不管做什么,都得讲情面。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板着一张脸当自己是包青天,那肯定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特别是袁盎姿态都摆的这么低了。
真惹毛了袁盎,刘彻也不好受!
这么一想,刘彻的态度软化了不少,站起来呵呵一笑,道:“丝公见外了!孤与丝公是什么关系?丝公既然为这季心求情,那孤就姑且相信此人确实如丝公所言一般吧!”
刘彻向前踱了一步,轻声道:“只是就要到年关了啊,按照高皇帝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孤打算近期让剧孟清查关中各旧案底,争取将一批过去屡次逃脱王法制裁的人犯追捕归案,明正典刑!”
这就是要搞一次西汉版的严打了!
跟西游记一样,有后台的妖怪,肯定是抓不住的,能被抓到的一定是没有后台或者后台不够硬的倒霉蛋。
刘彻的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既然袁盎你要保季心,那好,我给你面子,但是,关中季心是不能留了!赶紧的让他去关东躲两年吧!
要是这样了,季心还赖在关中不走。
那就不能怪刘彻无情,不看袁盎的面子了!
袁盎自然清楚刘彻的意思,于是俯首道:“正该如此,关中积年旧案,逃脱法网之辈,当受国法制裁!”
“有丝公支持,孤就安心了!”刘彻转过身子,笑着道:“丝公请安坐片刻,孤已经命人去煮茶了,是程郑婴从蜀郡带来的上等明前雨茶,俱是寒食前后新出的嫩茶芽,据说一片茶山只能出半斤呢!”
不得不说,论起享受,商人比起皇家还要厉害!
最起码,此时的商人在享受方面,比刘家厉害多了。
刘彻以前做皇子时,一年到头能混一匹蜀锦做衣裳就心满意足了!
更早的时候,太宗孝文皇帝在之时,别说蜀锦了,堂堂皇孙穿的是皇宫自己种的桑树养的蚕,宫里妃嫔织的衣裳。
粟姬从来不去干这些粗话,自然的,刘彻兄弟三个连个绸缎衣服都没几件!
哪里能跟那些民间的狗大户比?
袁盎闻言,立刻笑道:“敢不从命?”
这场风暴总算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收尾了。
……………………………………………………
走出太子宫,袁盎登上自己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是袁盎的家奴,说是奴仆,其实与家人无二,是袁家从小养大的仆人,与袁盎一起长大,东奔西走,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因此许多事情,袁盎都不瞒他,甚至还会与其商议。
这车夫见袁盎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道:“主人,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事情?”
袁盎长叹一口气,对这车夫问道:“大郎,你可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季心都跟什么人在往来?”
车夫答道:“仆听说过一些,据说季心最近与杜氏往来甚密,您也知道,杜氏跟田氏,向来就是关中游侠的饭碗……”
“杜氏?!”袁盎揉了揉太阳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怒道:“怎么不禀报与我?”
“主人,难道有什么不妥?”车夫好奇的问道。
这官面上的人跟商贾自然是不会主动碰面的。
这些平时的孝敬啊好处啊什么的常例一般都是交给官员的下属心腹。
而通常,官员们也会委派一个家奴或者亲信去处理这些事情。
这样就算出事,也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这是当初张武受贿之后,官场上出现的新的收钱模式!
袁盎虽然不爱钱,但,在官场上活动,迎来送往,时不时的请客,开个宴会什么的,光靠那点俸禄,别说开宴会了,就是养活家人都困难!
袁盎听了车夫的话,摇摇头道:“何止是不妥啊,祸事来了啊!”
“快,去季心的府上!快!”袁盎焦急的催促起来。
要知道,他可是刚刚在太子面前做了保的!
假如季心做了什么触怒太子的事情甚至大逆不道的勾当,那他袁盎就是要被连坐的!
别人不清楚当今天子对太子的宝贝程度。
袁盎却是清清楚楚!
在河东时,太子回长安后,天子就一日三问太子行踪和安全。
册封太子后,虽然表面上天子没怎么关注太子。
但实际上,袁盎在宫里的熟人告诉他,天子每日临睡之前,必定会听人汇报今日太子的行踪。
一定要听完才睡!
这种程度的看重,已经不单单是宠爱而是溺爱了!
以老刘家的脾气,谁动自己的儿子,那肯定杀谁全家啊!
陶青,王恢的下场,袁盎可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于是,袁盎的太仆马车一路疾行,穿越长安的大街,到了城东的一处豪宅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季心的宅子。
因为季心的兄长季布曾经官至两千石郡守,所以,这宅子也毫无顾忌的修的富丽堂皇,门口还安了两个石狮子。
袁盎下了马车,季家的下人立刻迎上前来,行礼道:“太仆来了,快快请进,主人盼着太仆,盼了许久了呢!”
袁盎却是板着一张脸咆哮对上来迎接的季府下人道“去把季心给我叫来,马上立刻!”
这一吼,立刻就吓坏了季家的下人。
袁盎从来没有如此暴怒过!
于是,他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穿着绫罗绸缎,但是膀大腰粗的汉子从府中走出来,一见到袁盎,立刻跪下来拜道:“恩公,可是有事吩咐心?心马上就去办?是否晁错又与恩公为难了?”
袁盎看了季心一眼,无奈的道:“进去再说吧!”
袁盎也是没办法!
当年他救季心,帮着季心躲过朝廷的追捕。
那是因为,他跟季心是老乡!
大家都是楚人,朝廷里的楚人本来就很少,能帮一个是一个呗!
这种以地域抱团的模式,自古以来就有。
季心带着袁盎进了家门,将袁盎请到客厅,又命人上茶,这才小心的问道:“恩公今日这般怒气腾腾,可是某做错了什么?”
季心自然不蠢,他知道,今天袁盎这么发火,肯定是他不小心干了什么得罪了袁盎的事情。
而袁盎,季心可吃罪不起!
毕竟,这是他的保护伞!
袁盎看着季心一脸老实和顺服的样子,心里的怒气顿时就消了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季心这个老乡帮了他不少忙!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尤其是他落魄时,季心也没有离开他!
但是,事关太子,袁盎不得不板着脸,冷冷的问道:“季心,我问你,这些天,你跟杜家在合计什么?是不是想让你大兄在九泉之下都要蒙羞,还要拉着我袁丝一起死?”
季心的兄长季布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了。
因此,袁盎也可算是季心的长辈。
“恩公,何出此言?”季心也吓了一跳,连忙拜道:“某虽莽撞,但却绝对不敢如此!”
“还要瞒我!”袁盎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问道:“你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太子何以今日将我请过去?错非我这张老脸在太子面前还有点用,现在,禁军就在外面了!”
搀和皇室的事情,本来就是犯忌讳的!
挡在太子面前的,更是找死的行为!
当初,东安候张相如,朝野公认的长者,丞相人选,一朝得罪了太子,一脚就被踢回老家种田!
堂堂彻侯都是如此,季心一个小小的游侠,屁股上全是屎的家伙,袁盎想不明白了,凭什么他敢搀和进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去?
“太子……”季心愕然,他挠挠头,道:“恩公息怒,恩公息怒,某确曾受人之托,命人将几个游侠从剧孟哪里喊了回来,但,不至于就得罪太子了吧?”
袁盎站起身来,看着季心。
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季心的这种行为。
这还不叫得罪,什么才叫得罪?
“季心,你若还认我袁丝,就答应我一件事情……”袁盎叹了口气道。
“恩公请说!”
“你马上收拾一下,立刻离开关中,去蜀郡也好,去雒阳也罢!先出去躲个两年吧……”袁盎垂头丧气的道。
“为什么?”季心却忽然爆发了,挺直了脖子,红着脸,问道:“某不过是打了个招呼,何至于此?”
“为什么?”袁盎冷笑了一声:“凭什么?就凭错非我袁丝在家上面前为你求情,现在。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我不服!”季心却是也一脸委屈,蹲在地上,道:“恩公,您说,某那点就比不上那个剧孟了?”
袁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季心会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了。
游侠的世界,只能有一个老大。
以前剧孟在关东称雄,季心在关中逍遥。
自然两不招惹。
可如今,剧孟跑到了长安,把手伸进了季心的地盘,又是拉人,又是整合。
袁盎也觉得,季心能忍得现在才给剧孟一点颜色看看,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袁盎也是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远在雒阳的剧孟,而置关中的季心不顾?
难道太子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剧孟再怎么厉害,到了关中,肯定也不如地头蛇季心厉害!
这从剧孟如今以备盗贼都尉兼太子门大夫的身份,尚且没办法让关中的游侠全部听话就能看出来了!
假如是季心在剧孟的位子上的话,那么……
谁敢唧唧歪歪?
但是……
袁盎叹了一声,道:“剧孟是怎么被招徕的,你知道吗?当时太子若是招徕你,你会去?”
季心闻言,微微一愣。
半年前,谁知道刘彻是哪根葱啊?
那时候长安城里的贵族和商贾,人人都是眼巴巴的就等着皇长子刘荣上位了。
至于皇次子?
谁注意过?
这么一想,季心顿时就有些泄气,但还是很不服气,撅着嘴道:“天下草莽英雄,难道只有一个剧孟吗?某就是想让太子知道,某也不比剧孟差!甚至比剧孟还要好,这关中七十五县,谁不知道某的大名?某要是在剧孟那个位子上,肯定干的比剧孟好!”
这才是季心长期以来的心结。
太子要用人就用人吧!
本来剧孟进关中,做官,帮着刘彻做事,他季心是乐观其成的。
毕竟,这游侠洗白的途径太少了。
剧孟算是一个指路明灯。
因而,长久以来,季心都没怎么出来为难剧孟,甚至下令小弟们尽量配合,不然剧孟再怎么厉害,名气再怎么大,没有他的默许甚至支持,关中的那帮游侠在没看到好处前,谁会鸟一个关东来的蛮子?
可是,现在孟剧孟出头了,还成了备盗贼都尉,混了个太子门大夫,潜邸大臣的名头。
特别是最近,季心每次跟过去的小弟喝酒,提及剧孟的风光,季心都是羡慕无比。
甚至有些游侠只知道剧孟,而不知道他季心了!
半年前,论出身,剧孟拍马也赶不上他季心。
论背景,他季心的靠山是袁盎,跟长安大大小小的官僚也都熟,还是地头蛇。
季心自问,自己不比剧孟差。
但为什么太子就没派人来征募他?
想来想去,季心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名声还没传到太子耳中。
那要怎么才能让太子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正怀抱着‘拳拳报效之心’的‘在野遗贤’呢?
正好,前两天杜氏找他帮忙,给剧孟拖拖后腿,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就有了这么一出。
可惜,现在看来,效果是有了,但却是个反效果。
太子果然知道了有个季心,但却恨上了!
这就让季心觉得,肯定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为什么剧孟明明家在雒阳,却能被太子还在微末之时就发觉了,他天天在长安,在关中,却一直得不到征募?
袁盎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季心用游侠的思维去跟太子打交道,太子却用政治的角度来看待,这能不出才怪了!
袁盎哭笑不得,摇头道:“既然你想效忠太子,何不与我分说,我在太子面前,素有薄面……何至于此啊……”
季心却摇摇头,道:“某欠恩公太多了,拉不下这个脸面再求恩公!”
袁盎却是不住的摇头。
游侠大多放荡不羁,目无王法,没有什么规则。
当年就是季布还在世,季心脾气上来了,说杀人就杀人了。
这也是袁盎一直没在刘彻面前提及季心的原因。
这种人,放在下面还好,一旦到了朝廷上,季心的性子就是他取死的根源!
事已至此,袁盎也不想再多说了,他摇摇头,问道:“杜氏除了让你做这个事情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季心摇摇头道:“回禀恩公,倒是没有,只是,某听说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说看……”袁盎连忙问道。
“是这样的,某听下面的人说,最近几日,杜氏与其他几个商贾家族,正在与关中各县县衙的衙役,司曹以及亭长、游缴商议一些事情,某听说,他们好像在说什么太子要限定保护粮价,要通力配合,而且还要做到极端,有人告诉某,某个亭长在与其喝酒时说了,关中商贾与他们商议的事情是太子假如限定粮价五十钱一石收购,五十五钱一石出售,那他们就要用五十五钱一石的粮价卖给农民,每户要买十石以上!”季心摸着头,回忆着道。
袁盎一听,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道:“兹事体大,你且先等着,我马上去禀报家上,晚上回来,再与你商议此事!”
“有问题吗?”季心问道:“难道这样不好?”
“问题大了!”袁盎道:“这些家伙居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太子,一旦被他们成事,这朝野就要大乱了,甚至天下都会动荡!”
作为积年老吏,袁盎当然知道下面的人在遇到上司以强有力手段推行某个政策时,假如他们在硬实力方面打不过,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了。
季心所说的,恰恰是最极端最恶劣同时也是后果最严重的一种对抗方式。
真要被这些串联起关中各县的衙役地方的亭长、游缴和廧夫等低级官僚,玩这么一出。
到时候,要嘛是太子低头认错,要嘛就是刘氏动用军队,血洗关中!
基本不会有第三个选择!
而以刘家的脾气,最可能的就是第二个选择了。
而那么一来,整个天下都会为之不稳,甚至刘彻的太子位可能也要不保了!
………………………………
太子宫,画堂。
刘彻坐在上首,听完了袁盎的话后,他也有些发愣了。
这问题很棘手啊!
袁盎说的事情,很简单,几个不甘心利益受损的商贾,决定串联和收买整个关中的底层官僚。
假如是明着对抗的话,刘彻根本不怕!
但他们这么玩的话,就危险了!
王安石变法怎么失败的?
就是败在官僚们的这一招之下!
好好的青苗法、免役法,最后变成了摊牌和官僚集团的狂欢。
本来应该受益的农民,最终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官僚们做的事情,其实说穿了,很简单,那就是扩大化和极端化。
像青苗法,本来是说给底层百姓一个低息贷款,免疫法,是让那些不想服役的百姓,出钱请人代服。
可搞到最后,下面的官员给你来个一刀切,所有的百姓都要强制出钱雇人服役,强制要贷款,管你需不需要!愿不愿意!
这才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源!
上层贵族讨厌变法,下层百姓没有尝到好处,反而日子过的更苦,这样一来,谁还支持新法?
这样的例子,可不单单一个王安石变法,还有很多很多。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
第292章 战斗力爆表的御史们(1)
送走袁盎,刘彻立刻就有了决断。
“备车!”刘彻将王道找来,吩咐道:“孤要去拜访御史大夫!”
这事情要把手尾处理好,必须得晁错配合。
原因很简单,此时,御史大夫衙门号称亚相,能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按照汉室制度:‘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
因此,自从太尉官旧废不置后,御史大夫就顺应形势,挤进了三公的序列。
什么叫三公?
《春秋》中说: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相何以三?自陕而东,周公主之,自陕而西,召公主之,一相处乎内!
而在汉室,御史大夫确实有着实际的三公权柄!
基本上,你把御史大夫衙门看成中纪委+中央办公厅+秘书处以及部分中组部的组合体就可以了。
因为御史大夫的权柄在汉代极重,是以,时人常将丞相府与御史大夫衙门合成二府。
无论汉书还是史记,或是三辅黄图,此类说法屡见不鲜。
半个时辰后,刘彻的马车在御史大夫衙门前停下。
早在刘彻到达前的一刻多钟,先期快马报信的使者就已经通知了御史大夫晁错。
所以,刘彻刚刚下车,晁错就领着御史大夫衙门上上下下的四十五位佐官出迎。
“臣错拜见家上!”晁错走上前来,对刘彻拱手一礼。
“晁公快快请起……”刘彻连忙上前躬身道。
“家上,请……”晁错低头道。
“有劳了!”刘彻笑着与晁错并肩进入御史大夫衙门的大门。
在汉代,御史大夫衙门与丞相府仅有一墙之隔,两者实际上,全部都是建在靠近未央宫北阙的宫墙之内。
甚至于,这两个衙门的一些属官,干脆就是在皇宫里上班的。
譬如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丞,管得就是宫里的大小事务,你要知道,当此之时,宫里面也不全部都是宦官,还有着大批的御史、尚书、谒者以及侍中还有郎中等天子近侍,这些官员,全部都是文官!
因此,这些人的管理之权,就落在了御史丞身上。
刘彻抬起头,打量着御史大夫衙门的里里外外。
不得不承认,御史大夫衙门比内史衙门大气多了。
门口站岗执勤的全部是禁军的卫兵。
整个衙门内部,完全就是皇宫的延伸。
各种阁楼殿宇,数之不尽,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穿梭其中,前来办事的其他衙门和天下郡县的官吏,更是如过江之鲤,延绵不绝。
刘彻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目测,整个御史大夫衙门起码占地一千亩以上。
在这个庞大的机构中,单单是够资格上朝议,发表意见的朝官就有四十五人,其他佐缭、属官和办事跑腿的杂役,起码是十倍于此,加上打扫卫士、整理文案的下人,这个衙门里常驻的吃公粮的人至少一千多号。
无怪前世晁错当了御史大夫后,就如脱缰野马,再无人能阻拦。
实在是这个衙门的权柄太重了!
晁错一入主,立刻就如鱼得水,发挥出超强的战斗力。
“家上……”晁错见刘彻看着御史大夫衙门里往来的人群有些发呆,在一旁解释道:“将到年关,天下郡县监察御史以及派驻各诸侯国的监御史们都回来了,加之,今岁是今上即位后的第一个大考年,是以,各地郡守也会陆续进京述职,臣这里就比较忙了一点了……”
刘彻点点头,笑道:“晁公操劳国事,辛苦了……”
“不敢,为陛下效忠,是为人臣的本分!”晁错笑着回应。
对于刘彻这个太子,晁错现在基本是保持中立态度了。
只要太子不来破坏他的计划,那太子想玩什么,那就随便玩什么吧!
他晁错只求能削藩成功,青史留名,借此封侯拜相,让后人为他的丰功伟绩而膜拜。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只是……
“太子今天过来,恐怕是有事情……”晁错自然不傻,太子忽然来访,要是没有什么事情,鬼信呢!
而且眼前这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安生。
这半年来,又是推恩,又是考举,各种刷声望,甚至还把声望刷到了河东,刷出了一个汉鼎。
纵观整个汉室历史,像眼前这位能折腾爱折腾还折腾出成绩的,这还是独一份!
有时候,晁错都不免想,这折腾来折腾去,难保不会捅个什么篓子出来。
到时候就好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家的太子,就算把天给捅个窟窿,那也就最多吃顿挂落而已。
汉室至今五十三年有余,历三帝一后,还没有废太子的先例!
抱着这样的心思,丞相与他的佐官们陪着刘彻,来到御史大夫衙门的一座僻静的大殿中。
“家上请上座……”晁错很有礼貌的将刘彻请到上首的主位,安顿下来后,才带着群臣各自坐到位子上。
刘彻坐下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御史大夫衙门的茶,这才开口问道:“请晁公为孤引荐一二在坐俊杰!”
晁错不明白刘彻葫芦卖的是什么药,但,介绍大臣给太子认识,这是臣子的本分。
于是,晁错很有耐心的起身,对着刘彻躬身一拜,介绍了起来。
“家上……这一位,乃是臣的副手,河南郡人薛蔡,十一年举为安阳县县令,十三年任河上郡司马,迁为蜀郡御史,其后累任为给事内领御史、石渠阁寺御史现任御史丞,主管宫籍大小事务,陛下常以为善!”一个年纪大概四十多岁的国字脸绛衣御史站起身来,朝刘彻微微一笑,拜道:“臣蔡拜见家上!家上万安!”
“安!”刘彻连忙起身。
御史大夫衙门在册在京御史是恒定的四十五人。
这四十五人按照制度,分为五曹,五曹主官叫侍御史,分别掌管着各曹的监督弹劾大权。
而管这五曹的,就是御史丞。
但是,在汉代,御史丞其实有两个。
一个就叫御史丞,坐着这薛蔡的工作,辅佐御史大夫,管理宫中事务,同时负责与兰台沟通,处理各种天子诏命和文书。
权柄不可谓不大!
但刘彻此刻却没什么想结交这人的心思。
概因为,真正的实权人物,掌握大权的大拿,也是刘彻此来最重要的目标还没有出现。
晁错向后一步,指着一个在众多御史中相对老的五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殿下,这一位,也是臣的副手,河内人杨奋,十四年赀为侍中,因侍奉先帝勤勉,嘉为大夫,后任为楚国监御史,深得故楚夷王赞赏,向先帝举荐之,于是召回长安,任为御史中丞至今八年了!天下郡国官吏由此公监之!”
“即使是陛下,也以为长者,臣亦常敬之重之!”晁错由衷的道。
“臣奋拜见家上,家上万安!”杨奋微微躬身拜道,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始终板着脸。
刘彻听着,也是仔仔细细的将这位杨奋打量了一番。
这位御史中丞虽然年纪在众多御史中算比较老的一个了,但依旧精神抖索,生着浓眉大眼,方脸,颧骨高耸,看上去脸有点瘦,但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整个人的形象与那位天朝号称地雷阵的先总理比较像。
刘彻微微一笑:“中丞有礼了,孤常常听人说,中丞杨奋,不苟言笑,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一位就是刘彻此来主要要找的人了。
因为按照汉室制度,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副手,秩比虽然不过千石,但却有着监督天下百官,弹劾九卿的职权。
毫不夸张的说,遇上这一位,就算是两千石封疆大吏,在他面前,也得赔笑!
在此时,御史中丞就是西汉的中纪高官!
日后,御史中丞的权柄更是不断扩大。
小猪当政时,设置刺史部,这些刺史就是归御史中丞管的!
即使是现在,刺史的前身,郡监察御史和各国的监御史,也是归着御史中丞管!
所谓监察御史。
这是一个秦始皇发明的官职,跟御史大夫一样,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而造就的产物。
到了汉代,依然沿袭这个制度,用以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度,防止诸侯王和地方郡守玩脱了。
不然,以各诸侯王和郡守的权柄,要是没个明面上的威慑力,想杀人杀人,想强抢民女强抢民女,这世界还不得被他们这些家伙玩坏了?
根据后来三国时期夏侯玄的说法是:先王达其如此,故专其职司而一其统业。始自秦世,不师圣道,私以御职,奸以待下;惧宰官之不修,立监牧以董之,畏督监之容曲,设司察以纠之;宰牧相累,监察相司,人怀异心,上下殊务。汉承其绪,莫能匡改。
这是夏侯玄在出任曹魏的征西将军前与司马懿的对答之中对西汉监察御史的分析。
从这还是可以一窥西汉时期监察御史的职能的。
当然,在三国的大门阀看来,这监察御史真是坏死了,设置这个职位就是对俺们这些‘善良的士绅’的不敬,是秦国的暴政,大大的坏!
但在此时,汉室朝廷一天比一天重视监察御史和统领监察御史的御史中丞。
随后几十年,御史中丞将取代御史大夫,成为三公之一。
基本就相当于后世天朝的中纪高官进入长老团,取得投票权一样,是不可阻挡和必须发展的潮流!
第293章 战斗力爆表的御史们(2)
晁错又接着给刘彻介绍了十三位御史。
这些人或是顶着一个侍御史的头衔,或是兼着一个某曹御史的职务。
当跟薛蔡、杨奋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挂着一个给事殿中的名头。
御史挂上给事殿中的前缀,在汉室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人大进了常委,有了发言权和投票权,看到不爽的事情,可以直接开喷。
这十五位挂了给事殿中头衔的御史,才是这御史大夫衙门真正的精英和实权人物。
剩下的三十号御史,基本上是在打酱油,最多协助某位给事殿中处理或者调查某事。
但却也不能小瞧他们!
在汉代,是君权不断扩张的时代。
为了加强君权,皇帝于是不断的加强御史的权柄。
至小猪统治中期时,挂着直指绣衣使者的御史,甚至能调动郡国军队,进剿叛军和盗匪。
著名的江充更是拉着一位汉室太子陪葬了!
在此时,这些其貌不扬的低调御史们,战斗力也相当不错。
不少人本身就兼着一些要害衙门的监督之权。
譬如少府、内史衙门等关键部门。
这就像后世,某位副市长虽然排名靠后,也没入常,但手里面的权柄,却一点也不小!
刘彻听完晁错的介绍,强行将这十五人的名字、样貌、籍贯、履历全部记在心里。
像御史大夫衙门这种实权机构中的话事人,记熟了总没有坏处,指不定哪一天就可能需要找其中一个帮忙。
“孤今天来,不满晁公,确实是有一事想请晁公帮衬……”刘彻拱手对晁错笑道:“不知晁公愿不愿意?”
晁错听了刘彻的话,当着手下人的面,他敢说自己不愿意嘛?
当然,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拿话要挟住了,那晁错也混不到今天的位置。
晁错看着御史们,呵呵笑了笑,吩咐道:“诸公自去忙吧,有事,自有人来传唤!”
“诺!”众御史纷纷起身,对刘彻和晁错躬身一拜,然而各自退下。
等御史们全部走了,晁错又让下人关闭门窗,同时挥手让本来在殿中伺候的下人和差役尽数退下。
“家上,到底何事?”等整个大殿变得清静了下来,晁错这才转身,看着刘彻,眼中却是无比凝重。
晁错自然知道,刘彻堂堂一个太子,居然都要亲自上门拜访,拉下脸面来求了。
这事情,可小不到哪里去!
搞不好,他这个御史大夫都可能hold不住!
而他晁错跟刘彻这个太子又没有什么厉害关系。
不是说刘彻倒台了,他这个御史大夫也没安生日子过。
恰恰相反,倘若刘彻倒台,受损的可能是死对头袁盎!
既然如此,假如刘彻不拿出点什么东西的话,他晁错可就懒得当圣母了!
刘彻见此情景,也知道,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但刘彻一点都不担心晁错不肯帮忙这种事情。
官僚阶级是刘彻的敌人,又何尝不是晁错的敌人呢?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刘彻沉吟片刻,看着晁错,道:“此番前来,确实是要麻烦晁公,准确的说是要麻烦晁公麾下的御史中丞……”
刘彻将袁盎告诉给他的事情,对晁错复述了一遍。
晁错听完刘彻的话,沉思了起来。
刘彻的意思,晁错很清楚,无非就是让他命令御史中丞杨奋去把关中各县令、县尉以及内史衙门的大小官员叫来训话。
用御史中丞的权柄给关中各县县令施压。
让这些县令回去管好那些手下的亭长和游缴。
这个办法也是刘彻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解决办法。
正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整个官场就是一条完整的生物链。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毫无疑问是刘彻这样的皇室成员。
但,偏偏有时候个头大,未必对付得了小虾米。
就好比狮子奈何不了打洞的耗子一样。
真正能管得了关中各县得那些亭长和游缴的,只有他们各自的顶头上司,县令和县尉。
因为,汉室的制度,亭长和游缴,是由县令任免的。
这些家伙的乌纱帽就捏在上头的县令和县尉手上。
而县令和县尉的乌纱帽,恰恰捏在御史中丞手上。
尤其是现在接近年关,马上就要考绩了,这些县令县尉是回家种田还是高升或者嘉奖留任,全系于接下来的群臣会审。
而在这其中,御史大夫衙门将发挥重要作用。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县令、县尉的仕途,取决于御史中丞给出的评价。
“家上,此事有些棘手啊……”晁错沉思片刻后,却摇摇头,对刘彻道:“请恕臣爱莫能助!”
刘彻听了,瞳孔微微睁大,心里头不免有了些怨言。
但想了想,刘彻觉得这也正常。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刘彻跟晁错就没尿到一个壶里……
人家没那个义务给刘彻来擦屁股!
只是……
要说能坦然接受,那才有鬼了!
是人都会有种地球肯定是围着我转的想法。
但凡有人违逆自己,就算是普通人,心里头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更何况刘彻还是太子,每一个上位者,都是极端自我和自私的典型!
但对晁错,刘彻是真没什么办法。
秋后算账吗?
假如一切不变,人家总共也就三个多月可活了……
因此,刘彻在心里骂了一声,就欲起身告辞,准备再去想别的办法。
只听得晁错道:“家上莫急,请容臣仔细禀报……”
晁错似乎看出了刘彻的内心世界——作为一个伺候了当今天子二十多年的大臣,晁错对于刘家的思维方式和大脑回路显然相当了解。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对刘彻拜道:“家上应该知道,一月余前,臣还是内史,若是那时候,遇到此事,臣决无二话……但此时,却实在是力有未逮!”
刘彻一听,这才止住心里的怨言。
晁错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此时的内史,就是后来小猪朝的左冯翊、右扶风、京兆伊的前身。
按照汉室的政治结构构造,在事实上,内史衙门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郡。
只是一般的郡不过二十多个辖下县治,而内史衙门足足管理着整个关中七十五个县以及长安京畿区域和函谷关关防。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彻确实好像找错了地方了。
真正能帮助他解决此事的,似乎应该是内史!
但……
晁错依旧是敷衍之词!
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清楚!
因为,表面上,在关中这个地界,名义上,内史衙门似乎真的是皇帝最大,太后次之,我老三。
但实际上,这长安的彻侯勋臣,在过去几十年里,把内史当狗一样使唤。
基本上是个衙门,就敢往内史那里伸手。
治安,中尉常常插手。
地方事务,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那个没干预过?
甚至有时候,连一个宫里面的宦官都可以打着某某皇子某某贵人的旗号,横行霸道。
当初先帝的时候,邓通甚至直接对内史衙门发号施令了。
这个内史,也就是在晁错手里那两年有了些起色,变得像个真正的九卿,而不是贵族公卿的玩物。
现在,晁错离开内史衙门,没了晁错镇着,谁还给内史衙门什么好脸色啊?
君不见,前世,郅都是在中尉的任上整顿长安秩序的,而不是内史任上……
正因为内史衙门看着风光,但实际上只是个踢皮球的存在,是以,小猪时为了强化对关中的控制,将内史一分为三。
话虽如此,但敷衍也是分两种情况的。
一种是晁错确实不想插手。
另外一种情况则是,晁错可能有交易。
到底是那种情况呢?
刘彻看着晁错,想从这个家伙的表情中找出答案。
但很可惜,晁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是发现了刘彻的目光后,低头捧起茶杯,喝了起来。
刘彻见了,暗骂一声老狐狸,但表面上却还是得维持太子的仪容,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据说父皇欲任命廷尉为丞相?”刘彻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晁错神秘的一笑,道:“家上也知道了啊,陛下确实有意拜张廷尉为丞相!”
刘彻闻言,心都凉了。
本来他以为,晁错可能是想借他这个太子的手来推动张欧的丞相大位尽快落实,可没想到,这个事情居然已经被敲定了,说不得,此刻封侯的诏书已经在草拟了,只等张欧封侯就马上仿当年申屠嘉的故事拜相了。
“这个晁错,到底要跟我做什么交易?”刘彻心里狐疑不断,疑神疑鬼的猜测着。
很显然,既然无关丞相,那么这个交易的内容,可能会相当大,晁错想要的筹码,刘彻估计未必能付得出!
但事已至此,就算有什么损失,刘彻觉得,自己也只有捏着鼻子吞下去的这一途径了。
不然,万一真让那些商人串联了起来,搞砸了秋收后的保护粮也就罢了。
搞乱了整个关中的秩序,让民怨沸腾,甚至引发民变,那刘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晁错似乎也觉得是时候掀开底牌了,他喝了一口茶,微微笑道:“家上,可知臣是哪里人吗?”
刘彻狐疑的看着他。
晁错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躬身道:“臣是颍川人,年少时蒙恩师张公不弃,收入门墙之内,平陆候礼公,臣师兄也,蒙其不弃,举臣为太常掌故,这才踏上仕途,一晃就是二十年!”
晁错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臣幼时,父亲大人为生计奔波于南阳,臣父辈兄弟,大都早夭,唯伯父讳元,遗腹一子,曰进,少时,大兄常常陪伴臣游戏,教臣识字,若兄若父,可叹,斯人已逝!令臣无限唏嘘!”
刘彻不明白,晁错到底想说什么,但还是附和道:“晁公如今贵为汉家三公,位列人臣之巅,元公若在定然欣慰!”
晁错闻言,苦笑着摇摇头,道:“臣这一路走来,与天下人为敌,不知多少诸侯,恨不得杀臣而后快!”
他看向刘彻,笑着道:“臣,早已抱有必死之决心,只愿能完成生平夙愿,辅佐陛下,扫清诸侯尾大不掉之弊政,使得天下安定,我汉家能全心全意,对付匈奴这个华夏大敌,使后人无有被发左袵之忧而已!”
事实上,既然学的是法家,行的也是法家激进的政策,晁错怎会预知不到自己的下场?
即使是商君那样,深得君主信赖,结果孝公尸骨未寒,商君就被车裂!
吴起辅佐楚国,使得楚国一扫颓势,然则,就在楚王的葬礼上被贵族乱箭射死!
既然已经动手划了贵族诸侯和官僚们的蛋糕,晁错就没想过自己能善终这个问题。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但,晁错自然不是什么圣人,完人。
他甚至连君子都算不上。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现在,随着他布局的完成,尤其是张欧将要出任丞相,朝堂上削藩之策已经没有任何阻力了。
他跟诸侯王之间的决战,也就在眼前了!
是胜是败,就看这一搏了!
然而,晁错却还是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人人都说狡兔三窟。
晁错自然也要给自己的家族找一个除他之外的靠山。
刘彻听了晁错的话,也多少有些感触。
刘彻看的明白,晁错已经有了觉悟了,对于晁错这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不惜自己身家性命的政治家,刘彻还是很佩服的。
且不论晁错的人品什么的,至少就这一个担当,晁错就甩后世无数政客几十条街!
在刘彻的意识中,有担当的才是政治家。
至于那种搞砸了事情,只知道到处推诿,相互推卸责任的家伙,政客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政棍而已!
“晁公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只要孤能办到,绝不推诿!”刘彻起身直接给出承诺。
晁错呵呵一笑,拜道:“臣那个可怜的大兄,遗有外孙女年方十三,臣愿请家上收为暖床铺被之侍!”晁错也不客气,直接干脆的道。
若非汉室传统,皇室不纳重臣之女,晁错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也塞到刘彻身边去。
“此女此刻就在后院,家上可以观之……”晁错抬头微微笑着。
刘彻却噎住了。
晁错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想要御史大夫衙门出手,收一个晁错堂兄的外孙女就是交易条件。
可是……
十三岁……
这在后世可是犯罪!
但是,在此时,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二岁……
民间一大把十三四岁就当妈的女子……
汉律更是强制规定,年过十五,还不嫁人,那就要罚款!
屡教不改的,官府强制婚配!
所以说,西汉是萝莉控的天堂啊!
第294章 迷雾
刘彻这时候,自然不会蛋疼到去纠结十三岁到底合法不合法这个问题。
他此时在权衡着利弊。
身为太子,刘彻自然很清楚一切都可以交易。
包括感情、爱情什么的。
如果有需要,刘彻甚至可以去娶一个凤姐回家贡着。
但是,晁错的这个要求,却让刘彻很犹豫。
在西汉,外戚的政治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晁错看得出来,是想在可能的未来,让晁氏走外戚的路子发展。
但是,刘彻却知道,假如不发生意外,晁错的这个梦想注定是会破灭的。
别的不说,吴楚之乱一起,晁错的脑袋就会掉地。
而晁错一死,全家都会被牵连。
然而,按照游戏规则,跟其有关的所有女性都会被强制要求交出来。
别说一个什么太子的女人了。
就是皇帝的宠妃被牵扯进这样的风波里,也要下台,最好的结果甚至只是一杯毒酒。
不然的话,那些在晁错身体踩了一万脚的人,半夜做梦都会被吓醒!
到那时候,刘彻是交还是不交呢?
若是一般的情况,刘彻果断的交出来也没什么。
一个女人而已嘛!
但关键是……
前世晁错死后,特别是吴楚之乱平定后,一大波事后诸葛亮和翻案党就都冒出来了。
虽然事实证明,这些人也就是些不足道的余孽。
但在某一段时期里,这些余孽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基本上帮晁错洗清了冤屈,还让皇帝都流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而在那一个时期里,这帮人毫无疑问的肯定会关注刘彻这个太子交出去的那个晁错的堂外孙女。
然后……
堂堂汉家太子,号称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本质就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这对于刘彻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很难解释得清楚得污点,千百年后的史书之上,都会明明白白的记载,更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太子也不过如此的念头。
而不交的话,那一大波反晁错联盟的人,包括袁盎在内,晚上睡觉都会觉得很不稳妥。
这帮人拼命起来的话,别说是刘彻这个太子了,就是他老爹那个天子,也未必能扛得住。
你要知道,那些在前世把晁错拉下马,然后在其背上踩一万脚的人几乎都是三公九卿一级的大佬啊!
但是反过来一想的话,刘彻要是死撑着不交人,那就很有可能在未来获得晁错的政治遗产。
这其中的利弊,一时半会,刘彻真无法决断。
晁错却不知道,刘彻心里的想法。
他还以为太子这是在顾忌天子的看法。
毕竟,汉室的潜规则,两千石以上大臣的亲属,是绝对不会纳入皇室的妃嫔体系之中的。
于是他道:“家上,此事,臣已经跟陛下说过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这个事情,皇帝已经点头了。
刘彻听了,却是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前世听说的一个故事。
前世,晁错主持削藩,大抵也就是这个时候左右吧,晁错的父亲从颍川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劝说晁错不要再固执的削藩,最后父子二人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晁错的父亲在绝望之中饮毒酒自杀,临死前对晁错说:“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
算算时间,大概也就是在最近吧?
刘彻不太确定这个故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但可以确定的是,晁错的老爹,此刻肯定来长安了!
也就是说,晁错献自己的堂外孙女,更大的可能性反而是给从颍川来的老爹吃颗定心丸?
于是,刘彻笑着,试探着问道:“晁公,孤听说,公父自颍川来京,可否为孤引荐一二?”
晁错闻言,微微一愣。
他父亲来长安的消息,他除了告诉皇帝和老师张恢还有师兄刘礼外,基本没跟第三个人说过。
太子是从哪里知道的?
“臣父此刻在上林苑陪伴陛下左右,家上欲见,恐怕有些难……”晁错低头拜道。
他的父亲,跟当今天子,颇有些感情。
这是天子在潜邸时建立起来的交情。
因此进京后,直接就被天子召去上林苑款待起来了。
刘彻听完,越发的觉得,前世晁父自杀之事,迷雾重重。
首先,汉室推崇孝道,再怎么混账糊涂的政治人物,都承受不起不孝罪名的负担。
而晁错居然顶着老父的压力,甚至在老父在他面前自杀后,依然一意孤行,强力推进削藩,直至其身死。
在这背后,要是没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怂恿和鼓动,鬼才会信,晁错的老爹,一个乡下的老财主,宅在颍川大半辈子的地主,会将这天下局势洞若烛火,甚至刚烈到以死相劝。
更诡异的是,晁父死后,晁错几乎就失去了理智,其后发生的事情,跟晁错之前一惯的政治手法完全不像。
与其说,那时候的晁错是个疯子,倒不如将之看出一头看到红布的公牛。
晁父死前,晁错还能按部就班的稳步推进削藩的步骤。
晁父一死,晁错就干出了先削楚国东海郡,再削吴国豫章、会稽两郡这样明摆着逼着吴楚造反的疯狂行动。
楚国还好,比较削其东海郡,还算的上是师出有名。
谁叫楚王刘戊那个二货,竟然跟人在太皇太后的葬礼服丧期间饮酒作乐,还私奸某位贵女。
而且,东海郡在楚国的地盘里不算重要。
但吴王刘濞的豫章和会稽这一削,就等于是一口气夺走了他最重要的两个郡,三分之二的国土,以及最大的财源!
这等于就是拿着刀子逼刘濞造反!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晁父自杀。
可以想象,倘若晁父不死,晁错肯定会一如既往的耐着性子慢慢磨,一刀刀的割下去。
但晁父之死,却就像一针强兴奋剂,让晁错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不顾一切的逼反吴楚。
审查前后,不难发现,在这其中推动的人,似乎希望鼓动晁父自杀,为其获得些什么。
以结果推断的话,作为此事的最终受益者,刘彻的老爹看上去嫌疑很大。
但是,刘彻知道,自己的老爹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他老爹又不是神仙,怎么就知道,逼反了吴楚齐赵,他就一定能赢?
你要知道,吴国三郡,楚国三郡,加起来就是将近一百城,若算上齐赵诸国,基本上七国就占据了几乎大半个天下,汉室的控制区域,甚至还没叛军的地盘大。
所以,刘彻感觉,这事情反倒像是吴王刘濞的手尾。
前世之时,吴楚之乱平定后,汉室俘虏的吴楚大臣,就有着类似,吴王阴为谋逆之类的证词。
后世太史公所著的史记中也明确记载了:汉廷臣方议削藩,吴王濞恐削地无己……之类的说法。
这么说来的话,背后的主使者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跟搅屎棍啊……”刘彻摇摇头,刘濞确实是汉室最大的一根搅屎棍了。
自从他儿子被刘彻老爹一棋盘砸死后,他凡事就跟中央对着干。
想要谋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彻的皇祖父在的时候,他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错非刘彻的皇祖父一直没给他任何借口和口实,恐怕,刘濞早就跟刘兴居一样叛乱了。
而现在,蝗虫、彗星等各种天变以及灾害,无疑壮大了刘濞的胆子。
让其终于下定决心,要迈出那一步了。
自然的,刘濞又不傻,他当然知道,只靠他的吴国三郡之地,别说跟长安掰腕子了,恐怕前脚刚刚举起叛旗,后脚就会被楚国和长沙以及齐赵给镇压了。
所以,拉上尽可能的多的诸侯国一起叛乱,无疑是上策。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得让那些诸侯王感受到切肤之痛。
只有诸侯王们真正疼了,才会跟他一起叛乱。
不然,好好的土皇帝不当,跟着他刘濞一起干这种掉脑袋死全家的活动,那些诸侯王又不是傻子!
那么还有什么比激怒晁错,让晁错疯了一样的不择手段的削藩更快速的事情?
这么想着,刘彻就叹了口气。
从结果来看,刘濞显然是在作死。
但从目标来看,这却是刘濞唯一的选择。
不然,晁错真拖个三五年,一点点料理诸侯国们,那他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更恐怖的是,刘濞年纪那么大了,没几年可活的了。
不这么做的话,恐怕光是时间就能杀死他!
“我既然猜到了刘濞在捣乱,那我要不要说出来,破坏刘濞的图谋?”刘彻心里寻思着。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破坏刘濞的图谋,对刘彻没有好处!
反而有坏处!
诚然,吴楚之乱明年一旦爆发,为此而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万两万,而是几十万,大军所过之处,地方百姓的生产和生活甚至人生安全都没有保障。
但,作为一个统治者,尤其是经历过前世失败的皇族。
刘彻早就不是那个前世刚刚穿越,满脑子后世思维的穿越者了。
对他来说,只要能顺利的登上皇位,君临天下,那么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历史上,每一个统治者,都是踩着累累白骨上位的!
更重要的是,刘彻很清楚,即使他挫败了刘濞的图谋,很大可能也阻止不了刘濞谋反的决心。
反而继续拖延下去,让其不断积蓄实力,整备军队,将来爆发起来,所造成的危害和破坏,恐怕会超越前世吴楚之乱造成的破坏。
第295章 终结
“既然父皇也知道了,那孤也没有意见……”刘彻淡淡的答道。
一桩政治交易而已。
在皇室,类似这样的交易,将会层出不穷。
真想杜绝这样的事情?
好办!
坐上皇位,执掌君权,口称朕躬如何如何!
况且,像这样送妹子上门的事情,不是应该喜闻乐见的吗?
晁错听到刘彻的回答,也不意外。
在宫里有人,这始终是汉室政治斗争中的决胜法门。
多少英雄豪杰都是死在宫里无人这一点上的?
最重要的是,在现阶段,与太子联姻,是晁错给自己,和他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捅出一个大篓子,要没法收场了的老爹一颗定心丸。
此事只要成功,即使是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父亲,恐怕也没花说了。
“家上……”晁错露出一个轻松得笑容,平静的对刘彻道:“臣这就去命杨中丞来见您!”
刘彻斜着眼角看了晁错一眼。
太史公还真没说错啊!
晁错这个人为人陡直刻深。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这样的人,要是知道脸皮是什么玩意,那才奇怪了……
不多时,御史中丞杨奋就受命前来拜见刘彻。
晁错等杨奋到来以后,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留下杨奋与刘彻单独相处。
这是很正常的。
因为,实际上,汉室的御史大夫,并不怎么管御史们,御史大夫的本职工作还是辅佐皇帝,传达皇命,同时协助丞相完成政策的制定、每年的考绩等。
譬如后来宣帝时的谷永就说过:“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
汉书中有:“事下丞相,御史(大夫)案验甚急……”“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天下事皆决于汤”等等零散的记载。
具体到此时,按照刘邦定下来的规矩。
汉室的政策确定后,是由御史大夫将皇帝的意思和旨意,传达给丞相,再由丞相颁布天下实施。
如史记就记载了高帝十一年的诏书传递程序:“高帝下御史大夫昌(周昌),御史大夫下相国瓒候(萧何),相国下诸侯王”
是以,实际上,汉室的御史大夫,并不管御史大夫衙门的具体工作。
御史大夫衙门的日常工作和管理,全部是由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完成的。
这是因为,西汉的御史们的工作内容,并不仅仅只有后世唐宋明的御史们那样吹吹牛逼,弹劾一两个贪官,风闻奏事那么简单轻松加愉快。
事实上,在最初,御史们是秦国宫廷的一个小官。
简单点来说,就是秦始皇把服侍他的一帮亲信秘书,提拔起来,用来加强君权。
自秦至汉,御史们能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有时候,他们要管工程。
譬如史记中就能看到多处地方的监察御史干起了工程督造的活的记载。
如汉书《严助传》中就有‘使监禄凿渠通道’的记载,所谓的这个监禄,指的就是一个名禄的监察御史。
有时候,他们还得管理宫廷秩序,维护皇家礼仪。
譬如最初,叔孙通捣鼓出了一套复杂的廷议礼节,谁表演给刘邦看的?
答案是御史和侍中……
是以,御史在此时是分成两种的,一种就是过去秦代的御史,干的是秘书的活,专门伺候皇帝。
不过这个业务,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演变,渐渐的被后起之秀少府的尚书等文官取代。
御史们于是就纷纷改行,做起了监督和弹劾一类的言官工作。
不过,在西汉,言官什么的,可没有风闻奏事的特权,更没只要戴上一顶为国为民的大帽子就可以胡说八道的特权。在这个时候,御史弹劾,要有理有据。
特别是当涉及到两千石以上巨头时,必须要有来自皇帝的授意或者暗示,他们才会开喷。
譬如前段时间,王恢和陶青就是典型的例子。
没垮台前,一个弹劾的御史也没有。
刚一倒台,马上就被人踩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贼子’,不管有的没的,屎盆子都扣到了这两个的脑袋上。
在此时而言,御史最大的业务,并非是弹劾。
恰恰相反,御史的主要工作是考察和评价某位官员的施政。
给出评价后,由百官会同皇帝一起审议,以决定这个官员的升迁和前途。
而具体到负责这一工作的御史中丞杨奋。
杨奋的本职工作就是考察天下文书计薄,总管外督监察御史,检查所有公卿上奏文书。
因此,刘彻从一开始,就是来找杨奋帮忙的。
但是,没有晁错的点头,杨奋不可能帮他!
因为,体制就是这么设计的。
除了皇帝,没有人能绕过御史大夫直接对御史下令,更不用说指使御史参与到给地方官员施压的这个步骤中。
刘彻对杨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所遇到的问题和自己的担忧。
杨奋听完,沉思了片刻后,拜道:“家上勿忧,此事,臣会办妥的!”
这话说的相当大气。
让刘彻几乎怀疑对方在吹牛逼了。
本来,刘彻都做好了跟关中的官僚们拉锯几回合的准备的。
但没成想,杨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拍着胸膛对他做出了保证。
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刘彻摸了摸额头,没有多说什么。
但,刘彻所不知道的是,在关中,汉室政府的掌控能力之强,远超他的想象。
刘家从刘邦开始,就是把关中当成自己最后的根据地,一旦天下有事时的老巢来经营的。
政府的触手,在关中可不仅限于县衙和城市,而是深入地方,触及各里,各亭。
在别的地方,可能这事情确实很棘手。
但在关中,不过是一道公文的事情。
因为,在关中,小到地方的里正这样微不足道的连官都算不上的人物,都在少府有备案。
至于亭长、廧夫、游缴等基层施政官员,其实都是内史衙门任命的。
所以,对杨奋来说,这事情也就是行文给内史衙门一道公文的事情。
只要表明了皇室知道了这事情的态度。
下面的人,只要不是笨蛋,就绝对不敢再那么干了。
因为,先前,你还可以说是被人怂恿,无知什么的。
但公文都来了,还是御史大夫衙门来的公文,你还要跟皇室对着干,那就肯定是心怀不轨了。
心怀不轨者,就不需要客气了!
当年,刘长怎么死的?
答案是在关中的谷口县马尿喝多了,集结了一共七十个人,四十辆牛车马车什么的。号称要联络南越、匈奴,造反……
然后被谷口县县令给镇压了。
第296章 五铢钱!(1)
临近岁末,广阔的关中大地上,到处都是喜滋滋的百姓。
因为,收获的季节将到了!
看着田野里沉甸甸的粟苗,农夫们一个个嘴巴都乐得合不拢了。
今年,老天爷很给面子,关中风调雨顺,日照充足,是以,今年肯定是个大丰年!
劳累了一年的农民,终于可以在这岁末好好犒赏一下自己了。
特别是今年圣天子还下了旨意,以汉鼎的缘故免了田税,只要交一项刍藁之税。
因此,这几天,几乎所有的农民都在忙着收割田间地头的青草,将之晒干,然后扎成一捆一捆,准备用来交给朝廷。
但百姓们高兴了,锦衣玉食的官僚和地主就不怎么高兴了。
“主人,露布下张贴了今年关中粮食保护价,按照太子那边的要求,今年粟米最高售价六十钱一石,最低四十钱一石,凡有高于或者低于这一价格的,少府将会出手,以此价格固定出售或者收购……”许多关中地主和大粮商终于等来了这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布告。
出乎下人们意料之外。
各自的主子在听完他们的汇报后,几乎是同时的长出了一口气。
最低价格四十钱,最高六十钱,基本上是维持了去年关中粮价的平均水准。
虽然说,价格被这样人为的强行定死,使得粮价失去了操作空间。
但是,相较而言,在这其中还是留下了足够的获利空间,给绝大多数的地主和商人操作。
也就是说,占绝大多数的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的利益,其实受损不大。
既然是这样,那么……
“去告诉杜家的人,他们家的事情,跟俺没关系……”几乎大多数的地主在得知了粮食保护价的上限和下限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这世界没有谁是傻子。
神仙打架,小蚂蚁硬要搀和进去,那不是找死吗?
更何况,这刘氏的决定,这二三十年来,有谁改变过吗?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内史衙门的公文也摆上了关中七十五县的县令和县尉的案头上。
这些县令和县尉看完,不敢怠慢,立刻就把各自的任命的亲信心腹叫到面前,一顿训示。
“御史中丞行文内史衙门,已将粮食保护价的执行情况纳入了今后的考核内容……”一个县令对着他的亲信心腹像什么刑曹、亭长、游缴、廧夫,发出了他的命令:“某知道有人在拉拢你们,但是,你们都想清楚了,你们的位子是本官给的,谁要妨碍本官升迁,本官让他一辈子不舒坦!”
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在这些地方政权真正的掌权者面前,谁敢再掉以轻心?
汉家的县令,可是拥有直接任命和罢免底层的亭长和游缴的权力!
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
底层的亭长可以不鸟两千石大臣发布的政策,但绝对不敢得罪顶头上司。
于是,这些底层的官吏纷纷躬身答应着:“诺,县尊即有令,小的们自然不敢违抗!”
谁叫今年是朝廷的大考呢?
至于某些已经收了好处的家伙,私下里揣摩了一下,感觉这杜氏真是不怕死啊!
竟然敢与天家对着干。
看来,这杜氏是要亡了。
这船要沉喽!
既然如此……
那已经吃到嘴里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了!
甚至,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寻思着,杜氏倒台后,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了。
嗯,杜家在本县的几个庄子和作坊,看上去挺美味的……
这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雪中送炭,没几个人会做,反倒是落井下石的人,非常的多!
………………………………………………
刘彻此刻却是在太子宫里审视着从关中各县传回来的报告。
没办法,马上就是秋收了,就是检验他这个太子的拳头能不能砸碎关中富商们串联起来的铁链的时候。
整个太子宫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家上,华阴县的报告回来了……”汲黯急匆匆的举着一份竹简小跑进来,躬身拜道:“华阴县风平浪静,市集商人平静,民间地主和士绅也如往日一般,并未有什么异常!”
“辛苦爱卿了!”刘彻点点头,连忙让王道准备茶水。
“谷口县急报……”义纵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报道:“谷口一切如常!”
刘彻也点点头,笑着让他坐下来。
他看了看堆满他案几的来自关中各县的报告。
如今,这关中七十五县,已经有六十县发回来了报告,基本上都是风平浪静。
这说明,刘彻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大势已成,那些妄图与他对抗的大商贾,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说实话,为了应对这一切,刘彻可谓费劲了苦心。
即拉下了面皮去求晁错,与御史中丞杨奋商量,让杨奋去压住了地方的县令和县尉。
然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刘彻更在粮食保护价问题上做出了让步。
原本,刘彻定的是最低四十五钱,最高五十五钱。
为了能让这个政策被更多人接受,刘彻分别让步了五钱,取了去年的平均值。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无比明智。
此刻,整个关中的地主商贾们绝大多数,都没有任何反对和非议,反而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政策。
“***说的对啊,政治,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刘彻在心里感慨着:“任何改革,都是建立在让大多数受益的基础上,才能成功的!”
历史上有很多改革。
改革的初衷都是为了改变国家的不利局面,可最后都失败了。
著名的王安石变法更是让文明强盛的北宋从此走向灭亡。
而这些失败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忘记了照顾大多数地主和士绅以及贵族的利益,打击面太大,导致即使有高层支持,但是中下层却各种抵抗和抗拒。
而成功的改革,如北魏孝文帝改革等,都是先照顾了贵族和士绅地主的利益,所以才能成功。
这么想着,刘彻就已经有明悟了。
眼下,这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他这个太子的名号也打响了。
那么,就剩下一件事情了。
杀鸡儆猴!
既然那几个大商贾敢跟他这个太子对着干,那就说明,他们是敌人。
对敌人,不需要仁慈!
更何况……
这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在这个时代,可不讲究什么以德报怨。
这个崇尚大复仇主义,提倡血亲复仇的社会,只讲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去告诉剧孟,开始行动吧!”刘彻淡淡的对王道吩咐着。
“诺!”王道点点头,退了下去,门口,早就按捺不住的剧孟,脸都涨红了。
这一役,就是他剧孟打响名号,在政坛上正式亮相的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接到命令后,剧孟转身看着全副武装,列队占满了整个花园的上百号手下,问道:“诸君,证据都确凿了吗?”
“回禀都尉,证据确已确凿!”众人齐声唱诺。
在关中这个地方混出头的大商贾,那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没有几桩血案的。
只是,之前,都有着保护伞保护。
但此刻,太子强势出击,备盗贼都尉衙门摩拳擦掌,那些保护伞,早就缩头了。
许多原本的游侠,只要想着那些往日不可一世的贵人,就要在他们面前颤颤发抖,心里头就兴奋不已。
………………………………
殿中,刘彻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另外的事情上去了。
“张汤!”刘彻跨步向前,走到张汤面前,问道:“到现在为止,一共铸造了多少五铢钱?”
“回禀家上,至今为止,一共铸造了二千七百五十四万枚五铢钱……”张汤早有准备,立刻报出一连串数据:“总共耗铜十九余万斤,铁铅总计六万余斤……”
刘彻闻言点了点头。
这个数字还是很恰当的。
在理论上,一斤纯铜,假如不掺杂质,那么大概能出五铢钱,八十到九十枚。
但是,有那么良心的铸钱吗?
不掺铁铅的钱……呵呵……
恐怕,这样的钱根本就流通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聪明的中国人立刻就会把这些钱统统融化了,铸成铜器卖掉,然后再用卖铜器的钱继续铸铜器。
相对来说,刘彻所铸的五铢钱,铜跟铁铅比达到了将近四比一。
这已经是汉室有铸钱以来最良心的一批铸钱了!
嗯,当年刘邦铸造的那一批三铢钱,简直是惨不忍睹!居然有六七成是杂质……
以至于,现在市面上几乎都见不到了……
而邓通在蜀郡所铸的四铢钱,大概铁铅比达到了三比一。
就这样,就在北方的货币市场横扫了一切牛鬼蛇神,一统了北方的钱币。
至于吴王刘濞的吴钱,大体上比邓通的铸钱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刘彻的五铢钱,不仅仅含铜量高,而且重量也比其他大多数市面上流通的铸钱重。
这么想着,刘彻就觉得,自己的五铢钱,应该能轻松的一统关中的货币市场了。
唯一的遗憾是,铸钱耗铜太多了!就则一批铸钱,就耗尽了刘彻这个太子掌握的所有铜制品,甚至还不得不从少府哪里拿了几万斤铜。
而中国,并非富铜国。
目前已知的国内最大的铜矿矿脉,居然是在吴王刘濞的治下……
“去拿一箱铜钱来,孤带着进宫去给父皇看看……”刘彻吩咐着。
“诺!”张汤点点头,就退了下去。
第297章 请假条
抱歉,今天出了点事情,刚刚才到家~一言难尽,今天请假一天~
第298章 滴两百八十四节 胜利者决定一切
天子刘启摸着五铢钱,越看越喜欢。
这刘彻所铸的五铢新钱,不仅外观漂亮,表面光滑而且有纹路在钱币表面。
最主要的是,这钱币含铜量很高。
刘彻铸钱,自然瞒不过他这个皇帝。
少府在过去数个月总计拨付了足足数万斤的铜料。
再上刘彻这个太子自己所拥有的铜料和抄没得来的以及薄家拼了命搜集起来供应的铜料,足足将近二十万斤铜进了太子的作坊。
只是……
天子刘启拿着五铢钱,又看着摆在这大殿之中的那一箱新铸之钱。
他微微有些不懂。
此刻,他甚至觉得完全看不懂刘彻的行为了。
这五铢钱含铜量这么高,太子能靠这五铢钱赚钱吗?
千万别小瞧刘家的刮地皮能力。
作为刘家的太子。
刘彻对此太了解了!
当初,刘邦能铸造直接导致一次西元前金融危机顺便引发一次大范围经济危机的三铢钱。
吕后铸造八铢钱。
太宗孝文皇帝铸造四铢钱。
而这所有的一切铸币行为,其实只为刮地皮而已。
甚至为了方便刮地皮,维护铸钱的信誉,吕后在位时,曾颁布诏命,规定了钱币的流通标准,按照当时的规定是,任何只要直径不小于十分寸八,钱币上的字迹只要还能认清,那么就算这钱币缺了个口子,钱体虽然有磨损,然而,只要不是只是被人为折断或者全部为铅制的,就算合法的钱币,任何不可以拒收,违者罚金二两。
这条法律其实是给高皇帝刘邦擦屁股的。
因为刘邦所铸造的那一批三铢钱的质量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但,既然已经发行了。
难道指望朝廷承认自己有错?
加之当时的汉室穷的库房里跑耗子……
于是这个亏空就只能转嫁给老百姓了……
这些事情,刘彻一清二楚,说起来,自刘邦以来,靠着铸钱刮地皮,就是老刘家点满了技能的天赋之一。
后来小猪没节操的家伙,甚至干出了用一张鹿皮抵三千金的荒诞行为。
是以,刘彻铸造五铢钱,其实也不是一拍屁股,就直接铸钱的。
而是经过了反复试验,不断调整配方,才最终得出目前的铸钱铜铁铅的合理比例。
刘彻铸造的这批五铢钱,目前刚好保证,铸钱在拥有一定利润的同时,不会给某些‘聪明人’钻去空子。
譬如融钱铸造铜器什么的……
从这,你就能想象,在西汉铸钱的利润到底有多大了!
因为目前通行市面的四铢钱,不管是重量大小还是形制、含铜量都没法跟刘彻铸造的这一批五铢钱相比。
就这样,刘彻铸造出来的五铢钱,只要流通起来,居然还能保证拥有一定的利润空间!
当然,吐槽自己的老爹爷爷祖宗什么的,并非是刘彻的目标。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货币意味着什么?
货币就是政权,就是国家的基础,就是王朝正统性的象征之一!
从这看的话,别说铸钱有利润了,就是亏本,也要将这个权力收归中央!
然而,刘彻非常清楚,目前将铸币权收归中央,只会造成诸侯离心离德,而且也不可能产生任何实际效果。
小猪能把铸币权收归中央,那是建立在吴楚被剿灭,诸侯王势力大衰,同时推恩令已经生效的时代背景之下。
也就是说,假如此刻贸然推动铸币国有专营,只能是一个结局——天下无人不反!
但,明面上强行推动不可取,暗地里慢慢的将铸币权收回,却还是能做的。
当初邓通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
这个事情是存在代沟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金融政策什么的他们是听不懂也理解不了的。
在这个时代的许多偏远山区甚至还流行着原始的以物易物,就是在关中,绢布也是货币的一种形式,合法的流通,官府征税都是接受绢布的……
刘彻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老爹解释的时候。
天子刘启就淡淡的问道:“太子欲以此钱来收粮?”
刘彻叩首道:“回禀父皇,正是如此!”
“太子的心太软了啊……”良久天子刘启悠悠叹息一声。
刘彻听了,却是心里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君王,统治者,当然是要爱民如子。
但是身为统治者,心慈手软却是大忌!
宋襄公以后,这天下就再也没有掌权者相信过什么邪不胜正。
至于汉室的刘氏,更是一堆现实主义者在执政。
你能指望一个霸王道杂之作为治国理念,相信刀剑胜于嘴炮的统治者来认同什么民贵君轻?
老刘家的皇帝连自己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都信不过!
所以,前世刘荣性子一软,就面临废黩的命运,后来的刘据被小猪天天训的猪头一样,刘询更是毫不客气的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甚至就连臣子和百姓也不喜欢一个性子软的君王。
后世的班固就毫不客气的评价元帝‘柔然好儒’,这在当时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至于惠帝刘盈,此时舆论普遍毫不客气的指责他是个‘仁弱之君’。
所以,刘彻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落下一个‘心软’的印象给人。
刘彻想了想叩首道:“父皇容禀,儿臣是这样想的……”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爹,坚定的道:“儿臣铸钱前后,曾经仔细翻阅和对照古今铸钱的得失,抱着为社稷江山千秋万代考虑的心态,才定下了这五铢钱的比例!”
天子刘启听了,眼睛微微睁开,点点头道:“说下去……”
他这个皇帝,对数字和数据格外的敏感。
刘彻躬身拜道:“父皇,战国铸钱杂而勃乱,然,以秦半两钱一统天下而告终……”
“秦半两钱,重十二铢,自我汉家兴盛以来,历代皇祖皆深感秦钱重而不便,于是分别行以三铢,八铢、四铢等支钱,仍然以半两钱行之,民得其便而国库充裕……”刘彻厚颜无耻,腆着脸皮给自己的祖宗脸上贴金。
这事情,以刘彻穿越者眼光看来,刘家皇室的节操掉的比空一格还多!
秦代的钱重十二铢,单以重量来看,四倍于刘邦的三铢钱,三倍于现下流通四铢钱。
但,老刘家却下令,不管秦钱还是汉钱,统一按照半两钱的面值算。
这等于说,刘邦坐了皇帝以后,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先来一场四倍规模的通货膨胀,这样程度的大规模通货膨胀,汉室能活下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的影响。
即使是空一格的金圆券政策,也不过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让刘邦这个四十八岁前还在沛县欺男霸女的流氓头子,理解什么叫金融秩序,确实是比较难的……
刘彻坚信,刘邦当年大概是一拍屁股就做出的这个荒唐决定……
是以,吕后掌权后,马上就行八铢钱来稳定市场。
从三铢到八铢再到四铢,汉室基本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走完了货币改革的大半路途。
只是这交学费的跟后世一样都是天下百姓。
刘彻一边在心里面腹诽着自己的皇祖们,一边大义凛然的道:“然儿臣却从历代记载中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事情……”
刘彻想了想,道:“儿臣读书,战国初年之时,李悝于河东变法,当是时,粟米一石五十钱!是以李悝对文候言:今一夫狭五口以治百田……石三十,为钱千五百!”
天子刘启听了点点头,这段记载,和李悝的这个言论,当此之时,在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将之奉为圭币,视为执政者的必读之书。
“太子想说什么?”天子刘启奇怪的问道。
刘彻抬头道:“回禀父皇,儿臣过去常常为此困惑,李悝之时,粟米一石值钱五十,如今粟米一石,丰年之时,也才四五十钱,也就青黄不接之时,米价曾到八十,九十……”
天子刘启闻言微微一愣,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一时间脑子没能转过弯来。
刘彻继续道:“李悝之时,河东亩产一石半,号为天下膏腴之地!”
“如今关中亩产两石者,不过下田而已,上田亩产四石比比皆是……”刘彻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老爹,道出了核心之地:“两百年间,亩产倍增,而米价几乎未涨……且仅秦钱而论,彼时一钱当我汉家三钱之重,两三百年时光,亩产倍增,钱制缩小,而米价纹丝未动,儿臣以为这很奇怪!”
何止是奇怪!
李悝所处的战国初年,韩魏赵刚刚分家,流通的货币还是晋国的布币,布币仅以后世出土的那些布币来看,重量肯定是比秦钱重得多!
于是,在汉代,就出现了这么奇怪的现象。
几乎三百年时间,作为主要议价商品的粮食,居然出现了比三百年前还低的价格。
通过一个简单的数学计算,就能得出这里面的怪论。
即以目前米价与李悝时代米价恒定为五十钱,取李悝时代的布币为十二铢计算。
也就是说,亩产翻了两点五倍,币值贬值了三倍。
但米价却没有变化……
就好像这个世界不存在通货膨胀一样……
最重要的是,物价非但没有出现通货膨胀,反而出现了诡异的紧缩现象。
这还没考虑加入三百年的人口变迁以及土地变化。
任何一个后世,上过中学,见过世面的人,都能一眼就看出,这个时代的经济和金融被人为的畸形限制了。
当然,想要让西元前的人理解并且知道后世的经济学,这无疑是一个地狱级难度的任务,基本没有可能成功!
但这并不妨碍天子刘启也疑惑和困惑起来。
他隐隐约约也摸到了些什么不对的味道。
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儒家那帮人中的顽固和保守分子才会以为世界跟三代时一样,没有变化。
事实是,整个汉室正处于青铜时代迈向铁器时代的关键节点,汉家文明,也从蛰伏走向强盛和发达。
此时,不拘种种新技术和新发明层出不穷,就连社会制度也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的关键时刻。
一如一八四零年后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中国。
汉室也是如此,自白登山之围后,汉匈并存,匈奴甚至强于汉室。
为了维护华夷大防,也为自己的江山万万年。
不管刘氏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政权,都必须开明向上,不断进取,不断思索,不断改革。
是以在这个时代,诸子百家也好,三公九卿也罢,甚至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在不断的寻求着自我的改变和突破。
假如不这样的话,不能强大起来的话,人人都知道,一旦匈奴打进来,大家就都要被发左袵,去山里当野人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百家争辉,再一次绽放出了春秋战国后的第二次光芒。
从皇帝到庶民,有忧患意识和进取心的人,都在寻找着复兴中央帝国,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理想国的途径。
于是,只要不触及意识形态,不危机君王统治,不危害既得利益集团,整个社会对于新思维和思路,都是欣然接受的。
正是如此,晁错才喊出了‘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蓄积多而备先具也’的口号。正大光明的打着师古的口号,行改革之势。
正是如此,后来张骞开凿西域,汉使甚至远赴遥远的安息,抵达了亚洲的尽头,看到了欧罗巴的海峡。
整个社会的忧患意识和求变之心,一点都不比一八四零后差。
而一八四零后,整个中国几乎尝试了所有可能的道理,不管君主立宪也好,民煮也罢,独裁也好,**也好,甚至投降主义都捏着鼻子吃了一次。
此时的汉室,基本也差不多。
只要统治者觉得有道理,一点都不介意拿来尝试一下。
天子刘启数学成就并不比大多数人差。
他只是在心里稍稍换算了一下,就问道:“太子认为,这是为何?”
“儿臣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彻跪着道:“儿臣虽不解为何如此,但是,肯定哪里不对劲,故此,以此五铢钱,投石问路,摸着石头过河,看看最后能发现什么……”
天子刘启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投石问路,摸着石头过河,太子想的好!朕支持你,太子放手去做吧!”
此刻,天子刘启,终于真正的觉得,自己的太子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于是,他决定放手全力支持刘彻去做。
同时他也很好奇,刘彻最后能发现什么?
但不管怎样,这笔投资起码不会亏本!
把玩着手上的五铢钱,刘启很清楚,这样的钱币投放到市场,会产生什么效果。
那就是,基本上,不是笨蛋都会在今后用五铢钱来交易了。
……………………………………………………
与此同时,遥远的草原,越过河套平原,一路向西,在胭脂山脚下,一年一度的匈奴人的盛大庆典正在举行。
这个庆典是匈奴人最重要的一个庆典之一。
匈奴人称之为‘蹛林’。
蹛林大会,主要是两个作用。
其一,课诸王诸部落诸贵族的人畜数量。
这是中行说到了匈奴后才教会匈奴人的一个‘先进的管理制度’。
其二,则是耀武扬威,大会所有属国、仆从国以及盟友的代表,向所有势力展示匈奴单于天下无敌的控铉大军以及鼎盛到极点的匈奴帝国的强大。
此时,正是匈奴人最强盛的时期。
一代雄主老上单于,南征北战,击破了整个西域,驱逐了世仇大月氏,功灭了东胡,让整个大草原,北至长城,南至北海,西至中亚,尽数归于匈奴的统治之下。
甚至大月氏国王的头颅都被制成了酒器,成为了匈奴单于饮酒的器具。
此刻的匈奴帝国,延绵数万里,匈奴马蹄之下,没有不能攻破的城池,灭不掉的国家。
此刻,匈奴当代单于,汉称为军臣单于的男子,策马从一望无垠的庞大王庭骑兵战阵前飞掠而过。
数不清的声音兴奋的呐喊着:“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换成汉话的话,可以理解为天之子或者上天之子。
匈奴,是以原始萨满教为信仰。
军臣单于一路前行,来到了胭脂山上,然后他面朝龙城方向一拜,这是祭拜祖先。
然后再朝西方一拜,这是祭拜神明。
再拜太阳,双手撑开,无数的‘撑犁孤涂’声不断响起。
军臣单于站起身来,大大耳垂上垂着的大大小小的铜环,叮叮当当的响着。
“伟大的撑犁啊,请保佑我匈奴世世代代,强盛无比,万万年统治着万里草原!”军臣低头亲吻着大地,祈祷着。
数百位巫师围着他跳起了莫名的舞蹈。
实际上,匈奴人的样貌,与中国人是两回事。
准确的来说,匈奴是一个极度混血的民族。
以军臣来说,他身材矮小,甚至不足一米六,但头大脸圆,颧骨高耸,浓眉杏眼,大大的鼻子上钉着一个怪异的鼻环,两耳极大,耳垂上挂满大小不一的耳环。
这在匈奴人看来这是最纯正的匈奴人的血脉,伟大的冒顿单于的嫡系子孙。
但事实上,这还是一个混血人种。
大抵是塞种与东亚人种的混血。
在进化过程中,为了抵御寒冷,因此匈奴人身上普通有着浓厚的体毛,军臣单于的身边,甚至有着外貌与古希腊人几乎无二的贵族和奴隶。
祈祷完毕之后,军臣单于站起身来,几个仅仅披着兽皮奴隶被押到山上。
然后,几个巫师走过来,拿着骨刀,割开了这些努力的喉咙,任由他们的鲜血流淌在山上的草地上。
“忤逆伟大的撑犁孤涂的屈射人,已经得到了撑犁的惩罚!”一个巫师怪异的尖叫着,跪拜下来,亲吻军臣单于的脚尖。
“撑犁孤涂!撑犁孤涂!”数以十万计的与会匈奴人疯狂的大喊着。
屈射,这曾是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鼎盛时期拥有数万骑兵,但此刻,这个民族从根子里被连根拔掉了。
最后几个贵族被杀死在这胭脂山上。
用他们的血来印证匈奴的强盛!
当这一切仪式完成,军臣单于才步入为他准备的单于帐之中。
数十位贵族已经在等候他的到来了。
匈奴人,也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最起码,在跟汉室几十年的战争中,他们也学会了一些汉室的政治结构,并将之拿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譬如,每一个强大的匈奴部落,必定设置一位王。
每一位都有着一位单于委派的贵族为相国来监督。
这样的举措,使得匈奴帝国能维持住它的团结和统一,所有分散在数万里草原上的部落,都将服从单于庭的意志。
“右贤王忤逆我,已经被撑犁惩罚,暴毙而亡,作为撑犁孤涂,伟大的冒顿单于的后代,我将会重新任命一位新的右贤王来统领胭脂山以北的所有弓猎之民!”军臣单于一入单于帐,就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了他的决定。
“伟大的撑犁孤涂,我们所有的弓猎子民都服从您的命令……”数十位贵族,或王或酋长,都跪下来,亲吻着军臣走过的地方,以示臣服。
无论他们过去跟右贤王有多么亲密的关系,此时,他们都遵从了匈奴的游戏规则,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失去所有。
“我以撑犁孤涂的身份命令所有的弓猎子民,没有命令,不得踏进长城半步!”军臣单于于是发布了他来到胭脂山后的第二道命令,他环视着所有人道:“除非汉朝皇帝撕毁盟约,不然,擅入者死!”
“这是伟大的老上撑犁孤涂与汉朝皇帝的盟约,违抗者,视为叛逆!”
看起来,这命令好像很荒唐,什么时候,匈奴人会遵守盟约了?
对他们来说,订立盟约难道不就是拿来撕毁的吗?
但是,将这个事情放到政治角度上一思考,所有曾经接触过汉人或者本身就是过去的汉臣,逃亡者的人,心里面都跟镜子一样清楚。
打南边的汉人?
吃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还要被扎得满嘴流血。
过去几十年的事实证明了,汉朝有能力对匈奴造成威胁。
既然南边的刺猬那么硬,为何还要去南边劫掠?
现在汉朝每年送的礼物和财货,基本上就已经能满足单于庭对奢侈品的需求了。
更何况,要抢的话,西边和北边毫无反抗力的小国和部落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最重要的是,这位军臣单于,是过去的左贤王,一直坐镇西边,西边才是他的根基和老巢,至于这南方……
咳咳,则是他过去的死敌和竞争者的地盘。
这南方的部落至今都还效忠着已死的右贤王的子嗣。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臣煞笔了才会放任南边的部落继续入侵汉朝。
道理很简单,汉朝很强,假如入侵汉朝,就要集结整个南部的军队,甚至抽调西部的骑兵来配合。
这么一来的话,某些‘野心家’就会抓住机会,壮大自己的实力,甚至图谋反抗单于庭。
在匈奴历史上,宫廷政变和阴谋叛乱,就跟汉人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
最最让军臣无法安心的是,右贤王的残余势力拥戴和保护着右贤王的两个儿子。
于是,让南方的部落安稳下来,不再拥有战斗力,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而这样的决定也符合过去军臣与右贤王斗争时的一贯思路。
要知道,老上单于死后,军臣与右贤王就一直在进行路线斗争。
到底是全力南下侵略汉朝还是西进攻略那些容易征服和控制的小国。
现在,军臣作为胜利者,当然要毫不留情的彻底的摧毁所有右贤王的政策。
这就叫政治正确!
“另外,再派个人,去汉朝的长安,替我送达国书给汉朝皇帝,宣示我,伟大的日月所生,天所置之撑犁孤涂的意志,我将给汉朝人希望的和平,希望汉朝人,也给我足够满意的财富和丝绸!”军臣单于面无表情的道。
“遵从伟大的撑犁孤涂,您的命令,就是我们的意志!”在场的匈奴贵族,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纷纷跪下来,臣服在这个胜利者的脚下。
匈奴生存铁律,胜利者决定一切!
第299章 坑货外戚们
拜别老爹,出了宣室殿,刘彻心念一动,就转头改道去长乐宫看望薄皇后。
刘彻来到淑芳殿时,李信已经在等着他的到来了。
“母后最近可还安好?”寒暄过后,刘彻随口问道。
“回禀殿下,皇后近日一切安好……”李信低头答道。
但刘彻却还是发现,李信在回答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信,刘彻很了解,薄皇后,刘彻更了解。
这主仆两人,属于那种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会闷在心里的人。
因此,刘彻知道,肯定发生了些什么让薄皇后不太高兴的事情!
可惜,章德那个家伙自从回了长安后就消失了,好似这个宦官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一般。
于是,刘彻失去了他的重要的消息渠道。
要是章德还在的话,薄皇后这边的事情,他肯定能知道!
“要准备拉拢一个新的耳目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只是,这宫廷宦官虽然无人不贪,但想找一个像章德那样嘴巴牢靠同时可靠的人,就有点难了!
尤其是刘彻现在是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看来得让王道多多来宫里面跑几趟了……”刘彻思索着。
拉拢宦官,还是派宦官来干最恰当。
这样目标小,不容易被人非议,同时还能有效的预防许多麻烦。
即使出了什么篓子,也跟刘彻关系不大!
这么想着,刘彻跟着李信,走进淑房殿之中。
一进宫门,刘彻就看到宫里的马驷之中停着好几辆马车。
“有客人?”刘彻问道。
“回禀殿下,是国舅与薄氏的族人进宫来给皇后请安,再过些日子,就是皇后的生辰了,因此,外家都在筹划着操办一二……”李信低头答道:“但是,皇后不喜太过喧哗,因此不想操办,然,薄家的叔伯长辈却坚持要大肆操办……”
刘彻闻言,微微一愣:“母后生辰将近,李公何不派人来太子宫通知孤?”
说实话,刘彻还真忘记了薄皇后的生日是哪一天。
事实上,这个宫里面记得皇后生辰的人,恐怕也不多!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王道,一会回去后,立刻给孤准备好贺礼,同时去少府,告诉岑明府,今岁皇后生辰,孤要大半,要少府做好准备!”
“诺!”紧随其后的王道点头应命。
“殿下有心了……”李信连忙跪下来道谢:“奴婢待皇后谢过殿下的好意,但皇后已经吩咐过了,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不要大肆操办……”
刘彻呵呵一笑。
薄家的人一贯如此低调俭朴。
当初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就是太皇太后自己的生辰,也是很少操办,通常就是皇帝、皇子、皇孙和妃嫔们聚在一起吃顿家宴就罢了。
在其的带领和提倡下,当时的宫廷,没有人敢铺张浪费,甚至就连皇帝的宠妃也要自己织布!
这就是家有贤妻,国有贤后的好处!
但是,刘彻并不想薄皇后今年的生辰太冷清。
恰恰相反,刘彻已经决意要大肆操办了!
原因很简单,借薄皇后生辰的机会,向天下人宣告皇后与他这个太子的亲密关系,从而为明年的过继和随后的嫡子身份做宣传的铺垫。
同时刘彻也想,让薄皇后好好高兴高兴,稍微尽些人子的责任。
要是不表明这个态度,这宫里面难免总会有些异想天开的人。
嗯,老实人总是被欺负的!
李信领着刘彻穿过淑芳宫的阁楼来到了主殿之前。
几个宦官看到刘彻,立刻就大声的喊道:“太子驾到!”
很快,殿中就被惊动了。
许久未见的薄皇后,领着薄戎奴以及几个薄家的老人匆匆出来。
“儿子给母后问安!”刘彻连忙上前跪下来叩首。
“臣等拜见家上!”薄戎奴等人也连忙跪下来对刘彻一拜。
“好孩子!”薄皇后一看到刘彻,立刻就笑容满面的走上前来,拉着刘彻的手:“快快起来吧……”
“诺!”刘彻站起身来,也对薄家的人道:“各位长者快快起来,休要折煞小子!”
一行人就这样亲密的走进殿中。
刘彻坐到薄皇后身边的一个座位,母子手拉手,坐下来。
“儿子听闻母后生辰将近,因此,特意来问母后,可有打算了?”刘彻坐下来后就轻声笑着问道。
“太子费心了……”薄皇后微微笑着,道:“吾今年不打算操办,到时候,吾儿来能这里陪吾吃一顿家常便饭,吾就心满意足了!”
对薄皇后来说。
大肆操办生日这种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她的骨子里也不喜欢太过热闹。
刘彻却摇摇头道:“母后可知,当年萧相国营造长乐、未央两宫时,是怎么对高祖禀报的吗?”
“非壮丽无以重威?”薄皇后想了一下,才迟疑的答道。
刘彻点点头。
当今东宫太后,昔日做皇后时,那年生辰不是尽力大肆操办?
为的就是向这后宫妃嫔宣示她的地位和主权。
反倒是做了太后以后,马上就变得修身养性了,开始提倡节俭和朴素,再也不操办什么生辰了。
薄皇后就是悟不通这一点,所以才抱着过去的老黄历不放。
但刘彻跟薄皇后其实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不得不站出来为薄皇后扬威,不然,这皇后要是没有威权和地位的话,刘彻这个太子的嫡长子身份也就不值钱了。
“吾知道了……”薄皇后不傻,刘彻这么一说,她马上就明白了,于是道:“那……李信,这事情就交给你去操办……”
“诺!”李信躬身领命。
薄家人闻言,也纷纷喜笑颜开。
皇后生辰,过去不操办,是因为没底气。
但如今底气有了,当然要好好操办,让天下人知道,薄家还是很有底蕴的。
不然堂堂汉家外戚,食邑万户的枳候就要被人看扁了!
薄戎奴看着与皇后谈笑风生的刘彻,想了想,找了个机会,插嘴道:“殿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刘彻闻言,笑着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听得薄皇后冷喝一声,不满的道:“枳候,吾与太子说话呢!”
刘彻听了,微微一愣,转头看了看一脸怒意的薄皇后。
再想到之前李信支支吾吾的样子。
刘彻就知道,薄皇后估计跟薄戎奴出现了分歧,而这个分歧,是出在他身上。
刘彻再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其他薄氏成员。
好家伙,基本上整个薄氏家族,算的上嫡系的都来了。
其中甚至还有两个外婿。
这就有点意思了!
刘彻不笨,他当然清楚,十之八九,是剧孟那边的问题。
大抵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剧孟不小心抓了薄家控制的某个商人家族……
但是不是,还需要考证。
于是,刘彻对李信问道:“李公,怎么回事?”
李信也知道瞒不住了,低头道:“回禀殿下,是这样的……”
听完李信的话,刘彻就笑了起来。
还真跟猜的东西八九不离十!
前两天剧孟不是奉命去抓人,杀鸡儆猴了吗?
那些跟杜氏走的近的几个商贾家族以及杜氏,现在全部被关在内史衙门的大牢里。
至于罪名,当然不是什么阴谋对付太子。
他们还不够格!
享受不了政治犯的待遇。
于是,剧孟带着一帮子游侠,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挖了出来。
像什么杀人,逼良为娼啊,反正,一堆的罪名挂在他们头上。
这也是这个时代商人的特征。
基本上,做大的商贾就没有几个好人。
这天底下,真正手上没沾血的商人,也就是宣曲的任氏了。
但不想,这里面有一个姓张的商贾,居然就是薄家的代理人,这张某居然还娶了薄家某个女婿的女儿。
现在,那个女儿天天找她老娘闹,他老娘天天找薄戎奴闹。
而薄家呢……
这些年,最大宗的进项,除了枳候的食邑收入以及皇室赏赐外,就是那个商贾的孝敬了。
一下子断了一个大财源,薄氏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了。
尤其是之前为了帮刘彻铸钱,薄家把自己家里多年积蓄下来的铜器都给了刘彻。
“这事情,孤会去查的!”刘彻想了想,对薄戎奴道:“孤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虽然这薄戎奴说,那张某是被牵连进去的,完全没有那个跟太子对着干的意思。
但,刘彻却还是信不过。
刘彻从来不认为某个家族跟他是一条船的,那个家族的人就肯定不会跟他对着干。
事实上,坑爹的家伙,什么时候都不会少!
更何况,挖自己人的墙脚,坑自己人,本就是贵族们的拿手好戏。
王安石变法,反对声最大的就是姓赵的!
至于后来民国时期空一格的四大家族,那就更是做出了挖到整个政权的伟业的事情。
就是此时,挖国家墙脚最厉害最勤快的,可不就是外戚们吗?
至于为何如此?
道理很简单,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有恃无恐。
看看此刻,那个家伙一进大牢,这薄家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宫里来在薄皇后面前哭天抢地的诉苦和哀求了吗?
“多谢家上!”薄戎奴深深叩首。他很清楚,太子能做出这个表态,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一个薄家的人,见到刘彻态度软化以为有戏,立刻就得寸进尺,出列拜道:“家上,臣以人格担保,张氏完全是被冤枉的!”
“呵呵……”刘彻在心里冷笑一声。
人格担保?
人格能担保什么?
斗鸡还是走狗,仰或是蹴鞠?
那人大着胆子道:“还请家上开恩,放张氏回家与家人团聚……”
“住嘴!”刘彻还没有说话,薄皇后却刷的一下就站起来,道:“国家政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参与了?老祖宗在时,就三令五申,薄氏不许经商,不许参政,你们都忘了吗?”
刘彻很感动的看了一眼薄皇后。
自重生以来,若问谁对刘彻最好,毫无疑问就是薄皇后了。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要她能拿出来的,几乎都给了刘彻。
甚至,刘彻知道,薄皇后是真将他视为儿子看待的。
错非是真的视为亲生骨肉,那些海量资金和铜器,怎么可能无条件的主动给他?
正因为如此,刘彻也将薄皇后视为生母一样对待。
“母后息怒……”刘彻笑嘻嘻的道:“儿子有分寸,公是公,私是私!”
刘彻转头,并未回答那人,而是站起身来,扶起薄戎奴,道:“大人但请放心,此事,孤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这事情,那个张某要是没参与,给剧孟十个胆子也断然不敢抓一个跟薄氏有关系的人。
因此,张某被栽赃或诬陷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就看他的参与程度和牵扯的罪名了。
算他命好,无论如何,至少家族保下来了,最多是让他用生命来偿还而已。
薄戎奴一听,自然清楚刘彻的意思。
这意思很简单,无论怎样,张某的事情不会牵扯到薄家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即使张某有罪,他的财富也不会没收!
这才是最关键的!
“臣知道了……”薄戎奴点点头。
其实他也是被逼的实在不行,没有办法才带人来皇后这里的。
作为一家之主,他不可能无视家族内部的某些声音。更何况,之前为了给刘彻筹集铜器和金钱,那个商人也尽了不少力,奉献了部分。
…………………………………………
回到太子宫后,刘彻立即叫人去剧孟哪里把案卷拿来。
然后翻开来一看。
刘彻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根据卷宗和各种口供。这位姓张的商贾,在去年还是关中很老实的一个商人。
但是,今年五月以后,他就在关中活跃了起来。
打着刘德和薄氏的旗号在关中商界迅速崛起。
短短半年,光是人命就闹出了三四条。
但地方官根本不敢审讯。
牵扯到皇室,牵扯到政治,牵扯到太子,谁有哪个豹子胆?
这个时代可是还没有强项令的故事的!
至于跟杜氏搅合到一起,也是有确凿证据的。
看完整个卷宗,刘彻只有一个感觉,这货以为自己是龙傲天吧!
也幸亏发现的早,要是再让他这么闹下去,那刘彻就得给他背锅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刘彻提起笔,在他的卷宗下,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这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而且是最严厉的那种,抄家灭族!
“不是我不给皇后和枳候面子,而是留着你……”刘彻冷笑一声:“这天下就要亡了!”
要说此人不聪明?
当然聪明!
看他卷宗上的案子和今年以前的表现,都充分说明了,他是一个很懂得利用自己背景的人。
之前薄氏疲软,他就装孙子。
稍稍有点起色就开始嚣张,然后越来越嚣张,尤其是当他发现他杀了人以后,随便交个狗腿子顶罪,而地方官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心就不断膨胀了起来。
终于做出了这取死之道。
“王道,你入宫去禀报皇后……”刘彻对身旁的王道吩咐:“就说,此人,恕儿臣不能放过!”
不仅不能放过,还要将之当成典型!
这就叫杀一儆百!
刘彻心里可是清清楚楚,他这样做,当然会让薄氏颜面扫地。
但是,刘彻可记得清楚,他还有一帮坑爹的舅舅和外甥,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太子呢!
要是这样,刘彻都还高抬贵手,给薄家面子。
那岂不就是变相的鼓励和怂恿粟家那帮坑货打着他的旗号,到处欺男霸女吗?
于是,刘彻又将张汤找来,对他道:“卿以太子率更令的身份,替孤行文内史、廷尉、中尉诸衙门,从即日起,凡有打着孤名号,招摇撞市者一律不必考虑孤的面子,以国法治之!”
刘彻将那个张氏的案卷丢给张汤,命令道:“卿从重从严,依法裁决此案吧!”
“诺!”张汤点点头。
他自然知道也听说过这两个月,打着太子旗号招摇撞市的牛鬼蛇神们。
对此,他好几次想禀报太子,但却又生恐沾染麻烦。
此刻,太子表态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办!
张汤走后,刘彻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头疼。
他自是清楚,粟家那帮坑货,绝对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不坑他了。
恰恰相反,他们坑起人来,从来没有下限!
但偏偏刘彻拿他们真没办法!
下狠手治吧。
伦理道德那一关,刘彻就过不了。
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廷尉也就对付官场犯罪和贵族彻侯勋臣犯法有效,碰上外戚,谁都没辙!
而且,汉律明文规定了,不同等级的人犯罪的处罚不同。
像外戚犯法,就算论罪,也是自动降低一级,还准许赎买……
“得想个办法,送走这帮瘟神!”刘彻心里想着。
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让这帮家伙乖乖听话回老家去捣蛋。
“只能去请老爹开恩了……”刘彻揉了揉太阳穴,他唯一想的办法,也只有跟老爹商量一下,封粟家某人为候,然后强制命令全体粟氏成员就国。
但这是有风险和非议的。
当初,窦广国和窦长君的封侯,可是一波三折,直到刘彻即位,才最终封侯。
前世之时,老爹封小猪的两个舅舅为候,也是历经了非议后,才在窦太后支持下封侯。
就以现在的情况而言,想要让朝臣们同意给个彻侯给粟家那帮坑货,可能性基本为零,即使说服了朝臣,窦太后那边也不会答应!
你想,当年窦长君和窦广国封侯,那么困难。
凭什么你刘彻的舅舅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捞一个彻侯走?
换了刘彻是窦太后,心里也肯定不平衡!
第300章 无法改变
淑房殿。
薄戎奴还在满面笑容的跟着薄皇后说着话。
这时候,一个宦官走进来,轻手轻脚的凑到薄皇后身边,耳语几声。
“吾知道了,太子想做就做吧……”薄皇后听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然后,薄皇后就转过头,对薄戎奴道:“太子刚刚传信,那张氏留不得!”
“太子已经命廷尉的刑曹接手了……”
淡淡的两句话从薄皇后嘴里吐露出来。
让薄戎奴心里激起千层浪。
“果然……”薄戎奴哀叹一声。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夜……
雪花飘落着,他的父亲端坐在高高的塌上。
一杯清酒,摆在了案几之上。
门外,挽歌和哭丧声延绵不绝。
丞相、御史大夫、中尉、廷尉,全部都在哭丧。
哭大将军车骑将军枳候薄昭英年早逝。
而他的父亲,也决然的饮下了那杯酒,然后,就真如大臣们所期望的那样英年早逝了。
此刻,情形虽然不同,但局势相同。
薄戎奴知道,这个结果已经不可避免了。
于是,他悠然长叹一声。
薄家,跟二十年前一样,拼了命想保住一个人,但最后却发现,拼命以后结果反而更糟糕……
这不得不说,真是一个讽刺!
薄戎奴很清楚,此刻,跟二十年前一样,只要坐在他面前的薄皇后说一句话,薄家的面子就能保住了,至少能有一个体面的结果。
但,如今的薄皇后,一如二十年前的薄太后一样,只是静静的低头吃着茶。
……………………
内史衙门大牢。
张贵非常嚣张的摇晃着牢门,嘴里叫嚷着:“快放人!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细君可是当朝皇后的侄外甥女!”
张贵当然觉得自己很冤枉。
冤枉的原因当然不是他没做过哪些事情。
而是,他觉得,大概或许是下面的某些人不睁眼,不知道他的身份,把他抓进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放肆着大喊大叫。
咔嚓!
牢门被打开了。
一行衙役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官员,走了进来。
是刑曹令吏张汤!
张贵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本家。
长安城现在不认识张汤的太少了。
谁叫这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太子率更令兼刑曹令吏,不出意外,二十年后,汉家三公有他一席之地。
“张令吏,张令吏……”张贵激动了起来:“您是代表太子来放我的吧?”
在他想来,肯定是这样的了。
薄家人丁单薄,算上外族,拢共也就几十口。
前些日子,他妻子来探监,就说了,一定会救他的。
他也深信不疑。
在张贵看来,他的后台是太子,所以,没人敢动他,因为动了他,就是打太子脸!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参合到杜氏的图谋里。
因为即使事情败露,那他也还是能全身而退!
张汤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挥挥手,身后五大三粗的狱卒上前,打开牢门。
“张贵,你涉嫌雇凶杀人、行贿,败坏太子及皇后名声,罪大恶极,本官乃廷尉刑曹令吏张汤,尔之罪行,不可饶恕,处腰斩弃市之刑,即刻执行!家产全部抄没!”张汤淡淡的道。
张贵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刻呆滞。
腰斩弃市……
“怎么可能?”张贵大声喊着:“绝对不可能!”
按照汉律,死刑也分三六九等。
一般的死刑,是冬天执行。
基本上,被判此类死刑的人,都可以出钱赎罪或者通过关系走后门来减罪。
但,有一类,是立即执行的。
譬如腰斩弃市。
但这类判决,基本不是千石或者两千石能决定的。
只能是最高层的三公或者皇帝、太后、太子下令。
毫无疑问,这个判决是来自最高层的怒火,来自张贵一直以来的希望和底气、靠山,太子刘彻!
但为什么会这样?
不就是想多赚钱吗?
窦家的人,陈家的人,还有粟家的人,以前王家的人,做过的更肮脏的事情都有!
为什么是他?
不是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吗?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
九月甲子,多云,午时,长安城人流量最多的鱼市,人山人海。
数以千计的百姓都注视着几辆被重兵押解而来的囚车。
当头第一辆里,押着曾经威震关中,号称关中最大的商人家族的杜家的当代家主杜茂。
第二辆囚车里,押解的是有着外戚背景,还是当朝皇后薄氏的侄外甥女婿的陈贵。
第三辆马车里,押着的也是一个昔日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足足六七辆马车。
六七个过去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刻,像猪狗一样被押到了市场。
无数的平民百姓纷纷翘首以待。
“这杜茂看不出来啊……居然这么坏……”一个百姓愤恨的道:“光是手上人命就有十几条,据说他家里每年都要打死好几个奴仆……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这些人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天家还真是公道!当年,高皇帝约法三章,谁碰谁死,果然没错啊!”
在大多数平民百姓眼中,这些人真正的死因,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但在贵族大臣眼中就不一样了。
“还真下的了这个手啊!”粟容低头看着街道上的囚车,冷笑了一声。
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粟容不傻,这是他那个可爱的太子外甥在向他示威。
显而易见的,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太子登位后,这两个月了,从来没有主动登过粟家的门,也没请过粟家的外戚过太子宫,甚至粟家人想见太子都不能获得接见。
但是,这些一点都不妨碍,粟家上上下下打着太子的旗号捞好处。
譬如说,去少府打秋风,顺点黄金什么的。
或者利用自己身份的优势来逼迫地方官员给他们好处什么的。
这两日,更传出了太子下令行文给了廷尉、内史、中尉这三个衙门,说什么以后打着太子旗号的人,只要没有太子令符,一律按照骗子处置。
加上近日这样大张旗鼓的处刑杜氏等反太子集团的人,尤其是把张贵当典型大肆宣扬,宣传律法无私,有法必依,违法必究什么的。
但这矛头,毫无疑问,就是指向了他粟容和他的家族。
粟容甚至感觉到了,他这个好外甥,几乎在指着他的鼻子,说:别给我惹祸,否则休怪我无情!
“呵呵……”粟容摇摇头。
一点也没把这些威胁和警告放在心里。
反而……
“我为什么要怕?”粟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想着:“有本事,治我的罪啊,治我这个舅舅的罪啊……”
“若连个面都不见我们,就想让我们听话,呵呵……”粟容冷笑着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自从薄昭死后,朝野舆论就一直认为太宗孝文皇帝做的不对。
特别是贵族大臣和地主士绅阶级,极力的宣扬着这是‘不教而诛’。
正因为有这个背景,所以,粟容毫无畏惧。
虽然他不是薄昭那样有功于社稷的外戚,但刘彻也不是太宗孝文皇帝啊,至少,现在还不是!
第301章 新的开始
高高的宫墙之上,刘彻缓步前行。
身后的官员与侍从紧紧的跟着,簇拥着。
“家上,这次一共抄没了杜氏、张氏、王氏等六家商贾的家产,计有田亩千余顷,钱近亿,黄金五千余金,库房十余个,宅院数十栋,店铺无数,陛下的意思,钱与黄金,尽数缴入少府内库,至于这些田亩和库房宅院,家上可自安排!”张汤低着头汇报着。
刘彻低着头看着城墙上的砖瓦,微微一笑。
此刻,距离他下令处死杜茂等人,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五天,刘彻用鲜血和屠刀,让关中的商人知道了,皇室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可以触碰的。
为首的杜茂家族,光是被关进大牢的子弟就有十几个,其他被流放、处以徒刑的,更是无数。
其他家族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待遇。
唯有那个挂着薄家姓氏的张贵之妻被法外开恩,准许赎买,然后,那个女人就带着财产迅速改嫁了一个据说是彻侯子侄的贵族。
当然,这只是一个插曲。
真正的手笔,就落在了抄家这事情上。
“千余顷啊……”刘彻感慨一声,冷笑着道:“区区六户商贾,市籍之人,就占有了千余顷土地,真是好手段!”
要知道,十年前,关中还是有着授田的。
当时的汉室,对于无地农民的授田标准是,有爵位,没有犯罪记录的关中平民。
授田的最低标准是每户一百亩,也就是一顷土地。
当时,关中的土地兼并,不是没有,但规模相当小。
但,十年后的今天,不过抄没了六户商贾,就抄出了一千余顷土地,总计将近十万亩,相当于一个小县的全部可耕作面积!
尤其是,关中行的是大亩,一亩二百四十步。
但刘彻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次打掉的,充其量就一个杜家勉强能算个老虎,其他都不过是些苍蝇而已。
真正的寡头,刘彻根本连碰都碰过。
譬如田氏、无盐氏甚至巨无霸如窦姓。
甚至,刘彻心知肚明,这一次杜使倒下以后,杜家的大部分土地和财产、作坊都被其他豪商官僚瓜分掉了。
留给朝廷抄没的,不过是些残羹剩饭。
张汤闻言,深深的低下头。
张汤很清楚,田家在这次盛宴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彻挥了挥手,道:“这次抄没的各家的奴婢和下人,统统安排到思贤苑去吧……”
六户商贾,拥有的奴仆居然多达数百人,其中,更有百余家生子,年纪小的,甚至还在吃奶。
很显然,刘彻若是大手一挥,给了这些人自由身,反倒可能害了他们性命。
“诺!”张汤点点头,却是有些奇怪,因为按照汉室过去的传统,抄没的奴仆,一般不是发卖就是给予自由。
而多数情况,刘氏为了脸面,都会放奴仆们自由。
但张汤是小康家庭出生的,打小就没为冷暖发愁过。
哪里知道这个社会最底层之人生活的艰苦?
刘彻若没有重生一次,估计也会自以为是,很圣母的给予那些奴仆自由。
但是,作为重生者,刘彻恰恰亲眼目睹过一次给予奴仆自由,反倒害死无数人的事情。
那是前世老爹驾崩之后的事情,作为例行传统,天子临终前下诏放归宫中宫女奴婢。
结果,数以百记在宫廷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宫女和太监出宫后,因为没有一技之长,更因为与社会脱节太久,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其他人,在绝望下,选择了将自己卖给富商为奴。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
同时,这也是一个没记录在历史中的事情。
而这些奴仆也跟那些宫女太监差不多。
他们大部分甚至自出生起就是别人的家奴,只知道伺候主人,没有谋生技能。
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可以投靠了。
假如刘彻做个圣母,那么可以预计,这个冬天,长安的街道上会多出许多冻死的可怜人。
幸亏,重生过一次,是以刘彻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个事情。
他转身对王道吩咐着:“王道啊,你传孤的命令,让思贤苑里的父老乡亲们,好好的教一教这些可怜人怎么种田,怎么耕作,怎么收获和储藏吧……至于,他们的吃穿用度……”
刘彻想了想,道:“每人发一百钱,一石粟米吧,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去赚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道理是很简单的,刘彻也不打算滥发善心。
刘彻暂时计划让他们在思贤苑里帮着做农活,放牧鹿什么的,放鹿一天能有五钱工钱,一个月下来就有百五十钱,足够支撑这些人活命了。
至于将来,就看这些人的造化了!
“诺!”王道闻言点点头记了下来。
刘彻的处置,却让身边的张汤和汲黯颇为惊讶的对视一眼。
他们此刻发现,对于太子,尽管他们估计的足够高了。
但,太子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却还是常常的出乎他们的意料。
特别是汲黯,作为官宦世家之后,他很清楚,太子的这个处置,几乎堪称完美。
“至于那一千多顷土地……”刘彻呵呵一笑。
他自然知道,这是皇帝老爹给他的一个考验。
关中田价那么高,一亩土地动辄就是好几万钱。
这一千多顷,十万多亩,差不多是十几万万钱的财富,换了任何人都把持不住。稍微有些贪财的人,都恐怕只要有机会就吞进自己肚子里。
但刘彻是太子。
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就不能眼睛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和自己的得失。
而是要放眼天下。
稍稍思索了一下,刘彻就吩咐道:“将所有田亩造册,然后,行文内史衙门,就说,孤说了,让内史衙门再抽调一批官田出来,两者合之,授田给关中无地农民吧……剧卿……”刘彻看着剧孟,命令道:“此事,孤就交给卿去办了!”
剧孟闻言大喜过望。
授田啊!
谁不知道主持授田就是捞取政治声望的最佳途径?
当年的晁错就是辅佐北平侯张苍举行了一次授田,从此才正式进入朝堂的!
“家上,臣乃粗鄙之人,做这个力有未逮啊……”剧孟想了想,强行压住心里的激动推辞道。
他自然知道和清楚自己的斤两。
这授田,可不是小事情。
在汉室历史的前四十年中,授田就是最重要的国策。
汉室天子通过年复一年的授田,将自己的威权和触角深入基础,进入亭里,尤其是关中,整个基层政权,就是在授田之下,完全被汉室天子控制住了。
像这样的大事,在过去,是丞相亲自主持,天子直接过问,三公九卿密切配合,就这样,还常常闹出问题。
因为,谁能授田谁不能,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症结。
而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剧孟就记得自己小时候授田时的盛况。
那时候,啧啧,整个家乡,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分家。衙门前排满了申请单独立户的百姓,为了抢到一个授田的名额,械斗、仇杀是有发生。
刘彻呵呵一笑,这个事情,还真要靠剧孟去做。
原因很简单,除了剧孟手下的游侠们之外,还真没多少人能摸得清楚现在关中的底层百姓的现状。
毕竟,汉室最后一次授田,距离差不多十一年了。
当然,刘彻也清楚,授田这种事情,做好了,是大功,一旦出现什么大规模的幕后交易,那就要成一个笑柄了,甚至还会彻底的失掉现有的民心。
毕竟,给了百姓希望,又将之打碎的,是天朝的廉租房啊!
想想看廉租房最后变成什么了?
刘彻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这个太子的名声在民间最后变成了君子剑。
于是,刘彻道:“卿放手去做就行了,孤会让汲黯在一边盯着的,遇到困难,卿也可以直接来找孤!”
剧孟这才点头道:“诺,臣必鞠躬尽瘁!”
想了想,剧孟又请示道:“敢问殿下,对授田可有训示?”
刘彻想了想,道:“暂时,三个标准吧……”
“其一:年入五千钱以下之家庭,没有犯罪记录的!”年入不足五千钱,这是汉室标准的贫困界限,五千钱以上,证明这个家庭可以维持最起码的生活需求,最起码能吃个半饱。但五千钱以下,在关中就真的是标准的穷人了,通常这样的家庭都处于崩溃边缘,遇到难关就只能卖儿卖女了!
“其二:家中有男疫于王事者!”这自然是政治正确,也是过去授田时的首先考虑对象,毕竟,这些家庭是汉家是刘氏真正的铁杆,是真正的自己人,那当然要照顾了。
“其三:有在边关轮戍者,或从军伤残者!”这一条,过去并未有,但刘彻却刻意加上,只为了激励和鼓励那些曾经远赴长城戍边的军人,证明,刘氏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勋。
刘彻淡淡的道:“此三条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家中必须确实没有土地,或者田亩数量人均不足十亩者!”
“先这样安排吧!”
这一次授田,规模很小。
即使是少府再拨相同数量的官田凑个二三十万亩,意义也不太大。
最多不过能安置二千户人家而已。
相对于关中各县动辄万户的人口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但这却是一个希望。
一个让人期盼的希望。
再没有比农民对土地更加热爱和期盼的人群了。
“再补一个规定,此次授田所有田亩,必须耕作十年以上,才能归属授田者,十年之内,这些土地不可交易,不可变卖,不可典押!”刘彻想了想补充道。
这是自然,不然某些‘无产阶级’,譬如游侠啊地痞啊,疏通一下关系,拿了土地,转手变卖给富商或者贵族。
刘彻又不是散财童子,怎么可能给他们钻这个空子!
“颜异,这事情,明日早上入宫之时,跟父皇详细汇报吧!”刘彻看着颜异道。
“诺!”
“至于那些店铺,能卖就卖掉吧……”刘彻想了想,又道:“实在卖不掉的,让王道去打点吧!”
他确实有些缺钱了。
这马上就到年关了。
中国人过年,自然是要发红包的。现在,他这太子宫上上下下,官员、侍女、宦官、卫兵,加起来足足有近千人。
光是这些人的红包和年终奖,就不是一笔小数字。
然后,陈阿娇那里,还有身边现在跟着的女人什么的。
不给点奖金,发点福利也不像话。
然后,新的一年,自然还要给新的官服和绶带……
刘彻粗略的算了一下,单单是过这个年,他就要开支将数百万钱。
然后,还有薄皇后的生辰,也要花不少钱。
林林总总算起来,年前年后,不花个千来万,估计是hold不住的。
这还是尽量节省,刘彻自己没怎么铺张浪费的结果。
前世,刘荣当太子,一年下来,太子宫开支近亿钱!
王道却是很高兴的点头。
汉室向来就有用宦官打理太子产业的传统。
“对了,孤的汤沐之费,少府什么时候转过来?”刘彻对汲黯问道。
身为太子,自然不可能全是支出,没有进项。
刘彻身上现在可是挂着鸿固原、长陵、华阴等十个县的食邑,保守估计,这十个县两三千万钱的食邑租税还是有的。
“回禀家上,岑明府已经行文给臣了,说是明岁十一月大概能转来!”汲黯躬身答道。
刘彻点点头。
汉室是用颛顼历纪年的。
这颛顼历,是以十月为岁首。
换句话说,在此时,九月是一年最后的一月,十月则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是以,史书上有时候会看到,明明都是西元前某某年,但在汉家的史书上却出现了两个年号。
刘彻挠了挠头。
老实说,颛顼历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时代了。
这个两三年前的老黄历,对于现下的气候,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了。
因为,你要知道,颛顼历创立的那会,黄河还在跑大象呢!
后世的小猪,在太初元年改用太初历,就很好的适应了新的气候变化,自太初历衍生而来的二十四节气,更是影响深远。
“我要不要找人来搞出太初历呢?”刘彻想了想,然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要重订历法,可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太子能决定的能做的。
这事情,只能是皇帝自己想做,才能做。
原因很简单,君权天授。
反过来说,能跟老天爷沟通的除了皇帝,其他任何人都没资格!
刘彻耸耸肩膀,看向远方的城市。
丙戊年就将过去了。
世界也将翻开新的一页了!
第302章 夷狄与诸夏
时光荏苒。
转瞬,九月的最后的一天悄然而逝。
世界翻开了新的篇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彻就起来了,推开门,外面,早已经占满了臣子。
张汤、汲黯、剧孟、颜异,满满当当,整个太子宫挂了名号的人,都挤在殿门口。
看到刘彻出来,众臣纷纷跪拜下来:“臣等恭问家上金安!”
“免礼……”刘彻呵呵一笑,双手摊开,宽大的袖袍迎着晨曦的微风轻轻摆动:“众卿新年吉利!”
今天,是十月初一,汉历新年。
算年月的话,今年应该是丁亥年。
刘彻走上前,王道早就领着几十个宦官,在太子宫各殿和各出入的门庭处等候着了。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的桃符从大门口掉下来,新的桃符被钉上去。
刘彻,也亲手拿着一块桃符,钉到自己的寝殿门口的两侧。
所谓的桃符,大抵是后世的门神什么的祖宗。
在此时,每年新年,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会给自己家换一块新桃符,用以驱邪镇鬼,祈福神明保佑,同时也讨个彩头。
刘彻手里拿的桃符,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是少府精心制作,由知名的工匠雕刻而成。
一块桃符,长六寸宽三寸,其上雕刻着远古时代著名荼、郁兄弟。
相传,这兄弟两人住在度阴山的桃树下,能镇压百鬼,驱逐恶邪,使家宅平安。
于是,人们就将这兄弟神化了。
就像刘彻钉的那块桃符之上,是一个手持利器,怒目圆睁的神明,其下铭刻了这位神明的名讳:神荼!
钉好桃符,宫里面的侍女和宦官们就开始玩爆竹了。
嗯,这所谓的爆竹,当然不是装了火药的那种。
顾名思义是拿着一些竹子放在火山烤,然后竹子就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其实,也就是听个响而已。
但在此时,却是大多数儿童为数不多的娱乐。
刘彻见了这情景,也有些童心未泯,带着臣子们也烧了两根竹子,讨个彩头。
换了桃符,烧完竹子,刘彻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臣子们,坐上马车,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而去。
…………………………
此刻,整个长安,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
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被烧的噼里啪啦的的竹子爆炸声和随之而起的滚滚青烟。
而未央宫更是被装扮一新。
特别是宣室殿,此刻,一派庄严肃穆。
刘彻领着自己的臣子们走进宣室殿时,这个大殿已是人潮攒动。
几乎所有在京的彻侯及其子侄,各诸侯王在京的代表,以及全国各郡的官员,此刻统统端坐在这大殿之中。
以至于,这偌大的宫殿,都显得有些拥堵了。
刘彻目测了下,宣室殿今天,差不多塞进了七八百号人。
而不够资格进宫,只能留在北阙待诏的官员和贵族勋臣,恐怕比这里还要多。
刘彻带着自己的臣子们,在殿中宦官的引领下来到大殿左侧的一个靠近天子御座的地方,坐了下来,等待着天子的出现。
刘彻刚刚坐下来,一位穿着两千石朝服的官员,就带着几个穿着王袍,但外貌各异的男子,凑上前来,大礼参拜着:“臣大行王奉拜见家上……”
跟在王奉身后的那些男子也叽里呱啦的跪下来参拜。
所谓的大行,在后世叫大鸿胪,在天朝叫外卖部。
其职能就是专门管那些认汉室为宗主国的藩国。
刘彻站起来,朝着新任的大行微微点头致意,说起来,汉室的大行,还真没啥影响力和权力,是九卿各衙门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所以,基本上是个用来养老的衙门。
王奉领着那身后的王袍男子们,向着刘彻介绍起来:“家上,这一位,乃是真番王!”
一个跟类似大饼脸的王袍男子出列,啪啦一声,就跪在地上,用着纯正的官话,恭恭敬敬的道:“下国小王,恭问家上金安!”
“孤安!”刘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扶起这位真番王。
要说那个藩国是刘家的脑残粉。
这真番与东鸥就算!
想当年,刘邦刚刚坐了天子,第二年,真番王就屁颠屁颠的入贡长安,奉上了财帛和贡献,口称下臣某某。
因此,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真番与朝鲜是并称的。
通常你看书,提到的朝鲜的,必然提到真番。
那朝鲜国,或者说所谓的卫满朝鲜,其实,就是一个割据政权,卫满朝鲜上到国君下到百姓,基本都是秦末流亡的汉人以及后来叛乱的卢绾的手下。
是以,在血缘和文化上与汉室很相像。
但是这真番,却是地地道道的土著。
真番国,据刘彻了解,应该就在后世的宇宙第一强国的首都附近,大概可能或许迈进了封建时代?
嗯,也有可能是一个半封建半奴隶制的国家。
在汉室的历史,就数这个小国的国王跑长安跑的最勤快。
有记录以来,真番王的朝觐次数就冠居诸藩国之首。
嗯,你只要想想后世的宇宙第一强国怎么抱米帝大腿,怎么天天做梦梦想着给米国爸爸暖被窝的,就能理解真番国君臣的心态了。
真番王看到堂堂大汉太子,天朝储君,居然主动伸手扶起他,还朝他笑了。
他激动的语无伦次,低着头,道:“啊……家上……下国小臣如此卑微,如此低贱,怎么可以劳动家上屈尊降贵来扶,小臣真是受宠如,但请家上以后就像驱使奴才一样驱使小臣,只要,家上能记得有小臣,小臣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这一番话语,让刘彻听了,心里受用无比,那酸爽,简直无法形容。
虽然说,不太确定,这些话,真番王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听其言观其行。
在有记录以来,真番王们似乎都是这么一副德行。
刘彻就记得,后世的小猪打朝鲜,原因就是朝鲜阻拦真番王朝贡长安,然后,真番王觉得自己不能去长安,这是最大的酷刑,于是一怒之下,派人告状了……
再想想真番王们的后代,同样生活在那个地方的新罗人在唐朝的表现。
刘彻就觉得很合理了。
嗯,后世的唐朝之时,人家新罗女王,可是天天想着怎么去长安给天可汗爸爸暖被窝……
后世的宇宙第一强国,同样日思夜想给米国爸爸暖被窝……甚至不惜跟霓虹争宠,上演一幕幕宫斗大戏!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嘛……
“孤知矣,真番,果乃我汉家忠臣,孤会上奏父皇,请为国王益封,赏赐我汉室经典——《论语》《尚书》《春秋》”刘彻笑着道,至于韩非子商君这些家伙的书,属于十八x,太不河蟹了,还是不要拿出去教坏小朋友了。
真番王闻言,立刻兴高采烈的跪下来道:“小臣多谢家上,多谢家上!家上的恩德,小国上下必感激涕零!”
对于真番国来说,汉朝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普世的,都是高端的。
更何况还是太子亲自许诺赏赐的东西?
王奉又领着一个王袍男子,介绍道:“家上,此乃朝鲜王子卫满!”
这个男子,跟大多数中原男子差不多,但满脸的阴霾,似乎很不喜欢长安的模样。
他看着刘彻,微微鞠躬,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火星语:“…………”
王奉身边的一个官员不得不担任起翻译的工作:“家上,朝鲜王子卫渠说:朝鲜下臣卫渠拜见殿下,恭问殿下金安!”
“殿下……”刘彻嘴角冷笑了一声:“朝鲜好大的胆子啊!”
家上与殿下,看似都可以称呼太子。
但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
家上,家上,汉制太子称,意为天下是家,而太子是这个家的继承人。
称呼家上,就意味着承认汉室的宗主地位。
反之,则是不承认汉室的宗主地位。
而且,更让刘彻愤怒的是,这卫渠,他妈的数典忘祖了!
“傻x玩意!”刘彻冷冷的看着卫渠,爆出了一句粗口:“别在孤面前说你们那些鸟语,堂堂华夏贵胄,沦落至尔这地步,真是让人不齿也!”
刘彻的火气和爆发来的非常忽然,以至于王奉这个大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能连忙躬身劝道:“家上,家上,今天是新年,请家上消消气,不要跟这个夷狄小王一般见识!”
“夷狄?”刘彻冷笑着道:“确实是夷狄,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但是……”刘彻向前一步,杀气腾腾的看着卫渠,道:“朝鲜本中国之土,朝鲜之民,本中国之民,昔者,燕国全盛之时,派遣大军,拓土向东,置郡县,官吏,修筑城池,今日朝鲜之王都险城,乃燕国所筑!”
“当年尔祖卫满,卢绾之将也,卢绾叛乱,尔祖亡命逃奔于朝鲜,聚流民、囚徒与刑徒,千数人,于塞外蛮荒立国,孤皇祖高皇帝不以尔等背汉之行径加罪尔祖,本意是以德怀柔,却不想尔等居然沦落至斯!”
“锵!”刘彻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那卫渠,命令道:“给孤跪下来!”
冰冷的剑刃加身,锋利的长剑抵着卫渠的肌肤,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恐惧了起来。
“罪臣万死,万死!”这个时候卫渠终于说人话了,叩首道:“罪臣愚钝,出言不逊,以至触犯家上天颜,恳请饶恕罪臣这一回!”
这时候,整个大殿的注意力都被刘彻这边吸引了过来。
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刘彻。
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低声议论了起来。
刘彻环顾群臣,将剑收归入鞘,冷冷的看着卫渠,道:“孔子有云: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孤就不明白了,朝鲜放着好好的华夏贵胄不当,被发左袵,当野人有意思吗?”
许多大臣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卫渠虽然身穿王袍,但他确实是头发披散,衣襟左袵。
这在华夷大防中是标准的夷狄服侍。
“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是故,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我中国自古讲究文化认同,胜于血缘联系!”刘彻冷冷的道:“卫渠,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孤说了,给朝鲜三年时间,倘若三年后,朝鲜国内还有人说鸟语,被发左袵,不用中国文字……”
刘彻盯着卫渠,一字一顿,杀气腾腾的道:“孤必上奏父皇,派遣大军,讨伐无道,届时大军压境,朝鲜上下立时化为齑粉!”
“勿谓言之不预也!”
卫渠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哪里还敢多嘴,只能叩首道:“诺,罪臣知道了!”
许多大臣看了这一幕,也只觉得热血沸腾。
许多年轻贵族和勋臣,恨不得跳出来大喊一声好!
盖因为,中国人是骄傲的。
自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后,原始的文化民族主义就已经兴起了。
在此文化背景之下,中国的先人每扩张到一地,就极力的摧毁当地的宗教信仰文化文字,取代以中国制度和礼仪。
其程序流程比后世米帝强行推行民煮普世还要激烈几百倍。
米帝的招牌叫做自由民煮。
中国人的招牌叫教化。
因为你们太愚昧了,所以我们不远万里,热情的上门提供一条龙文明改造计划……
过去几千年,大部分人都是感恩戴德的接受着中国文明的熏陶和改造,无数民族和文化融入华夏文明的主流之中。
在此背景下,刘彻的那一番话,真是再政治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刘彻转过身子,满面春风的看向真番王,笑着道:“真番王,孤就很喜欢!虽然出身蛮夷之地,但心向华夏,若真番王愿意,孤就赐王华夏出身,赐王汉名汉姓,不知王可愿意?”
真番王闻言大喜过望。
他是个自卑的人,每次来长安都无比自卑。
自卑自己没有出生在中国。
他曾经发过誓,只要能当一个中国人,不管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而这个誓言,他的祖父、父亲都曾经发过……
原以为,这辈子都希望了。
但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真番王立刻二话不说,跪下来,道:“愿请家上赐姓赐名!”说完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刘彻,就连那张本来有些不对称的大饼脸,此刻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刘彻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妥,不妥……”
真番王顿时就急了,哭着道:“恳请殿下赐姓赐名……”
刘彻笑着扶他起来,道:“王,一片赤胆忠心,孤觉得,孤赐姓赐名还是有些不够分量,一会,朝会之上,孤当为真番王向父皇请奏,御赐姓名,如此才好!”
真番王闻言,顿时脸上阴转晴,居然’羞涩‘的低头扭捏起来……
第303章 刘启教子
刘彻春风得意之时。
宣室殿的内殿之中,天子刘启却神情复杂的看着恭立于他身前的一个男子。
虽然心里恨不得对方去死,但天子刘启却不得不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怒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问道:“贵使远道而来,贵主单于可还安好?”
“回皇帝的话,吾主一切安好!”那男子微微躬身答道。
说着,这男子就跪下来,奉上国书与礼单,道:“吾主闻皇帝立储,因此命臣前来恭贺皇帝,送上贺礼,马两匹,猎雕一头!”这人汉话无比流利,对汉室礼仪更是十分熟练,说话间就抬头道:“另外,吾主命臣此番前来,是特意向皇帝重申,汉匈两国盟约如故,一切依照敝国老上单于与贵国孝文皇帝所订立之盟约: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单于之治,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汉皇帝之治,汉匈两国,永息兵革,世世昌乐!”
天子刘启听着,心里面冷笑连连,只觉得恶心无比。
每一个汉室天子,在他当太子时,他的父皇都会特别抽出时间,向太子灌输和传递汉匈过往的历史和一定要雪耻的信念。
而这个教育的时机,通常是每次匈奴使者到来之时。
因为,每一次匈奴来使,都会勾起汉室天子蓬勃的怒火。
天子刘启也不例外!
刘启至今依然记得,七年前也就是先帝后元二年,匈奴来使,两国重申兄弟之盟,和亲。
当时,先帝当夜召他入宫,亲述种种耻辱,让他发誓,永志不忘!
如今,该轮到他来教育他的太子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天子刘启就站起身来,对着使者笑道:“替朕问候贵主,转达朕的心意,汉匈两国,世代友好,永息兵革,单于的提议,朕觉得很合适,符合汉匈两国的利益!”
他走了两步,接着道:“既然单于是来恭贺朕立储的,那么,朕就将太子叫来,与贵使一叙,如何?”
“愿从皇帝之议!”使者躬身道。
………………………………
刘彻在王奉的引荐下,又见了好几个小国的君王或者代表。
这些小国,大的可能有十几二十万的人口,小的,估摸着也就是一个部落。
但,这些国家,却是迄今为止,被纳入汉朝朝贡系统中的大部分国家。
是朝廷的脸面,因此刘彻也非常亲切的接见了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王子或者国君。
这时候,一个宦官走过来,对刘彻行礼道:“太子,陛下请您前往内殿觐见!”
刘彻闻言,连忙对那些凑过去套近乎的各国王子、国君拱手道:“诸公请稍后片刻,孤去去就来!”
于是,在那个宦官的引领下,刘彻朝着内殿而去。
“敢问明公尊讳?”在路上,刘彻小声的问道。
那宦官微微一笑,矜持的躬身回答:“贱名不敢入太子之耳,奴婢陈祀之!”
刘彻点点头,他能看出来,这个宦官在有意的回避着他的拉拢和亲近。
刘彻很清楚,自从章德失踪后,这宫廷里的宦官就大都开始对刘彻保持一定距离了。、
但,刘彻耸耸肩膀,无所谓!
这内廷宦官这么多,老爹身边伺候的人更是多大数十人。
张三不愿意,李四总会答应。
这世界,就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随着刘彻在太子位上的时间增加,再过两年,估计他都不需要刻意表露,就有的是宦官哭着喊着要抱他大腿。
因此,刘彻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微笑着道:“原来是陈公!敢问陈公,父皇叫孤来此,所为何事?”
那宦官微微笑着,想了想,觉得这事情反正太子肯定会知道的,不如将之卖个人情!
于是,低头道:“匈奴使者来了,陛下正在接见……”
“哦……”刘彻点点头。
说实话,三世为人,即使是前世,刘彻也很少见过正宗的匈奴人。
对于这个在后世威名赫赫,甚至在欧罗巴闯出‘上帝之鞭’名号的民族还是挺有兴趣的。
虽然后来的太史公强行给匈奴按上了一个华夏苗裔的出身。
但说老实话,刘彻不太相信。
或许大概可能,匈奴人中有一部分人的血统来自中国。
但是,历史告诉刘彻,所有的民族都是混血民族。
在逐水草放牧的过程中,他们可能会跟沿途所有的民族通婚。
是以,即使匈奴人最初真是什么夏朝的后人,但这几千年下来,估计匈奴人的血统基因里,还剩下的夏朝血脉,已经十不足一了。
更何况,按照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的概念。
即使匈奴人真是中国血脉的后人。
但其不用中国文字、制度和礼仪,被发左袵,分明就是自动被开除出中国!
对于这样数典忘祖的家伙,还把他们当中国人看待,无疑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活脱脱的就是跪台办第二了。
这么想着,刘彻就已经走进了内殿之中。
抬头一看,皇帝老爹正站在殿中与一个头发披散下,编制成一根根小辫子的男子在说着话。
刘彻上前一步,跪下来叩首道:“儿子刘彻拜见父皇!”
“太子快起来……”天子刘启笑着挥挥手道。
等刘彻站起来,他就走过来,拉着刘彻的手对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介绍道:“贵使,这就是朕的太子!”
“太子,这是匈奴使者韩剧!”
刘彻抬头,与那男子四目相对,眼中狐疑之色一闪而过。
那男子在刘彻颇为惊讶的眼神中规规矩矩的以汉室礼仪拜见道:“匈奴使者,单于当户,且居韩剧拜见汉朝太子!”
这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头发披散在肩膀,织成了一根根小辫子,那发型看上去有点像后世刘彻在电影院看过的阿凡达们的辫子。
除此之外,他的衣襟照例是左秹,标准的夷狄打扮。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的样貌,根本就是纯正的中国人的样貌!
“韩剧?”刘彻在心里想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这人的根底了。
当年,汉初之时,有两个韩信。
一个就是那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军神。
另外一个就是刘邦的马仔。
两人同名同姓,因此,许多人都将之混淆了。
但是,楚王淮阴侯韩信,用兵如神。
而另外一个韩信,则是屡败屡战的典范,同时还是后世吕布的偶像,毫不夸张的说,吕布所谓的三姓家奴称号,与这位韩信一比,简直就是弱爆了!
这位韩信,是战国时韩国王室后代,当初,秦末大乱,六国贵族出现一次暂时的死灰复燃。各国后世纷纷被项梁重立为王,因为韩国王室嫡系断根了,所以情急之下,项梁就找了个叫韩成的人当韩王。
可惜好景不长,项梁没多久就战死在定陶。
韩成投奔楚怀王不久也死了。
于是这韩国王室就断绝了血统。
楚汉争霸时,项羽和刘邦都立了一个新韩王。
刘邦所立的就是韩信!
其后,这位韩王信,充分发挥了墙头草的特色,那边强就倒向那边。
荥阳大战,他投降项羽,但在项羽那边讨不到好,于是又跑回汉军这边,刘邦出于攻韩的政治需要,重新立他为韩王,命他率军进攻韩地,攻击项羽的韩王郑昌。
楚汉争霸之后,刘邦再次出于政治考虑,将韩王信改封到代地,都马邑,嗯,就是那个马邑之谋发生的地方。
然后,匈奴人来了,韩信不出所料的,投降了匈奴……
而且还充当了匈奴的带路党,率领手下军队做开路先锋,进攻汉地。
刘邦闻讯,御驾亲征,然后被包围在白登山……
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吧?
不不不,完全没有。
后来韩信跟那位楚王韩信一样,走上作死之路,不断的挑衅汉朝,还挑拨离间,诱使陈烯背叛,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刘邦派兵包围在参合城,参合城破,韩信自杀。
但是,韩信这一支在匈奴留下的人却继续繁衍。
许多人,受不了匈奴的生活,也无法忍受匈奴人的粗暴对待,加之,汉朝自太宗皇帝起不断加大了政治攻势,劝说那些逃亡的人回归。
于是,过去十几年,无数曾经因为战乱或者叛乱等原因逃亡匈奴的罪臣以及罪臣之后回归汉室。
其中,就有韩信的后代。
譬如,现在,负责汉室骑兵部队训练的将军之一,弓高候韩颓当就是韩信的幼子!
然而,有回归的,自然也有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精神病。
刘彻看着眼前这个站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以匈奴人自居,还给自己改名且居的男子。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就好比后世的弯弯某人,自己改名岩里政男,自称皇民,你又能怎样对他?
骂他汉奸?
完全没有用!
说不定人家就是享受当汉奸呢!
唯一能回报这种人的办法就是,大军尽出,越过长城,马踏匈奴!
当然,也不能完全这么认为,现在留在匈奴的汉朝逃臣和亡命之人就是汉奸。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心里有汉朝和祖宗的,这些年,汉室能源源不断的获得来自匈奴的情报和线索,甚至之前袁盎能搞到匈奴内乱的消息,这些人都功不可没。
然而,刘彻很清楚,眼前这个人,绝对不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人。
原因特别简单。
他已经改名且居。
且居这是一个匈奴贵族的姓氏,世世代代执掌匈奴的大当户一职,不客气的说,一个汉人,想获得一个且居的姓氏,没有滔天之功,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男子,是全心全意的想当匈奴人,而且还成功了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刘彻在后世就见识过不少!
因此,刘彻很清楚,这些早把自己祖宗和国家忘记的人,早就不是什么同胞或者同族了。
甚至你拿他当同胞看,人家可能还会觉得你在侮辱他!
所以,老祖宗们早就说的很明白和仔细了。
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
这里的华夏指的并非是狭义的中国。
而是文化的中国。
简而易之,认同中国文化,以为中国强盛和强大自豪的人,即使是黑叔叔,那也能算中国人,反之,长的的跟中国人一模一样,但却一心想当皇民、匈奴人,米帝人的,就只能呵呵了。
这么想着,刘彻就很平常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就跟在后世看着那些香蕉人一样。
刘彻又不是没见过香蕉人!
“贵使远来,辛苦了!”刘彻笑眯眯的上前道。
诚然,汉匈敌对了几十年,打了不知道多少仗。
但是,此时的汉匈关系,却非常诡异,之后两千年漫长的历史上,类似汉匈这样的关系几乎不在有。
假如非要形容的话,此时的汉匈关系,类似后世的天朝与米帝。
两个庞然大物,相互都看对方不是很顺眼。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各自又后退一步,各自有着顾忌。
作为已知世界最大的两个大块头。
匈奴人知道,他们很难打赢汉室,特别是最近十几年,汉室军备越发齐整,骑兵部队也开始成型,真要拉开架势,想重演一次白登山几乎不可能。
而汉室也很清楚,自己的力量防守有足,反击不够。
就现在那点骑兵,依托坚城要塞,内线作战,在步兵的配合下,还能跟匈奴有来有往。
但一旦到了草原上,就抓瞎了。
故此,在这种相互顾忌,相互忌惮之下,未来汉匈居然保持了长达十几年的和平稳定期。
两国甚至秋毫无犯,各玩各的,直到马邑之谋后,这个局面才被打破。
是以,在实际上,汉匈往来,远超后世想象。
即以刘彻前世所闻,至少,两国保持每年互派使者问好和一定程度的经济贸易交流。
甚至,一度匈奴人向汉室出口了大量的奴隶。
而匈奴想不到的是,就是他们出口的那些奴隶,最后成了匈奴帝国的掘墓人。
那些被卖到汉地的奴隶,大部分是月氏、东胡以及其他战败在匈奴手下的部落和国家的战俘。
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胜在清楚匈奴地形地貌,知道哪里能找到水源,哪里有山,哪里有河。
后来小猪首次出塞的军队,基本上都是由这些人担任的向导。
不然,大军出塞却摸不清方向,各种迷路和失去目标的事情岂不是会层出不穷?
“多谢汉朝太子,臣为吾主奔波,不苦!”韩剧起身面无表情的道。
“韩使果然忠信!”刘彻笑着点点头。
他这话听在韩剧耳中,相当的舒坦,韩剧甚至连刘彻是在嘲讽他都不知道。
原因很简单,此时根本没什么正宗的民族主义,更别说什么国别认知了。
俗话说,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像他这样给单于效忠的人,在几百年,就跟商君效命秦国,吴起辅佐楚王一样很正常。
是以在韩剧看来,给汉朝皇帝卖命是卖命,给匈奴单于卖命也是卖命,本质上没有区别!
是以,他理直气壮,昂着头,就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仿佛在说:哥能蒙的匈奴人赏识,那是哥有能力!
刘彻在心里微微摇头,感觉自己的一番表演,完全是做了无用功,就像堂吉诃德一样,指着风车说魔鬼,但风车完全不懂什么是魔鬼……
天子刘启却挥挥手,亲切的道:“贵使远来,旅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于是,就有两个宦官过来,请韩剧下去休息。
一切礼仪和规格,都很正常,一如过去数十年,匈奴使者来到长安一样。
等韩剧下去。
天子刘启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眉宇之间更是怒气腾腾。
“竖子!”天子刘启愤怒的砸了一下拳头。
他回过头来,看着刘彻,道:“太子都看到了吧!”
刘彻点点头。
天子刘启向前一步,走到刘彻身前,对刘彻道:“太子,跪下!”
刘彻闻言乖乖的跪下来,顿首道:“请父皇训示!”
“太子,七年前,就是在这里,先帝曾训示朕,朕今日复训示太子,太子记好了!”天子刘启慢慢的道。
“诺,儿臣谨记!”刘彻再拜。
“七年前,先帝训朕曰:小子启,勿忘今日!有朝一日,提兵北上,雪白登之耻,复燕、代、上谷、雁门,十数万死难军民忠臣之仇!”天子刘启看着刘彻,道:“太子可知,匈奴人手上沾满了我汉室子民之鲜血!”
刘彻感觉自己的老爹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高亢起来,此刻,他不太像过去那个冷静隐忍的天子,反而类似于愤青一样,满脸通红的握着拳头。
只听得他激动的道:“当初,太祖皇帝受困于白登山,不得已贿赂于妇人,忍辱负重,这才从白登山全身而退,此耻,我刘家子孙,世世代代,都不可忘记!”
“为皇祖复仇,人子之责也!”
他看着刘彻,继续道:“白登山之后,匈奴肆虐燕代长达十数年,期间不知多少百姓丧命于匈奴强盗之手,不知多少黎庶饱受离丧之苦,先帝在代之时,朕亦亲眼目睹,代国百姓,饱受匈奴之苦,数岁之间,死难者竟达数千人之多!!”
“此仇此恨,绵绵无期也!”天子刘启恨恨的道:“太子,你要记住,记得骨子里,灵魂深处,国仇家恨,有朝一日,不可一日或忘啊!”
刘彻闻言,也热血沸腾起来,顿首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匈奴与汉室之间的仇恨,确实已经是不可调和了。
战争是必然也唯一的选择。
即使不谈白登山之围的耻辱,不谈吕后所受的凌辱。
单单就说一件事情。
过去五十三年,匈奴人在边关一带不断的侵略和侵袭。
杀死、劫掠的人口无数,烧毁的村庄、城池不知道多少。
这仇恨,不仅仅刻进了刘氏的骨髓,也深深的刻进了边郡百姓的骨髓深处。
对匈奴战争,向匈奴讨还血债,是几乎整个北地的共识,尤其是代上之地,那些郡县的百姓,打匈奴,几乎不用动员,可以自备干粮!
匈奴与汉室的矛盾和仇恨,就如同后世的天朝与霓虹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迟早都要分一个你死我活!
你想想,后世霓虹人不过侵略了中国八年,即使算是九一八,也不过十几年。
但匈奴长期侵略汉朝长达五十三年,特别是汉室初建的那十几年,整个上代雁门一线几乎就是匈奴人的后花园。
即使是去年秋天,匈奴人也长驱直入,前锋抵达甘泉附近,烽火在长安都清晰可见。
这就好比后世有支异国军队打到山海关下,坦克开进了八达岭,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知道,除了战争,别无选择!
激动过后,天子刘启渐渐冷静下来。
他悠悠长叹一声:“朕不是没有想过,抛开一切,提兵北上,出塞与匈奴一战,但是,士不可不教而征,主不可因怒兴师,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尤其是匈奴,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轻易开战,否则若再出一个白登山,我汉室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先帝委曲求全,与匈奴虚与委蛇,以和亲之计,暂缓兵革!”天子刘启看着刘彻深情的道:“朕亦然,以女子财帛贿于夷狄酋长,三皇五帝,九天之上,必然因朕而蒙羞,然……”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忽然提高了声调:“朕乃天子,天下治乱,在朕一身而已,朕不可因一时之喜怒,而将天下苍生置于不顾!”
“朕的耻辱,朕的委屈,高皇帝的耻辱,高皇帝的委屈,先帝的耻辱,先帝的仇恨,太子,你看到了吗?”天子刘启仰头长啸一声:“昔年秦国奋七世之余烈,终于扫灭六国,一统天下,现在,太子,你看到的是我汉家四代天子的耻辱与仇恨,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复仇!复仇!复仇!”
刘彻闻言,也激动的叩首道:“儿子刘彻知道了,记住了,昔者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儿子发誓,只要一息尚存,就断不会忘记这些耻辱与仇恨!”
谁能忘记这样的耻辱与仇恨呢?
冒顿单于兵围白登山,高祖刘邦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回长安。
冒顿传书吕后,极尽侮辱之言辞。
匈奴国书之上,嚣张无比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开头。
冒顿统治时期,整个北地几乎成了匈奴的后花园,一度连河南河北汉室都不能保全。
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百姓在匈奴的马蹄下哀嚎十数年。
直至先帝十三年,汉室才勉强将防御体系建立起来,然后跟匈奴人纠缠数年,死伤无数,加之用财富女子喂饱了匈奴单于,才换的匈奴人承诺不再侵袭汉地,一纸盟约才算确定。
可盟约墨迹未干,匈奴再度入侵。
直至老上单于身死,才消停了几年。
去年侵略者又来了,这一次,死了一个都尉,三个司马,军民数以千计。
这样的耻辱与仇恨,谁能忘记,谁会忘记?
第304章 忽悠匈奴人(1)
父子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许是因为打开了话匣子,放开了心扉。
天子刘启这一次说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跟刘彻说过的话,让刘彻知道了许多事情背后的隐情。
譬如说,那位匈奴使者韩剧的根底。
那韩剧可以说是世代都负责与汉室沟通和交流的匈奴使者家族的传人。
七年前,汉匈最终盟约的签订,就是这韩剧的父亲韩辽与匈奴上任大当户且居雕渠难在长安与汉室订立和确定的。
刘彻没有猜错,这韩剧确实跟几十年前的那位逃跑将军燕王韩信有着血缘关系。
准确的说,韩剧的父亲就是韩信的堂侄。
十几年前,留在匈奴的韩信后代卷入了匈奴的内部政治风波。
于是,韩家的嫡系,如韩信的嫡长孙韩婴,幼子韩颓当,在韩信的亲信心腹保护下,逃回汉朝。
而剩下的人,却依然留在匈奴,其中就包括了韩剧的父亲韩辽以及他的兄弟们。
甚至韩辽后来还娶了匈奴显贵与单于关系密切的且居家族的女儿做了妻子。
听着老爹的讲述,刘彻眼珠子一转,道:“启禀父皇,儿臣想去私下见了一见那韩剧,请父皇允准!”
天子刘启微微一愣,心里未免有些疑惑。
于是问道:“太子意欲何为?”
刘彻叩首道:“回禀父皇,父皇可还记得那程郑婴?”
“嗯……程郑婴与韩剧与什么关系?”天子刘启未免糊涂了起来,两者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吧?
刘彻微微一笑,抬头道:“父皇请容儿臣禀报,儿臣曾听闻程郑婴提起过,曾见过一个异域商人,据那商人所言,过雁门以西,万里之外,有诸多小国杂居其间,这些小国之中,颇有不少我中国未有之作物!”
“嗯……”天子刘启这才稍稍开始感兴趣起来。
事实上,外来物种的引进,在过去几千年,从未断绝过。
譬如,现下,市面上的绿豆,其实就是原产印度的作物。而且引进中国的时间很短,大约是在吕不韦入秦的前后被传人中国。
对于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国家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引进一些优良的作物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后世明朝就引进了红薯和土豆、玉米。
也就只有‘我大清’自认为中国地大物博,完全不需要外界的一切东西。
但实际上真是‘我大清’的统治者很愚蠢吗?
呵呵,任何一个看过‘我大清’皇帝自白和典故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恰恰相反,他们特别聪明。
正因为聪明,所以才会本能的抗拒一切外来的物事与文化。
因为他们很清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打开了口子,让被他们愚弄的人民知道了历史,打开了眼界,他们的统治就要完蛋了。
而在此时,整个中国都在如饥似渴的寻觅一切能让自己强大起来的东西或者有助于自己强盛的东西。
至于这东西哪里来的,根本不重要!
刘彻笑着抛出了让自己老爹根本无法拒绝的一句话:“儿臣听说,那西域诸国之中,有着一种专门喂养战马的牧草,据说那种牧草是西域诸国乃至匈奴养马的关键!”
苜蓿草,毫无疑问是中国从西域获得的关键物种之一,正是这种不起眼的牧草在被引进到中国后,改变了中国战马不如匈奴的劣势。
至于棉花什么的,虽然重要,但不如苜蓿草更加简单明了,一旦抛出就能轻易的说服老爹。
天子刘启闻言,瞳孔一缩,问道:“太子是想?”随即他摇摇头:“即使真有那种牧草,匈奴必视之为军国机密,安可轻易授予我汉家?”
天子刘启当然知道刘彻想要干什么?
只是……
在天子刘启看来,刘彻这个想法确实很可笑。
那样的牧草若真的存在,匈奴人绝对会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有一粒草籽流入汉地。
就像汉室不可能让一颗蚕卵,一粒茶种流出自己的国境之外。
刘彻微微一笑,道:“不试试,怎知不行?”
对于搞到苜蓿草种,刘彻是有着十足的自信的。
首先,匈奴与汉,根本就是两种政权模式。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追随雨季迁徙放牧,除了放牧之外,他们基本不会耕作,更别说去种什么草了。
事实上,苜蓿草一直在西域诸国中广泛栽种。
但直到张骞达到西域之前,这种被亚历山大东征军带到中亚的优良牧草种子,匈奴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对匈奴人来说,耕作、播种什么的,那是农耕文明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苜蓿如此,棉花更是轻松简单的事情了。
事实上,后世小猪引进棉花后,其实并不是将棉花当成一种经济作物来看待的,而是视为一种异域的观赏植物……
而棉花在西域,也没人发现这种植物的果实能拿来纺织,基本也是将之视为观赏植物。
毕竟,弹棉花这种技术太过高大上了!
至于,匈奴人会不会答应帮忙,那个韩剧愿不愿意接受刘彻的这个委托。
刘彻更是毫不担心。
嗯,其实刘彻一直觉得,匈奴人在西域横行霸道,抢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一个销赃和将赃物换成实实在在的黄金丝绸食盐的地方,确实蛮可惜的。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自信满满的样子,心想:“就让太子去试试吧,就算失败了,好像也没什么损失,但若是万一成功,那么……”
于是他挥手道“既然太子想做,那就去做吧!”
“诺!”刘彻叩首道:“那儿臣先去与那匈奴使者‘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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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彻在几个宦官引领下,来到韩剧休息的一个偏殿之中时。
韩剧正在闭目养神,心里思索着,怎么样让汉朝君臣吐出更多的黄金丝绸等回礼。
尤其是丝绸!
对于匈奴来说,汉朝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丝绸了!
整个匈奴单于庭,上到单于,下至贵族,没有人不喜欢汉朝的丝绸制品的。
而且,汉朝的丝绸,匈奴人稍微转手一卖,就能获得巨额的利润。
故此,韩剧此行最大的目标就是弄到尽量多的丝绸,回去好讨好单于以及单于的阏氏们。
至于,去年才重订和亲,今年又来催要财帛,会不会太没有节操了?
匈奴人,从不考虑节操和道德这种事情。
正想着怎么在接下来威逼利诱的时候,韩剧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宦官在门口道:“大汉太子驾到,使者恭迎!”
韩剧连忙站起身来,躬身站到殿中,准备迎接汉室太子。
对匈奴来说,现在已经不同过去了。
现在的匈奴,是数万里草原,西域数十国的共主。
再也不是秦朝时期被秦军按着打,狂虐,朝不保夕的那个游牧民族了。
孔子说,仓禀足而知礼仪。
这一点,不管是农耕文明还是游牧文明,都是通用的。
既然现在匈奴成了大帝国,手下的仆从和附属国数之不尽。
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秩序的建立和维护了。
再怎么愚蠢的统治者都不可能不去建立秩序。
于是,匈奴在老上单于统治时期,建立健全了一整套的统治等级和社会秩序。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当户就是这套秩序的证明。
而汉匈不管怎么样,在明面上,至少现在,还是两国君主相互承认和认可的兄弟之邦。
因此,实际上,汉朝太子在匈奴贵族面前,至少在明面上是享受左贤王待遇的。
同样,匈奴的左贤王,在汉朝可以享受太子的待遇。
这一点,在汉匈两国的已故君王在国书之中已经是被确认和承认,并且落在纸面上的共识。
譬如,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后元二年写给匈奴老上单于的国书就说‘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这一点,老上单于回信也是认可和同意的。
是以,韩剧最起码在表面上会做一个臣子的模样。
刘彻走进大殿,看到恭身静立着迎接的韩剧,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亲切的道:“使者真是太客气了……”
“贵国俗谚:礼不可废,吾主亦常以为善,是故臣不敢不如此……”韩剧抬头微笑着答道。
“呵呵……”刘彻笑着拉着韩剧的手,两人一同走到榻上,对坐下来,但心里却腹诽着:“是不敢不这样……嘿嘿,看来你是根本不想给我行礼了……无所谓了……”
刘彻非常清楚,所谓的外交,其实就是即使心里在骂对方祖宗十八代,但表面上还是要一团和气。
而匈奴作为汉室最大的威胁以及敌人,刘彻还是很尊重的。
尊重自己的敌人,才能战胜他,打败他!
“太子来找臣,可是有事?”韩剧坐下来后,拱手问道。
“贵使真是爽快!”刘彻呵呵一笑,为韩剧倒上一杯酒,道:“孤先干为敬!”
然后,刘彻才道:“孤此次前来,乃是想与贵使商讨一个对汉匈都有益的计划……”
韩剧闻言,轻轻尝了一口酒,问道:“太子请说……”但脸上的神色,却分明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但刘彻却好不在意,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对韩剧道:“贵使忠信,孤甚敬佩,这么跟贵使说吧,孤听说,贵国统治数万里草原,无垠国度,不知是否属实?”
一边说,刘彻还特意露出一种‘我不很相信’这样的神态。
韩剧见了,同样并不怎么在意。
但,他这次出使,并非是单独一人,而且他也不是正使。
一个汉人再怎么忠心,也不可能担任单于的使者到另一个与匈奴几乎对等的国家。
真正的正使是一位匈奴贵族,但,那人并不懂汉话,是以,这些交流和联络的事情是由韩剧负责,但最后谈成什么样,却还是要由正使来衡量和决定。
是以,韩剧根本不敢不回答刘彻的这个问题。
因为,虽然正使不懂汉话,但随行的其他人,却懂的。
在匈奴国内,投降和逃亡的汉臣之间,可不是一团和气。盯着他这个位置和地位的人,不知有多少!
因此,韩剧斟酌了一下用词,挺起胸膛,答道:“回禀太子,吾主天地所生,日月所置,自长城以南数万里草原,无垠国度,确实皆归吾主治之!”
刘彻不动声色的赞叹了一声,继续问道:“如此广袤的国土和庞大的地域,想必物产丰富,定然有着我汉家未有之物事,请使者试举一二,为孤言之!”
韩剧却忽然噎住了。
刘彻的意思,在他看来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汉室的太子打着好奇和求知的幌子,来跟他套匈奴的内情。
要不要说?
韩剧微微想了想,却无法决断下来。
原因很简单,说吧,对于他来说,简直无法接受,这是赤裸裸的背主啊!
对于他这新附军来说,背叛自己的主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要是不说……
韩剧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周围的那些同僚。
匈奴人可是很骄傲很自大的。
韩剧很清楚,假如对刘彻的这个问题他不能给出一个让刘彻满意、匈奴人也满意的答案,那么,回国以后无数的小报告就会堆满单于的案头。
甚至不用回国,那位匈奴贵族的怒火就能杀了他!
刘彻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韩剧,问道:“贵使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开场的这些问题,刘彻是经过精心设计和推演过的。
简单的来说,这些问题都是挖好了坑,等着韩剧跳下来的。
事实上,刘彻在河东的时候,就已经跟那位匈奴的降臣有过深入的交流,问了许多关于匈奴的问题。
在那位已经落户河东的前匈奴某部落的贵族口中,刘彻差不多知道了一些现在匈奴的社会风气和政治习气。
此刻的匈奴,自认为宇内无敌。
是以无比骄傲自满。
而且随着国势鼎盛,匈奴人,至少是匈奴的贵族,开始讲逼格了。
想想看天朝改开初期,那些技术和不传之秘是怎么被霓虹人偷走的?
无非某些官僚要面子,急于宣扬我大天朝地大物博巴拉巴拉的。
而炫耀是人之常情,就连项羽都说‘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刘彻不认为,匈奴人能抗拒得了这个人类得通病!
所以,刘彻这个坑,就是为了引出那位藏在韩剧身后的匈奴正使。
嗯,古今中外的事实都证明了,比起汉奸什么的,真正的鬼子,反而更好忽悠。
韩剧却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感觉自己被刘彻逼到悬崖边上。
说,还是不说?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他想过干脆撒谎或者编两个没有的东西,应付一下刘彻,但,当他看到刘彻炯炯有神的双眸以及周围同僚们火热的眼神时,他不敢了。
诚然,他可以撒谎或者编个假话忽悠一下刘彻。
但是,这种事情,要是传到正使甚至单于耳中,那他就是死罪啊!
此刻的匈奴,就像一个暴发户。
看着家里的千万家产,急于想找一个人来炫耀炫耀。
可惜,一直以来,唯一一个可炫耀对象,对于匈奴都不太感兴趣,更别说匈奴那些远在西域的仆从和附属国了。
韩剧非常清楚,要是汉朝太子主动问他匈奴帝国的强盛和丰饶这种问题,他却没有老实的帮着单于炫耀和宣示匈奴帝国的伟大和富饶,那回了单于庭,单于能把他活活吃了!
可不止是汉人好面子,匈奴人同样也要面子!
可是,说实话吧……
韩剧却有些抓瞎了。
他是汉人,还是竭尽全力的巴结和讨好匈奴贵族的汉人。
在单于庭的这三十多年,他跟着他父亲,就学会了一件事情,怎么伺候好匈奴贵人,怎么拍马屁。
至于西域诸国,他去都去过,更不曾关心过哪些小国有什么。
换句说,他是一个嘴炮党,而不是一个实干家。
至于匈奴国内的实干家汉人降臣们,在今年的那次风波中不是跟着右贤王一起去见老上单于了,就是跟着中行说被贬去北海洗冰雪澡了。
剩下的寥寥无几。
韩剧,感觉无比棘手。
刘彻却是笑眯眯的进一步逼道:“难道说,数万里草原,无垠国度,竟无一物可胜我汉室?”
刘彻这话一出口,不止韩剧恶狠狠的看着他,就连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恶狠狠的看着他。
对于这些人来说,匈奴,就是他们的主子。
主子受侮,就是他们最不可接受的事情!
于是一个个怒目圆睁,盯着刘彻。
刘彻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但那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在说:‘啊呀,吹牛逼吹不下去了吧?’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自己的主子被如此轻视,极度的自卑之下,他站出来,对韩剧用匈奴话催着:“韩副使!你若不行,那我就去告诉须卜哥哥,叫哥哥来说!”
刘彻听着那叽里咕噜的鸟语,笑眯眯的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他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剩下的就等着收获了。
韩剧闻言却脸色大变,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同僚是什么货色。
毫不夸张的说,他要是在此刻出现纰漏,这些人肯定会非常乐意接过他的副使身份。
更严重的时,此次的正使姓须卜,乃是匈奴王室之外的三大家族之一的成员,与他攀附的且居家族相比,更加尊贵、显耀,而麻烦的是,且居家族是呼衍氏的马仔,而呼衍氏与须卜氏,那是政敌啊!
要是被那位知道了,毫无疑问,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打击政敌的马仔的机会!
正在韩剧尴尬之时,门口的宦官喊道:“匈奴正使觐见太子!”
霎时,韩剧的脸色变得雪白起来。
他很清楚,他被人卖了。
毫无疑问,那些跟随的同僚,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拉他下马了!
刘彻却笑着站起身来,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一行人。
在刘彻的视线之中,进来的人大概有六七个。
这些人,显然不是汉人,他们的身材极为矮小,大概与霓虹人有得一拼,基本上都是一米六以下的个头。
但是,他们的四肢粗壮,身体强健,头上的辫子被编得极细,他们的鼻孔比中国人大得多,耳朵大而厚实,耳垂上挂满了黄金制成的耳环,走起来路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毫无疑问,他们是真正的匈奴人,而且是血脉纯正的匈奴贵族!
当先一个穿着绸衣,似乎在模仿着汉人举止的匈奴贵族向前一步,用着颇为吃力的汉室礼仪,对着刘彻微微躬身而拜,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刘彻完全不懂的词语。
但好在有翻译!
一旁跟着刘彻前来的一位侍从立刻轻声对刘彻道:“家上,匈奴正使说: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最忠心最忠诚的臣子,须卜雕难向汉朝屠奢问安,并祝福您,请撑犁保佑您!”
刘彻来之时,这侍从已经向他恶补了一些匈奴的常识。
譬如,匈奴人称呼自己的太子,并不是直接称呼为左贤王,而是左屠奢王,屠奢这个词语在匈奴话里就是贤的意思。
至于撑犁,则是上苍的代指。
是以匈奴并不称呼自己的单于为单于,而是称为撑犁孤涂,意为天之子,单于这个名号,只是对外界的说法,真正的匈奴人,尤其是匈奴贵族,从来不会称呼自己的单于为单于。
这就像汉朝的臣子从来不会称呼自己的皇帝为皇帝,而称呼天子一样。
刘彻闻言,对那侍从道:“请转告使者,就说孤安,谢谢他的问好和祝福,孤也会祝福他,请泰一神保佑他!”
外交嘛,就是一群衣冠禽兽在一起用着冠名堂皇的词语,相互问候对方祖宗的行为嘛。
刘彻虽然没搞过外交。
但他在穿越前,天天受ccav熏陶,看多了天朝外卖部的发言,自然知道怎么回应了。
侍从官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
那匈奴使者抬头冲刘彻笑了一下,又叽里呱啦的说出了一大堆话。
等他说完,侍从官就开始翻译起来:“家上,匈奴使者说,听说汉朝屠奢想要了解大匈奴撑犁孤涂统治的国度的富饶与广袤,作为大匈奴撑犁孤涂最忠诚的臣子,他愿意向家上解答一二!”
刘彻闻言,立刻露出一个‘兴致勃勃’的神色,道:“固所愿尔!”
这话倒是不用翻译了。
因为这话对匈奴人来说,就好比后世的天朝宅男,再怎么不通鸟语,三克油这话总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第305章 忽悠匈奴人(2)
须卜雕难一来,韩剧连忙站起身,堆满笑容,自动自觉的站到须卜雕难身后,低着头,肃穆而待。
须卜雕难微笑着学着汉室的礼仪,对刘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只是,须卜雕难在经过韩剧身边说,叽里呱啦的用着匈奴话对韩剧轻声说了两句。
刘彻注意到韩剧闻言之后,脸色霎时变得雪白,身子都开始颤抖。
这就是奴才的遭遇了。
不管他怎么拼命的巴结主子,稍微惹怒一下主子,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归零。
更何况,匈奴是一个奴隶制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政权!
须卜雕难训斥完韩剧,就毫不在意的来到刘彻身前,恭身再请。
刘彻注意到,在须卜雕难行礼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人,包括跟在须卜雕难身后的几个匈奴贵族都微微的低头躬身,将右手放在胸口,根据刘彻了解,这是匈奴人对上位者表示恭敬和顺服的礼节。
然而,有一个人却很淡然。
而且这个人很年轻。
大约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他的样貌也与匈奴人有些不同,生着一双碧色的眼眸,个头虽与周围匈奴人差不多,但看的出来,此人的地位,至少与那须卜雕难是对等的,甚至,很可能,此人的地位还要高于须卜雕难!
“他是谁?在匈奴国内是什么地位?”刘彻有些好奇。
但刘彻来不及多想,微笑着与须卜雕难对坐下来。
一坐下来之后,须卜雕难就颇为热情的为刘彻倒了一杯酒。
跟想象中的野蛮、无理、嚣张跋扈的匈奴贵族不同。
这位匈奴正使,须卜雕难颇为文艺,准确的说,他有些文青。
这从他身穿绸衣,虽然很不适应汉室的礼仪,但却一直在坚持着用汉朝礼仪向刘彻表达就能看出来。
刘彻微微一想,就释然了。
匈奴的贵族,尤其是上层贵族,随着匈奴的不断胜利,版图和势力的不断扩张。
他们虽然依然逐水草而居,但是,人类天生就是追求更好生活和更愉悦生活的物种。
匈奴人怎能例外?
若刘彻没有记错的话,中行说在老上单于面前受宠不是因为他有多忠诚于匈奴。
比中行说更忠实的狗腿子,匈奴人多的是!
关键点就在于,中行说帮助老上单于成功的进行了一次整风运动,打压下去了匈奴国内的贵族的享乐主义。
根据刘彻了解,大抵中行说是这么跟老上单于说的:‘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这些话,简单的来说,就是来自汉朝的丝绸与精美的饰品以及美食,腐化了匈奴贵族,所以要赶快的改变的这个局面,让贵族们都明白,汉朝的东西没有匈奴的好。
类似这般的对话,其实在未来两千年的游牧民族兴起过程,无数的汉奸用过无数的话语,跟他们的主子重复过类似的话。
不管是辽金蒙元还是满清。
然而,事实证明了,这样的整风运动,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后世的满清贵族们还没入关呢,就已经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差不多了。
入关之后更是彻底的失去了战斗力,三藩之乱,全靠绿营在打。
如今,老上单于已死,新单于上位,顽固派的右贤王也被铲除了。
这么一来的话……
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匈奴国内的享乐主义重新抬头了。
而且这一次,匈奴人在憋了十几年后,爆发出来的威力,肯定远超想象。
眼前的这位正大光明的穿着绸衣来见刘彻的匈奴正使,就是证明。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的计划就更能实施了!”刘彻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须卜雕难,道:“有劳使者为孤解惑了!”
侍从官准确的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
须卜雕难微微沉吟,然后对刘彻叽里呱啦的说了一段话。
侍从官连忙翻译:“家上,使者说,大匈奴撑犁孤涂统御数万里草原,治下国度,数以百计,一切美好之物,应有尽有,不知道汉朝屠奢想要了解些什么?”
刘彻微微一笑,道:“我汉家与贵主约为兄弟,两国先王,故约:长城以外,弓猎之国,单于治之,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汉皇帝治之,作为冠带礼仪之国,我汉家当然是更想了解和知道,单于治下的数万里草原和无垠国度,是否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够耕种的植物,是否有着能让食物更加美味的香料,是否有着更加鲜美的瓜果!”
侍从官于是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
须卜雕难闻言哈哈一笑,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侍从官听完,对刘彻翻译道:“回禀家上,使者说,大匈奴撑犁孤涂的治下,应有尽有,自然也有着这许多的奇异之物,甚至,他本身就带了一些特殊的香料在身上,假如汉朝屠奢愿意,使者愿呈与汉朝屠奢一观!”
“香料?”刘彻露出一个非常有兴趣的神色,拱手道:“请!”
这话也不用翻译。
须卜雕难朝刘彻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兽皮袋,从袋子里倒出一些黑黑的植物种子。
刘彻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芝麻!
而且还是黑芝麻!
但表面上,刘彻还是颇为好奇的问道:“敢问使者,这是何物?”
侍从官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
须卜雕难看着刘彻满脸的惊讶,再听了翻译过来的话,内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挺着胸膛,抬头叽里呱啦的说了两句。
侍从官连忙翻译道:“回禀家上,使者说,此物名曰黑麻,乃是大匈奴撑犁孤涂治下一小国所产,极为珍贵,匈奴人以之沾在奶酪上食用,香甜可口!”
刘彻看着一脸自豪的须卜雕难,微微一笑,拿起一粒黑芝麻,就放进嘴里嚼了一下,摇摇头,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
那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太让我失望了!’
须卜雕难一见,只觉得身心受到严重打击。
于是叽里咕噜的对着侍从官说了两句话。
侍从官连忙对刘彻道:“家上,使者问:汉朝屠奢难道觉得这黑麻不好?难道汉朝还有比黑麻更好的香料?”
刘彻对侍从官道:“告诉匈奴使者,我汉家地大物博,这黑麻虽好,但与我汉家特产之花椒一比,就大大不如了!”
侍从官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
几乎所有的匈奴人都不敢相信的相互看了看。
刘彻见此情景,知道,鱼儿已经把钩子咬得牢牢的了。
于是,就对王道吩咐:“去,拿些花椒来!”
这时候,须卜雕难,也从随行的前汉人奴才们那里了解到了,汉朝确实有花椒。
没多久,王道就捧着一些花椒走进来。
刘彻让其将花椒放到案头上,对须卜雕难道:“贵使但请品尝我汉家香料!”
须卜雕难还没等侍从官翻译,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一粒花椒,放到鼻子闻了闻。
旋即,他的瞳孔陡然放大,脸上竟然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然后,他就将花椒放进嘴里。
我大四川纵横天下的秘宝花椒一入须卜雕难的嘴里,花椒特有的芳香和辛辣瞬间就通过味蕾传递到须卜雕难的大脑中。
强烈的辛辣刺激,张开嘴巴,非常没有礼仪的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但他的眼中却放射出无比的兴奋的神色。
他看着刘彻的眼睛,非常恭敬的问着。
侍从官在一旁翻译着:“使者说:尊贵的汉朝屠奢,这花椒能否作为礼物,送一些给大匈奴撑犁孤涂,大匈奴需要此物!”
侍从官顿了顿,接着翻译:“作为交换,大匈奴愿意将黑麻以及一些其他的耕种物种,送给汉朝皇帝……”
刘彻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花椒一出,匈奴人就肯定会不顾一切的索要。
原因很简单。
花椒的作用跟后来传入中国的胡椒差不多,都是香料、食物的调味品,以及一种中药。
花椒能去除肉类的膻腥味,还能解毒更有驱寒驱虫的功效。
而这对于以肉类为主食的匈奴人尤其是匈奴贵族,简直是无法拒绝的大杀器,这花椒甚至足以令匈奴人疯狂!
毫不夸张的说,倘若没有胡椒的竞争,花椒就能一统整个香料调味品市场。
而在中世纪之前,香料的经常比黄金还要贵重和珍惜。
西方人大航海,实际上就是在香料和丝绸的巨额利润下驱动的冒险行为。
而胡椒,原产于印度,后来张骞出使西域,才引进到的中国。
此刻,须卜雕难的表现告诉刘彻,匈奴人并未接触过胡椒。
想想,刘彻大概也清楚了。
估计可能是中亚的气候不适合胡椒的生长,是以西域那些国家并未有种植胡椒。
至于张骞后来能搞到胡椒,则是因为他跑的够远!
既然匈奴人不知道有胡椒,那就更方便刘彻的行动了。
刘彻微微一笑,道:“使者,汉匈两国先王约定了,世代昌乐友好,作为兄弟之邦,礼尚往来是应该的……”
侍从官将刘彻的话翻译过去,须卜雕难和他身后的匈奴人顿时露出一个非常高兴的笑容,刘彻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类似‘呦西,你的大大的好人!’这样的神色。
刘彻嘿嘿一笑,接着道:“只是……这花椒我汉室所产也有限的很……”
刘彻倒起了苦水:“此物需要栽种有高山之上,悉心照料,我汉家也就一郡能产此物,每年所产,不过千余斤……”
这些基本上半真半假,即使须卜雕难回头去问那些汉奸,估计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蜀郡的花椒每年能产多少。
听了翻译过去的话,须卜雕难不由得脸色拉了下去。
正欲说话。
就听到刘彻又说了起来。
“不过……”刘彻卖了个关子:“若是贵国需要,且此物能值钱的话,孤相信,我国的百姓会很乐意多种此物的!”
听完翻译的话之后,须卜雕难与其他人面面相窥。
这汉朝的太子,什么时候变成商人了?
这是在跟他们推销?
但是……
匈奴人跟汉朝要东西,什么时候支付过钱了?
不给?
匈奴人的思维很简单,你不给我,我就来抢,我就来逼你给我!
刘彻却摆摆手,笑嘻嘻的道:“贵使,请听孤仔细说……”
须卜雕难勉强坐下来,保持着匈奴贵族的风范。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的单于已经下令,只要汉朝不背约,匈奴就不可以攻击汉地。
这个命令,已经被下达给了所有南部的部落和王庭的贵族。
不然,此刻,须卜雕难估计早就拂袖而去,找刘彻的老爹去威逼了。
刘彻微微笑着继续道:“使者请看,我汉家有丝绸,有花椒,更有食盐以及美食,而贵国地大物博,幅员数万里,统御无垠国度,各种特产与珍奇异兽,数之不尽,不如,贵我两国互通有无?”
刘彻抛出一个让匈奴人无法拒绝的提议,他开口道:“不瞒贵使,我汉家还有一个更加神奇的宝贝——大黄!”
侍从官翻译过去之后。
须卜雕难疑惑的看向刘彻,他不明白,刘彻所说的大黄到底有何神奇,竟能令刘彻如此郑重其事。
刘彻拍了拍手掌,门口的王道立刻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大黄走了进来。
刘彻拿着那块小小的炮制好的大黄药片,对须卜雕难道:“贵使可知,此物乃是何物,有何功效?”
刘彻微微笑着,如同魔鬼一般诱惑着:“此物,最善通便,对于一切因肉食中毒以及伤寒所引起的便秘有奇效,更神奇的是,它几乎包治一切因肉食引起的各种疾病!”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彻太清楚大黄对中国以外的民族的重要性了。
古代中国对西方最重要的商品,除了茶叶、丝绸以及瓷器外,就是大黄!
这种在中国很寻常的药物,自后来张骞凿开西域以后,就成了整个西方世界的宠儿。
甚至在漫长的千余年岁月中,大黄在西方几乎成为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在中世纪,西方商人倘若能获得一小块大黄,立刻就视若珍宝,将之看出自己生命的保障。
这么说吧,后来老毛子建立的东印度公司,就是靠着从满清那里获取大黄而生存的!
以至于后世一鸭时林则徐以为,西方人没有了中国的大黄和茶叶,就要拉不出屎,跑不了路。
咳咳……
这当然是yy了。
但,却足以说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西方人都离不开大黄的神奇疗效。
甚至就是在现代,一直信不过中药的西方人,对大黄却网开一面,将之录入药典。
毫不夸张的说,大黄一出,匈奴人马上就得跪舔刘彻。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匈奴人尝到大黄的神奇作用以后。
须卜雕难听完翻译过去的话,再看看那块黄黄的植物根茎,脸上露出不太相信的神色。
刘彻微微一笑,道:“贵使若不信,可以试试!”
须卜雕难闻言,立刻就从随行的成员里,找了一个人出来,掰下一小块大黄,对他命令着,看着他吃下去。
没多久,那人就捂着肚子急匆匆的找人带他去厕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了此情此景,须卜雕难再也无法镇静了。
作为匈奴人,须卜雕难见过太多的贵族因为便秘,饱受折磨,甚至许多大人物就是死于便秘。
以肉食为主的匈奴贵族阶级,便秘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而任何能对便秘有效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神物!
须卜雕难此刻心中激动无比,若是能将大黄带回匈奴,立刻就是大功一件!
不!不!不!
大黄的作用根本不止于此!
此刻,在须卜雕难的眼中,那块神奇的黄色植物根茎,比世界上的任何珍宝还要珍贵!
作为须卜家族的一员,须卜雕难非常清楚,有了大黄,对于他的家族会有多大的助益。
旁的不说,单单只是控制住大黄的流通,就能让家族进一步的控制麾下的部落。
想想看,假如只有忠诚的部落,才可以被赐予大黄,甚至进一步将大黄神化成撑犁赐予的神物,那……
这画面美的须卜雕难都不敢看了!
这时候,一直在须卜雕难身后的那个年轻的碧眼匈奴人也开口了,他一开口,刘彻就知道,他哪里不对了。
因为,他的匈奴话非常生硬。
就好像后世的老外说汉语,中国人讲鸟语一样,一开口,就能听出不同。
刘彻于是对那个侍从官问道:“他说什么?”
侍从官恭身道:“回禀家上,此人说,这大黄与花椒,是否可以卖给他?”
刘彻瞳孔猛然扩大。
心里面一个声音猛地出现:他不是匈奴人!!!
但他不是匈奴人,怎么出现在匈奴使者队伍中?
他是谁?
他不是匈奴人,怎么拥有与须卜雕难对等甚至隐隐高于须卜雕难的地位?
倘若是其他人,估计怎么猜都猜不到这人的身份。
但刘彻却猛的想到了一个国家。
他知道,这人来自哪里了。
“他是乌孙人,而且还是乌孙王族!!!!!”刘彻心潮澎湃。
乌孙与匈奴的关系,就类似后世的米帝之于英国。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乌孙的先王猎骄靡是匈奴冒顿单于的养子,匈奴老上单于的干弟弟,毫不夸张的说,乌孙先王猎骄靡在匈奴拥有着几乎不下于匈奴左右贤王的地位,长久以来,乌孙与匈奴的关系亲密无比。
甚至于,乌孙本身就是匈奴扶持和培养的一个打手。
对于乌孙,刘彻太清楚不过了。
这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不想当皇帝的太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太子!
反过来说,不想当老大的马仔,也绝对不是一个好马仔!
而毫无疑问,乌孙,绝对是一个好马仔!
第306章 挖坑(1)
刘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那个乌孙人。
心里头小算盘打的啪啦啪啦的响。
俗话说的好,只要锄头挥得勤,没有墙角挖不动。
但是,此刻,却不是一个好时机。
所以,刘彻呵呵一笑,对侍从官道:“转告他:我国愿意将花椒、大黄以及食盐、丝绸出售给任何能带来类似于黑麻一类我国所没有的物种的人!”
侍从官翻译过去之后,那个乌孙人很显然非常高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他的话说出来以后,须卜雕难的脸色霎时就变得很难看了,立刻就用着另外一种语言与那个乌孙人说了起来。
刘彻看向侍从官,示意让他翻译。
那侍从官支支吾吾了一会,才翻译道:“家上,那人说:他有一种比我汉朝还要好的香料,名曰黑椒,另外他还可以提供许多西域的特产……剩下的话,臣就不懂了……”侍从官跪下来谢罪:“请家上赎罪!”
刘彻听完以后,就呵呵的笑了起来,低声对侍从官道:“起来吧,卿已经表现的很好了!”
此刻,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了。
至于那须卜雕难与那个乌孙人之间的对话,刘彻也能勉强猜到一些内容。
无非就是那个乌孙人拿出来的那个所谓的黑椒,恐怕须卜雕难听都没听说过,或者知道,但却没想过乌孙人手里有。
刘彻在心里嘿嘿的笑了两声。
这个世界上,就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谁没有点私藏的东西?
谁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更何况,游牧民族的天性就是有奶就是娘。
若非是现在汉室的手根本伸不到西域去,刘彻真想在这里面加一剂猛药,好好的给匈奴人上一课。
不过现在也不差。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须卜雕难与那个乌孙人之间争执。
虽然不懂他们之间在说什么。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给自己的敌人添堵更爽的吗?
当然,刘彻也很清楚,乌孙与匈奴之间的紧密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区区的大黄动摇的。
前世之时,小猪挖了乌孙几十年的墙脚到昭宣时期,才把乌孙人拉上了汉室的战车。
现在,乌孙与匈奴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
两者甚至共同作战,共同瓜分战利品,相互之间频繁通婚。
如此紧密的关系,后世米帝组织的北约加盟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唯一能作为参考的,大概就是后世地球上近代的英日同盟了。
须卜雕难与那个乌孙人争辩了一会,最后,似乎达成了妥协。
那个乌孙人将某样东西交给了须卜雕难,然后,须卜雕难就微笑着面向刘彻,说了两句话。
侍从官立刻就翻译道:“家上,匈奴使者说,大黄与花椒还有丝绸、食盐,只能由大匈奴撑犁孤涂与汉朝皇帝进行交易!”
刘彻一听,即使他向来脾气不错,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像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重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尝到!
然而,刘彻瞥了一眼那个疑似乌孙王室的年轻人,此刻,那人已经没有方才的成竹在胸,变得有些落寞了。
很显然,他已经被须卜雕难吓住了。
或者说,是被须卜雕难所代表的匈奴帝国给吓住了。
这个事实证明,再怎么紧密的同盟,涉及到利益时,还是会有分歧,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很显然,匈奴人绝对不会允许丝绸贸易这种暴利性的垄断商品被他人染指,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小弟!
更何况,还有同样暴利且还具有政治意义的花椒和大黄以及食盐?
但是,刘彻低头微微一笑,心道:“这样才好……”
自从老上单于死后,匈奴人就失去了他们的精神导师和指导这个庞大帝国前进的指路人。
继任者不管军臣也好,还是之后的伊稚斜也罢,充其量,不过是些有点小聪明的庸才而已。
纵观整个汉匈战争期间的表现来看,军臣与伊稚斜,明显不及格。
骄傲自满,目空一切,甚至昏招迭出。
使得小猪在汉匈战争的初期,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的实现了夺取河套地区的战略目标,进而压缩整个匈奴的活动空间,为接下来的漠北决战创造了有利条件,在这期间,霍去病甚至创造了八百骑突袭龙城,毁了匈奴祭祖之地的奇迹!
军事上如此,政治上更是一把好牌打成了烂牌。
原本,老上单于花费了一辈子的力气,为匈奴打下了整个西域的地盘,让所有西域诸国,统统臣服。
结果一个张骞就把匈奴人的后花园搞得鸡飞狗跳,甚至还用棒棒糖拉拢了好多的西域国家,连乌孙这个匈奴自己培养的小弟都动摇了。
张骞固然厉害。
但若不是匈奴人过于骄傲自满,对西域诸国,尤其是乌孙这样的强国盘剥过甚,人家犯的着跟匈奴人为敌吗?
而西域诸国,是匈奴最大的财源!
“我就再在这上面加一把火吧!”刘彻在心里充满恶意的想着。
于是他抬起头,对须卜雕难道:“这是自然……”
于是,刘彻就跟须卜雕难借着翻译,商讨起了具体的交易。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初步确定了以丝绸作为参考的交易本位。
确定了丝绸的本位后,诸般商品的交易定价,自然就迅速的得到了落实。
譬如,一石黑麻(黑芝麻)可以换十匹丝绸,而十匹丝绸可以换得一斤花椒或者大黄。
在这整个交易中,基本全是以物易物。
刘彻没有要求黄金或者马匹等什么可能刺激匈奴人的东西。
而匈奴人也很明智的没有提及青铜与铁器等敏感物资。
看上去,刘彻是用花椒、丝绸、食盐和大黄跟匈奴交易了许多西域的土特产。
匈奴人在整个交易中占尽了便宜。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整个交易继续进行,匈奴人的国力和实力在未来一段时间将会大大增强。
甚至于,借着花椒和大黄,匈奴甚至能进一步的紧密自身的部落与单于庭之间的联系。
但是……
刘彻很清楚,这就是一个坑,一个大坑!
匈奴人掉进去,就很难再爬上来了!
第307章 挖坑(2)
刘彻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分年代,国与国之间交往的本质就是相互给对方挖坑。
这挖坑技术的好坏,甚至直接决定了一国的兴衰。
譬如,后世米帝就给毛子挖了好大一个坑,然后,毛子就作古了。
后来继承了毛子家业的大毛,在坑里噗嗤了好多年,才总算借着油价翻身。
当然了,倘若学艺不精,挖坑不成反被坑,这样的事情,也多的是。
譬如当年战国末年,韩国人就拼了命想挖个坑给秦国。
这个坑的名字叫郑国渠。
然后,秦国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然后,六国被横扫了……
而所有的坑,无论成功失败,都几乎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至少你挖的坑,对方要心甘情愿的跳进去。
再之后,才是考验是埋跳坑的人还是挖坑的人的时候。
刘彻现在给匈奴人挖的这个坑,毫无疑问,匈奴人是跃跃欲试,若无例外,他们肯定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然后……
刘彻低着头呵呵的笑着,看着跟他一样一脸兴奋的须卜雕难。
此刻,刘彻仿佛看到了整个西域烽火四起,无数的小国在匈奴马蹄下破灭,无数的民族走向毁灭,但更多的人却拿起了武器,与匈奴人进行斗争,进行反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刘彻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西域诸国,在一般人古板的印象里,仿佛是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国,兵少国弱,不堪一击。
然而,历史却告诉刘彻。
即使是蚂蚁堆里也可能藏着食人蚁!
更何况广袤的西域国度?
旁的不说,那个亚历山大东征军后代建立的大宛,可是曾让强盛一时的汉军都碰的灰头土脸的!
至于乌孙,更是西域的霸主,虽然不如匈奴强,但,兔子急了也能咬人,更何况乌孙还是一匹恶狼?
其他更遥远的国度,更是有着能与欧罗巴霸主罗马掰腕子的安息帝国!
匈奴人是强,但它也不是龙傲天,王八之气一震,就能让西域诸国心甘情愿的做牛做马。
这么想着,刘彻就不由得有些期待了起来。
在历史上,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者在美洲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辛辛苦苦抢来的白银,最后却统统流入了中国。
而刘彻现在要营造的,差不多就是类似的局面。
以丝绸、大黄等为饵,让匈奴人去大索西域。
为了让匈奴人对西域诸国盘剥更加厉害更加彻底更加没有底线。
刘彻甚至可以在未来,给匈奴人一些甜头。
譬如说大量的进口产自西域的葡萄干、芝麻以及石榴甚至来自印度的胡椒。
然后,你觉得占据了绝对强势地位的匈奴会跟蝼蚁一样的西域诸国公平贸易?
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匈奴人必然会用类似于上贡,保护费以及其他类似的借口,跟西域诸国索要。
一如他们对汉室所做的那样。
至于报酬?
大匈奴的保护不要钱啊?
可能刚开始,贸易规模不大,西域诸国可能会没什么感觉。
但刘彻相信,再过几年,随着贸易规模扩大,西域的国家与民族,就将迎来一段无比黑暗与恐怖的岁月。
这样的黑暗与恐怖,将会一直持续到正义之师的汉朝军队到来……
然后,故事的剧本,自然是西域各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至于在这之中,会死掉多少人,有多少民族文明消亡,那就与刘彻无关了。
对刘彻来说,这是一步暗棋,运作的好,就可能彻底打乱匈奴人对西域的掌控,同时还能借匈奴人的手,抹掉一些刺头。
譬如说什么大宛啊。
说不定到时候汉室还会以解放者的身份进入西域甚至更遥远的国度。
想着大宛,刘彻就暗道了一声可惜。
大宛的汗血宝马,可是马中的宝马啊。
不过,汗血宝马太娇贵了!
不适合用来作为骑兵的标配,反倒是后来乌孙人培育的乌孙马,成为了汉军骑兵的主要马种。
…………
刘彻在yy的时候,须卜雕难,同样很高兴。
本来这次出使,不过是奉命过来例行公事,顺便来汉朝度假旅游享受美食的。
同时顺路提醒一下汉朝,这回礼不能太薄了!
但须卜雕难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老实说,西域诸国每年上贡给单于庭的贡品,像什么黑麻、蒲桃、石榴什么的,大部分都是堆在帐篷里发霉。
匈奴人更爱吃来自汉朝的美食,更欣赏汉朝的丝绸。
对于西域诸国,单于庭的政策,一直就是羁绊。
只要那些小国能对单于庭恭顺,按时奉上女子财帛,匈奴就不怎么去理会了。
但须卜雕难没有想到,那些匈奴人不怎么看的上眼的东西,汉朝的太子却很感兴趣,愿意拿丝绸来换,不仅如此,更搭上了花椒跟大黄。
花椒什么的,左右不过是调味品,影响不大。
但那大黄……
须卜雕难只能用神物来形容!
须卜雕难此刻已经在憧憬着他带着大黄回国以后的场景了。
单于龙颜大悦是必然的!
他的地位在单于面前更进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甚至借此超越他的哥哥,成为下一任的族长!
这么想着,须卜雕难越看刘彻越高兴,态度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比。
至于那个乌孙人以及乌孙人被迫交出来的东西,刘彻跟须卜雕难都有意无意的忘记了。
………………………………
与须卜雕难辞别,刘彻走出偏殿。
时间还很早,外面宣室殿的朝仪还没有开始。
刘彻决定先去跟皇帝老爹解释一下。
于是带着人朝着老爹所在宫殿而去。
在路上,刘彻朝哪位一直做翻译的侍从招手,问道:“敢问卿贵姓?”
那侍从官满心欢喜的跪下来答道:“小臣杨毅拜见家上!”
刘彻微微笑着点点头,对他道:“杨爱卿,方才有劳爱卿了!”
“为家上效力,是臣的本份!”杨毅高兴的道。
像他这样的小吏,在这宫廷里不知道有多少,懂匈奴话的,也并非只有他一个。
概因为,匈奴乃是大国,因此,汉室朝廷历年都有培养一些懂匈奴语言的低阶官员的传统。
因此,杨毅很清楚,现在,就是他的机会!
一个抱住金大腿,登上人生坦途,迎娶贵小姐,当上大人物的机会!
他自然知道,应该要牢牢抓住!
刘彻呵呵一笑,道:“很好,杨爱卿,孤能信的过你吗?”
杨毅立刻就叩首斩钉截铁的道:“臣虽粗鄙,却也知忠君奉上,家上有令,臣必万死不辞!”
“善!”刘彻大笑:“那孤就交给爱卿一个任务,盯住那些匈奴人,倘若那个碧眼匈奴人落单或者单独出现在某地时,你悄悄过去,将他请来与孤一见!”
刘彻看着他,问道:“明白了吗?”
“诺!”杨毅叩首道。
乌孙,现在刘彻肯定是没办法拆散他与匈奴的紧密盟友关系的。
但,提前下个钉子,跟乌孙人取得联系,也是不错的!
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联系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308章 悲剧之刘戊(1)
刘彻回到皇帝老爹身边,向其简要的汇报了一下自己与匈奴人取得的谈判结果。
“匈奴人会因为大黄与花椒而将那种神奇的牧草种子卖给我朝吗?”天子似乎根本就不关心刘彻与匈奴人达成的交易,低头微微沉思之后,对刘彻问道。
“会的!”刘彻非常肯定的说:“父皇,只要这种贸易方式存在,匈奴人的一切,就都将为我汉家获得!”
这是肯定以及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匈奴人可能会对类似与汉室的贸易严格把关,严查死守。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三五年后,汉匈之间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相互走私行为。
马克思说过,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人们就会铤而走险,只要有百分一百的利润,法律就是废纸,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阻止人的私欲与贪婪,而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百,那就没有什么不能交易的了!
而大黄、丝绸、花椒,哪一个的获利不是数倍甚至数十数百倍的利润。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后世的史料描述。
一匹丝绸,在罗马能与黄金等价,一块大黄能换的价值其重量本身数倍的黄金,至于胡椒等香料,更是无价之宝!
只要匈奴人尝到甜头。
下面的人的私欲一起,就没什么能阻止走私的狂潮了。
为了利润,明末的商人官僚集团毫不犹豫的卖了老朱家。
当然,同样的,来自西域的许多高利润特产,譬如说汗血宝马、可能残存在大宛等国中的古希腊文明的结晶如亚里士多德等人的数学著作以及黄瓜、棉花、石榴甚至产自印度的胡椒等超高利润的商品,同样会让汉朝的商人不顾一切的将违禁的非法物品,卖给匈奴人。
譬如说被严格控制流出的铁器以及汉军的制式装备、甲胄。
这些都是人力所无法控制的!
甚至,刘彻很清楚,即使他不做这些,同样的走私,也一样在进行。
不然,你以为此刻在遥远的安息、罗马、印度、埃及出现的丝绸该怎么解释?
后世的史记中就明确记载了两个关于汉朝商人肆无忌惮的走私商品的证据。
第一个来自于张骞在西域的所见所闻,当时,张骞在乌孙看到了来自汉朝的蜀锦,并且得知,这些商品来自身毒,而身毒又是从滇国获得的。
而汉律规定,任何私自出关禁都是死罪!
而另一个证据,则是匈奴列传中关于马邑之谋的描述。
史记中明明白白的记载,马邑之谋的谋主商人聂壹干的就是‘奸兰出物与匈奴交’的勾当。
所谓奸兰,既是西汉版本的走私。
有趣的是,在马邑之谋以前,根据史记的记载,汉匈贸易极为兴盛,同样是匈奴列传之中,就记载了,小猪在位初期,即建元至元光的七年中‘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简单的来说,就是当时的长城附近,汉匈之间的民间往来与贸易,已经不是小打小闹,某几个人的个人行为了。
而是在掌权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大规模有组织的大额贸易。
更有趣的是,马邑之谋发生之后,尽管汉匈已经在事实上进入了战争状态。
然而,太史公依然记述说:‘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来入盗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这就更有趣了!
什么样规模的贸易和利润才能让汉朝和匈奴都在撕破脸后,还继续做买卖?
或者说,什么样的交易,才能汉朝不关闭那些开放的边境市场,不严厉打击那些走私商人,又是什么买卖才能让匈奴人放着那些市集中堆积如山的财物不要反而去啃那些硬骨头一样的要塞?
再仔细想想明末的时候,满清多次破关侵略,但富得流油的晋商的地盘,满清大兵却‘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再结合小猪即位后,汉朝的马匹存栏数量的不合理的忽然增长,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小猪通过贸易,获得了来自匈奴的大量的战马!
而匈奴人自也不傻,得到了大量的汉室的铁器、食盐与丝绸。
两者只能说各取所需!
而现在刘彻推动汉匈贸易,其实不过是稍微提前一下小猪的剧本。
当然了,刘彻打死都不会跟自己的老爹说的。
不然,老爹知道了的话,这买卖十之八九就要黄掉了。
虽然刘彻自己很清楚,这个买卖,无论怎样,汉室都不会亏本。
原因很简单,走私到匈奴的铁器,数量有限,而且匈奴人未必能欣赏。
天子刘启听到刘彻肯定的回答后,就摆摆手道:“那此事,朕就交给大行去负责……”
“父皇圣明!”刘彻叩首道。
刘彻跟须卜雕难达成的,仅仅只是一个意向而已。
具体的贸易交换比例以及条款,自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沟通和交流,同时,这个事情,还要得到两国君王的批准。
因此,最起码,这个新的条约,也要等到今年的六月份甚至明年的这个时候,才可能落到实处。
实际上,天子刘启也并未太过将刘彻与须卜雕难达成的这个贸易条约太过放在心上。
事实上,此刻,在天子刘启眼中,这个所谓的贸易条约,其实不过是拿来稳住匈奴人的一个办法而已。
因为,今年,将是削藩大计最重要的一年。
而削藩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匈奴人是否介入。
倘若,只是付出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大黄、花椒以及丝绸,就能让匈奴人不介入汉室内战,不跑来骚扰汉关,使得朝廷可以安心处理内政。
那么别说是还有可能带来好处了。
就是没有好处,亏本甚至巨亏,也要捏着鼻子做下去!
而现在,这个新年的朝会,就是一个重要的舞台!
因此,天子刘启并未再问刘彻关于此事的细节,只是悠悠然的问道:“太子听说了楚王的事情了吗?”
刘彻眉头稍稍一皱。
他当然听说了!
何止是听说了!
甚至连事情的前后经过和细节,现在,整个长安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两天前,楚王刘戊入关,按照惯例来长安朝贡天子。
但就在此时,一条劲爆的消息瞬间爆炸。
楚王刘戊在去年夏四月太皇太后丧礼期间,饮酒作乐。
这就是大不孝!
倘若是这样,那也罢了。
毕竟,这样的传闻,可扳不倒楚王这样的大国诸侯。
可是,有人言之凿凿的提出了罪证——刘戊不仅仅在丧礼期间饮酒作乐,更与其外甥媳,发生了乱伦关系!
顿时,整个舆论哗然!
汉室对诸侯王有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就是乱伦!
可谓碰之即死,触之即亡!
但凡碰了这条红线的,不管是谁,都几乎难逃一死!
在整个汉室历史上,因此而死的诸侯王,不计其数!
第309章 人参!(第一更!)
前世之时,此刻刘彻远在河间,与长安山水相隔,最后落在他耳朵里的消息,大部分也是经过艺术加工之后的成品。
这就好比后世的天朝某大会前后发生的事情。
帝都的百姓自然知道的远比魔都的百姓多。
至于其他地方,估计,就只能看到ccav的全国人民大团结了。
前世,刘彻最后得知的消息是,御史大夫晁错弹劾楚王刘戊往年服太皇太后,私奸服舍,请诛,天子以楚王有功,诏赦,罚削楚之东海郡。
然后,刘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
正月甲子,吴王濞遣使传书天下诸侯,起兵谋反。
而此刻,刘彻以太子之尊坐镇长安,耳中所闻,所知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前世的n倍。
以刘彻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
这刘戊很显然是被人坑了。
不然,何以他前脚刚进函谷关,后脚长安就冒出了关于他在服丧期间饮酒作乐,甚至乱伦这样的丑闻的传言。
甚至于,传言之中,言之凿凿,所有的描述仿佛是有人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要是都这样了,还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引爆了这个炸弹,那么,刘彻也就枉为穿越者了!
而且,刘彻知道,幕后的推手估计不止一两个。
甚至,就是现在向他问这个问题的老爹,估计也在里面掺了一脚。
只是,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
只有傻瓜才会说出来!
刘彻于是俯首拜道:“回禀父皇,儿臣最近一直闭门读书,修身养性,不曾听说过……”
“呵呵……”只听得皇帝老爹莫名的一笑,然后,刘彻就感觉到自己的老爹仿佛站起身来了。
笃笃笃的踱着脚步,走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走到了他面前。
刘彻抬起头,只看到老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刘彻……”刘彻只听到自己的老爹低声对他道:“不要自作聪明!”
刘彻浑身打了个冷战。
连忙叩首道:“儿子不敢!”
皇帝老爹的意思,刘彻脑子里有些迷糊,不太理解。
但这其中明显带着苛责以及警告!
于是他福至心灵,连忙道:“儿臣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无疑这是一个擦边球试的回答,无论老爹所指的是哪一个方面,刘彻都可安然脱身。
听了刘彻的解释,天子刘启似乎有些意动,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挥手道:“既然如此,太子先去大殿候着吧!”
于是,刘彻连忙躬身一拜,道:“儿臣告退……”
等走出大门时,刘彻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一拍脑门,不由得懊悔了起来:“看来,我是错过某个窥知历史真相的机会……”
很显然,方才皇帝老爹的表现,很不正常。
假如说,楚王刘戊的现在的情况有他的一份贡献,恐怕老爹就不可能那么问刘彻了,甚至都不会问。
因为,对皇帝来说,维护自己的伟光正是他们的本能。
是以,假如皇帝参与了对某个臣子的阴谋,那他从此就会避而不谈,将这个责任毫无压力的转嫁给另外一个臣子,借机将自己洗白。
譬如后世的宋高宗,把杀岳飞的锅丢给秦桧一样。
也就是说,这事情,有人矫诏了……
刘彻在心里想着。
只有这样才解释的清楚,方才皇帝老爹的一切不合理举动!
汉室的臣子,向来有矫诏的传统。
假传圣旨这种事情,虽然风险很大,但是,作为一个一切唯结果论的国家,只要把事情干好了,假传圣旨什么的,根本不是罪。
所有在史书上被以矫诏罪名治罪的,统统都是事情干砸了的家伙。
反之,只要事情做成了,矫诏?
皇帝忙着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来不及!
是以,汉室的历史上充斥着无数冒险矫诏的家伙。
譬如,现在刘彻身边的汲黯,在历史上就是一个矫诏达人,明史记载,这货就明目张胆的干过假传圣旨的活计。
但他把事情干好了,所以皇帝一句责罚也没有,反而升官嘉奖!
但更多的,却是失败者。
譬如薄昭、窦婴、卫青的儿子卫杭、陈阿娇的两个兄弟,都是死于矫诏!
那么,谁是那个假传圣旨的人?
刘彻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热闹喧哗的大殿。
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晁错!
只是……
刘彻低头想了想,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不然,皇帝老爹也不会表现的那么……奇怪……
仔细想想,刘彻发现了一个疑点。
他去见须卜雕难之前,他的皇帝老爹还表现的很正常,当他回来,皇帝老爹匆匆的问了一下会谈的内容就不再关注了。
也就是说,在他离开和回来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这个事情的出现,使得老爹将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统统降入了低优先级处理的序列。
………………
带着满腹疑虑,刘彻回到了宣室殿之中。
其实,他离开的蛮久的了。
起码有一两个时辰了。
因此,此时,已太阳渐渐升高,阳光从宣室殿东侧的殿门照射进来。
无数的贵族大臣以及来到长安朝贺的诸多藩国使节,此刻,该到的,差不多也全到齐了。
刘彻回到自己的位子。
真番王立刻就凑过来抱大腿。
还向刘彻进奉了据说是真番国特产的宝贝!
刘彻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人参,还是正宗的老山参!足足有刘彻的手掌那么大的老山参!
这要搁后世,刘彻连摸这样的极品老山参的机会都没有。
但在此刻……
刘彻拿着那个老山参,看了看,不由得长叹一声。
后世人人皆知的大补之物,有着n种神效的植物——人参,在此时,却不过是一种域外的奇物。
几乎没有汉人会把人参这个玩意放在眼里。
更别提人药了。
此时,中医中药中的参,指的是党参。
至于人参,统统都还趟在东北和朝鲜的老林子里,鲜有人会去取用。
刘彻拿着人参,挥挥手对身后站着的汲黯吩咐道:“卿一会朝会之后,与真番王商议一下,此物的进口吧!”
刘彻又对真番王道:“请爱卿放心,我汉家绝不会亏待忠臣,此物,我汉家愿意以丝绸及食盐以及铁器与贵国交换,具体交换比,孤的家令会跟爱卿商量的!”
真番王闻言,大喜,叩首道:“多谢家上!”
刘彻却低着头,看着远处坐立不安的不停瞥着他这边情况的朝鲜王子卫渠。
刘彻心里呵呵的笑了起来。
人参的功效,自然毋庸置疑,更何况这种深山老林出产的老山参。
在这个时代,这种老山参甚至可以将之拿来当做保命的手段!
这么一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卫满朝鲜,倘若不识趣,那么,一场人参战争,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第310章 迷雾(第二更)
打发走真番王,刘彻拿着人参,偷偷的靠近了殿中天子御座之下,皇后銮位所在的区域。
这个时候,薄皇后自然还未到来。
按照惯例,此刻,薄皇后应该在东宫陪伴太后接见来长安朝贡的诸侯王们。
但,皇后的亲信,李信却是在的。
刘彻偷偷的把李信叫到一个角落,将手里的那株老山参交给李信,叮嘱道:“李公去让人找只老母鸡杀了,用此物炖汤,炖好以后端来呈给父皇、母后以及皇祖母享用罢!”
这人参对刘彻来说,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拿来拍马屁而已。
毕竟,对于渴望生命延续的更久一些的统治者来说,没什么比人参这样的补品更好的东西了!
至于其他什么卫满朝鲜什么的,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一个举动。
李信领命而去以后,刘彻就回到自己的位子,安静的坐下来。
然后,自然就是一年一度的汉室大朝仪。
整个过程无比复杂和繁琐,基本上就是按照着叔孙通当年设定的复杂无比的大朝仪制度进行。
为了不至于灌水,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总而言之,当整个大朝仪的程序走完,刘彻差不多已经累趴下了。
在心里面无比鄙视那个当年脑补出这套礼仪的叔孙通。
此时,整个程序正好来到最后的法酒寿上的环节。
身为太子,刘彻是第一个出列奉酒寿上的。
所谓的法酒,自然不是一般的酿酒。
而是以这个时代而言,极为难得的高浓度酿酒。
刘彻不知道,在这个没有蒸馏概念的时代,酿酒的工人是怎么将酒精提纯的。
但,此刻,他手中捧着的法酒(注1),几乎清澈见底,阵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单单是闻着,刘彻就已经有些醉了。
他躬身奉着酒樽,趋步前行,俯身一拜,道:“小子彻,谨祝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汉社稷江山万万年,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天子刘启满脸微笑着道:“给太子赐座!”
刘彻之后,自然就是其他还在长安的皇弟上前。
因此,刘彻难得的见到了现在才只三岁的皇十子刘彘。
这只小猪,此时根本没有以后吊打匈奴,凌辱朝鲜,***南越的一代雄主的气象。
反倒是,粉雕玉琢,看着非常可爱,尤其是一双漂亮的小眼睛,让人一看就忍不住爱惜起来。
加之,他是当今天子最年幼的皇子。
因此,刘彘一出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刘彻的眼睛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准确的来说,是盯着那个刘彘身后的女人——王娡!
几个月没见,王娡的变化非常大。
此时,这位过去深的皇帝宠爱,与妹妹王儿驹霸占皇帝的贵妃,变的让刘彻都有些认不出她了。
她穿着非常朴素,甚至可以看出,她极力的在想着低调。
身上别说什么丝绸了,就是连以往戴在身上的金银饰物都不见了。
脸上,更是只稍稍化了一个淡妆,连脂粉都没怎么涂,就那么素面朝天,静静的待在一个角落。
刘彻凝视着这个前世让他害怕、恐惧甚至根本无力反抗的女人。
心里却是一点都不肯放松!
实在是这个女人太厉害,心机太恐怖了!
前世,小猪能上位,这个女人应该占了九成的功劳!
今生,倘若不是刘彻凭着先知先觉,加之田蚡和王信作死,刘彻甚至都不敢说一定能打败她!
而此刻,这个女人重新出现后,马上就引起了刘彻十二万分的警觉和警惕!
只是……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刘彻看着对方的表现,在心里叹了口气。
显而易见,此刻的王娡采取了最安全最低调的出场方式。
一时间,刘彻都有些找不到可以下嘴的地方!
至于,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她现在所表现的那样,已经彻底死心了……
呵呵……
就算是真的,刘彻也不敢放松对对方的警惕啊!无论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还是私人的感情。
刘彻可一点都想自己成为某位大人物逆袭的背景。
“小猪啊,不是哥哥对你太狠,要怪就怪你投胎在皇室吧……”刘彻看着可爱的刘彘,在心里说道。
然后,他就将视线转移到了馆陶长公主刘嫖身上。
“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去跟长公主姑姑好好聊聊,让她有机会的话,就多进献美人吧……”刘彻在心里寻思着。
虽然怂恿自己的姑姑给自己的老爹拉皮条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没节操。
但刘彻早在前世就有了觉悟,在政治上无所谓对错,有的只是成败而已!
“这就是皇家的悲哀,生是政治,死也是政治!”刘彻在心里叹了一声。
……………………
皇子上寿之后,就是诸侯王以及外藩国王与使者上寿。
在这过程中,刘彻看到了现在正处于风尖浪口的楚王刘戊。
刘戊是在其丞相张尚,太傅越夷吾的陪伴下来到长安的。
按照汉室制度,诸侯王入宫朝天子,丞相、太傅以及两千石以上大臣俱都要随行。
此刻,刘戊率领着他麾下十余位大臣,奉酒上寿,口称:臣戊,态度恭敬,举止得体,一点也不像一个正处于风尖浪口,被人批判为乱伦的即将万劫不复的人。
反而,非常轻松。
刘彻看着楚王刘戊,心里头也思索着,考虑着。
很显然,刘戊的举止并不符合他目前处境。
在见到刘戊之前,刘彻想过这位楚王,史书上有名的庸才,虎父犬子的典型可能的反应。
但种种预测中并不包含刘戊此刻坦然处之的表现。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有依仗啊!
刘彻低头饮了一口手里的法酒,略微有些辛辣,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醉人。
估计这法酒是用取巧的法子酿造的而不是单纯的通过蒸馏提纯。
楚王刘戊上寿之后,领着群臣,忽然来到刘彻面前,躬身问礼:“老臣拜见家上!”
刘彻连忙起身,躬身在一旁,回礼道:“王叔多礼了,小子可不敢当!”
楚王刘戊的父亲是楚夷王刘郢客,他的祖父是刘邦的仲兄刘交,在辈分上,刘戊与刘彻的老爹是同辈。
但刘戊的年纪却比刘彻的老爹大多了。
他起码有六十岁的样子,看上去也有些老了。
看着刘戊,刘彻忽然感觉,自己已经知道对方的依仗来自哪里了。
掐着指头算算,刘戊为王,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时间,就算是头猪,也能有不少拥护者。
假如,有人胆敢在长安扣留甚至诛杀刘戊。
那,整个楚国必然是立刻造反!
更何况,既然敢来长安,刘戊就肯定有着全身而退的把握。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整个局面顿时变成了一团迷雾。
即使刘彻也很难看清楚这里面到底是谁在唱戏,谁在搭台,又是谁在长袖善舞,更别说猜出是谁在幕后操纵一切了。
“看来,我要去拜访一趟老丞相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此时此刻,能为他拨开这眼前迷雾的,估计也就只有浸淫政坛数十年,对天下势力了如指掌的前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了!
第311章 学习与孝心(第三更)
等到上寿的这个环节走完,亢长坑爹的大朝仪才算落下了帷幕。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到了休息的时间了。
宫女们奉上种种精美的点心和精心制作的酱料,给与会的藩国使者以及皇子皇妃食用和补充体能。
下午,天子,太后、皇后以及刘彻率领着群臣与诸侯贵族,又分别来到未央宫外的太庙和太宗皇帝庙祭拜汉室的创建者刘邦以及先帝太宗孝文皇帝。
至于惠帝……
一个没有庙号和子嗣的皇帝,能把他的神主牌留在汉室的谱系里已经很给面子了!
到了晚上,刘彻还得留在未央宫与皇帝老爹一起招待来京得诸侯王与其他从各地赶来长安述职的郡守。
这些政治活动,毫无疑问对刘彻这样才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但是,通过跟随皇帝老爹参与这些政治活动,刘彻掌握了一些过去不曾掌握到的新技能。
譬如,现在,他知道,在这西元前的世界,皇室是怎么掌控和统治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甚至几千里之远的地方郡县的。
其一是很通俗的恩威并施。
其二,则是通过对地方郡守的频繁调动,防止其在一地任职太久,产生尾大不掉的趋势。
这两个法子看上去很简单。
几乎读过书的都知道。
但真要具体去实施,怎么把握这个度,怎么控制,就是一个难题了。
汉室的地盘这么大,不说别的,长江以南跟长江以北,几乎就是两个世界。
怎么合理的调配和任用官员,这就是考验一个统治者统治手腕的难题。
然后,身为统治者,不说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起码,也要了解各郡县的人口户数以及当地的地理地貌、风俗人情。
不然的话,下面的官员跟你简单的汇报去年郡县的发展以及人口户数时,你就只能嗯嗯嗯了。
然后,下面的人一看皇帝都这样了,那马上就会起些别的心思。
而跟在皇帝老爹身边,刘彻看到的却是,不管是夹在吴楚与淮南之间的那几个郡,还是直面着匈奴威胁的边郡,仰或是处于中原腹心,承平已久的郡县,他的老爹,在听了郡守的汇报后,都能准确的回忆出去年当地的人口户数以及田亩数量、田税徭役调度,并给出一些或是勉励或是赞赏或是鞭策的话语。
这就让刘彻目瞪口呆。
凭心而论,刘彻自认为,他现在还远远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我要学的和掌握的东西,还很多……”当刘彻跟着自己的老爹,接见完最后一位来京述职的郡守后,刘彻在心里叹了一声。
想想也是,中国历朝历代,凡二十一朝,君王数百位。
但能真正掌控住局面的,却十中无一。
大部分皇帝都被臣子牵着鼻子走,甚至玩坏掉了。
只有少数强人脱颖而出,这样的人,就是明君贤王的胚子。
除开这些强人,剩下的,能被评价为守成之主的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而整个西汉十三个皇帝,明君贤王雄主竟然多达六个,甚至就是大厦将倾之时,哀帝的表现,也在常人之上,错非其身患怪病,加之大势已经不可违逆,不然,他甚至能成为一个中兴之主也未必!
以前,刘彻还不知道,这样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现在,他明白了。
在这样的言传身教之下,只要继承人不太笨,基本都能掌握到一些基本的治国之术。
然后,在经过十几年的磨砺,即使只是中人之姿,也能掌握帝王心术。
“这么说来的话,明君活的久,也算是优势了!”刘彻心里想着。
想要教育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时间无疑是关键。
像东汉那样一堆的婴儿皇帝,国家权柄就是想不落入外人手里都难啊!
“身体不止是革命的本钱,也是独裁的本钱啊!更是王朝万年统治不堕的本钱!”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捧着一盅用人参炖好的老母鸡鸡汤,亲自来到了皇帝老爹休息的地方,叩门而进之后,刘彻就将这盅鸡汤,呈递在手上,道:“父皇,儿子见父皇操劳国事,甚为辛苦,听闻真番有奇物名曰山参,可安神健体,调理阴阳,补益中气,特寻来一株,以鸡汤煲之,呈与父皇,请父皇品尝!”
这锅鸡汤,刘彻可是让李信特意炖了几乎三四个时辰,鸡骨头都炖烂了。
这也是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高压锅,甚至连个铁锅都没有。
想炖汤,就只能用大鼎来炖。
这样的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天子刘启闻言,放下手里的奏疏,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太子有心了!”
像今天这样,儿子亲自炖汤奉来,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心里自然不免就有些感触。
只感觉,总算没有白费心思在刘彻身上。
一种只属于父亲的感情,顿时就萦绕在心头。
这种感情甚至来的极为猛烈,让他的身心都沉浸在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之中。
于是,在宦官奉上那盅鸡汤,身旁一位官员想要先代吃一下,作为预防时,天子刘启摆摆手,径直拿过那盅鸡汤,然后用汤勺吃了一口。
浓郁的人参香味顿时萦绕于唇齿之间。
即使是后世那种人工栽培,短期催生的萝卜人参,常人吃了,都有提神醒脑,集中精神的功效。
这种在深山老林生长了无数岁月的老山参的功效,自然十倍于普通人参。
因此,鸡汤一下肚,天子刘启就只觉得原本有些劳累和困顿的大脑瞬间就有了些活力,甚至就连身上疲劳感都消失了不少。
“果真神奇!”天子赞了一声,张口将那盅鸡汤全部吃下肚子。
然后长了出口气,对刘彻道:“太子,那山参产自真番?”
刘彻点头称是。
“告诉大行,以后真番的朝贡之物,就定成这山参,还有,让少府多买此物,有多少买多少!”那鸡汤一下肚,天子刘启立刻就察觉出了这山参炖汤的好处。
别的功效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这提神的功效,对于他这样经常熬夜,一忙起来昼夜颠倒的皇帝,真是及时雨!
如此一来,以后或许就不用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审阅着奏疏了。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命家令汲黯去与真番王交涉了!”刘彻连忙邀功道。
“哦……”天子刘启点点头,摆摆手道:“那,这事情,就交给太子去办吧!”
在他看来,这山参既然带着一个山字,那肯定是山林之物,这山林之物,恐怕真番漫山遍野都是此物吧?
因此,大概不值什么钱,让太子去操办也好。
刘彻却是欣喜若狂。
这世界上什么买卖最来钱?
答案是垄断!
只要垄断了人参来源,那钱,还不滚滚而来?
与此同时,长乐宫中,窦太后吃完打着刘彻旗号献上的一盅鸡汤后,也点头赞道:“太子有心啦,这样的参汤,以后就多多给哀家备一些吧!”
她这样的老人,自然更能体会到参汤的好处!
第312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四更!)
夜色渐渐深了。
刘彻的太子马车行驶在长安的大街上。
车窗外的长安夜景,繁华如星,无数的灯光闪烁,烛光摇曳。
尽管已经很累了,但刘彻还是强打着精神,让自己的状态保持完美。
马车,在一座宅院前停留了下来。
这是一栋在长安根本不算档次的宅子。
门口,甚至连个石狮子都没有摆。
刘彻下了马车,一阵北风吹过,他感觉身上有些冷,于是紧了紧衣裳。
“家上!”在这个略显寒酸的大门口,一个人影带着几个下人,迎上前来,跪下来叩首道:“臣父闻之家上来访,甚为高兴,命臣等在此恭迎!”
这人就是申屠嘉的长子申屠蔑,曾与刘彻有过一面之缘。
说起来,自从回长安以后,刘彻还是第一次来看望老丞相。
以前都是派汲黯、颜异或者张汤上门慰问。
想起来,刘彻都有些稍微脸红。
申屠蔑领着刘彻进府,一进门,刘彻就发现,整个申屠府邸都已经被打扫过一遍了,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堂堂的前丞相家里,寒酸成什么样了。
一路前行,刘彻看到的下人仆役,绝不超过十人。
基本上,整个府邸之中的下人总数可能不超过二十!
这样的家境,别说是堂堂汉家丞相,彻侯了!
就是长安周围的一个普通的地主之家,恐怕,也比申屠嘉家要强!
一切,刘彻常常听人说,老丞相清廉,不受贿,不贪财。
此刻见了,才真正相信。
但,莫名的,刘彻觉得心里一阵苦闷。
前世,申屠嘉死后,迅速人走茶凉,故安候这个名字从此沉沦,泯然众人。
刘彻环顾着这庭院内外。
他摇了摇头,叹道:“老丞相为江山社稷操劳一生,不该是这么个待遇!”
刘彻记得非常清楚。
这位老丞相是第一个挥刀砍向公款吃喝这个问题上的丞相。
去年,在其的建议下,皇帝老爹下诏,从今以后,所有公款吃喝的费用,全数自理。
不管是从中央下到地方考察的御史,还是路过某地的官员!(注1)
同时作为张苍的继任者,他是顶着上头皇帝的压力和下面官僚的抗拒,继续强力推行张苍的改革措施。
错非申屠嘉,张苍去职后,他所发明的那套基于数学基础的当政措施,可能就难以维系了。
更何况,这位老丞相,长久以来,就是刘彻的保护伞。
保护着刘彻撑过了最脆弱和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这恩情,刘彻一直记在心中。
但这样一个两袖清风,一心为国的老臣,在史书上连个列传的位置都捞不到,只能附在张苍列传之中。
有关他的过往和历史,俱都埋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刘彻迈着沉重的步伐,在申屠蔑的引领下,来到申屠嘉的卧室。
“小子彻拜见老丞相!”一进门,刘彻就微微躬身,执晚辈之礼而拜。
卧于病榻之上的申屠嘉,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勉强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起来,强打精神,道:“家上万勿如此,折煞老臣了!”
刘彻起身,坐到申屠嘉身边,握着他的手,道:“老丞相且勿激动,躺着好好休息!”
此时的申屠嘉,已经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个在朝堂上对晁错吹鼻子瞪眼睛,喊打喊杀的精神头了。
他现在萎靡的不成人形。
显然,中风结束了他的政治生命,也给他的健康和精神造成了不可逆的打击。
对于这样一个戎马半生,然后又身居丞相的老人来说,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是一个比死还痛苦的局面!
后世多少天朝官员,当政之时,威风八面,一朝退休,一夜白头。
申屠嘉不贪财,但好名,喜热闹。
刘彻跟申屠嘉相处的久了,自然一眼看出他如今问题的所在。
对他来说,政治已经与他的生命成为一个共存的整体。
套句后世的话说,申屠嘉这样的人,生于政治,死于政治。
这从他看到刘彻到来后,就不顾一切的起来,就能看到出来。
因为,刘彻的到来,让他看到了重新在政坛上发挥影响力的机会。
甚至于,在刘彻坐到他身边后,他的精神就重新活跃了起来。
双眼之中更是充满了渴望。
就像老兵渴望着战场的硝烟一样。
刘彻握着申屠嘉的手,他自然清楚这些。
微微理了一下思路,刘彻道:“老丞相,孤这次来,是有疑问,想要请教老丞相!”
刘彻这话出口,他很明显的就感觉到,那个过去的老丞相又回来了。
只听得申屠嘉道:“家上但请说说看,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为家上解惑!”
于是,刘彻就将楚王刘戊、自己的老爹还有晁错等等的怪异之处和他的不解的地方说了出来。
然后问道:“请老丞相教我,这个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申屠嘉听完刘彻的讲述,嘿嘿的笑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刘彻低头道:“家上,若老臣这双眼睛还没瞎掉的话,那此事,十之八九,就是吴王所为了!”
“吴王刘濞?”刘彻疑惑了起来,刘濞远在吴国,手应该伸不了这么长吧?
申屠嘉却嘿嘿的笑了两声,道:“家上可知,钱能通神?”
他咧着嘴笑道:“吴王刘濞富甲天下,这关中贵卿之中,他的眼线不知道几何,甚至有人明目张胆的以其名义在关中活动,这一点老臣这个前丞相自然清楚的很,陛下也知道,晁错也明白!”
“所以,此事,绝非家上所想的那样……”申屠嘉低声的笑道:“晁错,老臣虽然不怎么喜欢,但老臣绝不相信,他敢在这种事情上矫诏,哪怕,是口头上的暗示和怂恿,他都没那个胆子,当今天子,也不是那种能容忍臣子玩这种小聪明的天子,若晁错敢那么做,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申屠嘉的话,虽然没有说的太仔细。
但刘彻却立刻就被点醒了。
是的,别的事情可以矫诏,只要事后有功,皇帝就绝对不会追究,甚至还会帮着隐瞒。
但涉及诸侯王,谁敢矫诏?
这是踩底线的作死行为,即使笨蛋都不会去踩这跟线,跟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这样一来,晁错在这个局面扮演的角色就解释的清楚了。
那就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顶多顺势推了一把,然后就坐看表演。
而楚王刘戊,也不是什么受害者,人家估计也是借着机会在试探朝廷,敢不敢动他。
而吴王刘濞则是在拼命的推动朝廷动刘戊。
原因很简单,不把刘戊打疼了,甚至杀了刘戊,楚国就不可能上刘濞的战车了。
跟前世不同,现在,整个齐赵诸侯都暂时被汉室朝廷掌握和控制住了,他们的大部分兵权都在荥阳的窦婴手里。
没有兵,齐赵想谋反?靠那几千甚至几百的宫廷卫兵?
搞笑吗?
但刘彻又糊涂了,为何刘戊不怕呢?
按道理来说,刘戊现在应该是拼命的到处拉关系,给自己辩解吧?
但他为何却像没事人一样?
于是,刘彻将这个疑惑道出。
申屠嘉闻言,哈哈大笑,对刘彻问道:“家上可知楚王太傅是谁?楚王丞相是谁?”
“知道,越夷吾,张尚!”刘彻点点头答道,对于这两人,刘彻唯一的印象,大抵就是前世他们因为反对刘戊谋反而被杀了。
申屠嘉笑了一声,对刘彻解释道:“家上可知,此二人什么来历?”
申屠嘉笑着解释道:“此二人,张尚者,梁王大将张羽之兄也,世为大将之家,先帝钦点之楚相,太傅越夷吾者,楚元王之师弟,同时也是楚国文坛之领袖,更乃先帝钦命之监督大臣!”
“啊……”刘彻嘴巴张的大大的,他完全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一个神展开!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错非申屠嘉,刘彻根本理不清楚这复杂的关系和局面。
简单的说吧,楚王刘戊的丞相和太傅都是皇帝老爹的人。
也就是说刘戊借着这两个人告诉了皇帝老爹,他不打算跟刘濞一路。
既然刘戊站队了,那么,他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犯了再大的错误,对皇帝来说都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晁错要削藩,就要找个有罪的诸侯王。
这时候,刘濞把刀子递给了晁错。
然后,晁错打算观望观望,看看情况再决定动不动刘戊。
在这期间,各方力量相互博弈。
所以就造成了刘彻所以为的种种假象。
然而,事实却是,包括刘彻老爹在内,所有参与棋盘博弈的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
皇帝老爹想看看,这朝廷里有多少吴王的内应,所以就按兵不动,甚至就连今天对刘彻的问话都是一个试探,试探刘彻身边有没有混进刘濞的人。
而晁错则是在削藩的诱惑和害怕引火烧身的两难中,选择了最容易得利的抉择——当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所以,到现在为止,晁错的御史大夫衙门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即不弹劾刘戊,也不辟谣。
至于刘濞,上跳下窜,当然是制造混乱,最好让朝廷借此机会杀了甚至囚禁刘戊。
这样,他就有借口了。
这么看来的话,刘濞想谋反,已经是迫不及待甚至急不可耐了!
想想也是,老天爷都那么给力了,他要再不动心,就是傻子了!
只是,如今天下形势,对刘濞很不利。
前世同为反贼的齐赵诸王保持了沉默,楚王见势不妙也倒向了皇帝。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濞想要谋反成功,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逼反楚国,然后进兵淮泗,向齐赵进兵,决战于荥阳。
而要做到这一点,楚国就必须要跟他站在一起。
于是,踢爆了刘戊乱伦的丑闻。
现在回头想想,刘彻发现,跟前世相比,这一次刘戊的罪名,更清晰了。
连乱伦的对象、细节都披露得一清二楚……
而前世却只有一个模糊得’私奸服舍’。
虽然也可以牵扯到乱伦上,但最起码,这四个字还可以解释成是与人通奸……
第313章 西汉版中顾委
“老丞相……”刘彻握着申屠嘉的手,他很明显就能发现,当申屠嘉说完那些话以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迅速的退化,眨眼的功夫,就又变成了那个趟在床榻之上苟延残喘的可怜老头了。
刘彻叹了口气,心肠一软,对他道:“老丞相,孤的家令汲黯过些日子会与太子率更令张汤共同上书天子,请立一新衙门,名曰:顾问,此衙门没有秩比和俸禄,也没什么权力,但入此衙门为顾问者,可直接上书天子,直奏御前,议论国事!孤的想法是,两千石以上致仕之官员,无条件成为顾问,也好使元老重臣,能有一个直奏御前,议论国政的机会!”
申屠嘉闻言,立刻就来了精神,居然不用侍女搀扶,马上就翻身起来,看着刘彻,问道:“果真?”
刘彻哈哈一笑,道:“果真!”
他忍不住打趣了一声,问道:“老丞相尚能饭否?”
申屠嘉闻言也嘿嘿的笑了起来,低头道:“老臣失礼了!”
但,整个人的精神和状态,却已经恢复到了过去的水准。
显然,申屠嘉得的是心病!
出了申屠嘉的府邸,刘彻乘上马车,心里却开始思量了起来。
他与申屠嘉所说的所谓顾问衙门,自然是心血来潮的产物。
但却也可以说是经过思量后的产物。
所谓的顾问衙门,灵感来自于后世天朝太宗设立的中顾委。
刘彻拿来一用,并无什么大问题。
概因为类似这样性质的设置,在本质上天然的会受到官僚士绅贵族阶级的推崇。
权力是个好东西,没有人愿意忙活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回家种田。
即使后世天朝那些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尚且放不下手里的权柄,遑论此时的权贵阶级?
故此,临到退休致仕的年纪,大部分官员都是死乞白赖的赖在位置上,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死在郡守、九卿甚至三公位置上的官员,不知几何。
但老家伙们赖着不走,下面的人就没有了上升空间。
毫无疑问,长此以往,对国家是不利的。
在另一个方面来说,在封建社会,老资格的元老大臣,经验丰富,理论扎实,虽然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但他们的能力和经验摆在哪里。
若就这么闲置,毫无疑问是资源的极大浪费!
是以,刘彻其实以前也想过弄出一个类似中顾委的机构。
一则收买人心,团结大多数的官僚权贵阶级。
二则充分的发挥和利用老臣的名望和资源,使之不至于闲置、浪费。
三则,给某些赖着不走的家伙一个下台的台阶,给年轻人腾出施展拳脚的舞台。
但本来这些是刘彻准备自己上台后推行的一个政策,用来施恩的。
此时,却因为申屠嘉的缘故,只好提前拿出来。
…………………………
两天后,太子家令汲黯以及太子率更令,廷尉刑曹令吏张汤联合上奏天子:故两千石及九卿三公,勋臣名将,有功社稷,德高望重,请立为顾问,议论国政,拾遗补缺,以合汉尊老之本。
天子制曰:可。
于是,无数人喜极而奔。
尤其是那些在过去的政治斗争中被闲置起来的老家伙,忽然发现,自己迎来了政治生命的第二春。
这顾问,虽然没有秩比俸禄,只有一个‘从两千石’的待遇。
但,单单是能直接上书天子,这一条,就足以令人兴奋。
最起码,有了这个权力以后,小猫小狗什么的,就再也不敢招惹一个有着顾问的家族了,不然,人家一怒之下,上书天子,告御状,谁来背锅?
于是,此事,立刻就压过楚王刘戊的乱伦丑闻,成为丁亥年汉室的第一大焦点。
短短两三内,这个新的顾问职位,掀起了一场连始作俑者刘彻都未曾想到过的热潮。
齐、赵、胶东、胶西、城阳、衡山诸王次第上奏,表示坚决拥护长安设立顾问的决定。
至于彻侯们,则早就炸锅了。
许多人纷纷递了帖子,请求拜见太子。
权贵官僚阶级们的反应,吓坏了刘彻。
吓得他赶紧躲到上林苑,只有那些实在推脱不过的人,刘彻才不得不见了他们一面。
譬如,南皮候、章武候这样的巨头。
事实证明,哪怕是已经埋头沉迷于修仙,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章武候窦广国,其实心里也还是放不下权柄。
不过话又说回来,窦广国挺冤枉的。
在他之前,薄昭能堂而皇之的被拜为车骑将军,早远一些的吕后外戚,更是权倾朝野。
在他之后,田蚡什么的,也能披着一个外戚的马甲,做太尉丞相。
偏偏就他这一代外戚,想出仕,各种喊打喊杀,朝野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们兄弟,从诸侯王到大臣,几乎天天在他们兄弟耳边念叨什么吕氏殷鉴,动不动就拿薄昭的故事出来恐吓。
搞的这位本来可以过一次丞相瘾的国舅只能埋头修仙。
一直要等到刘彻这个孙外甥抛出一个顾问的提议,才能堂而皇之的在政治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送走窦广国和窦长君,刘彻这才敢稍微伸了一个懒腰。
没办法,这两位巨头,虽然没干过三公九卿,但论地位,却根本不比丞相什么的轻。
这两位,跺跺脚都能让长安颤抖。
更何况,辈分比刘彻高了足足两倍,就连刘彻的老爹见了,也要毕恭毕敬,以长辈相待。
好在这两位不怎么干预政治,一心埋头修仙问道。
今次,他们能主动来见刘彻,还是刘彻送了一个顾问大礼包,加上有助于他们修炼的人参,这才让这两位屈尊降贵来见刘彻一面,勉励一二。
否则,就是长安闹翻天,他们也未必肯动。
“这次稍微玩大了一些……”刘彻挠挠头,想着:“不过还好有汲黯和张汤做缓冲,加之,这个事情利大于弊,可谓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提议,所以,我此刻还能稳坐钓鱼台,但以后,这风头,尽量还是不要出了,安安心心的在这上林苑种田,攀科技树吧!”
于是,他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宫殿而去。
在那个宫殿里,此刻,从少府抽调过来的数十名农稷之官,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说起来,这次少府能这么快的就按时把这些农业技术官员抽调给他,还是刘彻的那个顾问的提议的缘故。
现任少府令岑迈,眼看就要到点了。
汉室非三公,基本上七十岁左右,就得退下来,除非有天子慰留。(注1)
而岑迈已经六十好几了,不出意外,明年就得挪窝。
而刘彻这个顾问得提议一出,等于让岑迈多了一条退休后参与政治的途径,甚至,可能借此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毕竟,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于是,投桃报李,少府衙门这次难得的高效准时了。
第314章 调校手下(300章了,撒花庆祝)
少府调来的农稷官员,一共五十七人。
全部都是少府衙门下头的各个皇庄的管事以及上林苑的畜牧之官。
按照刘彻的要求,这些人,全部都有着二十年以上的农业经验。
此时,这些人俱都在按照刘彻的要求,在颜异的带领下,钻在故纸堆里,整理和编辑自秦以来的农家典籍,包括但不限于已经成书的那些。
为了编辑出一本西汉版本的农业技术百科全书。
这次,刘彻是下了血本了。
光是拨来的钱款,就足足上百万。
更把少府衙门关于农稷的档案以及石渠阁里被归类到农稷的竹简,几乎都搬了过来。
整个大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竹简。
像小山一样堆放着。
二十多位太子宫的低阶文官,像舍人什么的,也都来帮忙抄录和整理这些文档。
刘彻走进来以后,颜异连忙起身相迎。
至于其他人,则依旧埋头在工作。
“怎么样?”刘彻拉着颜异走到殿外,问道:“与诸农稷同僚相处的任何?”
一边说,刘彻还一边观察着颜异的表情。
让颜异来负责修订《新神农》,刘彻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测试一下,看看这个时代儒家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
要知道,儒家虽然嘴巴上喊着天下农为本,但历朝历代,真正弯下腰去处理农业事务的,基本都不是儒家出身的。
但越是这样,刘彻就越要按着儒家的脑袋,把他按进农稷和技术的盘里。
这大抵也算是刘彻的恶趣味之一了。
当然,往深层次想,这也是刘彻为消弭百家恩怨而做出的努力。
后世的武侠小说,就充分的说明了一个真谛——门户之见,要不得!
是以,刘彻现在让张汤干上了黄老派的活计,让汲黯去做法家的事情,让颜异来负责本是墨家分支农家的工作。
为的就是磨砺他们,让他们开阔眼界,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个道理。
要是对刘彻的安排有不满?
无所谓……
刘彻可不是以前的刘德了。
全天下,想抱太子大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太子宫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已经下定决心,扔掉节操来迎合太子的官员。
刘彻看着颜异,没有从颜异的神色中找出不耐烦、困惑甚至消极怠工一类的情绪。
颜异一如既往的,非常规矩,宛如一块平静的湖面。
他低着头,恭顺的道:“臣还算适应,与诸位长者相处的也还算可以!”
他似乎想了想,汇报道:“家上,就是还缺一些百工之物……”
所谓百工之物,刘彻自然知道是什么。
托秦始皇的福,使得以后的统治者都明白了,统一制定精确的度量衡是统治的关键。
是以,汉室也对诸如尺寸斤两等度量器具进行了严格的规定。
而在此时,几乎所有有关的测量以及度量工具,统称为百工之物。
刘彻点点头,道:“孤会让人尽速调拨过来的,卿,全力配合和协助诸位农稷官员,将过往的技术档案以及资料和农家的典籍清点和整理出来吧!”
想了想,刘彻勉励道:“卿努力吧,这《新神农》编辑完成之后,相信卿的见识眼界和能力都会更上一层楼,届时,孤有重任交托于卿!”
“诺!”颜异依然平静的拜道:“臣遵命!”
刘彻看了看他,暗自点点头。
这颜异,尽以心性来说,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只要他好好的帮着刘彻把《新神农》编辑好,毫不夸张的说,届时,颜异将成为一个宰相的胚子,就如同前丞相北平侯张苍一样,可以交托天下,安定黎庶的宰相!
因为,这本《新神农》所涉及和涵盖的知识,已经不单单只是农业这么一块了。
他还涉及到了组织、实施、动员以及监管。
另外,大量的新技术和新方法,也会被编辑入书。
这就使得编辑者,成为了对这些新技术和新方法最了解的人。
吃透了《新神农》所涉及的知识,还不能独当一面的话,那就只能说明,颜异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了!
刘彻在颜异这边勉励和视察了一圈,然后就踱着脚步,来到了另外一处阁楼之中。
这里,与颜异的那个宫殿,就是两个世界了。
整个房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各个时期的关中堪舆地图以及石渠阁密藏的关中各县驻防图。
房子正中,堆满了本应该是国家机密的关中各县的县志。
汲黯带着数十位技术官僚,对着这些堪舆地图以及县志,仔细的研究着关中水系的运行以及地形地貌,考量着种种技术手段。
毫无疑问,这里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一次西元前最高水平的土木工程技术研讨会。
无数技术官员各抒己见,提出了种种可能。
人人踊跃发言。
“汲公,吾以为应该这样……”
刘彻站在门口,倾听着门内的讨论,同时挥手,制止了门口卫兵通传的举动。
刘彻听了好一会儿,当他听到,汲黯谦虚的接纳了来自各方的意见,同时,命令文书记录之后。
刘彻就微笑着背着手离开了这里。
“汲黯果然永远都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大臣!”刘彻心里高兴的想道。
本来,他对汲黯来负责褒斜道工程的论证和施工勘探还有些疑虑。毕竟,黄老派的官员,长于统筹调度,简单的来说,就是他们的优势在于制定大政,同时执行,像这样细节的工程施工论证和勘探工作,本是法家的工作。
但此刻疑虑全消。
事实证明,没有人天生就是会被所学的知识束缚住的人。
后世的班超一介书生,毅然投笔从戎,成就偌大的功业。
因而,决定一个人未来前途,绝不是所学和出身,而是后天的经历和锻炼。
刘彻笑眯眯的走出阁楼,正打算带人去打猎,顺便看看住在他的思贤苑里的那几只滚滚近况如何。
嗯,刘彻的地盘里有不少竹山,山上住着一个较小族群的滚滚,整个族群目测大概八到十只左右的滚滚吧……
这两天,刘彻只要有空,就会去观察一下,这些后世的国宝,号称地球最萌的家伙。
只不过,随着冬天的临近,这些滚滚最近开始有迁徙的迹象。
可惜,他刚到门口,还没穿好甲胄,王道就捧着一份名刺前来,跪下来禀报道:“殿下,有客来访!”
刘彻闻言,不得不打消出去游猎的念头。
因为他记得清楚,他给王道下过命令,非三公九卿以及天子太后的使者,基本都不要来禀报与他。
但,也不是说,不是所有的贵族,都不可能在现在见他。
至少,有几个人是例外的。
譬如,现在的这份求见的拜帖上的那个名字。
北平侯世子奉谨拜之,伏维家上垂恩!
刘彻只扫了一眼,立刻就吩咐道:“马上给孤准备更衣,另外,让人准备好茶点,让人好生招待张先生,不可怠慢!”
第315章 张苍的托付
北平侯张苍,任何身处这个时代的人,只要涉足政治,他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单单就是此人的履历,打开一看,都能让人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在汉室的皇家记载中,是这样描述张苍的:以客卿从起阳武,至霸上,为常山守,得陈余,为代相,徙为赵相,以赵相候,千三百户!为计相四岁,淮南相十四岁。与绛候恭迎太宗孝文皇帝从代入长安,奉为天子,四年,以淮南相继为丞相,绪定律历,推五德之运,定汉之水德,尚黑如故,吹律调乐,入之音声,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做程品!
简单的来说,就是张苍这个家伙,从龙时间比较迟,但后来居上,从常山太守起步,历任代国丞相,赵国丞相,在萧何手下当过副手,保护了淮南王刘长,使其免遭吕氏毒手,又与陈平周勃共诛吕氏,恭迎代王入京。
这履历到这里,就已经足够闪瞎大部分人的二十四k氪金狗眼了。
更离谱的是,当陈平周勃倒下后,张苍就开启了超神模式。
看看他做丞相后主导的那些改革和事情。
绪定律历,推五德之运,定汉之水德,尚黑!这是给王朝的属性和天命定下基调。
吹律调乐,入之音声,这是定礼乐。
比定律令,这是改革法律,重订司法基础。
若百工,天下做程品。这是重新修订度量衡,明确秦汉之分。
这些事情,张苍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完成的。
简直让人以为无法直视!
更恐怖的是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张苍已经将近八十了,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在这个时代,这个时间点,张苍的名声和威望,是汉初所有功臣中最高和最大的之一。
甚至连萧何、曹参,也不过与之齐平而已。
后世张苍排在萧何、曹参的后面,是因为政治的原因。
小猪太初改历,制定太初历,当然要贬低和打压张苍的历史地位了!
而在此时,没有人,包括刘彻的老爹,敢于怠慢那个躺在家里,眼看就要断气的前丞相。
实在是张苍乃是类似于大熊猫之于后世的自然科学一样的活化石。
这个家伙,可不仅仅是汉臣那么简单,他给秦始皇当过御史,负责主柱下方书。
这个职责比较生僻,简单的来说吧,这是一个古老的官职,在周号为柱下史,老子李耳就干过这个职位!
而张苍跟李耳一样,喜欢读书,尤其是数学和法律的书,他来者不拒。
给秦始皇打工的那些年,张苍几乎将整个秦廷的律书和法令都背下来了。
这也是他后来当丞相后敢那么大开大合的动手调整整个法律系统的底气所在。
在此时,张苍这个名字,就是秦汉百余年历史的见证者和创造者,更是现行体制的创立者。
是以,刘彻只是看到北平侯三个字,立刻就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前去迎接。
哪怕,来者只是张苍的代表,他的儿子张奉。
刘彻穿好太子冕服,在宦官簇拥下,来到前殿。
“太子驾到!”王道在门口扯着嗓子喊着:“大臣恭迎!”
“臣奉拜见家上!”一个拄着拐杖的华服老者巍颤颤的低头弯腰行礼。
刘彻立刻迎上去,道:“老大人切勿多礼!”
来之前,刘彻就已经知道了,这位北平侯世子张奉,已经当了四十多年的北平侯世子了,论年纪,他都快八十岁了!
这样年纪的老人,在当今汉室,见了皇帝都不必下跪!
可惜,他老爹的生命力比他顽强多了。
张苍今年已经百余岁。
以刘彻听说过的传闻,那位堪称传奇的老人,依然活蹦乱跳,每天还能喝三大碗**!
刘彻扶着张奉,主宾落座之后。
张奉巍颤颤的躬身道:“家上,臣,乃是奉家父之命,前来觐见家上……”
刘彻闻言,连忙问道:“北平侯可还安好?”
“有劳家上挂记,臣父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思维清楚,能算数,能吹瑟,能弹琴!”张奉低头答道。
“额……”刘彻不得不对张苍强悍的生命力和长寿之术深感钦佩。
活到一百岁,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本就是一个奇迹。
到了一百岁还能保持思维的清晰,能算数学问题,吹瑟弹琴,这就有些夸张了。
但,刘彻知道这是事实。
前世,北平侯张苍据说临死前,还在琢磨着一道数学题……
想了许久,刘彻无力吐槽,只能道:“请老大人代孤向北平侯问安,就说末学后进,小子刘彻恭请长者安好,若有空暇,孤当亲赴北平,看望北平侯!”
“多谢家上关怀……”张奉再次躬身施礼。
然后,他就道:“臣,此次来见家上,乃是奉家父之命,将家父致仕后历年所做之书以及笔记,奉于家上之前,另外,家父托臣带来一句话……”
张奉说着就慢慢的跪下来,道:“臣北平侯苍,叩首再拜太子,将死之人,无所挂记,唯所念者,余之著述而已,今进《九章算术》补缺七篇,为政十一章,历年所记之笔记,数十卷……家上所为,臣虽远在北平,亦有耳闻,数者,天之道,地之理,吾辈格物而致之!臣北平侯苍,再拜家上,伏维上帝,佑吾大汉!”
显然,张奉复述的是他老爹张苍托他带来的一段话。
刘彻听完,感慨一声,拜道:“请转告老丞相,小子彻,必受教诲!”
然后,张奉的几个下人就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在刘彻面前打开。
张奉指着这些箱子,道:“家上,臣父致仕以来,所忙所著,皆在于此……”说着他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刘彻看着这满满的两大箱子竹简和木牍,这些竹简,有的串着的绳子都开始腐朽了,有的却依旧崭新。
显然,这两大箱子竹简,不仅仅只是张苍个人的论著,应该还有着许多先秦时代的数学典籍和先人的智慧结晶。
本来,应该是等张苍百年之后,与之一起长埋地下,被岁月腐蚀,为水土风化。
但,此时,却全部摆了在刘彻面前。
刘彻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刘彻搞的考举,大力提倡数学,自然对了张苍的胃口。
因此,张苍将这些他珍藏的宝贝和他自己的论著,一同进献给刘彻。
是希望刘彻接过数学治理天下的旗帜,继续发扬和拓展数学在所有领域的应用,以数学来格物致知,解密天地的道理。
而这正是张苍当年的志向!
刘彻看着张奉,郑重的对他道:“孤必不负老丞相所托!”
然后,他就拿起了一卷竹简。
刘彻只觉得,这卷竹简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一位曾经呕心沥血,企图将数学纳入一切体系的老人过往的一切。
若按照历史来看,这位老人的一切努力,在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后烟消云散,遗留的政治遗产在之后数十年迅速消亡,几乎没有给后世带来任何影响。
他就如一位冲向风车的骑士。
“这样的结果,我不要!”刘彻在心里说道:“数学,乃万业之本,张苍的道路没有错,我要继续在张苍的基础的前进,有朝一日,让数学,释放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顶礼膜拜的光辉来!”
“老臣一定将家上的问候和答复带回给家父……”张奉巍颤颤的拄着拐杖,对着刘彻施礼道:“老臣即已完成家父的嘱托,就不叨扰家上了!”
然后就不顾刘彻的挽留,执意带着下人,倔强的拖着老迈的身子,走出大殿的门口。
刘彻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伤张苍伤的太深了……
是以,张苍家族,过去十几年,从未踏入长安一步……
第316章 乱起!
送走张奉,刘彻就开始清点那两大箱子的竹简。
花了足足一天时间,刘彻才整理归类完毕。
这两大箱子竹简,总计分为三类。数学、政治以及论述。
“宝贝啊!”刘彻看着整理好以后的这些竹简,兴奋的摩拳擦掌。
所有的竹简,总计是两百三十七卷!
其中数学知识在其中占了将近一半。
在整理的过程中,刘彻甚至发现了,三个版本的《周髀算经》分别是荀子、吕不韦以及萧何的注释本。单单是那三本周髀算经,就是无价之宝!
更别说,这些数学类的藏书以及张苍自己的论著里,涉及到的种种数学概念。
刘彻稍微统计了一下,一百多卷数学类书籍中,总共涉及到了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九个部分,合计三百四十五题,两百一十二个案例。
涵盖包括求方程,求圆周率,衰分法,开平方立方,求解几何,测定距离等所有数学的基础概念。
毫不夸张的说,以这些为基础,加上本就流传于世的《九章算术》,稍微改进一下,就能完爆西方的《几何原本》,最起码,在数学成就上能甩对方好几条街!
甚至于,刘彻发现,张苍居然已经开始在前人的数学基础上,开始测定太阳的距离了……(注1)
这要搁欧罗巴,恐怕就要火刑架伺候了……
这也就罢了。
关键的是,张苍进献来的政治论述中,竟然有着十几卷张苍与历代名臣大将的对话。
看行文方式和文字。
估计是张苍致仕后以回忆的方式写的类似回忆录一类的文章。
但,每一个对话对象,都举足轻重!
萧何、曹参、灌婴、张良、陈平、周勃,几乎一网打尽。
刘彻稍微看了看,行文充满了浓郁的张苍的个人风格,通常都是以某年某事某臣上奏以起点,然后,就是张苍与那些历代名臣人杰之间关于那事的对话甚至是争论。
“不愧是活化石啊!”刘彻伸了个懒腰,把王道叫过来,吩咐着:“这些竹简,你让人好生收起来,放到孤的画堂的书房中去……”
王道连忙点头。
然后,刘彻就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些记载了张苍与许多前辈名臣对话的竹简上。
“这些,让人收拾起来,送到石渠阁去,让太史令归档吧……”像这种涉及到了史料和私密档案一类的文件,即使刘彻也不敢私藏。
只能将之放到石渠阁里去,需要调阅的时候,再去查阅。
错非现在,刘彻不想出风头了,单单是亲自去将张苍的十一篇为政进献给皇帝老爹,也能博得老爹一笑。
“这样的话,以后太史公写史记,估计能在石渠阁找到不少素材了……”刘彻看着那些张苍送来的竹简,心里想着。
对刘彻来说,这次张苍送来的这些他珍藏的孤本以及他的本人的回忆录,论著等,帮刘彻填补了一块残缺的拼图。
有了这些张苍的书。
刘彻觉得,是时候在长安建立一所面向官僚贵族阶级的图书馆了。
嗯,准入门槛,就暂定为四百石以上官员或者公乘以上爵位的贵族吧!
先试探着建立一个规模较小的。
“嗯,就用程郑婴的招牌,打个民营的旗号,这样即使有问题,那背锅的也是程郑婴……”刘彻心里寻思着:“出了成绩,我再去摘桃子!就这么定了!”
于是,刘彻对身边一个宦官吩咐道:“去把张汤给孤找来!”
让张汤出面,去给程郑婴的图书馆当个保护伞和背书的人。
这样就能避免许多麻烦了。
只是……
刘彻猛然发觉,这么一来的话……
刘彻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像小说里专门躲在幕后的隐藏boos了。
…………………………
太子宫,画堂,书房。
义纵带着一帮小伙伴,匆匆忙忙的跑来。
此刻的义纵,已经再非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了。
现在的他,在这太子宫里,地位也不算低,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的小舅子,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这里里外外,大家都会给他些面子。
自然,也有不少低阶官员,自动的聚拢在了义纵的手下。
时至今日,义纵也算聚集了一个小小的团队。
整个团队差不多有十来个人。
大部分成员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成分也很复杂。
有出身官宦世家的,也有塞钱进来,更有贵族子弟。
义纵是个很聪明同时学习能力非常强的人,虽然年纪小,手腕什么的基本没有。
但,在盗匪窝里呆久了,他的思维也就变得非常活泛。
因此,别看义纵好像对于他的小团队的成员没什么要求,几乎来者不拒。
然而,真正与他走的近的,无话不说的,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才三个人。
“王公……”义纵此时,就带着他的三个心腹,一路小跑,来到画堂的书房门口,脸上堆着笑,对刚刚把书房里的事情安顿好的王道行礼:“我奉家上之命,前来读书,请王公行个方便!”
义纵喜欢读书,王道自然知道。
于是微微笑道:“君且自便,但有一条,这里面的书简,不可乱动,若实在喜欢,可以拿纸币抄录下来!”
“诺!”义纵连忙躬身行礼。
现在的太子宫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宦者王道,是太子最亲信的爪牙,几乎日夜侍奉在太子左右。
因此,别说义纵了,就是汲黯、张汤,见了王道,也要给足面子!
“对了,义舍人,殿下吩咐了,以后这书房里的藏书,面向整个太子宫的属官和佐吏开放,咱家出了门以后就会去贴告示,义舍人抓紧时间看书吧,往后,此地想必会是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了……”王道笑呵呵的道。
义纵闻言啊了一声。
以前,这太子书房,可基本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出的,象征他在这个宫里属于特权阶级的象征。
此刻听到,他马上就要失去这个特权和光环了,义纵难免有些失望。
王道却是神秘的一笑,道:“义舍人,这是殿下的命令,殿下说了,知识,只有流传开来才有价值!”
“最近,殿下一直在琢磨着在长安建立一个什么图书馆,对所有公乘以上爵位的人开放借阅和抄录呢!”
义纵闻言,连忙低头道:“义纵知道了!”
太子要建图书馆,这在太子宫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早在河东,义纵就从太子嘴里听过。
只是限于资金和场地还有顾忌舆论的缘故,一直只停留在纸面上。
“家上终于下定决心了吗?”义纵心里想着,带着他的三个心腹,走进书房。
每次来到这太子宫画堂的书房,义纵都会生出一种朝圣一样的心思。
实在是,这书房的藏书太多了!
从军事到地理,从医术到工程,诸子百家,三教九流,诸般论著,应有尽有。
义纵估摸过,单单是这书房的藏书,恐怕就不下数千卷,至少有着百万字!
除了石渠阁的藏书外,当今天下,再也没有那个地方的藏书,比太子宫的藏书规模更大,类别更多,种类更全了。
一进门,义纵就发现,今天的书房,好像多了些藏书。
他来到一个明显是刚刚摆好的书架前,拿起一卷竹简,只看了一眼标题,就惊呼出声:“天,是荀子注释的《周髀算经》!”
“居然是《九数》还是留候注释过的!”一个小伙伴同样兴奋的大喊:“我早听说过,当年留候隐居山林之时,曾将自己的一些心得和用兵之法,记录在一册《九数》之中,该不会就是这一卷《九数》吧!”
留候张良,是许多人的偶像,特别是张良所学的《太公兵法》,在民间就几乎等同于《九阴真经》号称得之能成战神的真。无双秘籍。
因此,也难怪那个少年郎兴奋不已。
“新的《九章算数》!”义纵闻言,连忙拿起书架最上面的一卷书简,打开来一看,立刻就认出来了:“完全是新出的,而且看笔迹,当是北平侯苍公亲笔所写!”
义纵此时,只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的最幸福的人了。
概因为,太子喜欢数学好的人,所以义纵自然的对数学类的书籍和知识格外感兴趣。
甚至,他每次来这书房看书,看的也大部分都是数学类的书籍。
而当世数学这个领域,成就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前丞相北平侯张苍了。
此刻,能亲眼读到北平侯张苍的最新著述,对义纵而言,完全不亚于儒家的学子亲眼看到孔子教学,法家的人在韩非门下听讲。
“我们抓紧时间抄录吧!”义纵拿着那卷书简道:“不然,一会别人来了,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于是,四人找了地方,拿了些白纸,跪坐在一起,开始抄录起来。
可惜,没过多久,就有着脚步声在外面传来。
义纵稍微抬头一看,就见到张汤带着他的副手宁成走了进来。
义纵等人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张率更!”
张汤微微颔首回礼,然后,就来到了那个书架前,然后,又踱着脚步,巡视了一番这书房上下,旁若无人的对宁成吩咐道:“贤弟,这些书简,这两天你找人全部抄录出来一份出来罢!”
“诺!”宁成点点头。
张汤走到义纵等人身前,笑着道:“义舍人来读书啊……”
然后,张汤又看了看义纵身边的三个少年。眼中闪过一缕可惜。
这三个少年,原本都是默默无闻,靠着赀财或者父辈的荫补,才混进了太子宫,当的也是打酱油一类的小官和侍从。
开始,谁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偏偏,却被义纵看重,视为心腹,放在身边培养。
原本张汤都没怎么留意,更没怎么放在心里。
可谁成想,在这三人的辅佐和帮助下,义纵居然接连的几乎完美的完成了太子交代下来的好几个任务。
其中甚至不乏,张汤自认为即使自己上阵,也可能讨不到好的一个事情。
这就让张汤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个太子的小舅子,未来的国舅爷,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废柴。
在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张汤更是发现,义纵所笼络的这三个亲信,居然人人都有特长。
譬如,左侧那个看上去很瘦弱的少年,名叫咸宣,虽然出身很差,勉勉强强才靠着父辈的功绩和人脉混进太子宫来混资历。
但这些天下来,张汤就发现他虽然年轻,不过是个刀笔吏的出身,但办事很稳妥,有着不属于经年老吏的沉稳。
而右侧那个看着像个木头一样的家伙,名曰杜衍,出身更烂,是靠着老爹有钱,用钞票开道进的太子宫,担任的也是文书一类的小吏。
然而,张汤却不敢轻视他。
因为,前两日,张汤与剧孟饮酒时,曾听剧孟提起过,这个杜衍,有着大将之风,在军事上的天赋相当高,而且学习能力很快,剧孟已经打算跟太子提议,提拔这个杜衍担任宫门卫尉,负责太子宫某个门禁的安保。
至于那人,张汤只知道对方姓朱,家里是地方的豪强,与安国候家族有些关系。
只是,既然咸宣与杜衍都表现出了超然的能力。
这个姓朱的少年,恐怕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张汤低头,看了看这几人在抄录的书简。
义纵抄的是《九章算术》的新篇章。
杜衍在抄的是《九数》但仔细一看,这篇《九数》的某些地方,居然藏着几句注释,是关于军阵的内容……
而咸宣跟那个姓朱的少年,却在埋头抄着秦代的《法经》。
看了看那篇法经,张汤咦了一声,因为张汤记得很清楚,现行流通于世的《法经》残缺了许多。
而咸宣与那朱姓少年正在抄录的,却似乎是一个完整版本。
“这些书简是哪里来的?”张汤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回张率更,据说是北平侯苍公进献给家上的……”义纵低头答道。
“哦……”张汤不动声色的拿起那卷法经,看了看,对咸宣和那朱姓少年道:“多抄一份,送到我的案头,行吗?”
汉法是在秦法的基础上变动而来的。
因此,想吃透汉法,秦法就不能不看。
只是可惜,秦代的《法经》在战火中损毁了许多。
当世,唯一一个能复原出秦法所有内容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个当过秦朝御史,背熟了所有秦律的北平侯张苍了!
“诺!”咸宣与那朱姓少年哪里敢违逆张汤的意思?
……………………………………
几天以后,长安城东的一个市集的外侧,几栋宅院,悄然易主。
然后,大批的工匠入驻。
来自蜀郡的土豪根本不差钱。
数以百计的工匠日夜施工,大批的砖木被运了进去。
本来,像这样的来历不明的土豪,肯定会被关中商贾排挤和打压。
但,这一次,别说地痞无赖了,就连乞丐什么的,都不敢靠近那在施工的地方。
这就让许多长安的八卦众啧啧称奇。
打听过之后,八卦党们恍然大悟。
“原来是蜀郡的程郑婴的产业啊!”人们悄悄议论着来自蜀郡的土豪,消息灵通之辈更是拍着胸脯道:“我听说,此人与另一位卓姓商贾,捐献了大笔的钱财给朝廷,要修褒斜道呢!朝廷拿了好处,自然要帮着人家,没看到太子率更令张汤隔三差五就来看一次吗?”
“嘿!你这是过时的消息啦!”另一个资深八卦党神秘的道:“我听说啊,这些宅院,建好以后,可是要给东宫的贵人用的,据说,有几栋宅院,将来是给现在东宫太后的红人,齐国人太仓公淳于意来广收门徒,培养子弟的!”
在这种种流言中。
这些宅子的改造稳步推进。
就连刘彻也耐不住寂寞,特意跑来微服视察了起来。
好在,最近几天,朝廷开始审议天下郡县主官去年的政绩了。
少府、丞相、御史大夫衙门忙的不可开交。
无数的账册和赋税记录,徭役清单,堆满了各个衙门的案头。
一时半会,没人有空来盯着刘彻了。
这就给了刘彻一些相对自由的空间,也能偷溜出宫,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刘彻在程郑婴的陪同下,随意的看了看,正在施工改造的这几个宅子。
这些宅子,未来是要全部打通,连在一起。
一部分作为淳于意的医苑,用来教授那些有志于医学的士子,同时,刘彻还让人在地下挖了几个隐蔽的密室,方便将来可能要偷偷进行的人体解剖试验。
反正到时候肯定不缺素材就是了!
不管是对匈奴也好,还是朝鲜方向也罢,战争一开始,战俘肯定管够!
然后,另外一部分,就会被改造成图书馆。
打着民营的旗号在淳于意的医苑掩护下,尝试一下在西元前利用图书馆进行知识的传播。
“还不错……”刘彻巡视了一遍以后,对程郑婴道:“就是辛苦先生了!”
“不苦,不苦!”程郑婴堆着满脸的笑容道。
他是前些天带着承诺的先期支付的五千万钱的褒斜道先期工程勘探资金来到长安的。
因为实在太多了,所以,他带来的全部是金饼。
足足五千个金饼,程郑婴用了十辆马车,在蜀郡地方派遣的数百士兵的保护下,押解来的。
其实,说老实话,若有可能,程郑婴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长安。
五千金,不管对他还是卓王孙来说,都不是小数目。
更何况,后面还得分期吐出十几个五千金。
唯一值得欣慰得事,花了这么大的血本,他的女儿与卓王孙的女儿,都顺利的被选入秀女的名单,已经呈报到东宫了,只等东宫那边走完程序,他也能混上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了,未来甚至能混个国丈一类的名头。
也算是有了一块免死金牌,不用再担心晚上睡觉睡到半夜,结果起来一看,全家都被包围了起来,马上就要拖出家门口押解长安。
刘彻正与程郑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时。
汲黯忽然行色匆匆的跑来,一见面,就禀报道:“家上,出大事了……”
刘彻一愣。
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汲黯都如此慌张。
“家上,楚王在宫中忽然暴毙,陛下急传家上进宫……”汲黯禀报着。
刘彻闻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跟历史不符,更与他前世的经历不像啊!
楚王刘戊,按照正常的节奏不是应该在接下来的几天,被晁错猛烈抨击,然后,弹劾,然后削了他的东海郡,就差没把他杀了吗?
“糟了!”刘彻一拍大腿。
刘戊忽然暴毙,无论原因是什么,得利的都会是刘濞!
想想看,人家楚王好端端的来到长安,结果却是变成一个尸体回去。
长安天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跟天下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更可怕的是之前长安关于楚王刘戊乱伦的传闻甚嚣尘上。
这更会让有心人和聪明人借题发挥。
毕竟,刘彻的老爹在这方面的记录可不怎么好!
当年,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这事情,可至今是吴王刘濞天天念叨,甚至借此不朝长安的借口!
“彭城危险了!”刘彻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吴王刘濞,只要不笨,那他马上就会进军楚国,控制彭城,然后扶植一个傀儡,营造长安无道,害死刘戊的舆论。
更麻烦的是,因为为了说服刘戊,让他站到长安这边来。
这次刘戊入朝,几乎大半的楚国重臣,都随着刘戊来了长安。
包括了楚国的中尉、丞相、太傅。
现在在彭城的,几乎都是些庸碌之辈,或者干脆就是怀揣着不臣之心的野心家。
彭城落入吴王刘濞之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实了。
现在,刘彻觉得,关键是要弄清楚,刘濞下一步的动向。
北进还是东进?
“楚王到底是怎么暴毙的?”刘彻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为可疑的事情。
在宫廷之中,重重保护之下,不管是下毒还是刺杀,几率都几乎为零!
汲黯低头沉默以对,显然,目前,汲黯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先进宫吧!”刘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局面,对长安来说,可谓是极为不利的。
楚国倘若落入吴王刘濞之手,刘濞就拥有了六个郡,合计三十万以上的常备军队。抛出掉辅兵和辎重兵,能用于野战的精锐起码有十几万!
若他再裹挟民壮,增加声势……
跟前世不同的是,这些军队,不再有两个脑袋在指挥了。
他们,全部都会在刘濞麾下,被裹挟着反叛。
更麻烦的是,作为东南的霸主,刘濞还可以裹挟三越的军队。
前世,南越、东瓯和闽越的军队,就被刘濞胁迫着一起参加了叛军。
这么一来,刘濞就又将得到大概五万左右的军力。
这股力量,在整个东南,几乎没有人能阻挡。
“真狠啊!”刘彻心里想着:“不愧是枭雄!”
现在,刘彻只能祈祷,刘濞跟前世一样犯傻,去梁国的铜墙铁壁下撞个头破血流了。
不然,整个东南甚至江南都会糜烂!
第317章 真假楚王(1)
刘彻急色匆匆的来到未央宫。
此时,整个宫廷全部戒严,原本在未央宫值班的南军,已经不见了踪影。
新出来的卫兵,几乎全部都是周亚夫的嫡系,当年细柳营的精锐。
因此,刘彻这一次进宫,是经过了严格盘查和检查,确认无误后,才被放行。
一进司马门,下车以后,郎中令周仁早已在司马门前等待着刘彻了。
“周郎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刘彻见面以后,顾不得礼节,出口问道。他现在确实迫切的需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此,一开口,刘彻就连续的提问:“消息披露了没有?现在知道这事情的,有多少?”
毫无疑问,这些问题都相当关键!
若楚王的死讯,现在还被控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那就还有操纵空间。
历来,秘不发丧,故弄玄虚,都是统治阶级在面对此类突发事件时百试不爽的把戏。
当年,赵高李斯隐瞒秦始皇死讯,秘不发丧,就是此类案例中最经典的案列。
“回禀家上,是死士!”周远领着刘彻朝着宫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情况:“那死士是楚王多年以来的亲信、心腹,贴身侍卫,忽然暴起在宫廷之内,将一根染了剧毒的毒针直接插进了楚王的脖子,立刻毙命!”
“在事情发生后,当值的南军司马,就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锁了宫门,外面的人,应当是不知道的!”周仁道:“只是……恐怕瞒不了太久了,楚王太傅越夷吾与丞相张尚,明日就会入宫来问安,到时候,他们肯定会知道实情!”
刘彻闻言点点头。
越夷吾跟张尚肯定是瞒不住的!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和难点,就在于,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肯定很难信得过楚王刘戊的臣子们了。
便是越夷吾跟张尚,恐怕,现在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原因很简单,那个死士肯定不是单独作案,他肯定有同伙,至少,他得有一个上线,不然,没有指令,他根本不可能行动。
这样一来,所有楚国的随行大臣,人人都有嫌疑。
甚至,在刘彻老爹眼中,这些人一个都不可靠了!
想想看,后世天朝太祖那样的人杰,遇到了永远健康谋逆大案以后,直接将整整一支精锐部队彻底闲置、拆散。
是那支部队里都是乱党吗?
显然不是!
那支部队可是根正苗红的老部队,忠诚问题上绝对可靠!
然而,既然跟永远健康沾了边,再可靠也变得有问题了!
此刻,差不多是同样的局面。
堂堂诸侯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贴身侍卫刺杀。
无论楚国的臣子们过去有多么忠诚,此刻,全部都打上了嫌疑犯的标签。
刘彻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到底有多棘手!
“孤要马上觐见父皇!”刘彻略一思考,立刻道。
眼下局面无比复杂。
刘戊死在未央宫这个事情的影响,刘彻不知道,到底会有多糟。
但可以预见,此事的后续处理,将影响整个天下大势的走向。
至于,你要说,可以将事实真相公布天下。
呵呵……
假如这样有效的话,那天下人的智商也太低了!
想想看,楚王刘戊是死在了未央宫!
结果朝廷告诉天下,楚王是被自己的贴身侍卫所杀……
谁信?
反正,刘彻觉得假如自己是某个与长安离心离德的诸侯王,肯定是不信的!
甚至于会在心里觉得,这是长安编出来骗小孩子的谎话!
在刘彻看来,为今之计,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
一刻钟后,周仁带着刘彻,觐见了天子,然后父子两人闭门密谈了一个多时辰。
没有人知道,太子与天子商议了什么。
外界唯一得到的消息是,楚王太傅越夷吾与丞相张尚,星夜入宫,然后,整个未央宫就保持了安静和沉默。
但是,这诡异的宁静,却在两天以后被打破了。
吴国都城广陵。
吴王刘濞全副武装,头戴孝布,素服。
他的十几万大军,全部缟素。
烈烈战旗飘扬。
“长安天子受奸妄蛊惑,阴杀了楚王!”刘濞一脸悲伤的登上点将台,对着诸将,沉痛的道:“楚王何其无辜?楚,吴之长兄也,昔年楚元王,夷王在世之时,对寡人多有教诲,现在,楚王戊,惨死长安,寡人决意,为其讨还一个公道,清君侧,诛妄臣!”
他猛的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天道:“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
但刘濞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长安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已经确认刘戊确实是死了。
但长安一直没有发布讣告,保持着异常的安静和沉默。
但此刻,刘濞却是很难再忍了。
假如再忍下去,万一,长安调动大军进入楚国封锁了他出门的道路,那就真的一切都完蛋了。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突袭楚国,拿下彭城,合吴楚两国兵力,那就还有的玩。
不然,就凭吴国三郡之地,长安就是围也能把吴国给围死!
“诸君,吾等一起匡扶社稷,清君侧,诛妄臣!”
“清君侧,诛妄臣!”
在无数士兵狂热的呐喊声中,汉室派遣在吴国的监督大臣以及两千石以上不肯追随叛乱的臣子,全部被拖到校场杀了祭旗。
丁亥年十月丙午,吴王刘濞以朝廷妄杀诸侯,不以人君礼遇宗室兄弟,绝先帝功臣,进任奸究,动乱社稷根本为名义,于广陵起兵,征发全吴境内十四以上,六十二岁以下的男子。
吴国军队一日而过长江,长驱直入,在吴军打着‘帮楚王复仇’‘讨还公道’的旗号下,楚国都城彭城几乎不战而降。
三天内,整个楚国三郡一百余城,被纳入吴军的控制下。
吴王刘濞立楚王刘戊太子刘顺为楚王,更给刘戊上谥号曰怀。
同时,正是传书天下,历数长安种种不是。
三日后,吴王起兵和楚国陷落以及吴王的战斗缴文一同传到长安。
关中震动,天下震动!
刘彻闻言,嘴角一笑:“果然跳坑里吧!”
但刘彻不得不承认,刘濞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譬如,刘濞的这篇战斗缴文,就写的很不错啊!
刘彻站起身来,对王道吩咐:“备车,入宫!”
………………
与此同时,吴王起兵的消息与他的缴文到了几乎所有诸侯王的案头上。
“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赵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楚王刘戊,惨遭横死!先帝功臣,尽放逐而诛绝,无有人君之礼遇,刘氏骨肉,瑟瑟然而惧之,乱臣贼子,充盈朝野,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寡人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长沙城中,一位华服贵族念着刘濞的送来的这篇缴文,只念到一半,立刻就跳起来,道:“快哉,快哉!”
他立刻对他的奴仆和下人吩咐:“给吾备甲兵,吾要起兵响应吴王!”
这人是长沙王吴苪的庶子,对于朝廷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废掉他的继承权,把长沙国封给自己的儿子这样没节操的做法,深恶痛觉,一直不服,此刻听到吴王起兵,哪里还坐得住?
“……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齐国,临淄,齐王刘将闾只看了一眼缴文,就将它当成废纸,丢进了垃圾桶,他嘿嘿的笑了笑:“这扯淡呢,还三千里?五十万?鬼信啊?寡人就好好看戏好了……”
齐王刘将闾对吴王造反能否成功,深表怀疑。
即使刘濞此时已经手握六个郡两百多城的地盘,但在长安面前,还是不够看!
“寡人素事南越三十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余万……”淄川,淄川王刘贤看着缴文,老实说,颇为心动,刘贤只是简单的算了一下数以后,发现,吴王刘濞已经有了五十加三十,八十万大军。
别管他是否吹牛逼。
能吹出这么大一个牛逼来,实力肯定也弱不到哪里去。
只是……
刘贤看了看自己手头的兵力,掰着手腕仔细数了数,他总共只有不过三千来人的军队,剩下的都在荥阳。
嗯,吴王要是能西进江淮,兵临荥阳,寡人再考虑要不要跟随好了。
至于现在,看戏就行了。
其他齐国一系的诸王,各自也有着自己的算盘,大抵都选择了观望。
但庐江王刘勃,在见了缴文后,却砰然心动。
因为,他的长兄淮南王刘安,被长安所杀,虽然他跟刘安没什么感情,但兔死狐悲,刘勃觉得自己也该早作打算。
只是,他在庐江国根基尚浅,庐江也只是一个小国,不过一郡之地,总共也就最多能拉出两三万人的军队。
要是没有外力帮助,刘勃感觉自己前脚扯旗,后脚就得被他得丞相和太傅给镇压了,即使不是如此,隔壁衡山国驻扎的数万救灾的汉军,也能要了他的老命!
于是,刘勃悄悄的派人送去了书信给刘濞,请求刘濞派大军前来接应。
赵国邯郸。
赵王刘遂却犹豫不决了起来。
老实说,造反?
赵王刘遂早就有这么个念头了。只是,荥阳离邯郸并不远!
他要敢谋反,荥阳的大将军窦婴一个指头就捏死他。
除非……
“匈奴人加入……”刘遂想着,就找来了一个亲信心腹,命他悄悄的出关,去与匈奴人联系一下,嗯,要是匈奴人愿意参与,那他就跟着造反,要是匈奴人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刘遂觉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拗不过长安。
至于匈奴人会不会搀和进来?
刘遂想了想,觉得,以匈奴人的脾气,他们肯定会搀和进来的。
去年匈奴人不就大举入侵了吗?
刘遂就觉得以正常情况考虑的话,匈奴人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趁火打劫的机会!
要知道,长安与匈奴控制下的河南地区,仅仅只有八百里!(注1)
……………………………………
刘彻踏入宣室殿。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只有天子一人,端坐于上。
“太子准备好了吗?”天子刘启问道。
刘彻跪下来,禀报道:“父皇已经差不多了……吴王即已入瓮,可以开始表演了!”
数日前,当刘彻入宫后,与自己的老爹密议,商量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个主意叫李代桃僵。
简而言之,既然刘戊已经死了,朝廷怎么解释,在有心人耳里都一样。
那就干脆使诈!
这个世界要找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很难很难。
但是假如只是要找一个大概差不多的人,却相对很简单。
后世那么多cos朝鲜金家王朝三代的。
电视里,更是一堆堆的模仿秀。
在此时,想要找个人来模仿刘戊,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实际上只要身高口音和体型脸型差不多就行了。
然后,给他披上一套王袍,再让越夷吾跟张尚背书,这样,就是再正宗不过的楚王了。
谁敢质疑,谁能怀疑?
于是,少府衙门迅速的就从其名下的庄园里找出了十几个类似符合特征的人选。
在经过筛选后,最终选定了一个出身楚国在彭城长大的男子来扮演楚王刘戊。
在经过这几天的紧急培训和指导后,最起码,这个男子已经能在旁人的指导下,将刘戊的样子模仿个七八成相似。
这就够了!
刘彻就记得,后世满清末年,可是出现过一桩自称光绪皇帝的案子。
这个案子最后到了某省总督面前才被审理清楚,裁定为假冒。
这个案子告诉人们,在封建社会,想要冒充大人物,关键不是像不像,而是够不够胆子。
至于这出戏,最后该怎么收场?
刘彻一点也不担心,等戏演完了,找个借口,让‘刘戊’‘自然死亡’或者是因为愧疚自杀什么的,不要太简单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要能把刘濞打败,那,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正确的正义的!
第318章 真假楚王(2)
彭城,楚王王宫。
吴王刘濞看着悬挂在大殿墙壁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他的将军们全部都站在他的后面,等待着刘濞的决断。
现在,刘濞面临的处境,与当年英布叛乱时的处境一模一样。
现在,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但是,刘濞面临的选择,依然是三条。
第一条路就是挥师东进,攻取广大的齐鲁地区,传缴燕赵。
第二条路是循江淮而上,沿着长江一路上溯,攻略韩魏故地,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决战于雒阳。
第三条路则是从楚国出发,过长江,攻击梁国,只要能攻下梁国,长安之前的就没有了险阻,大军可以兵临函谷关下,无疑,到了那个地步,整个关中都会不战而下,有的是愿意‘拨乱反正’的贵族。
当年,英布自持武力,渡淮河而入沛郡,结果被太祖高皇帝刘邦堵在了蕲西的甀城。
那一场战争,刘濞是亲自经历过的,当时的种种情景,现在想起来,宛如在眼前一般。
以英布之勇,其麾下百战雄师之精锐,尚且在这条路上一败再败,最后竟然被打的全军崩溃。
因此,淮河,刘濞是死都不愿意渡的!
天知道过了河,对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万一自己前脚刚过河,后脚就被从长沙杀出来的长沙国军队断了归路,怎么办?
刘濞不敢冒这个险!
至于故长沙王王子们……
刘濞从来就不敢指望这些纨绔子弟!
当年,英布就是被长沙王给卖掉的!
因此,实际上,刘濞只会在东进与北上之间抉择。
东进,就要越过长江。
而在长江的另一面,汉室在齐鲁一带,七八个诸侯国唇齿相依,在不能确定齐王一系的诸侯肯定会接应的情况下,刘濞不敢轻易去攻击。
自古渡江就有大风险!
而相对的,北进,就只有一个障碍——梁国!
而且,对刘濞来说,选择北进,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梁王刘武是皇帝的亲弟弟。
攻击梁国,就是攻其必救,逼着长安主力来到梁国决战。
这么做,对刘濞来说,好处就是,仓促之间,长安天子肯定来不及集结来自长城的边军以及各地的勤王大军,只能靠长安的南北两军以及驻扎在关中的几部,即使临时抽调和征发关中的青壮,撑死也就凑个十万人的援军。
而倘若东进齐鲁的话……
长安就获得了时间。
作为一个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多年叛乱的君主,刘濞自然知道,长安的战争潜力有多大了。
一旦长安动员起长城附近和关中以及河东等基本盘的人力,一百万大军可能夸张了些,但五十万全副武装,受过训练的大军还是能凑起来!
而他的整个吴国,就算刮地三尺,也凑不齐这么多军队。
而且,向齐鲁进军不仅会让长安有时间动员和编组庞大的军队,更有一个问题——战线拖的越长,对进攻方就越不利。
刘濞自然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的基本盘,只有吴国三郡之地。
加起来,不过一百城,三百万人口,跟拥有三分二的天下的长安,肯定比拼不过。
即使他真的最终拥有了齐鲁那又如何?
自古以来,可有南军击败了北军的例子吗?
中国真正的菁华和人口聚集地,始终在中原,在北方!
是以,在刘濞看来,向东进军,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一旦长安反应过来,聚集起军队,那凭借北方那些久经战阵,受过精良训练的军队开到,届时,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改变!
是以,刘濞很清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北上,趁着长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攻梁国,逼着长安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与自己决战,那样,胜负就还未可知。
不然,等到长安动员起来,那真是万事休矣!
刘濞非常清楚,关中一旦动员起来,会有多么恐怖。
当年,秦末的时候,以秦廷的荒唐和迟钝,尚且能让章邯组织起数十万的刑徒大军,错非在巨鹿一战遇上了破釜沉舟的项羽,恐怕,这天下的起义就被镇压下去了。
而现在……
刘濞想了想,还是不得不承认,长安的那个皇帝小儿,最起码,还是合格的!
刘濞虽然想清楚了下一步的进军路线,但,他还是做做样子,问一下群臣与大将的。
于是,他微微颔首,问道:“诸位,请畅所欲言,我等下一步,何去何从?”
刘濞说完就看向站在他右侧的一位年轻将军,那人是他比较欣赏和看重的恒霸。
恒霸看到吴王看着他,想了想,于是拜道:“大王,末将是这样想的,我军多是步兵,而朝廷多是车骑,步兵善于轻装疾行,翻山越岭,车骑利于野战,以我之短,功敌之长,这是自古以来兵家所不取的,因此,末将建议,我军轻装疾行,迅速攻占雒阳,只要能攻下雒阳,天下诸侯必然响应大王,那样的话,不用打,这战争我们就赢了,而倘若我军不能迅速攻占雒阳,阻断长安与关东的联系,一旦汉军尤其是汉军的骑兵抵达梁楚之间,不管怎样,我们都输了!”
“因此,末将恳请大王,以西进攻取雒阳为第一要务!”
恒霸这一番言论,过去也曾跟刘濞说过。
此刻,重新听了一遍以后,刘濞觉得好像是有些道理。
于是,他的视线投向其他的将军。
在通常情况下,假如手下们都觉得这样做不错,基本上上面也会依从。
但是,此时,吴王刘濞的阵营内部情况却颇有些微妙。
跟任何一个势力一样,刘濞内部也不免划分出了派系。
而偏偏,恒霸与在场的大部分将军都不是一个派系的。
即使是同一个派系的人,此刻见恒霸得到刘濞如此信任,心里面也难免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于是,在这样的情绪下。
有人说:“少年郎有锐气是好事,但,西进攻袭雒阳,太冒险了,雒阳可是天下雄城,武库军械无数,况且,我军只要出发,长安即使开始不知道,但过个两三天,肯定就知道我军的意图了!长安天子可不傻,会傻傻的不防备,而一旦长安有了准备,奇袭就会变成强攻,敢问恒将军,我军轻装前进,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雒阳?雒阳若是拿不下,四面勤王大军一到,我军就要被包围在雒阳城下了,将军也说,我军不利于平地阵战,而雒阳四周可是开阔无比,长安骑兵旦夕可至啊……”
这人还算客气了。
不客气的就直接道:“此乃少年推锋之计耳,安知大虑乎?”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一副完全看不起恒霸的样子。
更有冷嘲热讽的:“啊呀,大王,恒将军这是要效马服故事呀!”
马服君赵括纸上谈兵,葬送赵国国运的故事,可是耳熟能详!
恒霸张了张嘴,想要争辩。
可是,这些人哪里肯给恒霸争论的机会?
一个资格非常老的老将,直接就将恒霸要说的话给堵在嘴里。这老将军直接道:“当年英布也想袭击雒阳,结果在蕲西被高皇帝给堵住了,将军难道以为自己比英布更加勇武?那淮西之地,水网密布,又是长安经营数十年的地盘,我军一旦踏入,想要抽身而出,谈何容易?况且,兵贵神速,倘若我军不能一战定乾坤,就肯定会被江淮诸郡围攻,届时,想退回吴国都不可能了!”
恒霸愣了愣,想要反驳。
但刘濞却挥挥手,道:“诸将的意见,寡人知矣,就这么决定了,大军全力北进,攻略梁国,决战睢阳!”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恒霸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他不明白,为什么连君上都不给他开口和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就没有人能理解他?
西进雒阳,固然冒险。
可打仗岂能不冒险?
更何况,如今的局面,只有险中求胜,才能有活路。
傻傻的去直面朝廷经营了几十年的梁国,恒霸甚至不用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汉室在梁国布置了将近二十年。
恒霸曾经多次到棘壁和睢阳考察过,这两个要塞几乎可以说不可能被攻陷。
驻扎的士兵,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老卒,沉稳有力。
急切之间,想要攻破梁国,进而实现在睢阳决战的战略构想,基本不可能!
而相反的,淮河一带,这几十年来承平日久,地方上无比松懈,恒霸曾经亲身从淮河循江而上,一路过郡县、诸侯国,避开了所有的岗哨,直接到了雒阳城下。
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一支偏师,先期潜伏进去,然后再大军压境,轻易就能攻下整个江淮,不虞再赴英布之后尘。
恒霸就想不明白了,为何,在场这么多老将,君上也是久经阵战的老帅,怎么就不明白,时移势迁这个道理?
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当年阻挡了英布的江淮,此时,已经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只能祈祷梁国的防御不如想象中坚固了……”恒霸叹了口气,心情也变得抑郁起来,他对未来感到无比悲观。
带着这样的心情,散会以后,恒霸独自一人,走在王宫的走廊中,抽生叹气。
一边走,恒霸一边摇着头,冷不丁的,他就撞到一个人。
“咦!”恒霸抬头一看,不免惊讶了一声,他撞到的这个人,他认识。
乃是君上所养的食客之一,下邳人周丘。
周丘这个人,恒霸还是有所了解的,对吴王,忠心无比。
因此,恒霸微微躬身道:“周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周丘回礼道:“正欲去面见大王!”
恒霸哦了一声,点点头。
现在,这个时间点,随着吴王起兵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基本上,吴王过去的食客、幕僚都捞了一个官,或是司马或是将军。至不济也能混个校尉。
据恒霸所知,独有周丘,至今没有混个官衔。
是以,恒霸以为,周丘是去跑官的。
因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却听得周丘道:“吾受大王恩惠,但因无能,不能回报一二,此去面见大王,正欲求大王授吾一个使节的名义,吾欲以此,为大王定下邳与沛郡!”
周丘自信满满的道:“若是可以,吾定下邳与沛之后当挥兵东进,攻取城阳、为大王去此心头大患,以报大王恩惠!”
倘若是别的什么话,恒霸可能就笑笑而已。
单枪匹马就敢说能取两郡,还要灭城阳?
怎么看怎么都像yy小说。
只是,恒霸却来了兴趣,他是去过下邳和沛郡,亲自考察过的,因此,恒霸非常,这两个地方的地方治安和秩序烂成什么样子了。
毫不夸张的说,下邳和沛郡,尤其是沛郡,仗着自己龙兴之地的优势,最近二十来年,地方豪强日益做大,基层官僚腐朽不堪。
简而言之,只要能说服或者威逼这些地方的豪强,那这两个郡几乎能兵不血刃的就拿下来!
而恰恰,恒霸知道,周丘的家族就是下邳的豪强家族之一。
于是,恒霸认真的问道:“先生此行若去,计将安出?”
周丘也不隐瞒,大笑道:“不敢瞒将军,吾与下邳太守杨氏素为仇敌,此人迫我亡命,幸得大王收留!但此人不过是个昏庸之辈,我可用计将其诱杀,然后,再召集郡中豪强与吏员,以屠城相威胁,迫其等从命,此辈皆胆小懦弱之人,必从之,如此,下邳落入我手也,可得数万下邳精兵,再驱下邳兵进攻沛郡,攻略整个江淮,若大事可成,能得十万兵!”
周丘嘿嘿一笑:“届时,有这十万兵,吾进可驱兵西进雒阳,退可安守江淮,以江淮天险,为大王阻隔荥阳之兵!”
恒霸听完,就已经知道,这周丘已经是下定决心了。
于是,道:“先生忠信,末将佩服,这样,先生先去禀报大王,请求授予节杖,得了节杖名义以后,吾就拨给先生三百精兵,俱是吾多年来训练的亲信,可助先生一臂之力!”
至于周丘的请求会不会被拒绝,恒霸觉得肯定不会。
因为吴王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名义和一纸文书而已,即使失败,也不会有损失,而倘若成功……
周丘高兴的道:“多谢将军!”
于是,周丘就兴高采烈的进去求见,不多时就捧着吴王刘濞的节杖和文书证明出来了。
恒霸等到周丘出来,直接将一个令符塞到他手里,道:“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可惜,大王不听我的意见……”看着远去的周丘,恒霸摇了摇头。
连一个食客都有信心和胆量单枪匹马就敢放言能取下邳甚至整个江淮。
为何,堂堂吴王,却不敢去江淮,反而非要撞在梁国的铜墙铁壁上?
恒霸怎么都想不明白。
恒霸叹了口气,正欲回家,忽然就只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使者,急急忙忙,慌不择路的跑了过来。
恒霸拦下他,问道:“慌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使者看了一眼恒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恒将军,大事不妙了,楚王刘戊两日前,在长安北阙现身了,还向当时在北阙之下的诸侯使者与藩国君王、长安臣民宣布……”
那使者哭丧着脸道:“说是大王派人刺杀于他……”
“啊……”恒霸目瞪口呆。他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王不是说,长安天子谋害了楚王,所以,才起兵讨还公道的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楚王刘戊还活着?
那大王给他上的谥号岂不就成了一个笑柄了?
这事情要是真的。
那……、
恒霸已经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了。
倘若刘戊活着,那,这次的起兵,就变成了吴王自己的独角戏了。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戏里,吴王演的是丑角。
恒霸很清楚,此事,对整个吴楚阵营打击有多大。
旁的不说,那些楚军恐怕就要生出些别的心思了——虽然他们本来就有着各种小九九……
更糟糕的是,就是吴军,恐怕也要士气大跌。
从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到居心叵测,图谋叛乱,颠覆天下的乱军。
这两者士气的差距可是非常大的!
恒霸已经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恐怕……
大王会在急怒之下,失去理智,在没有做好准备之下,就渡江进攻梁国。
而这……
“一定会发生!”恒霸在心里说。
对于未来,对于前途。
恒霸此刻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恒霸摇了摇头。
现在回头想想,从起兵开始,就有着种种的诡异。
譬如,楚王刘戊究竟死没死,长安那边都没消息传出,可大王却一口咬定刘戊是被长安天子谋害了。
恒霸并不笨。
此刻,他心里跟镜子一样敞亮。
恐怕,长安的楚王没有撒谎,是大王指使人谋刺楚王。
可问题又来了。
既然大王敢起兵,那肯定是知道了,楚王已死的这个事实。
那长安的那个楚王又是怎么回事?
恒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脑子都凌乱无比了。
他已经无法理清楚这其中的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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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天前。
这一天,阳光明媚,秋风飒飒。
长安的北阙,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更因为最近未央宫诡异的戒严,使得长安什么样的流言都冒出来了。
甚至有人传说,天子在未央宫遇刺。
此时,忽然,宫墙上的编钟响了起来,一连响了九下。
这是天子出现的预兆。
于是,北阙附近的官吏以及民众,在听到钟声后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到北阙城楼下的街道上。
密密麻麻数万人聚集在一起,让附近执勤的卫兵也骤然紧张起来,好在,之前得到了命令,因此,也算有所准备,数千的卫兵在北阙附近建立人墙,维护着秩序。
在无数人的翘首以待中。
汉家天子出现在了宫墙之上。
于是,百姓与官吏以及诸侯国的使者,纷纷跪下来叩首:“草民(臣)拜见陛下!”
实在是当今天子在长安,几乎很少有不认识的!
当年,这位天子还未登基之时,常常微服,在长安的大街小巷转悠,甚至,有许多人就是看着当今天子一步步走过来的。
天子刘启稍稍摆手,道:“诸臣民平身吧!”
然后,十数位宦官齐声大喊,唱诺:“陛下有命:诸臣民平身免礼!”
于是,众人这才敢起身。
就只听到城楼上的天子道:“今日,朕来北阙,是有大事向天下臣民宣告!”
“前日,朕闻,吴王刘濞,借口朝廷谋害楚王刘戊,居然大逆不道,举所谓清君侧之旗号,谋反,此獠穷凶极恶,朕闻讯,亦是相当震惊,朕自认,待其‘不薄’,先帝更许其铸币煮海,兼有天下油盐铸钱之利,本意以为,此獠当可适可而止,不意,子系中山狼啊!”
天子刘启缓缓的说着,他每说一句,城楼上的宦官与士卒就大声的复述一句。
当念到最后一句‘子系中山狼’时,更是声震四方,不停的回想。
天子刘启继续道:“当年,朕皇父在时,曾与朕道,初,太祖高皇帝在时,拜刘濞为吴王,已拜受印,高帝乃诏吴王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其时已有所悔!奈何已受印,不得已,乃附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刘濞当时拜曰:不敢!不料,此獠果真天生反骨!”
这个巨大的八卦一抛出来。
甭管真不真实,可不可信。
既然是皇帝说出来的,自然是比真金还真!
更不可能有笨蛋出来质疑。
况且,在大部分百姓的心里,天子说的,肯定是真的,更何况还是有着圣人之称的先帝,太宗孝文皇帝曾经告诉天子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在大部分百姓心里,自然是相信天子君权天授,有神威,能洞见万里,有种种异能。
譬如,当年吕后只看云的方位就找到了高皇帝。
高皇帝斩白蛇起义,封渭河五帝。
这些事情,在民间已经是耳熟能详的故事了。
此刻,加一个能洞见奸邪,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别说此时了,就是后世二十世纪,天朝太祖驾崩之时,民间的种种传言,简直一点都不像所谓的科学世界,甚至于到了二十一世纪,天朝百姓,尤其是司机什么的,更是将太祖的像章当成了护身符,辟邪之物……
在这个时代,这种思想和根深蒂固的迷信,无疑强化了百倍甚至千倍!
特别是人群中还有着许多的聪明人。
这些’聪明人‘悄悄的低声说着:“高皇帝元年至今,五十有三年……啊呀,高皇帝真是料事如神啊,早就料到了吴王要反,朝廷肯定有布置,这次,吴王必死无疑了!”
只是,这个人的声音小是小,但刚刚好能被周围人听得仔细……
更奇怪的是,这样的聪明人,还不少,在人群中,起码混了几百人。
几个吴王的使者和密探,见了这情况,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是朝廷的人。
顿时,他们就不敢乱动了。
城楼上,天子的话却继续着:“刘濞逆贼污蔑朕谋害了楚王,但朕要告诉天下,意图谋害楚王的,不是朕,而是逆贼刘濞!”
这话没什么出奇,在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但接下来,天子的话却刺破苍穹:“吴逆以为派遣死士,刺杀楚王,就可以嫁祸给朕?所幸苍天有眼,楚王有祖宗庇佑,逃过了一劫,下面,请楚王出来说两句吧!”
在天子身后,一个微微蜷缩着身子,头戴九旒,脸色苍白的男子迈步而出,用着带着彭城口音的官员道:“寡人刘戊,可以作证,是吴逆收买了寡人的侍卫,欲以毒针谋害寡人,所幸寡人命大,兼之神医淳于意医术神奇,故而,捡回了这条命,吴逆谋害寡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栽赃给陛下,诬陷天子,简直是罪无可恕,臣,刘戊,恭请陛下,即刻发兵,为寡人主持公道!”
说着,刘戊就慢慢的跪下来。
随着他这一跪,整个局势,完全大不同了。
这一跪可谓就将整个天下得局势,完全反了过来。
先前,吴王打起清君侧和为楚王讨还公道的旗号,不说别人信不信,最起码,这也是个牌坊啊!
可如今,这个牌坊却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原本被刘濞粉饰和装扮成被朝廷谋害的楚王跳出来指证吴王。
也不管其他人信不信。
至少,大义的名分回到了长安手里。
而知道内情,清楚真正的楚王刘戊已经死了的人,心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尤其是刘濞的人。
他们当然知道,真楚王已经死了,确凿无疑!
但是,说出来谁信?谁来证明?
“这个李代桃僵之计好狠毒啊!”某个躲在暗处的人小声的道。
但他又能怎么样了?
他很清楚,此事,已经无法证伪了。
因为,假如要跟朝廷打这个关于楚王真假的官司。姑且不说朝廷会不会答应,单单一个事情,吴王就已经必输了。
这个问题就是——吴王怎么在朝廷都没有发布消息的情况下知道的楚王已死的事情?
要证明此事,吴王就要先承认自己派人杀了楚王。
否则,现在的这个楚王就是‘真的’。
第319章 晁错的感激(9000字)
刘彻站在宣室殿的一角,看着殿中人来人往。
巨大的地图悬挂在墙壁上。
一个个代表吴王军队东西的小旗子星罗密布,列于棋盘上。
现在,已经是吴王刘濞渡河后的第三天。
让人大跌眼界的是,在渡河之后,吴军进展极快,到今天,最新的军报显示,吴军已经到了梁国要塞,同时也是进出中原的战略要地棘壁城之下。
梁王刘武求救的信使,带着棘壁城求援的血书,来到了长安。
刘彻很轻松的就在地图上找到了棘壁的位置,大抵是在后世的河南境内,位于黄河南面的战略要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棘壁的上方,就是睢阳。
通过地图,很清楚的就能看到,假如棘壁失守,睢阳之前,就将无险可守了。
到时候,刘濞的选择就非常多了。
他可以继续北上,攻击睢阳,也可以西进,取昌邑,走蓝田,至武关,避开函谷天险。
而现在,因为事发忽然,急切之间,长安能抽调的机动兵力,就只有周亚夫麾下的南北两军以及屯驻霸上作为防备匈奴从河套地区忽然袭击的预备队的三万多军队。
加起来,只有七万左右。
即使是抽调青壮,也不过能凑个十万人。
再多,就很吃力了。
因为关中也很大,长安需要防备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刘濞。
大散关方向的燕赵以及萧关后面的匈奴,都是不可不防。
为了监视匈奴和燕赵两国,长城的俪寄军团就不能调动,屯驻于陇右的骑兵集群,也只能原地待命。
不然,万一匈奴入侵或者燕赵发难,长安就要腹背受敌!
而,即使是现在这十万人,要出征,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后世有句话说,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此时,大军一动,就是成千上万的金钱,而且,是以万为单位来计算的。
现在,大军还没拔营呢,少府的存款就像泄洪的大坝一样,迅速减少了起来。
可以想见,大军一动,估计,朝廷的府库就差不多要干掉一半了。
“啊,棘壁之前的那十几个城市,怎么就跟纸糊的一样……”义纵在刘彻身边轻声的嘟囔着。
刘彻连忙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但正如义纵所说,刘彻也觉得,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他都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
在棘壁城之前,在梁国国境范围之外,汉室有着十几个城池,作为梁国与关东诸侯之间的缓冲。
这十几个城池,虽然说小了点,但,汉室经营了几十年,不说固若金汤吧,稍微迟滞一下吴王的行动总是可以的吧?
可结果就是,那十几个朝廷的城池,守军常常还没见到吴王军队的影子呢,就施展飞毛腿神功,跑了个没影。
偶尔有个胆子比较大,性格被比较耿直的守城官员想要组织抵抗。
结果……
他们连半个时辰的有效抵抗都坚持不了,就被吴军攻破了城池……
过去三天,整个朝廷的脸都被刘濞反复的打来打去。
现在,几乎都被抽肿了!
而且吴军进展顺利,也抵消掉了先前楚王刘戊出现造成的影响。
因为胜利,能掩盖掉一切危机。
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不管是吴军也好,裹挟的民众和楚军也罢,都能分润到许多的战争红利,譬如沿途府库的钱财,大户人家的积蓄。
在战争中一切人性的阴暗面都被无限放大了。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战争中屠城什么的,都属于‘正常的战争手段’。
相对而言,吴楚联军只抢劫已经算是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了!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汉室朝廷的军队进入吴楚境内,杀的人和干的坏事,也不算少!
最起码,忠于刘濞和刘戊的势力,不分阶级,被从肉体到精神上彻底消灭。
至于诸齐和赵国更是被彻底清算,几乎被赶尽杀绝。
正是如此残暴和血腥的清算报复,才让天下诸侯噤声,从此再也不敢与朝廷对着干。
至于怀柔什么的,那是清算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个时代,这成王败寇的时代,失败者还想享受人道主义对待?
搞笑吧?
这是一个赢家通吃的时代。
胜利者理所应当享有一切,失败者不可避免,失去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生命、尊严、自由和权柄。
是以,刘彻非常,棘壁城的得失,深深的关系到了汉室朝廷他的老爹以及他的整个家族的荣辱。
倘若棘壁再迅速陷落,那么,吴楚联军就将占据战略主动权。
睢阳还能不能抵挡住吴楚联军的进军,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即使睢阳侥幸守住了,吴楚联军也可以选择向东进军。
所以,现在,棘壁城聚焦了整个天下的视线。
“最起码,棘壁也必须坚持七天!”刘彻看着地图,想着。
这是最起码的坚守时间,因为,汉军从关中出发,走武关,过蓝田,到达睢阳,最快也要五六天的时间。
而假如棘壁在七天内失陷,对于整个汉室来说都是灾难性的。
首先,天下诸侯就会看清楚,原来所谓的大boss长安只是个纸老虎啊,长安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
那还等什么?
除了刘彻的兄弟和他老爹的弟弟刘武外,整个天下诸侯都会用脚投票。
其次,整个梁国军队的士气都被受到严重打击,甚至于不敢再与吴楚联军交锋。
而没了梁国的死守,靠着现在动员起来的不过十万汉军,显然不足以在野战中压制住数量是自己两三倍的叛军。
而假如不能压制甚至压缩住吴楚叛军的活动范围,那前世周亚夫出骑兵断吴楚粮道的战术也就无从使用了。
棘壁能否坚守七天?
老实说,刘彻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信心。
概因为,历史已经完全乱套了。
前世,吴楚七国之乱,声势浩大,压制住了长安。
刘濞的选择空间比现在多得多。
所以,他才有那么多闲工夫在棘壁城下跟汉朝的使者扯淡,讨价还价,给了棘壁喘息的机会,让梁国的士卒适应了战场。
而今生,刘濞猛攻梁国,是孤注一掷。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濞只要不是笨蛋,就肯定知道,拿下棘壁的时间,是他成败的关键。
恐怕,此时棘壁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家上……”刘彻正在担忧着棘壁安危的时候,听到有人呼唤他,连忙抬头,就见到周亚夫一身戎装,朝着他走过来。
在接到棘壁求救的书信后,皇帝老爹就立刻拜周亚夫为太尉,将救援梁国的重任交托于其手。
现在,周亚夫显然是来跟刘彻这个太子拜别的。
刘彻迎上前去,微微弓身,拜道:“一切就拜托太尉了!”
这一拜,周亚夫是完全受得起的。
因为,现在,整个长安政权的存亡,几乎都系于周亚夫之手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一个月内,朝廷不可能再拨给周亚夫太多的军队了。
荥阳方面虽然驻扎了三十余万大军,但这些军队成分复杂,窦婴能维持荥阳方向的稳定,威慑住那些不安分的齐赵燕诸侯就已经很给力了,不能再指望他有什么别的举措。
而从关中和河东河西抽调青壮,编组成军,这些新编组的军队,没有一个月的训练和整合,仓促推上战场,除了制造混乱外,刘彻想不出别的用处。
而长城跟陇右的大军,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没有人有胆子敢调动。
是以,接下来一个月,周亚夫率领的这十万军队,就成了汉室的全部依靠。只要周亚夫能与梁国的军队通力合作,能守住目前的战线,对长安来说,就已经是胜利。
因为,一个月后,战争机器动员起来的长安,能迅速的武装和编组起数以十万计的大军。
“不敢……”周亚夫躬身回礼道:“臣受陛下托付社稷之重,必当鞠躬尽瘁,以报陛下恩遇!”
就在方才,他陛辞的时候,天子与大臣,都是希望他此去睢阳,一切以稳为主,只要能配合梁王,守住梁国,就是大功!
说起来也是好笑,就在三四天前,长安君臣,还是一派自信满满,以为吴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的做派。
可仅仅三天,在吴军辉煌的胜利面前,许多人立刻就改换门庭,换了嘴脸。
如今,朝堂上甚至已经有人在谈论和议之事。
理由时,朝堂既然能与匈奴和亲,怎么就不能和吴王和议,大不了,不削藩就是了嘛……
这样的论调,还真颇有些市场!
因此,在这样的论调影响下,加之吴军来势汹汹,朝堂的舆论倾向为之一变,甚至,就是天子,也有些动摇,对于能否平定吴王叛乱,有些信心不足了。
于是,像现在这样保守和谨慎的战略,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是……
周亚夫的心,却很大!
圣人用兵,在于止戈!
周亚夫永远都忘不掉这句话,也不会忘记。
作为一个带兵的将军,从军将近二十年,而且出身将门之家。
周亚夫当然非常清楚,残酷的战争会给天下百姓带来什么?
妻离子散,家国破灭,人命贱如草!
吴军一路北上,沿途郡县破败,大军所过之处,黎庶能保全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而倘若战事迁延日久,长安与诸侯相争的局面扩大化,长期化,那么,这天下百姓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身为军人,此刻,周亚夫觉得自己的职责就是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将和平还给天下。
为此,他不惜化身恶魔,不择一切手段,也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终结叛乱!
因此,周亚夫抬起头,没有用任何婉转的语言,径直对刘彻道:“只是,长安彻侯随臣出征者,多有军费不足,拮据之人,臣听闻家上有程郑氏与卓氏所献五千金,因而……”
话说到这里,刘彻就已经明白了。
周亚夫特地过来向他辞行是来要钱的。
刘彻自然是欣然应允。
笑着道:“孤立刻让人将那五千金给太尉取来,若是不够,孤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彻侯乃最顶级的异姓贵族,人人都有食邑之地,小者数百户,大者万户。
这样的人随军出征,一切车马与甲胄都是自费,甚至,还要自费招募亡命之徒,组成军队。
按照西方的说法,这是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在中国虽然没有这样的说法,但却有这样的传统。
春秋以来,列国相争,君主出征,臣下贵族都是自带干粮跟随。
彼此在战场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了汉室,自然也继承了这个规矩。
只是,现在的彻侯们基本都候二代甚至三代,整天都是忙着不是玩女人就是斗鸡走狗,根本没几个有积蓄的。
是以前世,这些家伙连出征自己和亲兵们的武器和甲胄都配不齐。
只能贷款,贷高利贷,而且是十倍利息的高利贷。
战争结束后,因为汉军获胜,战利品多的所有的彻侯都笑得合不拢嘴。
即使是打酱油的,也分到了许多。
至于冲杀在前面的,那收获就根本无法计算!
反正,平叛战争,随军出征的彻侯,能活着的回来,都发财了!
甚至就连汉室朝廷自己也差点被噎着了。
吴楚齐赵七国王室以及国中贵族、士绅、地主,几十年的积累,统统都被洗劫一空!
因此,刘彻很清楚,这五千金拿出去,过个两个月就会回到他手里,并不会影响什么。
但周亚夫却颇为惊讶的看了一眼刘彻。
自古以来,肉食者鄙,上位者其实很少去关心下面的人的难处,更很少有上位者会像刘彻这样,五千金,说拿出就拿出来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亚夫过去接触过很多王公贵族甚至皇子。
那些人平时嘴上吹牛逼,一个比一个厉害,到了关键时刻,要动真格,要拿钱了,却一个比一个吝啬。
像刘彻这样完全不将钱财放在眼里的少年皇室成员,周亚夫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由得,对刘彻这个太子,印象好了几分。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可是很少会有什么大局观,一般能盯着自己眼前的东西,不去贪图享乐就已经是很优秀了。
“或许,民间传闻是真的,这位太子,真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周亚夫心里想着,在他看来,也就只有这么个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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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周亚夫远去的背影,刘彻沉吟了一会,然后就继续看着墙壁上所悬挂的地图。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大臣,从内殿走出来。
刘彻回头一看,是御史大夫晁错。
此时的晁错,完全没有了几日前的风光与气势。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萎靡的不成人样。
刘彻自然听过许多的流言和议论,清楚晁错此刻的处境。
简单的说,因为吴军逆势而行,进军神速,在战场上风光无比。于是,晁错就倒霉了!
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冲着晁错来了。
委婉一点的大臣,可能还会给晁错留些情面,也给自己留点后路,不会说的很绝。
但那些晁错过去改革得罪的政敌,以及一路上的死敌,就没有一个客气的了。
袁盎就直接毫不客气的说晁错‘乱国政’‘至有今日之难’‘斩晁错以谢天下’。
新任中尉陈嘉也说晁错的削藩‘乱高帝之治’使‘天下诸侯怨怼’‘以至有今日’。
甚至就连楚王太傅越夷吾也补了一刀,上书说‘贼臣(晁错)擅罚过诸侯,削夺之地’,这一刀补的相当准,直接命中要害!(注)
因为,越夷吾说出此话,就证明了现在的局面,是晁错的削藩策导致的。而作为楚王太傅,又是先帝的钦命大臣,知名的文学鸿儒,越夷吾的这一句话,杀伤力超过了其他所有人所说的话的总和。
以刘氏的尿性,晁错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当年,北平侯张苍因为在‘黄龙事件’(注2)中得罪了先帝,被迫告老,本来,继任丞相的人根本不是申屠嘉,当时呼声最大的是章武候窦广国。
结果,这个消息刚刚放出去,朝野一片哗然,不知道多少人瞬间就将此事跟吕氏联系了起来。
于是,先帝立刻改口,这才让申屠嘉捡了这个便宜。
连小舅子都说抛弃就抛弃了,何况一个宠臣?
刘彻就记得,前世,晁错死前,他的皇帝老爹也说‘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事实证明,在皇帝面前,感情、交情甚至亲情,在有些时候,甚至不比一张白纸坚固!
因此,此时,晁错的处境,正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
不至是以前的敌人和政敌围攻他,因为推行政策得罪过的人恨他。
甚至就连过去的盟友、下属甚至一手扶持起来的丞相张欧也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八个字,现在的晁错,应该是最有体会的人!
晁错见到刘彻,他下意识的低着头,想要疾行而过。
现在,他非常落魄,因此,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被太子看到。
但刘彻却笑着迎了上去,微微躬身道:“晁大夫见了孤怎么躲啊?”
晁错微微一愣,颓然道:“臣不敢,只是臣还尚有要事……”
刘彻却拦住他,道:“晁大夫,如今,天下皆曰可和议,独卿与孤皇父,不得和议!”
晁错闻言,抬起头看向刘彻。
直到发现刘彻一脸正色,不似消遣,这才终于相信,刘彻并非是在等着看他笑话,而是真的来声援和支持他的。
事实上,刘彻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来给晁错打气的。
削藩策,无论如何,都是为巩固中央政权,加强君权而推行的。
或许推行过程太过于激进。
但,在此世,刘濞起兵造反的主因,却并非是削藩,而是在绝望下的反扑。
这一点,不是傻瓜都看的出来。
现在,朝野之间充斥的和议言论,其实不过是晁错过去的敌人以及一帮胆小鬼加上被刘濞收买的人在搅合罢了。现在对晁错的指责和对削藩策的攻忤,也都是在牵强附会
前世的事实也证明了,杀了晁错,只会助长刘濞的嚣张气焰!
晁错没死前,刘濞尚且还要假惺惺的说什么清君侧,晁错一死,就把清君侧的招牌丢掉,自称东帝,更放话要打进长安,过一过皇帝的瘾。
即使今生事情有变,晁错一死,刘濞就罢兵。
但,刘彻清楚,这样对未来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因为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长安的君权从此就将沦为笑柄,诸侯王从此就不会有什么人正眼瞧长安了,甚至会出现政令不出未央宫的尴尬局面。
而到他登基以后,这个局面会更加恶化,甚至就是出现什么类似东周时期,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变故也说不准。
因此,刘彻非常清楚,现在的局面,其他所有人都可以赞同和议,唯独,他这个太子和他的皇帝老爹以及晁错不能赞同和议。
因为和议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一如后世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对孙权所说的那样。
和议了大臣们还是大臣,照样高高在上花天酒地,唯独皇室,将威风扫地,至于晁错,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当然,前世,因为刘濞的狂妄,将汉室逼到墙角,恼怒下的皇帝老爹直接下令长城的俪寄军团和陇右的骑兵集群参战,迅速的碾压了叛军。
但今生,刘彻也不敢确定,刘濞会不会见好就收?
而这个风险,刘彻不敢冒,除非他愿意将来当个傀儡天子,做个儿皇帝!
是以,无论如何,晁错都不能跟前世一样死掉,被当成牺牲品。
万一刘濞脑子开窍了,或者他手下的人说服了刘濞,接受了朝廷的道歉,拿着已经收获的东西退兵,那可就真是大事休矣!
………………………………
晁错此时,心里真是百味嘈杂。
过去,向来视为心腹的赵禹倒戈了,一手扶上台的丞相张欧翻脸了,左膀右臂们如今也视他如同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在这个时候,过去他不曾正眼瞧过,一直不怎么欣赏的太子却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了‘天下皆曰可和议,独卿与孤皇父不可’这样明摆着力挺和支持的话。
想到这里,晁错就忍不住老泪纵横,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刘彻却是微笑着伸出手,对晁错道:“走吧,晁大夫,与孤一同去面圣吧!”
现在,刘彻知道,必须说服皇帝老爹,让其抛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和议念头。
因为,这次叛乱,只能用铁和血来镇压。
长安与刘濞之间的问题,在于,要嘛长安从此君临天下,对诸侯杀生予夺,要嘛,更换天子……没有第三条道路。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可能有!
而对于说服自己的皇帝老爹,刘彻信心十足。
晁错却感激的道:“诺!”
然后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彻身后,恭顺无比。
只是,晁错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家上,您不是与太仆相交莫逆吗?何以要帮臣?”
刘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晁错以前这么聪明,他又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了,晁错怎么就不能理解?
这事情不是过家家,更非是可以用私人感情来衡量的小事情!
这是关乎生死,决定未来格局的国家大政!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情面可讲,没有道德可言。
简而言之,跟匈奴人能和亲,那是因为匈奴无法威胁汉室的根本,而与刘濞和议,哪怕不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赦免了刘濞,都会动摇整个汉室中央政权的统治基础,从此天下就将进入四分五裂的割据局面。
历史上,东汉末年的群雄混战,唐末的军阀藩镇,都是中央政权威信扫地后的必然结果。
刘彻却不知,此时,统治者们还没有这样的认知。
虽然有着东周的教训,但这教训还不够深刻,而且距今也太过遥远。
是以,不管皇帝还是大臣,都认识不到,对诸侯妥协的后果。
就连晁错这样的人杰都意识不到。
这不是智商的问题,而是眼界与格局的局限。
刘彻自然想不到这一点,但他却有着一颗影帝的心,因此闻言大义凛然的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此事关乎社稷根本,孤不得不为社稷考虑!”
说话间,刘彻就带着晁错走了自己老爹寝殿门口,早有宦官在此等候了,只是那宦官看到刘彻身后的晁错,难免有所意外,脸上颇有些为难。
刘彻无奈,只能对他道:“公先去通秉父皇罢!”
对方这才点点头,进去通秉。
不多时,那宦官就出来道:“陛下请太子与御史大夫觐见……”
走进寝殿,刘彻就发现,还挺热闹的。
太仆袁盎、丞相张欧、中尉陈嘉都在。
刘彻朝他们微微颔首致敬。
这些人起初还笑脸相迎,但看到跟在刘彻身后的晁错,却不由得脸色一沉。
见此情景,刘彻也不免在心里吐槽了起来:晁错啊晁错,你这人缘到底有多坏?
袁盎也就算了!
他一手扶持的张欧也背弃了他。
甚至就连刚刚被启用的周亚夫以前的副手,中尉陈嘉也对晁错没有好脸色!
用举世皆敌来形容或许有些夸张,但一个最佳mt的评价晁错却跑不了。
假如不是因为害怕蝴蝶效应,导致出现刘濞接受和议。
刘彻真的真的不愿意趟这淌浑水!
心里虽然腹诽着,但表面上刘彻还是不动声色,跪下来叩首道:“儿臣拜见父皇!”
晁错也跟着跪下来,道:“臣晁错拜见陛下!”
天子刘启此时却看着跟着刘彻进来的晁错,非常好奇。
就在方才,不久之前,可能一刻钟之前吧,当周亚夫陛辞离去,准备出城去与将军、校尉、司马等军官沟通明日的出征之事。
晁错就提议了,要求他这个天子御驾亲征,如先帝扫灭济北王叛乱一样。
若是以往,天子刘启说不定还会兴致勃勃。
但此时,他却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了。
吴军势如破竹,只用三天就打到了棘壁城下,棘壁的求援血书一日之内连来七封。
现在的天子刘启,哪里还有御驾亲征的念头?
这兵凶战危的,若是有个万一,怎么办?因此,他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晁错的提议。
然后,晁错就黯然出宫。
不想,这才过了一刻钟,他又回来了,还是跟在太子身后!
难道说太子也支持朕御驾亲征?
带着这样的疑惑,天子刘启问道:“太子与御史大夫联袂而来,可是有事?”
心里却不免有了些不满。
刘彻再拜,道:“启禀父皇,儿臣乃是听闻,朝中有大臣言及可与吴逆和议,废削藩策,不再惩处吴逆,不知可有此事?”
“有!”天子刘启点点头,然后问道:“太子有不同看法?”
刘彻刷的一下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老爹,杀气腾腾的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吴逆未授首前,敢有言和议者,皆可斩!”
他看着自己的老爹,再环顾袁盎、张欧、程嘉等人,大声问道:“何人言和议?”
看着杀气腾腾的太子,袁盎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太子为何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
以往,在他们这些两千石大臣面前,太子不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吗?
今天这是吃了什么药了?
袁盎不得已,微微起身,硬着头皮道:“臣曾提议和议……”
他躬身道:“家上要斩臣,臣无话可说,但,家上斩臣之前,可否让臣知道,臣所犯何罪,以至于要家上斩之?”
刘彻叹了口气。
走到袁盎面前,躬身道:“卿素来为孤所重,亦为孤敬重之长者,然,卿言和议,却是要将我汉家至于万劫不复之地,使天下重演秦末大乱,民不聊生,十不存一之悲剧乎?”
刘彻说的如此严重,不止是袁盎,就连刘启也吓了一跳。
一边的张欧更是露出一副‘我读书少,你别吓我’的表情。
在这些人看来,和议而已,又不是没有过!
高皇帝都对匈奴人低过头呢!
对于如今的大部分人来说,现在吴军来势汹汹。
而棘壁之前的诸多城池却陷落的如此之快。
在这样的局面下,和议,将局面保持到吴王起兵之前,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吴国暂时不去管他就是了。
仿南越和东瓯、闽越、朝鲜的例子就好了。
刘彻看着袁盎,直接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请教太仆,孤曾听闻,民间有长者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此话何解?”
袁盎闻言,顿时一愣。
刘彻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既然今天刘濞谋反不受惩罚,这个例子一开,以后,诸侯王恐怕动不动就要造反了。
反正,造反又不需要付出代价。
就连天子刘启也愣住了。
他之前从未想到过,此例一开会是什么后果。
这并非他思虑不到,而是,毕竟,他才当了两年皇帝,考虑问题,不如日后那么深入和全面。
更何况,这样的例子,在汉室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
因此,受到思维局限,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这个事情就像一层窗户纸,此时,刘彻一捅破,天子刘启立刻就知道,假如真的如此,那么以后就真的将要国将不国,他这个天子再也没有什么威权和威信,就如同东周的周天子一样,甚至可能还会有人学一下楚庄王,来问问汉鼎轻重了。
而这样的未来,简直就是噩梦!
刘彻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他转身,对自己的皇帝老爹叩首道:“父皇,儿臣所虑者,不止如此,儿臣更担忧的是,若朝廷轻易与吴逆求和,除了增长吴逆气焰,使得外人以为我汉家无人之外,恐怕,不会有其他任何效果!”
“吴逆谋反,非一朝一夕,而是处心积虑,在如此情况下,若我汉家摄于吴逆军势,贸然与之言和,恐怕,不止吴逆将会更为嚣张,就是燕赵齐鲁衡山庐江也会有所意动,甚至……梁王也会动摇!”
刘彻的话,很容易理解。
天子刘启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假如换了是他,看到朝廷服软,恐怕也会得寸进尺,生出些更大胆的想法来。
更麻烦的是,本来就蛇鼠两端的其他诸侯,估计看到这样的局面后,也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现在一个吴国裹挟上楚国的军队,就能让朝廷如此被动。
万一齐鲁再不稳,江淮也动摇起来。
这天下就将真的不可收拾了!
刘濞现在的军势是很猛,但还绝对没有将汉室逼到不言和就要灭亡的地步!
更何况,即使真到了那个地步,言和除了速死之外没有别的原因了。
一念至此,天子刘启缓缓的道:“太子所言甚是,自即日起,敢有言和者,视为吴逆党羽,一概诛之!”
天子这话一出,晁错顿时大喜过望。
天子的这个决定,对晁错来说不亚于久旱逢甘霖。
简单的来说,既然主和派被打入另册,那么除了一战,汉室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战争之中,他的削藩策就是政治正确!
逆袭!
无比狂猛的逆袭!
晁错此刻,在心中真是无比感激太子。
第320章 神器(1)
出了寝殿,刘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他算是把袁盎给伤透了。
只是,他是太子。
是这脚下万里江山,亿兆生民的未来主宰。
肩负着开万世之太平,继往圣之绝学的重任,有着打造一个千年不朽帝国,缔造一个旷古烁今的盛世的野望。
这肩上的重责以及心中的野望驱使下。
一切个人的私情以及情感都被搁置到了次要的地位。
更何况,政治,本就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泥潭。
当年,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翻脸无情,三下五除二就清理掉了阻碍他的元老大臣势力。
至今,人们仍在称颂他的伟大和神圣,便是被他清理掉的元老大臣,也是如此!
可见,冷酷与无情,本就是帝王的天赋。
反而,像惠帝那样的老实人老好人,并不被舆论认可和称颂。
而在皇族的立场上,尤其是太子的立场上。
刘彻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跟臣子解释。
甚至于,假如袁盎不蠢的话,那他今天晚上就该星夜来到太子宫请罪,诚恳的检讨和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怨恨刘彻坏了他的好事!
在这个时代,正常的情况下,皇帝打了大臣右脸,那个大臣假如聪明的话,马上就会把左脸也奉上。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此而已!
渐渐的,刘彻猛然发觉,随着地位的变化,他的心,也渐渐的变得铁石心肠了。
曾经,他还曾为不能救申屠嘉而伤心。
现在的他,假如再遇到当初的抉择。
他的心,告诉他,立刻马上抛弃掉!
这,就是统治者的心态。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刘彻轻声呢喃着,迈步向前。
即为太子,身为储君。
我爸是皇帝!
“孤的行为,不需要你们理解……”刘彻坚定的在心里说:“你们只需要服从即可!”
当然,他非常清楚,身为上位者,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但把它挂在脸上,摆在明面上那就是纯213了。
任何一个上位者,想成功,首先都得是一个优秀的影帝,一位礼贤下士,不耻下问,善于纳谏,平易近人的明君。
事实上,在很多时候,暴君与贤主,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当天晚上,袁盎果然不出所料,态度谦恭的来到刘彻的太子宫,自称罪臣,口称仆丝。
刘彻自然是哈哈大笑,完全将白天的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
于是,君臣相得,相谈甚欢,刘彻甚至是亲自送袁盎到的宫门。
无论样子还是架势,都做到了完美。
出了宫门,坐在马车上,袁盎的心却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家上果然有先帝遗风……”他喃喃的道。
像这样毫不犹豫的卖了他,还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相谈甚欢,甚至还掏心掏肺,这位太子,果然……没有让他看走眼!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储君,才是这天下之幸!
说起来,也奇怪,刘彻拉了晁错一把,袁盎非但没有怨恨,反而……老怀大慰。
因为,历史证明,只有这样的天子,这样的储君,才能带着这天下社稷,顺利抵达那太平盛世的彼岸。
相反,历史证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仁厚天子,却能给天下带来灾难。
譬如惠帝!
对袁盎这样追求理想甚于己身的政治家来说,刘彻这样的表现,才是真正让他欣赏的地方。
只是……
在另一个方面来说,这样的家上,对于未来的朝廷大臣而言,无疑是灾难。
因为,袁盎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当今天子和太子,都是那种通俗意义上,所谓刻薄寡恩的天子!
……………………………………………………
翌日,周亚夫在长安城外,誓师出征。
十万汉军,整戈待发。
刘彻跟着自己的老爹,乘着銮车,检阅了出征的军阵。
实际上,天子阅兵,是古代中国一个传统的仪式。
夏商周以来,天子征伐,皆是先阅兵。
夏商两代,历史太过久远,记载也很少,但周天子检阅军队的记载,却有很多。
《诗经》之中就有专门描写和歌颂周天子阅兵时的盛大场面的篇章。
刘彻作为太子,与自己的老爹同车检阅。
在他眼前,一个个汉军军阵纪律森严,杀气腾腾,人人衣甲鲜明,士卒们的精神状态和士气都相当的不错。
刘彻看了也不由的在心里放下了悬着的心。
以眼前的军阵和精锐的士卒以及周亚夫这样的名将,这一战,汉室想输都很难!
身为储君,刘彻现在比前世接触到的知识和事情更多。
尤其是军事上。
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在兵力上吹牛逼,注水是很正常的事情。
譬如,这一次周亚夫出征,对外的宣传就是‘分置三十六路将军,统兵三十万’。
事实是,算上养马的、做饭的、备粮的以及打酱油的,总共也就十万人。
这十万人,真正上阵冲杀的,其实最多只有五万是合格的。
其他人,打打酱油,摇旗呐喊,是可以的。
但真要上阵,那就够呛了。
甚至这些人一上阵,忙还不帮上,就撒丫子跑路了。
这样一看的话,刘濞的军队,真正能战斗的战斗兵力,比例应该不高于周亚夫大军。
换句话说,刘濞的手下,真正的中坚主力,不会超过十万!
这还是算上了楚军以及南越、闽越和东瓯的仆从军。
两者的力量对比,并未产生差距。
检阅完列队的军阵后,天子銮车来到了中军将台之前。
周亚夫已经领着他手下的数十位将军,在哪里等候了。
不得不说,战争,是武将们的狂欢。
无论是汉室还是吴王刘濞的叛军都是如此。
那些平时的司马、校尉什么的,此刻摇身一变,挂上了将军印,瞬间就完成了从前十几年也未必能完成的晋升。
至于刘濞那边,刘彻听说,连以前给刘濞端夜壶的奴仆,现在都挂着一个司马的头衔……
刘彻跟着自己的老爹下了车。
周亚夫连忙带着众将迎上前来,拜道:“末将等拜见陛下,家上,请恕末将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天子刘启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道:“太尉快快免礼!”
他看了看将军们,赞赏的道:“善,有诸位将军,吴逆授首指日可待!”
然后,他就对周亚夫笑道:“太尉,朕这次是来给太尉送来了一件‘神器’,可助太尉破敌!”
“神器?”周亚夫听了有些疑惑。
天子刘启回头看了看刘彻,笑道:“说起来,此物还是太子手下的人发明的呢!”
今天早上,他就已经亲眼见识过那‘神器’,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天子刘启还是本能的觉得好像很厉害,估计能吓死刘濞!
第321章 神器(2)
在周亚夫等将军的瞩目之下。
刘彻微笑着拍了拍手掌,一个男子就牵着一匹马,从远处走了过来。
“一匹马?”周亚夫等人面面相窥。
他们确确实实的看到,那个男子除了那匹马外,周遭并无他物。
就是那匹马,也是相当普通的一匹马。
“这就是神器?”周亚夫不免心中颇为疑惑。
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这匹与那个男人,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哪里有什么神器的样子?
刘彻却是呵呵一笑,道:“太尉请仔细看那马的马蹄!”
周亚夫等人这才注意到,那匹马的四蹄之上,好像包裹着一个类似铁器的物件。
“宁成……”刘彻对那个牵马的男子吩咐了一句:“骑上马,跑一圈看看!”
“诺!”宁成闻言,对着远处的天子以及太子和将军们恭身一礼,然后,就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哒哒哒!轻快的马蹄声就响了起来,这匹原本不过是普通马匹的战马,瞬间就爆发出了强劲的冲刺力,像一阵风一般,绕着场地跑了一圈,即使是在某些有着砂石和瓦砾的地方,也如草场一样,如履平地。
这,就立刻让周亚夫等人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实在是眼前的这一切,简直是革命性的变革!
任何一个将军都清楚,骑兵的潜力非常大,但制约骑兵的限制也非常多。
譬如在最初,没有马镫与马鞍的时代,骑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那时候,车骑才是主流和王道。
战国末年出现的马镫和马鞍,解放了骑兵的双手,使得骑兵能在马上格斗,运用弩箭互射,这才使得骑兵取代了车兵。
但是,骑兵的限制还是非常多。
譬如,骑兵需要一个合适它运动的战场,不然,一旦战马的马蹄受伤、感染,就等于报废了一匹价值数万钱的需要四五年才能训练和培育出来的宝贵战马。
是以,在中原地区作战,骑兵通常都不敢大范围的机动,总是与步兵一同行动,平时,大部分骑兵都是牵马而行,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着战马,生怕磕着碰着。
只有临战时,才会策马冲刺。
即使时在北方的长城一带,有着近乎无穷无尽战马来源的匈奴人,当他们破关以后,也基本都是下马步行,一般很少像在草原上那样机动起来。
而现在,宁成所骑乘下的战马的四蹄上套着的铁器,只要是个军人,都知道,这将彻底改变骑兵的作战方式。
有了此物,骑兵才算得上真正得离合之兵,可以将机动性发挥到最大!
甚至……
周亚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此物一出,恐怕以前许多被视为空想、离经叛道的想法,有了实现的空间了。
譬如,他曾经就幻想过的,给骑兵套上一个铁壳子,使之成为披着重甲冲阵的重甲骑兵。
这样一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铁壳子,足以成为战场的开路先锋,碾碎一切军阵,冲散所有拦路之敌。
他当年做出此构想时,兴致勃勃的去告诉他的父亲,结果被毫不留情批判为不切实际的空想。
原因就在于,这个想法的实现,有两个前提。
第一,要找一种能载得动人甲的战马。而能载得动这样重量的战马,不是没有,但每一匹都是价值千金的宝马!
第二,即使有了能载动的战马,这样重量的负担,也会让原本就很脆弱的马蹄更加脆弱,在柔软的草地上还好,一旦到了其他地方,立马就会变成不能动的靶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发展类似的重甲步兵呢!
虽然一样不能动弹,但起码,重甲步兵在防御的时候,能起更大的作用!
而,眼前的一切,却让周亚夫重新拾起了那个年少轻狂时的狂想——打造出一支像铁墙一样碾压敌人的骑兵。
而具体到目前的局势,周亚夫知道,这个小小的改变,会导致什么。
那就是只要有足够的那种铁马套——周亚夫还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暂时先这么称呼着。
那么,他的这十万大军中的主力骑兵,就能提前一到两天到达梁国。
在现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援军能早一天到达战场,所起的作用,自然是毋庸置疑,最起码,能大大鼓舞梁国军队的士气,甚至能改变整个战场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只要有足够的那个东西,他的骑兵,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穿插作战,甚至能出现在敌人预料之外的地方。
“果然是神器!”周亚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刘彻道:“家上,此物不知现在有多少?”
刘彻呵呵的笑了两声,道:“其实在去岁八月中旬的时候,孤的大臣宁成与张汤就已经初步的弄出此物了,只是当时还有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是以没有大规模的生产!”
对于马蹄铁,刘彻重生之后,就一直在关注。
考举以后,有了足够的人手,他立刻就将这个事情立项,交给了宁成负责。
即使是在河东的那些日子,刘彻也从未放松过对这个项目的监督。
到八月中旬,第一副可以实战的马蹄铁被制造出来。
只是,当时还是有些技术问题,譬如结构和设计上的缺陷,才没有大规模生产。
直到上个月月初,刘彻抄了杜家等几个商贾家族,除了财富和土地外,刘彻获得的最大好处,就是数百名工匠。
有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加入以后,马蹄铁项目迅速成熟。
到今日为止,已经铸造出了一千套马蹄铁。
足够武装出一支能进行闪电打击的轻骑兵了!
本来,刘彻以为吴王刘濞会跟前世一样,等到正月才会起兵,因此,也并未太过急躁的督促,甚至为了保密,连少府的工匠都没有抽调。
可惜了!
是以,刘彻也非常惭愧,他低着头叹道:“因为时间和工匠不足,目前只制造了一千套……然,孤相信,接下来三天,少府应该能紧急生产出大概三千套,然后随辎重一同送往前线,相信,太尉到睢阳时,就能有一支可用的铁骑了!”
“一千套?是有些少……”周亚夫遗憾了一声,但他随即道:“但却也帮了臣的大忙了,请家上立刻将那一千套送来……”
刘彻笑道:“孤早就准备好了!”
“此刻,运送着马蹄铁的马车,已经在军营外了!”
“哦,此物原来是叫马蹄铁啊……”周亚夫赞道:“这名字取得好!非常贴切!”
第322章 嘱托
将一千套马蹄铁交付给周亚夫,同时,还将几十个已经掌握了怎么钉马掌技能的工匠也移交以后。
周亚夫忽然拜道:“家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家上答应!”
刘彻连忙扶起周亚夫,笑道:“太尉但请直言,孤自无不许!”
周亚夫躬身道:“臣听闻家上之臣,门大夫剧孟,为故雒阳‘有德望之豪杰’……因此,厚颜向家上借调此人!”
刘彻闻言,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甚至,即使周亚夫不提这个事情,刘彻也会想方设法把剧孟送到前线去。
当然,周亚夫那个‘有德望之豪杰’的说法,倒是跟后世的‘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亚夫闻言,心里大喜。
有了剧孟帮忙,此去平叛,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原因很简单。
无论是汉军也好,吴楚联军也罢。
事实上,对雒阳以东都不是很了解。
哪里有小道,哪里有河流,哪里水不深,适合泅渡,都未必清楚。
即使到了当地,找人做向导,也未必知道所有的事情。
也就只有那帮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到处溜达的游侠才清楚。
其次,民间的游侠,向来就是秦末以来历次战争的积极参与者。
游侠儿们可以充足斥候、细作,深入敌占区,从事侦查和破坏等许多工作。
作为将门世家,周亚夫自然清楚,知己知彼这四个字的重要性。
而剧孟是雒阳游侠的总头目,在雒阳那边有着崇高的声望。
毫不夸张的说,有了剧孟,就能将几乎整个雒阳以东的游侠儿控制在手中,给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
于是,天子刘启就任命剧孟为奉车都尉,随周亚夫出征。
刘彻自然高兴不已!
奉车都尉,哪怕只是个名义上的奉车都尉,都代表着,他的手第一次能光明正大的伸进军队和宫廷之中,以后就可以用剧孟的名义来培养军中的势力,甚至还可以进行一些过去他怕犯忌讳而不敢进行的研究。
譬如,对床子弩的改进以及明光铠、鱼鳞甲一类甲胄的研究。
因为,奉车都尉,有这样的权力!
作为皇帝身边的亲信武官,这个职位在汉室的皇家武力系统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你可以将之理解为后世天朝的8341部队的指挥官,一般是负责皇帝安保工作。
譬如,后来霍去病死后,其独子夭折前,就是担任着奉车都尉的职位。
借着剧孟被任命为奉车都尉,随军出征的机会,刘彻于是趁机提出,将他的太子卫队派上前线。
理由自然是打着报国的幌子。
但实际上,却是想要让自己的卫队去锻炼一下,见见血。
刘彻很清楚,这次吴王叛乱,可能是最近十几年以来规模最大代表了当代最先进战争艺术的战争了。
镇压了刘濞以后,汉室就将进入长达十几年的和平种田期。
不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手下去见见世面,为将来培养新型的军官做准备。
恐怕,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而一支没有经过实战检验的部队,再怎么吹牛逼,其实都是花架子。
对于刘彻的这个请求,天子刘启是无所谓的。
刘彻的太子卫队,加起来,也就三百人,就算全派到前线,也不过是如一滴水掉进大海,瞬间就会无影无踪。
况且,根本不可能全派出去。
最多也就是一百人左右。
因此,这种无关大雅的小事,天子刘启稍稍点头,算是答应了。
刘彻却是高兴坏了。
派卫队上前线,其实,刘彻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上阵冲杀,肯定会被当成大熊猫给保护在中军帅帐,作为周亚夫的亲卫队。
但,这就是等于在周亚夫身边放了一个战场观察团。
等他们回来,将战场上的见闻与两军争锋的过程得失总结出来,再不断的推演。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锻炼出一支精干的参谋团队。
对刘彻而言,这才是他所看重的。
因此,他立刻就决定,将他手下那些有些军事才华的家伙都派出去,混在那一百多两百随军的卫兵中,一边观察战场变化,一边跟随周亚夫这样的名将学习。
这么好的学习和锻炼机会,可不多!
嗯,义纵和他的小伙伴们,还有一直被闲置着的公孙贺、蛊臬柔等,可以全部送上去!
将来,或许,能从这些人中走出一批将军什么的呢!
………………………………
这时的棘壁城,却时一片肃杀的场景。
多达十万的吴楚联军,将棘壁围得水泄不通。
短短一天的围城战之中,棘壁守军就已经战死了数百人,负伤者近千,至于民众的死伤,暂时还没有统计出来。
棘壁城的守军将领是梁王刘武的亲信心腹张羽。
此刻,张羽站在棘壁的城头,看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吴楚大营,脸上的肌肉都崩的紧紧的。
五天前,得知吴王起兵谋反的消息后,他就立刻被刘武委任为棘壁城守,带着三千梁军,进驻了棘壁,同时,开始整军备战,加固城墙,预备守城所用的箭矢、砖石以及柴火,更派人放火烧掉了城外的树林。
为的就是防止叛军能就地获得攻城器械的原料。
然而,现在……
张羽凝视着城外那十几座巨大的巢车以及数以十几的云梯车、抛车,心一点点的沉入水底。
很显然,这些攻城器械,全部都是吴军从别出运过来的。
而反观己方。
虽然这二十多年,梁国不断的整军备战。
但作为守城关键的床子弩,却没有多少。
整个棘壁城,只装备了五台床子弩,其中两台,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能发挥作用了。
也就是说,现在,城头上的守军只能依靠那三台床子弩对叛军进行远距离打击。
其他的夜叉擂,塞门刀什么的,就只能在近距离使用。
这时候,远处的吴楚军阵之中,巨大的抛车被推出了阵地。
“准备!”张羽立刻紧张的大喊起来。
对于抛车这样的攻城器械,张羽对它们非常了解。
一辆抛车,能将一块重达十二斤甚至二十斤的飞石投掷到三百步外的城市中,被砸中者,即使是坚固的砖石结构的房屋,也能被砸出一个洞来。
倘若砸在人身上,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因此,想要遏制抛车,只能依靠床子弩。
也只有床子弩这种能在五百甚至八百步距离上能摧毁抛车的战略利器能遏制敌人的抛车。
但是,床子弩的精确度就是一个笑话。
通常三箭能射中一个目标,那就是老头保佑了。
好在对面的抛车的精确度更是一个渣渣,抛出去的飞石,连抛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飞到哪里。
是以,一般情况下,床子弩与抛车对射,床子弩将占据优势。
依靠比对方强的精度,慢慢的一点点点名,清理。
只是,现在,整个棘壁一共就三台床子弩,根本不足以压制对方的抛车。
因此,在这场对射中,吴楚是占据了优势的。
假如不是棘壁的床子弩运气够好,至今为止一台都没有被抛车摧毁,此刻,棘壁就该考虑是不是应该保留实力,不与吴楚对射。
啪啪啪!
数十块飞石从天而降,落在棘壁的城头或者城市中。
张羽亲眼看到,几个正抬着檑木走上城头的民夫,被一块飞石当场砸倒,飞石强劲的冲击力,直接将那檑木都砸的掉下城头,至于那些民夫,两个被飞石砸着的,横卧在城头,内脏流了一地,至于剩下的,也是满地打滚。
“反击!给我反击!”张羽愤怒的命令。
得到命令的那三台床子弩,在士兵的操纵下,绞车开始转动,然后转向,对准远处的抛车。
嗖嗖嗖!
巨大的箭矢离铉而出。
这一次运气很好,一支巨大的箭矢直接射中叛军的一辆抛车,瞬间就将整个木质的器械,哗啦一下就散了架子。
“好!”张羽大声的赞赏:“射得好!”
他正欲上前去勉励那控制着床子弩准确命中敌人抛车的士卒,却只听到天空中再次响起呼啸声。
在他的注视中,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巨石砸到了那台床子弩所在的地方。
飞来的巨石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瞬间就将那个原本在欢呼着的床子弩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修罗场。
鲜血、断肢以及残破的零件,散的满地都是。
张羽怒目圆睁,但却无可奈何。
因为,这就是战争!
他甚至来不及发怒或者忧伤,就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将他的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城下。
因为,吴楚联军,开始动起来了。
数以千计的士卒,抬着云梯或是推着云梯车、攻城塔、壕桥等器械,狂热的冲了过来。
张羽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这些人,光着膀子,叫喊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这些只是炮灰而已。
大部分都是吴国的亡命之徒和盗匪以及地痞无赖。
他们来的唯一目的,只是消耗棘壁守军的体力!
因为,张羽知道,对面大营中的刘濞很清楚,棘壁的守军,加起来只有两万不到,这还是算上了临时征调的青壮的数字。
真正的军人,只有一万余。
想要坚守住棘壁,这么点人,肯定是不够的!
是以,今天一天,吴楚联军在第一次试探性攻击被挫败后,马上就采取了这种消耗的策略。
毫无疑问,这样的情况,只要持续三天,那守军精疲力尽后,就将迎来吴军疯狂的攻击了,那种名曰蚁附的攻城方式,是所有守城方的噩梦。
张羽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撑几天。
他现在只希望援军能快一点来!
“韩安国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张羽在心中想着:“朝廷的援军,也不知道启程了没有!”
张羽当然很清楚,决定棘壁存亡的关键是两个。
一个是韩安国统帅的梁国主力能否打破吴楚对棘壁的封锁,将粮食、水以及新生兵力,特别是床子弩送进城中。
其二,则是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加入战争。
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不然,即使韩安国打通了封锁,但,朝廷援军不到,棘壁陷落也是早晚的事情。
……………………………………
就在张羽忧心忡忡的时候。
刘彻却在太子宫中备下了酒宴,给即将跟随周亚夫一同出征的臣子们践行。
剧孟、义纵、公孙贺、蛊臬柔等人,脸上表情各有不同。
但大体上,都是有着兴奋、亢奋一类的情绪。
刘彻端起酒樽,朝着众人致敬,道:“诸卿,此去跟随太尉,讨伐叛逆,为社稷效忠,孤在此,预祝诸卿旗开得胜,荡平叛逆,还我汉室天下一个太平!”
说完,刘彻就一饮而尽。
而诸位臣子自然也纷纷起身拜道:“家上勉励,臣等谨记,不敢或忘!”
说完这些话,作为领军出征最高官阶者,同时也是太子卫队的实际指挥官的剧孟躬身拜道:“臣等此去,山高水远,请家上面授机宜,定下方针,我等此行,究竟当如何?”
这自然也是其中应有之理。
就算后世一个小公司里,某个部门的人奉了董事长的命令出差,在践行宴上,只要不是笨蛋的员工,也肯定会给自己部门的头头表一下忠心,拍一下胸脯,做出一副‘我能有今天,全靠了您栽培’的模样。
何况是政坛上?
刘彻沉吟片刻,道:“诸卿此去,只需要谨记,上报君王,下慰黎庶,即可……当然……”
刘彻话锋一转,道:“若一切顺利,破吴国都邑之后,诸卿为孤留意两件事情……”
“第一,会稽铜山,大军占领以后,剧孟,你拿着孤的令符,封锁铜山,请太尉调兵,保护,不可让人劫掠,更不可让人放纵……”会稽的铜山,是毫无疑问的汉室储量第一的大铜山,伴生的金银等贵重金属更是无数,更宝贵的是,刘濞经营数十年,整个铜山的运作体系已经相当完善,不过,在前世,这个铜山被冲进吴国的汉军某部抢掠了一遍,抢完了,为了掩盖罪行,干脆放了把火……
然后,汉室花了十年时间,依然没有恢复铜山在刘濞时期的产量。
这也就罢了,大量熟练的铜矿冶炼工匠和铸钱工匠被杀,这才是刘彻最心疼的。
根据前世的传闻,刘濞在会稽的铜山拥有数以千计的各类工匠,但等会稽郡被单独列为郡县后,咳咳,全郡工匠加起来总数也不过千!
对刘彻来说,这样的暴行必须阻止!
这是对国家的犯罪!
“诺!”剧孟连忙叩首,记了下来。
刘彻继续吩咐道:“其次,进入吴国境内后,卿等以孤的名义,传令全国,所有工匠、世代治学之家,即使有罪,也不可随意杀戮!尤其是铁、盐以及造船工匠!”
为了强调自己的态度,刘彻再次重申道:“记住,吴逆的船厂以及盐场,不许任何人进入,一到吴国,卿等立刻传孤之命,全部封锁起来!而各作坊的负责人与工匠,即使是附逆之人,也不可逮捕,只能礼请到长安!”
吴王刘濞经营吴国四十几年,他最大的财富,根本就不是那堆积如山的黄金以及钱山。
而是,他苦心培养起来的大批工匠和各种作坊、造船厂。
此时的吴国的造船技术,以及航海技术,最起码,在整个东北亚都是天下第一的!
后世米帝灭了元首,尚且知道把元首的那些科学家全部保护起来。
其中疯子、杀人魔、**不在少数。
甚至,坊间传闻,米帝还把臭名昭著的日本731部队的畜生和杂种保护了起来。
第323章 交易(1)
未央宫,御花园。
已经是十月,凛冬将至。在这个时间点,过去热闹无比,人来人往的御花园,此时,人迹罕至。
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
刘彻却悄然而至。
而且还是换了一身宦官服,装扮成一个小宦官,出现在这里。
能让堂堂太子,伪装成宦官,秘密来到这里的人或物,都不会简单。
事实上,也是如此。
一进御花园,一个侍从官就立刻迎上前来,拜道:“家上,贵客已在花园之中,只有一刻钟时间,请家上抓紧!”
刘彻点点头,道:“辛苦卿了,还要劳烦卿来给孤做翻译!”
这侍从,正是数日前在新年朝会上给刘彻担任翻译的杨毅。
杨毅领着刘彻前行,穿过几个走廊,就看到了同样伪装成汉人的匈奴使团中的一人。
那位曾经在会面中被刘彻怀疑为‘乌孙人’的匈奴贵族。
刘彻见了微微一笑,心里道“果然,人心永远难测!”
老实说,匈奴人虽然蛮横无理,但对乌孙这个小弟,真是没话说。
仅以刘彻了解到的事实就是,当年乌孙昆莫猎骄靡的部落为月氏屠灭,身为乌孙先代昆莫的父母全部被杀。
只有几个忠心的奴才保护着猎骄靡逃亡。
在逃亡的路上,传说,他曾得到狼与乌鸦的救助。
有母狼为其哺乳,乌鸦秃鹫为其叼来肉块喂食。
这种事情,刘彻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这怎么看都跟欧罗巴的罗马建国故事好相似啊!
因此,他常常暗地里腹诽,约莫是猎骄靡的那几个忠心臣子和奴仆根据听来的传说杜撰的——因为,乌孙人中,绝对不缺少金发碧眼的欧罗巴血统!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嘘头很不错,成功的吸引到了当时匈奴的一代雄主冒顿的关注。
于是,冒顿收养猎骄靡,作为养子。
冒顿对猎骄靡,任谁都挑不出错!
不止费劲心力,帮着猎骄靡收拢逃散的部众,给予奴隶和兵力,还细心教育。
待其成年,更准许猎骄靡建国。
冒顿死后,老上单于也是格外看重猎骄靡,在击败了月氏后,更是将整个月氏人的地盘,都送给了猎骄靡,作为猎骄靡的立国之地。
这样的恩情重不重?
可是……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当后来小猪在战场上屡次击败匈奴以后,乌孙马上就生出了二心。
不止有了二心,还与匈奴人兵刃相见。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在心里叹道:“老祖宗说的果然不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是一族,再怎么亲密,怎么施恩,迟早也会因为利益或者别的什么,生出些别的心思,甚至兵戎相见。
现在眼前的事实,更加加剧了刘彻对此的印象。
现在的匈奴,可是如日中天,可下面的小弟乌孙,却已经偷偷摸摸的找着机会就打算跟东边的汉朝勾勾搭搭了!
那个乌孙人,出现在这里,就是铁证!
若无二心,再怎么引诱,唆使,这乌孙人会来吗?
他来了这个事实本身就表明了,乌孙人,在表面恭顺之下,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将匈奴取而代之了。
“我以后也要防着点,免得养了白眼狼!”刘彻在心里想着。
古代中国王朝,养过的白眼狼,真是数都数不清。
李唐养了契丹、日本,明朝养了通古斯来的野猪皮。
后世天朝,也养了不少反咬一口的畜生。
农夫与蛇的故事传播了几千年,但,总有人吸取不了教训。
心里虽然很鄙夷那乌孙人的行为,但刘彻表面上还是非常亲热的走上前去,道:“贵使在长安,一切可都还习惯?”
一旁的杨毅连忙翻译。
那乌孙人听了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微微躬身,对刘彻说了几句客套话。
有着杨毅作为翻译,刘彻与他的沟通非常顺利,两人也都知道,此刻的时间,无比宝贵。
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抓紧。
因此,也就省去了许多绕圈子的功夫,直接进入了主题。
这乌孙人直接就对刘彻表明了他的身份。
乌孙昆莫猎骄靡次子,乌孙国大禄!
然后,他就笑眯眯的看着刘彻,等着刘彻开出价码和交易内容。
刘彻听了杨毅翻译后,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乌孙国的大禄……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身份啊!
基本上就相当于现在的梁王刘武之于汉室,不,他地位比刘武还要高!
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可就是那个张骞到乌孙时,引发了乌孙内乱的枭雄!
根据史料记载,他甚至引兵与他的老爹兵刃相见!
这是一个只会看着自己利益,极度自私之人!
刘彻立刻就在心里给对方下了定论。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来与我见面了……”刘彻在心里暗道,之前的一些疑惑被解开了。
并非乌孙人现在就起了二心。
而是,这位乌孙的大禄在为他自己的蝇头小利而动。
是以,像什么挖墙脚,引发乌孙与匈奴敌对这样的事情可以作罢了——虽然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幻想而已。
现在的匈奴,别说乌孙了,就是汉朝自己,也打不过!
刘彻对这一点有着相当清楚的认识。
刘彻此行,只是来做一笔交易的。
当然,若是能趁机挑拨一下乌孙与匈奴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刘彻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问道:“原来是乌孙大禄在此啊……”刘彻装出一个天然呆的模样,故意问道:“不知道贵国与匈奴的昆邪王是什么关系?”
杨毅翻译过去之后,刘彻很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色为之大变,瞬间就阴沉了下去。
过了许久,才听得对方用着匈奴话愤愤不平的说了起来。
刘彻一看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他赌对了!
所谓昆邪王,其实就是浑邪王,就是那个被霍去病单骑劝降的匈奴大部落,也是此时匈奴布置在河西地区的一个霸主,与休屠部落并称匈奴西南双雄。
至少在现在,浑邪部落在汉室的记载中还是写作‘昆邪’。
但为什么在汉书上后来被记载为浑邪?
答案很简单,政治正确而已!
概因为,张骞出使西域成功挖了乌孙墙角以后,汉室发现,乌孙人的故地在浑邪部落的活动范围,匈奴在当地设立王治,任命了昆邪王。
此事被乌孙视为奇耻大辱。乌孙的国王叫昆莫、昆邪、昆糜,实际上,这三个称呼在乌孙的语言里都是一个意思。
就跟中国人称呼皇帝为天子、陛下一样。
这乌孙就是因为此事,跟匈奴人有了裂缝。
在乌孙人看来,我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独立国家了,你匈奴虽然是老大,但也不能这样羞辱我吧?
而匈奴,哪管乌孙人怎么想?
在匈奴看来,这块地方以前乌孙在这里放牧,国名叫昆邪。
现在乌孙人离开了,那我仿照以前的旧例,依旧在此设置一个昆邪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个小小的矛盾,在最开始,匈奴全盛时期没什么。
乌孙人只能打落牙齿含血吞下。
可是,到了如今,当乌孙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整个草原上仅次于匈奴的大国以后,这个问题就越发的严峻起来。
事关一国尊严与独立,除了心甘情愿做傀儡,儿皇帝的人之外,恐怕没人会不在乎。
就连后世的霓虹,尚且会试图挣脱米帝的束缚,妄想着入常,成为一个正常国家。
乌孙,又岂会心甘情愿?
而小猪正是抓住了乌孙与匈奴的这个矛盾,将之无限扩大,终于成功ntr,实现了断匈奴右臂的战略构想,从此,匈奴与乌孙成为死敌,彼此征战了百余年。
而在这期间,昆邪王就顺理成章的被记成了浑邪王。
…………………………
“家上,乌孙大禄说:真正的昆邪只有乌孙国大昆莫,匈奴的昆邪王乃是翻译错误……”杨毅翻译着对方的话。
刘彻听完呵呵一笑。
这就跟后世天朝外卖部发言人说什么米国政府依然坚持一个天朝的政策,却对昨天才发生的米国对弯弯军售表示强烈抗议一样。
说到底,都是对于强权无可奈何之下的阿q精神。
刘彻于是明智的不再纠缠此事。
而是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道:“孤原以为昆人已属匈奴,不想,昆人竟然自成一国,真是让孤好生唏嘘……”
那乌孙大禄自然就被勾起了好奇的心理。
连忙问道:“汉朝太子是竟然还知道我乌孙的旧称?”
刘彻听完翻译,就呵呵一笑,道:“昆人在我中国早有记载,出生西戎部落,孟子有云: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混。混在我国,也可以解读为昆,是以我国一直以为匈奴昆邪王就是当年记载的昆人后代!”
乌孙大禄听了杨毅的翻译,于是,就跟杨毅问起了西戎是什么?孟子又是谁?
杨毅在得到刘彻的准许后,就将这些事情对乌孙大禄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乌孙大禄听完,拳头握得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咯的响。
心里面狂骂匈奴祖宗十八代。
此刻的匈奴,在这个年轻的乌孙王族心里,几乎就跟后世宇宙强国思密达在天朝人心中差不多了。
说卑鄙无耻,都可能是轻的了!
刘彻见了,呵呵一笑,这挑拨离间,还是用的不错!
感谢太史公!
若没他老人家喜欢在史记里给西域双雄匈奴跟乌孙找祖宗,刘彻还真没办法达到现在的效果。
其实,乌孙跟匈奴,这两个民族,在最开始可能还真跟中国的祖先有那么一点关系。
天知道呢!
反正,最初的人类都是从非洲走出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八十万年前,全球民族是一家!
但在大禄心里就不一样了。
当他得知,自己的祖先居然有着那么辉煌的过去时,真是激动万分。
对于乌孙这样一个新生的强国来说,最缺乏的,就是他们缺失了自己过去的历史,他们找不到一个可以寄托的精神信仰。
尤其是,乌孙地处过去月氏人的地盘,国内民族成分及其复杂。
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的乌孙,其实就是一多民族混居的国家。
而且关键是,作为统治阶级的原乌孙族人越来越少。
塞种人跟月氏人在乌孙国内占据了绝对多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禄得知了自己的祖先居然曾经让强大的中国天子也尊重,并且有着长达千余年的辉煌过去时,可以想见,他有多么激动。
这样的情况,大概可以跟宇宙强国忽然在某本古籍上看到擅君的名字一样激动。
管它是神话还是怪志呢?
拿回去先用着!
自然,对匈奴的感观,就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麻痹的匈奴人,占了我们的祖地不还也就算了,连我们祖先的历史都要霸占。
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得啊!
当然,这样的想法,他也就只能埋在心里。
现在,整个乌孙加起来,也不够强盛的匈奴一个指头。
匈奴人现在一个强大的部落,就拥有数个万骑,比乌孙全国的骑兵加起来还多!
而且,匈奴人在乌孙国内也有着许多的代理人。
甚至,有的乌孙贵族,干脆本身就是匈奴人。
是以,这一切的不满,大禄只能深埋心底。
但,不满的种子已经种下,它会在仇恨中萌芽,以嫉妒为养料,贪婪做灌溉,欲望为土,不服为根。
总有一天,它能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刘彻自然懂得见好就收。
他的时间宝贵,现在,匈奴的使团大部分人被他老爹牵制在宣室殿,但,为了不激怒匈奴人,防止被匈奴人发现,刘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与这乌孙大禄达成某些关键性的交易。
于是,刘彻笑着道:“这么说来的话,贵我两国,百余年前还是邻居,千余年前我们的祖先甚至以兄弟相称,并肩作战。我国有句话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知大禄以为如何?”
刘彻说完就笑眯眯的看着对方。
当然,还有句话,刘彻忘记告诉他了。
在中国,还有另外一句更加有名,在后世堪称大杀器的名言‘自古以来,某某就是中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
乌孙大禄听完翻译,笑着点点头。
他也有着迫切的跟汉朝做某些交易的需求。
汉朝的丝绸,精美的铜器,在西域,是最暴利的行业。
即使是他也垂涎欲滴。
只是,一直以来,这个买卖都被匈奴人独占。
此次,他千方百计的混进使团,为的就是找个机会跟汉朝的某些势力建立起关系来。
进行走私或者别的什么手段,来积蓄财力,扩充军队,以备将来。
嗯,大禄,也是有着雄心的王族。
此刻,能直接与汉朝的皇室做交易,那,对大禄来说,无异于意外收获了。
至于交易办法?
呵呵,匈奴也不是铁板一块!
内部派系复杂,只要肯下血本,总会有愿意帮忙,甚至参与到这交易的部落。
匈奴人可不仅仅只对外人苛刻,对自己人,同样狠的很!
非王庭嫡系的部落,年年岁岁都要忍受着严苛的剥削和压榨。穷则变,变则通,这些部落因此极为容易被收买甚至控制!
而大禄在这些部落里,有不少熟人。
过去也曾经跟他们合作过。
因此,这个问题,不算难!
关键在于,汉朝能否答应提供丝绸等奢侈品,特别是这位汉朝太子展示过的神物,如大黄等新的暴利产品。
还有就是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来获得这些东西。
第324章 交易(2)
时间宝贵,刘彻与乌孙大禄抓紧时间,达成了关于许多商品的交易内容。
作为汉室的太子,刘彻答应,每年汉朝可以以优惠价格,向乌孙大禄提供一千匹丝绸、一百石大黄以及不少于此数的花椒。
作为交换,乌孙大禄承诺,尽一切可能为汉朝寻找和获取新的植物种子,每提供一斤新的植物种子,汉室就无条件多给一百匹丝绸或者十石大黄、花椒,作为回礼。
汉乌两国初步商定,待时机成熟,两国互派使者,订立兄弟之盟,友好合作,互利互惠。
当然,这些都是口头约定。
一个字都没有落到纸上。
所以,约束力真是一点不具备。
能否继续执行下去,完全取决于刘彻和大禄两人的私人意愿。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协议与约定,反而,更加牢固。
最后,两人又商定了交易地点和交割方式。
出乎刘彻的预料之外,交易地点居然是汉室的右北平和雁门关,而不是刘彻以前以为的云中。
因为云中直面的是河套地区,即昆邪、休屠、楼烦、白羊等出了名的匈奴实力派部落。
至于右北平和雁门关,面对可都是王庭势力根深蒂固的部落。
刘彻看着大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和尚能摸,道长就一定摸得!
这大禄能收买那些部落,汉室同样也能收买!
别以为匈奴都是些什么三贞五烈的贞洁烈女!
自有史以来,匈奴内部就不缺乏带路党,史记上就记载了数起被汉室收买,意图发动政变的事情。
最著名的,自然是导致苏武被扣留的那一次。
虽然,这些故事都是发生在匈奴势力衰落的时期。
现在,想要收买和培养带路党,有困难。
但假如只是买些情报或者保护几个人通过其领地,刘彻相信,还是能做到的。
这大概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交易内容约定以后,刘彻与乌孙大禄就迅速的各自离去。
刘彻在御花园门外的一个偏殿,换回自己的太子常服,然后,就慢悠悠的走回宣室殿。
掐着时间,刘彻刚刚来到宣室殿时,匈奴的使团众人,刚好从宣室殿中出来。
与刘彻一样,这些家伙,刚刚也进行完了一次谈判。
这个世界现实的很。
当刘濞起兵的消息一传到长安,这些匈奴人立刻就蹦跶了起来。
一口一个‘我大匈奴控铉数十万’,明里暗里都在威胁恐吓。
遇到这样的无赖,没有人能有办法。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相对的来说,匈奴人现在只要金银财帛,对于汉室来说,真是万幸。
是以,不管匈奴人提出多么不可理喻的条件,汉室君臣都只能坐到谈判桌前,与之一条条的谈。
刘彻看着这些志得意满的家伙,趾高气昂的从宣室殿之中出来。
心里真是有些忍不住跑上前去给他们一巴掌。
拼了命,刘彻才压制住内心的狂暴。
看着这些匈奴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刘彻才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他发誓,总有一天,会让匈奴人连本带利的将欠汉人的血债,全部还回来,还会让他们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来到宣室殿,见了皇帝老爹,刘彻照例跪下来问安。
“太子,可都谈妥了?”天子刘启问道。
刘彻恭身答道:“回父皇,都谈妥了………”
于是,刘彻就将自己与乌孙大禄谈成的协议内容都说了一遍。
天子刘启听完,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太子办的不错……”
随即他又问道:“太子确信,乌孙人会将苜蓿找来?”
刘彻肯定的点点头。
就在方才,刘彻已经问过大禄了。
问过了以后,刘彻才知道,他原先想靠匈奴人去弄苜蓿,基本上是不可能搞到的。
原来,据这大禄所说,苜蓿草,在西域只有月氏人建立的大夏才有。
此草在大夏被视为国宝,而月氏人与匈奴仇深似海,想靠匈奴搞到这月氏人的镇国之宝,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大禄知道这个,还是因为距离大夏比较近,而且,月氏与乌孙也是世仇,因此,对月氏人的近况,比较关心,这才知道。
天子刘启却是苦笑两声,对刘彻道:“太子,汉匈新约已定,今岁益加丝帛千匹,大黄两百石,花椒五十石,其他一切如故……”
刘彻闻言,心里头也是很不是滋味。
本来之前与匈奴人都说好了,两国通过贸易来换取各自所需。
然而,刘濞一起兵,匈奴人就立刻翻脸不认账了。
也就是说,借着刘濞起兵的空档,匈奴人一毛钱没出,就敲走了汉室了大量的财帛。
这还是因为匈奴单于有国书传递过来,在国书上,单于行文比较温和,还亲口许诺了和平,重申了两国旧盟的缘故,不然,匈奴人的嘴恐怕张的更大。
此事,让刘彻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国耻两字的意思。
三世为人,他第一次亲身经历了,国家不够强,拳头不够硬,被人生生讹诈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愤怒,让他咬牙切齿,也让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弱国无外交。
“从前书上总说什么巴黎合约什么的,我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世界,强权即真理!”刘彻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想不再有今日之耻,我就要发愤图强,将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而在千里之外,匈奴单于庭此刻所在的草场。
匈奴单于军臣却面临着一个抉择。
南边的汉人来了一个使者,汉朝的一个叫赵的国王的使者。
使者告诉他,汉朝内乱了,想请他出兵。
若在以往,军臣肯定会相当乐意搀和一脚,借此显示一下匈奴的力量,顺便,浑水摸鱼,能捞多少是多少。
但现在,却不是一个好时机。
就在不久前,他曾召集所有盟国和部落首领,亲口下令,要遵从盟约,不可南侵。
虽然,匈奴人说的话,在利益面前,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么快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回去。
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是有些犯忌讳的,会让以为他不够庄重。
更何况,相比南边的汉朝,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边,匈奴的世仇月氏的身上。
月氏部落主体西迁之后,留在草原的月氏部落,自称小月氏。
一直在与匈奴为难。
最近,一系列的情报都显示了,在西方站稳了脚跟的月氏人,已经有意再次向东方伸手。
某个小月氏部落,最近就忽然反常的壮大了起来,多次袭击了匈奴在西方的几个传统牧场,杀死了数百牧民。
到底是去南边,搀和一脚,捞些好处,还是关注西方最近的动向,集中力量来清剿死敌可能的死灰复燃。
对军臣来说,这道选择题,很容易选择。
于是,他对他的大臣们道:“南边的汉朝,与我大匈奴的盟约,依旧有效,任何部落,不许违背我的意志,让人看好了那些右贤王的部族!但有违逆者,就地格杀!”
第325章 下邳危机(第一更)
四天以后。
十月丁酉,周亚夫统帅的汉军前锋越过昌邑,进抵睢阳,与梁王刘武的梁军会师。
消息传来,整个长安一片沸腾。
过去五十年,长安还没有输掉过任何一场与诸侯王的战争。
韩信、彭越、英布、刘兴居,这些过去的枭雄,用他们的人头担保了,汉室中央军队的战斗力。
而英布的旧例告诉人们,无论叛军之前多么威风,打败了多少地方军队和诸侯军队,只要来自长安的中央军队与地方诸侯军队回合,叛军的所有优势,都将付诸东流水。
可惜,长安还没来得及庆祝。
一个噩耗传来。
就在周亚夫的大军前锋与梁军会师的当日,下邳易帜。
一个叫周丘的人,诱杀了下邳郡尉,以屠城相威胁,胁迫下邳郡的地主、豪强以及官吏,起兵响应刘濞。
周丘自下邳起兵,裹挟下邳的郡兵以及地主豪强官绅,向北进军。
沛郡告急!
江淮告急!
齐鲁告急!!
刘彻闻知这个消息以后,也是叹了口气。
朝廷的面子,这一次算是丢了个干净!
而且,很快连里子也要丢掉了……
周丘也算是个人物了,虽然刘彻在穿越前,根本不记得历史上曾有一个叫周丘的家伙。
然而,在前世,此人却是刘濞阵营中为数不多的亮点。
单枪匹马,拿下下邳,整合江淮,一路攻城略地,多次打败前去围剿的汉军地方军队。
最后竟然让他滚雪球一样滚出了十多万大军。
城阳王刘喜下令城阳中尉率三万人前去讨伐,结果全军覆没……
假如不是吴楚的忽然死亡,导致他心灰意冷,退兵下邳,又在退兵的路上忽然暴毙,这吴楚七国之乱,前世未必能那么快平息。
最起码,这人要是横下一条心,自立起来,最起码,整个江淮都要糜烂,吴楚之乱也要延绵数月甚至数年。
“草莽多英雄啊……”刘彻感慨一声。
这周丘,确实是算的上英雄了。
可惜,明珠暗投!
“说说看,这周丘,何许人也?”刘彻负着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一个官员。
这官员,就是下邳郡郡守杨信。
在前世,此人就是那个被周丘砍了脑袋祭旗的官员,今生,他却因为考绩而来到了长安述职,因此,逃过一劫,他的郡尉替他挨了那一刀。
“回禀家上,周丘者,下邳周氏也,周氏,乃下邳豪强之一,四年前,此人酒后杀人,为罪臣通缉,亡命吴逆之所……”下邳郡守杨信,此时没有半点封疆大吏的样子,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一般,狼狈无比。
下邳全郡反叛,这罪名,可不小!
追究起来,即使从轻发落,他也逃不了一个渎职的罪名。
倘若朝廷发起狠来,那他就得人头落地!
刘彻闻言,回身看着地图。
韩信做楚王那会,就定都下邳,韩信废王以后,下邳从楚国单独被隔出来,作为江淮诸国与东南吴楚之间的屏障。
下邳郡大概在后世的江苏境内,三国时期,吕布就是在下邳被阿瞒给咔嚓掉的。
下邳郡向北,就是城阳国,东就是沛郡,南边是吴楚,西边是大海。
前世,周丘先是东进,攻略附近城邑,然后北进城阳,与城阳王刘喜的军队发生激战,屡次击败之,甚至,刘喜的中尉都被其阵斩。
前世,许多人事后说,倘若刘濞能给周丘多一些支持,哪怕,只是多分一万老兵给他。
那他就能快速的击败城阳国,打通吴楚与齐鲁之间的交通。
吴楚七国,就将不再各自为战。
整个战局都要改写!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我上我也行的论调。
现实是,刘濞连自己的老将田禄伯分兵的要求都拒绝。
因此,其实,周丘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已。
只要正面战场刘濞一败,周丘立刻就会在退兵的路上被他的部下‘暴毙’。
刘彻真正感兴趣的是——江淮诸郡到底烂成什么样了?
二十年承平,远离长安,又有江淮三国阻隔,山高皇帝远,地方上的土豪,玩的真是嗨皮!
这一次,周丘单枪匹马,就能让下邳易帜,接下来一个月,此人的军队滚雪球一样滚到了十多万。
这个事实,就说明了,在江淮诸郡,地方豪强官僚势力已经尾大不掉了。
需要割一割韭菜了。
刘彻低头沉思一会,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
打败了刘濞以后,这些事情,有的时间秋后算账。
现在,为了稳定着想,不管是刘彻也好还是他的皇帝老爹也罢,都不会去追究这个事情到底谁来负责。
目前的关键,就是保住沛郡,尤其是沛县和丰县。
不然,祖宗的龙兴之地都被人占领了。
那长安的脸就真的要丢光了!
刘彻挥挥手,道:“卿先下去罢,孤要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也就不管杨信,径直朝着甲观的大殿而去。
托刘濞造反的福,刘彻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彻底没人敢下绊子了。
从朝堂一直到地方,一路绿灯。
许多人都将此事看成是皇室为了笼络民心而实行的福利政策。
因此,多有配合甚至助益。
随着粮食收购的顺利进行,两千多万枚五铢钱,也因此顺利流入市场,金融的杠杆力量开始发生作用。
因着这一批新钱的流通,加上朝廷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以,尽管此刻天下动乱,但关中的粮价,却并未波动。
一石新米在长安直市的粮铺之中,现在售价五十五钱。
这个价格只比去岁新米上市后的米价略高,远远低于前世吴楚之乱时,长安米价一石一百余钱的高峰。
因为此事,刘彻这个太子彻底的在关中民众中打下了名望基础。
许多百姓因此对刘彻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这个传言,更加深信不疑。
非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天生的仁厚之君,安能如此关心小民?
老百姓,就是这么的淳朴。
而在此时,名望就是太子的翅膀,甚至是利刃。
像前世,刘荣名望不咋的,是以,能被皇帝轻易废掉。
而像惠帝,即使刘邦想废,也是掂量了许久,终究不敢下手,又如小猪的太子刘据,因为有一个仁厚之君的名声,所以,在江充要逮捕他时,他能狗急跳墙,差一点就能重演沙丘事变或者玄武门故事了。
刘彻来到甲观,是来审查最近一段时间太子宫里里外外的账目的。
他很清楚,身为上位者,他只需要抓住两个关键就足以让下面的人乖乖听话。
第一个是人事。
第二个是财政。
抓好这两个事情,就不怕下面的人玩手段,耍阴谋,甚至尾大不掉。
第326章 板甲与人才(第二更)
刘彻走进甲观的殿堂之中,就只见到,数十位低阶官僚,正在埋头计算着那些堆在殿中,像个小山一样的支出账薄。
太子宫重新运作起来,至今不过两月余。
然,产生的账目,却已经堆积如山。
这宫里面上上下下,茶米油盐酱醋茶,事无巨细,都记录在这些账薄之上。
见到刘彻来了,正在督促的张汤与颜异,连忙迎上前来。
作为刘彻捣鼓出的门下省的负责人,这些账目的核算与监督,就是他们的职责。
最近两天,张汤与颜异几乎是衣不解带的蹲在这甲观,一笔一笔的清算和查核支出的钱粮。
这是一个笨办法,也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
这两日的审核结果是,刘彻的太子宫里,少了七八个人。
都是些企图伪造账目,浑水摸鱼的蛀虫。
想到这个,刘彻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这太子宫,才开张呢,就出现了贪污之人。
往后还得了?
为了杀一儆百,刘彻对那些被揪出来的家伙,也是毫不留情,统统发落到廷尉衙门待罪。
“今天可有发现些什么问题?”刘彻一见面,就开门见山,问道。
张汤与颜异私下里相互看了一眼对方,苦笑了两声。
这两日,他们两个的名声,算是坏掉了。
因为接连的将人往廷尉衙门丢,这太子宫上上下下,都在说他们两人‘不顾同僚之情’‘没有人情味’。
张汤跟颜异,只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那下令开革那些蛀虫的命令是太子所下,要求将他们移送廷尉衙门的也是太子。
可那些被移送的家伙的同乡、同族,却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到他们两个头上。
特别是颜异,因为办了两个同是儒门的官员,导致,他这个年过的很不舒坦。
此刻,他们两个算是明白太子为何要捣鼓三省制度了。
三省制度之下,得罪人的活,全是臣子干。
太子却可以超然于外!
“回禀家上,今天审计了去岁思贤苑的支出,发现了有几笔款项不太正常,另外,太子中盾司马相如,有几笔支出,也不太合规矩……”张汤答道:“还有就是,今年的粮食收购中,也有两笔支出,与臣这里的账薄对不上……”
“孤看看……”刘彻闻言,立刻正色起来。
思贤苑里也就算了,那边本就是破屋子,四面都是风,里面的猫腻多的让人眼花缭乱。
这次审计抓的那几个官员,有大半都是栽在思贤苑那边。
至于,司马相如,刘彻估摸着他可能是把钱拿去喝花酒了,只要数目不大,刘彻也懒得去管他。
毕竟,一个优秀的文人,总会有些毛病的嘛!
只是这粮食收购里,居然也有问题?
这就不能忍了!
必须严查!
颜异于是将有问题的账薄呈递到刘彻面前,刘彻接过来,看了看,思贤苑那边,有一笔三万钱的被记为宫殿修缮的费用对不上号。
刘彻将那个账薄交给身后的王道,吩咐道:“去查查看,查出来,假如是官员,就让张汤开具文书,移送廷尉,若是宦官奴婢,你自己看着办吧!”
“诺!”王道接过去,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这两日,太子宫的宦官,单单是被杖杀的就有四五人了,都是些手脚不干净的货色。
刘彻对于这些乱伸手的家伙,尤其是宦官,一发现就是下重手。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严刑酷法,根本无法根除腐败。
然而,不这样做的话,腐败会更加猖獗。
然后他又看了看司马相如的支出账单。
都是些几百钱,千余钱的支出,刘彻只扫了一眼,就懒得看了,对张汤道:“以后司马相如的账单,只要不太过分,就由着他去吧……顺便,转告司马相如,花街柳巷,还是少去一几趟吧,有辱斯文,好生寻个良家成亲才是正道!”
司马相如最近,可谓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深受长安的红灯区各位老板的欢迎。
这货的行踪,刘彻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这些开销,还是刘彻特批的,不然,汲黯岂会答应拨钱?
对于司马相如这种文人根深蒂固的顽疾,刘彻也是没有办法。
只能是为他的风流买单了。
不然,要是万一闹出像李太白那样‘天子呼来不上朝’那真是贻笑千古了,不如就好吃好喝的养着,专门写诗作赋,歌颂汉朝,就当是自己的郭沫若好了。
再看粮食的支出,就比较复杂了。
刘彻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几笔有问题的支出,都藏在一些正常支出之中,玩着类似火耗一类的把戏。
刘彻冷笑两声,道:“张卿,这几笔款子的经手人是谁?”
张汤随即说了一个名字。
刘彻闻言,微微皱眉。
这人还是有些来头的,大抵能跟窦家扯上关系,难怪,他敢在这个刘彻重点关注的项目上玩手段了。
想了想,刘彻道:“开革吧!”
这也算是无奈的选择了。
蒋太子上海打老虎,面对孔家和宋家,大抵也是这么个无奈法吧。
只能说,西游记真是写尽了官场百态。
将这些事情处理完,刘彻就对张汤道:“前些日子,孤命卿在思贤苑做的事情,现在,进展如何了?”
最近这些天,因为发生战争,所以,刘彻也近距离的观察和了解了目前汉军的常备装备情况。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甲胄在军队中,普及率相当低。
周亚夫的十万大军,能着甲的士兵,最多一万,剩下九万,全数是无甲兵。
即使是有甲的,能穿铁甲的,也都是司马甚至校尉一级的军官,大部分士卒,都是穿着皮甲。
这样的情况,刘彻当然改变了!
人类历史上,冷兵器时代甲胄防御的巅峰之作,毫无疑问的,首推欧罗巴中世纪时鼎盛的板甲。
早期的板甲就已经能有效的防御弓箭和火绳枪的攻击。
发展至巅峰时,欧洲人依靠板甲,创造了许多经典战例。
尽管刘彻不太想承认,但事实是,板甲无论防御能力还是别的什么,都比东方的扎甲、鳞甲更适合战争。
尤其是,板甲是可以重复的大规模制造和生产,并统一标准的。
而对此时的汉室而言。
困扰最初欧洲人板甲技术的难点之一的产铁量不足,并不存在。
去年,全国生铁总产量就已经超过百万斤,约合后世五十万斤,大致相当于五万吨的生铁产量,足够支撑汉室以年产五千副板甲的速度扩充自己的军队。
等土法高炉炼钢上马后,更是能让所有与汉室为敌的人绝望。
因此,对现在的中国来说,唯一的技术难点就是水力锻压技术的突破。
刘彻觉得,这个也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像欧罗巴中世纪战争中,那种全身都套在铁壳子里,密不透风的笨重傻瓜靶子,在东方并不适用。
刘彻也不打算上马什么铁浮屠一类的傻瓜兵种。
那种被历史淘汰的货色,刘彻还瞧不眼。
刘彻真正想发展的是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欧洲的那种胸甲骑兵。
张汤闻言,却是面露难色,禀报道:“回禀家上,按照您的要求,臣已经召集了百余位工匠商讨此事的可行性,可是,这事情亘古未有,请给臣些时间,慢慢琢磨……”
刘彻点点头,道:“无妨,卿也不要太着急了,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孤说,钱、人、粮,都不是问题!”
利用水力来锻压这种技术,对此时的工匠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一些。
但没关系,只要舍得砸钱,舍得花时间,总能研究出来。
而且,这个东西只要研究出来,就能带动整个汉室的科学水平向前跨越一大步。
与之相关的水车、水力磨坊都可以应用其中一些原理。
出了甲观,刘彻想了想,只靠张汤一个人去负责技术攻关,终究是不太合适。
张汤也并不是吃技术饭的。
他最多可以做个统筹兼顾的上司。
但是,与工匠们沟通,集思广益,拿出解决方案,还是墨家最厉害!
可惜,此时的墨家,对官府是能避则避,很少有人愿意出仕。
“杨子重……”刘彻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想着他前世的容颜,于是,就对王道吩咐:“派人雒阳东市,找一个叫杨毅的商贾之子,记住,此人今年大约二十二岁,表字子重,最是善于摆弄器械,把他给孤请来长安!”
王道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这样吩咐,太子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
但没关系,奴才就是干这种活计的。
于是他跪下来道:“诺!”
此刻的杨毅,其实说老实话,刘彻本不想这么早召唤他的。
因为,那个前世的墨家技术能手,此时,技术水平还没锻炼出来,并无前世那样的水平。
但没办法,手底下缺乏这样的人。
杨毅那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墨家嫡系子弟,对于技术问题,有着天生的天赋。
将他请来长安,主持水力锻压技术的研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
两日后,东都雒阳。
一个年轻人赤着脚,在院子里摆弄着许多器械。
他紧张无比的注视这些奇形怪状的机械,嘴里念念有词:“我墨家先圣说三表,我这发明,若能成功,当可有大功有世,而我也当能留名青史!哈哈哈哈……”
他握着拳头,大喊着:“动起来吧,木鹰!”
然后就转动一个奇怪的木质构建。
咔嚓咔嚓,那个奇怪的器械开始动了起来。
然后,啪的一声,散了架子。
年轻人失望万分的长叹一口气:“哎,又失败了……”
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开始,他就立志想要制造出一个类似当年公输班那样的奇物,一个可以飞天的木鸟。
可惜,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了失败。
这时候,一个妇人从院子前面走过,见了此情此景,皱了下眉头,显得无比厌恶。
“杨信,你也不管管你阿弟吗?”这妇人叉着腰对跟在她身后一个有些畏畏缩缩的男子道:“成天就知道摆弄这些器械,这些年费了多少钱?”
那个叫杨信的男子只能憨厚的陪着笑脸,劝慰着妇人:“细君,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再说了,父亲大人不也没什么吗?”
“哼!”那妇人狠狠的一扭腰,道:“迟早这个家要被你那个天杀的阿弟给败掉!”
但她却也没什么办法。
这个家,当家做主的,可是公公。
而那个公公,对于小儿子杨毅,可是宝贝的不得了,别说杨毅天天这么在家里捣鼓那些奇淫巧技,就算是要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也会纵着他了。
想着这些事情,她就觉得非常委屈。
笃笃笃!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这妇人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敲门声,顿时就来了火气,言语上自然没有半分客气。
她上前,打开院门,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
只见门口站着一大堆全副武装的士卒。
当先一人,这妇人还认得,乃是雒阳城里分管东市的官员,好像姓王。
平时见了她,这个姓王的是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的。
但此刻,这姓王的却是满脸堆笑,一脸媚笑的对她,还弯着腰陪着笑。
妇人吓了一跳。
最近市面上可闹得慌慌张张的,又是吴王叛乱,又是官军进剿,城里头还有着吴国的密探在活动。
“难不成,我家惹上麻烦了?”这妇人瞬间就吓得手足无措,连忙道:“各位,来寒舍有何事?我家大人出门经商去了……若有事情,请晚些再来……”
“杨张氏,你家二郎可在家?”当先那个姓王的却是笑着问道。
“二郎?……”杨张氏牙齿都有些大颤了,门口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卒,让她想起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难道说是二郎的事情发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打摆子了。
墨家的人,官府可是很不待见的!
但下一刻,那王姓官员的声音却将她从深渊中解决出来:“杨张氏,快快去将你家二郎喊出来,长安来了贵人,指名要请你家二郎去长安享福,做大官呢!”
长安?做大官?享福?
杨张氏瞬间就换了一张脸,拿捏了起来,扭着腰,朝着里面喊道:“叔叔,叔叔,有长安来的贵客找你!”
一旁的杨信看了,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妻子,什么时候对自己弟弟如此和颜悦色过?
但随即他也反应过来了。
自己的那个傻弟弟,这次怕是要飞横腾达了吧?
雒阳这地界,四通八达,种种传闻与故事,杨信也都听说过。
于是,他也连忙帮着喊起来:“阿弟,阿弟……”
弟弟发达了,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第327章 陷落与对策(第三更)
刘彻忙于种田攀科技的时候。
前线的棘壁城,却已是摇摇欲坠。
吴楚联军猛攻棘壁已经将近八天了。
这八天,棘壁化身为绞肉机,数万人在此丧命。
此时,棘壁的城楼已经是千疮百孔,整个城市,几乎所有的砖瓦结构的房屋都被拆掉,用做军械来防守。
棘壁城前的护城河,也早已不能发挥作用了——死尸与各种残破的攻城器械堵塞了护城河。
仗打到这个份上,不管是吴楚联军也好,梁军也罢,都有些心力憔悴了。
这时候,各种暗流涌起。
在吴楚联军的营寨中,几个楚国的将领悄然聚在一起商议着。
“听说,王上没死,还在长安……”一个校尉小声的道:“吴王这些日子驱使我等楚国子弟,在棘壁城下送死,就是意图消耗我楚国实力……”
这些天,不是傻瓜,都瞧出不对了。
攻城的主力,除了开始三天是裹挟的民壮外,余下的,都是楚军作为主力。
而吴王的吴军,却是作为督军,列阵于后,美其名曰助战,但实际上,人人皆知,这吴王在消耗楚军的力量,特别是那些忠于楚王的军队。
原先,吴楚联军一路势如破竹,虽然不能利益均沾,但楚军也着实获得了不少好处。
但此时,随着棘壁城下的血战,楚军死伤惨重。
最起码有一万多彭城子弟再也回不到家乡了,这对于本乡本土的楚军来说,触动极大。
最重要是,在战争中,死掉的都是忠于楚王的军队,而那些早早投靠吴王,表了忠心的,却没有太大损失。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吴王刘濞,是在借棘壁来消耗楚军。
这样若还能忍,那就不是人了!
更何况,这些楚军将校中,还藏着许多长安的钉子,此时,还不知道鼓动人心,离间,那就太蠢了!
“我这有一封休候的亲笔书信……”见到将校们都有些意动,那个校尉掏出一封帛书,悄悄的道:“休候在信中说了,王上确实遇刺,但刺客乃是吴王所派,现在,王上还好好的在长安呢!”
那封帛书被人传递着看了一遍。
其实,楚王没死的传闻,这些将校早就有所耳闻了。
吴王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但这种事情,岂是能被轻易封锁的?
因此,大家人人都听说过了,只是一直没被确认而已。
此刻,听了那校尉的话,想着过去几日被驱使着送死的经历,许多人心里那原本早已经消逝的‘忠君思想’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
一个校尉道:“吾亦有所耳闻,只是我等现在皆为叛军,纵有心效忠楚王,徒之奈何?”
这时候,最初那个校尉立刻压低声音道:“诸君,可能还有所不知吧,太尉周公已经到睢阳,带着天子诏命和王上手书,只要我等能拨乱反正,一切,既往不咎!”
“果真?”许多人顿时心肠开始热起来了。
原本,顺风之时,跟着吴王抢钱抢粮,花天酒地,对长安自然没有什么认同感,就连楚王,也就那么一回事。
但此刻,随着朝廷大军到来,棘壁又如绞肉机一样,搅进了无数人命。
楚军里,许多人都开始不看好吴王了。
连一个棘壁都打了八天还拿不下,那睢阳呢?雒阳呢?长安呢?
一旦天下勤王大军汇至,光靠那十几万吴军,能成什么事?
当年韩信用兵如神,还不是被天子说杀就杀了,英布英明神武吧,还不是死在了东瓯人手里。
这吴王估计也悬了!
这么想着,一时间,整个楚军营寨,都是人心浮动。
上层的军官想着拨乱反正,下面的士卒,也开始思念故乡了。
对楚人来说,跟着吴王,担着这么个反贼的名头真是不好受。
还是回彭城家乡比较好。
不是说王上屁事没有吗?
我们还打个毛啊!
……………………………………
而在另一侧的睢阳,情况又有不同。
棘壁一战,就像一个绞肉机,将整个梁国的军队都搅了进去。
数万苦心积攒下来的军队,在棘壁这个绞肉机里,只见进去,没看到出来的。
无数的府库积蓄,更是流水一般的流了出去。
梁王刘武这些日子也没心思吟诗作赋了。
整天就对着地图,研究来研究去。
同时,不经意间,一个想法,如同魔鬼一般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寡人不过是梁王而已,这长安得失,与寡人何干?不若放了吴楚军队过去?”虽然刘武很清楚,他的这个梁王与长安,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长安的天子不是他的皇兄,他这个梁王也当不下去,甚至可能被杀。
一如当年诸吕一样。
吕氏里也不是没有好人。
但,一朝大厦将倾,管你以前做过什么,统统都被杀掉了。
甚至就连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帝兄弟以及吕氏那些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是一个不留。
况且,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再考虑这些,确实已经没用了。
看着地图,刘武长叹一声:“棘壁是守不下去了,是时候让张羽突围了!”
“这周亚夫……”刘武摇着头:“寡人一定要去皇兄哪里告你一状!”
在刘武看来,若是周亚夫此时挥军南下,棘壁未必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惜,周亚夫大军到了睢阳后,居然就来跟他这个梁王打了照面,然后就缩在昌邑不动了。
这几天,刘武所得到的报告居然是朝廷的军队,来救援梁国的周亚夫十万大军,在昌邑挖起了壕沟,做出一副坚壁清野,死守的模样。
而且,周亚夫还遣使来通告他:“大王但坐睢阳,臣守昌邑,勿使吴逆一兵一卒,走脱梁国!”
这是什么话嘛?
“到底是寡人坐天下,还是皇兄坐天下?”刘武越想就越气愤。
但却也无可奈何。
这周亚夫,出了名的犟脾气,当年先帝都拿他没办法!
当天,棘壁梁军在韩安国的接应下,趁夜突围。
棘壁攻防战落下帷幕。
吴楚军队在棘壁城下死伤四五万,梁军为了支援棘壁,加之守城、突围,前后损失也差不多。
棘壁一下,前方阻挡刘濞进军长安的障碍就只剩下睢阳了。
刘濞为此万分得意,志得意满的对手下将军们道:“我等再下睢阳,就可直取长安了,灭此朝食!”
无数人纷纷附和,拍马。
因为攻下棘壁,吴军主力,损失并不多,死的都是楚人,吴军的精锐几乎没什么损失。
在这样的局面下,谁不高兴?
人人都开始憧憬起进军长安,吴王坐天下,大家各自封侯的美梦起来了。
但恒霸却是忧心忡忡。
他的内心感到万分的不安,因为,朝廷的援军在三天前就已经全部抵达昌邑一带了。
他们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他们在准备什么?
同样没有人知道。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周亚夫天下名将,能被长安天子委任太尉,更说明了他的不凡。
在这样的名将面前,恒霸认为,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
昌邑,周亚夫中军大营。
当棘壁陷落的消息传来时,已是午夜。
周亚夫却立刻起身,擂鼓升帐,召集众将议事。
“诸君,棘壁已经在今日傍晚落入吴逆之手,吴逆已经打通向睢阳的进军路线!”众将一到齐,周亚夫就做开场白介绍道。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都欢呼了起来。
当然不是为棘壁陷落,吴军获胜欢呼。
而是为吴王走上不归路而欢呼。
三日前,大军到达梁国后,周亚夫就带着众将,在梁国勘察了一遍,又问了许多地方百姓。然后又派人跟随韩安国,去了前些观察。
最终,周亚夫得出一个结论。
暂时,吴军士气是很高的,作战能力也不错,与之正面交锋,想要在野战取胜,对于现在的汉军来说,还是有些力有未逮的。
但在观察了吴军的配属后,许多将军都发现了,吴军有着一个致命的漏洞。
他的补给线太长了!
现在,在棘壁城下,问题还不大,吴楚军队可以靠着最近攻陷的城池获得的补给维持作战。
但是,打仗是很耗费体力的。
那点补给,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吴楚军队,肯定必须依靠从广陵,彭城来的补给。
而从广陵、彭城运送军粮到前线,有一个地方是关键。
那是淮泗!
这是吴王的致命之处!
只要吴军继续前进攻击睢阳,就给了汉军奇袭淮泗的有利条件。
正如周亚夫之父绛候周勃当年的亲信邓都尉向周亚夫献策所说的那样: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且乱,不能久。方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以功之,将军深沟壁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粮饷道,彼吴梁相蔽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
简单的来说,这个战略,就是把梁国送给吴国去打,等吴军打累了,忽然断其粮道,人是铁,饭是钢,没了粮食,吴军立刻就是废除。
然后,只要再坚壁清野,不给吴军破釜沉舟的机会。
那么,吴军想不败都难!
这个计划,周亚夫两日前就已经报给了长安,得到了批准。
此刻,棘壁陷落,就代表着这计划的开始。
毫不夸张的说,吴楚联军越过棘壁的同时,也是他们覆亡的开始!
第328章 天下英雄入吾瓮中(1)
最近几天,长安真是如走马观花一般,上演着一幕幕大戏。
先是吴军攻陷棘壁之后,兵锋直指梁都睢阳。
为了保住睢阳,梁王刘武一面调兵遣将,一面不断的派人来长安告御状。
告周亚夫坐视睢阳被吴楚围攻。
梁王一告状,东宫就急了起来。
刘武可是窦太后的宝贝心肝小棉袄,东宫一日连发三道懿旨督促皇帝下令让周亚夫大军立刻救援睢阳。
甚至,连刘彻这个太子都被叫到东宫,施加压力。
但其实,这个事情,现在就连长安城里的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了,朝廷,这是在借刀杀人呢!
也就只有窦太后相信是周亚夫在故意不救梁国,坐视刘濞的军队猛攻睢阳。
经此一事,刘彻也算是看明白了,窦太后,其实就是个普通的瞎眼老太太,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才被人敬畏。
因此,刘彻知道以后怎么伺候或者说忽悠这位皇祖母了。
简单的很,顺着或者说由着她的性子就好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周丘的侵袭被控制住了。
这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件事情。
两个月前,衡山国遭遇雹灾,在刘彻提议下,卫绾挂卫尉衔率领一万五千汉军前往衡山国救灾。
本来,按计划,卫绾是该领兵回到长安交付兵权的。
但此时,吴王刘濞起兵,于是,卫绾大军原地驻扎,同时,衡山国的军队也在其统帅下,加起来大概有五万人左右。
周丘攻陷下邳之后,天子就下令授权给卫绾全权负责镇压和调度。
于是,卫绾就获得了衡山、淮南、庐江、城阳四国的兵权。
卫绾虽然是个老好人,但,终究也是武将出身,打仗还是会的。
他先是率领衡山与城阳两国的军队南下救援沛郡,在沛郡东部与周丘率领的军队发生了战斗,击败了周丘临时凑起来裹挟的下邳军队,并将之驱逐出了沛郡的土地。
丰沛这个龙兴之地,刘濞的故乡算是保住了。
因此,长安弹冠相庆。
宫廷里喜气洋洋,仿佛过节一样。
同时,刘濞起兵到现在也有十几天了。
各地的诸侯王,就算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那些与朝廷关系亲密的诸侯王,开始组织勤王大军了。
尤其是刘彻的兄弟们。
更是一个个都积极无比。
简单一点来说,那就是形势一片大好!
是以,刘彻这个太子也能安下心来,专心在自己的思贤苑里种田攀科技树。
这一日,刘彻刚刚在思贤苑的几个作坊里视察了一圈。
最近几天,刘彻是死乞白赖的从少府令岑迈手里搞来了几个大师级的工匠。
其中一个叫白权的老工匠,甚至还是秦代少府中负责军械生产的左戈令的后人。
左戈衙门在秦代又称佐戈,主要职责,除了掌管皇帝的弓弩骑射之外,就是负责督造天下弩箭。
秦代仗之无敌于天下的秦弩,大部分就是左戈令的督造下设计、制造出来的。
即使是如今,汉室的大黄弩的制造,也是归于左戈衙门。
左戈衙门是少府中最庞大的一个衙门。
总共有一令九丞,分作十二个部门,同时还拥有自己独立的武力。
堪称少府中的一霸。
刘彻就记得,去岁汉室祭祀宗庙所用的大雁,全部是左戈衙门从上林苑猎来的。
总数是一万多头……
而这位白权,祖祖辈辈都是从事弓弩设计制造。
据说,大黄弩的设计工作,他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因此,刘彻能把他挖过来,费的力气真不小!
刘彻将其挖过来,是希望其继续改进大黄弩,最好能达到宋朝时的神臂弓的程度。
因为此时的大黄弩,强力是很强力了。
但奈何太过于高大上,十石的拉力,限制了大黄弩的发挥。
相较而言,宋代的神臂弓无论是制造还是保养、使用都很平民化,至少,北宋军队中许多接受过训练的士兵,就能熟练的使用。
不像大黄弩,非猛将勇士,根本连铉都拉不动!
而另外几人,则是摆弄金属的行家。
譬如一个叫郑大的工匠,是专门给少府制造的宝剑以及宝刀淬火的牛人。
又如一个叫张力的工匠,一岁炒钢将近五百斤,被少府奉为圭壁。(注1)
而刘彻看重的却不是他们淬火有多少牛逼,或者炒钢效率有多高。
刘彻看重的是他们的经验。
在后世,材料学是工业的基础之一。
而板甲的突破,恰恰需要有着材料学的支撑。
不然,锻压不出合格的板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彻心里想着:“杨子重啊杨子重,你什么来呢?”
刚回到行宫,王道就过来禀报:“殿下,您要奴婢找的人,奴婢已经找到了,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刘彻闻言,大喜,连忙道:“快请!”
脸上也露出些期待的神色。
前世,杨毅杨子重与他这个倒霉的河间王之间的交情,可谓是很深厚的。
在某种程度上说,两人甚至是惺惺相惜的。
一个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墨家子弟,一个是被弟弟嫌弃,诸侯疏远的倒霉国君。
今生,一切都不同了。
刘彻也没把握,能说服杨毅为他效力。
盖因为,墨家,基本都是些圣母、无可救药的苦行者。
权势什么的,人家根本不看在眼里。
荣华富贵,在墨家面前更是渣渣。
你就是摆座金山在一个真正的墨家子弟面前,在他眼中,估计还不如万有引力定律更有吸引力。
好在前世,刘彻跟杨毅打过七八年交道,对此人的脾气和性格很了解。
心里这才多少有些底气。
而只要能成功说服杨毅……那么……刘彻就能将现在天下大部分墨家子弟全部招致麾下,为其效力。
这是有先例的,秦孝公就曾经让天下墨家聚集在秦国的旗帜下,秦国发达的科学技术体系和完整的军械制造体系,就是在墨家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秦国依仗于此,才能称雄宇内,横扫六国,统一天下!
不多时,一个穿着粗麻布深衣,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在王道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刘彻一看,与记忆中的那个放荡不羁,洒脱无比的墨家学子杨毅不同。
现在的杨毅还是很青涩的。
即没有长出前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没有前世那种看淡了一切的心态。
只是,跟前世一般,刘彻从杨毅眼中看到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对权力的藐视。
墨家讲究三表,看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墨家,就要看他认不认同三表。
墨家的三表,既是: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通俗的解释就是根据历史的经验,考察百姓是否接受x,x是否是对百姓有用。
这个x可以是科学技术,也可以是道德伦理,甚至是国家制度。
三表法构成了墨家思想的核心,所谓的兼爱非攻,皆是围绕三表阐述开来的思想。
前世,刘彻与杨毅相处许久,自然耳闻目濡,也被动的知道和了解了墨家的许多思想和见解。
杨毅走进这殿中只见有一个头戴九旒身穿冕服的贵族少年,朝他微笑着。
他自然知道,这就是那个将他从雒阳传召来长安的太子。
于是,杨毅按照路上别人教给他的规矩,跪下来,叩首拜道:“草民杨毅拜见家上!”
不要以为墨家的人都是些不懂规矩,甚至是不合群的孤僻之人。
实际上,墨家除了思想有些圣母,爱钻技术和科学的牛角尖外,其他的与常人无二,若是放在后世,也不过是些满脑子悲天悯人的技术宅而已。
而且,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墨家在本质上,也属于秩序的维护者。
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殊途同归。
因此,墨家也是臣服或者说顺从刘氏王朝的统治的。
只不过,这些家伙的政见和主张,跟过去刘氏的天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但刘彻却不管这些。
管它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孤最近读书,读至腹?杀子之时,常常扼腕叹息,若世人皆如腹?,何愁法令不通,政令不行?”刘彻却看着杨毅,缓缓的道:“于是,遍问诸臣,可知有墨家传人?有左右曰:雒阳杨子重,墨家子弟,可以一观……”
刘彻笑眯眯的对杨毅道:“杨毅……你来跟孤解释一下腹?何以杀子?”
腹?,乃是秦惠王时墨家的钜子。
墨家的钜子,很好理解,大抵就相当于武侠小说里的掌门人。
某次腹?之子杀人犯法被官吏抓捕,惠王下令将其子释放,理由是腹?年事已高,独有一子,不可让其绝后。
这在统治者的立场很好解释。
笼络人心嘛!
但腹?知道后,就将其子杀了,还对秦孝公说‘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朜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吕氏春秋中,后世,基本很少人知道,即使此时,假如不去翻书,还真不知道。
但刘彻喜欢看书,加之最近在编辑《新神农》,于是就看到了这么一则故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墨家的人,比法家的人更尊重法律。
前提是,这个法律,得让墨家人觉得有道理。
杨毅却是稀里糊涂,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涉及到学派的名声和尊严时,他不能不回答,于是叩首道:“回禀家上,腹?杀子为公义,其子犯法杀人,综按汉律,以当偿命,先贤杀之,是维护律法之公,天下之义也!”
刘彻闻言点点头。
比起儒家的嘴炮,墨家才是真正的行动派!
像儒家嘴上说什么舍身取义,杀生成仁。
临到头没几个真正付诸行动的。
但墨家不然,史书之上,孟胜为一诺殉城,之后墨家因孝公而效忠秦国百余年,始终不曾泄露过秦国任何机密,更不曾朝三暮四,与六国有什么勾搭。
第329章 天下英雄入吾瓮中(2)
“善!”刘彻抚掌道。
他向前踱了一步问道:“今日墨家可还尚有忠勇之精神呼?”
杨毅叩首道:“回禀家上,今日墨家一如当年,不曾变过!”
刘彻笑了一声,心道:跳进坑里来了吧?
他立刻追问道:“那请先生教孤,何以当年墨家能助暴秦,却不仕汉?莫非汉禄不如秦粟?是吾汉家德行有亏耶?还是?”
这诛心之语一出,杨毅立刻汗流浃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好低头道:“家上有所不知,草民所学之墨家经义,只讲器械格物,不求牧治万民……”
“呵呵……”刘彻笑了一声,这也是当世大部分墨家子弟拒绝出仕的理由。
俺们只想安静的做一个技术宅……
但实际呢?
墨家在汉室死不出仕,牵扯了许多方面的原因。
既有墨家自身的洁癖,儒家的刁难和抹黑,统治者的不信任等等。
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五十三年前,也就是刘邦登基称帝后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影响整个墨家兴衰的大事。
末代田氏齐国最后一位直系王族田横在雒阳以东三十里自刎,献头于刘邦案前。
这个事情深深的影响了整个汉室的舆论和思想。
至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奴婢,死后的葬礼,唱的不是薤露就是嵩里。
譬如刘彻重生的那一刻,听到耳朵中的就是薤露。
而这两首挽歌,都是田横的门人为哀悼田横而作的哀乐。
田横死后,刘邦也流下了两滴眼泪,下令以战国时期的王者礼制下葬田横,更拜田横的两个随行下属为都尉。
然后,让整个天下膛目结舌的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田横的属下,在田横灵枢下葬的当天,在田横墓前自杀,这两个属下的其他随从、奴仆也从其主人殉死。
数十随行者,没有一个苟且偷生的,全部殉死。
这也就罢了!
消息传回田横曾隐居的那个海岛。
岛上五百多名田横的食客、下属、门人和追随者,不分男女老幼,全数自刎。
此事,深深的影响了整个汉室的思想界和文化界。
往后至今数十年,提起田横都不得不说一声贤,甚至在齐鲁大地,有着许多祭祀田横的庙宇。
而对墨家来说,他们最大的损失就是,当时的墨家钜子与大批墨家精英,追随田横而死。
这直接导致了墨家学派失去了自己的精神领袖和导师。
遗散在天下的残余门徒,不得不各自为政。
更麻烦的是,因为末代钜子死前没有指定继承人,这又导致了墨家内部开始分裂,谁也不服谁。
又因为田横之死的缘故,剩下的墨家门徒,犟脾气一上来,横下心来,发誓要学伯夷、叔齐,不食汉粟。
这才是墨家在汉世衰落的根本原因。
刘彻也是前世与杨毅相处七八年,偶然才从杨毅的絮叨之中得知了这件墨家的隐秘之事。
至于墨家押注田横,这没什么奇怪的。
当时,秦末大乱,诸子百家有点志向的都会选择一个势力效忠。
比较没节操的儒家甚至换了三个效忠对象(陈胜、魏豹、刘邦)。
而田横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性格,都很合墨家的胃口。
想着这个事情,刘彻非常清楚,眼前的杨毅,就是千金市马骨的那个马骨。
只要能成功的忽悠了杨毅,传达出了他对墨家的善意。
只要有了这么个台阶下。
那么,天下墨者,都会蜂拥而来投靠,冀希望依靠刘彻来复兴墨家,重现当年墨家与杨朱学派并列,力压百家的盛况。
不要以为墨家的人就不想当官,不想拥有权势。
君不见,墨家自墨翟之后,先是依附楚国,而后投靠秦国吗?
不说别的,墨家的人想摆弄器械,研究化学、物理,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国家的支持,做得到吗?
私人单枪匹马,再怎么天才,也别想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来。
前世,杨毅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选择投奔了刘彻。
归根结底,世界是在前进的。
儒家也好,墨家也好,法家也罢,都在寻求着改变自身来适应这个世界。
只是比起儒法来,墨家的节操多一些,有着原则做不到无节操的逢迎和阿谀。
“呵呵……”刘彻笑了笑,对杨毅道:“器械格物,也是大道嘛!”
“孤欲造一物,自江河取水,灌溉田地,使天下田亩,尽皆上田!”刘彻侃侃而谈:“孤更欲得一物,自金石之中,取益粟之物,播于天下,使亩产倍之!”
“孤更欲造一器,以畜力挽之,一日耕地数十亩,使民得其乐!”刘彻看着杨毅,前世,杨毅就是这么被他说服的。
不过前世,刘彻只说一个水车。
今生,作为太子,刘彻的野心自然更大了。
不止要弄出水车,还要发展出新式的农具,譬如犁头、铲子、打谷机等,更要发展出原始的化肥工业!
稍微懂些常识的穿越者都知道,自然界中存在着天然的化肥原料,如钾、磷、硝等
尤其是磷矿,中国储量不低,有着许多可以露天开采的磷矿。
而磷矿,刘彻知道,即使不经过提纯,只要磨成矿粉,也能做肥料用。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大量的知识分子和精英投入到科学技术的研发中,更要改变长期以来,人们心里根深蒂固的奇淫巧技的轻视。
刘彻很清楚,这是一个移风易俗的艰苦战役,难度丝毫也不亚于北伐匈奴,生擒单于。
即使他是太子,甚至是皇帝,也只能一步步的摸着石头过河。
接纳和容纳墨家进入政坛这是第一步!
杨毅这个技术宅却被刘彻说的一愣一愣的。
按照墨家的三表法,刘彻所提的三个东西,都是有史可据,一旦研发出来,也能立刻受到百姓欢迎,同时有利于天下的。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杨毅终究是个年轻人,血是热的,听了刘彻的这些宏伟蓝图,立刻就叩首,道:“若家上不以草民粗鄙,草民愿为家上此三志效死!”
刘彻听了,哈哈一笑。
杨毅,已入其瓮中,这政坛上墨家缺席的局面,终于被他扭转过来了。
于是,刘彻道:“善,孤拜先生为太子舍人,全权负责主持技术开发!”
刘彻露出微笑,道:“还请先生转告天下墨者,孤,欲在思贤苑中立一墨苑,广收天下墨者……”
墨家既然能为楚国效力,为秦国效力,为田横效力,自然也可以为刘彻效力。
至于墨家的人万一发了圣母病怎么办?
楚王能接受,秦王能接受,难不成到现在反而没人能忍了?
要说脾气,谁没有个小性子?
刘彻自认为自己心胸还是很宽广的。
杨毅却是喜滋滋的道:“诺,臣知道了!”
其实,墨家没有儒家所说的那么可怕。
作为一个西元前的思想学派,虽然圣母了些,超前了些,但本质上,这还是一个基于封建社会的思想派系。
墨家也是讲忠孝仁义信的,当然,墨家的忠孝仁义信跟儒家提倡的那一套,基本上是南辕北辙。
……………………………………
将杨毅安顿下去,同时让王道带他去熟悉思贤苑的各种作坊后,刘彻就来动身前往未央宫,向皇帝老爹报备此事。
出乎刘彻的意料之外,他的皇帝老爹只是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了。
害的他精心准备好的说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面。
刘彻却不知,汉室的太子招徕五湖四海的豪杰,这本就是汉室建储的思想。
墨家虽然不怎么受主流舆论喜欢。
但却也不是明令禁止的邪教一流。
人家,也是属于朝廷承认的合法学派,可以自由游学、招收门人。
除了儒家会对墨家反应比较过激外,其他学派,其实无所谓……
像法家,秦代法墨农杂就合作的不错。
黄老派讲的是不违法,你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懒得管你。
而此时的儒家,满朝上下,除了几个博士外,真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是以,刘彻招募了一个墨家门徒这件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不过是太子年轻,好奇心强,什么都想见识一番。
现在,朝野舆论还是对刘彻这个太子很喜欢的。
想想看,这个太子一不乱玩女人,二不带人到处乱跑,踩坏庄稼,三不在闹市杀人。
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做着太子该做的事情。
勤奋好学,不耻下问,平易近人,不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做。
你还能奢望更多吗?
当然,儒家自然是差点气的掀桌子了。
几个在长安的老派儒生,在听说了此事后,气的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然后,这事情就像一粒石子掉进湖面,起了点涟漪后,迅速归于平静。
甚至就连出身儒家的颜异也表现正常,并没有因此来找刘彻抗议。
害得刘彻疑神疑鬼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感情,在大多数人眼里,刘彻只是找了一个技术官僚而已。
墨家远离政治五十几年了,许多人甚至都忘记了墨家的主张和理想……
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家都在关注前线的吴军动向,没什么闲工夫来关心太子是不是找个另类的墨家门徒……
刘彻明白了这些事情以后,也是长出一口气。
“儒墨法黄老农……”刘彻看着自己的臣子结构,嘿嘿的笑了起来:“这算不算天下英雄尽入吾瓮中,诸子百家皆为我所用?”
第330章 对未来的准备!
转瞬,已是十一月了。
当刘彻看到殿前的台阶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霜之时,他才醒悟过来。
严冬,来临了。
西元前的冬天,比后世更冷。
尤其是早上,气温常常低至零下,呵气成冰。
刘彻深吸了一口气,撮了撮手,向着甲观的阁楼走去。
当他到达甲观时,汲黯已经在哪里等着他了。
“家上!”汲黯跪下来,将几份竹简呈上:“这是您要的自汉季以来,史官气候记载!”
刘彻点点头,接过那几卷竹简,自顾自的坐下来,看起来,一旁的王道连忙让宦官烧起炭炉,室内的温度,慢慢回升。
刘彻拿着那几卷竹简,逐一的看下来。
眉头越来越皱。
汉室的史官,相当尽责,他们会记录所有反常或者异常的气候与变化。
自刘邦定都长安,至今五十四年,关于这方面的记录就没断过。
加上,保留下的秦代记载。
一副最近六十年气候变迁史就展现在刘彻面前了。
简单的梳理了一下,刘彻的眼睛,已经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正在渐渐寒冷起来。
“秦始皇九年,夏四月,大寒!路有冻死者!”
“吕后二年,夏五月,谷口雪雹!”
“太宗孝文皇帝五年,夏六月,大雪!”
以及今年,衡山国的特大雹灾。
在过去的记载中,甚至已经出现了类似六月飞雪的反常气候,在这个时代,科学不彰,人们自然以为是上天震怒。
但刘彻却清楚。
这是受到小冰河周期的影响。
全球变冷!
现在的关中,还能看到柑橘、滚滚,遍地的竹林。
然而,在二十年后的元光元年,刘彻前世最后一次来到长安时,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关中的竹林出现了大范围的枯死现象,现在还很常见的滚滚,再难觅踪迹,上林苑的柑橘树也不再繁盛。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这是小冰期影响下的全球气候变冷。
小冰期开始的信号是如此强烈而明显。
以至于刘彻甚至还能从另一个方向,获得预兆。
最近,刘彻让人编纂《新神农》,收集了大量秦代的农业技术书籍。
其中包括了《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中记载了秦代种植冬小麦的时间,是在霜降后的第十天。
而现在,关中冬小麦的播种,是在夏至后的第七十天。(注1)
也就是说,战国时期冬小麦的播种时间,比现在要提前大约一个节气,而现在的冬小麦播种时间,至少比后世的播种时间早了十天!
这是全球变冷的铁证,也是小冰期即将再次到来,席卷全球的预兆。
而这次小冰期,从开始到结束,将持续数百年,摧毁现在的汉室,王莽的新朝,刘秀的东汉,导致三国纷争,五胡乱华,直至隋代再次统一。
对整个中国产生深远而深刻的影响。
“深挖洞,广积粮,备饥荒!”若刘彻只是一个普通的士绅地主,他会这么选择,并将这个教训留给他的后人。
但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统治者。
于是,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王道,传令,召集孤宫中四百石以上官吏议事!”小冰河即将到来的事实,就像一柄悬在刘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他必须抓紧时间推进计划,掌握权力,规划措施。
想要在这西元前战胜小冰河,保住刘家的江山,刘彻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技术的进步和科学的发展。
刘彻非常确信,自己可没有满清康麻子的好命,能有地瓜玉米救主。
但反过来说,小冰河,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一个文明进化的机会。
后世的欧罗巴遇到小冰河,被逼的活不下去,这才有大航海和地理大发现,从此一跃,取代了东方,成为世界的中心。
不然,倘若能在家乡活下去,那些地痞无赖能混日子,何必冒着生命的危险,远渡重洋,去万里之远的地方?
对汉室来说,这是同样的道理。
小冰期会导致部分农民破产,怎么合理的给这些农民找个安身立命的工作,让他们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而不是困局地方,贫困潦倒,最终铤而走险,这就是刘彻身为统治者,未来的皇帝必须去思考的事情。
不多时,在汲黯、张汤、颜异的带领下,太子宫中四百石以上的官员,俱都陆续到来。
很显然,整个在太子宫的官僚系统,在刘彻这个太子的纵容下,已经隐隐分出了三个派系。
新来的杨毅似乎还有怯场,没有加入到这三个派系之中,孤零零的站在一个角落之中。
“臣等拜见家上!”众臣跪下来拜道。
“众卿免礼!”刘彻挥挥手,对王道吩咐:“给诸位爱卿赐座!”
不一会,数十位宦官侍女进来,给大臣们备下坐席。
“不知家上传召臣等有何事吩咐?”作为太子宫名义上的老大,群臣之首,家令汲黯出列一拜问道。
刘彻将那几卷汲黯拿来的竹简递还给他,同时让王道去将《吕氏春秋》拿来。
然后对臣子们道:“众卿先看看孤标明的那些文字吧!”
汲黯接过来,先看了一遍。
他看到那些竹简中被太子用红笔描红的文字部分,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些事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联系,何以太子如此郑重的召集所有大臣。
只是别的大臣,特别是张汤、颜异等人没有看过。
他立刻就问,很显然,会有些得罪人。
于是,他将这些竹简传递给张汤。
张汤接过来,看了看,也皱起了眉头,沉思了起来,身为法家大臣,张汤天生就对这些细节的事情比较敏感,只是,同样的,他也没办法将吕氏春秋中那几段被描红的记载与汉室立国以来的灾异联系起来。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的传递给颜异。
颜异接过来,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
于是他将这些竹简传递给宁成。
刘彻看着,心里也有了度,很显然,虽然臣子们因为政见和理念不同分成了不同派系,但彼此间还是分出了高低,排出了次序。
虽然现在剧孟不在。
看的并不完整,但显而易见的是,目前,老大是汲黯,张汤是二哥,颜异三弟,宁成则是三巨头之下的第一人。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所有臣子都看了一遍。
刘彻这才站起身来,问道:“诸卿,可知,孤让你们看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臣愚钝,恳请家上解释!”汲黯叩首道。
张汤、颜异和其他臣子也吩咐跪下来,拜道:“臣等愚钝,恳请家上为臣等解惑!”
刘彻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他也知,这是很正常的,倘若真有人看出来,那他就得好好查查这人祖宗十八代,免得混进了一个穿越者。
“天行有常,不因舜存,不因纣亡,故,汤有七年之旱,禹有三年之水!”刘彻首先说出这句开场白,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他向前走了一步,望着殿外的呼啸着的北风,长叹一声道:“越来越冷了!这天下,还会更冷下去!”
小冰河,只是刚刚冒了一个头而已。
世界大体依然还是很温暖的。
但,小冰河的脚步却依然在刘彻的耳边响起来了。
望着一副不明所以的大臣们,刘彻索性直接道:“诸卿请看,吕氏春秋上,孤描红的那几段记载:是月也,始种麦,无或失时,行罪无疑。是月也,日月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伏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始凅!”
刘彻看着汲黯等人,问道:“诸卿谁知,此段话说得是哪一个月?什么时候?”
汲黯答道:“回禀家上,《逸周书。时训解》有云:秋分之日,后五日,蛰虫培户,又五日,水始凅,寒露之后,霜降乃至,又十日,蛰虫咸伏,家上所指的这一段吕氏春秋之记载的时节,当是霜降后的第十日,即九月十二日!”
刘彻点点头,满意的道:“爱卿果然博学!”
然后,他就问道:“商容,你常往来民间,知农事,亲农意,卿来说说,现在,百姓什么时候种植冬小麦?”
商容闻言,在旁边众人的羡慕的眼神中出来,拜道:“回禀家上,现在民间一般很少种植冬小麦,倘若种麦,一般是在七八月之间,最迟不可超过八月下旬,不然,小麦穗小不实!”
刘彻点点头,看着众人,问道:“吕氏春秋,著于秦始皇九年,至今不过八九十年,何以如此短的时间,冬小麦种植时间却提前了这么多?”
他猛地抛出自己的论断:“天气在一年比一年冷!”
“诸卿若有疑惑,请看史官们记载的灾异吧!”
刘彻拿起那些史官记载的灾异事件的竹简,随口道:“自秦二世二年至今,关中发生了水灾十几次,其中二世二年,夏七月大雨,连雨自七月至九月!”
“太宗孝文皇帝初,多雨,积霖至百日方止,后三年,秋连月三十五日,蓝田山出水,流数百里!”
“再看旱灾,秦始皇十二年,天下大旱,六月乃雨,至国朝,孝惠二年,夏旱,五年,复旱,江河水少,溪谷绝。先帝在位时,前三年,秋旱,九年春旱,后元六年春,天下大旱,夏四月,天下再旱,蝗虫四起,去岁,河东旱,蝗灾起!”
“孤曾于河东闻长者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刘彻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大臣们,沉重的道:“请卿等查阅史书,上一次灾异如此频繁,气候如此多变的时代,是什么时候?”
“周孝王七年,冬大雨雹,汉江冰,牛马冻死,幽王九年,秋,桃杏实!”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刘彻看过去,只见杨毅出列跪拜道:“隋巣子云:历宣之世,天旱地拆,我墨门世代传承了周室竹书!”
众人闻之,几乎都吓了一跳。
西周最后的那百余年的历史,几乎就是在灾荒和不断的天变之中过来的。
西周就是在灾荒和天变中灭亡,直至周室东迁,这些灾异才终止。
而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明史记载的第一次与小冰河的亲密接触。
结果是,文明在天灾面前一败涂地,用西周的灭亡作为祭品,才撑过了那一次小冰河,但后果,却是极为严重,往后百余年,中原文明几乎摇摇欲坠,直至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打起尊王攘夷的旗号,驱逐西戎北狄,中原文明才重新复兴起来。
是以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
可见,当时的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危机边缘!
在此时,在座众人,只是想起那段黑暗的时间,就不由自主的冷汗直冒。
对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尤其是此时的知识分子来说,被发左袵,就是他们最恐惧的噩梦!
这一点,不分派系无论立场,都是如此!
于是,在刘彻的循循善诱或者说恐吓之下,大臣们,终于意识到,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如今,这个恶魔再次出现了。
而刘彻的手下,面对这个事实,反应,却各有不同。
张汤、宁成等法家大臣,都是一副临襟正坐,严阵以待的表情。
私底下也开始考虑应该采取些什么措施来针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灾厄。
汲黯为首的黄老派和亲黄老思想的官员则有些懵了一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汲黯的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什么样的想法都在往外冒。
对于现在执掌了国家大政的黄老派政治家门来说,这可能再次出现的灾厄,确是他们之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
该怎么应对,暂时想不出主意来。
但,刘彻也看到了有些人正在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比如说儒家的颜异和墨家的杨毅。
墨家很好理解,这个学派本来就不信天命。
至于,儒家,则必须承认,最起码,现在的儒家还不是一个固步自封的派系,相反,现在的儒家属于一个积极向上,想要有所作为的一个派系。
譬如,公羊学派就公开宣扬大复仇主义,主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然,也有些满脑子都是妥协让步的家伙,只是,这些人并非儒家的主流,相反,他们此刻还属于非主流,被排斥在儒家的主流之外。
刘彻看着众人的反应,他伸出双手,道:“古人云,不足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世,为日后子孙计,孤以为,从现在开始,我等就要考虑,怎么准备应对最糟糕的情况!”
“包括,但不限于,数月不雨,江河断流,粮食绝收,蝗灾、水灾反复并起!”
听着刘彻的话,大臣们仿佛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
甚至有人心生绝望,这样的未来,还有救吗?人能战胜自然吗?
在这样的想法下,有人糯懦的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何要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呢,说不定,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毕竟,我汉室天子贤德,泰一有灵,未必会降灾……”
对刘彻来说,最大的利好就是,此时,还没有什么天人感应的理论,因此,并没有那种天灾都是皇帝的错的舆论环境。
因此,他还可以慢慢的调整策略,一步步的部署计划。
刘彻看着大臣们,道:“以孤的估计,最多三十年,三十年以后,这种种灾厄就将要接踵而至,若孤与卿等什么都不做,三十年后,这些灾厄相继而来之时,孤与卿等皆要面对今日坐视灾厄,无所作为种下的苦果,谁要是想自己的子孙生活在天灾四起,灾民流离的世界,大可以现在就离开!”
事实上,根本用不了三十年。
这一轮的小冰期,眼下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因为刚刚开始,对气候的影响还不大。
二三十年后,这轮小冰期对地球气候的影响将达到一个阶段性的高峰。
明史记载,小猪统治时期,黄河决口,十几年无法封堵,关东大灾,流民多达百万,聚集于函谷关下。
然而,这也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两三百年,整个世界都将被这一轮小冰期所影响。
昭宣之后,气候寒冷到达峰值,最终导致了西汉灭亡,王莽自寻死路,东汉更被其折磨的不成人形。
毫不夸张的说,不抓紧这最后的二三十年来部署措施,发展技术,那么,这个世界将和刘彻原先的那个世界一样,不断的陷入王朝周期律的重复厮杀和内战中,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五胡乱华。
那样的世界,对刘彻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正因为这样,前世,他虽然只是一个诸侯王,还是被猜忌的诸侯王。
却依然不顾忌讳,拼命的发展和推动科学技术,积蓄人才和力量,企图逆天。
最后他虽然失败了。
但,他却并不后悔!
身为穿越者,倘若不能改变悲剧的发生,那还穿越个毛啊,找块豆腐去撞死得了!
今生,已经坐到了太子得位子上,成了未来的皇帝。
手下有着一股不小的势力,那么,自然就要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那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穿越加重生,还不能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主宰这个星球,那么,刘彻觉得,自己可以去找根绳子上吊了。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杨广就是性子太急了,才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刘彻自也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他挥挥手,王道就指挥着宦官,抬着一副巨大的关中木牍地图,走了进来。
刘彻带着自己的臣子们,走到这副地图前,道:“若论对抗灾荒,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兴水利!”
“诸卿请看,目前,关中只有一条郑国渠在运作,另有一条褒斜道在勘探设计,孤的想法是,除了褒斜道外,其他关中水系和灌溉工程也当提上日程,开始勘探,研究地理地貌,为施工做准备!”刘彻侃侃而谈,有着程郑婴跟卓王孙这两个大金主的存在,刘彻并不害怕,大兴土木会导致民怨沸腾。
事实上,他提出十万万钱的要求时,就已经考虑到今天了。
显而易见,程郑婴和卓王孙赎罪的十万万钱,并仅仅只是拿来修一道褒斜道,来收买皇帝老爹和军方的。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趁着国家财政还很富裕,趁着吴楚之乱后的十几年和平时期,尽可能的多修水利工程,多搞出一些新的技术,新的器械。
史书上记载文景之治,钱都烂在仓库里了。
身为穿越者,刘彻并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多好。
钱,不流通起来,就不过是一些没有用的金属。
刘彻看着地图,想了想,他并不是水利的行家,但是,前世,小猪政府的诸多工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此刻,他毫不犹豫的将小猪时期的几个重点工程拿出来用了。
他指着地图,道:“孤以为,可以从征县,凿开一条渠道,穿过商颜山,到达临晋,将洛水与渭水联系起来,灌溉周围数县!”
这个工程就是小猪朝最有名的龙首渠工程,也是后世历史上汉室水利工程建设的典范和经典案例,开创了诸多的工程史上的第一。
譬如,龙首渠,是中国第一条地下水渠。
传说,龙首渠开通后,临晋地区的土地甚至放出了亩产十石的卫星……
这当然是某些人伪造的产量。
事实上,亩产能达到平均五石,刘彻就能乐半天了。
“张汤,你带人去临晋和征县,勘察和调研,走访乡邻,遍访长者,询问意见,回来后再告诉孤!”刘彻吩咐着,龙首渠当然也不是马上就修,刘彻与此事大部分政治人物不同的是,他喜欢先调查,作出详细预案,列出计划,然后再动手。
像那种自以为是,一拍脑袋就要怎样怎样的人,刘彻向来不屑。
是以,长久以来,他脑子虽然常常冒出很多想法,但每一个想法,他都想先试验一下,调查一下,考察一下,看看反应,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还有这里!”刘彻吩咐完以后,将手指指向径水。这里也是郑国渠的起源地。
“引径水向东,至铄阳,注入渭河,然后,再将这条新渠道与郑国渠打通,将整个泾渭河系连通起来!”刘彻指着地图道:“这样的话,就能灌溉大半个关中的土地,汲黯,这事情,你去负责调研,因为此事所需要的时间太多,颜异,你在旁辅佐!”这个工程就是有名的郑白渠工程,在后世名声极大,算是西汉时期关中最大的水利工程。
“诺!”汲黯与颜异连忙出列。
刘彻挥挥手道:“暂时就先这样了……”
这两个工程,加上褒斜道,几乎就能将整个关中的水系联系在一起,还能与洛水产生联系。
工程量极为浩大,即使是有着土豪金主支持,刘彻也不觉得,能很快的搞定,最起码,单单是这三个工程,没有个五年以上,休想完成。
“杨毅,卿留下来,其他卿家,各自去忙吧!”刘彻吩咐着。
第331章 吩咐
众人皆散以后,刘彻再一挥手,屏退殿中侍女宦官,独留下王道伺候。
“卿这些日子,可已经熟悉了思贤苑的作坊和工匠,想来应该有些见解了,说来与孤听听……”刘彻轻声问道。
杨毅终究是有些拘谨,还放不太开,低头对刘彻说了几个意见。
刘彻让王道将这些意见全部记下来,吩咐道:“将这些记录下来的意见,拿去给张汤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诺!”王道点点头。
杨毅听了,心中也颇为意动,只觉得这位太子与门中所传说的刘家人的作风确实有些不同。
最起码,很尊重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表明,这位太子对墨家并无偏见。
甚至颇为尊重墨家的信仰和习惯。
譬如,他就被许可,可以赤脚行走宫中。
这么说来的话,或许,自己门中的老师与师兄们,也可以尝试一下来辅佐这位了。
只是……
杨毅低着头想了一会,最终还是问道:“启禀家上,家上可能有所不知,我墨家有制度,出仕者需推行和弘扬我墨家思想与理念……”
“孤知!”他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刘彻挥手打断,只听刘彻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孤向来颇为推许……只是……”
刘彻站起来看着他,郑重的道:“理念的分歧,不可以带到工作中来,学术的归学术,政治的归政治,凡有逾越者,孤绝不轻纵,卿明白了吗?”
杨毅闻言,恭身道:“臣知道了!”
太子只要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对墨家来说,就是最大的利好。
若论竞争,正面交锋,不管是文辩还是武论,墨家从来都没怕过其他诸子百家。
刘彻走到杨毅面前,看着他,沉思片刻,终于道:“卿在思贤苑也了解了百工的工作,接下来,孤有几个任务交给卿!”
“请家上吩咐,臣必鞠躬尽瘁,为家上效死!”杨毅低头郑重的道。
“第一件事情,卿替孤将此物尽快研究出来,看看什么样的比例,才能达到孤的要求,不拘方法,时间嘛,越快越好!”刘彻说着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递给杨毅。
杨毅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了一下。
只见纸上开篇就写到:欲合一物,以水合之,旬日自干,固若岩石,名曰水泥,配料曰:炉灰渣若干或搪瓷碎片碾成粉若干、生石灰若干、石膏若干。
这是一种后世天朝在嗡嗡嗡的时候,土法上马的水泥制品。
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容易制备和制造的水泥版本了。
可能质量和用途方面受到许多局限。
但,这土水泥还是水泥!
刘彻在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很小的时候,曾见过自己的长辈,用点石灰石跟粘土磨成面,然后煅烧之后加入炉渣什么的,三下五除二就弄出了这种土水泥,拿来做自家的台阶。
可谓突出一个简单粗暴,算的上是劳动人民在物质极为匮乏的时候,用自我智慧发明和创造的一种办法。
只是,后来社会慢慢的富裕起来,水泥也不再奢侈,于是,刘彻上学以后,这种土法水泥就已经消逝了。
因此,刘彻本身是不记得这土法水泥的配方和制造过程的。
但没有关系。
前世,杨毅就是靠着刘彻给出的那一点线索,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在西汉制备出了土水泥,因此,具体的配方其实刘彻已经知道了。
只是比例什么的忘记了。
“今生有了配方,即使杨毅并无前世那么厉害,也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弄出土水泥吧?”刘彻心里想道。
这土法水泥,固然不如现代工业水泥。
但对于刘彻接下来的大兴水利,可谓是神器了。
唯一的坏处,就可能是这土水泥耗能极大,而且对环境和工人的伤害很大。
只是,发展工业,哪里没有污染?
杨毅略一沉思,心想:既然太子都给出了配方了,我也就姑且试试看吧……
于是点点头道:“请家上继续吩咐!”
这个事情,在杨毅看来也就是一个练手的活而已,量也不大,只需要督促和监管就够了。
远远达不到杨毅心中所想的那种依靠双手创造出一种改变世界的器械。
毕竟,杨毅还年轻,见识也有限,他不可能估计到水泥对世界将会起到何种改变。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杨毅在看到了土法上马的水泥的威力后,那合不拢的嘴巴。
所以,他也就懒得多说,继续道:“其二,先前孤曾与卿说过,欲造一物,自江河取水,灌溉田亩,此事,卿可以着手去研究了!”
这水车其实与水利锻压机在许多原理上是通用的,基本上搞出了水车,也就能搞出基本的水力锻压设施。
刘彻在穿越前就曾看过一些水力舂米机械,因此,知道两者原理是相通的,唯一的难度就是输出功率的问题了。
想要锻造板甲,水力锻压机的输出功率最起码也得达到能挥动数十斤的铁锤日夜不休的地步。
而这个研发工作,没有几年,刘彻暂时还是看不到曙光的。
倒不如先搞出水车和水力舂米等机械,用这些相对简单的基础技术积累经验和培养工匠,然后,再去推动更大输出功率的水力锻压机,这样是比较妥当的,而且,还能利国利民。
“其三,孤打算给天下矿石分类命名,卿可以将此消息,转告墨门诸贤,若有意者,可以来长安参与此事!”刘彻浅浅的道。
这算是他抛出来的一个诱饵。
用以来吸引某些墨家技术宅,同时,也算是给未来的西汉版本的百科全书的编篡做一个铺垫吧。
刘彻是有计划在未来,以国家的力量来编篡一本涵盖地理、生物、自然和科学的百科全书,作为给八百石以上地方亲民官和千石以上朝官科普的基础书籍。
免得出现有人读书读成书呆子,连基本的常识都弄不清,搞出许多笑话。
同时,刘彻更清楚,类似百科全书的问世,将极大的扩展人们的视野,使得最起码精英不会太蠢。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确保自己的精英官僚阶级的多数不蠢,这是事关王朝生死兴衰的头等大事。
而在此刻,对刘彻来说,暂时,此事只是一个用来避免太多舆论干涉的一个幌子。
对于引进墨家,刘彻觉得,还是小心一点,慢慢试探舆论的反应比较好!
第332章 投机
丁亥年的十一月,整个东北亚的注意力与视线,依然集中在南方的睢阳-昌邑一线。
吴楚联军持续围攻睢阳。
梁王刘武请求援兵的书信,几乎没有一日间断。
但驻扎昌邑的太尉周亚夫,却对近在咫尺的睢阳危机,坐视不理,一心一意的在昌邑附近挖壕沟,筑高垒,起营寨,摆出一副死守昌邑,阻断吴军东进道路的样子。
梁王刘武自然而然的,对周亚夫有了深深的恨意。
自十月下旬以后,几乎每一封梁王的奏疏,都必然有弹劾太尉周亚夫的内容。
不止刘武在给周亚夫施加压力。
东宫太后也每隔几日,就会督促一下天子,要求命令周亚夫立刻救援睢阳。
这也就罢了。
因为周亚夫死守昌邑,每日除了挖壕沟,起营寨,就没有半分主动进攻的意思。
朝中的官员,也立时就炸锅了。
弹劾周亚夫畏敌不前、临战怯敌的都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大多数官员提起周亚夫,都是恨不得将之骂成祸国殃民的贼子,有些想象力够强的人,甚至认为周亚夫肯定拿了吴王刘濞的贿赂,或者与吴王刘濞勾结了起来。
这样得舆论局面,就连刘彻都为周亚夫暗自捏了一把汗。
尽管刘彻非常清楚,自己的皇帝老爹,对于周亚夫的决定,保持着绝对的毫不动摇的支持。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放手给周亚夫去做。
然而,身在局中和隔岸观火,那是两个感受。
譬如前世,刘彻此时远在河间,感受到的最多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至于他的后世,最多也就是看到了史记中淡淡一笔带过的几句描述。
而在此时,身为太子,刘彻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压力都对着周亚夫而去。
各种闲言碎语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传的满天飞。
嘴炮党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对着前线战事指指点点,这里不行,哪里不好,一副假如换了他们,那肯定灭杀刘濞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的架势。
在这样的压力下面,就是刘彻的皇帝老爹,也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十一月丙戊,天子下诏,命令周亚夫大军南下,诏书中措辞虽然相对温和,也没有要求立刻南下。
然而,这也充分说明了,目前的舆论,对于前线的周亚夫是何等的不利。
刘彻借着这些纷纷扰扰,悄悄的通过杨毅招募了四五个墨家的正式墨者以后,等到这些舆论酝酿至一个巅峰时,他就施施然的乘上太子马车,打起太子仪仗,大摇大摆,大张旗鼓的朝未央宫而去,一路上,刘彻一改过去月余的低调,让人四处宣扬,他这次入宫的目的,就是给太尉打气,摆明了一副要死撑周亚夫的架势。
“我真是越来越没节操了……”刘彻在心中想着,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毫无疑问的,刘彻自己也心知肚明,他这番高调的举动,说白了,就是一次政治投机兼龇牙。
说是投机,那是因为作为穿越者重生人士,无论前世还是历史,都证明了,周亚夫无愧他当世名将的称号,他此时的安排和战略更是正确无比!
是以,现在,刘彻在周亚夫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出来支持他,肯定能得到周亚夫乃至于整个军方的好感。
就是皇帝老爹,也会赞他懂事。
唯一的麻烦可能就是窦太后会不太高兴。
但这个可以交给陈阿娇解决!
是以,这次投机,对刘彻而言,根本就是一本万利,不可能亏本的买卖。
至于龇牙嘛……
两天前,中山王刘非,嗯,也就是前世的广川王,一如前世般,跳了出来,上书天子,愿请为将军,带兵为父皇为社稷讨伐叛逆。
刘非的这个举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这奏疏一到长安,立刻就引起了轰动,赢得了舆论的交口称赞,就连天子刘启也龙颜大悦,赐下将军印,使之成为汉室目前唯一一个佩挂将军印的诸侯王。
这个优势,在目前是没什么。
因为诸侯王本身就自有兵权、军队。
然而,等吴楚被灭后,朝廷回收诸侯王们的大部分权力,包括郡兵的控制权。
刘非的那个将军印,立刻就成了绝版的独一号神器。
就连小猪都对其无可奈何!
在当下,刘非上书带来的影响,让刘彻也闻到了些不怎么好的味道。
舆论都在赞扬中山王识得大体顾大局,忠君孝顺。
甚至就连太子宫的奴婢也有所议论。
这让刘彻听到后怒不可谒!
哥这太子还没死呢!
什么时候轮到你刘非来识大体顾大局了?
刘彻倘若继续埋头种田,恐怕,就会让某些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了。
身为太子,刘彻永远都很清楚,他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一个兄弟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和权柄。
任何对太子地位可能的挑衅和觊觎,都必须消灭在萌芽之中!
前代储君夺嫡之战,梁怀王刘揖,可是差点就拉下了他的皇帝老爹的!
于是,那几个多嘴的奴婢,被刘彻命令打了一顿板子,然后,刘彻就打起了为周亚夫撑腰的旗号,‘逆流而行’,一路招摇过市来到了未央宫。
在司马门下车,然后,立刻就有宦官前来引路。
“殿下,陛下此时在温室殿休息!”一个宦官讨好的笑着道。
“哦!”刘彻点点头:“带路吧!”
最近一个月,刘彻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请皇后向堂邑候陈午提亲了。
堂邑候陈午也已经答应了下来,只等太后恩准,天子认可,这婚事就算成了。
而太后跟天子不可能拒绝这个联姻的提议。
因而……
太子、皇后、馆陶长公主三家联盟基本确立了下来。
在这样的局面下,宦官们自然见风使舵,纷纷开始自动自觉的向太子表忠心,靠拢了。
意欲投靠的人太多了,刘彻于是反而拿捏了起来,对着多数自动要求抱大腿,当狗奴才的宦官挑剔了起来。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但人却永远都是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宦官们的引领下,不多时,刘彻就来到了温室殿前的台阶。
温室殿是汉代两宫(未央、长乐)都建有的一个建筑。
最初是用来给皇帝和太后在冬天取暖之用。
这个宫殿最大的特色就是用椒做墙壁的涂料,使之墙壁的整体颜色偏红,同时,在冬季,殿中的屏风与台柱下昼夜燃烧着炭炉。
为了防止炭炉燃烧的味道熏到了皇帝和太后,于是,整个大殿的所有柱子,全部是采用五十年以上的香桂树。
另外,殿中以鸿羽为帐。
但是,自先帝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温室殿中发生了编钟自鸣的现象后。
此地,就不再仅仅是一个皇帝冬天取暖之所。
在政治上,温室殿从此与宣室殿齐平,高于未央宫其他宫殿,成了皇帝会客,休息以及处理朝政的地方。
其地位大抵与后世满清的御书房差不多吧。
刘彻走进温室殿的时候,瞄了一眼殿中的情形。
发现,这里已经有大臣在了。
那人,刘彻认得,是周亚夫的智囊,参谋,灞上人赵涉。
这赵涉算是最近忽然兴起的一颗新星。
一个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在灞上天天读书的士子。
据说去年他还参加了刘彻举行的考举,然后在第三轮被各种原因刷下去了。
譬如说背景不够硬,表现出来的东西还不够出色,年纪太大了(赵涉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显然不符合刘彻年轻化的班底建设思路)等等。
但有句话说的好,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虽然被考举的最后一轮刷掉。
但赵涉并未怨天尤人,而是继续寻找机会。
然后,他被人举荐给了周亚夫,给周亚夫当文案。
最初,一直表现很平庸。
但是月余之前,他却异军突起,接连被周亚夫向朝廷举荐,职位也就自然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一千石的大夫之职,可以面见皇帝,参与政事了。
而他能爬的这么快,刘彻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周亚夫大军的进军路线和进军方向是此人一手规划的。
取道蓝田,走武关,进驻昌邑,坚壁清野,这一系列的战略举措,据说都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毫不夸张的说,此人,是一个天生的军略参谋,干别的,可能样样稀松,唯独在军事规划上,有着远超常人的嗅觉。
见了是他,刘彻也微微有些尴尬。
考举的本意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降人才。
但搞的后面,却变了些味道,混进好几个关系户……
这让刘彻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就仅次而已。
“儿臣刘彻问父皇安!”刘彻先规规矩矩的问安。
“臣涉拜见家上!”赵涉也连忙恭身对刘彻行礼。
“起来吧……给太子赐座!”皇帝老爹心情好像不错,对刘彻也颇为慈祥。
等刘彻跪坐下来,刘启就问道:“朕听说太子今日来要给周亚夫鸣冤?”嘴角却是带着些调侃。
刘启,当然有高兴的理由。
虽然朝廷里为周亚夫的顿兵不前,吵得不可开交。
东宫那边给他的压力也非常大,老母亲几乎是一日三催,逼的他不得不下诏催促周亚夫南下。
但是……
周亚夫坚决的顶住了这些压力。
这赵涉就是周亚夫派回来回禀前线战事情况以及复诏的臣子。
嗯,周亚夫对天子诏书的态度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直接就硬邦邦的顶回了天子的诏书和太后的压力,继续在昌邑挖壕沟,晒太阳。
这若是别的事情,刘启估计就要勃然大怒,派人去抓周亚夫回来治罪了。
唯独此事,让他觉得,周亚夫那头犟驴还真是好啊!
为何?
梁王刘武顶在前面跟吴楚打生打死,最终得益的是他!
这一仗下来,不仅仅是能抹掉尾大不掉的吴楚,还能削弱比吴楚更加头疼的梁国!
是以,表面上,他虽然做了个不欢喜的样子,又下了一道诏书催促周亚夫。
实际上,他却乐的笑开怀了!
第333章 敲打
刘彻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宫,自然是早有预谋和准备的。
他恭身将一份早就已经写好的奏疏呈递到皇帝老爹面前,道:“儿臣以为,太尉用兵,自有道理,朝野物议纷纷,除了干扰前方士气以外,别无他用!”
在前世,刘彻就记得后来吴楚之乱平定以后,周亚夫凯旋,虽然没说什么。
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许多当事的将军,在后来都透露过,朝野物议导致了许多官兵心生疑窦,疑神疑鬼。
假如不是周亚夫硬顶着坚守不出若迫于朝廷压力出昌邑与吴楚交战,恐怕胜负难料。
跟这个时代多数政治家一样,为了阐述和证明自己的观点,刘彻也拉来了一副虎皮,他进一步道:“以儿臣愚见以为,此桀桀者,皆如长平之战怂恿赵王换将之辈!”
刘彻这话一出,算是开了个地图炮。
把所有对前线战事指手画脚的键盘政治家们,全部打进了误国的名单里。
既然是玩政治嘛,就得会扣大帽子。
一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先别说事情到底该怎么办,被扣帽子的人,首先得先解释清楚,自己与被指责的事情(制度、思想、言论)毫无关系。
说实话,刘彻很不喜欢扣帽子。
无论是扣别人,还是别人扣他。
因为,扣帽子除了浪费一大堆口水和加剧政治斗争外,几乎没有半点其他好处。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你不扣别人帽子,别人就会扣你帽子。
别说是西元前的世界了,就是后世的人类希望,民煮灯塔,玩政治的驴象两党,不也是你一个社会主义扣过来,我一个专制独裁扣过去,互相攻忤,玩的不亦乐乎,实事却几乎没做吗?
哦,假如说在金融危机中给华尔街高管加薪算实事的话……
至于天朝……呵呵……
其实话又说回来,刘彻现在挺后悔,穿越前没混进天朝体制来着。
若是在天朝体制内混了个几年的话,现在面对这西元前的政局肯定是轻松加惬意啊。
此刻,刘彻这个大帽子一扣下来,几乎就把这些日子以来,对周亚夫指手画脚的家伙统统打进‘误国者’的名单了。
更重要的是,刘彻很清楚,这个帽子,他们摘不掉!
假如一切不变的话,周亚夫很快就将上演大逆转。
是以,刘彻根本就是肆无忌惮。
他接着道:“儿臣请父皇下令,从今以后两千石以下,敢有非议战时军国大略者,皆以资敌论罪!”
翻开历史,很轻易的就能发现,几乎所有对军国大事指指点点的,其实都是些小官。
真正的巨头,混到了两千石级别的,反而很少会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言。
道理很简单。
两千石以上的巨头,位高权重,要考虑的问题也很多,知道轻重,不敢随意在这种大事上发言。
至于低阶的官员,光脚的又岂会怕穿鞋的。
即使说错了也没关系。
难不成,心忧国事,也是罪名?
类似现在这样的闹剧,在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少见。
甚至,前线在打仗,后方却在商讨把领军的大将抓起来咔嚓掉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少。
北宋甚至干出过,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文官们还在商量,某将军太强了,让我们来削弱一下他吧……
天子刘启没有接话,只是呵呵的笑了一声。
刘彻的这个提议,在他看来,纯属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冲动举动。
有些不切实际。
事实上,让低阶官员议论那些事情。
没有他的默许甚至纵容,发展不到今天的局面。
你要问为什么?
呵呵……
从来就没有那个皇帝会真心的信任过统兵大将,下意识的留一手,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该有的本能。
刘启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很难得的天子了。
对周亚夫赋予全权,无条件的信任,就连迫于压力催促周亚夫救援睢阳的诏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字眼,反复斟酌,生怕影响了周亚夫的判断。
但,倘若就这么彻底放权,没有一个反制或者震慑的手段,显然不行。
这才有了现在长安的闹剧。
不然,万一周亚夫将来功高盖主,尾巴翘到天上去,跟当年他老爹一样,干起了用兵权架空皇帝的勾当怎么办?
只是,这些事情,他不适合跟刘彻说。
甚至私底下也不能说。
最多也就暗示一二,能不能领悟,就看太子的了!
沉吟片刻后,天子刘启道:“此事,暂且搁在一边不论,太子,朕听说,你最近又招募几个墨者?”
对刘彻关心或者说监督,作为皇帝兼老爹,刘启一刻也没放松过。
一直以来,刘彻表现的挺合格的。
唯独最近,接二连三的跟墨家的人走的很近,这就让天子刘启心里有些打鼓了。
墨家虽然在政坛上消失了几十年了。
但是墨家诸子的代表作和其思想的著作,在石渠阁的档案馆里,保存了不少。
毕竟,当年墨者是秦国除了法家外,最大的一个政治派系。
其支脉甚至形成了农家和名家这样的流派。
是以,至今,石渠阁中依然收藏了墨家的《墨子》七十一篇,《隋巢子》六篇《胡非子》三篇《田俅子》五卷。
他过去年轻时,曾经读过这些墨家论著。
坦白说,有些言论,他很赞成,但有些言论,那就实在是恕难接受了。
就拿墨家宣扬的忠来说吧。
在他这个皇帝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居然敢把皇帝放在国家和人民之下……
身为太子,与这样一个激进且偏执的派系往来过密,可不是国家的幸事!
是以,他决定好好敲打一下刘彻。
刘彻闻言,心里一惊。
老实说,他也是看到水被搅混了,才干一次征辟四五个墨者。
打的是浑水摸鱼的主意。
哪成想,皇帝老爹居然这么关注他!
他不知道该说多谢父皇垂恩,还是吐槽这个老爹正事不干,专门盯着自己儿子的隐私呢?
没办法,刘彻也只能掏心掏肺了。
不然,万一让皇帝老爹以为他是倾向墨家的,那就完蛋了!
这差不多就跟米帝的总统候选人被人揭发出曾经是***同情者一样糟糕。那可就不仅朝野都要一片哗然,许多原本支持他的人估计也会考虑换个太子这种选择了。
于是,刘彻跪下来答道:“回禀父皇,儿臣征募那几位墨者,是想借助墨家的一些特长……”
刘彻想了想,水力锻压这种事情,现在影子都没有,而且相对此时来说,太过科幻了,说出来,老爹也未必会相信可以借助水力来铸造一种天下无敌的铠甲。
化肥就更是玄幻了!
根据刘彻的了解,现在懂得施肥的农民,都已经是高技术人才,会给土地堆肥的,已经算是种田小能手了。
此时的农业技术,连精耕细作的天赋都没点好呢!
唯一靠谱的,恐怕就是犁具了吧!
据刘彻了解,目前关中的地主阶级已经有不少开始用耕牛来耕地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耕牛耕地这种高大上的事情,还缺乏一种有效的农具来配合。
于是农民们索性就发明了一种二牛抬杆的耕地方式。
这种耕地方式,顾名思义,是用两头牛拉一个铁制或者铜质的犁辕,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个牵牛的,一个坐在杠上维持稳定的,还有一个扶犁的。
就这,还被农民认为是不传绝技!
要不是这次编篡新神农,商容等人跑遍了关中,从弋阳和谷口等地的老农那里学来了这一招。
恐怕,这个东西,还被人当成黑科技收藏着。
刘彻看了以后有些无力吐槽了。
三个人两头牛,且不说这样要浪费多少人力和畜力。
就那个犁地的的农具,也设计的极不科学,并不符合动力学。
第334章 马耕
于是,刘彻就将他见过的二牛抬杆耕作方式,对着自己的老爹简单的描述了一阵。
然后,刘彻道:“商君以来,牛耕渐成主流,以畜力,而非人力耕作,是当初商君耕战体系中,耕之战略的主流,可最近数十年,耕作方式停滞不前,甚至连牛耕都不曾普及,儿臣常常为此扼腕叹息,而最近新发现的这种二牛抬杆的耕作方式,却让儿臣有所启发,若能制出一物,使牛耕更加便利、简单、有效,仅此一物,就可抵数个郑国渠!”
听完刘彻的话,天子刘启也陷入了沉思。
别以为皇帝不懂耕作、种田!
实际上,刘家的天子,虽然算不上种田小能手,但对农事一点都不陌生。
太宗孝文皇帝十三年春,下诏: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栥盛,皇后亲桑以奉祭服,其具礼仪。由此恢复了西周天子亲耕籍田的传统,并成为一个制度。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这个制度是得到了坚决的执行的。
皇帝下地耕作,可不仅仅只是做样子,而是真的下地摆弄过庄稼的!
窦太后的眼疾,也是那时候天天摆弄针线,落下来的!
作为太宗孝文皇帝的继承人,储君,当今天子没下过地,耕过田,那是骗人的!
时至今日,这个天子亲耕籍田的制度,虽然只剩下了一个做样子的仪式。
但是,早年的经历,使得刘启对于百姓的生活一点也不陌生。
尤其是太宗孝文皇帝还是一个喜欢手把手的教自己儿子的天子。
刘启至今记得,当年先帝,一边带着他们兄弟在宫中的籍田里拔草、浇水,一边就将许多的知识以及道理灌输给他们。
是以,刘启对于农事一点也不陌生。
相反,还挺熟练。
“太子想恢复商君的牛耕政策?”天子刘启问道。
“是!”刘彻自然也不隐瞒。
“难呐!”天子刘启忽然站起来,叹道:“太子可知,何以秦代能普通使用牛耕,而我汉室却只能以铝粑人力耕作?”
老爹这么一问,刘彻也愣住了。
刘彻不是那种对历史一无所知的家伙。
前世十几年诸侯王生涯,让刘彻看了许多书,对于先秦时代的历史也有所了解。
牛耕,其实不是汉室才出现的方式。
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原始的牛耕行为。
战国时期,商鞅在秦国变法,其推行的耕战体系中,耕这一块就是以大力鼓励和推广牛耕为中心。
譬如商鞅规定:盗马者死,盗牛者加。
意思就是,偷马的死罪,偷牛的罪加一等!
汉律中也有类似的规定,用以保护耕牛。
然而,让刘彻奇怪的是,汉室建立以后,对于牛耕似乎不如秦代那么热衷了。
先前,刘彻还以为是自己的老爹和祖父曾祖都不懂牛耕的意义。
现在看来,或许情况并非如此!
刘彻也老实,既然遇到了自己不知的事情,很老实的跪下来,道:“请父皇教诲!”
“秦人能以牛耕,因为他们有养牛的地方啊!”天子刘启看了一眼刘彻,语重心长的道:“当秦之世,秦王必先西平戎狄,而后,南下中原,就是为了剪除后背之患,更为了获取牧牛马之草场!”
“至我汉家则不然,河南之地落入匈奴之手,代北只所,更是苦匈奴久矣,欲牧牛而不得,别说牛了,马都很少!”
听着老爹的话,刘彻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原来如此呀!
刘彻这才明白,为何等到了小猪统治,对匈奴开战以后,民间耕牛渐渐的兴盛了起来了。
很简单,对匈奴战争的获胜,带来了大量的战利品。
譬如,卫青收复河套地区,一次就为汉室获得了一百多万头牛马,以及一块最好的养马场。
霍去病历次出征,带回来的牛羊马等更是不计其数。
而此时,河南(河套)在匈奴人手里,代北、云中等可以养牛养马的地方,却一直受到匈奴的骚扰。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室自然就耕牛与战马奇缺。
是以,并非是汉室不想学秦人大力推广牛耕。
而是,汉室没有秦代的条件。
当秦之世,秦国的先王们不断的与西方的戎狄等游牧民族战斗,好几任的秦王就是死在与戎狄的战争之中的。
通过与戎狄的战争,秦人获得了大片的土地以及草场,可以蓄养战马和耕牛。
全盛时期的秦军,吊打匈奴、东胡毫无压力。
可是,现在的汉室,却没有秦人那样的条件。
自然也就不可能推广牛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牛,你再怎么憋也憋不出秦代那样兴盛的牛耕。
刘彻想了想,道:“既然无牛,可以马耕,用淘汰不用的驽马来耕地,应该不比牛耕效率低!”
没有牛就不耕地了吗?
刘彻就记得后世的欧罗巴,普遍是用马来耕地的,也没见得马比牛差到哪里去了。
而汉室因为最近数十年卧薪尝胆,同时也因为匈奴强大的军事压力的缘故,建立了许多马场。
这些马场中的马,自然不可能全部都是战马。
实际上,战马的培育是一件困难的工作,不是什么马都可以成为战马的。
所以,有相当数量的驽马,流落到了市面上。
因此,刘彻只是在稍稍扼腕以后,立刻就把主意打到了马身上。
天子刘启笑着看着刘彻。
这个太子还真是犟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
马耕也算是一个传统了,据刘启了解,代北、云中等地就流行用马耕,当年他当太子时,曾有一次随先帝回到代国,特意去考察一下当地的马耕,以刘启的了解,代地的马耕,并不适合大范围推广。
因为,马比牛聪明啊!
想要驯服一匹马来耕地,跟训练一头牛耕地,那是两码事。
其次,牛的挽具,跟马的挽具,又是两回事。
即使在代地,用马来耕地的效率也比用牛耕地的效率差一些。
当然,这些事情,天子刘启并不会告诉刘彻。
在刘启的思想中,太子嘛,多失败失败是好事情。
在太子的位子上遇到挫折,要比以后登基以后一拍脑袋,就做出一些糊涂事强!
于是他道:“既然太子信心十足,那朕就等太子的好消息了!”
这话听到刘彻耳中,却有着另外一种意思。
于是,刘彻拍着胸脯道:“儿臣愿以半年为期,将此事办妥!”
对刘彻来说,半年的时间,足够了!
他以太子之尊,亲自督促,有几乎无限的人力物力可以驱使,若还搞不出曲辕犁,弄不出马耕,那就只能是一个解释——下面的人在忽悠他。
第335章 研究
中国人最怕认真,尤其是统治阶级,一旦认真起来,简直无比凶残。
当年,秦始皇扫灭六国之余,还有闲暇修筑万里长城,开凿连通全国的直道,甚至,只为个人的一个幻想,就建造起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将徐福以及三千童男童女送出海外,踏上漫漫求仙路。
刘彻作为汉室的储君。
他认真起来,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虽然还比不上秦始皇一个手指头。
但依然恐怖无比。
当刘彻回到太子宫,将他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事情,告诉了群臣后。
整个太子宫上上下下,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高效的运转起来。
只用了三天,三匹代国用于耕地的耕马以及全新的马用鞍具就被送到了上林苑里的太子领地——思贤苑中。
然后,数十位技术精湛的铁匠、木匠以及曾经在代国管理过当地农业的奴仆以及下人,纷纷来到思贤苑报道——这些人,全部都是周远、蛊臬柔以及原本几个在刘彻这里混日子打酱油的公卿之后搜罗来的。
甚至,周远还搞来了一百斤钢材作为实验所用的耗材——天知道他怎么弄来的,反正刘彻自己也弄不到一百斤这个数目级别的钢。
因此,现在,想要钢铁,唯一的办法就是炒钢法。
即使少府,一年炒钢下来,最多也只能出钢三千斤左右,全天下的诸侯与商人的产钢量,最多万余斤。
周远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给刘彻弄来了一百斤,相当于全国钢铁产量的百分之一!
这就让刘彻有些目瞪口呆了。
不过想想周远的老爹乃是郎中令周仁,这个事情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总而言之,整个太子宫的上上下下,都被动员起来了,人人摩拳擦掌,几乎让刘彻以为看到了后世六七十年代天朝为了解决某个问题而组织起来的会战场面……
按照张汤的说法是:主辱臣死,家上即以立下军令状,臣等敢不效死?
翻译成直白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既然已经上了太子的战车,那就自然是有进无退。
刘彻越成功,现在,在他身边的大臣,将来的前途就越大。
反之,轻则罢斥,重则家破身死。
无论如何,在整个太子宫系统齐心协力,万众一心的团结之下,只用了半个月,杨毅就带着工匠们攻克了马耕的第一个难题——挽具。
而另一个问题,很快也被解决。
刘彻让王道从荥阳征辟来的养牛高手褚强,向刘彻推荐了一位叫张置的人才。
此人,大字不识一个,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会驯马。
他对马的习性和习惯了如指掌,而且,以善相马闻名于燕国。
在把张置招来以后,结合代国已有的驯马经验,很快,褚强和张置就联合摸索出了一条如何让马听话的去耕地,而不是乱撅蹄子,四处捣蛋,消极罢工。
然后,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
马训好了,挽具也设计出来了。
但是,马还有一个劣势或者说优势,与牛不一样。
牛什么都吃,消化能力极强。
但马就不一样了。
这货虽然力气比牛大一些,耕地效率也比牛快,但是……
它得**饲料,甚至是粮食,还是营养价值高的细粮,才能达到与牛一般的工作效率……
然后,与牛相比,马只能在北方使用,在南方的稻田水网中,马根本就没办法在淤泥中工作!
这就愁坏了刘彻。
此时,刘彻才算明白了,为什么马耕在中国也有,但最后却绝迹了,大部分人和地区都用牛来耕地。
首先是性价比的问题。
养牛的话,喂草就好了。
顶多农忙的时候给牛喂些营养价值高的嫩草。
冬天的话,直接干草对付,简单轻松。
而且无论南北,水田还是旱地,牛都可以轻松应付。
但马就不同了。
又挑食,又挑地方,还很娇贵。
假如没有国家鼓励扶持甚至补贴,休想让马耕推广起来!
没办法,刘彻就只能黯然叹息一声,悄悄的将马耕从民用变成军用、官用了。
但只用牛的话,牛的数量和普及率,显然很难在未来一二十年内承担起耕地的主力的任务,完成刘彻的全面普及牛耕的战略设想。
经过几天的讨论、实验和研究。
刘彻把目光转向了骡子和青储饲料的研究。
骡子,是马跟驴的杂交品种,在中国也有着广泛的驯养历史。
此时,一般是作为拉车的畜力使用。
经过实验,骡子的挽力不比马和牛差。
而且,骡子比马更好驯养。
最重要的是,在经济角度,用骡子比马更划算,比牛还便宜!而且骡子不挑食,胃口极好,也不需要吃太好的饲料,只要能满足其体力消耗所失去的能量就可以了。
当然,骡子的缺点是无法繁育,只能靠马与驴杂交得来。
不过没关系,目前,骡子在民间有着广泛的使用,最起码,在关中和河东,骡子都并不少见!
另外,研究青储饲料,却是刘彻在马耕的刺激下想起来的一个事情。
在后世,青储饲料是喂养牛马的主要饲料来源。
天朝政府也扶持和鼓励农户使用青储饲料养殖牛羊。
对此,刘彻并不陌生,因为,穿越前,他是农民的儿子,他还记得天朝专门有政策给予使用青储的农户进行技术和经济扶持,甚至给予无息贷款什么的。
只不过这些好处最后统统落到了村支书以及村干部手上……
一般农民也就知道有这么个事情,然后大家都知道,个人申请是不可能申请到此类扶持的补贴和优惠的……
因此,刘彻也就知道,青储饲料需要一个地窖来发酵。
至于到底怎么发酵,怎么搞,一无所知。
但是没关系,身为太子,刘彻最不缺的就是人跟钱。
而这世界上,很少有事情在有了足够的人手和钱财后还搞不出的。
于是,褚强和张置开始着手在上林苑里划出一个地盘专门培育骡子和耕牛。
至于杨毅等技术人员则一头钻进了研究青储发酵的大坑之中。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来到了十二月,长安开始下雪了。
而在睢阳前线,关键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
第336章 疑虑
丁亥年的冬天,格外的难熬。
特别是在梁国,一进入十二月,北国的大雪就如期而至。
南方不是没下过雪,但,来自吴楚的士兵,何曾见过一下就是两三天的大雪?
更麻烦的是……
刘濞忘记给自己的士兵配备足够的御寒衣物了。
于是,大批大批的士兵冻伤甚至冻死,偏偏大雪封山,使得伐柴变得极为困难,军营中缺少足够的取暖燃料,冻极了的士兵,甚至不顾军中纪律,偷偷的将一些给牛马食用的干草拿来取暖。
军队纪律简单粗暴,动不动就是斩、杀、诛、杖。
这几日,军法官已经杀了十几个人。
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辕门上,一颗颗怒目圆睁,头发披散的人头,暂时恐吓住了士兵们。
但军营里,一股股潜流却在悄悄的流动了起来。
对着这一切,恒霸忧心忡忡。
此刻的局势,在他眼中,真是坏到了极点!
大军在睢阳城下顿足两月,虽然有过几次跃上城头,几乎攻入睢阳城中的进展,但奈何,对面的梁军也不是吃素的,每一次都不要命的顶了回来。
根据战俘所说,梁王刘武,为了守住睢阳,甚至是跪在地上,将守城重任交托给手下的六位将军,而且,还拿出了梁国府库的积蓄,对有功士卒进行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是本土作战,想要保卫家园桑梓的梁国士卒?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躲在昌邑的周亚夫在想什么?
说实话,恒霸完全看不懂周亚夫带着十几万汉军躲在昌邑天天挖壕沟,修壁垒,意欲何为?
恒霸翻遍所有的兵书,也找不到,那本书上写了这样的计策?
难道周亚夫不知道,攻下睢阳,昌邑那边就失去战略作用了吗?
难道周亚夫不知道这两个月,吴楚联军甚至连昌邑那边都没去看过一眼吗?
恒霸不认为,以周亚夫的智商,以周亚夫的出身,会连这个普通士卒也看得清的问题都不懂!
那么问题来了,周亚夫究竟在准备什么招数?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恒霸叹了口气。
他一直在吴王面前要求加强监视和警戒昌邑方向。
开始,吴王从善如流,向昌邑方向派出了大批的军队警戒,还建立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斥候巡逻网络。
刚开始,连昌邑方向多一道炊烟,都会被人郑重其事的禀报上来。
可惜,两个月下来,昌邑的周亚夫除了挖壕沟就是修营帐,甚至还放火烧光了昌邑附近的山林,摆出一副要把昌邑经营成铁桶的模样,做出一副死守不出的样子。
在经过一系列的惊讶、疑惑、不解以及探究后,刘濞君臣终于确认,周亚夫一没有耍诈,那些林立的营帐与壕沟,被烧毁的山林与房屋田舍,做不得假,二没有用计,昌邑附近的探子甚至布置在蓝田、武关乃至于长安的暗子,都表明,周亚夫没玩明修栈道,暗渡成仓的那一套把戏。
该在昌邑的部队,全部都在昌邑,一个没少!
于是到了今天,吴王君臣终于确认,周亚夫似乎确实是做好准备在昌邑等着吴楚大军了。
对此,上上下下,无数人都表示不解。
这周亚夫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守昌邑有个屁用?
睢阳一旦被攻陷,吴军完全可以不理会昌邑的汉军,大摇大摆的向雒阳,向函谷,向长安进军。
于是,就有人大胆的猜测:周亚夫怕是个胆小怯懦之辈吧?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刘濞就派人去昌邑周亚夫的壕沟和营寨前骂阵。
十个大嗓门的汉子,足足骂一下午。
对面的壕沟与营寨,毫无反应。
甚至就连射箭都懒得射。
只有在吴军企图更靠近营寨时,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射死了大概三四个人,还有五六人负伤,等吴军一退,对面继续挖壕沟,修营寨。
那一次之后,关于周亚夫胆小怯懦的评价,就彻底的在吴军之中流行了起来。
再没有什么人会特别的留意周亚夫了。
对于一个这样胆小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长安无人矣!
只有恒霸,一直在不断的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一队运粮的辎重车被火兵们赶着朝着远处的营房走去。
几个军官一边赶车,一边唠叨着。
恒霸起初也是听听而已,这些辎重军官的牢骚来来去去无非就是累死哥了,妈蛋,你们就不能少吃一点嘛?
但是,正当恒霸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猛然听到一个军官絮絮叨叨的道:“这直贼娘的鬼天气真是冷啊,难怪淮泗口那些家伙都躲在营帐里烤火抱女人睡觉……听说,连淮河都结冰了啊!”
另一个军官借口道:“可不是!这鬼天气,现在,小河小溪什么的,全都冻住了,也辛亏河流结冰了,不然,咱们这次可就要失期了!”
恒霸立刻直住脚步,上前去问道:“你们两个刚刚说什么?”
那两个方才还在埋怨和唠叨的军官看到恒霸,没由来的背脊一凉,连忙行礼道:“恒将军,俺们方才说河流都结冰了……”
另一人一脸媚笑的道:“可不是嘛,俺们这次运送辎重回来,差点就被困在雪地里了,辛亏河流全部结冰了,于是,俺们就赶着辎重车,从河面上直接趟过来了!”
“河流结冰……”恒霸大惊失色!
南方从来没有出现过江河结冰,可以让人趟冰过河的事情。
是以,他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但此刻,恒霸想起来了。
大河每年都会结冰,厚厚的冰盖甚至足以让军队中的重甲步兵和辎重车通过。
而今年的天气更加冷。
方才这些士卒也说了,守备淮泗命脉的军队,居然在营帐中烤火。
“我要马上去求见王上,请王上派兵去保护淮泗!”
北兵以骑兵为主,倘若此时,周亚夫出一支骑兵,就可以迅速的直抵淮泗,截断淮泗的运粮通道。
那么,在这北国冰天雪地里的这几十万吴楚大军,马上就要面临冻死饿死的危险。
恒霸很清楚,因为战争,更因为补给线太长的缘故,吴军的军中存粮,从来都不够三天之用!
而一旦粮道被断,那所有的一切,恐怕立刻就要成泡影了!
第337章 布置
昌邑城外,太尉中军大帐。
咚咚咚!
鼓声传遍军营。
周亚夫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策马从数千名已经整装待发的骑兵阵列前走过。
这两个月,周亚夫在昌邑,只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挖壕沟,修营寨,整个昌邑-睢阳一线,几乎被他修成了一个不可能被外部攻陷的要塞。
第二件事情,就是联络休候、红候等楚国宗室,在这两位特别是休候刘礼的帮助下,他顺利的得到了吴楚联军的布防图以及烽燧图,更得到了好几位楚国校尉、司马的反正许诺。
第三,就是让眼前这几千名从陇右、长城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完成了熟练骑乘钉上了马蹄铁的战马的训练。
此时,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
大雪昨天才停下来,此时又下着雨。
凭良心说,这样的天气,绝对不适合作战。
泥泞的道路和寒冷的天气,会让行军变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大雪和寒冷,让吴楚军队反应迟钝,同时,恐怕也没有人能想到,他,周亚夫敢在这样的天气,发动奇袭吧?
“现在是什么时辰?”周亚夫问着与他并列而行的将军俪寄。
十天前,本该在长城防备匈奴与燕赵的俪寄就已经奉诏轻装前来昌邑,在周亚夫旗下听令。
因为,当世,指挥骑兵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就是这位曲周候了。
“太尉,现在已是辰时三刻了!”俪寄回答道。
“善,正该此时出发!”周亚夫朝俪寄微微致敬,郑重的托付道:“君侯,这五千儿郎,我就代表陛下托付给君侯了,但望君侯此去马到功成,一举攻下淮泗,如此,大事可成矣!”
两个月的对峙,观察以及交锋、博弈、伪装,为的就是今日的这一刻。
吴楚联军两个月对睢阳的攻击,消耗了他们太多的力量和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对昌邑方向失去警惕。
寒冷和大雪,更会压缩吴楚斥候的搜素范围。
加上负责某些关键地区防务的楚军,实际上已经被说动反正。
这一次奇袭,几乎就不可能失败!
除非……
立刻再来一场大雪!
但这同样是不可能的。
大雪昨日方停,此刻虽然下着雨,但是,想再来一场大雪,段时间内不太可能。
俪寄在马上微微颔首,拱手道:“太尉,放心好了,末将定不辜负太尉与陛下的托付!”
说完,俪寄就勒马一挥手,数千骑兵缓缓的动了起来。
虽然下着雨地上又有着厚厚的积雪。
但,战马在雪地上行走,却相当的平稳。
这一切,都是因为,马掌上那个奇特的小小的铁制马蹄铁。
直到现在,俪寄才发现,这马蹄铁除了能保护马掌外,居然还能防滑,虽然效果不是很显著,但最起码,不用怕因为路滑而不得不下马步行。
这次奇袭,时间是关键!
……………………………………
目送着俪寄大军消失在视线之中,周亚夫下马,转身对迎上前为他牵马的义纵道:“义都尉,去通知李广、公孙昆邪还有程不识,让他率军前往睢阳,支援梁王!”俪寄此去,假如一切顺利,明天下午就可以攻下淮泗渡口,截断刘濞的粮道。
这冰天雪地之中,没有了粮食补给,又得不到后方的音讯。
刘濞肯定会拼命!
这个时候,只要坚守睢阳与昌邑,现在还气势汹汹的吴楚联军,号称五十万的大军,用不了三天就得崩溃。
届时,他就不可以轻易得完成灭吴大计!
兵法有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又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两句话,是他从军的第一天,就听他父亲说过的话。
也是他一直以来用兵的准则。
“诺!”义纵点点头,用带着崇敬的眼神看了一眼周亚夫,然后才牵着周亚夫的马离开。
这两个月,跟在周亚夫身边,让义纵学到了许多以前根本没办法在书上学到的东西。
对于周亚夫,此时的义纵是视为老师一样看待的。
目送着义纵远去的背影,周亚夫撮了撮手。
周亚夫是汉室武将中最喜欢提拔和提携年轻后辈的将军,没有之一!
现任的廷尉赵禹,就是他向天子举荐的。
当年窦婴在军伍之中时,他也曾经多番照顾。
向他这样喜欢提携和举荐年轻后进的高官显贵,在汉室重臣序列中,是一个异类一样的存在。
说起来,就搞笑了。
此时,级别越高的大臣,越不会举荐年轻人。
尤其是到了两千石这一级别,更是轻易不会随便举荐。
以至于汉室最近二十年,天子几乎年年都要催促地方官举荐贤才,甚至于不惜下达任务指标,将之与官员的考绩捆绑起来。
即使如此,官僚们有时候宁肯被责罚,也不愿意举荐。
原因在于,此时,举荐者是要承担极大的道德风险还要赌上自己的名声。
假如不是非常看好或者欣赏的人仰或天下扬名的人才,官员们,根本不想随便举荐。
万一,举荐的是个草包,又或者是个愣头青,捅了个窟窿,怎么办?
即使朝廷不追究,一个识人不明的名声也等于阻塞了自己的进身之阶。
周亚夫也曾被很多人劝过,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出头,赌上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对于这一切,周亚夫一直只是笑笑,并不回应。
此刻,望着义纵的身影,周亚夫忽然明白过去自己那么热心的提携和举荐年轻人是为什么了。
“因为……”周亚夫叹了口气:“虎父犬子啊!”
他有四个儿子,但一个比一个笨。
老大是个纨绔,老二虽然聪明,但奈何生下来的时候就受了凉,落下了个病根子,老三……比老大还不如,除了斗鸡走狗,就不会别的技术了,至少老大还懂些道理,至于老四,本来,是他希望最大的一个儿子,可惜,十年前英年早逝,让他扼腕至今。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条候周亚夫就开始喜欢提携和举荐年轻人了。
因为,他每次看到优秀的年轻人,心里头就会冒出四郎在世时的模样。
尤其是义纵。
周亚夫是越看越觉得他与自己拿早夭的老四非常相似。
一样的年轻,聪明,机灵甚至是天才!
“听说此子早年丧父,不知道,吾能否将之收为义子?”周亚夫心里寻思着,只是……
义纵是太子的人,而且据说其姐姐还是太子的侍妾。
这就有些棘手了。
“此间事了,吾且探探太子口风吧……”周亚夫想着,就带着亲兵们沿着营寨和壕沟巡视起来。
周亚夫很清楚。
接下来两天,刘濞肯定会发疯、拼命。
几十万人狗急跳墙起来,会爆发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战斗力。
譬如当年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因此击溃秦军,定下了秦朝灭亡的序曲。
又如韩信,背水一战,定下楚汉争霸的胜负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抹杀掉刘濞任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可能性。
第338章 易手
淮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争锋时南军北上,北军南下的咽喉命脉。春秋战国时期,围绕此地的争夺,曾经上演过无数次战争。
吴越楚齐,先后会战于此。
甚至于就连魏国也是因此地而衰落的。
著名的马陵之战的背景就是魏国想要保护他的小弟们,淮泗的宋、鲁等国,结果劳师远征,被齐国在马陵地区设下埋伏,全军覆灭。
吴王刘濞自广陵起兵,夺去楚国全境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遣重兵北上淮泗,控制了淮泗口这个进出南北的咽喉命脉。
然后顺河而上,北进攻略梁国。
之后,为了稳固淮泗口的安全以及军粮补给通道的通顺。
刘濞在此地留下了三千人的守备部队,并任命了田越为淮泗令。
这田越,可是吴国国内赫赫有名的军旅世家出身。
田越之父,就是吴王刘濞的大将军田禄伯!
而田禄伯在刘濞还在当洽阳候时,就追随刘濞左右,数十年来,深的信任,刘濞封为吴王后,历任吴国少府令、内史、中尉、卫尉,每一个都是关键的要害职位。
可以说,田禄伯便是刘濞最信任之人。
让田越留在淮泗,一则是给其镀金,二则,也是表示恩宠之意,三则却是刘濞觉得,田越这个人怯懦好色,不可以托付军国大事,与其让他去前线给乃父丢脸,不如留在这安全的后方。
而田越,也确实没有让刘濞看错,这两个月在淮泗令的任上,田越整天花天酒地玩女人顺便将运往前线的军粮稍微的‘飘没’一点点。
至于其他的正事,自然是统统交给下面的副手和官吏去办!
吴楚江南之地,物产丰饶,尤其是汉兴以来,经济发达,上层贵族,纸醉金迷,奢侈之风日盛一日。
身在这样的环境中,田越,自小就学会了许多贵族、官二代的特长。
譬如挥金如土,斗鸡走狗等。
他在淮泗地区上任不过两月,就已经在当地让人‘闻名遐迩’了。
当地许多‘志同道合’的纨绔子弟,瞬间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特别是随着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以后,这些人就常常组织在一起,开无遮大会,酒池肉林,嬉闹荒淫,或者斗鸡蹴鞠,游戏赌博。
是以不过两月,当地就已经有童谣传出来了‘田越子,一千石,楼船百十艘,不如东市大将军’。
这大将军,是田越养的一只公鸡,凶悍异常,无鸡难敌,田越洋洋自得,命曰大将军,爱之如命,便是开无遮大会,也会带着爱鸡一同。
丁亥年十二月辛卯。
一如往常一样,田越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淮泗口的军营中军大帐中博戏、亵玩。
一只只公鸡搏斗,纨绔子弟们喧哗着大声助威。
不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大祸临头了!
淮泗口东南二十里的一处树林中,一个个牵着战马的士卒从树林中鱼贯而出。
不少人都已经冻得双颊发紫,身体僵硬。
过去一天一夜,他们轻装前进,在吴楚控制区里,昼伏夜出,尽量走小道,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受尽了风吹雪打。
出发时,整整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坚持到这里的,只剩下三千余人。
其他,冻死,冻伤者数以百计,掉队落伍的也有数百。
但此刻,当淮泗渡口尽在咫尺时,每一个士卒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军官、将校更是难以自持的颤抖了起来。
“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刻!”韩颓当抽出腰间的佩剑,上马,一挥剑指着远处已经隐隐在望的淮泗渡口,大声嘶吼起来。
此刻,韩颓当脑海中闪过许多的资料。
吴军在前线连同民夫在内,数十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食成千上万。
要从大河以南,将如此多的粮食运送到大河以北,淮泗渡口是唯一可行的通道。
而偏偏,守备淮泗口的人,不过是纨绔子弟。
乃父田禄伯或许是当世大将,但这个田越嘛……
韩颓当嘴角露出一丝篾笑:“取汝首级,如探囊取物!”
只要拿下这里,刘濞必败!
而他韩颓当也将因此而留名青史!
看着韩颓当的兴奋神色,作为主将的俪寄没有多言,对于这个老搭档,俪寄很清楚,韩颓当此刻只怕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想法。
况且,建功立业,他也想要啊!
他俪寄,要用这个不世之功,来洗刷掉他身上的污点。
当年,他反戈一击,背叛诸吕,虽然,大家表面上都称赞他‘有大功于社稷’‘真丈夫也’但实际上,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在编排他卖友求荣,以怨报德,舆论更是对其冷嘲热讽。
至于他俪寄这二十多年来在长城训练骑兵,对抗匈奴,出生入死的那些事情,却被人们选择性的无视掉了。
所有的人都对他‘另眼相待’,始终将他看出那个当年被人胁迫和当成棋子的卖友求荣之辈。
而不是一个将军,一个武人,一个丈夫,一位豪杰。
因此,俪寄迫切的需要眼前的这一战,为他自己正名。
他俪寄是军人,而且还是当世之名将!
吴起也曾杀妻求官!
但青史之上,谁不称呼一声吴子?
他俪寄,也想靠此一役,扭转世人对他的看法,至少,不要再将他看成是一个卖友小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将军!
…………………………………………
哒哒哒!
三千多匹战马奔腾起来的气势,如同雷鸣一般,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扑向淮泗口。
刘濞虽然在淮泗口附近营造了防御工事、壕沟以及营寨。
守军也俱是吴军的精锐。
但奈何一则主将从来不管事,只顾自己斗鸡走狗,平时还好,调度粮草,转运辎重,下面的副将、军官、官吏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这田越固然草包,但,他起码没有瞎指挥,最多上下其手拿些好处。
因此,一直以来,这淮泗口的调度,倒是颇有些汉室无为而治的特色。
只是,当外敌来袭,这个弊端立刻就被无限放大了起来,下面的将官茫然不知所措,有的想坚守,有的想逃跑,更有的居然还想出站,整个指挥系统混乱不堪,淮泗营寨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二则,寒冷的天气,麻痹了人的反应,许多人甚至根本没有武装起来。
三则,南方的吴军何曾见识过数千骑兵冲阵?何曾有过与如此规模的骑兵作战的经验,他们甚至连骑兵害怕什么都知道。
以上三条,使得淮泗口的数千吴军,顷刻间就崩溃了。
想出战的,直接被滚滚铁流碾碎。
想防守的,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爬上营寨,骑兵就已经冲进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吴军命脉,战略要点淮泗就被汉军攻陷。
整个过程,汉军伤亡不过百,战死者更是寥寥。
这就让俪寄与韩颓当面面相窥,他们曾经预计过,可能要死伤数百甚至更多。
但却没想到,整个过程,轻松加简单,从头到尾,淮泗的吴军就没有组织起任何一点像样的抵抗。
但,此时,俪寄和韩颓当都很清楚,淮泗易手,附近和泗水对面的吴军都要发疯了。
他们必须坚守此地直到前线决战分出胜负!
所幸的是,根据情报,附近吴军,最大的一股就是这淮泗的守军了,现在,淮泗的守军基本不是被消灭就是投降,剩下的小股部队想要集合起来,需要时间,也未必能集合起来。
同时,俪寄立刻就下令,焚烧淮泗口的楼船以及仓库所储存的粮食,更命人立刻断掉附近的桥梁,破坏道路。
这一连串命令下去之后,俪寄才开始着手安排防御。
第339章 选秀(1)
俪寄踏雪一击,奇袭淮泗口的消息传开。
天下震动。
稍微懂些兵法的都知道,淮泗口失陷,代表着在梁国境内的几十万吴楚大军顷刻面临绝境。
吴王刘濞收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口老血喷出,几乎当场昏厥。
所幸他反应快,用力一咬舌尖,保持住了清明。
事到如今,刘濞很清楚——大事去矣!
淮泗口一失,眼下这浩浩荡荡的大军,立刻就要崩溃……
“不……”刘濞猛的站起身来,十几年的谋划,日思夜想的大事,岂能就这么失败!
“寡人没有败!”刘濞双目赤红,心中想着:“昔者项羽破釜沉舟,巨鹿灭秦,淮阴侯背水一战,会食赵地,寡人情形与此两事相近,还有一搏之力!”
于是刘濞喝令道:“擂鼓!升帐!召集众将!”
当务之急,就是在还有粮食吃的时候,鼓舞士气,凭着他刘濞这几十年来种下来的恩德与威望,刘濞认为,自己的手下将校还是会愿意与自己做这最后一搏!
只要能在粮尽之前,攻陷睢阳,那么,整个局势立即就会逆转过来。
睢阳是丰邑大都,又是梁国国都,府库之中的存粮多到无法想象!
………………………………
与此同时,睢阳城的王宫之中,梁王刘武得知了周亚夫遣大将俪寄、韩颓当,成功攻陷淮泗口,阻断了吴楚粮道之后。
即使刘武对周亚夫非常不爽。
也不得不抚掌赞道:“寡人听说,昔者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太尉三月不鸣,一鸣定胜负,寡人佩服!”
言语之间,却还是有着对周亚夫的深深恨意。
刘武并不傻。
这么些天下来,刘武算是看明白了。
这太尉周亚夫是在利用他的梁国,用梁国军队的牺牲,来换取对吴楚的胜利。
至于皇帝大兄,恐怕也是坐观其成的。
正因如此,刘武才深深的恼恨上了周亚夫。
皇帝大兄,他不敢恨,甚至不敢在心里面有恨这个情绪。
但周亚夫,一个臣子而已,居然也敢对他这堂堂藩王,先帝苗裔的求援置之不理,更存心利用他,这就让刘武恨到骨头里面去了。
“大王,臣以为,为今之计,当防止吴逆狗急跳墙,仿效项王、淮阴故事,臣请大王立刻下令,加强城防,坐待吴逆自败!”一个将军出列道。
梁王刘武闻言,心里头那点子不怎么愉快的情绪,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武是个文青,文青性情散漫,随心所欲。
简单的来说,就是想到哪里是哪里。
喜怒无常,变化诡异。
比起远在昌邑,就算想骂也骂不到的周亚夫,眼前这个将军,真是让刘武见了以后心花怒放,极为高兴。
这将军身高八尺,魁梧壮硕,相貌堂堂,最难得的是知书达理,有儒将风范。
刘武崇拜孟尝君,最爱招揽四方食客,大将。
自从这个名叫李广的将军奉命来到睢阳协防以后,刘武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行事稳重,风度儒雅的将军,几乎有空就会召李广到身边讨教、说话,尊重非常,几乎就差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
此刻,刘武听到李广的建议,别说李广说的有道理了,便是没道理也不会不给面子。
于是,刘武立刻道:“善,将军所言甚是,寡人就将这城防重任,交托将军了!”
说着根本不管不顾的就将一个代表着他梁王刘武的印信和虎符交给了李广,一副诚恳深刻的模样。
李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受了印信和虎符,成了梁国的将军。
散会以后,步出王宫,一阵北风吹来,李广忽然感觉脖子有些发凉,心中更是非常不安。
身为朝廷大将,却受诸侯王印信虎符和任命,这是大忌!
只是,想了想,李广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今上胸怀广大,太尉贤明威德,梁王又是仁厚亲番。
即使他受印,想必以天子之圣明,必不会降罪与他!
………………………………………………
而当俪寄成功拿下淮泗口的消息传到昌邑之时,周亚夫正带着义纵等太子的亲随在巡视营寨。
当周亚夫听到俪寄成功的消息后,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吾知矣,尔等下去吧!”
一副云淡风轻,荣辱不惊的模样。
等使者退下之后,周亚夫依旧带着义纵等人巡视营寨,与往常一般,亲自检查壕沟的深度,视察营寨的寨墙与弓矢的准备情况。
丝毫也没有半分奇袭之策成功后的喜悦和高兴的情绪。
义纵见了难免奇怪,于是,趁着一个无人的机会,问道:“太尉,曲周候、弓高候奇袭淮泗成功,何以太尉并无表示和嘉奖?”
此时的义纵,可以说已经成了周亚夫的脑残粉了。
随着与周亚夫的接触越发深入,义纵就越发的敬服周亚夫。
在周亚夫身边,义纵学到了过去所无法学到的知识,能明白了怎么调度大军,临阵应对,更让义纵感动的是,凡他有所问,周亚夫必然有所答。
这样的恩情,已经不是普通的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所能涵盖的了。
义纵年少失亲,缺乏父爱,此刻,在义纵眼中,周亚夫就若自己的父亲一般。
高大、威严、智慧。
周亚夫闻言,微微一笑,道:“自古以来骄兵必败,古代所谓名将,皆是荣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吾身为太尉,身负天子重托,安可得意忘形,当此之即,更应该镇之以静!”
末了,周亚夫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道:“况且此时,胜负未分,多少大将,皆是在大胜之后大败啊,譬如章邯,巨鹿之时何等嚣张,龙且在赵国又是何等风光,最后呢?所以,身为统兵之将,在没有看到敌人授首之前,应该保持冷静,谨小慎微,在胜利之时,要多思考敌人的动向……”
周亚夫转身,看着义纵,问道:“义都尉,吾且问你:若君为吴逆,此刻,会如何?”
义纵闻言,心中想了想,道:“回禀太尉,以末将之见,自然是提兵猛攻睢阳……”
“若睢阳不能下呢?”周亚夫继续问道。
义纵自信满满的道:“倘若睢阳急切间不得下,自然是猛攻昌邑、下邑,死中求活!”
这些天跟着周亚夫,义纵不说别的,至少是这军阵的知识学会了许多。
而这个问题又是如此简单,这些天,在周亚夫身边,听着将军们的议论和讨论,义纵自然知道,这两个选择是几乎所有汉家将军一致认定的结论。
至于刘濞会不会撤兵?
开什么玩笑!
自古以来,多少惨剧都是发生在撤军之时,猛攻睢阳或者昌邑,刘濞还能死中求活,但是,大军只要后撤,那立刻就是崩溃。
特别是此时,吴楚贼军,军中断粮,人心惶惶,一旦撤兵,马上就会有无数人开始逃亡。
到时候,可能只需要几千人就能把几十万的叛军统统像抓羊一样给抓起来。
只是这些问题,人人皆知,义纵不明白,周亚夫为何这么问自己。
周亚夫却立刻又问道:“那依都尉之见,吴逆猛攻睢阳不下,转战昌邑、下邑,吴逆会攻昌邑,还是下邑?”
“下邑!”义纵面对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
“为何?”周亚夫笑着问道,对义纵能回答出下邑这个答案,周亚夫深感欣慰,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教导总算没白费。
虽然,一般的将军在经过思虑后也能得出吴军必攻下邑的决定。
但,义纵不过从军三月不到,而且年纪不过弱冠。
这就难能可贵了。
周亚夫带兵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聪明人,但能像义纵这样,成长的如此快的年轻人,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样的年轻人,正该传我衣钵!”周亚夫心里想着。
周亚夫非常清楚,平定吴楚之后,他恐怕就要离开军队,改任文职了。
否则,即使天子宽厚,恐怕也会夜不能寐!
但他的儿子没一个成器的,不可能接过他的旗帜。
于是,他就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完成他未尽的事业,这个事业就是完成汉军的骑兵化改革,将骑兵变成主战兵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而义纵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
他是太子的宠臣,未来的官场希望之星,更重要的是他还可能成为外戚。
汉室外戚,可是出则拜将,入则为相啊!
这么想着,义纵在周亚夫的眼里,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
二三十年后,义纵正当壮年,或许可以代表他这一代的老兵,远征大漠,追亡逐北,完成击败匈奴,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理想。
义纵却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太尉,末将以为,吴逆倘若猛攻睢阳不下,胆气已泄,必不敢来昌邑犯太尉虎须,彼辈为求活路,自然只能猛攻下邑,寄希望求得一条生路!”
周亚夫闻言,满意的笑了笑。
说实话,能想到这一步,义纵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周亚夫的预期了。
但周亚夫还是想试一试,这个年轻人的潜力和眼光到底有多深。
于是,他又问道:“下邑四战之地,于梁洛之间,都尉以为,吴逆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这个问题,立刻就难倒了义纵。
义纵仔细想了想,将目前他所知道的消息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惜,依然没有灵感。
这时候,义纵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他想起来了,太子曾经教诲过他——“倘若遇到难题,无法决断,不如先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选项,此谓之排除法!”
下邑,这个地方可谓是相当有名。
对于此地,义纵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高皇帝刘邦在彭城大败,几乎全军覆灭,与张良逃往下邑,正是在逃往过程中,君臣两人定出下邑之谋,改变了楚汉的战略态势,底定了日后亥下的胜利。
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下邑的地理地貌以及所有刘濞可能选择的进攻方向后,义纵抬头,试探着问道:“西北?”
周亚夫闻言,浑身一震,盯着义纵,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良久,周亚夫才问道:“都尉何以得知?”
这一问出口,基本就等于承认,周亚夫也认为,假如吴军前来进攻,那么肯定会从西北方向进攻。
义纵憨厚的摸了摸头,恭身道:“末将亦也拿不准,只是,末将曾得家上教诲‘倘遇事不决,则汰其不能之选,再从中择一最佳’!”
“贼军自睢阳来,自然不可从南北两侧进击,而昌邑在下邑东方,更不可能!”义纵解释他的思路道:“如此,贼军只能从西方进军,而下邑西北方向乃是雒阳,若自此进军而破之,则可直趋雒阳,彼时叛军必然饥渴难耐,人在绝境之中,肯定会下意识的选择一条最近的道路,是以末将以为,贼军必从下邑西北进攻!”
顿了顿,义纵肯定无比,信心十足的道:“一定是从西北进攻!”
周亚夫听完义纵的回答,愣了好一会儿,良久,他才道:“家上,真乃神授也!”
他可是经过两三天的调查,反复研究,才得出吴楚肯定会从西北进攻下邑的定论的。
却不想,义纵不过是根据太子的一句教导,从人性出发,用一个简单的排除法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对此,周亚夫除了用天授外,得不出其他解释!
…………………………
随后,吴楚联军果然发了疯一样,猛攻睢阳。
但在攻打了一天以后,不得不黯然撤兵。
睢阳城高墙深,即使吴王刘濞都亲自擂鼓助阵,可是,依然还是无法啃动。
在这个时候,刘濞也不得不改变作战方向了。
因为粮食已经不多了。
三天!
三天内吴楚大军必须打开一条通向北方的道路。
不然,这大军没了吃喝,必然是崩溃!
那么,刘濞只能在撤兵与东进之间做出选择。
撤兵,肯定是被排除的。
大家都不傻,刘濞更是清楚,自古以来撤兵都是大败的预兆。
几十万军队,后撤,一旦敌军追击,本方的殿后和狙击部队稍微应对不当,马上就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更何况,现在吴楚联军人心惶惶,后路已绝,此时,刘濞很清楚,他前脚宣布撤军,后脚整个大军就立刻就会崩溃,人人都会开始逃亡。
与其那样,还不如去东边,去周亚夫的铜墙铁壁前试一试运气做最后一搏。
于是,刘濞想都不想,就下了决定——改道下邑。
在刘濞看来,选择下邑,有很多好处。
首先,他可以拿高皇帝刘邦的故事来鼓舞士气,当年,高皇帝彭城一败,几乎是面临绝迹,正是在下邑重新崛起,并底定了击败项羽的基础。
对于刘濞来说,这也属于一个心理安慰。
其次,昌邑方向的壕沟和营寨,密密麻麻,多得数不清楚,对刘濞来说,去昌邑,那几乎就是去送死!
再者,下邑离雒阳最近,只要能通过下邑,就可以去雒阳,雒阳有武库,有敖仓,只要能占据雒阳,那就不算输!
最重要的是,刘濞心里面还有一根救命稻草。
起兵前,他曾让人去联络赵王刘遂,让其与匈奴人取得联系。
只要匈奴大兵破关,届时燕赵并起,长安腹背受敌,这成败就在两可之间了!
是以,第二天早上刘濞大军拔营,只留下了几万人监视睢阳,其他二三十万大军,转道向着下邑进军。
………………………………………………
这时候,长安刚刚接到俪寄奇袭淮泗口的消息。
这个消息一到长安,立刻,全城都欢欣鼓舞起来。
在许多人看来,淮泗一下,大局已定!
刘彻也是这么看的。
不是每个姓刘的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像刘邦、刘秀、刘备那样不断的失败不断的崛起不断的失败,最后取得成功的人,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英雄豪杰。
虽然刘濞算是一个人物。
淮泗一破,他的失败就不可避免!
即使刘彻不是穿越者,也知道刘濞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原因很简单,淮泗一下,刘濞与其根据地吴国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几十万大军孤悬在外,没吃没穿,除非刘濞搬出系统流,变成天启坦克,或者化身亡灵巫师,不然,不可能翻盘!
最关键的是,刘濞的军队都来自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
江南人自古以来就有着严重的思乡情结。
亥下之位,四面楚歌,让项羽的大军都崩溃了。
刘濞虽然很厉害,但却还是不如项羽,连项羽都约束不住楚人在失败后必然出现的思乡情绪,他就更不可能了。
刘彻估计,此时,恐怕吴军的中坚主力,上上下下,都开始思念故乡了。
既然刘濞败亡已经注定了,刘彻就不再关注这些事情。
他最近忙的很。
既要管种田攀科技,还被皇帝老爹拉去当了壮丁,与少府兰台的尚书们研究着吴楚之乱后的藩国政策。
什么叫过河拆桥?
什么叫翻脸不认人?
老刘家充分的诠释了这两句话!
刘濞还没授首呢,刘彻在与兰台的尚书们研究藩国政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讨论,怎么削弱诸侯王的权柄,防止再有人叛乱了。
政策很清楚。
只等吴王脑袋被送到长安,狭此大胜余威。
兰台的尚书们提出了许多限制政策,包括但不限于诸侯王从此不可再任命千石以上的官员,不可在任命和掌控郡兵,除了王宫卫队外,其他一切兵权收归中央。
这些限制与前世相比,相对轻了一些,链子没有那么紧,保留了不少本该本撤销的特权。
刘彻既然参与了进去,自然,也趁机塞了些私货进去。
譬如说,全面推行推恩令等等。
这些建议,兰台尚书们自然不敢反对,于是也写进了给天子的奏疏中。
此刻,刘彻正走在长乐宫的走廊中。
俪寄攻下淮泗口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整个关中的紧张气氛顿时就一扫而空。
宫廷之中也恢复了歌舞宴会。
这一次来长乐宫,刘彻是奉了窦太后的懿旨来的。
按照老太后的说法是,太子已经立了差不多半年了,是到了广纳秀女,充实后宫,早日为刘家开枝散叶,生下一个龙孙的时候了。
这也是刘彻身为太子的天然权力!
事实上,刘彻也期待,能早日生下一儿半女。
一个没有后嗣的太子,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太子!
前世,小猪迟迟不能生下儿子,不知道急坏了多少人,更令多少诸侯王蠢蠢欲动。
只是可惜,无论是义婼还是新纳的御姐,一直以来肚子都不见动静。
这就让刘彻心里有些打鼓了。
既然集中火力不行,那就只能靠博爱了。
在宦官的引领下,刘彻来到长信殿,这时候,殿中人群瓒动,数不清的公卿贵族,衣冠楚楚,俱都在列。
这些人一看到刘彻,立刻就像饿狼一样,双眼放光,几乎恨不得立刻跑过来献殷勤抱大腿。
人人都想着自己家的女儿,能被太子选中,从此位列后宫,成为皇亲国戚。
但刘彻却心知,这些贵族,尤其是彻侯家的女人,一个都不可能被选入。
汉室,虽然没有像明朝那样规定,后妃不可为贵戚之后,但是却也有着类似的潜规则。
看看史书上,历代汉室天子宠妃之中,除却外戚外,可有彻侯勋贵之女?
答案是五个指头数的清楚!
刘彻自然知道这个潜规则,事实上,皇帝老爹也跟他交过底了,除了公卿外,他看上谁都行!
与一般人想的不一样,汉室的太子在正妃上虽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在正妃之外,却有着极大的自主权利,基本上,选谁不选谁都是太子说了算!
譬如汉书就记载了刘婺亲自指妃的故事。
而且,汉室太子的选妃,其实是充满了娱乐性质的选妃。
基本上有点类似后世的选美。
一排排妹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站成一排,各展所长,尽其所能,取悦太子,然后太子看谁顺眼,就随手一指,那个妹子就晋级了!
甚至,汉室的太子选秀的秀女范围,相当的广泛。
基本上老刘家是荤腥不忌的。
萝莉也好,御姐也罢,人妻也得!
秀女之中可谓是应有尽有!
刘彻走进长信殿中,满室公卿连忙纷纷起身恭迎。
刘彻自也一一还礼,然后,就被一个宦官带着坐到上首的太后銮座之下。
等了一会,窦太后在薄皇后的簇拥下自后殿走进长信殿。
刘彻与公卿们连忙起身拜迎。
“孙儿彻恭迎皇祖母!”刘彻最近托陈阿娇的福,在窦太后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仅次于馆陶和陈阿娇,成为窦太后的新心肝宝贝。
因此,一听到刘彻的声音,窦太后就笑了起来,道:“太子坐到哀家身边来!”
刘彻自然识趣,连忙起身,扶着窦太后,坐到坐位上。
窦太后坐下来后,笑了笑道:“今日太子可要多选几位美人,早日为哀家剩下皇曾孙,为我汉家开枝散叶!”
刘彻自然连忙道:“诺!”
第340章 选秀(2)
刘彻静静的坐在窦太后和薄皇后的下首,等待着待选秀女们依次入见。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案几的桌沿。
说实话,他还是颇有些期待的。
这一次选秀,可谓是美女云集,佳丽如雨。
据王道从少府打探来的小道消息,有好几位绝世佳人。
只是……
不知道为何,刘彻此刻感觉有些别扭。
说起来,这得怪刘彻的皇父和皇祖父,老刘家在色这个问题上,可谓是节操掉尽,刘氏从来就没有所谓的cn情节,相反,爱好熟女御姐的,远超喜欢青涩苹果的。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是以,每到太子选秀年,民间各种鸡飞狗跳,狗屁倒灶的事情,层出不穷。
各种退婚、悔婚甚至离婚事件层出不穷!
刘彻觉得,要是后世点娘上的退婚流的主角来到西汉,估计得爆种几十次!
但,刘彻感觉别扭,却不是因此。
身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占有更多漂亮妹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刘彻之所以感觉别扭,是因为他很讨厌这样的风气。
人妻、御姐,固然见之心喜,倘若别有风情,那更是要赞。
只是,在这样的风气下,最终他的身边,恐怕就会充斥无数各怀鬼胎,满脑子争宠的女人。
刘彻记得,汉书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宣帝的太子刘奭在年轻的时候,其宠妃司马良娣染病将死,临终前握着刘奭的手说: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
虽然司马良娣可能更多的是看不惯那些平日里嫉妒她的妃子,因此临死了还挖个坑来坑人。
但空穴来风,岂是无因?
刘家宽松的选秀制度和到处都漏洞和潜规则的审查制度,注定了,最后能到太子面前走一遭的,基本都是些心计厉害无比,而且深谙手段的女子。
说起这老刘家的秀女甄别和审查制度,那简直就是一个筛子啊!
连王娡这样本身有过丈夫,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能堂而皇之的以良家女的身份入宫选秀。
其他不过订婚或者结过婚的,就更容易混进来了。
而且野史上,类似皇室内部收受秀女好处的记载也层出不穷。
譬如王昭君的故事就很好的证明了,在刘氏治下的宫廷,光是长的漂亮,有着才貌,不一定就能见到皇帝。
你不送钱,走后门几乎就等着放弃了竞争,放弃了上位的机会。
这就好比后世的苦逼写手,你不刷,就会被刷子们骑在头上。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揉了揉太阳穴。
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刘彻很清楚,管好自己的女人,也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拔掉无情固然大丈夫,但,刘彻却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或者说觉悟不够。
这样一来,选择枕边人,就成了一个必须考虑和权衡的问题了。
“出身赵国的暂且全部淘汰掉吧……”刘彻在心里想着。
赵国的女子,在此时可谓鼎鼎有名,以风情万种著称,像是馆陶长公主给刘彻的老爹拉皮条,那些献上去的美人,十之八九,都是来自赵地。
这真不是刘彻地域歧视,而是此时,赵地的风气大抵如此。
前世他是河间王,而河间本身就是自赵国割裂出来的一个郡。
身为君主,刘彻实在太清楚大部分赵国的地主士绅精英阶级是些什么货色了。
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也一个比一个厉害。
而且赵地风气奢靡,攀比之风盛行。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甚至连民间,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后来太史公著史,就毫不客气的评价赵国与附近的中山、常山等国,说他们男子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墓做巧奸治,多美物,为倡优,至于女子,鼓鸣瑟,游媚富贵,入后宫,遍诸侯。
终汉一世,赵女,尤其是赵国的美女就是守不住寂寞,喜欢蹦跶的代表。
著名的赵飞燕姐妹甚至能逼的元帝那个二货亲手杀子,可见其手段厉害到何种地步。
更严重的是,赵飞燕姐妹还给元帝戴了许多顶绿色的帽子。
刘彻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头上出现绿色!
正思虑着,一个宦官,捧着一份帛书名册来到刘彻跟前,跪下来,拜道:“殿下,这是本次的秀女名册,请殿下过目!”
刘彻看了看窦太后和薄皇后,在得到两者的许可后,才起身,先恭拜太后、皇后,然后才接过名册。
名册接到手上,刘彻首先就感觉到,挺厚实的。
他安坐下来,翻开名册。
这帛书还是挺厚的,足足有十几层之多,摊开来的话,大概能有好几米的样子。
刘彻翻开第一页,就见到上面写着文字,大抵是秀女的姓氏、籍贯、背景以及模样的描述。
像野史中所说的画像,倒并不曾出现在帛书之上。
想来,要嘛就是此刻干脆还没有宫廷画师,要嘛就是汉室从来就没有过画师这个职业。
稍稍想想,刘彻觉得也对。
在这个竹简为主的时代,想要在竹简或者帛书上画一个人物肖像?
恐怕难度不比弄出大炮低!
“这帛书之上,怕是写了数百秀女的名讳……”刘彻拿着帛书暗暗咋舌,几百个妙龄少女,御姐loli人妻排着队,任他选择。这样的待遇,恐怕也就只有皇帝和太子才可享受到。
“名字写在前面的,恐怕都是使了钱,或者有关系的秀女!”刘彻心里想着。
这几百个女子,自然不可能人人都能入选。
实际上,每次选秀,一般都只有三五个幸运儿能得到太子的认可。
更关键的是,这名册上密密麻麻几百人,不管刘彻也好,薄皇后也罢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个亲自看。
那怎么办?
自然是从名册中抽取了。
可能某个妹子名字取得好,然后太子就决定要见一见她。
譬如王娡,就是名字取得好!
让刘彻的老爹见了眼前一亮,然后就放进观察名单里了。
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看帛书上的评语。
是否貌美,是否有才,性情如何,家世怎样,这些都是加分的选项。
刘彻看着那个宦官,心里更想道:“恐怕,这个帛书上被动不少手脚呢!”
这几乎是肯定的!
想想王昭君,再想想卫子夫,就知道这些家伙肯定在这些事情上面使了手段。
果不其然,刘彻翻开帛书,第一页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卓文君!
这个名字甚至就是直接排在第一位的!
“卓王孙这个土豪,真是阔绰!”刘彻心里腹诽着。
但对于卓文君,他却是兴致勃勃。
虽然她今年才十二三岁,典型的loli一只,但是,刘家向来有养成的传统!
而且,对于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才女,知性女性的代表,刘彻更是充满了期待。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对那宦官道:“临邛卓氏进献的家人子与程郑氏的家人子,可!”
那宦官脸上顿时大喜,俯首道:“诺!奴婢这就去带这两位来面见殿下,太后、皇后!”
第341章 选秀(完)
汉室的传统,太子选秀,一般一次是五位秀女觐见。
是以,刘彻就随便又选三个女子。
纯粹是看着对方名字有些好感或者干脆就是没怎么想,拿来凑数的。
老实说,这么做对其他待选秀女是很不公平的!
因为,汉室的太子妃嫔是有数量限制的,一般来说,初次太子初次选秀,最多也不过选出十来个秀女作为太子的妃嫔,由太后或者皇后给予诰命,册封为良人或者良娣。
然后……
剩下的没有被选中或者甚至连太子面都没见到的秀女,就只能背着一个家人子的头衔,在宫廷中煎熬了。
按照汉室的制度,家人子秩比佐吏,一年俸禄是一百石……
这么点儿俸禄,想在宫廷里过上什么好日子,那无疑痴人说梦!
当然,这些女子也并非就从此就没有了出头之日了。
汉室的太子选秀,年年都会举行,这些家人子,也还有机会再次出现在太子甚至皇帝面前。
只是,每次太子选秀,都会有新人加入。
新人更年轻更漂亮也更有底蕴。
所以,一般,大多数没能被选上的秀女,最终的结局都是蹉跎宫廷,靠着一点微薄的俸禄艰难度日,等到皇帝驾崩,下诏释放宫女奴婢,她们才能有机会出宫。
只是,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感慨间,欢快轻松的乐声响起。
在几个侍从官的引导下,五位待选秀女,次第鱼贯入殿,朝着上首的窦太后和薄皇后盈盈素拜:“妾身等拜见太后、皇后、家上!”
“平身罢……”窦太后微微吩咐着:“来人,给诸位家人子赐座!”
“妾身等谢太后恩许!”秀女们整齐划一的恭身再拜,然后,就被宦官们领着坐到离刘彻不远的席位上,几乎是与刘彻正面相对。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太子观察待选秀女的外貌。
说起来,刘家的储君选秀,比起后世那些繁琐复杂的流程,简单快捷得多。
汉书上记载,刘奭在司马良娣早夭后闷闷不乐,于是宣帝王皇后在请示了宣帝后,便组织了一场选秀来给刘奭放松放松。但刘奭刚死了爱妾,感觉不会再爱了,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只是碍于王皇后的情面,不得已就随便应付了一句说:我觉得其中一个还是很漂亮的。
实际上,这货根本看都没有看那五个秀女。
然后,王皇后就自动脑补了一个坐的离刘奭比较近,而且刚好那天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的妹子,连夜给刘奭送了过去。
然后,刘奭这个‘感觉不会再爱了’的文青太子当天晚上就推了那个妹子……
谁曾想这一推居然就出了个暴击,没多久那个妹子就怀孕了。
汉书上之所以记载这个故事,是因为那个妹子后来生下了宣帝的皇太孙后来的成帝刘婺,她还有个侄子叫王莽……
至于此时,太子选秀更加简单直接。
基本上,选谁不选谁,全看太子喜好。
是以,这选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概是这个时代最平等的事情。
长的漂亮,能让刘氏的太子喜好的,出身再烂,也能立马飞上枝头做凤凰。
譬如已故的太皇太后,后来的小猪卫皇后,宣帝许皇后,成帝赵皇后,都是出身底层的女子,卫子夫甚至还是个连平民都不如的家奴,赵飞燕姐妹就更别说了……
长的不漂亮,出身再高贵,也是白搭!
刘彻微微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局促不安的五个女子。
就这一眼,即使刘彻,也颇为动容。
刘彻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对面恭身静坐的五个少女。
她们的年纪大抵从十二三岁到十八九岁不等。
人人的身上都穿着一件黑色的绕襟曲裾深衣,这种服饰是汉宫中妃嫔常穿的服饰。
在刘彻看来,这是一种即使放在后世,也能上巴黎时装展览的优秀女装。
它最大限度的满足了衬托和彰显女子形体的设计要求。
通俗点来说,就是这种深衣,能将女性的婀娜身姿尽显无疑。
尤其是其收紧的下摆,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设计。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
此时,女性的亵裤尚未发明……
咳咳……
是以,在刘彻看来,这种设计,简直就是在诱使皇帝或者太子犯罪!
想想看,后世的男人,连看到黑丝制服ol什么的,都能有冲动,更何况是如此含蓄而大胆的服饰?
所以,刘彻也理解了,为什么刘奭会那么没节操。
答案很简单,只要不是柳下惠,根本无法拒绝得一个娇滴滴得妹子穿着这种衣服在你面前走来走去。
最重要的是,这种绕襟曲裾深衣,按照传统,待选秀女都可以自行改装,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变,这也是宫廷默认的一种秀女竞争的方式。
汉人对待衣饰有着极强的偏执感。
在这个衣襟向左还是向右都关系到华夷大防的时代。
衣饰怎么样才能做到既落落大方,端正得体,又能引人注目,得到太子欢心,这也是对所有秀女的考验。
在这个时代,穿错了衣服,轻则让人讨厌,重责可能失去天下!
譬如,王莽末年的更始帝就是死在穿错了衣服上面。(注1)
刘彻随意的看了两眼,然后,他的眼睛就停在一个娇小的人影上。
这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十二三岁,五人之中,也就她年纪最小。
虽然在后世,十二三的小loli可能连初中都还没上,但在西汉,法定的结婚年龄就是十三岁!
许多偏远的农村,七八岁的童养媳,十二三岁就做了妈妈的,也不是没有。
甚至,许多病态的贵族和商人,就爱这种调调,专门买了许多年幼的小女孩来满足他们病态的需求。
譬如前世刘彻曾听说过,许多贵族的女仆和家生子,稍微有些姿色的,未既龀而遭之,及笄而孕。
刘彻自然不是变态,前世今生,再怎么下作,没有干过推到十五岁一下少女的事情。
但是,在看到这个小loli的瞬间,刘彻心中,却是砰然心动,心里面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保护欲。
这个小loli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这种干净并非是天真啊善良啊什么的。
而是一种能沁人心扉,令人忘却忧烦的干净。
令刘彻一下子就想起了李若彤版的小龙女。
她的眉毛梳了一个远山眉。
汉代女性,画眉喜欢画长眉。
具体到这个小loli的眉毛,虽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远山眉,但与她那双干净的眼眸两相对衬,瞬间达到了一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然后,她的脸型是典型的瓜子脸,看着有些类似,洁白无瑕,有着少女特有的粉嫩和红晕,脸上没有粉黛,只在嘴上抹了一点点胭脂,点成一个时下社会审美观中最为认可的‘樱桃小口’。
几缕青丝垂在耳畔,瞬间就能让男性迸发强烈的征服欲。
最重要的是,她上身穿的是一件圆领的黑袍。
这种袍服的特征,胸部收的很紧。
于是,出现在刘彻眼中的是一个长着漂亮可爱的loli脸,却有着不亚于十五六岁少女的胸部的少女。
这种强烈反差感,对男人来说,不亚于最猛烈的春药。
这个小loli,刘彻当然知道,她就是卓文君了——在场五女也就只有此女符合卓文君的年纪。
“难怪卓文君,十几岁就守寡……”刘彻感慨一声,这样的女子,确实是会让所有得到她的男子为之疯狂,即使刘彻这样前世已经有过百人斩的光辉记录,经久花丛的人,都难以把持,更何况是一个初尝滋味的少年郎?
旦旦而伐之下,****,也就可以预料了。
不过,无论历史上,还是前世,这位蜀郡最有名的才女和绝色,后来的日子都不怎么好。
碰上司马相如这个目的性极强的花丛老手,卓文君可谓是掉进了火坑,还甘之如饴!
“且待孤来拯救你吧……”刘彻在心中嘿嘿的想着。
这么一个极品小loli,自然是要好好的藏起来,慢慢养成,等熟了再吃!
刘彻的目光在卓文君身上微微一停,然后就迅速的转移到其他目标上。
其实,对刘彻来说,这次选秀最大的悬念已经没有了。
剩下的不过是尽量选择一些漂亮的女子来充实自己的后、宫。
所以,他也就不再像对卓文君一样那么关注,只是在心里评判一下,对方的美貌,再略微权衡抉择。
于是,片刻之后,刘彻提笔在帛书上的卓文君的名字旁写下一个可,然后,再找到与卓文君一同被内定的那个程郑婴的女儿,也写了一个可字。
这程郑婴的女儿名为程郑萱。
刘彻抬头看了看剩下的四个女子。
作为一个继承了老刘家的光荣传统的太子,刘彻自然要做到,务必使‘野无遗美’。
嗯,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美女就算了。
倘若被发现了,还漏掉了,那就不可饶恕了!
只是可能是方才经过了卓文君的冲击,此时,刘彻的眼光被养高了。
总之,剩下四女,虽然都还算漂亮,但却无法让刘彻特别留意。
这次选秀,最多只能选十人,最少也要选六七个。
多了的话,会让人以为太子是个声色犬马之辈,少了,却会让皇帝老爹和窦太后都心中不安。
这一开始就内定了两个名额。
那就只剩下最多八人待选了。
因此,刘彻挥了挥手,将帛书递给旁边的宦官,轻声道:“依此而行吧!”
这宦官接过帛书,看了看写了可字的名字,于是奉着帛书来到窦太后和薄皇后跟前,呈递上去。
窦太后有眼疾,这种事情,她是不管的,她今日来此只是来做个见证。
薄皇后就不同了。
她作为诸妃之长,同时还可能成为刘彻的继母。
这些被选秀女以后都要成为她的儿媳,自然要好好考察考察,熟悉熟悉,免得以后婆媳关系处理不好。
看过帛书上的被选秀女名讳以及籍贯家庭背景后。
薄皇后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此事,刘彻已经与她透过风了。
这时候,自然要卖太子一个面子。
于是提笔在两份空白的诰命上填下卓文君与程郑萱的名讳,再请示了窦太后,在窦太后耳边耳语几句,得了窦太后的许可,然后就将在这两份空白诰命上加盖了皇后的凤玺。
从法律上确认了卓文君与程郑婴的太子妻妾身份。
当然,这个程序还有一段复杂的流程要走。
譬如,这事情还要天子认可,然后再由太后用印,再由少府衙门制作专属卓文君与程郑婴的印玺和宫籍。
但,这个事情一般来说,不会再有变动了。
唯一的悬念就是,卓文君与程郑婴的封号。
按照制度,汉家太子在太子妃之下还有好几个级别的妃嫔等级。
像家人子是最低一阶的,而良娣,算是仅次于太子妃,拥有莫大权势,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夫人、婕妤的备选。
只是良娣一般都只封给有子嗣的妃嫔。
这么一来,就只有良人等可以封。
刘彻很清楚,太高的等级,对于刚入宫的妃子是不合适的。
所以,他在前两日,在与薄皇后沟通后,就决定了,本次选秀所有秀女,一律封为良人,秩比八百石,属于妃嫔等级中的中层。
这样的话,即不失体面,又能很含蓄的告诉外界。
储君还是很谨慎的。
……………………………………
于是,得到许可的宦官捧着帛书,走上前,对着那五个秀女,道:“卓氏文君,程郑氏萱,移居太子宫,丙殿!”
这等若是宣布了其他三女被淘汰的命运。
一时间,这三女都有些精神恍惚。
对她们来说,这次选秀的赌博基本已经失败了。
有人甚至忍不住抽泣出声。
但,还是不得不遵命,各自出列,对着窦太后、薄皇后以及刘彻一拜,然后徐徐退下。
至于卓文君和程郑婴,自是出列拜道:“妾身蒲柳之姿,能侍家上,实乃妾身福泽……”
然后,就被宦官领着下去。
等待她们的,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宦官与侍女。
按照制度,良人可以拥有两个使唤的贴身侍女,四个宦官打扫卫生,收拾庭院。
而每次太子选秀都是许多宫中侍女与宦官们的翻身之日。
若能碰上一个未来得宠的妃嫔,等若是飞黄腾达。
甚至,对许多选秀失败者来说,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投靠一个将来的良娣、夫人,也算是一条通天之道。
譬如当年,唐姬就是选秀失败后投靠了程姬,后来在程姬的授意下侍寝,最后为皇家生下皇孙,鱼跃龙门,成为妃嫔,其家族也受益匪浅!
对这些刘彻自然知道,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卓文君和程郑婴这两个开了后门的商贾之女,会怎么选择。
尤其是卓文君那个智商高但情商几乎为零的傻丫头,会怎么选择?
第342章 请假条
rt,作者君感冒了,头昏,没状态~~
第343章 安排
选秀的事情,一直忙到黄昏,才算完结。
连同卓文君与程郑萱在内,刘彻一共选了八位秀女,作为太子妻妾。
除卓文君、程郑萱之外,剩余六女,全部都是十八以上的大龄秀女。
这样的抉择,让许多观礼的大臣差点咬掉了舌头。
汉室提倡早婚早育,女子十六不嫁,官府就要来介入了。
是以,这些女子,起码都是嫁过一次人的熟女。
于是一个消息不胫而走,瞬间就传的满长安皆知——汉家储君喜人妻熟妇。
不知道多少郁郁不得志的贵族,想要攀高枝的官僚以及想走后门的家伙们,都开始琢磨了起来。
“我家少君,体态婀娜,身姿风雅,我要不要将之献给家上,以为幸进之路?”
无数人挠头搔首,辗转难眠。
至于节操那是啥玩意?
然而,刘彻却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这个抉择。
馆陶长公主家可是开醋坛子的。
在现阶段来说,刘彻还离不开馆陶长公主,刘陈联姻,必须牢不可破。
是以,刘彻多选大龄秀女。
一则,是他自己也比较喜欢,毕竟啪啪啪这种事情,教导新人是很麻烦的。
二则,是借这个举动,告诉刘嫖,我心里只有阿娇表妹一个人,其他人,都是**而已。
毕竟,谁都知道,以色娱人,是最下策。
再怎么天仙一样的女子,天天啪啪啪,啪个一年半载,也会腻烦。
而这批秀女入宫之时,大部分都已经十八岁以上了,过个三年五载,她们自然就人老色衰,对陈阿娇构不成多大威胁。
虽则有一个卓文君在抢风头,但是,也就一个卓文君而已……
“只是,不知道我这一番苦心,我那位姑姑是否读得懂……”刘彻坐在马车中,摇了摇头,不禁忽然诗兴大发,闭目吟诵起来“世人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而跟在刘彻马车身后的那一长串车马之中,八位秀女,俱是各自忐忑不安,没有人能知道,等待她们的未来会是什么?
刘氏的宫廷,就像一头张开了巨嘴的狰狞怪兽,一口就将她们吞没而进。
从今往后,她们就生是刘氏的人,死是刘氏的鬼。
一时间,各车之中,人生百态,各有不同。
马车驶过武库,进入太子宫的宫殿阁楼之中。
刘彻当先一步,下了马车,走进殿中,同时吩咐王道:“去把义婼和赵邵氏叫过来!”
“诺!”王道领命而去。
不多时,赵邵氏与义婼就前后来到,见了刘彻,微微素拜问道:“家上唤妾身前来,可有吩咐?”
这两女,此时也得了刘彻得名分,有着良人的位阶。
刘彻点点头,走到两女面前,道:“太后以国本为重,遴选了秀女,充实孤的宫廷,你二人伺候孤也有些时日了,孤知道,你们的性子,是以,这些新来的良人,就由两位爱妃提点和管辖!”
宫廷的后妃撕逼大战是没有办法断绝的。
大棒只此一根,而想要的却很多。
特别是刘氏的宫廷中,生了孩子和没有子嗣的后妃,那是两个地位,而生了儿子和生了女儿的又是不同。
所以,历来,刘家的宫廷就没安生过。
从立国开始的戚夫人与吕后撕逼大战,到先帝时期的慎夫人与窦皇后之间的战斗。
刘彻没那么闲工夫去管这些女人相互争风吃醋。
但又不能不管。
所幸,前世十几年诸侯王刘彻没白当。
对付女人,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女人。
当然,想要后宫河蟹,还得从其他方面下手。
暂时来说,用义婼和赵邵氏可以震慑住大多数新入宫的秀女。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里,新入职的员工,肯定会下意识的在老员工面前有些畏惧。就连齐天大圣,到了天庭以后不也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几天弼马温吗?
刘彻踱着脚步,心里也是感慨一声。
人人都说种马好,挥棒走天下,后宫救国。
作为太子,拔掉无情,非但不会被苛责,甚至会被称颂。
只是,谁又曾真个想过后宫的撕逼大战,会是何等残酷?
前世,刘彻身为河间王,一开始,也是抱着大开后宫三千,博爱世界之类的念头,可,不过是区区的一个河间王,妃嫔之间的争斗,短短数年就迅速扩大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更何况是一帮子整天锦衣玉食,游手好闲的后妃?
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时代,她们唯一能做的,大抵也就只有撕逼了吧。
想着这前世的教训,刘彻停下步子,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先得齐家啊!”
再抱着那种自己王八之气一散,所有后妃瞬间倾慕度max,忠诚度max,不撕逼不争风的幼稚想法,毫无疑问,会出大麻烦。
是以,一开始就要定下规矩,制度。
“我是要做皇帝,统领八荒六合,主宰世界的男人,岂能成天忙着处理家庭内部矛盾?”刘彻想着,主意已决。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王朝历史上,自汉之后,后宫不干政就成了铁律。
然而,在两汉则不然,女主临朝称制的日子,非常多。
太后废立天子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譬如刘彻的前世,小猪几乎差点就被窦太后所废!
所以,在此时,要定下一条后妃不许干政的律令,不大可能,传出去,也会被窦太后所忌讳。
后宫干政,是两汉的特色。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汉室皇帝维系统治的两架马车之一。
别说刘彻了,就是刘邦复生也改变不了这样的局面。
这么想着,刘彻就走到案几前,坐下来,挥手拿起一支笔在铺好的白纸上,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份名曰:诸良人宫廷守则的制度就初步出炉了。
这是一份刘彻在太子宫过去已有的妃嫔管理条例上总结和归纳了之后的条文。
刘彻看了看纸上的文字,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将之拿给王道,吩咐道:“且去将此条文抄录十份,送去各良人阁楼!”
即为良人,自有一个独立的小阁楼,作为太子侍妾的居所。
“诺!”王道点点头,接着那纸,下去安排去了。
临去之前,王道问道:“殿下,今晚传唤哪位良人侍寝?”言语之中,却是有着试探。
刘彻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想看看,有了新人之后,他这个太子究竟是念及旧情还是喜欢新人。
这也算是太监们必备的一个天赋吧,不然,不知道主子的喜好,怎么混。
刘彻不以为意,挥挥手,道:“今晚,孤有要事要与臣工们商议,让诸良人好生休息,不必等孤了!”
刘彻说的是实话。
今天晚上,确有一场重要的会议要召开。
这会议,关系到今后数年甚至十几年的未来走势。
第344章 第二次考举(1)
是夜,太子宫甲观主殿灯火通明。
汲黯、张汤、颜异、宁成、商容、主父偃等六人各居其位,临襟正坐,抬头看着上首的太子。
刘彻微微抬手,看着在座的六人。
他臣子虽多,但真正的心腹大臣,却不过屈指可数。
就是这六人里,真正的中坚,还是汲黯、张汤、颜异三人。
其他三人,就有些打酱油的嫌疑了。
至于更底层的郑当时、蛊臬柔什么的,就有些类似后世nba的角色球员。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任何一个团体,都是金字塔的结构,越往上人数越少。
只是,刘彻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
穿越加重生,辛苦这么久,以太子之尊,才收集了这么点人才,甚至没有发现一个前世所没有,但今生因自己而崛起的真正人杰。
想了想,刘彻也只能叹口气,将这个遗憾暂时放在一旁,全神贯注的看向在坐诸臣,道:“吴逆败局已定,朝野皆议,改国归郡诸事,卿等以为,孤当如何应对?”
周亚夫奇袭淮泗之后,不是笨蛋,都看出来了,这吴楚联军败亡指日可待。
在这样的局面下,人心浮躁,不知道多少人跳出来开始兜售、邀功。
议的最多的,当然是改国划郡。
吴王刘濞的吴国被废除,自然是理所应当,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是,到底是将吴国分成几部分分封给诸侯皇子呢?还是干脆全部划为郡县,直属中央管理?
另外,楚王戊虽然没有参加叛乱,但是其子以及其臣属,许多却都是被动或者主动的参与了进来,要不要追究楚王的责任,楚国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为了这些问题,朝野上下是吵得不可开交。
但,刘彻透过问题的表面看本质,却发现,这些家伙虽然看上去各自主张南辕北辙,然而实际上,在吴楚两国的问题上,是两个派系在角力。
一派是以朝臣为主,虽然打着的旗号五花八门,但总体来说,却都是希望废除封国,改为郡县,加强中央集权。
另外一派则是贵族公卿以及诸侯王子弟为主,希望保留吴楚的封国体系。
这很容易理解。
朝臣自然希望自己能管的地盘越来越多。
而贵族公卿诸侯王子弟,则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这其中,还有刘彻的几个兄弟在蹦跶。
蹦跶的最欢的,无疑是常山王刘非。
这货前世就是趁机抽冷子,占了刘濞的大部分封国,以广陵为都,建立了江都国。
可谓是吴楚之乱中获利最丰厚的人。
但刘彻却不想把江都给他。
站在刘彻的立场上来说,刘非最好还是留在原地比较好。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未来的江都国,刘彻打算留给自己的胞弟刘阏。
刘阏当江都王,对刘彻来说,好处有很多。
首先,刘阏对自己这个太子大兄,言听计从,将刘阏改封到江都,那刘彻以后的许多计划都可以打着江都王的旗号进行了。
其次,未来的江都国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无论是继续开发江南还是经略三越,甚至进而点开大航海的天赋树,缺了江都的造船业和造船工匠,刘彻还真玩不转。
是以,刘彻是铁了心,要把刘阏这个河间王变成江都王。
但怎么变?
刘阏一无功社稷,二又不曾在皇帝老爹那边有什么好印象,想要运作,将他该封到江都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必须先营造起舆论。
最起码也得有个炮灰先跳出来向朝廷进言,改封刘阏为江都王的好处。
是以,刘彻打算把这个难题交给他的大臣们去思考,去考虑,总之他只要刘阏变成江都王!
于是,刘彻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甚至没有给臣子们发言的机会,就径直道:“孤意以为,吴国镇抚江南,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非委以亲番镇压不可……”他顿了顿,接着道:“此番吴逆起兵,诸侯无有勤王奋勇向前者,独梁王为国家社稷,奋勇杀敌,亲跪六将军,托付大任,孤实敬服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懂的,就是傻x了。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张汤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出列拜道:“启禀家上,臣汤昧死以闻: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为防吴逆故事再番出现,臣愿请奏天子,宜褒储君手足……”
刘彻一母三兄弟,作为臣子的他们,当然知道,刘彻与长兄刘荣,关系不咋样,但与胞弟刘阏,手足情深,甚为亲密,于是,颜异也出列道:“臣以为,河间王阏,允文允武,可嘉为大国之君,镇于吴地,为汉藩属……”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道:“孤替河间王谢过诸卿缪赞了!”说着一拜,摆明了要张汤与颜异等人去想办法,运作刘阏改封的事情。
此事,不过是餐前的茶点,开胃小菜而已。
刘彻不认为,有他撑腰,再怂恿馆陶出面,还有着张汤这些人的造势,还不能成。
旁的不说,只要他这个太子表露出属意刘阏为江都王,接收吴国的大部分地盘的意思,那些本来支持郡县的官员,基本都会调转过头来支持刘彻。
特别是御史大夫晁错的那一票,刘彻可以说毫不费力的就能拿下来。
是以,刘彻起身以后就不再谈这事情。
而是坐下来,临襟正色,看着群臣,道:“前日,孤入宫面圣,君父当面对孤言道:今岁六月,欲复行考举,此次考举,将举少府、内史、御史大夫衙门并丞相诸曹佐吏,一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
刘彻站起身来,得意洋洋的道:“这次考举,依旧是孤牵头,太子宫上下臣子会同少府、内史、御史大夫诸衙门并考,孤透露一个消息,此番录取名额会比较多,起码要录用数百名官吏!”
刘彻着重的在数百这个词汇上用了力气。
确实,一次录用数百官吏,哪怕是一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俗称杂吏的人。
至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缺口?
这次刘濞跌倒,汉家可谓是要吃撑了。
整个吴楚两国六郡一百余城的地主贵族与官吏基本上都要被清洗一遍,尤其是附逆之人,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天恩浩荡。
这么大一个缺口,肯定是要人去填的。
于是,长安各衙门平时郁郁不得志的小吏们有福气了。
平时表现稍微好点,捞到一个好点的考绩的官吏,这次都发达了。
一百石的,都能外放为一个四百石的县尉。
四百石的,摇身一变,成为县令甚至是督邮的,也是不少。
当然,这个事情现在还没宣布,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公布。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巨大的变动。
第345章 第二次考举(2)
其实,本来,事情还做不到这么绝的地步。
譬如十余年前,济北王刘兴居背后捅了长安一刀子,直接导致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开往长城的大军被迫掉头去平叛。
那一次,先帝虽然怒气腾腾,气得不行,但也不得不下诏,赦免了所有附逆之人,除却主谋之外,剩下的刘兴居余党一个没动,甚至连官位都照旧。
然而,当今天子,刘彻的这个皇帝老爹,显然没有先帝那么好的肚量和脾气。
这一次,他已是下定决心,要把吴楚两国的分裂势力连根拔起。
再也不讲什么‘仁恕’了。
而当今天子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底气,原因却还是出在刘彻身上。
去年刘彻搞的考举,别的效果暂且不论。
单单就是选上来的那十几个人,每一个,即使再怎么挑剔,也能外放做一县之令。
若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令人赞不绝口,甚至已经有人评价去岁的那一次考举选上来的人:大抵皆为未来肱骨。
关中的地主士绅与豪商们,更是摩拳擦掌,积极等待下一轮考举。
据说,许多上一次被刷掉的士子。
纷纷‘知耻而后勇’‘勤读诗书,遍访名师’。
让许多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纷纷喜笑眉开,老怀大慰。
自关中至雒阳,民心可用。
据地方官员汇报说:自考举以后,勤学之士,蔚然成风,良家子纷纷以读书为要,地方为之一靖。
且不说这些言论是否有拍马屁,阿谀逢迎之嫌疑。
反正,这些话是说的天子刘彻心中欢欣鼓舞,眉开眼笑,就连胃口都变好了许多。
作为皇帝,最害怕的就是地方上的豪强、士绅子弟,周游天下,结交朋友,然后二两马尿喝多了,扯旗造反。
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豪强、士绅子弟一古脑的都去钻研怎么当官,怎么混进官场。
况且,地方上的监督御史和少府派往各地的宦官,也大抵都是如此回报的。
这就更加坚定了天子的决心。
其实,刘彻乍然听闻的时候,也有些琢磨不透。
照道理来说,他搞的考举,貌似也没做什么太过惊人之举吧?
但他却不知,他搞出来的考举,尽管黑幕重重,背后有着太多的利益交换和取舍。
但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公平公正。
对于当今的年轻人来说,争强好胜,就是刻进他们灵魂中的一个符号。
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杀人犯法,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有人在。
而对于豪强士绅地主们来说,自己家的子弟,继续种田肯定不是出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吃朝廷饭,戴官家帽,出入威仪,方是大丈夫所为。
只是奈何举荐门槛太高了!
即使天生的影帝,声望从小就开始刷,若无好的运气,那起码得刷到三十岁,才够资格被地方郡守举荐。
而当今之世,只要进了官场,那就是铁饭碗。
若不犯错,几乎可以世世代代都继续当官。
这个买卖可比种田有前途得多了!
是以,考举一推出,那立刻大受欢迎,士绅地主豪商们觉得,这是一条不错的青云之路,而且说出去也有面子。
像颜异的家中长辈,现在逢人就吹牛逼说:吾家小子不才,自三千士子之中,独取考举第一,号为头甲……
别人一听说,三千士子中的第一?
这可了不得,立刻就是一脸仰慕和憧憬。
济南颜家过去半年,慕名前来拜师的学子如过江之鲫,其中彻侯子侄,不在少数,甚至有诸侯王子弟,屈尊降贵,前往听讲。
至于年轻人……
随着当初参加考举的士子各自回家,然后,他们自然是不肯自降身价,贬低自我。
怎么办?
抬高对手呗!
什么非战之罪啦的借口纷纷被琢磨出来。
然后,为了自尊或者说虚荣心,他们又大肆宣扬考举录取后的荣誉。
什么太子亲拜之,唱名夸街,榜下捉婿等等桥段都被这些人拿着到处宣扬。
许多乡下的土霸王,何曾听说过这样的场面?
顿时都被说的心痒难耐。
尤其是他们听到,为抢颜异为婿,公卿大臣都要撕破脸了。
听着这些故事,许多自认为‘颇有才能’以为自己‘怀才不遇’的‘少年英雄’,哪里还安奈得住?
回家以后就告诉父母,自己要安心读书,静待下轮考举,一举扬名,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大名,让长安的彻侯公卿贵族纷纷拿着自己的女儿来诱惑。
特别是考举的题目被人到处宣扬了之后,这样的风气顿时就更加浓烈了起来。
看完考举的前两题,许多人都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这样的题目,我上我也行啊!”
简单到只要识字就能答的试题,不知道激励了多少人,发奋读书,誓要成为颜异第二。
也就是第三次的题目,稍微难了一些,至于那道算术题,则是愁掉了许多人的头发。
然而,任何事情,再怎么难,一旦被人公之于众,群策群力之下,就再非难题了。
时下,不知道多少学派、家族都在潜心研究那道试题。
刘彻不知道这些,但他却知道,一次性要录取数百人,而且进的都是国家机构,担任基层或者中层官吏的考举,肯定不能跟去年一样了。
去年的考举,他靠着先知先觉和熟知人物,可以从士子里选那些被历史证明过一定能成才的人才,所以,成绩才这么好。
而今次考举,不仅仅录取人数暴增,而且,关键是,这些人都是要去担任许多关键位置的官吏。
录取一个两个草包,还可以解释成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大面积的草包,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是以,这次考举,在试题方面,要能做到有专业性和目的性,淘汰掉那些不适合当官的家伙。
当然,因为录取的都是要去办实事的中下层官吏,所以,考什么诗书经典,那是大炮打蚊子,在素质上,还是得跟上次一样,识字、会算术,逻辑清楚,思维清晰就够了。
又不是选宰相,还得看能不能熟背经典。
更不是选博士,没人要求录取的都是饱读诗书,在一方领域有着权威的大能。
这么想着,刘彻就问道:“诸卿以为,今次考举,该当如何?”
刘彻这话一出,作为考举的受益人,颜异等人相互对视一眼,无论他们出身何派,但,他们的身上永远打着考举的标签。
无论世人如何评价考举。
他们这些人,永远是考举的卫道士!
因此,颜异、宁成、郑当时、主父偃四人立即出列拜道:“臣等以为,考举,事关重大,当仔细斟酌,定下方针步骤,再选名师博士,总揽百家,出题选士!”
要说民间没有考举的坏话,那是骗人的。
最起码,现在坊间流行的那句“如此简单,我上我也行!”深深的刺激了颜异等人。
谁愿意被人如此轻慢?
自古以来,文人之间的斗争,比战场上的厮杀还激烈。
因此,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和清名,颜异等考举众早就私下里有过共识,下次考举,题目一定要请名师出题‘不可再让世人轻慢考举’。
刘彻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情况,他闻言,皱了皱眉头,挥挥手道:“又不是选三公九卿,选的俱是具体办事的佐吏,因此,实干为先,诸卿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样为国家选好人才!”
这次考举,刘彻目测,大概可能有上万人来到长安参考。
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这一次将齐聚长安。
因为不同后世的科举。
科举要经过乡试、院试,从秀才、举人什么一路打怪升级,最终取进士,成就官位。
而考举,则没有筛选的程序,只要是个读书人,家里有钱,出得起盘缠的,都可以来长安参考。
这其中利弊,刘彻也权衡过。
最终,刘彻认为现在的模式,利大于弊。
最起码,考举选出来的人,更有可塑性和发展前途,比起科举选出一帮子原教旨主义,读书读傻了的清流强太多了。
刘彻一直认为,同样一个人,读二十年书,然后取中进士,与读十年书,然后做十年佐吏,最后同样主政一方,最终两者的成就可能天差地别!
就连贪污,后者都比前者更有技术含量!
而且,天下英才豪杰汇聚长安,由此还能带动长安的经济发展。
与之相比,付出的安保支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颜异等人见到刘彻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问道:“敢问家上,今次考举,定在何时?”
刘彻笑了一声,答道:“暂时还未定下时间,不过,大抵当在七八月间,至迟不会晚于今岁岁末……”
刘彻计划,逐渐的将考举定期化、长期化和制度化,使之逐渐取代举荐制度和赀官制度。
刘彻可是有着野望,在将来,所有的低阶官吏全部自考举出。
这样,就可断绝门阀世家的出现可能。
刘彻想了想,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道:“太尉前日上书天子,请求今岁,立武考举,为军中选五十位队率,诸卿,也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在考试这个框架里,选出五十位堪用的队率!”
周亚夫想通过考举模式来选用中层军官,早不是什么新闻了。
自去岁以来,周亚夫就一直在积极推动此事,寄希望通过考举的模式,选出足够合用的年轻军官,完成他的那个骑兵化的梦想。
而武将不同文官。
文职工作,识字算术合格,脑子不傻,基本就能善任,即使笨一点,只要够勤奋,也能弥补。
当初,曹参主政汉室,就专门任用一些沉默寡言的老实人,照样做出了成绩。
而武将则不同了。
不识字没关系,但不懂地理,不识天时,不懂军队的基本常识,那就要命了!
更何况,选的还是队率!
队率是汉室军队中的中坚力量,开国以来,许多鼎鼎大名的人物,都是从队率起步,进而封侯拜相,成就伟业的。
譬如申屠嘉,就是自队率而起,进而位列丞相的典型。
是以,汉室尤为重视队率的培养和选用。
一般,非将门世家的子弟,很少一上来就能出任队率的。
绝大部分的队率,都是军功起步,靠着斩首和立功,得以出头。
这一次,通过考举的模式,选派队率,可谓是恒古未有!
然而,太尉周亚夫,狭平定吴逆叛乱的盖世大功,提出此议,没有人能再进行阻挡了。
就连天子,也没有任何思索,就直接答应了周亚夫的这个要求。
第346章 重赏!
众臣闻言,均是大惊。
考举再次举行,他们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
汉室的政策,很少半途而废,尤其是有着成绩的政策。
但是,像现在这样规模瞬间爆炸的情况,却是从未有过的!
而且今次如此重要的事务,他们这些太子属臣,居然可以插手,更是让众臣惊讶。
当年,晁错以太子家令的身份主持输粟捐爵,就已经让许多人震惊了!
此时,汲黯与张汤两人,俱是心潮澎湃。
当年,晁错主持输粟捐爵,借此一飞冲天,今上即位,立即简拔为内史,身为九卿之一,短短三年,迁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这样的故事,足够让他们两人为之心向神往。
汲黯与张汤对视一眼,他们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个讯息——这次考举,就是他们两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汲黯甚至看到了张汤眼中流露出来的坚决的神色。
而他,更是握紧了拳头。
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我定会让人知道,我汲黯,不是幸臣,而是……真正的能臣!”
最近半年,随着汲黯与张汤火箭式的提拔。
这士林舆论之中,自然难免有些眼红嫉妒之人,说些酸溜溜的话。
别的话,也就罢了,由他们去嚼舌头根子了。
但是……
幸臣这二个字,汲黯是绝对绝对不能接受!
他是个骄傲之人,更是一个重视自己的清名声誉,重于性命之人。
安可忍受这样的诋毁?
是以,这一次,他发誓,要用成绩来为自己正名,好叫世人知道,他非是靠着拍马逢迎,才有的今天。
他汲黯,汲长孺,是有真材实料,可以济世安民的真正人才。
是胸有韬略的未来新星!
而不是,靠着拍马溜须,甚至奴颜婢膝,才有的今日!
…………………………
另外一侧,张汤的想法,却又不同了。
幸臣就幸臣罢!
法家从来不重虚名。
为达目的,区区诋毁之语算的了什么?
当年,商君、李悝、吴子、申子等诸贤为了实现自己的道理和理想,所背负的污名和诋毁,何曾少过?
倘若,这一个幸臣的骂名,于他前途无碍,他也懒得去反驳。
只是,偏偏,汉家传统,背负幸臣之名的臣子,仕途将无比艰难,而且,难以掌握大权。
譬如,先帝时邓通权倾朝野,宰相不能制,但,始终不曾为人看重,连九卿都不曾担任。
至于赵同,袁盎一言,使其丧命。
至于本朝,晁错能坦然出任御史大夫,而周仁,却只能屈居郎中令,为众臣排挤,为主流所不容。
这就是,幸臣与大臣之间的区别。
而他想要洗脱幸臣的罪名。
最好的办法,就是干出一件让旁人无从置喙的大事。
就如晁错当年主持输粟捐爵一般,一举改变世人的观感。
这一次的考举,恰恰就是一件足以改变世人对其观感的大事!
同样一件事情,同样的决定,但在刘彻所不知的地方,汲黯与张汤的出发点,已经截然不同!
………………………………………………
刘彻却暂时没有心思去考察自己臣子的心态。
身为太子,这太子宫的主宰。
他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观察和考虑。
是以,他只是微微摆手道:“诸卿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今岁考举的事情,拿出一个条程来,集思广益,共同探讨具体的细节和解决之道!”
刘彻伸出三只手指,道:“以三月为期,最迟在夏季之前,诸卿需得拿出一个具体得安排条略出来,不然,朝野将以为孤无人矣!”
刘彻当然清楚,像一个万人规模的考举,还附带着武举的考试,即使是后世,也足够一个地级市的政府为之忙上半个月了。
更何况此时?
因此,他并不认为,张汤等人马上就能拿出条程来——即使真的拿出来了,那刘彻反而要怀疑,这些家伙是在忽悠他了。
“诺!”诸臣纷纷跪下来叩首称是。
“襄平侯的事情,诸卿听说了吧?”刘彻进入下一个议题,看着众臣,问道:“诸卿都来说说看,这个事情,孤当如何回禀父皇?”
刘彻这话一出,汲黯、张汤等人,纷纷面露难色。
襄平,这是一个自汉立国之时,就已经存在的候国,属于功臣追封候国。
当年,纪成战死,高祖刘邦立国后,感怀其忠义,于是追封其为襄平侯,令其子纪通嗣位。
传承至今,襄平侯一系已经过了两代。
俗话说的好,富不过三。
当襄平侯传至这一代的纪嘉的时候,出了一个大问题。
纪嘉有个儿子,叫纪恢。
这就是个二百五,纨绔子弟。
而纪嘉,则是那种相对正统,比较安分的老派人物,对纪恢是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顺眼。
于是,去年九月,纪嘉忍无可忍之下,上书朝廷,以纪恢无德为理由,废除了纪恢世子的身份,改立次子相夫为世子。
这下,彻底惹毛了纪恢。
这货居然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吴王刘濞起兵以后,纪恢就在长安散布汉军必败的悲观言论。
倘若这样也就罢了。
这货还堂而皇之的宣布要起兵响应刘濞。
本来,这就是个闹剧!
长安人人都知道,这纪恢就是个疯子,神经病,二百五。
也没有人搭理他。
但是,这货日前居然跑到了御史大夫衙门前,公然叫嚣要谋反。
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御史大夫衙门前,喊谋反,诅咒君父。
这等于天朝有个官二代,跑到了天安门前,中南海前,举着牌子大喊,***下台,这就是找死啊!
纵使晁错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也不可能放过此人。
于是,纪恢锒铛下狱。
整个过程,纪恢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反而面露微笑。
经过审讯,纪恢对于他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也坦承,他这么干,就是要弄死他爹纪嘉和他弟弟纪相夫。
他就是要把那个看不起他的老爹和那个抢了他位置的弟弟拉下水。
不得不说,这纪恢果然是个疯子,神经病。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了。
纪恢的行为,大逆无道,必然是要腰斩弃市的!
但是,按照汉律,谋反、诅咒君父,夷三族!
也就是说,纪恢的罪行,无论他老爹和他的弟弟,母亲甚至外祖父家族,是否知晓,是否赞同,是否参与,一律株连!
要是坚持依照法律来办的话,纪恢的老爹和弟弟还有母亲以及整个襄平侯家族,统统要处死!
倘若是别的案件,那也罢了。
但此案,却是给汉室朝廷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纪恢的行为,分明就是故意要报复纪嘉和纪相夫。
倘若依照汉律执行。
纪恢腰斩,其家族全部死罪!
那么以后,有人在争夺家产或者对父母的安排不满意,横下心来,学习纪恢的榜样,怎么办?
这就好比后世,南京老太太一倒地,全国道德水平下降一大半,道理是一样的。
这会带来一个道德上的勃论。
给坏人可乘之机,甚至还会引发整个社会秩序与伦理道德的崩溃。
而不追究此事,那么,国法何在?法律还要不要维护了?
以后再遇到有人谋反,那人的家族拿纪恢的例子出来说事,怎么办?
这里,就必须要提到一个关键的事情了。
那就是汉律,有判例的存在。
汉室律法判决,是继承了秦代的法律精神,某案,若有先例可循,那就依例判决。
譬如张释之当年做出的许多裁决,都成为判例,为当世官员断案的依据。
后来,董仲舒以春秋决狱,依照春秋记载的案例来裁断司法,同样是因此而来。
是以,这个案子,一出现,立即就引爆了舆论。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压过了前方的战事,成为了朝堂上争论的焦点。
到底是人情大于法律?
还是法律高于一切?
法家舌战群雄,黄老、儒家自也是不肯罢休。
这是道统之争,是理念之战。
舆论滔滔,刘彻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焦急不已。
因为他清楚,此事,一个弄不好,就要变成西汉版本的大礼仪、牛李党争了。
因此,他不能坐视不理,必须插手此事,尽快为这个争论画上休止符!
前世,此案刘彻也曾有所耳闻。
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远在河间,对此,印象并不深,加之时日久远,印象有些模糊了。
他只隐约记得,此案,最后是和稀泥了。
但具体过程与方法,却是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是以,他才要请教自己的大臣们。
尤其是张汤,汲黯以及宁成与主父偃。
张汤与宁成是法家出身,但与其他法家大臣不同,这两人并非是原教旨主义者,是那种会抱着法家的死板观念,不肯变通之人。
尤其是张汤,提出了儒皮法骨这个理念的人,岂会是抠字眼的人?
至于汲黯,作为黄老派的代表性人物,刘彻也想听听,汲黯对此的看法和意见。
而主父偃,素有机智,或许能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也说不准!
张汤看了看刘彻,其实,他最怕的就是太子问他这个事情。
襄平侯家出的这么一个二百五,别说是他,就是晁错的老师,张恢,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法律规定了,谋反者族。
这条律法是不容商议的!
否则,谋反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没有了震慑,这天下野心之辈还不蠢蠢欲动?
但是,真要依照律法执行,纪嘉何辜?纪相夫何辜?
这岂非就成了妄杀好人了?
还会引发社会道德沦陷,秩序失位。
是以,这事情真是无比棘手!
无论是人情大于法律,还是法律高于一切,无论怎么判决,最后的结果,都可能带来坏的影响。
张汤深吸一口气。
既然太子问起了这个事情,他就不能不做出答复。
因为,他,此刻代表着法家的意志。
一念至此,张汤出列叩首道:“回禀家上,臣汤以为,律法既定,则不容置喙,纪恢谋反,诅上,证据确凿,其供认不讳,按律当腰斩弃市,其父嘉,其弟恢,其妻子,其族人,虽然不知情,然,律法如此,臣亦无可奈何!”
“一家哭,何如天下哭?”宁成也符合道:“纪恢如此,其故死有余辜,其族人虽为其陷害,然,与天下安危相比,只能委屈纪氏一族了!”
汲黯却马上出列道:“家上,臣反对!此例一开,日后无君无父之辈,则可以至要挟君父,则我汉家以孝治天下,沦为笑柄耳,天下孝子贤孙,将为不孝子所制矣!”
刘彻听了,就不禁有些失望。
当然,他也知,这种棘手问题,特别是这种法律上的问题,别说这个西元前的时代了,便是后世,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刘彻于是将最后的希望看向主父偃与商容,希望这两人,能给他些启发。
这时候,主父偃,长身而起,拜道:“家上,臣以为,此案,家令所言,确实在理,而张刑曹所言,也是有理……”
他看着刘彻,心中激动万分,等了许久的机会,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他熟悉的骄傲的可以发挥他的能力的场合。
这事情,也就只有他这个长短纵横派的天之骄子,能想出解决之道了!
他俯首道:“臣以为,律法规定,不可不执行,否则,天下野心之辈,借此利用,则为祸久矣,而人情伦理道德,不可不顾,臣请家上,上奏天子,依律判决,贼子纪恢,大逆无道,当腰斩弃市,传首天下,其家族依律,全数判决死刑,剥夺家产,但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子可令人死,亦可法外开恩,家上可请奏陛下,法外开恩,在判决纪氏族灭之后,下诏恩赦其全族死罪,恢复爵位如故,如此一来,法律的尊严得到了维护,而天下孝子贤孙,不需为之烦恼,可谓两全其美!”
主父偃说完,深深的匍匐在地,颤抖着道:“伏维家上明断!”
刘彻听完,却是双眼放光。
这个办法,真是不错!
“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刘彻挠挠头,也不禁有些懊恼,太给穿越者丢脸了!
“看来,是我被固定思维所束缚住了……”刘彻心里自省着。
他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
此刻,听完主父偃的话,他眼前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个事情,这样解决,确实是最佳的办法。
即维护了法律的尊严,又不会导致一个恶例存在,成为类似天朝南京老太跌倒案那样的可怕之事。
于是,刘彻起身,对主父偃拜道:“卿真高才也,孤深为佩服!”
主父偃连忙回拜:“不敢,为家上效死,臣的本份!”
心中却是即激动又幸福。
激动的是,这么长久以来,一直看着张汤等人风生水起,甚至后起之秀商容、义纵、杨毅等人都骑在他头上去了。
这让主父偃长久以来,有着莫大的心理压力。
这一次,他终于在太子面前,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他主父偃,不是打酱油的,他主父偃也是不亚于汲黯、张汤等人的英雄!
主父偃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以后,会用更多的事实来证明,家上选择他,没有错!
他主父偃,一定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让那些过去看不起他,侮辱他的人知道,他是苏秦、张仪一般的人物,注定要名留青史,名动古今!
而他幸福的原因,却是因为,家上竟因他一言,就屈尊而拜。
他主父偃何德何能?
竟蒙储君,未来的天子以国士相待!
“吾必以国士报之!”主父偃在心中暗暗发誓!
刘彻却是笑着道:“卿大才,孤早已知矣,然,卿竟能有如此急智,此孤之所未料也,这一拜,卿当得起!”
刘彻当然知道,要用人,就得舍得下本钱,就得给人才一个好的待遇和相应的地位。
古人招揽人才,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吴起为士卒吸脓。
都是一种收买人心的策略。
而他,要做的比那些人更加出色,这样,才能让臣子为他的雄心壮志和野望,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刘彻郑重的再拜:“我汉家制度,功必赏,过必罚,不使有功之臣有唏嘘之叹,自即日起,孤拜卿为家令丞,秩比八百石,赐金五十,绢布百匹,许卿萌一子为郎,以酬卿功!”
刘彻这话一出,其余五人,纷纷震惊。
主父偃有功,这是事实!
但用的着如此重赏吗?
升职加薪还萌其子,这是酬谢斩将夺旗之功啊!
但却无人会有异议。
众人心中都在悄悄的想着:“主父偃有这样的功劳,就被如此重赏,若我等以后立功,以此例……嘿嘿……”
一个个顿时干劲充足,精力充沛。
这世上,再没有比重赏,更加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事情了。
就连后世的大集团,不也是拿出干股和分红来激励部门主管吗?
刘彻看着众臣的反应,心里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一个千金买骨的试探吧!
最重要的是,刘彻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难。
不重赏激励臣子,难免会有人懈怠。
只有足够的激励,才能激发众臣的斗志,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
若最终能实现点开大航海天赋树,横扫匈奴,制霸中亚,殖民印度的野望,刘彻,不吝啬在印度与中亚,为有功大臣,裂土封王!
正如西周的统治者一样。
刘彻一直认为,后来中国版图之所以再难拓展,不再如周时一样,发展迅猛,主要原因,还是动力不够。
西周分封诸侯,像楚、吴、越,都是封在蛮夷之地。
而几百年后的今天,当初的蛮夷,如今已为中国。
西周虽亡,而华夏不灭,中国永存。
是以,分封有功大臣、大将,在中亚与印度殖民甚至草原之上。
千百年后,或许汉朝不在,而中国,却永存,华夏文明,永不落!
当然,中国本土,是绝对不会分封的。
就如现在的汉室,其他地方可以分封彻侯,但关中,绝不裂土!
这样,最低限度也能保证,本土不会分裂!
只是,这个事情,他不会随便说。
至少也要等到击败匈奴,经营西域时,才会拿出来,激励将士的斗志,鼓舞士气。
这样想着,刘彻就起身,对主父偃道:“此策,卿所献,孤也不占卿之功,卿就在这里,写下奏疏,然后由家令陈奏御前罢!”
这个风头,刘彻不想出。
还是让主父偃去冒头比较好!
第347章 灭亡(1)
丁亥年十二月甲子,梁国,下邑。
这时,已经时深夜了。
下邑的汉军,却一个个紧张无比,许多新兵,战战兢兢的拿着刀枪,站在箭楼和寨墙上,望着远处,那一望无垠的火把海洋。
远处,吴楚的军营之中,喧哗声,喊杀声以及鼓噪声。
深深的吓坏了这些初次上阵的新兵。
好在,每一个新兵身边,都跟着一个目光坚定,步伐沉稳的老兵。
在老兵们的呵斥下,这些新兵才勉勉强强的站稳了脚跟,哆嗦着拿着刀枪,警戒着远方。
但,即使如此,下邑的汉军,依旧有些人心惶惶。
毕竟,在下邑,只有不过三万汉军,即使加上本地的民壮以及地方的郡兵,统共不过四万。
而对面,是三十万之多的吴楚联军。
而且,是已经被逼到绝路,要拼死一搏的亡命之军。
自古以来,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吴楚逆军,却是比归师更可怕的死军!
巨鹿一战,项王破釜沉舟,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灰飞烟灭。
淮阴侯列阵于赵国,背水一战,没有退路的汉军,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曾经击败秦军,横扫天下的楚军,灰飞烟灭,项羽心腹爱将龙且战死。
这两个例子,汉家军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人都知道,当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被逼到绝境时,那一定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
而且,这两个过去被无数人传唱和复述的故事,在潜移默化之中,还在不断加深汉军的不安情绪。
更让人不安的是,吴楚联军的火把海洋连绵数十里,就像一头巨大的狰狞怪兽,张着嘴咬过来。
所有人都在心中打着鼓,吴楚联军,会从哪里进攻?会怎么进攻?
这个时候,从伍长到都尉、司马,所有的军官都将视线投向下邑城外的中军大帐,希望,太尉能给出一个方向。
在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定心丸,一个能消除他们恐惧、不安与疑惑的命令。
军中军心不安。
周亚夫却躺在榻上,美美的睡着觉。
义纵站在一旁,拿着刀剑,以侍卫的身份,警戒着。
这时候,帐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几个性格脾气比较急躁的将军,掀开帐门,径直走了进来,跪下来,拜道:“末将等求见太尉!……”
话还没说完,就被义纵阻止了。
义纵轻声的对进来问话的将军们道:“嘘!小声点,太尉刚刚睡着,别吵醒了……”
将军们脾气比较暴躁,闻言,一个个脸上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外面可是有着几十万的叛军,这些叛军,饥肠辘辘,缺衣少粮,完完全全就是一群为了活命而战的疯子。
可作为汉军的统帅,太尉,周亚夫居然睡着了???
他怎么可以睡着?
将军们有感觉愤怒,也有不屑的。
义纵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微微笑着道:“太尉睡前吩咐末将,吴逆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俱,太尉已尽知其举动,贼军必在今日午夜,自西北袭击我军营寨,请将军们回去后告诉诸校尉、都尉、司马,谨守西方营寨即可,其他方向的贼军,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听完义纵的话,这些将军们脸上的神色,纷纷为之一变,一个个竟然露出了‘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情,原本的紧张、愤怒、不屑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纷纷拜道:“太尉即已成竹在胸,我等唐突了!”
更有人道:“吴逆宵小,即已被太尉窥破行迹,当真是求死而已!”
义纵看着这些演技一个个都已经突破了天际的将军们,心里面,虽然诧异无比,但脸上,还是得继续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故意高声道:“确实如此,太尉妙算,自到梁国,便已知,吴逆必败,汉军必胜!使曲周、弓高两位君侯,千里奇袭,果然一击毙命!”
事实上,这是一出早就准备和排演过的戏码。
为的就是安定军心。
两天前,当周亚夫带来义纵来到下邑后就发现,下邑虽然防御坚固,壕沟深而宽,营寨林立,但有一个致命之处,那就是,驻扎在此的汉军,约有一万余是纯粹的新兵蛋子。
新兵,没有经验,缺乏定力,而且心理情绪波动极大。
是故,每次作战,军队中新兵太多,会严重影响军队的作战能力。
然而,从昌邑调军,一时半会,来不及了,也很容易给吴楚军队钻空子,更会加重新兵们的不安情绪。
是以,思虑良久之后,周亚夫与将军们商议出了这么一条稳定军心的计策。
还有什么比‘敌军举动尽在吾掌握之中’更能稳定军心的?
只要军心稳定,士气高涨,凭借着下邑的铜墙铁壁以及冰天雪地的有利天时,别说三十万,还是打个引号的吴楚军队,就是五十万,也只是来送死而已。
果然,随着将军们出账,告知等候在门外的校尉和都尉、司马:“太尉已经卧睡了,睡前告知义都尉,今夜,吴贼必定从西北犯我,诸将,各回阵地,稳守西北,待到天明,吴贼必败!”
听到这个消息,再加上之前在门外听到的义纵的话,校尉和都尉。司马们,虽然心中还有所疑惑。
但之前,太尉命韩颓当与俪寄奇袭淮泗,创造的奇迹,此刻还萦绕在校尉们的心中,太尉在这些军官心中有着极高的信誉。
因此,他们纷纷回营,告诉自己的部下,太尉智珠在握,已经算定了吴贼肯定会从西北进攻,我们只要守住西北就好了。
有了这个命令,加上周亚夫先前的奇迹光环存在。
即使新兵们,也顿时安心了不少。
毕竟,在黑夜之中,看着远处喧哗和沸腾的吴楚军营,这些新兵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时候,有了明确的命令,他们顿时就感觉身心为之一轻。
甚至,更有人想道:“太尉都安心去睡觉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这些人心里还是比较紧张,但却不再恐惧了。
到午夜时分,对面的吴楚军营之中,陡然动了起来,铺天盖地的吴楚死士,疯狂的从四面八方冲向下邑。
然而,有心人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其他方向的,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杂兵,不仅人少,而且,没有任何攻击能力。
只有西北方向,涌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吴军精锐。
看着那些咆哮着,奋不顾身的扑来的叛军。
本来应该害怕,紧张和畏惧的新兵,此刻,居然也变得跟老兵一样了。
熟练的按照训练中操练过的步骤,拿着弓弩,在军官的命令下,沉稳的对着扑来的叛军射击。
在他们心中,太尉果然神机妙算,算死了吴军必然从西北来袭。
这么说的话,那吴军也肯定会败亡了!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群将死之人,败亡之军而已!
士气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第348章 灭亡(2)
天色渐明,第一抹朝霞从东方升起。
此时的下邑,宛如修罗场。
到处都是残肢断体。
隐隐绰绰之间,地面上,还有着些未曾烟气,还在挣扎着的伤兵在爬动。
他们拼命的向前爬,手指深深的掐进地面的血泥里。
“杀啊,杀啊,杀到长安去,人人都做开国候……”有人呢喃着,挣扎着,爬向前方的壕沟。
但是,那壕沟实在是太深了!
昨夜,不知多少手足同袍,奋勇向前,却多半载进了那些壕沟里,或是被一阵强劲的弩箭雨钉死在地面上,纵使侥幸爬过壕沟,躲过箭雨,攀爬至汉军的寨墙下,也会被一根根长戟砍断身子,掉落下去,摔成一段段的残肢。
而更多的伤兵,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
空空如也的胃里,连一粒米也没有。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裳,渗进伤口里,却感觉不到疼。
冬日的晨曦,落在身上,却让人更加的冷。
“阿母……”有人伸出手,在空气里拼命的抓着,呢喃着,呼喊着。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恒霸躺在冰冷的血泥中,嘴里喃喃的念着。
他身上的甲胄,被强劲的弩箭射穿,鲜血流满了身躯。
恒霸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
昨夜,他带着自己亲手训练的五百死士,混在冲锋的队伍里,拼命向前,希冀能打开一条生路,一条通往雒阳的道路。
但是,五万人决死冲锋,却只能突破汉军的第一道防线,连一座营寨都未能拿下!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吴军太累了!也太饿了!太冷了!
能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或许是他的解脱!
“一切都结束了……”恒霸勉强爬起来,硬撑着,拔掉胸口的箭矢,拄着长剑,撑起身子,然后,他微微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缨盔。
君子死而冠不免!
无论如何,即使是死,恒霸也希望,自己能死的有尊严。
这也是大部分贵族士大夫阶级的普遍心理和对死亡的预期。
他拄着剑,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死尸和断肢所占领。
只有远处如同刺猬一样的汉军营寨中,有着欢歌笑语传来,营寨的城楼上,汉家的黑龙旗,高高飘扬,北方呼啸着在山谷回荡,宛如挽歌一般。
“恒将军!”几个同样重伤在地的伤兵,看到恒霸的身影,发出虚弱的呼喊。
恒霸放眼望过去。
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子弟兵啊!
但,却被他亲手带进了这绝地,这死亡的陷阱之中。
恒霸只感觉两行清泪从眼角流淌了下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深深的自责,鞭挞着他的心灵,让他万分难受。
“倘若当初,大王听我之言,过城邑而不下,直趋雒阳,何至于有今日啊!”恒霸踉跄着向前走着,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只是……
他低头看着那些士卒,那些手足,那些同袍……
都是大好的男儿,丈夫。
他甚至能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
但此刻,却只有四五人还在苟延残喘,余者,都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回到故乡。
“这都是我的错……”恒霸轻轻的说道:“为人臣,不能劝谏君上!”他眼前浮现起刘濞的模样,想起了刘濞对他的提拔、爱护和信任。
他吐口血,继续前行,继续说着:“为人子,不能尽孝膝前……”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起来,让他更加愧疚……这一败,老母怕是也要受他牵连,无法安生的过完下半生了。
可笑,他以前还曾想着,直取长安,为母亲大人赢取一个幸福的晚年。
他叹了口气,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举起长剑,大声道:“为人夫,不能保护妻子,活着又有何益?”
长剑从脖子上划过,血珠四溅。
吴国最有前途的青壮将军,恒霸,死。
…………………………
恒霸的死,只是吴王刘濞的悲歌的一部分。
在夜袭下邑失败后。
整个吴楚联军,被绝望与失败的情绪所笼罩。
尽管,吴楚联军还有二十余万。
但是,却是人心涣散,士气跌落。
最重要的是,断粮了!
军中连一粒米都找不出来了!
所有的积蓄和存粮,都被拿出来,当做昨夜敢死冲锋的决死之士的食量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濞,也是心惊胆战,再也没有了当初要直取长安,问罪刘启的心态。
此刻,他惶惶不可终日。
看着营中饥饿的士卒,和绝望的将校们。
刘濞知道,大势已去!
“寡人,决不能落在长安小儿的手中!”刘濞心里划过无数念头,最终,只有这一个坚定的存在了下来,成为了他生命的全部希望和寄托。
几百年以来,春秋战国的特殊环境,造就了此时特殊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士大夫和贵族们,可以失败,可以死亡。
但绝不接受受辱,绝不接受屈辱的死亡!
而项羽乌江自刎,更将这种风潮推至极致,发展到今天,这种观念甚至成为了制度,汉室就有着将相不辱的制度。
刘濞心知,即使他被汉军俘获,长安的刘启,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干出将他明正典刑,腰斩弃市的事情来。
最多,只会赐给他一杯毒酒。
甚至,更可能还会假惺惺的赦免他的死罪……
然而,那样活着,又有何益?
“自裁吧……”刘濞颤动着拿出一小块金子。
吞金自杀,是贵族们自杀的最高境界,因为,这样不会流血。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刘濞的旁边的小儿子刘子驹连忙一把抢过刘濞手里的金块,跪下来道:“父王,大事还有可为!我等即可带亲兵远遁三越蛮夷之地,值此大乱之时,汉军或未能知之,至越地,吾等还可东山再起!”
刘子驹道:“三越之地,足可再点起十数万大军,还有,吴地百姓,皆心从父王,亦可再发十万,得此二三十万大军,以长江天险与汉相守,胜败还在未知之间,何况,赵王联络匈奴,或许此时,匈奴单于大兵已在长城脚下,若匈奴来攻,汉军必然会师去救长安,到时候,赵王、燕王并起山东,我等在吴楚相应,诸齐在齐鲁称雄,并分天下也未可知!”
刘濞听完,回过头看着这个他过去并不怎么喜爱的幼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是啊,只要匈奴大兵扣关,刘启小儿,必然要会师。
届时,他还有机会,他还没有输!
怎可跟项羽一般,为了可笑的荣誉就这么自杀?
于是,当天晚上,刘濞带着自己的亲信卫队以及部分贵族,悄悄的从军营的一角逃出去。
刚刚出了军营不过半个时辰。
刘濞就发现,原本扎营的营地里火光四起,数不清的人在互相厮杀和呐喊以及哭号。
“营啸了……”刘濞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军营啸,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就意味着,整个军队的秩序都将崩溃,变成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氓团体。
没有任何人能约束得了一支发生了营啸的军队!
“快走,快走,趁着营啸的混乱,我们潜逃去东越,从东越返回广陵,大事,还有成功的希望!”
…………………………………………
然而,事实证明,已经不存在任何成功的可能了。
当下邑的吴楚二十多万人发生营啸后,吴楚主力立即烟消云散。
尽管,下邑、昌邑的汉军和睢阳的梁军,为了抓捕和清剿离散的吴楚叛军,花了两天时间。
这让刘濞等人顺利的跑到了东越人的地方。
然而,当听说刘濞败亡的消息后,本来还有蛇鼠两端的诸侯们,立刻就大义凛然的派出了勤王大军,要讨伐叛逆。
而原本保护刘濞侧翼的周丘,在听说了下邑战败后,立刻就心灰意冷,下令回师下邳。
当周丘的大军行至半途,忽然,‘突发背疾’暴毙身亡。
其首级被部下割下来,送到了驻扎在沛郡的汉军大营里。
然后,下邳周氏的族人,也一个个的都被‘幡然醒悟’‘拨乱反正’的‘忠勇义民’们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在襁褓里的幼童,奴婢以及下人都没有放过,周家的所有产业和屋宅更是被烧成了白地。
于是,所有跟随周丘谋反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被裹挟和胁迫的‘良民’。
但,沛郡的汉军以及从荥阳、齐鲁等地蜂拥而来的‘勤王大军’,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些更不会注意这些。
所有的人都垂涎三尺,眼巴巴的看着的向他们敞开了门户的吴楚两国。
吴楚两国立国数十年,积攒的财富与人口,为天下诸侯之冠。
特别是吴国,天下一半的铸钱和大半的食盐都被其垄断着。
几十年下来,其府库的积蓄以及矿山中的金银珠宝该有多少?
每一个人都红着眼睛,望着地图。
但是,没有太尉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私自进兵。
吴楚数十万大军,都灰飞烟灭了。
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诸侯,再敢对长安天子有丝毫不敬。
相反,齐鲁诸侯现在是恨不得跪舔长安。
长安说东,他们不敢往西。
许多人甚至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听刘濞的蛊惑,去跟长安掰腕子。
不然,现在,就要‘死有余辜’了!
……………………………………
随后数日,汉军势如破竹,尤其是前锋的俪寄与韩颓当的三千骑兵,现在,几乎能抵百万大军。
自从得知了下邑胜利的消息后。
俪寄与韩颓当,立即按照周亚夫的命令,继续南下,度过泗水,向彭城进军。
所有沿途的楚国城市,全部闻风而降。
守城官吏与武官,统统出城三十里,穿着汉朝衣冠,带着无数的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光复楚国。
而所有留在楚国的吴国贵族和将领,自然的都被自杀了。
人头被呈递在俪寄和韩颓当的面前。
三日后,俪寄兵进彭城,宣示着全楚光复。
又一日,韩颓当指挥三百名汉军,轻车驰入吴国境内。
吴国的地主、士绅以及贵族阶级,纷纷‘幡然醒悟’,一个个跑到韩颓当的面前,哭着喊着:‘王师何来晚也……’‘我等受吴贼迫害久矣……’。
论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本事,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这些家伙!
但韩颓当没有功夫与这些人扯淡。
他急进吴地,自然有着他的目标。
在他的身边,剧孟一直跟随在左右。
“家上的命令是什么?”韩颓当一入会稽城,来不及休息,就问剧孟。
对韩颓当来说,作为一个先祖曾经投降匈奴,自己又逃回汉地的将军,他很清楚,他的荣华富贵与地位来自何处。
没有皇家的信任和重视,他什么都不是!
因此,死死抱住皇室的大腿,比什么都重要。
是以,当他得知剧孟等人身负太子使命时,他立即就热情无比,决定全力配合。
“家上有令,吴国的船厂、作坊、矿山以及工匠的居所,全部要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破坏!”剧孟答道:“这是死命令!”
说着剧孟就拿出了太子交给他的印信以及手令。
“诺!”韩颓当接过印信和手令,跪下来,道:“末将遵命!”
然后,他就对着自己的部下下令:“立即告诉吴地的所有官吏,吴逆的作坊与船厂、矿山,不许任何人出入,等待本将去接受,违者,以从逆论处!”
作为彻侯兼将军,同时还有着天子剑在身的韩颓当。
他此时,就是吴国的太上皇!
尽管他只有三百骑兵。
但是,整个吴国的官僚系统和贵族系统,在此时,恨不得将他供起来膜拜,哪里还敢违逆他的意思。
于是,吴国的官僚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起来。
所有的船厂、作坊和矿山,全部被封存起来。
所有的工匠都集中安置在一起居住。
甚至,就连广陵和豫章,这两个韩颓当还没到的郡,也在听到风声后行动了起来。
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有几个作坊和一个船厂在韩颓当到的时候,已经被成了废墟。甚至,就连会稽的铜山,也差点被一群盗贼给劫掠了一番。
这时的吴国全境,混乱无比,各种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抢劫、杀人,层出不穷。
能保住大部分的作坊和船厂以及矿山,这确实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但韩颓当在听说居然还有作坊和船厂被毁的时候,怒发冲冠,直接下令,将负责保护和照顾那些作坊与船厂的官员下狱,更督促吴地的官员,追捕凶手。
对于韩颓当的命令,吴地的官员,没有一个敢违抗的,都将之当成圣旨一般执行起来。
很快,参与抢劫和劫掠作坊以及船厂的’凶手‘就被抓起来。
韩颓当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替罪羔羊。
但他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因此,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因为,汉军主力,即将全部进入吴楚境内了。
他现在,只需要配合好剧孟保护好吴国的作坊、船厂以及矿山和工匠们,就是大功一件,肯定能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更能赚一个天子的嘉奖。
当然,他不去管别的事情,不代表,别人不会帮他办。
为了身家性命,也为自己的家族。
没等韩颓当下令,许多跟随刘濞一起起兵的贵族和将领的妻小就被抓起来,送到了韩颓当的面前。
甚至,还有好几个‘聪明人’,悄悄的将几个绝色的美人,送到了韩颓当的面前。
但,韩颓当就因此发愁了。
他当然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也喜欢美人。
只是,他现在,看着他面前的这几个绝色的美人儿,却有些狐疑不定,实在不敢下手。
谁叫他乃是匈奴降人出身。
而这些美人儿,大部分都是罪臣和叛贼的妻子。
他要是真的私自吃进嘴里,万一被人告发,那就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这些美人儿实在是太可口了。
都送进嘴里了,不吃的话,那就太对不住自己了!
怎么办呢?
韩颓当坐在榻上,看着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心里头完全没有主意。
“真美啊……”韩颓当的眼睛从这些妇人身上扫过。
自古吴越美人就天下闻名,譬如西施就是吴越所出。
而这些美人中,就有着在韩颓当看来,不下于西施的美人。
尤其是其中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真是让他心痒难耐!
据说,那两个美人儿,大的是吴逆将军恒霸的妻子,好像叫什么李氏,小的是恒霸的妹妹,换作恒柔。
这一大一小,大的身姿丰腴,体态婀娜,即使一直在哭哭啼啼,但眉宇之间的神色与容颜,却令韩颓当这样遍览美人的彻侯,也难以把持。
至于小的,虽然看上去身子娇小,年纪也不大,可能就十四五岁,然则皮肤嫩的能出水,那伤心欲绝的表情,更是勾人无比,让韩颓当恨不得搂进怀中,好好恩宠一番。
其他女子,也都不差,只是不如这两女这样出色。
忽然,韩颓当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拍脑袋,道:“俺真是糊涂了!如此美人,自当献给家上,怎可私藏呢?”
谁不知道,刘家的太子,天生就是极好美色的人?
当年天子当储君时,如今的馆陶长公主就是靠着天天献给美人,才有如今的地位。
坊间传闻,郎中令周仁,当年的主要任务也是给当今天子物色民间绝色进献,这才有今日的恩宠。
“这些美人,我若享用了,当有大患,可若带回长安,置一宅邸,将养起来,再请太子过府享用……”韩颓当心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太对了!
毕竟,现在他这么辛苦的帮太子办事,太子可能将来登基后就记得,哦,韩颓当啊,这个人不错,听话。
甚至可能就记得,啊,弓高候,听说过好像是个不错的忠臣。
但若是他现在帮着太子养美人,置私邸,那等太子登基后,那就……
太子就不会再只有那么一点印象了,他韩颓当就可成为类似周仁一样的宠臣,近臣了!
倘若这些进献的女子中,有那么一两个能侥幸得到太子的临幸和宠爱,甚至生下皇孙,那,他韩颓当就是给国家立功了,而且是大功!
“恐怕连陛下都要嘉奖俺!”韩颓当美滋滋的想着,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的这个办法真是不错!
于是,他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啊,将这些夫人都好生的看管起来,再起请人来,照顾,伺候,不得懈怠,知道吗?”
这些美人,现在在韩颓当眼中,不再是泄欲的工具,更非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罪妇了。
她们,可都是要献给太子的宝贝啊!
第349章 江都攻略(1)
丁亥年的十二月对刘彻来说,过的特别快。
一眨眼,就到了最后几天了。
宫里面上上下下都开始忙活着准备‘逐除’仪式。
一些奇怪的人开始在宫里出没,一面面大鼓和一块块木雕的恶鬼雕像,被运进宫中。
所谓的‘逐除’,大抵是后世的除夕的雏形。
是一个在关中被广泛认可的节日。
大抵贵族都会选择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后世的除夕之日,延请巫师什么来家里驱逐疫疠之鬼。
但跟大多数的中国节日,最后一定会变成集体嗨皮与欢庆一样。
这逐除仪式,发展至今,宗教意义已经退居其次,重点已经是娱乐了。
已宫廷为例,逐除仪式的当天,劳累了一年的宦官和低阶侍女都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观赏巫师们跳大神,焚烧恶鬼的雕像,驱逐疫疠。
当然,具体到顶层。
譬如说刘彻啊,刘彻他老爹啊。
就不是这么轻松了。
尤其是刘彻,按照传统,除夕那一天,整个太子宫上到大臣,下到奴仆、宦官、侍女,甚至思贤苑里的佃农,都能从他这里拿走一个大大的红包。
另外,这一天,刘彻还得给宫中上下人等发三套新衣裳。
一套便服,一套常服,还有一套官服。
这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的就流了出去。
当然,有出就有进。
皇帝老爹、窦太后还有薄皇后那边,刘彻都能拿到一笔不小的赏钱。
大抵能填补刘彻这一块的支出。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刘彻自作主张,大手一挥,宣布今年的赏钱在过去的基础上浮动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还每人都发一匹视官阶地位等级而不同的绢布。
看似涨幅不大,但整个太子宫及思贤苑,上上下下,大好几千人,这支出一下子就多了将近百万钱。
“要是前世,这么花钱,我估计得心疼半天了……”想着这个事情,刘彻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前世,他堂堂一个河间王,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不过几千万钱的进项,这些钱看上去很多,但关键是,他得养自己得军队、卫队、王宫上下奴仆、一堆女人和孩子还有大臣。
而今生,他单单是那十个直属太子的食邑县,所能贡献的赋税和田租,就几乎等同他前世一年的财政收入了。
他的那十个食邑县,全部都是在关中,每一个都是一万户以上的大县!
“家上,您在想什么呢?”耳边传来一个女子撒娇的娇媚声。
刘彻回过神来,伸手在对方高耸的柔嫩处轻轻一捏,笑道:“孤在想,等会该怎么收拾你……嘿嘿……”
对方闻言,娇嗔着贴上身来,使劲的将自己的身子贴到刘彻的胸口,一张俏脸微微露出些羞涩的神情,但是,眉宇间却俱是期待的模样,低低的道:“请家上怜惜些……”
刘彻哈哈大笑,放开对方,道:“孤先去办些事情,你洗干净等着孤回来罢!”
那女子立即乖巧的站起来,顾不得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连忙帮刘彻穿戴起衣服。
这女人姓张,据说是从代地选来的秀女,十八九岁的年纪,风情万种,也很懂得伺候人,更懂得取悦男人,算是上次选秀中目前刘彻临幸最多得一个秀女。
刘彻走出殿门,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恭身送别自己的女人。
“以色娱人,不过晨露白霜……”刘彻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女人,于他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两世为人,刘彻身上的刘氏痕迹,已经越来越重了。
犹记得刚穿越时,每一个睡过的女子,刘彻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含在舌尖上。
然而,此时,刘彻甚至没有问过这女人的过去和家人……
论心性凉薄和寡恩,刘氏一系,可谓中国历朝历代之最!
步出殿门,殿外正在下雪。
几个宫女和宦官冒着雪,在清理着前殿院落中的场地,为即将到来的逐除仪式准备。
见到刘彻出来,王道连忙迎上来,跪下来禀报道:“家上,前时,太尉捷报传来,吴逆已然授首,首级正被加急送来长安,想来逐除之后,当能来到长安!”
王道说完,就叩首道:“吴逆授首,天下安宁,奴婢恭喜家上了!”
刘彻听了,一点都不意外。
十几天前,下邑大胜之后,梁王刘武和太尉周亚夫到处找刘濞,可怎么找到没找到。
然后,才听说了刘濞逃到了东越也就是东鸥人的地盘上,打算征召三越军队,号召吴国士民,与汉室决一死战。
刘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已经给刘濞判了死刑了。
刘濞跑到东越,可以说是自寻死路!
因着这东越,是长安的铁杆小弟啊!
刘濞若是得势,东越小国寡民的,自然不敢得罪,但他既然败了,还败得那么惨,东越人再不懂怎么办,那就是白痴了!
更何况,东越人早有杀死汉室叛臣向长安领赏的传统。
当年英布英雄一世,就是死在东越人的手下。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刘彻拍拍手掌,高兴的道:“善,传令下去,赏赐宫中上下每人肉一斤,钱一百!”
“诺!”王道自是躬身应命。
然后,他接着禀报道:“家上,剧都尉自吴国回报了,这是剧都尉的亲笔报书!”
说着,王道从怀中取出一个被蜜蜡封住了的竹筒,呈递到刘彻面前。
刘彻接过来,揭开蜜蜡,倒出装在里面的一张帛书,摊开来看起来。
一边看,刘彻一边高兴的点头。
剧孟在奏报中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刘彻曾经命他做的事情,基本已经完成了。
吴王刘濞四十年辛苦积蓄和心血,如今,都为刘彻做了嫁衣!
总共数十个作坊,八个大型船厂,十多处矿山,上万工匠,俱都安然无恙!
刘彻清楚,这是一笔无可衡量的巨大财富!
远胜亿万金钱!
“去告诉汲黯,让其立刻以孤的名义写信给河间王,请河间王做好准备,得到诏命后,立即来长安,不可延误!”刘彻吩咐着。
矿山和工匠什么的,一时半会,刘彻也只能眼馋。
但那八个在广陵附近的大型船厂及其附属的作坊、工匠,刘彻却一定要拿在自己手里。
这关系着,能否点亮大航海科技树!
是以,这十几天以来,刘彻一直在积极的让臣子营造舆论,更在窦太后和皇帝老爹面前说了许多刘阏的好话。
堪堪的说动了皇帝老爹,给刘阏一个争取吴地的机会。
而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却还得看刘阏的表现。
因为,吴国频临三越,是汉室向三越甚至更南方经营的桥头堡,想在此地为王,可不仅仅要皇帝老子认可,刘阏自己也得证明,他能镇得住南越、闽越、东越三藩。
第350章 江都攻略(2)
王道领命而去,没有多久,又回来了。
“家上,德候求见!”王道回到禀报道。
“德候?”刘彻踌躇了一会,心中冷笑几声,随即道:“你去告诉德候,孤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可是……”王道跪着道:“德候是与李公结伴前来的……”
“李公,那个李公?”刘彻奇道。
“是长秋令李公!”
“李信?”刘彻在心中权衡了一会,最终坚决的摇头:“孤不欲与德候相见,你去转告李信,就说孤卧病在塌,不方便会客……”
在心里面,刘彻也不由得想着:“李信怕是昏头了罢!”
“什么人都跟带来见我了……”
那德候,可不是什么善茬!
在前世,德候刘广,就是汉室明令通缉的罪犯之一,在南越潜逃了二三十年,最终死于南越。
对此人,刘彻印象最深的就是,前世,吴楚七国并起,皇帝老爹杀了晁错,以晁错的人头,做交代,希望七国退兵。
被委任为使者,派去与刘濞谈判的人,除了袁盎,就是这位德候刘广了。
袁盎从吴营逃了出来。
而德候刘广却毫不犹豫的附逆了,还甚为猖狂的写过一些辱骂长安天子的话语。
这也就罢了!
毕竟,刀剑之下,说些违心话,虽然法律不容,但却值得同情。
然而,事后的调查表明,这位德候刘广及其父刘通,是刘濞在长安的眼线和代言人。
奉着刘濞的命令,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等于是一位西汉版的潜伏主角!
这样的人,刘彻是怎么都不愿意与之扯上关系的,有着联系的!
尤其是,随着汉军长驱直入,全吴投降,那些深藏在广陵宫廷中的吴国文档以及秘密,都会随之被运来长安,还有那些被俘虏的刘濞亲信、大臣、贵族们,为了活命,那是什么事情都会招。
这德候,哪里还藏得住?
便是现在,德候这两个字,就已经有着魔力,令长安众人都望而祛步,不敢亲近。
许多过去与其亲密的贵族大臣,都忙着划清界限,与其做切割。
刘彻不明白,李信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难道李信不知道,这德候,本就是刘濞的堂弟?
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在,别说刘广与刘濞关系非常亲密,便是没什么来往,这瓜田李下的嫌疑,谁敢担当?
“唉……”刘彻摇着头,叹了口气,只能将之归咎到,薄皇后心肠太软的身上了。
刘彻记得,当初,壮武候宋昌,就常常去皇后的淑房殿打秋风……
这次李信估计又是熬不过薄皇后的面子,舍不得拒绝。
这么脑补着,刘彻念头就通达了。
于是,他迈步向前,顶着大雪,来到一处阁楼殿宇之前。
“家上……”殿前,两三个宦官,正在清扫着走廊上的积雪。
见到刘彻,他们连忙跪了下来。
“卓良人与程郑良人,最近可还安好?”刘彻随口问道。
这殿宇是刘彻特意给卓文君和程郑萱安排的,两者同住一个大殿的两侧。
目的,也简单,刘彻想测试一下,程郑萱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因此,刘彻故意晾了程郑萱与卓文君将近二十天,甚至不曾过问她们两个在宫里面的生活,仿佛忘记了这两人的存在。
“回禀家上,卓良人与程郑良人,此刻在一起说话呢……”一个宦官闻言,立即答道,还十分热情的道:“家上可是要去看望两位良人?请容奴婢先去通秉……”
刘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今日就免了吧,改日再说!”
卓文君,年纪太小了,还要养成。
程郑萱虽然已经能吃了。
但刘彻,决定再等等看。
对这两女,刘彻有着自己的计划和目标。
一方面,刘彻需要程郑婴和卓王孙全心全意的为他服务,献完财产献余生,带动汉室的相关产业升级和发展。
而另一方面,刘彻需要防着一些。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当权势与财富结合之后,会变成什么。
因此,在不确定两女的秉性之前,刘彻觉得,还是先晾着比较好。
刘彻走后,那几个宦官却是立刻兴高采烈的跑去报喜。
“恭喜两位良人,方才家上来过,还问了两位良人的安好……”这三个宦官磕着头,高兴的道。
他们与程郑萱,卓文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这些日子,看着其他秀女或多或少的被召去侍寝,而唯独这卓良人与程郑良人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可真是急坏了这些宦官还有下面的侍女。
在这宫中,等级森严。
受宠的妃嫔的奴婢,与不受宠的妃嫔的奴婢,那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时候,太子的出现以及表现出来的对卓、程郑两人的关心,让这些宦官吃了颗定心丸。
就连生活都一下子变得光明了起来。
程郑萱闻言,与卓文君对视了一眼。
卓文君还太小,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但程郑萱却很清楚,心中也暗自高兴了起来。
只是,可惜,太子终究只是路过而已。
“若太子来我殿中,我一定要想个办法,留太子下来……”程郑萱心中暗暗想着,小脸就不由得烫了起来。
………………………………………………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
刘彻于是就让王道带人去清扫积雪,顺便,堆几个雪人做景观。
雪人堆到一半,就有宦官来禀报:“家上,馆陶翁主与德候求见!”
刘彻听了,眉头一皱。
这德候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上午请了薄皇后身边的李信来当领路人,被拒绝后,转头就找了刘嫖!
啧啧,这拉关系,开后门的天赋,真是强大!
上午,刘彻能婉拒李信。
此时,未来的丈母娘兼姑姑亲自上门,刘彻就无法拒绝了。
“能说得动馆陶,还找我做什么?”刘彻心中狐疑着。
别的不说,馆陶跑去给窦太后吹吹风,只要哄得窦太后开心了,什么事情摆不平?
在汉室,太后想杀一个人,或许有些难度。
但想救一个人,却简单的很。
当年周勃都被关进廷尉大牢了,已故薄太后一拍桌子,先帝立刻就要找台阶下,后来更是将之无罪释放。
带着这样的疑惑,刘彻把王道喊来吩咐道:“去准备一下,迎接长公主,另外,去告诉汲黯,一刻钟以后,让汲黯装作有急事的模样,来画堂大殿……”
这就是刘彻安排的一个后手了。
万一要是馆陶逼着刘彻帮刘广开脱,那刘彻就可以借机脱身了。
第351章 江都攻略(3)
“太子,姑姑听说你不舒服,特意来看看你!”刘嫖扭着腰肢,笑意吟吟的走进来。
刘彻看着自己的这位准丈母娘兼姑姑,只感觉头有些大!
刘嫖可是号称汉室第一作死能手!
仗着东宫窦太后,她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拿!
前世,她甚至在窦太后死后,公然包起了小白脸,还把小白脸介绍给小猪……
有这样一个丈母娘,刘彻只觉得,头上全是黑线。
“但愿不是来强行要我保刘广的……”刘彻心中想着。
刘广的命和爵位,能不能保住?
当然能保住了!
前提是,皇帝老爹愿意保他!
没有这个前提,万事皆休。
至于刘彻,屁股蛋子没在皇位上,连参与此事的资格都没有……
再者说了,刘彻也不觉得,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拦得住自家老爹愤恨之下的暴虐心理。
要知道,在得知刘濞已经授首的消息后,皇帝老爹,立刻就迫不及待的下诏说: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腰斩!
这就是摆明车马,要把吴楚两国国内所有与刘濞有关系有牵扯的贵族大臣,全部杀个干干净净,要把刘濞的势力连根拔起,从肉体到精神彻底毁灭!
原本,许多人还要假模假样的做个清高模样,立个牌坊。
这道圣旨一下,前线的将军和‘勤王’的诸侯们,就撕下了自己脸上的伪善面具,露出了他们狰狞的一面。
整个吴国和楚国,现在已是血流成河。
吴王与楚王一系的贵族大臣甚至地主士绅,统统被抓起来,没有任何理由的杀了,家产被瓜分,房屋被烧毁,子女妻妾被各自掳去。
前世的时候,吴楚七国,数十年来积蓄的财富资源和作坊工匠,在这道圣旨下,几乎十不存一。
因此而死的人,甚至比汉军在战场上的斩首数量还要多。
仅仅吴国国内,就有数千人被杀!
吴国的中上层贵族和地主士绅,几乎被一扫而光。
而今生,因为剧孟有着刘彻的命令,以太子手令加上周亚夫以及韩颓当等将军的支持,勉强保住了吴国的船厂、矿山和大型作坊、高水平的技术官僚和匠人。
至于其他人,就只能听天由命,看运气了。
刘彻就搞不懂了,在这样的局面和环境下,刘嫖怎么就搀和了进来了?
她难道就没有一点政治觉悟吗?
没看到皇帝老爹都下令了——三百石以上皆杀之!
而且是‘深入多杀为功!’‘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杀之!’。
只是,有些话,不好当面直说,刘彻也只能耐着性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小子不过偶感风寒,居然惊动了姑姑,死罪死罪……”
说着,就命人给刘嫖备坐,对跟在刘嫖身后的那个华服贵族,却是无视了。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刘彻可不敢沾染上任何‘与刘濞有染’的话题。
那男子讪讪的笑了两声,舔着脸,跪下来,拜道:“臣广拜见家上,恭问家上金安!”
当着刘嫖的面,刘彻终于不能再无视了,嘿嘿然的笑了一声,摆摆手道:“孤安!”然后就让人也给他备一个座。
毕竟,这刘广目前还是顶着汉室宗室,戴着前两千石的头衔。
若是做的太过,传扬出去,名声不怎么好听。
刘广的脸皮却是厚的可以,刘彻都这样对他了,他还是媚笑着拜道:“臣谢家上赐座……”然后就恭身笑着坐下来。
刘嫖一屁股坐下来后,见着刘彻与刘广的互动,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听她笑道:“太子啊,今日姑姑前来,主要就是听说太子病了,就来看看,免得阿娇担心太子大兄……”
刘彻连忙道:“劳烦姑姑了……”
刘嫖接着道:“这其次嘛,是想跟太子讨一个人情,太子不是有个叫剧孟和义纵的臣子在吴国吗?帮姑姑去吴国宫里面拿一个东西怎么样?”刘嫖说完,还一本正经的笑着道:“这事情,太子一道手令就可办成,就看太子给不给姑姑我这个面子了?”
“什么东西?”刘彻轻笑着问道。
但心里面却是仿佛有着十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刘彻感觉,刘嫖太漂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哥哥是皇帝,女婿是太子,母亲是太后,这汉室江山,天老大,皇帝老二,她老三了吧?
说得真是轻描淡写,去吴国宫廷里拿一个东西?
嘿嘿……
“怕是要剧孟和义纵拿命去拿吧……”刘彻心里冷笑着。
对刘嫖更是有些厌恶了。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刘彻永远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情绪真正展露给他人知道。
“一些与德候有关的书信拉,文档以及往来的文书……”刘嫖却是笑着道:“太子也知道,德候是吴逆的堂弟,与之不可避免的有些来往,现在,外面风头这么紧,姑姑就怕有些人拿来做文章……”
说着许是觉得可能也有些霸道或者无理,刘嫖嘿然道:“德候呢,早年与姑姑有过恩惠,这难得他求到姑姑面前,姑姑必须帮他这一次!”
刘彻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这刘嫖还真的是……
刘彻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尽快的把陈阿娇的带到自己身边来。
陈阿娇在河东的路上,刘彻也发现,这个小女孩,本质不坏,心地也比较善良,天性比较可爱。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彻担心,这好好的一个loli被刘嫖给带坏了,黑化了。
或许,让陈阿娇与义婼、卓文君一起相处,长大,未来或是一个贤后。
至于刘嫖……
刘彻站起身来,对她道:“姑姑的来意,吾知矣,吾等会就写信,命剧孟去办这个事情!”
刘嫖听闻之后,脸上立刻就乐开花了。
她笑着道:“啊呀,太子,你这次可真是帮了姑姑大忙了!”
就连刘广也是喜笑颜开,深感自己找长公主帮忙还真是找对人了,虽然,长公主开的价码确实很高,但能保住自己性命,比什么都强!
刘彻看着这两人,在心中却是摇了摇头。
嘿!
他们大概是还没领教过我大天朝官僚的阳奉阴违神功吧?
信,刘彻确实会写,命令,也确实会下。
但什么时候能到剧孟手里,却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反正,派个人,公款旅游,周游天下,顺便写份丁亥农村调查报告,再去送信也来得及!
送走刘嫖和刘广,刘彻吐了口唾沫,道:“什么人嘛,真以为我是常凯申……”
………………………………
送走刘嫖以后,刘彻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不是yy小说中那种全体max忠心耿耿的世界。
没有人能顺心如意,掌握一切。
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在随波逐浪而已。
刘彻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出大事,就要打造出一个高效能干积极的团队。
还要随时关注自己臣子们的心态和进取心问题。
像刘嫖这样的外戚和权贵,刘彻真希望,刘嫖之后不要再出现了。
可惜,刘彻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连后世大天朝的精英,抱着理想与信念,为建立一个理想国而流血牺牲的元勋们,他们的后代都迅速的腐化堕落甚至坑爹了。
至于在这个时代,刘彻觉得,他能培养出一个能继承自己衣钵的继承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不再奢求更多了。
“来人!”刘彻站起身来,吩咐道:“去将卓良人请来!”
嗯,刘彻觉得,自己的心灵很受伤,需要一个可爱的loli来治愈一下。
半刻钟后,卓文君就被人领着来到了刘彻面前。
“臣妾拜见家上……”她轻轻走到刘彻面前,微微恭身素拜。
刘彻抬起头,看着她。
只觉得眼前一亮,心头有股暖流流过。
今天的卓文君,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衣,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围脖,一头乌黑轻柔的秀发,起了个简单的头鬟,看上去感觉很舒服。
尤其是,还是一只相当俏丽可爱的小loli。
于是,刘彻笑着道:“过来,坐到孤身边来!”
卓文君被吓了一大跳。
小脸都有些苍白了,紧张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巍颤颤的,走了过去。
作为卓王孙的女儿,富家女,卓文君从小就耳闻目濡了许多事情。
她曾经亲眼见过,许多比她还小的女孩,被府中的兄长、叔伯甚至父亲,召进房中……
“这样可怕的事情,也要发生在我身上了吗?”卓文君心中悲鸣着:“可我还是太小了……”
想着自己青涩娇小的身子,就要承受摧残。
她就不禁更害怕了。
刘彻见着她害怕的模样,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别怕,孤不会伤害你的……”
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干出伸手摧残未成年loli的事情。
嗯,loli是很美好的事务,可欣赏可远观可调戏,却不可亵渎和摧残。
第352章 天子的安排
卓文君巍颤颤的坐到刘彻身边,小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
这个模样,让刘彻看了哭笑不得。
“我有那么可怕吗?”刘彻在心里疑惑着。
一个男人,若是让其他男人感到害怕,那这个男人肯定会高兴,因为这证明了他的强大和权势。
但若是他让女人也感到害怕了……
咳咳……
那就很伤面子了。
尤其,卓文君还是一只粉嫩可爱的loli。
“孤很可怕吗?”刘彻蹲下身子,看着卓文君问道:“别怕,孤不会吃人,也不喜欢吃小女孩……”
许是感觉到了刘彻的善意,卓文君不再那么紧张了,她微微抬头,看着刘彻的模样,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迅速的低头,答道:“回禀家上,妾身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回答得倒是挺公式化的!
刘彻知道,所有入宫的女子,都会接受一些基本的常识与礼仪教授。
这其中就包括了标准化和公式化的回答。
只是,刘彻不喜欢这样的卓文君。
在他的认知或者说幻想中的卓文君,是那个凤求凰,文君夜奔的卓文君。
是那位写出了白头吟的卓文君。
眼前的这位卓文君,与刘彻认知的那位,差距太大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彻有些失望。
“家上在想什么呢?”这时候,卓文君却悄悄的抬头问道。
连卓文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莫名的,看到家上忧郁的神色,心里就慌得很,也怕的很,小女孩嘛,总是藏不住问题。
“我真笨,怎么会问这样笨的问题?”话刚出口,卓文君就有些后悔了。
她记得,来之前,程郑家阿姐嘱咐过,在家上面前,要一切都顺从家上的意思,不要自作主张。
“孤在想……”刘彻看着卓文君娇羞的模样,呵呵笑了起来:“是不是应该带你出去看看雪景,去上林苑兜兜风,踏雪寻梅!”
对刘彻来说,卓文君,无论聪明也好,愚笨也罢。
至少都满足了他内心收藏的癖好。
名臣武将,美人佳丽,那个穿越者,不是都拼命的在收集?
像那种穿三国不收大小乔,甄姬、貂蝉的,穿宋不收李师师,穿明不收秦淮河的,统统都是穿越者之耻啊。
至于收藏了之后?
花瓶也好,摆设也罢或者捧在手中把玩。
其实区别真不大!
是以,刘彻其实只在开玩笑。
但卓文君毕竟年幼,没有什么心机,更没想过堂堂太子会说话不算话。
一叶封桐的故事,影响深远。
在多数人的心目中塑造了一个天家出口成宪,一言九鼎的形象。
听了刘彻的话,卓文君,不由得在心里高兴了起来。
入宫以来,她虽然很少见过家上。
但,除却义婼义良人之外,她还真没听说过,有那位良人,能与家上同游上林苑。
一种名为虚荣的情绪,渐渐占据她的心房。
女子都是感性的。
即使loli也是如此!
只是想到,自己能得家上如此恩宠,卓文君心中就像吃了蜜糖一样。
只是……
她转念一想,我若真与家上同游,恐怕其他良人,都要来与我为敌了!
可是,若是拒绝,家上恐怕会生气吧?
在这样患得患失的心理中,卓文君心中的紧张与害怕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轻快和活波。
刘彻顿时觉得老怀大慰,loli嘛,就应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尤其是这只loli还是他的女人。
于是,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卓文君一些关于卓氏的问题。
卓文君都一一做了回答。
不得不承认,与一只粉嫩可爱的loli聊天,看着她纯洁无暇的面容,时间确实很容易打发。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了。
刘彻让人将卓文君送回其阁楼休息。
自己则走回属于他的寝宫,在那里,义婼已经烧好了洗脚水,为他准备好了毛巾,升起了火炉。
其后数日,刘彻常常借故将卓文君叫到他身边说话,有时候,他还会把陈阿娇也喊过来。
两只小loli很快就混熟了。
陈阿娇得了一个能说悄悄话的小伙伴,心里开心不已,只觉得太子大兄对自己真是太好了。
于是,她来太子宫,来得比往常更加勤快了。
正主在,刘彻自然就没时间去后宫与那些新来的妃嫔啪啪啪。
也就只有晚上回宫以后,抱着义婼睡觉的时候,可能会来了兴致,就胡天黑地大半宿。
不知不觉,逐除节到了。
………………………………
逐除节当日,长安难得的出了一个太阳。
刘彻在义婼的服侍下,穿上太子冕服,带上冠帽,然后,系上一柄宝剑。
然后,走出宫门,门口,张汤、汲黯、宁成、颜异等十几位臣子,都在恭候他的出现。
“今天是逐除日……”刘彻看着众人,说道:“诸卿且与孤一同去未央宫,观看逐除大礼,坐看疫疠之鬼,被熊熊烈焰焚灭!”
“诺!臣等遵命!”众臣连忙跪下来道。
然后,众人就与刘彻分乘马车,朝未央宫而去。
在途中,刘彻与馆陶长公主刘嫖的车队汇合。
只是,见面以后,刘嫖的脸色,不是很好。
刘广那个倒霉蛋,还没等到周亚夫从吴王王宫抄来的书信与文书等证据,就被抓进廷尉大牢了。
罪名是——吴贼宗藩,人人得而诛之!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可笑。
那刘广千方百计的费尽了心思和手段,想要毁灭证据。
可他又哪里知道,皇帝杀人,不需要证据!
彭越当年反了吗?
没有!
但还是死了!脑袋都被挂上了雒阳城头!
少帝兄弟有罪吗?
没有!
但还是被周勃陈平推进一个小院子里杀了!
聪明人就该知道,只要皇帝猜忌心一起,那就不可能脱罪了!
正如小猪纵容张汤以腹诽的罪名杀了颜异,秦桧在赵高指使下,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岳飞。
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刘嫖脸色不好,跟刘彻无关。
毕竟,刘彻都还没来的及施展阳奉阴违神功,而且也确实派了个小官去传命令。
那刘广倒的太忽然了!
刘嫖脸色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她收刘广钱的事情被刘彻的老爹知道了,然后,就被狠狠的训了一顿。
挨了皇帝的骂,刘嫖能高兴的起来才怪!
但刘彻却是有些心虚。
因为,这事情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快,是他在这上面补了一刀啊!
要没有他指使颜异打小报告皇帝老爹未必会这么快就处置刘广!
陈阿娇却不知道这些破事,见到刘彻,她立刻就高高兴兴的从自己老妈的车里,跑到刘彻车中,然后,跳到刘彻的怀中,蹭了又蹭。
至于刘嫖,则是阴着一张脸,满腹的不痛快。
见此情景,刘彻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王子犯法,从来就不与庶民同罪!刘嫖这事情,换了其他人,身死族灭,毫无问题。
但在她身上,却只是一顿训斥而已。
她还想怎么样?
地球又不是围着她在转!
心中不由得对刘嫖的观感更加的低了。
只是,他还有求于刘嫖。
因此,只能生生的忍住,还要满脸堆笑得问好:“侄儿问姑姑安!”
刘嫖终究还是给了刘彻一点面子,生生的露出一个笑容,道:“太子有心了……”
这时候,忽然,前方一个骑士疾驰而来,这骑士,背上插着一面象征着无比紧急的旗羽。
见到刘彻,这骑士立刻翻身下马,跪下来禀报道:“急报家上,陛下今日晨间不意摔倒,太后、皇后,请家上立即入宫!”
刘彻闻言,心中大惊。
这剧本不对啊!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却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连忙道:“诺!”
然后,就急急忙忙的朝未央宫而去。
到了未央宫,刘彻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原来,皇帝老爹并不是意外摔倒的。
而是,今天早上,一封急报从睢阳到了长安。
急报之中,捅出了李广接受梁王符节和将军印的事情。
然后,皇帝老爹一时血气上头,就昏厥了过去。
为了面子,也为了不让外人知道天子身体情况,于是就对外遮掩说是意外摔倒。
等刘彻到未央宫时,皇帝老爹还没有醒过来。
刘彻也不确定,这到底是蝴蝶效应呢,还是原本前世就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了,李广这货要倒大霉了!
都气的天子昏厥,这样不讲政治的将军,注定是要与封侯绝缘了!甚至假如天子有不测,即使明面上不会有所责罚,但,暗地里,给李广安排一个躲猫猫,窦太后还是能办到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一到温室殿,就立刻求见皇帝老爹。
在得到许可之后,刘彻独自一人,走进温室殿。
窦太后与薄皇后俱都在天子榻前两侧,薄皇后脸上甚至还能发现些些许的泪痕,显然,是被吓坏了!
几个御医在天子榻前忙碌着,刘彻甚至看到了淳于意的身影。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皇帝老爹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刘彻无法确定。
他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就立刻跪下来,道:“皇祖母,孙儿死罪,皇父身体有恙,孙儿,竟不能察觉,请皇祖母责罚!”说着他就重重的叩首。
“太子先起来罢!”与薄皇后相比,窦太后就镇定的多了。
“这事情,怪不得太子!”窦太后道:“而且皇帝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天的逐除仪式,就得靠太子来支撑了,太子,有问题吗?”
刘彻闻言,哪里敢起来?
相反,他长跪不起,继续叩首道:“国事为重,孙儿自是知道,只是,皇父病情倘若没有好转,孙儿哪里还有心思主持逐除?只有皇父龙体好转,孙儿方敢前去主持……”
说着,刘彻就哭了起来。
这倒也不是假哭。
与前世不同,前世,皇帝老爹死了,刘彻也没什么感觉,因为,那一世,他与皇帝老爹的感情可谓是相当淡泊。
就连每三年或五年的照例的朝觐,皇帝老爹都不怎么与他说话。
但在今生,刘彻却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过皇帝老爹对他的厚望和期待以及关心。
虽然说,假如皇帝老爹真的醒不过来了,他这个太子立刻就转正成了皇帝,黄袍加身,口称朕,言称制,出警驻晔,号为天子。
这确实是很爽!
但,刘彻很清楚,他现在的能力、手腕和班底都没有执政天下的把握。
倘若现在就坐到那个位子上,那他无疑就要举步维艰,甚至步履阑珊。
别的不说,一个梁王,他就没法子处理。
若无皇帝老爹在,以兄长和天子的名分压着,梁王一旦变成皇叔,再仗着军功和窦太后,借口兄丧,赖在长安不走,当起了太上皇甚至摄政王,那该如何是好?
更可怕的是,万一梁王觉得,皇帝侄子当得,叔叔也当得,那就完蛋了!
刘彻目前的实力和能力,并不足以保证,能与刘武抗衡。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刘彻深知,他这位皇帝老爹的生命力到底有多么顽强。
前世,他拖着病秧子一样的身子,足足撑了十几年,一直撑到小猪成年加冠,单单是病危,都病危了好几次了!
在这个时候,刘彻知道,他倘若表现出半点高兴或者别的什么情绪,恐怕,皇帝老爹一醒来,他这个太子就做到头了!
是以,无论是公还是私,刘彻都希望,自己的老爹能醒来,至少,不说再撑十几年吧,三五年总还是得撑下去的吧?
窦太后哪里知道刘彻的那些小心思。
太后的职责,使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角色。
皇帝昏厥,太子就必须担当起监国之任!
于是,她训斥道:“哭什么哭!刘彻,你是汉家的太子,江山社稷,你都要担起来,皇帝,哀家会照看,你现在的职责,就是出去,主持逐除大典,安定人心,不然,这天下不安,你担当的起吗?”
刘彻还是不肯,跪着哭诉道:“孙儿知道,但是身为人子,君父龙体未安,不知情况,孙儿,不敢奉懿旨!”
这时候,突兀的,躺在榻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天子,忽然开口了:“太子,奉旨罢,朕没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弱!”
只见到,天子睁着眼睛,竟然慢慢的在御医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他虽然脸色有些白,精神有些萎靡,但是,却并非中风或者更严重的其他情况。
其实,他早就醒过来了。
在刘彻入殿之前,他就醒来了。
听着外间的动静,听着太后、皇后的交谈,以及御医们的诊断。
刘启心中也是唏嘘万分,他没想到,他的身体居然差到了稍微一动怒,居然就会气血上头的地步。
说到底,都是早年仗着年轻,旦旦而伐,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缘故。
但是,却还不至于危及到生命。
最起码,刘启并未感觉到心慌呼吸急促这些症状。
醒来后,刘启想了很多,也回顾了很多,更考虑了许多。
他之所以一直躺着,是想看看,太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他就装昏。
答案让他很满意,太子并未因为他的昏厥和身体状况而高兴,相反,他听到的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的一片纯孝之心。
这就够了!
有着这样一个孝顺能干的儿子,还能奢求更多吗?
这逐除大典,就算是对太子的一个考验吧,看看他到底能不能胜任和主持一个如此重要的礼仪。
至于自己,确实要好好调理,休息休息了。
吴贼也已经灭了,诸侯尾大不掉之势也基本消除了。
接下来,就该好好培养继承人,锻炼他的能力和手腕。
嗯,借着龙体欠安的名义,放手去让太子尝试一下处理朝政,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这次他虽然有惊无险,但难保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还能安然无恙。
这次昏厥,给他敲了个警钟。
必须要做好政权交接和大权移交的准备了。
第353章 不称职的丞相
当刘彻步出温室殿时,立刻就被丞相张欧,御史大夫晁错等人团团围住。
“家上,陛下龙体如何了?”张欧几乎没有客套,立刻就问道。
“父皇一切安好,只是偶感风寒,一时不适……”刘彻看了一眼张欧,作揖回礼道。
张欧却着急的跪着道:“臣请探视陛下!”说着就重重的叩首。
刘彻看着张欧,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于张欧这个丞相,其实舆论是不满意的。
有人说,‘张丞相乃是捡了一个丞相和君侯的位子……’
甚至,更加刺耳的说法也有。
譬如,刘彻就听说过,有些彻侯私底下议论说‘时无英雄,徒使庶子称雄!’。
当时,刘彻听听也就过去了。
毕竟,硬要把张欧拿来跟萧何、曹参、灌婴、王陵、陈平、张苍这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踩着千万尸骨成就功名的英雄人物相比,对张欧来说,很不公平——别说张欧了,就是前丞相申屠嘉,当年不也被人议论说‘一代不如一代’。
可在这时,张欧的表现,却是让刘彻非常失望。
在天子遭遇这样的突发事件时。
作为丞相,上策必然是秘而不宣,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安抚群臣,再私下觐见天子,探视,查明情况后,再决定是调兵戒严还是歌舞升平。
中策的话,可能会多种选择,譬如说,先屏退左右,再询问刘彻情况。
可张欧偏偏选择了最下策,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当着群臣的面,问起了天子的情况!
这不啻是宣布,天子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吗?
不然,丞相何以着急?
“真是猪队友!”刘彻叹了口气,环视群臣,淡淡的道:“丞相要去探视,孤自然不无不可,只是,父皇不过偶感风寒而已,丞相郑而重之,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刘彻心中对张欧的评价已经是急速下跌,直接跌破了及格线,向着零分狂奔。
刘彻心里面也明白,张欧这是官僚当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该怎么当官。
丞相是什么?
世人的印象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百姓,使卿大夫各司其职。这是当年陈平曾亲口说过的话。
可能这样的话,比较笼统。
那么,宣帝说的就比较直接了——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阴,使狱无冤刑,邑无百姓,丞相之职也!
成帝都知道——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典领百缭,协和万国,为职任重莫焉也!
简而言之,做为一个丞相,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在关键时刻,能承担起责任,扛起国家的重任。
而张欧,这时候的表现为零分!
刘彻当然清楚,张欧不是不懂该怎么做,而是,他怕承担责任,怕被人指责,怕背黑锅。
所以,张欧选择了逃避他丞相的责任。
这是政客的行为,不是一位政治家的行为!
对政客来说,那当然是政绩我要,黑锅你来。
而政治家,则为着远全局,统筹全国,不会局限一时一刻,而是放眼十年,甚至百年!
刘彻摇了摇头。
他真的希望,此时的丞相还是申屠嘉就好了!
不过,这个丞相是皇帝老爹选的,刘彻也无权置喙。
他向前一步,看着晁错,看着袁盎,看着岑迈等三公九卿,长揖道:“父皇偶感风寒,龙体略有不适,今日天气又有些冷,因此,太医建议,今日休息,不要操劳,父皇命孤来主持本次的‘逐除’大礼,孤年少德薄,倘有不到之处,请诸卿提点,辅佐!”
说着,刘彻就长揖在地,深深的一拜。
作为太子,刘彻很清楚,在这个时候,他需要做的其实就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告诉大臣,皇帝无恙,只是小病而已。
作为穿越者,刘彻知道,危机公关,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众臣们听完,纷纷恭身长拜:“臣等谨奉诏!”
袁盎更是立刻就凑过来,道:“家上,逐除大礼,已经准备就绪,请家上移驾宣室殿,召见彻侯外戚,诸在京诸侯王子,赐予赏赐,臣已经与宗正安排好了!”
晁错也上前道:“家上,臣也已经与少府商议好了逐除大礼的细节,诸般卫士与禁军,也都安排妥当,巫师们也准备好了!”
中郎将郅都也道:“家上,臣也已经调集了南军五千人,在武库戒严,随时听候家上调遣!”
其他司曹与各个负责宫廷安全与宫门禁卫的司马、卫尉也各上前表明了态度。
刘彻听完,非常欣慰。
丞相虽然不咋样,但这下面的大臣,却还是很称职的。
自发的就完成了封锁消息和戒严的准备。
比起张欧那个只会推卸责任的货,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要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封锁消息,防止皇帝在逐除日昏厥的消息进一步向宫外蔓延。
只要民间不知道,就没什么事情——虽然他们迟早会知道,宫里面的大嘴巴是出了名的!
但,现在马上就知道和一个月后知道,那是两码事情。而且,封锁消息和戒严,同时也是为皇帝万一真的出事做准备。
而且,在皇帝出事的当口,这些人还能依旧把逐除仪式的准备工作完成,这就更难得了!
刘彻很清楚,现在,不管怎样,逐除仪式都必须照例进行。
必须要表现出信心,传达出皇帝安然无恙的信号——想想看,要是连逐除仪式都不举行或者说举行了,但错漏百出,那给人看了,指不定会出现些什么说法呢?
历朝历代,将皇帝的健康和安危,视为国家机密,不是没有道理的。
“中郎将!”刘彻转头看向郅都,道:“让武库的士兵回营吧,解除武库的戒严令!”
现在,皇帝老爹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武库的戒严,就不再需要了。
这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告诉别人,皇帝确实无恙的姿态。
不然,百姓看到武库戒严,肯定会联想翩翩,这时候,解除戒严令,将士兵调回军营,那百姓就会以为是照常的轮换或者调动,毕竟,这样的情况常常发生。
“诺!”郅都领命而去。
刘彻看向诸臣,道:“卿等随孤一同去宣室殿,准备逐除大礼罢!”
“诺!”众臣也纷纷恭身拜道。
第354章 丞相的人选
在群臣的簇拥下,刘彻来到宣室殿。
首先由御史大夫晁错宣读了天子交给刘彻的诏书,大意就是朕偶感风寒,身体略有不适,因此,今日逐除仪式由太子代表主持。
官员们在经过起初的惊诧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纷纷跪下来拜道:“臣等谨奉诏!”
然后,又非常熟练的对刘彻跪下来,拜道:“恭请家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事实上,确实是演练过无数次了。
先帝最后两年的日子,实际上,大部分的非重要朝会与礼仪的主持工作,已经由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天子接手主持。
众臣之中,只有丞相张欧满腹苦涩。
虽然站在群臣之首,但张欧却感觉如坐针毡。
原因嘛……
自然是……
宣读天子诏书的人,居然是晁错……
虽然说,御史大夫作为亚相,确实有宣读天子诏命的资格。
但那通常都是特殊情况或者丞相出缺。
现在,他这个丞相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可向群臣宣读天子诏命的人,却变成了御史大夫。
这毫无疑问是个非常明显的信号,通常,在汉室,这样的特殊情况,几乎都代表着一个相同的意思——皇帝对丞相已经不满了。
这个时候,一般的丞相,都会主动请辞,免得碍了皇帝的眼,还伤了自己的自尊。
譬如,先帝时,北平侯张苍,就差不多是这样辞官的。(注)
但张欧认真的想了想以后,却终究没法下定决心辞官。
这一来,张欧脸皮比前任的丞相们都厚了一点。
二来,张欧觉得,这大概是太子的意思,而非天子的意思。
毕竟,谁都清楚,晁错的脑袋,谁保下来的!
再者,丞相食禄一万石,金印紫绶,旁的不说,就是这待遇与地位,就比一般的诸侯王还要高了。
是以,但凡只要能继续坐在丞相的位子上,张欧就会继续赖着不走。
这样的心态,其实早在他当廷尉时,就流露无疑了。
当时,有人曾认为,张廷尉是汉室有史以来,最没有作为的廷尉。
部下呈报上来的案件,他但凡只要能推脱的,就肯定推脱掉了。
然假如一定得由他自己来处理的,他都会千方百计的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拖延,实在拖不下去,才流着眼泪,在文书上签字用印。
这固然是其为自己树立牌坊,但未尝不是反应出了,他缺乏担当,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的性格?
说句老实话,张欧也是命好。
当廷尉时,前任是一代名臣张释之,整个廷尉衙门的官员素质处于一个历史高峰。
等他当上丞相了,丞相府的属官和司曹,都是张苍、申屠嘉几十年来一以贯之培养出来的能臣。
在这样的情况下,毫不夸张的说,随便换其他人,大概也能胜任。
刘彻自然也清楚这些情况。
他记得非常清楚,前世申屠嘉后的丞相无论陶青也好,刘舍也罢,都是些唯唯诺诺的家伙,除了当了几年牵线木偶,啥成绩也没做出来。
但汉室的行政体系,依旧运转正常,国家欣欣向荣。
这都是基层官员能干,所以,丞相是谁,并没有什么干系。
发展到小猪朝时,更玩出了外朝与中朝的花样,丞相彻底成了泥塑菩萨,被排除在了权力中枢之外。
然而,现在,没有经过小猪的改制,丞相的权柄依然大的吓死人。
旁的不说,丞相可以决定许多皇帝懒得去管的琐事,也能任免官员。
譬如北平侯张苍当年去职后,被人踢爆,他提拔和举荐的许多官员,都属于问题官员,中饱私囊、吃里扒外的一大堆。
正是这事情,给了张苍致命一击,使其政治影响力迅速消退。
甚至连长安都没脸留,只能回北平待着。
因此,刘彻在心中已经决心换相了。
故意让晁错来宣读诏书是第一步,是给其他人看的步骤。
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大家——丞相出问题了,皇室已经不信任丞相了,有志于冲击丞相大位的彻侯们可以出手了!
这个信号释放出来,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那些野心勃勃,想过一把丞相瘾的彻侯公卿们肯定会激动起来。
甭管,他们能不能最终当上丞相。
最起码,这种露面和在天家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就很难得!
要知道,在汉室,丞相的产生,是由两种方式决定的。
第一是皇帝自己选择,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因为刘家是出了名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一般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二,则是大臣们推举了。
譬如前丞相申屠嘉,现在的张欧,都是属于这一模式下产生的典范,当然,实际情况,与天子自己选择差不多。
天子不表态,下面的大臣哪敢真的大大咧咧的举荐出一位不和天子意的丞相人选?
那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是以,在这一模式下,想要当丞相,首先,得是彻侯,其次,还得让皇帝知道和认可。
汉家彻侯两三百号,皇帝也不是超人,哪能每一个都记得?
所以,这适当的露脸,刷存在感,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不然,为何前不久,北平侯张苍都还要特意派自己的世子,跑来长安啊?
献书这种事情,派个孙辈或者年富力强的幼子什么的不就可以了吗?
归根结底,这也属于一种刷存在感,免得被皇帝忘记,遗忘的方式。
所以,汉室历史上,每次拉丞相下马或者推举丞相,彻侯公卿大臣们,几乎全民参与,像过节一样,那阵势,几乎让不明白的人以为,刘家实行的是希腊的贵族长老明珠制呢!
但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一帮子凑热闹不怕事大的贵族在刷存在感,免得被皇帝忘记了而已。
当然,其中也有真正想冲击丞相大位的存在。
是以,每次,当有丞相面临皇室的信任危机时,各种牛鬼蛇神都会跳出来。
只是……
刘彻很清楚,这次要是真的换相成功。
那实际上,丞相的候选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老爹的好狗腿,忠实的走狗,桃候刘舍。
刘舍上一次没捞着丞相,这一次,再不让他过一过丞相的瘾,那皇帝老爹估计自己都会不好意思了。
第二个嘛,则是太尉周亚夫。
周亚夫此番平定吴楚叛乱,有大功,按照制度,是完全可以拜相的。
具体会是谁胜出。
刘彻这时候也没有把握。
但刘彻自己是倾向周亚夫的。
毕竟,现在这局面,比较诡异,周亚夫为相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这样想着,刘彻在太常寺官员们的引领下,登上原本皇帝老爹才能登临的龙座,然后,坐在龙座之下的台阶旁。
逐除仪式开始了!
第355章 监国太子
逐除大典,其实白天的戏份并不多。
刘彻要当的,其实也就是个泥塑的菩萨。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微笑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自有大臣们去处理。
汉室建国虽然不过五十几年,但是,整个政治体系,却是继承自秦国的,经历过春秋战国锤炼的成熟体系。
因此,对刘彻来说,主要挑战,是晚上的逐除仪式。
届时,所有在长安的彻侯外戚以及诸侯王子弟,都会来到宣室殿前,参加逐除仪式。
逐除日晚上的仪式,在汉代,又被称为大傩。
诗经有云: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论语中也说——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这些前代贤圣的记载都表明,大傩仪式,是严肃的政治活动。
在君权天授的时代背景下,刘彻以太子身份主持,必须兼顾威仪和孝道,而且还得做出一定的姿态,来笼络人心。
这其中的度,是比较难把握的。
辛亏,有晁错在身边提点和安排,刘彻这才知道该去怎么做。
毕竟,晁错曾经当了十五年的太子家令,对这样的事情,熟悉无比。
终于,夜幕徐徐降临。
大傩仪式,也随之拉开了帷幕。
宣室殿中首先响起了声势浩大的鼓声,随之,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锣鼓的合奏之中。
这是大傩的传统,根据神话传说,鬼虎、疫、魅、不祥、咎、梦、磔死、寄生、观、巨、蛊等魑魅魍魉是最怕鼓声的。
所以,自春秋以来,每年大傩,都是伴随着鼓声进行的。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数百位童子的齐声唱和。
“甲作食凶,巯胃食虎,雄伯食魅……”童子们稚嫩的声音,伴随着鼓点,一声声的传出。
上百位头戴各种鬼神面具的巫师,也跳出来,持着各种各样的道具,在殿中,跳起了舞蹈。
这些巫师嘴里面念念有词,因为语速比较快,一般第一次听,是有些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
但只要仔细一听,但凡挺清楚的,估计都会在心里笑。
原因很简单,这些巫师念的不是咒语或者经文,而是很朴素的恐吓语言。
恐吓的对象,自然是那十一种被人们讨厌的魑魅魍魉,疫疠之鬼。
譬如,当童子们唱到‘巯胃食虎’时,扮作巯胃的巫师们就会格外的激动,跳着大喊,其语言也很通俗,大抵是些‘快跑吧,再不跑,我就要抓住你了,把你扒皮抽筋,掏心挖肺,还要放在火上烤’
而这个时候,扮作鬼虎的巫师,就会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跪地求饶什么的。
是以,其实,大傩算是汉室皇家的重大庆典中比较欢乐的一个典礼。
不拘巫师们可以放肆,就连臣子,也可以兴致来了,上去凑个热闹。
大抵算是一场西元前的cos大会。
臣子们可以放肆,但作为典礼的主持者,刘彻就必须安坐。保持着微笑,还要有所威仪。
然后,他还要与每一位前来拜会他的彻侯公卿,稍微的聊一聊。
这个工作量就比较大了。
因为,在京彻侯上百位,其中多数,刘彻见都没见过。
何谈了解?
好在,对此,太仆袁盎早就安排好了,每当一个公卿前来拜会时,都会有一个站在刘彻旁边的官员,将一张帛书拿给刘彻看,帛书上,写了前来拜见的这位贵族的名讳、封号以及父祖的基本情况。
这样,刘彻就可以表现得比较得体,不至于出洋相,甚至,他还能根据前来拜会者的背景,勉励一二,褒扬一二。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政治活动。
整个大傩一直持续到亥时,在人定时分,才停歇下来。
然后,宫里宫外,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的巫师们,将他们戴过的面具丢进火堆中,将之彻底焚毁,表示,所有的魑魅魍魉,疫疠之鬼,都已经被赶出了人类的世界,它们再也不能危害到人类。
这时候,天子刘启,也在几个宦官的簇拥下来到了宣室殿。
刘彻连忙带着群臣上去觐见。
天子刘启这时候,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红润。
他登上御榻,坐下来,摆摆手,对着群臣道:“朕今日偶感风寒,身体有所不适,是以,大傩由太子主持,倒是辛苦诸卿了!”
天子的出现,是必然的。
不然,天子一整天都不出现,外人,肯定会有所怀疑和浮现。
大臣自然连忙跪下来,道:“臣等不敢,惟愿陛下龙体安康!”
刘彻也跪下来,道:“儿臣年少德薄,主持大傩,战战兢兢,唯恐德薄,有伤父皇英明,幸得诸卿协力,方能顺利!”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摆摆手道:“太子做的不错,朕心甚慰!”
确实,逐除大典,虽然是汉室所有重要庆典中政治意味相对较小的一个大典。
然而,十六七岁就能主持这样一个大典,还能让之有秩有序,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表扬的事情。
刘彻自然谦虚的道:“儿臣不敢当父皇夸赞,俱是公卿之功!”
天子刘启却只是笑了笑,然后,他就站起来,对大臣们道:“朕决定静养一月,这一月,朝中大政,由太子监国,丞相、御史大夫与九卿、卿大夫辅佐,倘遇事不决,再禀报朕!”
大臣们闻言,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汉家太子监国,是有传统的。
打高皇帝刘邦起,太子监国就成为了定制,不过当时是高帝要征讨那些不臣的诸侯。
等到了先帝时,先帝三次出巡和两次远征,也俱是太子监国,尤其是到了先帝的最后两三年,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天子,在事实上已经开始接手大权了。
刘彻更是激动万分。
这监国,虽然说,其实屁权力都没有,反而责任要背一大堆!
像当年刘盈监国时,实际上,决定的权力在曹参和吕后手上。
也就只有刘彻的老爹在先帝晚年病重之时,才算的上真正的监国。
而,现在老爹虽然身体出了点问题,但却肯定不至于连视政的能力都没有了。
是以,这监国,其实就是给刘彻一个学习和掌握各种朝政,了解各个衙门情况的机会。
至于决定权嘛……
嘿嘿,后来小猪都当了皇帝了,结果就因为决定以后政事不再向窦太后报备,结果差点被废掉了!
是以,刘彻只要不笨,他肯定知道,事无巨细,都得呈报皇帝老爹,等他老人家拿出决断,最多,他可以在其中施加些影响。
但,踏出这一步的太子,从此就能名正言顺的插手政务,更可以对天下郡县诸侯发号施令,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对某些政策进行微调。
而,这是刘彻做梦都想要的结果!
第356章 背锅侠(1)
翌日,正月初一。
刘彻刚起床,汲黯就带人捧着一大堆的文书和案牍,前来报道了。
“家上,这些都是少府与诸九卿司曹衙门的公文,请您过目……”汲黯恭身敬拜着,跟在他身后的官吏们,捧着一堆堆的竹简,呈到了刘彻案头。
刘彻随手翻看了一下,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他抬抬手,对汲黯道:“这些文书,卿拿去与张汤、颜异,共同审阅,再来告知孤结果!”
“诺!”汲黯恭身一拜,然后挥手让官吏们再捧起竹简,慢慢的退出殿堂。
刘彻待汲黯走后,却是站起身来。
如今,他身为监国太子不单要管这太子宫,就是朝政,在名义上,也归他管。
然而,相对的,麻烦也多了起来了。
单单就是三公九卿各衙门的往来文书和上报的奏疏,一天保守估计大概也有差不多一百多份,再加上前些周亚夫大军的军报与奏疏以及各郡县主官上书等等,加起来,这一天就要看上百公斤的竹简。
假如真要一个个逐一的去看,去检查,那,刘彻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估计也够呛!
是以,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就交给汲黯等人去处理。
刘彻可不想跟秦始皇一样,最后落得一个累死的下场。
况且,现在,刘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考虑和权衡。
从太子到监国太子,这是一个飞跃,甚至可以说是升华。
因为,监国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武力,任命军官甚至单独建立一支军队。
然而,相对的,权力有多大,黑锅就要背多大。
身为穿越者,刘彻知道,马上,他就要背一个大大的黑锅了。
“该死的彗星和雷暴……”刘彻感觉有些头疼,用力的摇晃一下脑袋。
现在是正月初一,用不了几天,就是正月的乙巳日了。
乙巳,这一天,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
这是前世刘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情。
彗星象征兵灾,雷暴劈雒阳,则寓意着上苍对统治者的不满。
就算脑洞不怎么开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将这两个事情给联系到一起。
倘若脑洞大开的话……
刘彻知道,他极有可能,将要面临一个严重的危机。
作为监国太子,一旦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那么,毫无疑问,这个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倘若某些家伙再利用此事,上跳下窜,串联和结伙,刘彻的太子位置也未必就真的稳如泰山!
“我得想个办法,找个接锅侠!”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刘彻现在容不得自己的太子位子和权柄有半点闪失。
只是,这接锅侠比接盘侠更难找。
刘彻想破了脑袋,也才想出来一个半接锅侠。
踱着步子,刘彻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江都王的归属问题。
若是以前,他光明正大的跳出来,给刘阏背书,保送刘阏直接成为江都王,也没人会说闲话。
但他现在是监国太子。
再那样干,就有些不合适了。
作为监国太子,刘彻必须要保证,他最起码在表面上要做到公平公正,要让人挑不出刺来。
不然,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谁愿意陪你玩啊?
游戏没人陪你玩,那自然是玩不下去了。
而政治游戏一旦玩不下去了,那就只能上刀剑了。
而且,蛮干的话,对刘彻自己的名声以及人望也都是一个打击。
从昨夜到现在,刘彻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这两个事情。
此时,正好是早上,脑子被北风一吹,刘彻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于是,他立刻有了决断!
转过身,刘彻对一直静立在他身旁,随时等候吩咐的王道,命令道:“去,给孤召两千石以上九卿衙门各大臣事!”
“诺!”王道立即就下去吩咐。
刘彻却在心中,开始推演和盘算起来。
自古以来,假借托梦、鬼神以及祥瑞等事情来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统治者数不胜数,这些事情,更是造反必修的一门课程。
同样的,只要能将己身托于神秘之上,以天意为幌子,也几乎可以无往而不利。
譬如,王莽篡汉玩的那些把戏,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幼稚天真到了极点,可他却偏偏成功了。
由此可见,骗术并不一定需要复杂,有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忽悠,可能会起到奇效。
尤其是对于统治者来说。
先天的强势地位,使得臣子不可能有反驳甚至质疑皇权的可能性。
宇宙万物,物理定律,自然规律,统统都要尊重皇帝!
对皇帝来说,指鹿为马,这是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君不见,为了避刘彻的老爹与祖父的讳,启与恒纷纷改名。
夏启变成了夏开,齐恒公变成了齐永公。
刘彻虽然不过是个监国太子,但,却也可以狐假虎威,行一些往常不敢行的事情了。
等到,大臣们都来到了太子宫。
见礼完毕,各自落座之后,刘彻就悠悠然起身,用一种略带沙哑的腔调,对着群臣道:“昨夜,孤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白头翁,对孤言:汉有贼臣,当戒之警之,孤欲再问,只见有长星自西方掠天而过,又仿佛有天火播了雒阳东宫正殿……”
刘彻看向诸臣,问道:“此梦为何如此,孤甚不解,诸卿皆饱学之士,多闻博识,请以教我!”
对刘彻来说,撒这个谎,最大的好处,就是彻底甩掉了几天以后的彗星与雷击的锅。
至于接锅侠……
不是赵王就是燕王。
汉有贼臣,这四个字,一旦几天后那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的事情一发生,那么,毫无疑问,就算是儒家的那帮人,估计也会认为,这是神灵示警。
贼臣是谁?
那就要充分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了。
但刘彻相信,赵王刘遂,估计十之八九要躺枪了。
当然,更大的好处,则在于,这事情以后的发酵。
想想看,那位给刘彻‘托梦’的白头翁是谁?
只要脑子不笨的,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估计都会一口咬定是高皇帝。
既然高皇帝都托梦给太子了,那太子当真就是天命所归了!
这也算是刘彻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甚至,刘彻都不需要担心皇帝老爹会起疑心或者别的什么。
原因很简单,刘彻是在成为监国太子后,才做梦梦见的白头翁。
按照中国的政治传统,监国太子,算是半个皇帝了,可以代天行使君权。
因而,这只是一个类似擦边球的举动,并不会踩线。
第357章 背锅侠(2)
统治者神神叨叨的事情,在汉室,并不少见。
不然,后世也不会有‘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之叹。
皇帝不止赤膊上阵,参与了许多类似的事情,而且,每一个皇帝,都还有些信这些东西。
先帝时的黄龙事件,就是以一位功勋卓著的丞相下台才宣告结束。
是以,当天子刘启听说了太子刘彻居然郑重其事的告诉大臣们,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白头翁,告诉他‘汉有贼臣’,更梦见了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这样的不祥之兆。
刘启心里面,其实也是打鼓的,有些摸不准,刘彻所言,究竟真假如何?
但是,这一点都妨碍晁错立刻就蹦跶了出来,杀气腾腾的上一封奏疏,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削藩未尽全功,大臣还须努力!’,磨刀霍霍,点了三五个诸侯王的名字,列举了他们的违法事迹。
这封奏疏,与刘启的心意,可谓是不谋而合。
现如今,强大的吴楚已灭,这两个过去诸侯王中兵力最多,最桀骜,财力最雄厚,历史最悠久的藩王一去,长安的权柄,可谓是达到了顶点。
没有诸侯王不敢再对长安有所不满和怨言,就连一向与匈奴人眉来眼去的赵王与燕王一系,都老实了许多。
甚至就是三越,也已经忙不迭的派出了使者,再朝长安。
在这样的辉煌胜利下,刘启的心也就变得更大了。
假如一两个月前,吴楚兵锋最盛时,他的想法,最多不过也就是击败吴楚,然后,安心当自己的圣天子。
但,现在,他却已经不再满足,继续放任地方诸侯割据,形同独立王国的局面。
他想要彻底的解决诸侯王的割据地位,收归诸侯王手里的兵权和财权以及人事权力。
趁着自己身体还健康,一举扫清国内的隐患,为子孙后代,奠定万世基业。
但,没有借口啊!
而且,一年之内,连续撸了三个诸侯国,杀了两个诸侯王,还有一个楚王死在长安。
再动诸侯的话,将来青史之上,会是如何评价他?
宗室兄弟,宗藩内部,又将会是如何评价于他?
无论如何,刘启都不希望留下恶名,更不希望,被天下人认为他没有骨肉亲情,冷血刻薄寡恩。
是以,晁错的奏疏,他直接留了下来,不打算公布,也不打算批驳,就这样,再等等看。
若是太子的梦境被应验了,那,这事情就可以拿出来再炒一炒,看看情况,若没有的话,就当没有这个奏疏。
老刘家向来如此,既要当婊子,还喜欢立牌坊。
满嘴的仁义道德,但实际上,手里拿的却是刀枪剑棒。
但是,朝廷内外的风潮,却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下了。尤其是御史台的御史以及向来显得没事干天天晒太阳的大鸿胪寺官员们。
他们中,虽然多数也不信什么太祖托梦,汉有贼臣之类的胡话。
但是,太子发话了,未央宫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
有点政治敏感性的,都知道是时候出来刷存在感表忠心了。
反正,汉有贼臣,这贼臣,究竟是藩臣还是朝臣,谁能说得清楚?
一时间,朝野一片鸡飞狗跳,各种各样的炮灰,纷纷跳了出来打头阵,试探风向,幕后的大人物们稳坐钓鱼台,静待时局变化。
反正,在这个时候,即使打不倒自己的政敌,能恶心一下对方,也不错嘛……
尤其是袁盎一系与晁错一系,几乎斗了个旗鼓相当。
至于诸侯王,躺枪的人也有不少。
甚至,就连一向默默无闻的代王也躺枪了——刘登被人揭发,在十一年前,他老爹还在的时候,与其老爹一起议论今上,言语颇有不敬之词……
咳咳,这就纯属是泼脏水,要搅混局势了。
代王一系,谁不知道,是标准的刘氏铁杆?向来就是老实厚道的代言人。
当然,在刘彻的指使或者暗示,以及天子的纵容甚至放纵下,舆论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向来与长安面和心不合的赵王刘遂。
刘遂一直以来,就是长安的心腹大患,尤其是今上即位以来,与吴楚相从莫逆,更多有收留吴王使者,与之密谋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赵王遂一直就与匈奴人眉来眼去,大有效仿卢绾、陈烯,叛国投敌或者当带路党的架势。
正月乙卯,乙巳日前一天,刘彻就开始紧张了起来,派了人在石渠阁,盯着太史令司马谈的动向,同时,他彻夜未眠,盯着天空。
子时刚过大概两刻钟,一个拖着巨大尾巴的彗星,从西北略过天空。
这颗彗星非常巨大,拖拽的彗尾在星空中划出一条明显的彗星轨道。
五个月内连续出现两颗彗星,顿时,天下震动。
没有人能解释,这颗彗星,意味着什么……
上一次彗星出现,吴楚谋反,结果,连绵三月,才得以解决,今次,再次出现,难道会是匈奴人入侵的预兆?
许多人心中彷徨无比。
这时候的汉人,明显,还是缺乏足够的自信。
面对兵强马壮的匈奴人,纵使是最乐观最好战的人,也不敢说,能战而胜之。
甚至,朝野民间,存在着大批的对匈奴恐惧的主和派。
这些人中的激进分子,抱着的是跪舔也要和平的想法,反对一切可能激怒匈奴的做法。
因此,许多人忧心忡忡。
然而,朝臣们却在看到了这颗彗星后,立即就想起了太子之前几日召集他们所说的那段话。
“孤夜梦白头翁,告孤曰:汉有贼臣,当戒之,警之!孤欲再问,只见有长星出西方,仿佛有天火播雒阳东宫大殿……”
在这彗星面前,便是抱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大臣们,也纷纷交出了自己的膝盖。
“高皇帝显圣了啊!”有人哭着喊着,这是汉家的死忠铁杆。
“汉有贼臣?那么谁是贼臣?”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深思。
毋庸置疑,随着这彗星的出现,太子的预言已经坐实了一半,即使没有天火播雒阳,可信度也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贼臣是一定也必须存在的。
假如没有,那就肯定是臣子们工作不够仔细,追查不够认真所致,要重重检讨!
甚至政治敏感性更高的两千石大臣,已经迅速的脑洞大开联想了起来。
连吴逆作乱,那位白头翁(疑似高皇帝)都没有出来托梦。
那就只能说明,在天上的神明,汉家的开国皇帝,都认为,这个贼臣比吴逆对汉室的危害要更大更严重。
那就只能在诸侯王里面找贼臣了。
但问题是,贼臣是谁?
许多人想来想去,顿时就脑洞大开的联想到了——肯定有个阴谋叛乱,反叛长安的贼臣集团。
假如不是这些贼臣有了组织甚至串联了起来,意欲一同举兵叛乱,那位老大人何苦需要托梦示警?
晁错顿时就激动万分!
还有什么比有一个潜在的‘阴谋反汉集团’更能振奋他这一系的官员的士气和战斗力的?
甚至就是天子刘启,在半夜忽然被人叫醒,出来望着天空上拖曳着长尾的彗星,也是脸颊都有些抽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道:“好贼子,居然真的还藏了一个贼子,意欲对朕对社稷不利!”
“查!给朕去查,到底是哪个贼子,竟欲作乱!”刘启几乎是铁青着脸下的命令,他实在是很好奇,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敢反抗他,甚至到了高皇帝都要托梦示警的严重地步。
至于为何是托梦给太子。
刘启也是自动脑补了一下过程。
因为当天他曾昏厥嘛,身体不适,这高皇帝托梦给太子,也就能够理解了。
既然天子都一口咬定肯定存在一个贼子了。
那低下的官员,还能说什么?
拼命去查罢!
所有诸侯王的个人资料喜好和被记录的言行与档案都被翻了出来,除了少数几个比较老实沉默的家伙,其他人几乎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能上贼臣的名单。
这可就愁坏了少府的尚书和侍从们。
到底谁是贼臣?
看着那十几个貌似人人都可以算贼臣的诸侯王,许多人心里开始打鼓,没有人敢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报上去。
只能从中选几个最桀骜最不顺服长安的诸侯王,当成目标去调查了。
于是,好几个人躺枪了。
甚至,就连齐王刘将闾,也不幸倒霉。
至于赵王刘遂,更是成为最大的目标,所有有关刘遂的言行以及过往派往赵国大臣回报长安的奏疏,统统都被翻出来,逐字逐句的被人拿在放大镜下研读。
翌日,乙巳日午时。
一封雒阳的八百里加急紧急急报送抵长安。
昨夜子时三刻,天火播雒阳东宫正殿,烧毁宫室三间!
整个长安,所有知情的彻侯公卿大臣们,这下子,再也不能安坐了。
当日,所有在长安的彻侯八十三人,并丞相、御史大夫、中郎将、太仆、太常等文武百官,数百人,联名上书天子,奏曰:臣丞相张欧、臣御史大夫晁错,臣中郎将郅都,臣太仆袁盎,臣章武候窦广国等昧死以奏陛下: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是故文王‘将天明威,致王罚!’,今恶兆已显,神明已示,臣等昧死以奏陛下,请广查诸侯大臣,遍识忠奸之分,使忠臣能有所心慰,而贼子,无从逃脱!
在奏疏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大臣公卿姓名。
这样的阵势,汉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了。
上一次阵仗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故淮南厉王刘长谋反案被下诏让群臣共议的时候。
整个,长安,无数人心惊肉跳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未央宫在沉默了半天以后,把太子刘彻和丞相、御史大夫等三公九卿以及在长安的彻侯外戚,统统请进了未央宫。
人人都知道,天子,将要给出一个说法,指名一个或者某几个‘贼子’嫌疑犯了。
这极有可能意味着,又一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358章 背锅侠(3)
“臣等拜见家上……”刘彻端坐御榻之下,临襟正坐,接受朝臣的跪拜。
皇帝老爹则坐于刘彻身后的屏风后面,以屏风相隔,听闻政事。
这其实,算是多此一举了。
但政治就是如此,掩耳盗铃,就是政治的常态。
现在,既然是太子监国,天子就不会跳到前台来。
刘彻拿着一封刚刚被一个宦官送来的帛书,将之摊开来看了一眼,然后,就照着上面的要求,对诸臣开口,道:“昨夜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东宫正殿,孤甚愧疚,是孤不德,无以取悦上帝,是故,上帝乃降罪于孤,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孤当素服以避正殿,于高庙面壁三日,自省其罪,此孤之罪,与父皇、群臣无关!”
一上来,刘彻并未先按照帛书上的要求说话,而是自作主张,先把罪责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看似很蠢,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聪明的策略。
反正,现在谁都知道,这彗星与雷暴与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上苍在示警,是汉有贼臣的预兆。
因此,刘彻这么说,只是一个姿态,一个要把那个贼臣,也就是背锅侠,往死里整!
可惜,大臣和天子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刘彻玩出来的花样。
大臣们一个个都是立刻就纷纷拜道:“家上言重了!此事与家上无关,纯属贼臣作祟,是故上帝示警,神明自显!”
至于屏风后面的天子,却是暗暗点头,觉得这个儿子,还真是孝顺,竟然为了不让他这个君父的声名受损,不惜自己背锅,有担当,而且很孝顺。
再想着前些日,他昏厥那日的所闻,天子刘启心里就更满意了。
刘彻站起身来,踱了一步,这才按照帛书上的文字,道:“诸卿皆为长者,多闻博识,必知贼臣何人,请以教孤,以明忠奸!”
丞相张欧立即出列拜道:“家上,臣欧,有奏:昔者济北王兴居谋逆,先帝将兵诛之,兴居贼臣,四散而逃,多有潜逃吴逆之国者,亦有部分贼子,投奔赵王,收留逆贼,非人臣所为,赵王嫌疑颇大,臣请有司诏赵王至京师问询此事!”
刘彻听了,嘴角有些抽搐。
这张欧,真是个猪队友!
他要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肯定是收了刘遂的钱,这是要给刘遂开脱呢!
谁不知道,当年刘兴居叛乱被平定后,先帝特别下诏,赦免了所有追随刘兴居叛乱的官员和士绅,还特意强调,一律不再追究。
不然,刘遂哪里还敢继续朝长安。
当然,这也勉强算是个由头吧?
但,这事情,肯定不可能成为刘遂的罪状。
刘氏天子,断然不可能去打先帝太宗孝文皇帝的脸,对于那位曾经的在世圣人,所说的话,下过的诏书,在汉室,基本等于金科玉律,不容任何置喙!
很明显的,刘彻甚至都听到了屏风后面,皇帝老爹不满的咳嗽声。
这是一个很严厉的信号。
亦是一个催命的象征!
天子刘启在屏风后面,此刻,真是肺都气炸了!
对于张欧,他现在是怎么看,怎么都不满意了!
堂堂一个丞相,凡事都是唯唯诺诺,在往日,或许,这样的丞相是符合他心意的,可以被操纵的木偶。
但,在这样的时刻,一个这样不识大体,不明大局,还有些糊涂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能的丞相,却非良相人选!
这时候,天子刘启有些怀念前丞相申屠嘉了。
申屠嘉虽然脾气臭了一点,性格犟了一点,思想古板了一些。
但最起码,有立场有原则有能力,而且,绝对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政治错误!
刘启与张欧,当了十几年君臣,自然清楚,张欧不大可能是收了刘遂的钱,更大的可能,估计还是老毛病又犯了,怕说错话,做错事情,满心只想着和稀泥。
这样想着,天子刘启就微微叹了口气:“朕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丞相?”
只是,换相不过四个月,贸然再动,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了。
事关天子尊严,刘启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决心,推动换相之事。
“朕得想个办法,让张欧自行请辞……”刘启心里想着。
既然不能罢相,那自然只能暗示丞相自己辞职了。
在汉室,皇帝有许多种暗示性的策略和方法,来告诉他的丞相,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一般,这些方法与暗示,都隐藏在冠名堂皇的勉励和嘉奖之中。
譬如,先帝时就玩了一个漂亮的传接球,将手握大权的丞相周勃赶回老家种田,一举扫平了阻碍其掌握大权的元老重臣势力。
只是,这些办法都已经被人所熟悉了,太过露骨,刘启担心假如再用,可能张欧会受不了刺激,万一闹出一个丞相自杀的闹剧,对他的名声,怕是有所伤害。
这么想着,刘启就有些犹豫了。
而御史大夫晁错,却像是吃了枪药,立刻就跳了出来,奏道:“臣晁错启奏家上:臣以为,丞相未免太过避重就轻了罢!赵王刘遂之罪,岂止在于收容济北王兴居之贼臣?去岁,臣就查处了赵王遂的诸般罪责,罚削了其河间郡,本以为,刘遂当知错能改,岂料……”
晁错不愧是汉家第一大炮,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直接捅开来道:“家上,可知,过去一年,臣已经收到了赵国内史、丞相所报的赵王遂罪行,十数条,其中就包括了私与吴逆串联,阴通匈奴,违背太宗孝文皇帝禁令,与蛮夷通商,更于去岁,骄慢家上,目无尊卑,诚可谓贼臣也!”
晁错大刺刺的跪下来,道:“臣请家上,奏报陛下,立即派遣使者,持节,缉拿赵王遂,至京师询问!”
这就等于是给刘遂脑袋上贴上了一个‘贼臣’的标签,要把刘遂往死里整了。
但是,汉室的政治游戏规则,相对后世来说,更讲一个仁恕,通常,都会给那些诸侯王以及两千石以上大臣留些面子。
像晁错的建议,并不具备可操纵性。
因为这会激怒那些剩下的诸侯王,使他们产生兔死狐悲的感觉。
更会撕裂汉室一直以来标榜的以孝治天下,刘氏宗藩手足骨肉相连的宣传。
是以,晁错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就传来了天子的声音:“赵王宗藩手足,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下两千石再议之!”
看上去是给赵王刘遂脱罪了,但实际上,在背后却隐含着要穷治到底的命令。
汉室有将相不辱的传统,具体至诸侯王,更是无论其犯下多大的罪责,只要是俘获或者自首了,都会令其不流血而死。
以吕后之威权,尚且不敢明目张胆的治罪赵王刘如意,只能鸠杀,赵幽王刘友,也是如此,能饿死,而不能加以刀枪剑斧。
即使是月前的吴王刘濞,倘若其落到汉军手中,甚至可能活命!
政治大背景如此,诸侯王们无论怎样,都可以保留名誉的不流血而死的最后尊严。
是以,要治赵王刘遂,就首先要放低姿态,表明,朝廷还是很爱护诸侯王们的。
这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可不仅仅是天朝的传统。
更是刘氏标榜的价值观之一。
是以,群臣一听天子发话,立刻就心领神会了。
许多原本将目标对准其他诸侯王的,这时候,也立刻知趣的调转枪口,直接指向赵王刘遂。
这下子,刘遂的那些陈年烂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
什么,当年河间孝文王刘辟彊常常被其侮辱和轻慢,不顾兄弟手足之情,不肯致哀河间孝文王啦。
什么故意坐视河间哀王刘福绝嗣,并吞并河间国拉。
反正,众口一词,把刘遂描述成这个世界最大的坏蛋,冷血无情,没有半分君臣尊卑,狂妄自大,倒行逆施,早在十几年前就处心积虑,意图谋反的贼子。
就连刘彻听了,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平心而论,刘遂确实不是个什么东西。
属于典型的白眼狼!
当年先帝在世时,对其可谓恩重如山,赏赐众多,甚至,在其弟弟河间孝文王刘辟彊一脉绝嗣后,还特意准许河间国并入赵国。
但,这货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不但与匈奴人眉来眼去,打着狭夷自重的主意,更处心积虑的建立了许多条与匈奴的沟通渠道。更与吴王刘濞往来密切,多次说过对朝廷不敬甚至想要造反的话语。
这些事情,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但,若真说这货坏到了脚底流脓,浑身生疮的地步,那就夸大了。
最起码,刘遂还是干过一些值得称道的事情的。
譬如,他对赵国百姓,多有施恩,体恤孤寡,施恩农民,多次减免甚至免除赵国百姓的负担。
最起码在赵国,刘遂的人望还是很高的。
前世吴楚七国之乱,赵王最后才被平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然而,正是如此,刘遂才变得罪大恶极!
尚书中说: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身为藩王,就该老老实实的去花天酒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诸侯王来行使本该是皇帝的权力了?
更何况,这刘遂三观不正,与匈奴人往从甚密,等于是一颗定时炸弹。
若不趁着这吴楚已灭,而匈奴袖手旁观的大好时机剪除掉,刘彻觉得,自己以后就是做了皇帝,恐怕也得头疼,怎么对付这位赵王了!
于是,刘彻果断的选择了补刀。
他站出来,摆摆手道:“赵王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罢,孤曾听说,赵王曾多次命令,免收百姓田税,更出府库财资,为百姓孤寡置办酒肉,慰问……诸卿是否言过其实了?”
咳咳,这一刀真是补得又狠又准!
直接戳到了天子刘启的心坎上。
本来,刘启还是很犹豫的。
毕竟,赵国与匈奴距离太近了,驻扎河南的匈奴大军,旦夕可以越过长城,驰援赵国。
在河南之地(河套地区),匈奴置有娄烦、休屠、白羊等数个大部落,拥有不下五万可战之兵,加上右贤王所辖的其他部落,三五日内,得到消息的匈奴人足可调出十万大军驰援赵国,扣关长城。
而且,刚弄死了淮南王刘安和吴王刘濞,再动刘遂,也有些犯忌讳。
本来刘启只打算敲打敲打诸侯王们,找这个借口,削弱诸侯王的权柄,将各王的兵权、财权和人事权,统统收归中央。
但这时候,刘启听了刘彻的话后,立刻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怒不可谒的道:“吾不用也!”
“传令大将军,持节征赵王入京,旦有反抗,即刻发兵擒拿!”想了想,可能是考虑到邯郸城高墙厚,防御坚固,素为天下坚城,又或者刘启脑子有些清醒了,他补充一句道:“再传令赵王相建德与内史,一同来京述职!”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因为汉室制度,诸侯王入朝,丞相、太傅、内史必然陪同左右。
这时候特意强调,其实是给赵王刘遂一个台阶下,倘若他乖乖来朝,自然最多,将之削为彻侯什么的,荣养起来,甚至可能只会将之换个地方去当诸侯王。
毕竟,这刘家的牌坊,还是要保住的。
本来,天子就已经有这么一个想法了,将各地的诸侯王们,用有功、有德等各种借口,在三五年内,将大部分诸侯王换个地方。
譬如,代王将去清河郡为王,而济北王刘志则去代国,在这次平乱战争中表现的不错的衡山王刘勃则可以荣升济北王。
中山王刘荣迁为淮南王,常山王刘非可能兼并中山也可能去吴地为王。
赵王则可能会与临淄王互换封国。
除了燕王等少数诸侯,大部分封王都会被重新调整。
刘彻闹出来的那个‘汉有贼臣’的托梦之语以及如今显现的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等,更多的只是一个加快和使得这些政策实行更顺利的借口。
反正,贼臣是谁,到底有没有,最终的决定权,不是在长安天子手里吗?
天子说有,那肯定有,天子要说没有,也可以打个哈哈,敷衍过去,甚至可能成为一段佳话。
然而,刘彻那一刀补得太狠了!
直接戳中了刘启的痛处,这时候,天子刘启对刘遂,可谓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哪里还管什么大策?
若非他素来理智,此刻,恐怕心中,只会剩下一个念头——弄死他丫的!
皇权这玩意,连儿子,太子都不可以没有皇帝许可就碰触,一个远房的诸侯王,劣迹斑斑,吃里扒外的货,也敢染指?
真是,死有余辜!
第359章 背锅侠(4)
赵王刘遂是在五天以后才听到的长安天子欲征其入京的风声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刘遂几乎吓得魂都飞掉了。
自从刘濞授首以来,刘遂,就已经老实很多了。
不止再也不敢随便在宫里面跟人议论长安的问题,甚至,就是向来比较关注的军队,他也很聪明的不再去跑。
毕竟,他又不傻!
刘濞的脑袋都没了!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哪够长安捏的?
别说是周亚夫了,就是一个俪寄,都能按着赵国在地上一顿胖揍,还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为了向长安表忠心。
他还很体贴主动的将调兵的虎符以及王宫卫队的指挥权,转交给了丞相赵建德。
做出了一副‘忠臣顺藩’的模样。
在他想来,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但凡长安天子要脸,就不大可能真对他下手。
毕竟,他老爹死的那么惨,弟弟又绝嗣,赵王一系,就剩下他这么根独苗。
老四家真要做这么绝,那,天下人该怎么看?太宗孝文皇帝的牌坊还要不要了!
可谁曾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一个长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的梦兆,就把他给牵扯进去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邯郸的兵权,大部分都在汉室死忠,丞相赵建德和内史手中。
他当初为了自保而做出的妥协,在这时,让他连狗急跳墙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听从丞相的‘劝谏’,哭哭啼啼的在宫里面置办下了一个送别宴,与妻妾子女,抱头痛哭了一番后,才不情不愿的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赵王上京的王驾马车,刚出邯郸城,车辕就断掉了一截。
许多邯郸民众,都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大王,在王驾马车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许多百姓,顿时就被这场面感动了。
想当年,幽王刘友,也是这么哭哭啼啼的踏上前往长安的旅途,最终,回来的却只是一副枯骨。
如今,王驾马车刚出邯郸城,就断掉了车辕。
这是大大的恶兆!
按照民间的说法,出门断车辕,这是主人再也不能回归故乡的预兆!
于是,同情心本来就很泛滥的赵地百姓,这下子,在感情上很难再接受又一位大王将要横死的命运!
毕竟,赵国这地界,汉室以来,就经历过了数代大王,一去不返的故事了。
张敖去了长安,要不是他妻子鲁元公主面子够大,几乎就没有生路了……即使如此,也被从赵王撸成了宣平侯。
刘如意去了长安……死了……
刘友去了长安……饿死了……
现在,又轮到刘友的独子,要踏上这条不归路了吗?
邯郸城,一下子就变得群情激奋了起来。
百姓自发的结伴出城,送别赵王,送别群众多达十余万,连绵数十里,一直将刘遂送至邯郸城外三十里的河道边。
……………………………………
刘遂上了车船后,又是各种借口,各种拖延,将整个队伍,在路上滞留了好几天,直到正月下旬,他的船队才磨磨蹭蹭的抵达了雒阳城外。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赵王泪别邯郸,十万百姓哭送大王,这么一个悲情十足,泪点十足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是以,刘遂王驾抵达雒阳时,本来情感细胞就比较丰富,加之小资情调比较深厚的雒阳人民,就纷纷出城围观。
坊间舆论,对赵王刘遂,一下子就变得同情了起来。
长安一下子就被坊间舆论给绑架了起来。
事实上,刘氏政权,大抵算得上中国历朝历代中,最容易被舆论裹挟的王朝。
当初,一句‘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两人不相容’的童谣,就造就了淮南、庐江、衡山三王并封。
赵王刘遂的低姿态以及他悲情感十足的旅途故事,在为他赚饱了眼泪的同时,也基本上为其带上了一个免死金牌。
除非长安真的不要脸了,不然,不太可能真的针对刘遂做出什么过分的惩处,顶多削地罚金,甚至,为了安抚天下,收买人心,树立牌坊,长安可能非但不会责罚他,便是有所赏赐,也说不定了!
但是……
刘彻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
只能说刘遂命不好!
谁叫他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磨磨蹭蹭的,现在还没到长安。
结果,刘彻的兄弟们纷纷打着‘恭贺父皇,平定叛逆’的旗号,各自回到了长安。
这些兄弟们,回了长安后,自然就开始各自活动,充分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来为自己谋取好处。
就像刘非,刘余兄弟,回来以后,就开始拉各种关系,找各种门路,甚至不惜重金贿赂朝臣。
就连刘荣,都亲自跑来刘彻这里,低下了他往常高傲的头颅,低三下四的说着好话。
目的嘛,当然是想分一杯羹!
去年,兄弟们都没捞着一个什么像样的封国。
像刘非跟刘荣,就是挤在常山郡。
混的最好的刘阏,也不过是一个人独霸了一个河间郡而已。
比起开国之初,那些动不动辖地三五个郡的封国来说,刘彻的兄弟们的封国确实够寒酸的!
如今,吴楚既然倒下去了。
那么,吴楚两国六郡一百余城的庞大地盘,就成了刘彻兄弟们垂涎欲滴的猎物。
几乎人人都想在上面咬一块肥肉下来。
至不济,也要占点好处。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出了宫,吃过苦头的皇子大王们,算是看清楚这个世界了。
没有一个足够富庶和庞大的封国,别说锦衣玉食了,就连顿荤腥,都很难得!
这些兄弟们,上跳下窜,甚至成群结队的,天天往东宫跑,在窦太后面前诉苦。
窦太后耳根子本来就不怎么硬,被孙子们这么一诉苦,就给皇帝和刘彻施加压力了。
窦太后的想法很自私,也很正常。
国家这么大,吴楚也被灭了,总不能让皇子皇孙们,窝在一个屁股大的小国里,天天吃糠咽菜,过着当年先帝在代国时那样的苦寒日子吧?
于是,被这些兄弟们一搅合。
整个历史彻底乱掉了,而赵王刘遂的命运,也从背锅侠,向着悲惨侠的世界,无限坠落。
毕竟,赵国的盘子那么大,战略位置又是如此重要。
无论是天子刘启还是刘彻,都不可能,放心将一个如此重要的封国,交给一个不放心的旁系宗藩。
尤其赵王刘遂,还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现如今,刘遂的命运,其实已经被决定了。
他不可能再回到赵国了!
最好的下场,充其量,也顶多是一个张敖。
倘若他不识趣,刘如意,刘友的榜样,就在那里!
第360章 兄弟们(1)
即使已经是正月下旬了。
但长安的天气,依然很冷,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太子宫甲观的殿堂前还残留着些雪花。
刘彻带着刚刚来到长安不久的胞弟刘阏沿着殿堂前行,兄弟俩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不过三五个月没见,刘阏就已然成熟了许多,举止也有了些大王的模样。
他甚至还学会了怎么拐弯抹角的在刘彻面前探听长安宫廷的变化。
刘彻看着,心里也有些高兴。
没点手腕跟能力,是镇不住三越的外藩的!
特别是南越国主赵佗那只老狐狸已经活了差不多八九十岁,可谓是如今硕果仅存的,从秦末战乱活到如今的地方割据势力首领。
赵佗这人,典型的见缝插针,只要能找到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伸出脑袋咬一口。
是以,坐镇广陵的汉家诸侯,必须要有一定的手腕和心机。
不然,肯定会被那只老狐狸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了!
“皇兄……”刘阏低着头,忽然道:“昨日,寡人与常山王觐见东宫太后时,常山王似乎提了一句‘邯郸城高墙厚,国土广袤……’……”
刘阏一边说,一边不时的抬头看了看刘彻,观察刘彻的反应。
赵王刘遂被召来长安,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闻。
盯着赵国的人也有不少。
刘彻闻言,却是嘿嘿一笑。
他自然听得出来,刘阏是对赵国动心了!
说句实话,倘若刘彻现在是刘阏的位置和处境,恐怕也会对赵国更加动心。
毕竟,吴地虽富,但毕竟是南方!
一俊遮百丑!
赵国再怎么不如吴地,但终究靠近长安,地处中原腹心,而且荆舒是惩,夷狄是膺,这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只是……
刘非那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
刘彻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刘非是个什么算盘了!
感情这货看上了赵国了啊!
想拿赵国来与刘彻做个交易。
让他去赵国,然后换刘阏顺利转封广陵!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平心而论,假如这个交换成功,那么,无论刘彻刘阏刘非都是胜利者!
刘阏转为江都王,封国面积扩大,财富增加,而刘彻可以完整的获得整个刘濞遗留下来的造船工业和作坊,同时还可以进一步的发展成为未来的大航海基地。
至于刘非,成为赵王,恐怕他做梦都会笑醒,赵国地处长城脚下,与匈奴接壤,未来十几年,大的战争,不会发生,但小打小闹却是难免,对刘非来说,这恐怕是他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最佳舞台了!
只是……
哪有这么容易!
刘彻现在有十一个兄弟。
除了刚刚会走路说话的小猪外,就只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刘越没被分封出去。
其他八个兄弟,都是藩王。
这些兄弟里,除了长沙王刘发是个倒霉孩子,素来在宫中没有什么根基外。
其他七个,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不说别人,刘荣这个家伙,就很难应付了!
毕竟,诸皇子中,刘荣最长,太子捞不到也就算了!
总不能封国都捞不到一个好的吧?
当初,刘肥的例子可就摆在哪里!
满足了刘阏、刘非,刘荣的希望,刘彻就不能不考虑了!
偏偏,刘荣这个家伙狮子大开口,居然话里话外的跟刘彻暗示,他想去彭城为王,理由是靠近丰沛,可以长拜高祖庙!
另外,刘余、刘胜、刘彭祖、刘端,这些兄弟,也有着各自的追求。
在这场分赃大会中,刘彻就算是吐血,也很难将这些家伙都满足了。
可偏偏,皇帝老爹借口养病,让刘彻监国,然后,顺手一道旨意,将诸王封地改封的权力交到了刘彻手里。
这才是刘彻如今头疼的源泉。
八个兄弟,人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个太子兄长。
就是刘荣都对他低头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彻现在别说表态了,连暗示都不敢给人!
不然的话,东宫、后妃、皇帝老爹,哪一个跳脚掀桌子,刘彻都要乖乖的立刻请罪!
也就是在刘阏面前,刘彻能多说两句话,稍微的给他些暗示和提醒。
“常山王真是如此说的?”刘彻笑着看向刘阏,道:“孤倒是觉得,皇弟你不太适合!”
这话确实没错,作为兄弟中与刘彻关系最近的刘阏,刘彻并不希望自己的这个兄弟跳进赵国这个大坑。
在整个汉室的历史上,赵王,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
历任赵王,就没有一个善终的!
前面几个倒霉蛋还可以说是吕后在位,环境使然。
但,刘遂之后,刘彭祖家里发生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足以说明,邯郸那地方,风水有问题,与刘氏八字不合!
反正,在汉室当诸侯王,临江、燕国、赵国,这三个封号,能不要,最好不要,敬而远之就可以了。
刘彻觉得,或许把刘荣送进邯郸城里当赵王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事情,他说也不算数!
他现在的角色,大抵就相当于一个被皇帝老爹提着线摆在门面上的木偶,所谓的‘监国太子’的身份,其实与后世的政协有异曲同工之秒。
在大事上面,他只有鼓掌的权力。
要不是这次诸王回京,皇帝老爹怕麻烦,不想去沾这趟浑水,刘彻这会,也就是个摆设。
既然如此,刘彻也明白,他现在的角色,只是一个将诸王的意向和意图,传递给皇帝老爹的话筒。
至于,兄弟们最后会怎么分封,变成什么身份。
那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他最多最多就是在旁边敲敲边鼓,给某几个人说些好话或者赛点私货。
刘阏闻言,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落寞。
太子兄长想把他运作去广陵为王,刘阏自然是很清楚的。
但他在河间已经习惯了赵地的生活和风俗,而且,赵地的女子也比较温婉,合他性子。
说实话,刘阏并不想去广陵。
哪里离长安太远,很容易被人遗忘。
而刘家子孙,一旦远离长安这个舞台中心,很快就会泯然众人矣。
刘阏实在没有什么把握,能一直确保自己在太子兄长面前一直如此的受到厚遇。
第361章 兄弟们(2)
刘彻看着一脸老大不愿意的刘阏,也只是笑笑,并不与其再做解释。
天家向来如此,纵使是兄弟,感情甚笃,也不会真个掏心掏肺。
相反,越是亲密兄弟,越会保持距离,甚至故意冷落。
这是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刘彻带着刘阏越过殿前的台阶,进了一条走廊。
这是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向来,没有什么奴婢宦官往来,这时候,更是冷冷清清,别无外人。
刘彻挥挥手,让王道带着宦官们在门口等着,他则领着刘阏走了进去。
刘阏自也知道,这是太子兄长,有些不便公开说的悄悄话,要跟他说,要与他交底。于是,急忙跟上去。
进了走廊,走在空旷的通道上,刘彻眺望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自言自语的道:“皇弟可曾记得去岁皇祖母驾崩时的场景?”
刘阏连忙低头道:“自是记得!”
刘彻看了他一眼,见刘阏虽然低头故作沉思状,可实际上,却目光涣散,显然只是在敷衍他而已。
将近十个月之前的事情,刘阏恐怕,早已经淡忘了。
刘彻长叹一声,他却怎么不敢忘记,那时候发生的一切。
一路走来,为了爬到如今的位置,他的付出和努力,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多!
将自己的情绪从回忆和感慨中挣脱出来,刘彻洒然一笑,道:“皇弟既然记得,那可还曾记得,当初,孤与汝伏跪于地上,却无人问津,无人关注的时候?”
刘彻看着刘阏,问道:“当时,谁知道孤是谁?谁又关心,汝是谁?”
刘阏目光闪烁,垂下头来,显然也被勾起了回忆。
刘阏当然不傻。
他至今依然记得,去年分封诸王时,一开始,他被宗正分到的封国是临江。
错非刘彻从中转旋,恐怕,他现在就是临江王,而不是河间王。
临江与河间,虽然封国大小差不多,但环境、风土与人口,却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这次回京,刘阏见到了临江王,听着临江王转述的临江岁月如何艰难,临江如何穷困,他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更清楚,假如眼前这位太子兄长不是一意爱护他,恐怕这时候,他别说野望赵都邯郸了,便是如今的河间,怕也是别人碗里的东西!
此番回京,诸王一同拜谒东宫太后时,他更明显感觉到了,没有刘彻这个太子兄长,他在长安,什么都不是!
没有人会关心他,更没有人会关注他!
便是皇父天子,见了他,居然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跟其他兄弟一般,嘘寒问暖,更别提像刘胜、刘余一样,执手而行了。
这么想着,刘阏心头一惊。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角色了。
“寡人一切皆来自于兄长,太子兄长叫我往西,寡人绝不该朝东!”刘阏在心中想着,嘴上立刻就道:“臣弟受教!”
刘阏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于是,他亲热的对刘彻道:“多谢兄长教诲!”
刘彻看了刘阏一眼,他最喜欢刘阏的,就是他的这个性子了。
刘阏虽然笨了点,而且脑子有时候也不太灵光,但,在皇室,这却是最大的优点!
尤其是,刘彻深知,刘阏对自己依赖心理非常重,是最容易控制操纵的代理人人选了!
见到刘阏顺服亲热的样子,刘彻也开心的道:“你我骨肉兄弟,许多话,你心里有数就好了,不必说出来!”
刘彻的话也开始变得温柔和体贴起来,他看着刘阏,诚恳的道:“诸王兄弟中,你是孤最看重的……”刘彻说着就扶着刘阏的肩膀,就像民间的兄长对自己的弟弟一般,柔声道:“你要记住,无论如何,孤都不会害你,前次,孤也在给你的信中说过了,此番运作江都王一事,干系重大,甚至牵扯社稷国运!”
“其他人,孤不放心,只有皇弟,与孤最亲,血脉相连,一母同胞,这等大事,只有皇弟方可托付!”
刘彻这一席话,摆道理,讲感情,又给出许诺和美好未来的前景,顿时,就将刘阏对广陵的恐惧和疑惑打消了。
刘阏立即俯首道:“臣弟愿为兄长效犬马之劳!”
摆平了刘阏,消除了刘阏的疑惧,刘彻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将刘阏放在江都,既是为了日后发展大航海做准备和开拓,亦是,刘彻对未来的战略布局。
打开地图就能看到。
吴国肢解以后,其广陵郡与周围地区将会划割为江都国,豫章与会稽将成为郡县。
而江都国将与会稽、豫章直面三越割据势力。
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统一全国,更有吸引力!
三越,本就是中国国土,只因秦末战乱后,种种原因和环境,才形成了如今的割据局面。
对于三越,刘彻一直认为,三越问题,属于政治问题,而非军事问题。
说句老实话,像前世小猪,为了扫平三越,兴师动众,劳师远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的战争,刘彻并不喜欢。
倒不是武统什么的刘彻不喜欢。
实际上,人人都知道,拳头打下来的地盘,总是会比嘴巴子上谈下来的地盘更稳固,凝聚力也更强。
但……
假如可以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三越,何必打仗?
三越的藩国,又不是后世的弯弯!
就是赵佗,这只老狐狸,也是承认自己是中国臣民,而非化外蛮夷。
将刘阏运作到江都为王,刘彻就可以通过刘阏的江都国,来分化收买三越的内部贵族,培养带路党。
若是一切顺利,可能十几年内,三越就可以和平的通过内附的方式,回归中国中央王朝治下。
倘若能以和平手段解决三越问题,那么,西南夷也同样可以采取相同模式解决。
不必劳师动众,兵不血刃解决这两个问题后,汉室的力量就可以集中起来应付来自北方的匈奴了。
而在前世,小猪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开辟的战场太多了,三越、朝鲜、西南夷、西域诸国、匈奴,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战略,基本上都是谁惹哥,哥揍谁!
这样看上去,是爽了!
但是,因此耗费的国力和军力,数不胜数,白白给了匈奴人喘息之机!
不然,漠北决战以后,凭借当时的战略态势和军力优势,匈奴人哪里还可能缓过气来?
直接会被绞死在漠北的沙漠里!
第362章 兄弟们(3)
送走刘阏之后,刘彻只是简单的准备了一下,就又迎来了一个兄弟——老七临江王刘彭祖。
刘彭祖今年才不过十岁而已,虽然已是一方诸侯,戴着王冠,身着绛服,前后侍卫拱卫,口称寡人,但却终究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心计算计,一点也无。
更别说是会懂得交易这种事情。
但,刘彻特意单独接见这个弟弟,却是项庄舞剑了!
谁叫刘彭祖有个厉害的老妈呢!
其生母贾姬,可是一个能留名青史,记录在史记中的人物!
虽然,史记中的贾姬,不过是太史公描写郅都刚正无私,忠心耿耿的背景,但,一个能让刘彻的那个向来薄情寡性的皇帝老爹肯做出一个冒险的姿态的女子,岂是等闲之辈?
在原本的那位刘德为数不多的零散记忆中,就有着贾姬当年风光无限时的一些片段。
这个女人,可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前世,刘彭祖先被封为汝南王,吴楚之乱后改封赵王,这位贾姬在这番运作中,当计首功!
当然,最重要的是,贾姬与程姬,乃是情敌,死对头啊!
当年,就是贾姬横插进来,生生夺走了本来击败了粟姬,风光无限的程姬的恩宠。
这仇,可是结的很大的!
在这宫中,贾姬的子嗣与程姬的子嗣,向来就是不怎么来往的。
***曾经教导过我们,玩政治,本质就是拉一派打一派。
刘彻特地单独接见刘彭祖,只是想传递一个信息给贾姬——孤欲结盟!
结盟干什么?
当然是压制程姬了!
程姬有三个儿子,刘非、刘余、刘端,而贾姬也有两个儿子,刘彭祖和刘胜。
程姬的儿子,假如得到的封国比较好,那毫无疑问,贾姬的儿子,就要坐冷板凳了。
更何况,两者本身就有仇怨,这下现实利益加上新仇旧恨,不需要挑唆,他们两个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至于刘彻为何会选择与贾姬而不是程姬联盟。
道理很简单!
现在,就只有程姬的三子年纪比较大,而且,刘非还对他的太子位置有所威胁!
“臣弟拜见兄长!”刘彭祖哪里知道刘彻召见他的这些弯弯绕,他在刘彻面前,表现的很局促,礼毕之后,甚至还低头认真的看了看随同他一同前来拜会刘彻的临江国丞相以及内史、太傅等随行重臣。
“快起来,小七!”刘彻却是露出一副温厚兄长的模样,一把扶起刘彭祖,甚至还非常亲昵的抱起这个小家伙,关切的问道:“在临江国,小七受苦了!”
神色之中满是关心爱护和怜宠,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会以为,刘彻与刘彭祖乃是感情甚笃,非常亲密的兄弟!
但是,实际上,刘彻记得非常清楚。
刘彭祖之所以被发落到了临江国,刘彻起码要记一大功!
要不是刘彻横插一杆子,把刘阏从临江国解放出来,刘彭祖是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临江为王的!
只是,这世界就是这样,昨天的敌人,可能就是明天的朋友。
刘彻为了释放自己的善意,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
他放下刘彭祖后,拍拍手,王道立刻就领着十几个宦官抬着许多木箱子出来。
刘彻看着那些木箱子,轻声道:“小七啊,太子兄长没别的送你的,这些书就当是兄长给你的礼物罢!”
一个宦官捧着一份帛书,呈递到刘彭祖跟前。
刘彭祖呆呆的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书名,然后将之转交给自己的太傅。
刘彭祖的王太傅叫张胜。
这个人与贾姬的大兄是同窗,当过贾府的客卿,后来被贾姬的家人举荐为官,当过某郡的郡尉,刘彭祖封王后,贾姬特地托关系,拜其为王太傅。
因而,这人实际上,掌管着刘彭祖目前的一切政务与交际。
在前世,刘彭祖也是在张胜的谆谆教导下,才成了那个难缠的赵王!
因而,这张胜,可算的上是一个人才了!
刘彭祖年纪小,不懂事,更不谙政事,但张胜哪能不知?
看着帛书上密密麻麻的书籍名单,张胜立刻就知道了,太子这是在拉拢贾姬一系,而且是下了血本了!
当今天下,千金难求一书!
许多先贤的典籍,在这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圈子内的私藏!
即使贵为诸侯王,也未必能读到!
尤其是那些涉及政治经济的书,便是天子,也不敢拍胸脯说,石渠阁里都有!
对于刘彭祖这样年纪的诸侯王来说,这些书比黄金更重,比田地更珍贵!
最重要的是,这表露出来了,太子的一个意图——假如太子不是觉得临江王可堪造化,怎会送书?
作为一个王太傅,张胜很清楚,此时应该做什么。
他立刻拉着刘彭祖对刘彻大礼拜道:“家上厚爱,臣代临江王谢恩!”
刘彻自是笑着连忙拉起来,道:“孤自幼独爱小七,小七能得到卿这等大才教诲,孤也就安心了,这些书,卿带回去,好生教导!”
这话就是骗鬼了!
刘彭祖和他弟弟刘胜,刘彻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说过的话都没超过一百句!
只是,谁能作证?
张胜不明所以,还以为太子真的以前跟自家王上感情甚笃,带着刘彭祖又是千恩万谢。
别的不说,此番觐见太子,能得到太子这个态度,就已经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张胜带着刘彭祖,辞别太子宫,回到未央宫,见了贾姬,贾姬自然问起今日太子召见的事情。
张胜带着喜气,将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夫人,臣窃以为,家上既然如此看重王上,想必此番封国之事有望!”
诸王回京,各自的王太傅和丞相以及各自的外戚家族,都是八仙过海,谁都明白,自家的荣华富贵,可能就在此一搏了。
而主持此事的太子,意见与倾向,自然也很重要!
张胜要求不高,只要王上能得到一个比临江好的封国,然后,过个几年,他这个王太傅稍微运作一下,就可以用辅佐有功的名义,混个关内侯甚至彻侯了!
大丈夫生于世,封侯拜相,余生足矣!
但贾姬听完,心中却是镜子一样敞亮!
这位太子,跟他的父皇一样,都是心性凉薄之辈。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这深宫妃嫔,这一年来冷眼旁观,却是看的太仔细了!
旁的不说,单单就一条毫不留情的将粟氏外戚给一脚提出朝局,就能看出来,这位太子,根本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贾姬只是瞬间就明白了刘彻的意思。
她嘿嘿一笑。
坦然接受了刘彻的邀请。
只要是能打击程姬的事情,亏本她也愿意!
更何况,这事情还是给她的两个儿子谋福利!
于是,贾姬站起来,对左右吩咐道:“来人,为本宫更衣沐浴,本宫要去淑房殿给皇后问安!”
后宫妃嫔,自然不可能去跟成年的太子会面,更别说交易了。
于是,皇后薄氏就成了中间的桥梁。
且,贾姬与程姬斗了这么多年,自然清楚,程姬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也得好好的找些帮手,不然的话,真对付不了程姬的枕头风!
第363章 诸王议政(1)
丁亥年,正月壬午。
赵王刘遂终于蹭到了长安。
因为刘遂至今为止,依然是赵王,朝廷也没有宣布刘遂有罪,是以,一切礼仪规格和待遇,都与其他诸侯王入京没有区别。
宗正刘礼亲自在长安城外,迎接的刘遂。
这就与后世天朝,某大员只要还没有被双开,那再怎么样,官方通报中还是会以同志相称一样的道理!
只是也就仅次而已。
刘遂一到长安,就立即被‘保护’了起来。
赵王在长安的王邸外面,密密麻麻,全是卫兵,就是刘彻这个太子,没有天子许可,也接近不了。
刘遂刚刚被保护起来,刘彻立即就得到了自家老爹的通知,要他即刻前往温室殿面圣。
前来传旨的宦官在宣读完旨意后,找了个机会,压低声音,对刘彻笑道:“殿下,奴婢赵统……”一边说,他一脸掐媚的看着刘彻,满脸的奴颜婢膝。
这已是最近十天,刘彻遇到的第七位主动示好投靠的宦官了。
“看样子老爹的身体,确实问题很严重!”刘彻心中想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因为他拿不住,这究竟是这些宦官们自作主张,见风使舵,想要早些选好下一个效忠对象,还是皇帝老爹在故布疑阵。
对于自家老爹,刘彻从来不惮以最高标准来审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冒险了。
若非必要,他宁愿求稳,而不愿意剑走偏锋,去碰一些可能的雷区。
假如他还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皇子,这会,还管什么忌讳不忌讳?
当然,对于这些主动示好的宦官,刘彻也不能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相反,还得做出一定程度的厚遇。
不然,这帮家伙,成事或许不足,但败坏你的大事,绝对有能力!
后来小猪的太子刘据身陷巫蛊之祸,最终兵败生死,宦官们在其中发挥了最重要的关键作用!
所谓三人成虎,大抵如此!
是以,刘彻只是略一愣神,立即就回以笑容,道:“原来是赵公!啊呀,赵公侍候父皇辛苦了,辛苦了!”
说着,王道立刻就识趣的走上前来,拉着这个宦官的手,亲热的走下去,攀谈起来。
其中,塞红包,给贿赂,甚至许以空头支票这样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然而,绝对不会有跟之前章德那样露骨的承诺和许诺!
看着那个宦官与王道下去,刘彻一边整束服饰,一边在心中思索着。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皇帝老爹的身体,实际上,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么乐观。
“淳于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刘彻在心中想道。
这是一个很显然的信号!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老爹在演戏。
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
几乎不会有皇帝会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开玩笑,做陷阱。
身为天子,何须行此险计?
这就好比某人放着飞机大炮不用,非要跟非洲黑叔叔玩肉搏,有这么脑残的人吗?
皇帝真要对付谁,完全不需要证据!
前世,皇帝老爹废刘荣,杀粟氏满门,逐周亚夫,有需要什么罪证和证据吗?
吾不用也!
足矣!
“话虽这样说……”一念至此,刘彻在心中道:“我还是小心点为好!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何必冒险?”
带着这样的心理,刘彻乘上马车,来到了未央宫。
刚一到未央宫,刘彻就发现,今天的未央宫还真是热闹。
他的兄弟们,在长安的几乎都来了!
甚至就连刚满三岁的刘彘也在其乳母金氏的陪伴下,在温室殿外玩耍。
说起来,小猪这位乳母,也是个人才!
刘彻就记得前世小猪登基后,这位金氏,仗着自己乃是天子乳母,其家族在长安,横行霸道,无人可制,便是廷尉,也无可奈何,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还是惹了众怒,案子闹到小猪面前,即使如此,小猪也不曾对金氏有所惩处,虽然世人都说是东方朔从中转圜,但,刘彻知道,假如不是小猪心里本就不想治金氏之罪,便是十个东方朔,也别想救下金氏。
不信的话,你看看窦婴的下场!
窦婴对小猪不可谓恩情深重了吧?
既是真是矫诏之罪,也大可不必腰斩!
学一学太宗孝文皇帝释张武有那么难吗?
基本退一万步,将相不辱的传统在哪里摆着,你给他一个不流血而死的荣誉真个不行吗?
心里这么想着,刘彻的脸上却是笑意吟吟的迎上前去。
身为太子兄长,这表面上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得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在前些天,皇帝老爹终于下诏,夺去刘彘生母王娡一切封号,废为庶人,迁居掖庭。
便是王娡的妹妹王儿驹,也落了个罚俸一年的处罚,就这,还是念在她刚刚为皇帝剩下幼子刘越的份上。
曾经在后宫如日中天的王家姐妹,迅速成为了冷宫一员。
这让刘彻安心了很多。
对于刘彻来说王娡姐妹已经得到惩罚,那么,刘彘、刘越,自然要‘亲切对待’,甚至,刘彻可能还得对刘彘、刘越有所偏袒和照顾。
这是太子的责任,也是太子的牌坊!
一如当年先帝对待淮南厉王一般,刘彘、刘越,只要不谋反,便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刘彻也得兜着!
不然的话,这舆论物议,嘿嘿,肯定把刘彻黑成一个无情无义冷酷无情的暴君!
抱着刘彘逗弄了一会,温室殿门口,就热闹了起来。
刘彻自己的胞兄刘荣以及胞弟刘阏,乘车自北门而来。
程姬三子,刘余、刘非、刘端,自南门步行而至。
贾姬两子刘彭祖与刘胜则在各自的太傅陪同下,携手自西门而来。
除了那个倒霉的或者说幸运的长沙王刘发留在封国没能来到长安外,其他兄弟,基本已经汇聚一堂。
这大概是诸子封王后,最大的一次也可能是最齐全的一次聚会了。
刘彻看着这些兄弟们,心里面已经知道,今天老爹叫他来干嘛了!
很简单!
磨刀霍霍向刘遂!
按照汉家制度,能定诸侯王罪状,最公平最公正的方式,叫诸王议政。
譬如,前世小猪议江都王刘建的罪状以及后来议燕王刘定国之罪,都是召集诸王,各抒己见,搞的像后世天朝开两会一样。
实际上也跟天朝两会一样……
诸侯王们鼓掌欢迎,大会胜利召开,在既定的议题范围内,按照皇帝的意思,议论某个事情,然后大会胜利闭幕,倒霉的诸侯王‘死有余辜!’
第364章 诸王议政(2)
兄弟们都已经到齐,刘彻于是走上前去,对着诸王道:“都随孤一同进去面圣罢!”
于是,刘彻带头,刘荣紧随其后,诸皇子或自己独行,或在太傅、奶妈的带领下,拾级而上,鱼贯进入温室殿。
一进殿中,刘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木燃烧的香味。
稍稍抬头,只见皇帝老爹头戴天子九旒,身着绛色衮袍,端坐于上,目不斜视,神色威严的注视着刘彻兄弟。
刘彻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记得清楚,昨日,他照例入宫问安时,皇帝老爹的精神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甚至,当时,他还有些萎靡。
“人参!”刘彻在心中想着,大概也就只有极品老山参能有如此功效了。
自从真番王进献了人参以后,人参这个本来在真番的山区漫山遍野,常见的与杂草无二,只有少数部落巫师会用来药用的植物,就迅速成为了长安奢侈品中的新贵。
以刘彻所知,过去几个月,单单是少府就已经派遣了四拨使者前往朝鲜、真番索要或者交易人参。
至少在与皇室关系密切的贵族圈子里,人参,已经成为了人们竞相想要拥有的一种神奇补药。
生病了怎么办?人参炖母鸡!
外出游玩怎么办?人参炖母鸡!
啪啪啪不给力怎么办?还是人参炖母鸡。
坊间甚至有人把人参当成了能包治百病的神药!
只是……
是药三分毒!
人参偶尔使用,当然可以强身健体,但把它当饭吃,甚至兴奋剂使用,这麻烦就大了!
根据刘彻观察,皇帝老爹自打昏厥后,几乎是日日以人参为饮,靠着人参强大的提振精神,补益阳气的功效,来维持每日疯狂工作的状态。
这样下去的话,刘彻也拿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了。
只是……
有些话,即使是父子,也是不能说的!
更何况这其中还掺杂了君臣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彻自己心中也隐约有些期待……
具体期待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从皇帝老爹昏厥之后,每日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自己端坐龙榻之上,发号施令的场景。
权力就像世界上最难戒除的毒、品,只要尝过它的滋味,能放手的人,太少太少!
有时候明知道,那样是不好的。
但在野心的驱使下,大部分的人,都会一步步走向深渊。
刘彻此时就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夜长梦多啊,老头子早点死了也好!
尤其是,刘彻看到刘彘咿咿呀呀的奔向皇帝老爹时,心中的那个声音,更是陡然变得洪亮无比,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好在他还有些理智,须臾之间就清醒了过来,连忙跪下来,带着兄弟们叩首道:“儿子刘彻率诸王兄弟拜见父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兄弟们自也纷纷跟着跪下来。
只有小猪,咿咿呀呀的走到皇帝老爹身边,用着糯懦的声音,道:“父皇,父皇,阿彘好想你……”
天子刘启见了幼子,心中也是欢喜无比,立即就走下龙榻,抱起刘彘小小的身子,同时对刘彻道:“太子与诸王免礼平身,来人,赐座!”
刘彘进了父亲的怀抱,立即就笑个不停。
不得不说,刘彘小时候是相当可爱,也相当讨喜的一个正太。
粉嫩嫩的小嘴在皇帝老爹脸上亲来亲去,浑然不顾,皇帝老爹脸上扎的人疼的胡子。
刘彻见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对小猪在皇帝老爹面前获得的恩宠,刘彻心中五味杂陈,甚至隐隐有着杀意浮现。
谁叫那只小猪,乃是历史上的世宗孝武皇帝,更是他前世的苦主!
当然,刘彻将这一切情绪都隐藏的非常好,他脸上甚至是带着笑容,看着这一切的。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盘膝坐下来,然后,用一种羡慕的口吻,笑道:“看着十弟的模样,儿臣真是恨不得回到三五岁的稚童时节,依偎父皇膝下,调皮捣蛋,嬉笑玩耍!”
天子刘启闻言,笑骂道:“太子若是愿意,也可如阿彘一般,朕必不怪罪!”说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皇帝和父亲,他最希望看到的场景,莫过于此了。
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只是,他哪里知道,他的太子刘彻,此时心中恨不得杀了此刻在他怀里撒娇的刘彘!
甚至,刘彻心中,还有着更激进的想法……
这时候,刘彘却忽然抬头道:“父皇,父皇,母妃呢!阿彘好久都没见到母妃了!母妃哪里去了!”
原本一团和气的气氛,瞬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天子刘启的脸上更是铁青的厉害!
对于王娡这个女人,刘启现在可谓是反感无比!
不然也不会直接将之打入掖庭幽禁起来!
若不是顾忌这场合,恐怕,他当场就要发作了!
以他的智慧,他岂会猜不到,刘彘入殿以来的一切作为,恐怕都是被人指使,甚至,暗中排练过许多回的!
否则,刘彘一个不满三岁的稚童,哪里可能一到他身边就各种撒娇讨好,现在却忽然提及王娡!
这一切太过生硬刻板了!
几乎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在耍!
这正是发怒的地方!
并不是说,别人不可以唆使刘彘来卖萌,为其生母求情。
为人子,为生母奔波,效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把他当三岁孩子耍,这就是无法容忍的罪过!
刘彻见到这情景,虽然心里面很爽,但脸上却是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立刻就上前,拜道:“父皇,儿臣好久都没有抱过阿彘了,可否让儿臣抱一抱!”
一脸的宽宏兄长的架势,这姿态,摆的那是没有人能挑出毛病来。
天子刘启得了个下台阶,自是不无不可,毕竟,他还是很疼刘彘的,对这个幼子更是喜欢无比。
谁叫刘彘生的好呢!
刚好就是在他登基即位的当天生下来的!
于是,他就笑道:“阿彘,让太子大兄抱抱好不好?”
刘彘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点点头。
对于刘彻,他只觉得,这个哥哥很喜欢他,也很疼爱他。
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谁能给他好处,哄着他,宠着他,他就乐意跟谁一起玩。
而刘彻方才在殿外,逗弄过他,这印象还没消退,自然就张着手,跑到刘彻身边,奶声奶气的道:“太子大兄,阿彘要抱抱!”
刘彻自然笑眯眯的抱起他来。
心中原本的那点杀意,在此刻,荡然无存。
原因很简单,在方才那样的情况发生了以后,刘彘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老妈了!
一个没有母亲的未成年皇子,拿什么来威胁他的位置?
倒是一旁的刘荣,这时候恨不得掐死刘彘!
太子大兄????
刘荣只觉得心里面有一百万头我草拟马狂奔而过。
“寡人还没死呢!刘德怎么就成了大兄了?”刘荣对于民间传言的那个刘德自幼得先帝赞许,钦点为隔代继承人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
作为长孙,刘荣自然清楚,先帝在世时,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皇孙表现出过任何的偏袒。
甚至,刘德到底见过几次先帝,那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是以,他在心里,从未承认过刘德更名为刘彻,更是从未对刘德的更名有过任何表示。
在他看来,那个彻字,本来该是他的东西!
只是刘德这个不孝的家伙使了歪门邪道霸占了去的!
他才是那个应该被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
只是,没有人关心他此时的想法。
刘彻抱着刘彘,得意洋洋,好似一位真正心疼和宠爱弟弟的大哥,在诸兄弟面前走了一遭,然后,在刘阏身边停留了下来。
“阿弟,你看,阿彘长的,与你小时候可是真像,看着鼻子,嘴巴,真是可爱!”刘彻笑呵呵的道。
刘阏虽然笨了点,但也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就知道,这是自己兄长在他创造一个在父皇面前露脸加分的机会,哪里还不懂把握。
他立刻就笑道:“兄长过誉了,臣弟记得幼时并无阿彘如此可爱,常常惹得父皇生气……”
他这一开口,天子刘启才算注意到了刘阏。
没有办法,谁叫刘阏这个老三,即不是刘荣,身为长子,有着先天优势,哪怕再怎么不成材,那也是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报以期望的。
更非刘非、刘端,生下来就有残疾。
对这两个儿子,他这个天子和窦太后,心中都有愧疚,因此,事事都会照顾甚至偏袒。
像刘阏,刘发这样,既无长处,也无缺憾,平庸无比的儿子,作为皇帝,他还真没太大印象。
也就是刘彻这个太子,不知为何,对刘阏从来照顾有加甚至不顾一些忌讳,也要为刘阏出头,这才让天子对自己的这个三子,多了些印象。
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此刻,听到刘阏的话,他这才想起来,刘阏幼时,似乎也如刘彘这般,在他怀中亲昵,他也极为喜爱这个孩子。
只是随着子嗣渐多,粟姬又是那么个臭脾气,他也就懒得去看老大老二老三了。
这么多年……怕也是苦了这个孩子了!
刘启在心中叹道。
男人嘛,都是这样,越老越怀念年轻的时候。
即使皇帝也不例外。
天子刘启这一怀念起过去的时光,自然就难免想起刘荣刘彻刘阏三兄弟接连生下来的那三年,他的快乐与幸福,他的青春与激情。
于是,他心中的敏感神经悄然触动。
“朕是否对刘荣、刘阏,太过苛刻了呢?”他心中想着,特别是如今,刘彻还好,好歹是个太子,将来登基称帝,九五之尊,拥有天下。
但刘荣、刘阏,却是早早的没了娘!
想起来,这么多儿子里,恐怕就他们两个将来可能日子要过的比较苦了。
没了娘的孩子,日子肯定过的比其他儿子差!
当年,淮南王刘长是这样,代王刘登也是如此!
只是,这些事情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但,只要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在某些事情上,就会软下来!
天子刘启看着刘彻刘阏兄弟逗弄刘彘,估算了一下时间,道:“好了,太子,河间王,先别忙着逗弄阿彘了,奶妈,把皇子抱下去!”
刘彘的乳母金氏连忙恭身上前,抱着刘彘就退到一边。
刘彻也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临襟正坐。
天子刘启看着自己的儿子们,道:“今日,朕召集太子与诸王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叫诸王与太子都来议一议!”
他拍拍手掌,立即就有十几个宦官捧着许多竹简鱼贯而入。
这些竹简被分发给所有的儿子,甚至,刘彘那个小家伙也面前也放了一份。
刘启接着道:“诸王都看看罢!然后议一议该当如何!”
“朕昨日已经与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宗正、太常都议过了!具体该是个什么结论,诸王可以畅所欲言!”
刘彻翻开那竹简,不出他所料,全部都是刘遂的黑材料。
从不敬长安,语出反言这种擦边球,到私通匈奴,与刘濞往来,联络甚至密谋共同举兵,可谓是证据确凿,刘遂想不死都还真有些难度!
只是,作为太子,刘彻不能先发言。
不然的话,传出去肯定会有人说闲话!
但也不能拖到所有兄弟都说完,那样,也会显得太子没有担当。
一般而言,这种事情,刘彻认为,第三个发言比较妥当。
于是,他就静静等着其他兄弟的反应。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刘彻就见到,常山王刘非‘拍案而起’,迅速出列拜道:“儿臣常山王非启禀父皇:赵王刘遂大逆无道,行事放肆,不可以承宗庙,儿臣以为,当下有司,按律论其如法!”
这杀气腾腾,毫不掩饰的话语,让刘彻感觉脖子都有些发凉。
但同时,也在心里骂了这个家伙一句‘煞笔’。
道理很简单,汉室天下,最讲脸皮,哪怕天子恨某个诸侯王恨得牙痒痒,那面子上也会一团和气。
当初,刘濞的太子遗体被送回吴国,刘濞直接对前去送还遗体的使者说:“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罢,何必送回来?”
将太子遗体送回长安,生生的把朝廷的脸面抽的啪啪啪响。
更是从此不再朝觐长安。
都这样了,汉室朝廷却默认了刘濞的选择,甚至于赐其几仗,使其不朝长安。
假如这个例子比较远,很多人都不记得了的话。
那么,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总该能让刘非长点记性罢!
刘濞授首以后,天子刘启,假惺惺的对群臣道:“吴逆虽无道,朕不可无情,其令大臣于吴王宗室,择一贤者,其嗣吴国宗庙香火!”
话音未落,窦太后一封懿旨就到了——吴王虽长,然其无道,安可续其宗庙?
然后这事情就没有然后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就是一出戏,演给天下人看的——看看,朝廷还是很仗义的嘛,吴王都谋反了天子都还念着要给其延续宗庙香火,真正是仁义圣主啊!数遍三皇五帝,历朝历代,还找得出这样仁厚的君主吗?
更重要的是,天子演戏,还演了个全套!
既然吴国因为太后反对,为人子,以孝道为第一,不得不‘忍痛’放弃。
那么,楚国自然就不可能吞进肚子里了。
于是,天子下诏,赦楚国除附逆之臣外,所有大臣贵族无罪,即使附逆,也要看情况,区别对待。
只是这诏书下的有些略晚,楚国的大部分贵族和地主士绅,基本都已经被前线的大军在天子诏下绞杀一空了!
然后,真正的戏肉来了。
天子继续下诏,承认了楚王刘戊,在去岁十月死于刺杀,下诏,以楚元王子,平陆候礼嗣楚国宗庙。
为了面子,一个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大国,天子都吐出来了。
再这样对刘遂杀气腾腾,喊打喊杀,这不是抽皇帝老爹的脸吗?
只能说,刘非这个家伙对赵国太过热切了,以至于,利令智昏!
刘彻在心里冷笑一声。
老刘家这死要面子,既要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作风,虽然,真摊开来给人看的话,是个人都会觉得不齿!
但是,刘彻心知肚明,这正是刘氏天下能延绵五六百年,甚至到了东汉末年,还能来个回光返照的根本所在。
因为,这正是收买人心的最佳策略。
而一个连牌坊都不想立,就急匆匆的想做婊子的王朝,能活过五十年,都已经是幸运了!
譬如曹魏……
刘非之后,刘荣也醒悟了过来。
这正是寡人在父皇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刘荣立即出列,生怕被刘彻跳出来抢了风头,他跪下来,禀报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赵王所作所为,真乃是人神共愤,非人臣可为!想当年,幽王死于非命,先帝故而怜之,封其为赵王,存亡断续,不想其不但不感恩在心,竟做出这许多的不忠不孝之事,儿臣以为,当杀一儆百,为后来者警!”
在刘荣看来,这个事情,几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处置方式了。
假如,要是放过刘遂,那以后,那些诸侯王,还不是人人都要谋反了?
反正,谋反了,也不会被治罪,谁还怕啊?
这么想着,刘荣就像一只得胜的公鸡一般,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刘彻,仿佛在说:任你狡猾如狼,这回也得吃我的洗脚水!
只要是想到终于能赢一次刘彻,刘荣就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舒服的呻吟。
第365章 诸王议政(3)
刘彻听着刘荣的话,心中古井不波。
甚至就是刘荣回头的那一眼,刘彻也没什么表示。
刘荣的行为,在刘彻眼中,幼稚无比!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智障,脑残!
好端端的,竟然提及赵幽王!
简直是……
刘荣以前的宗室教育课,难道都是用屁股在听吗?
赵幽王刘友,那可是汉室悲情主意教育中的一张王牌,是朝廷用来标榜,假如刘家不团结,就会怎样怎样的一面旗帜!
即使只是出于刘氏的颜面考虑,幽王子嗣,也是有着类似‘两少一宽’的待遇的。
更何况,民间对于刘友遭遇同情的人,一抓一大把。
正因为如此,先帝时,才会对刘遂种种不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加强了监管力度。
刘荣此刻提及幽王刘友,还口口声声的对刘遂喊打喊杀,假如按照他说的办,朝廷就是自己抽自己耳光了!
这就跟后世天朝,人大会议上,刚喊完学习xx同志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回头xx同志就被双开了一样讽刺!
只能说,刘荣还是太年轻了!
假如他稍微用点脑子思考一下,都不至于会犯下如此错误!
刘彻神色微微一凝,站起身来,出列拜道:“启禀父皇,小子以为,赵王固然大逆无道,不配为人臣,只是,今日议政,只儿臣兄弟在,儿臣以为,此事,还是最好先发文,将赵王罪行,密报给齐王、燕王、代王、衡山王等宗室元老知晓比较好!”
“尤其是燕王!”刘彻恭身道:“燕王最长,如此大事,还是须得请燕王来议一议,说说看法,不然,天下人难免会说,我等兄弟,私相授受!”
刘彻说的,其实就废话。
但却是相当有道理的废话!
自从刘彻的那位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即位问题上玩了一次学习古人三让天下后,这天下大政,一直就有着一个三次请示的潜规则。
譬如,当年,群臣议淮南厉王刘长之罪。
元老大臣三次上奏,请论刘长如法,太宗孝文皇帝前两次都是回复:朕不忍致法于王,群臣再议之!
到第三次,才找了个台阶,将刘长发配临邛,监禁居住。
又如刘彻的这个太子位,也是群臣三次请立,蚤建太子,天子推辞两次,第三次,才‘勉为其难’的考虑到天下苍生,册立刘彻。
像致法一国之君这样的大事,当然也是摆足架子,做足姿态,告诉天下人‘实在不是朕无情,完全是宗室诸侯大臣一致决定’‘朕固争之而不得’无奈挥泪斩马谡……
这里面的弯弯绕看着复杂,但其实,目的很简单。
愚民而已!
聪明人,读书人,自然一眼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但广大农民伯伯,不识字的下层阶级,看不懂啊!
而在中国,不管用什么办法,愚弄也好,收买也罢,只要能稳住代表了占据绝大多数的农民,那么,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个什么花样来!
刘氏,对这一点,从来就有着无比清醒的认知。
即使是后来那只完全没什么演技的小猪,当了皇帝后,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将这一点做的很好!
所以,小猪尽管把国家经济搞的一塌糊涂,地主商人阶级怨声载道。
但,总的来说,国家相对稳定,社会秩序相对平安。
到了晚年,一纸罪己诏,居然就将人心收拾回来了……
这换了其他任何朝代,都可以堪称奇迹。
但在汉室,这样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天子刘启听了刘彻的话,眼前一亮,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为刘彻这个继承人的反应灵敏而欣慰。
尤其是,刘彻提议,要请燕王也来议一议。
这个提议,在刘启看来,简直是完美!
原因很简单。
燕王刘泽自从去岁冬十月以来,就已经是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了。
现在的燕国王室上上下下,都只想着一件事情——老头子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国上下,跪舔长安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唧唧歪歪其他的事情?
是以,吴王刘濞当初派去燕国联络的使者,甚至连燕国王室的面,都不曾见到。
对燕国来说,头等大事,就是权力的交接。
实在没闲工夫去搀和别的事情。
于是,天子刘启,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的道:“诸王所言皆有道理,只是,赵王虽然无道,然其终归乃是宗室骨肉,且,其乃幽王独嗣,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下齐王、燕王、代王、衡山王,议之!”
天子这话一出口,刘非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入主的梦,变得有些遥远了起来。
请齐、燕诸王议论,这其中难免存在太多变数。
更麻烦的是,他收到风声,老七,老九都对赵国虎视眈眈。
贾姬的能耐,可不比他老妈弱!
这夜长梦多,难免出现什么意外!
至于刘荣,则像是失掉魂魄一样。
他还不算太笨,自然听得出,自己老爹话里话外,对他的不满。
这时候,刘荣真是在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光子!
提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提幽王?
同时,他心中对刘彻的恨意,更加深重起来!
在刘荣看来,一切都是刘彻的错!
他明明知道,父皇的意思,为何不跟我这个兄长汇报提醒?
真是可恶!
一定是刘彻害怕寡人在父皇面前得宠,故意坐视寡人犯下如此大错!
定是如此!
天子刘启没有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关注儿子们的表情,他感觉有些累了,最近这些天,他几乎是在人参汤的提振下,才有精神和力气来处理国政。
这会人参的功效差不多过去了,他只感觉,脑子有些晕眩,想要休息一下。
于是,他站起身来,道:“诸王都回去好好的跟各自的母妃聚聚,拉拉家常,人行千里母担忧,尔等虽然都贵为一国之君,但,要记得,常常回长安,来看看你们的母妃!”
“太子,随朕来一趟!”刘启挥挥手道:“其他人,散了吧!”
“诺!”
“恭送父皇!”兄弟们纷纷跪下来。
刘彻则连忙上前,跟在皇帝老爹身后,朝着内殿而去。
第366章 谁家马蜂?
“给太子赐座!”天子淡淡的吩咐一声后,就自顾自的坐到了御榻上,闭目养神。
郎中令周仁,领着一帮子御医立刻上前,为天子诊脉。
更有宦官立刻端来一碗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鸡汤上前进献。
刘彻哪里会傻到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把握住,他立刻上前,从那宦官手里接过鸡汤,自己亲自端上去,跪下来,不动声色的先尝了一口。
味道还挺不错,尤其是鸡汤里浓郁的参香,只是稍微闻闻,都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唯一的遗憾是,这鸡汤微微有些烫人。
于是,刘彻用汤勺舀起一勺汤,先微微吹口气,稍微等待了大概一两秒,才站起身来,拿着汤勺,小心翼翼的喂到自家老爹嘴里。
喂了两三口后,刘彻才轻声问道:“父皇,这汤,可还合胃口?”
天子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是刘彻在给自己喂汤,顿时,心中就有着一股暖意。
亲尝汤药,这可是孝道的典范啊!
俗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即使是他,当年先帝病重,背生恶蛆,他却连为父吸脓的行为,都做的相当勉强,为此,被先帝好生训斥了一顿。
至于亲尝汤药这样的事情,以他的性子,却是勉强才虚应了几回故事。
而他的儿子刘彻,似乎却真的跟民间传说的那样,继承了先帝的遗德,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就连这孝道……
最近月余时间,刘彻每次入宫觐见,几乎都会如现在这般,亲自为父尝汤药,小心翼翼的尝过之后,再亲自奉上……
如此行为,几乎与当年先帝服侍太皇太后一般!
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膝下有一个孝子?
只是,作为皇帝,刘启只能将心中的欢喜和欣慰放在心里,不能表露出来。
老刘家的皇帝,对于自己的储君,从来都是以最高标准来要求和考核的。
是以,刘启只是微微一笑,道:“太子有心了,朕这身体啊,估计得春天才能有所好转,太医官们都说,朕这病是冬病,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失调所致,所以,这监国之事,太子暂且继续担着吧!等到秋天,朕自甘泉回宫以后,再做定夺!”
其实,实际情况,比他所说的要严重得多了。
根据太医官以及名医淳于意等人的诊断。
他的身体,毛病多得是!
淳于意甚至直接明言,今后必须戒色戒酒,还得好生静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戒酒好说,戒色和静养,跟要了他的命,几乎没有区别!
哪个皇帝,能离得开权柄与美色?
三皇五帝,三代君王,谁能免俗?
但为了以后自己的健康考虑,淳于意的意见,他也不能全都不听。
是以,刘启在经过了这差不多一个月的观察后决定,将部分的事务,主要是些杂事,琐事以及不太重要的会议,都交给太子刘彻去主持。
反正,这三公九卿,南北两军,天下郡守,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也只听他的命令。
而且,汉家天子,从来不惧子嗣的挑战。
在以孝治天下的汉家,哪怕皇帝,已经奄奄一息,太子就算再怎么厉害,也夺不走皇帝半分威权。
所以,他就根本没考虑过,万一权力被太子掌握了,他这个天子,最终变成个木偶怎么办?
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出现在刘氏天下!
当然了,身为皇帝,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他都是不会放弃权柄的。
是以,他也只打算将一些琐事以及行政上的事情交给刘彻处置,其他事情,还是得他这个天子来拍板。
刘彻闻言,心中却是大喜!
虽然他也知道,他可能只会得到些无关痛痒的小权。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权力再小,那也是权力!
更何况,国无小事。
一个细节上的政策调整和一条看上去好像微不足道的行政命令,足以在局部甚至天下范围内,引发一场革命!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步步为营,慢慢接掌权力,培植羽翼,小心翼翼的绕过雷区,在他人不曾注意的地方,悄悄打造属于自己的团队,最终在将来即位后,轻而易举的,使天下变色。
然后,就可以安心的打造,那个他梦想中的天朝上国,中央帝国!
只是这样想想,刘彻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兴奋的尖叫,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天下,告诉世人——孤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
………………………………………………
回到太子宫之中,刚进门,还没来的及坐下来。
张汤就带着一个年轻的舍人前来报到。
对那个舍人,刘彻还有些印象,可不就是前不久,他在馆陶的压力下,派出去虚应故事,公款旅游和考察关东地方郡国基层农民生活状况的那个小官吗?
这人选,是张汤举荐的。
好像是叫杨丰,关中弋阳人,老爹是做典吏的,他祖父还曾当过曹参的佐吏,可谓是官宦世家。
只是……
刘彻看着张汤郑重其事的带着这杨丰进来,他心中,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难道,这货在地方上捅了个马蜂窝?”
地方上的事情,猫腻和潜规则,多如牛毛。
刘彻自己前世就当河间王时,常常去地方上,也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毫不夸张的说一句,在文景盛世的表面下,流动着种种肮脏与黑暗。
错非是,刘家天子一直在用陵邑制度,不断的割地方豪强大族的韭菜,从根源上切断了门阀世家的生存土壤,以目前黄老派当政的政治主张和施政策略来看,汉室江山,早就是地主豪强世家门阀说了算的江山,政令不出长安,也不是不可想象的!
历史上,元帝那个二货在儒家的怂恿下,废除了陵邑制度,不过二十年,刘氏江山就摇摇欲坠,王莽因此得到了篡汉的机会。
不然,就以前中期那帮战斗力只有五的地主豪强渣渣,怎么可能扶得起王莽篡汉?
只是,这个杨丰,究竟捅了谁家的马蜂窝?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挥挥手,让人赐座,然后,就静等杨丰的汇报。
第367章 太子之怒!(1)
刘彻微微横趟着,听着杨丰的汇报。
在杨丰的描述中,一副汉初郡国底层农民的生活画卷,缓缓在刘彻眼前展开。
杨丰此次奉命出行,从函谷关出关,一路向东,跨越了数个郡国,行程数百里,按照刘彻的吩咐他真正的深入了基层,深入到了最偏远最穷苦的农村中去,向刘彻带回了许多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并且此人还特别的细心,一路所见所闻,都被其一笔一笔记录了下来。
单单是这些文档,就足足写满了整整一箱子的白纸,差不多十几万字。
刘彻站起身来,接过杨丰呈递上来的那些记录着这个时代,最底层劳苦大众生活生产情况以及社会结构形态的纸张。
这些纸张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褐色的血液,刺痛了刘彻的眼眸。
杨丰却已经是泣不成声,他匍匐在地上,报告道:“臣奉家上谕令东行,行至河南郡时,夜宿新成县东乡七里亭一户农家,臣等谨奉家上谕令,过府县不入,假作商贾,夜宿该户农家时,忽遇县中催要算赋,其吏如狼似虎,入乡横行无忌,强令农家纳赋,旦有不从,拳脚相加,更有甚者,直接锁拿,臣等看不过眼,说了两句闲话,竟被恶吏以盗匪之名污之……甚至臣等亮明身份,反而招致杀身之祸……”
说着,杨丰就哭的更厉害了,他抽泣着道:“离京之时,家上遣派三位壮士,保护臣,结果……俱死于恶吏之手……臣脱身之后,前往河南郡郡守衙门告状,结果,竟被乱棍打出……”
刘彻听着,也是眉头紧锁。
河南郡!
真是好大的狗胆!
“河南郡郡守是谁?”刘彻轻声问道。
旁边的张汤低头禀报道:“回禀家上,河南郡郡守姓窦名全,太后子侄,大将军堂兄……”
刘彻的眼角抽搐了两下。
看来,这马蜂窝,捅得可真不小!
“卿且先起来!”刘彻扶起杨丰,好生安慰了两句。
历朝历代,最难处置的人,莫过于皇亲国戚了!
先帝逼死了薄昭,至今为人诟病。
是以,从那以后,刘氏对于太后的家人,都是能不动,尽量不动,最严重的处罚,也顶多是罚俸,再未有过什么刑罚。
当然,这也与薄窦两代后族外戚谨小慎微,不兴风作浪有关。
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都鸟都可能有!
更何况是皇亲国戚?
窦家出几个败类人渣,也不是想象不到的事情。
但,刘彻现在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他也还没胆小到,听到窦家的名字,就浑身发抖,不敢动手的地步!
杀了他的人,打了他的臣子,这事情,想要就这么算了,哪里可能?
只是,看着纸张上记录的文字,听完杨丰的描述,刘彻敏锐的嗅觉,让他闻到了味道。
一股熟悉的味道!
刘彻看着哭哭啼啼的杨丰,问道:“卿说,河南郡在正月派吏员下乡催要算赋?”
刘彻回头看着张汤问道:“算赋难道不是十月征缴的吗?河南郡的官员怎么回事?”
张汤恭身匍匐在地,不敢回答。
张汤的沉默,让刘彻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的有些发颤,让人看了,仿佛就如同站在火山口上一般。无比的恐惧和害怕!
这才是关键!
这才是为什么河南郡的地方官吏居然敢杀人的原因!
刘彻停下笑声,看着张汤,问道:“卿知道是什么情况对吧?”
他又看向杨丰,问道:“卿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所以站出来了阻挠官吏,对吧?”
杨丰却是叩首,道:“臣愚钝!”
“嘿嘿!”刘彻干笑几声。
他拿着杨丰记录着他一路上见闻的白纸,狠狠的将之紧紧抓在手上。
到底为什么,他已经心知肚明了!
一切的缘由,刘彻此刻心中如同镜子一般清澈。
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包括后世的天朝,都曾经发生过。
刘彻的记忆深处,甚至依然清晰无比的记得,他在天朝童年时的所见所闻。
呜鸣不已的警笛,如狼似虎的干部们,还有鬼子进村时一样,全村都动员起来的抗税的乡亲们。
摊派、摊派,层层摊派!
统筹款,提留款、农业税,新时代的三座大山,将那时候的农民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新千年,天朝中央废除了一切农业税收后,这样的情况才不再发生。
刘彻的眼睛在白纸上还沾着血迹的文字上掠过,两千年后,尚且都是那样,何况如今?
刘彻在天朝上学时,曾听说过一个民国时期的笑话,说是某地的官员,把税都收到了几十年后了!
而在这西元前的汉室,这不是笑话,是某些地区,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实!
只是,官僚们向来欺上瞒下,胥吏横行无忌,百姓愚昧,没有文化,只能逆来顺受。
这个杨丰,是个愣头青,刚入官场不久,加之生在关中,耳闻目濡的,都是关中的官员做事方法。
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的黑暗。
年轻人嘛,正义感总是很强的!
但张汤呢?
嘿嘿,堂堂廷尉的刑曹令吏,之前又是久在基层。
这些猫腻,他肯定清楚。
他为什么不说,不禀报?
现在却又带着杨丰来觐见,来给杨丰出头?
这里边的东西,很值得玩味丫!
但刘彻懒得去考虑张汤的心理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刘彻知道,他必须立刻马上迅速做出反应!
不然,这刘家的脸,就丢光了。
“去请廷尉、御史大夫、中郎将,立即来见孤!”刘彻淡淡的吩咐着,同时,对王道吩咐:“去,拿孤的印信,去章武候候府,拜见章武候,就说,孤今夜将会过府拜会,同时,让人通知馆陶长公主府,出了章武候府,孤就去馆陶长公主府邸!”
要杀窦家的人,必须跟章武候以及窦太后报备。
章武候窦广国这一关,刘彻好过,窦广国不是那种会护犊子到蛮不讲理的人,跟他讲道理,是能讲清楚的。
当年,这位君侯,可是连到手的丞相大位,都自己放弃了!
但窦太后,却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
想要说服窦太后,讲道理讲法律没有用!
只能跟她讲人情讲世故,撒娇卖萌,求得她的许可!
将这些事情吩咐完,刘彻就坐下来,仔细的看着杨丰记载在那些纸上的文字。
第368章 太子之怒(2)
大概半个时辰后,御史大夫晁错率领着中郎将郅都以及新任廷尉赵禹来到刘彻面前。
刘彻这才放下手中杨丰记录的报告,站起身来迎接。
“臣等拜见家上!”晁错带着郅都与赵禹对刘彻微微恭身行礼。
刘彻连忙让人赐座。
安坐下来,晁错立刻就问道:“未知家上急召臣等前来,有何谕令?”
刘彻却并未回答,而是看向新任廷尉赵禹,问道:“赵卿,孤问卿,依律污杀太子属臣,该当何罪?”
赵禹闻言,心中大惊!谁敢杀太子臣属,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别说是杀一个与太子有关的人了!
便是弄碎了太子宫里一个花瓶,都是死罪!
然而,他到底年轻,反应快,立刻就出列拜道:“回禀家上,依照汉律,杀人者死,杀官等同造反,污杀储君属臣更是罪加一等,首犯当磔,从犯按参与程度不同处以腰斩、弃市、斩首、绞刑、死刑、流刑,谋划者族!”
刘彻闻言,哈哈一笑,道:“善!”
这就是他要传召廷尉的缘故了!
他这才回答晁错的问题,道:“孤这次急招卿等前来,乃是因为孤的臣子杨丰在奉孤命微服巡查关东郡国时,在河南郡为恶吏污为盗匪,杨丰随行护卫将士三人尽皆死于恶吏围攻,杨丰前往郡守衙门告状,反被乱棍打出,卿等说说看,此事,当以何论处?”
赵禹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喜的则是,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正所谓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他几乎是立刻就拜道:“倘若果真如此,臣请家上下令,臣即刻就带人前往河南郡彻查此事!”
对这时候的赵禹来说,再没有比一个这样的大案要案,更合他心意的了。
去岁,前任廷尉张欧以黑马姿态逆袭上位,在晁错的支持下,坐上了丞相的大位。
廷尉的位子,立刻就空了出来,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
赵禹能够以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成为廷尉,只能用幸运两个字来形容!
即使赵禹,自己也是觉得仿佛像做梦。
要知道,一年前,他还不过是一千石的刑曹令吏而已。
按照传统,像他这样的中层官员,起码还得熬个十年八年的,才有希望,获得一个外放地方的机会,进而将自己提升到两千石的级别。
如赵禹这样,火箭式提拔的官员,即使翻开汉室史书也不多见!
是以,上任之后,赵禹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了岔子。
但另一方面,他也是鼓足了劲,想要办一个大案要案来服众,来打响他的招牌!
刘彻看着赵禹,满意的点点头。
这事情,有了廷尉配合,顿时就变得简单多了,最起码,在程序上已经没有问题了。
在汉室,只要廷尉牵头,就没有办不了的案子!
对于赵禹,刘彻还是很满意这个新廷尉的,敢打敢冲,魄力十足,上任不久就一改前任张欧的怠政,积极的对廷尉衙门进行调整,很是办了几个案子,更将张欧时期大批遗留问题,解决的七七八八。
相对的,廷尉大牢,也有些人满为患了……
赵禹的廷尉位子,真是得来不易。刘彻看着赵禹,心里浮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说起来,赵禹能当上廷尉,刘彻也是出了力的!
最初,廷尉的备选名单里是没有赵禹的。
只是后来,一个个被推荐的人选,都被皇帝老爹给否决了,逼急了的丞相,没有办法,只能赌气一样的将几个青壮派塞到了名单里。
本意是打算将皇帝一军,可谁成想,塞进去的青壮派里居然藏着赵禹这样一个有着大靠山的人。
赵禹的举主,乃是太尉周亚夫。
虽然,周亚夫举荐了赵禹后就撒手不管了,但,那时候,周亚夫正得宠,而且身系海内之望,皇帝老爹本着给周亚夫面子的心思,于是,就顺手将之提到了朝议的名单里。
本来,事情到这里,差不多也就该没赵禹什么事情了。
一个既无资历,也无勋贵背景的官场新人,能到朝议九卿人选的会议上走一遭,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誉。
谁还敢奢望更多?
但,那时候刘彻出手了。
一封打着汲黯名义的密奏,被递到了天子案前。
然后,赵禹就出人意料的成为了廷尉。
刘彻其实也没说啥,只是让汲黯在奏疏中举了张欧当廷尉时的种种数据,皇帝老爹在看到张欧当廷尉时的各种数据后,立刻就取消了委任那些外行的打算。
谁叫张欧当廷尉,干的太‘出色’了!
仅仅以不完全统计的数据来看,张欧当了两年廷尉,结果是,有数百本应被论罪的死刑犯没有得到法律的惩处,反而是在廷尉大牢里等来了天子大赦。
法律没有起到震慑犯罪的作用,堂堂廷尉,本应是法律的执行者,公平的保护者以及维护者,最后,竟然为了个人的名声,成为了犯罪的保护伞。
这成何体统嘛!
所以,廷尉,还是得专责刑狱的律法工作者来担任。
于是这样一来,大部分的备选人,都变得不合格了,赵禹成功的通过矮子里面选将军的模式,成为了新任廷尉。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是皇帝老爹派人问过周亚夫的缘故。
脑中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嘴上却没有停下来。
他看向晁错,问道:“御史大夫以为呢?”
想要治罪一个两千石郡守,光一个廷尉是搞不定的。
还得御史们出手,刘彻相信,晁错派去河南郡的监督御史,肯定拿着窦全大把的黑材料。
就看晁错愿不愿意冒着得罪窦家的风险站出来当这个mt了!
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他若是杀了窦全,窦广国也罢,窦太后也好,只要说清楚了,沟通好了,问题不大,窦家其他人,更加不敢有什么不满。
但出头的晁错,那就不一样了。
窦全的家人不敢埋怨太子,难道还不敢埋怨晁错?
更何况,窦婴本来就与晁错有嫌隙,这事情要再摊上去,晁错在窦家那里,估计声望得直接变成仇恨,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刘彻不动声色的看着晁错,等待着晁错的回答。
晁错的回答,与刘彻猜想的一般无二,他很平静的答道:“回禀家上,臣以为廷尉所言甚是,杀人者死,高祖铁律,更何况杀储君臣属,河南郡郡守所作所为,已非渎职,臣自当弹劾之!”
刘彻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晁错,果然还是那个晁错!
不愧是那个在前世顶着全世界的压力,一意孤行,推动削藩的狠人。
只是,到底河南郡的官吏为什么要杀太子的臣属,刘彻既然没说,晁错自然也聪明的没问。
他不笨,知道这里面肯定别有内情,搞不好,估计会引发一场超级风暴,席卷整个国家。
毕竟,关东郡国的基层,到底烂成什么样了,不是傻子都看的到!
下邳郡就是一个很鲜活的例子!
在陵邑制度一茬茬的割韭菜的背景下,下邳的地方豪强与地主官吏,居然能拉出一支几万人的叛军,席卷整个淮河流域,搞的朝廷居然要动员三国七郡的兵马,才能遏制……
只能说,这些年来,地方上的问题,已经渐渐的变成顽疾了。
对于这些问题,其实,朝廷,不是不知道。
只是大家都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装作看不到,听不进,死都不说出来。
反正,这些问题,再怎么严重,也伤害不到他们,受苦的,也不过是泥腿子,与吾辈何干?
刘彻看了看晁错,又看了看赵禹。
本来,他以为,晁错和赵禹或许会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引发了这一切,那样,他就可以抛出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些白纸了。
但,现在看到赵禹与晁错低着头,恭着身子的模样。
刘彻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哪里不明白,这些家伙,大概与张汤一样,对百姓面临的困境,采取了类似掩耳盗铃,哥就是听不进的策略吧?
“嘿嘿……”刘彻心里冷笑着,他忽然对晁错道:“有件事情,好叫卿知晓,今岁六月,孤将再行考举,此次考举,将不设门槛,取消赀产限制,这事情,孤已经与父皇商议过,经过御准了!”
晁错闻言,心情顿时五味陈杂,说不出味道。
赀算限制,大概属于汉室独有的特色。
依照刘邦的规定,想当官,可以,但有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你必须得有十万钱以上的家产!
这是硬性规定,同时也是决定了西汉王朝属于精英贵族富豪阶级统治的根本政策。
这与后世的欧罗巴在工业革命后的共和制度初期,规定选举人家产和收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标示着,统治阶级,必然也肯定全部来自于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加上苛刻的举荐制度,使得底层的上升通道几乎被堵死。
农民的儿子想靠读书上进,几乎没有可能!
看看刘彻手下的臣子就知道了。
汲黯,官宦世家,世代为官,颜异家里更是了不得,良田千顷,美婢无数,即使混的最差的主父偃,丫也不是什么白丁,人家家里也是地主出身。
甚至就连杨毅这个墨家弟子,特么的也是标准的富二代!
刘彻手下都是如此,可以想象满朝文武,地方郡守、县令,都是些什么人了。
想靠着一帮子地主豪强贵族勋贵商人来体贴老百姓,用屁股想都觉得不大可能啊!
这才是百姓生活日益困苦,土地兼并持续加重,生民生计无以为继,而官吏横征暴敛,官僚欺上瞒下的主因。
最底层的声音,皇帝永远都听不到,出台的惠农政策,就像空中阁楼,所谓的轻徭薄赋,自然就成了治标不治本的汤药,只能延缓矛盾,而不能解决问题。
好在,刘家也不笨,每一代太子,都会特意放出去,让其深入民间,与五湖四海的豪杰交往,与三教九流同饮,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不会被臣子们当猴耍。
晁错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刘彻却背过身去,负着手吟诵起来:“人不患其不智,患其为诈也,不患其不勇,患其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厌也!其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赀算十以上方为宦,敢问诸卿,廉士何求?”
这可真是一个高大上的回击,瞬间就堵死了晁错任何争辩的可能。
“御史大夫与廷尉先请回罢!”刘彻背着身子道:“中郎将留下,孤有些事情要与中郎将说!”
“诺!”晁错与赵禹相对一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忧虑。
取消赀算限制,势必将对目前的政治结构产生长久而深远的冲击。
但是,他们两个都清楚,这事情,恐怕已成定局了。
刘家天子,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很少会改变,更何况,这个事情,还是刘氏天子一直在思考和探索的事情。
扩大官员来源,扶持中产阶级,打压豪强勋贵,这就是刘氏自先帝以来的国策,更是不会改变的方针!
送走晁错与赵禹,刘彻才转过身来,看着郅都。
这些天,刘彻在与皇帝老爹反复谈论考举事宜时,就曾问过皇帝老爹‘倘遇大事,儿臣不决,可与何人相商’
郅都,就是那个被皇帝老爹提及的名字。
换句话说,在皇帝老爹眼中,周亚夫也好,晁错也罢,都不如郅都可信。
因为,这些人都可能有私心私欲,但郅都,绝对不会有!
他是天子的鹰犬,刘氏的猎狗,冷酷无情的执法者。
天子的命令,他会不打折扣的执行。
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
是以,有些话,不方便告诉别人的,可以告诉郅都,由郅都来当这个传声筒,传递给皇帝老爹。
特别是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刘彻自己跑去宫里禀报,太显眼了!
通过郅都来传声,就好多了,最起码,不会有太多的眼睛,去盯着郅都。
河南郡发生的事情,刘彻知道,这有多敏感,毫不夸张的说,这个盖子要是揭开了,一个不好,可能还会烫伤他自己的手!
刘彻可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就一个河南郡有!
整个关东郡国,类似的事情,应当是全部存在的,只是轻重程度不同罢了。
杨丰记录的文字里,就多次提及乡间农民的抱怨,就没有一个不抱怨,官府收税收的太多,生活日益艰难的!
第369章 缘由
“卿先看看这些罢……”刘彻拿着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纸张,递到郅都手中。
郅都看完,表面上虽然默不作声,但刘彻明显能看到,他手上暴露的青筋。
刘彻看了,心里微微点头。
郅都的性格,向来嫉恶如仇。
前世,郅都主政南阳,不过两三年,就杀的整个南阳地主豪强人人自危,调任中尉,更是大开杀戒,长安公卿皆称其为‘苍鹰’。
如今,见了河南郡的地方官如此作为,他能忍得住才怪!
但,在这个问题上,刘彻很清楚,他要做的,只是将问题汇报上去,至于皇帝会怎么考虑,怎么决定,那暂时与刘彻无关。
“麻烦卿将这些材料,秘密呈递给父皇罢……”刘彻淡淡的叹道。
其实,现在,刘彻也隐约猜到了,类似河南郡的地方官僚私自征缴算赋,收上去后,拿去干嘛了。
刘彻又不笨,想想大天朝当年摊派统筹款,提留款是拿来干嘛的?
无非就是发放各级衙门胥吏的工资,然后,上上下下,都分润一些好处,公款吃喝养养小三二奶什么的。
这个道理,古今如一,不因时代的变迁而改变!
因而,刘彻心里很清楚,这个盖子,暂时还揭不得!
只是,刘彻好奇心比较重,按照杨丰记载的事情来看,河南郡等地的地方官,绝对不至多收了一次算赋。
他们几乎春夏秋冬,都会催缴。
河南郡,根据去年的上计和人口普查,总共有二十四万七千户。
以每户正常一年上缴六百钱的算赋来计算。
河南郡的官员,一年要多收数千万钱的算赋。
这么多钱,一个小小的郡守的能耐显然是遮掩不了的,哪怕,他姓窦。
这官场上,一件小事,都可能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何况是每年数千万钱的买卖!
御史大夫衙门,廷尉衙门,还有丞相衙门,居然都在这个事情上,成了哑巴,刘彻甚至都没听人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嘿嘿,难道不奇怪吗?
姓窦可不是护身符!
朝廷上不鸟窦家,不喜欢窦氏的人,一抓一大把!
不然,当年,窦广国为相的风声刚刚放出来,朝野物议怎会那么汹涌?
于是,送走郅都后,刘彻一头扎进了少府的档案室,一直蹲到夜幕降临,方才出来。
走出档案室的刘彻,一脸的无奈。
数据,永远不会骗人!
刘彻现在已经差不多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
在少府的档案里,刘彻发现,被划归给他这个太子的十个封县,居然照常有算赋和田税以及刍藁税入库,分文未少!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就是老刘家自己也是这场盛宴的参与者!
本应该是从租税、算赋和以及刍藁税中扣除的每户两百钱的太子食邑费用,被人摊派了农民头上。
这还是关中!
刘彻此时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连国家的最高层,金字塔的顶端,都参与到这场盛宴中,你还还能指望下面的官员有节操?不会有样学样?
然而,此时此刻,摸到事情真相的刘彻,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挖坟墓!
刘彻不知道,这事情,究竟是皇帝老爹自己也清楚,还是,有人在里面搞鬼。
两者可能性,都存在!
皇帝这种生物,永远都不要指望它的节操会有下限!
所谓的明君圣主,掉起节操来,连暴君都会感到恐惧!
但刘彻却觉得,这样的事情,以他老爹和先帝的性格,大抵是做不出来的。
不然,这岂非是自己抽自己耳光?
前脚刚喊完轻徭薄赋,免除了一大堆田税,后脚自己就给自己一巴掌,刘家人还没这么傻逼!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官僚们为了政绩,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每年十月的考绩,就是一条勒在汉家上上下下官吏脖子上的绳索。
人口、户数、田亩、税收,哪一个都是考核的目标。
为了头上的乌纱帽,这帮家伙,没什么事情不敢做!
休说是区区摊派了,便是把农民逼的破产,卖儿卖女,甚至逼死,又与他们何干?
而发展到现在这样遍及全国的摊派加派,刘彻觉得,倒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喜欢这样干。
不然,晁错、赵禹甚至张汤的态度,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只是……
你不干,别人都在干!
这就好比在一个考场里,其他考生都在作弊,你不作弊,那就只有等着被淘汰!
一个很显然的例子就是,前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两袖清风,清廉一生,最恨贪污。
但面对满朝上下蔚然成风的贿赂之风,甚至连宫廷中都兴盛无比。
纵使是丞相,他也有心无力,只能保证自己不贪不拿。
这么想着,刘彻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太庙(太宗孝文皇帝庙)的方向,刘彻摇了摇头。
说起来,官风世风,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的那位皇祖父,起码要负一半责任。
当初,将军张武贪污受贿,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结果,出于收买人心以及显示自己胸襟的考虑,先帝并未严惩张武,反而,赐金,说要‘以愧其心’。
说到底,其实是护犊子罢了!
谁叫张武是跟着先帝从代国到长安的老臣子,几十年鞍前马后的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张武究竟有没有‘惭愧’‘内疚’‘悔恨’,刘彻不知道。
但刘彻只知道,从哪以后,贿赂之风愈演愈烈。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各衙门的办事官员,谁没拿过钱,谁没接受过贿赂?
便是宫中的宦官,收起贿赂,也是有恃无恐。
大家都在想——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吗?
张武能贪,哥自也能贪!
张武之外,邓通,就是另外一个榜样了。
邓通这个先帝的宠臣,以宦官之身,监管皇室铸钱,搞到最后,天下铸钱,一半姓吴,一半姓邓……
有这样两个榜样在,不贪不拿的官员,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傻……
刘彻摇了摇头,局势发展到现在,便是他,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章程。
“只能等我即位后,慢慢清理这些烂摊子,历史遗留问题了……”刘彻心中思索着。
现如今的话,刘彻只能做到,严惩河南郡上下,杀鸡骇猴,希望其他地方的官员们能收敛那么一点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坐上马车,在太子卫队的护卫下,朝着夜色下的章武候府而去。
现在,刘彻可不只想跟章武候沟通一下窦全的问题。
他更希望,这位先帝的智囊,能教他一个至少让官员们,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办法
第370章 决定
刘彻抵达章武候侯府时,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章武候窦广国最近数年,迷恋上了求仙问道,静养修仙,因此,章武候侯府,被迁移到了长安城戚里的一个偏僻角落。
侯府四周,栽满了松柏,道路两侧,更是种上了许多兰花。
虽然还是冬天,万物枯寂。
但,侯府被隐隐绰绰的松柏围绕,远远看着,确实有那么一丝仙家的味道。
刘彻刚下车,早在门口迎接的窦广国长子窦信就立即迎上前来,拜道:“臣信奉父命恭迎家上驾临,伏维家上金安!”
“大人快快请起……”刘彻连忙扶起窦信,满脸笑容的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窦信看上去有些呆板,他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哪里敢把刘彻的客套话当真,低着头道:“家上,请,臣父在正厅等候!”
刘彻点点头,嘴上却道:“岂敢劳长者等候,实孤之过也!”
“当得!当得!”窦信陪着笑,将刘彻请入侯府。
这次刘彻过来前,章武候府就已经知道,太子过来是做什么的了。
似这种事情,刘彻也不会傻到搞什么忽然袭击,自然是让王道报备过了的。
进了章武候府,来到正厅,刘彻就见到,当代的章武候窦广国,坐在上首的位子上,闭目养神,嘴里喃喃念着些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东西。
自从当年,竞争丞相大位失败后,这位君侯,就彻底放弃了在政治上的努力,转而潜心修仙,学起了留候当年的架势,很少过问政事。
但没有人敢忽视这位君侯在先帝、太后以及当今天子面前的影响力。
毫不夸张的说,章武候一句话甚至就能决定政策的走向。
刘彻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上前,以晚辈的礼节,拜道:“小子彻恭问舅祖父大人安!”
窦广国闻言,微微睁开眼睛,轻声道:“太子来了啊……”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相当清澈,只是他大概还没从修仙的节奏里走出来,因此,腔调有些怪,让人听着感觉有些别扭。
刘彻连忙躬身道:“小子星夜前来,打扰舅祖父清修,罪过,罪过!”
窦广国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一挥衣袍,道:“谈不上打扰,只是,臣近年潜心清修,不再过问俗事,因此,太子若是有事,可与臣子信商议,臣一概没有异议!”
刘彻闻言,立即就知道,窦广国心里面估计有些不满。
想想也对,窦家本就人丁稀薄。
窦太后拢共就两个兄弟。
长兄窦长君命不好,没享多少年福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窦彭祖。
幼弟章武候窦广国,早年与窦太后失散,直到窦太后当了皇后,才得以团聚,吃尽了苦头,而且,子女也生的不多,一共就两子三女。
其他像什么窦婴啊,窦全啊等等,其实都是些旁支。
但即使算上这些旁支,整个窦家,成年男丁也不过十来人。
刘彻跑过来,要为自己的臣子出气,要商量协商对付其中一个。
窦广国心里要能高兴才怪!
想想前世窦婴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窦太后后来都能原谅,还将之扶到丞相之位,刘彻大概就能猜出窦广国心里的想法。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宗族,大于天。
好在,这个时代,连公羊派都还不曾真正成为主流,提倡亲亲相隐的谷梁派,自然还在玩泥巴。
这个事情,若是换到成帝元帝时期,刘彻休想如此轻松!
只是,这老人家发脾气了,自然是要哄的。
刘彻满脸堆笑,搀扶着窦广国,陪着小心,道:“舅祖父大人言重了……这江山社稷,也有您的一份心血在里边呀!”
刘彻感慨一声,道:“当初,先帝那封‘天下治乱,在朕一人’的诏书,不正是您的建议吗?错非舅祖父大人建言,汉家江山,安有今日之盛?”
这却算是挠到了窦广国的痒痒处。
当年先帝时,自中六年起,诸般诏书中,就有着这位君侯在影子在幕后策划了。
作为先帝的智囊,窦广国参与了几乎先帝统治中后期的绝大多数政治活动。
甚至,当年罢免张苍,未尝没有窦广国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只是,随着张苍倒台,作为当世丞相人选最热门,呼声最高的窦广国,却因为朝野议论和舆论的缘故被迫借口要修仙,参悟大道,而婉拒丞相任命,窦广国,从此对政治心灰意冷,闭门谢客,真的专心修炼起来了。
这些年来,窦广国心中未尝没有想过,若当初,他当上了丞相,又将如何?
此时,听到刘彻提起他当年的得意之作,窦广国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神色也自然了一些。
刘彻过来,要商议处置河南郡郡守窦全。
窦全,窦广国其实也没啥印象,不过是个偏房的族兄之子,与窦广国其实隔的挺远了。
加之,他窦广国自幼就与家人离散,直到二十多岁,才与姐姐相认。
说句实话,在他心里面,也就姐姐兄长以及各自的子孙,算家人。
其他人,便是如今风光无限的窦婴,也是外人。
真要说起来,那窦全杀了刘彻的臣子,打了储君的脸面,伤的其实是窦家的面子。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外人估计就会嚼舌头根子,说什么窦氏跋扈,连孙外甥,太子都要欺侮。
是以,在听说了此事后,窦广国心里头就已经决定了。
犯不着为了个外人,来伤了亲人的和气。
只是,那窦全说到底,还是姓窦,而且与兄长家里关系还不错,兄长在世时,举荐当的官。
是以,为了亡兄的脸面,他总不能说,太子尽管去杀,别给我面子!
多多少少,得给已故的兄长一些颜面。
不能让亡兄到了地下,还得蒙上一个任人唯亲的指责!
现在,看到刘彻的表现,窦广国立即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他呵呵笑道:“哎呀,那都是太宗皇帝明见万里,老臣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已……”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老臣听说,最近有些人有些不像样子,有人打着老臣的旗号,在外面横行无忌,罔顾国法,在这里,老臣给家上表个态,窦氏子孙,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人,只要犯法,老臣绝不庇护,一定严惩!”
刘彻听了,哪里还不明白窦广国的意思。
那窦全,可以处置,也可以杀,但不能明着来,得给窦家留点情面。
想想也是,连三公九卿犯罪,只要不是谋反,顶天撑死了也不过一杯毒酒。
何况外戚后族?
不看僧面看佛面。
更何况,东宫太后生平最好面子!
一念至此,刘彻也低下头来道:“舅祖父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几句话里,虽然提都没提窦全,但实际上窦全的命运却被决定了。
国法虽然治不了他,但窦氏的家法却饶不了他!
大概是个被自杀‘羞愧而死’的下场罢!
这样也好,免得有人唧唧歪歪说刘家刻薄寡恩,连个外戚都容不下!
第371章 缘由
刘彻陪着窦广国,走在章武候府的后花园的走廊中。
窦家上上下下的奴仆侍女,自然远远的避开,防止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而刘彻与窦广国所谈的话题,确实不是那么的河蟹。
甚至,称得上是相当劲爆!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流传出去,都可能会引发轩然大波。
“老大人辅佐先帝执政十余年,可曾听闻过,地方摊派加征?”刘彻小心的问道。
窦广国闻言,先是默然长叹一声,然后看着刘彻,良久才慢慢的道:“家上可曾听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臣微贱之时,地方摊派加征,就早已有之,先帝之时,也曾锐意进取,欲除此顽疾,最终,却不得不不了了之……”
说完,他就坐到一处走廊的栏杆边,手扶着栏杆,似是在追忆些什么。
刘彻看着他沧桑的脸颊,也不好打扰,只能静立一旁,等待他继续解说。
窦广国的一生经历,在如今的汉室,堪称传奇。
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到皇帝的智囊,无人知道,他为之付出过多少努力。
但有一点,刘彻可以确认——那便是从眼前这个老人身上,他能窥知许多他以前所无法接触和了解的秘辛。
过了好一会,窦广国才缓过来,悠然叹息了一声后,他对刘彻解释道:“摊派加征,前朝之时,就已有之,地方衙门官府,诸般运作,道路修葺,桥梁整修,开凿渠道,凡此种种政务,都需要用钱用人,于是,地方官府,便将这些费用,摊派给百姓,加征徭役以及赋税,前朝时期,法家秉政,以严苛而治,上下监督,无所不用其极,是以,大抵加征摊派,皆在合理范围……”
“及至国朝鼎立,吏治日松,朝廷以黄老无为而治天下,任民自便,这有好处,但也有坏处,家上所言及的摊牌加征,一岁四赋甚至五赋六赋,就是坏处之一!”
刘彻听了,顿时就差不多明白了。
虽然看上去,窦广国说的事情有些略显模糊。
但其实,只要将这个事情与后世天朝的地方政府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就大概能理清楚了。
后世的天朝,地方政府要给公务员发福利,收买人心,要做市政工程,面子工程,要修各种城市工程,还有当官的自己的七大姨八大姑,小舅子老婆二奶什么的也需要养。
而这些事情都需要钱!
钱从哪里来?
卖地!
于是房价高企,屁民望着不断上涨的房价欲哭无泪……
而在西元前的西汉,地方政府没处卖地。
但他们同样要办事,怎么办?
刮地皮呗……
反正,为人民服务和心怀天下苍生社稷一样,都只是一句空话套话。
这一年多收几次赋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当政的衮衮诸公,面对这样的局面,纵使有心想要做些什么,其实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严厉禁止地方加征摊派,对于汉室这个基本继承了秦朝制度与政治结构的政体来说,不是办不到。
但成本太高了!
禁止地方加征摊派,地方政府没有钱,那许多地方就要崩溃了!
譬如,直道的维护,长城的修缮,城墙的维护,还有河道的疏通,水利渠道的建设,等等等等问题,真的非要中央来拨款甚至决定的话,不说别的,以西元前这糟糕的通信条件,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当官的没有好处拿,谁特么跑去当官?
连两千年后那个号称代表人民的政体,尚且面对地方政府愈演愈烈的卖地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遑论如今?
说到底,这个事情的根源,在于人类本身的贪婪以及统治阶级的屁股从来没有真正坐在人民这边!
不管是奴隶制度,封建制度,还是资本主义,无论东方西方。
人民是什么?
被统治的对象罢了!
除了他们被逼到绝路,奋起用生命和鲜血砸碎束缚他们的枷锁的那一刻,谁又曾真正正眼瞧过他们?
北宋的文彦博说——陛下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
明朝的东林党们说——老百姓嘛,在家里自己饿死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跑出来造反?
甚至,直到新世纪,那个曾经的理想世纪,科幻读物中的梦幻世纪,天朝的官员也说——你是为党说话还是为人民说话?
想着这些,刘彻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我终究,还是良心未泯……”他在心里想着。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自己也明白,他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甚至很难改变什么。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做些什么。
不然,晚上做梦,他都会被噩梦惊醒。
这个国家,这个江山,这片土地,生活在其上的百姓,是他的同胞,同袍,子民。
他是太子,是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
这一刻,刘彻真的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沉重的责任。
只是,三世为人,他早已不是什么中二少年,自也明白,靠喊口号,除了骗三岁小孩外,没有任何效果。
“就先从河东郡开始罢……”刘彻心里想着。
他当这个监国太子,自也不可能不给自己谋好处。
这河东郡,便被他自己悄悄的划到了自己的碗里面。
早在去年在河东时就已经计划好的事情,此时,已经被提上了日程表,只等着选出一个听话合格的郡守,便会开始动手。
而对于河南郡,怎么处置,刘彻心中也有了预案。
河南郡不比河东郡。
刘彻也清楚,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可能把手伸进河南郡中。
因为,河南郡,在前世,小猪统治时期号为司隶,地位相当于后世的直辖市,由中央直接统管。东汉时期,更是东汉王朝中央政府的所在,是神京!
即使此时,河南郡的地位,也不比关中差多少。
但是,这样一个福的流油,辖区内更有发达的工商业和手工业,富人如同过江之鲫的地方,官吏们,依然把手伸向贫苦的百姓,肆意妄为,刘彻认为,必须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惩处一个窦全,杀几个官吏,就这样算了。
杀鸡骇猴,起码得让猴子们看了以后,心惊肉跳,有所收敛!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刘彻恭身对窦广国道:“舅祖父大人,小子以为,河南郡吏治崩坏如此,正如老大人所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须得有良吏贤士才能改变,因此,小子意欲向父皇推举中郎将郅都转任河南郡郡守,未知老大人意下如何?”
决定一郡之守,尤其是河南郡这样的重镇的郡守人选。
刘彻一个人,很难决定下来。
必须还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大人物出来背书。
窦广国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刘彻也不虞窦广国会拒绝。
因为通过这短暂的交流,刘彻已经知道,这位汉家的国舅,虽然表面上说什么要潜修大道,但实则,他心里面,还是放不下政治。
若有机会,他肯定会不甘寂寞的再次出山,哪怕只是刷刷存在感……
更妙的是,刘彻觉得,这个事情,皇帝老爹,也应该会赞成。
郅都,是皇帝老爹最信任的人。
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显然不足以满足皇帝老爹。
转任河南郡郡守,即可以锻炼郅都的才能,让其履历上多了一条地方执政的经历,为将来的提拔甚至封赏做准备。
就如同前世,郅都转任南阳郡郡守一般……
窦广国却沉思片刻后,坚定的摇头拒绝,道:“老臣行将就木之人,对这等国家大事,早已看淡,不欲再次卷入,家上意欲何为,自管去做就是了……”
这却是刘彻疏忽了。
倘若刘彻推荐的是其他人,或许,窦广国就会帮忙。
毕竟,帮刘彻,让刘彻承他一个情,对窦家有好处!
窦广国不傻,他很清楚,他活着,他姐姐窦太后活着,窦氏风光无限,荣华富贵,无人能及。
但假如他与窦太后有一天不在了呢?
看看薄太后薨了以后那几天薄氏的处境,他就差不多明白了。
只是,奈何,刘彻推荐的偏偏是郅都!
郅都是什么人,窦广国一清二楚。
那就是个心中没有任何顾忌,只忠于天子的人。
放他去河南郡?
开什么玩笑?
那河南郡复杂无比,各种势力,包括豪强地主富商以及诸侯王们,纠缠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会捅个大篓子。
这个风险,窦广国不敢冒。
说到底,他终究是老了,再不复当年之勇。
于他而言,稳稳妥妥的过完这剩下的日子,闲暇之时,修炼修炼,吃几粒金丹就好了。
没必要再冒险。
不然,万一郅都捅了篓子,刘彻这个太子可以躲进太子宫里,他却要再次面对朝野沸腾的舆论了。
刘彻不明白窦广国的心思,但看他神色坚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窦广国是他的长辈,是窦太后的亲弟弟。
从来没有晚辈强求长辈为自己办事的道理。
况且,窦广国能应承他处置窦全,就已经是开明无比了!
想想建丰同志的遭遇,刘彻就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最起码,没被人用扫帚赶出去……
看看天色,刘彻恭身道:“倘若老大人没有教诲,那小子就先行告辞……”
窦广国起身,道:“老臣送送家上……”
“老大人请留步……”刘彻连忙道:“小子自行离去即可,打扰老大人清修,是小子的不是……”
第372章 宣达司
出了章武候府邸,刘彻又去了一次馆陶长公主府。
比起窦广国,刘嫖应付起来,就简单多了。
在刘彻递上一纸帛书后,刘嫖立刻就答应去做窦太后的思想工作。
出了馆陶府邸,已是人定时分,长安的宵禁早已开始,所有居民区以及商业区的街道与坊市的门禁都已经落下。
偌大的长安城,只余下未央宫与长乐宫中的点点灯火还在闪烁,其余地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刘彻回头看了看一直送他送到门口的陈午,拱手道:“姑父大人请留步!”
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这次为了收买刘嫖,他可是下了血本了!
那纸他交给刘嫖的帛书,正是以太子的名义,上奏天子,请求增加馆陶长公主汤沐之地食邑户数的奏疏。
对付刘家的女儿,这一招,是见效最快,效果最好的一招。
当年,刘肥都是靠着这一招,从吕后的爪牙下捡下一条命!
其后,无数人学习刘肥,而且屡试不爽!
“一千户,嘿嘿……”刘彻在心里冷笑了两声:“一个姓窦的郡守的命,也不过值一千户而已,也不知道东宫那位太后,倘若知道了此事,会是高兴还是伤心?”
对于刘嫖的贪婪之性,刘彻也感到有些厌烦了。
心里面更是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干脆早点跟陈阿娇把婚事办了?
他实在有些担心,陈阿娇被她的这个恐怖的老妈给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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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而过,眨眼,就到了二月。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快,长安城里,也隐隐有了些绿意,渭河两侧的柳树枝条开始发芽了。
长安城的居民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河岸两侧,或闲聊或观赏,一波波嘴炮政治局,相继成立。
老百姓们对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动向,永远有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心。
而随着气温逐渐升高,居民们越来越多的开始在户外活动,八卦党的规模不断扩大。
比起担心说错话而被问罪甚至吃官司的士绅贵族,一般的平民百姓,只能用胆大妄为,四个字来形容。
从对战败的吴楚两国怎么个处置法,一直到赵王刘遂的命运,甚至宫里面的隐秘,几乎就没有长安百姓不敢议论的。
他们甚至不需要在私底下议论,也不需要避讳他人。
有些胆子大的百姓,便是当着巡逻的卫兵的面,也敢高声议论这些事情。
但,让八卦党们喜出望外或者说意想不到的是。
刚到二月,他们又多了一个可以八卦的谈资了——廷尉赵禹忽然弹劾河南郡郡守及新成县县令渎职,滥杀等十项大罪,御史大夫晁错第一时间跟进。
一时间,风云激荡。
而市井之中,更是什么样的流言都开始出现了。
有人说,这廷尉和御史大夫怕是皮痒的难受了,居然连窦家都敢惹?这下子,东宫怕是要震怒了!
东宫一怒,天子也未必能扛得住!
但事情的发展,超乎八卦党们的预料。
面对朝臣的弹劾,东宫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甚至有人还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太后与天子同游上林苑,期间并无谈及政事。
这下子,长安八卦党们的好奇心被彻底的撩拨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向以护短出名的东宫太后面对朝臣对自己家族成员的弹劾熟视无睹?
于是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桥段,在市井横飞。
面对这样的局面,即使是刘彻,也有些心惊肉跳。
想想看,即使是两千后的天朝,尚且有着删帖、拘留等手段对付那些吃饱撑着没事干,成天盯着政治局八卦的键盘政治局成员。
那在这西元前,八卦党们乱议论,岂不是要被躲猫猫了?
但结果,刘彻很诧异的发现,啥事都没有……
尽管市井八卦满天飞,但内史、廷尉以及御史大夫衙门,就好像瞎了聋了。
对百姓的议论,好像完全看不到一样……
当然,也不是真的看不到。
最起码,当某些贵族也想参与一把时,相关人员立刻就被请去内史衙门或者廷尉衙门喝茶了。
各管事的衙门不管老百姓们瞎议论,刘彻却不能不进行一些相应的准备。
要是真的放任这些家伙到处打听,真的摸出了刘彻这个太子夜访章武候和馆陶长公主,只为对付窦全的事情来,那就麻烦了。
刘彻决定尝试引导一下八卦党们议论的方向。
毕竟,连孔子这个几百年前的人尚且都知道,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舆论这个东西,向来都是堵不如疏。
类似天朝那样粗暴的删帖,或者汉室这样对民间议论放任不管,完全放羊,都是不可取的。
宣传工作,是很重要的!
于是,刘彻一纸令下,一个名为宣达司的机构在太子宫里挂牌成立。
作为一个新的太子机构,整个宣达司成立之初,拢共就三个人。
司曹令吏,由主父偃来担任,另外,司马相如跟一直以来闲着没事干的周远成为了宣达司最初的两个令丞。
除此之外,整个宣达司就没有其他人了。
虽然结构简单,但,这个新机构的权力却大的惊人。
它可以在得到太子准许的情况下,动用所有太子宫的一切力量,最重要的是,它直接听命于太子刘彻,直接向太子负责。
单单就是这一点,便让许多人眼红无比。
谁不知道,直接对太子负责等于可以时常打着汇报工作的名义去见太子?
于是,很多在太子宫里自认为’怀才不遇‘的舍人以及其他杂官,都开始积极的常常找借口,去找主父偃等人拉关系,旁敲侧击的打听情况。
而宣达司成立后不久,长安的八卦界的议论,开始出现了人为导向的迹象。
舆论不再去议论为什么东宫太后不干预这事情或者是谁要对窦全动手这样敏感的事情。
大家都开始咬牙切齿的痛骂起了窦全。
因为,有人将窦全的详细罪行给披露了出来。
百姓嘛,总是痛恨贪腐的,基本上没有人会对贪官污吏抱有什么好感。
对于廷尉和御史大夫站出来惩处窦全这样的贪官,老百姓们更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第373章 微服(1)
长安的八卦党们群情激奋时,刘彻却偷偷的拉了自己的胞弟刘阏,一个太子一个河间王,兄弟俩换了套便服,在十来个便衣卫兵的保护下,悄悄的跑出了长安城。
时隔半年多,汉家储君再次玩起了微服私访的把戏。
其实,刘彻最近当宅男当的挺开心的。
在幕后操作,让他颇有些快感,而且,身为监国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少府的人才和东西往自己家搬。
许多原本计划中的工作,顿时突飞猛进。
甚至就连水车项目都出现了重大突破,解决了好几个技术难点,几乎,可以肯定,在春耕开始前,可以在上林苑进行试点。
至于更加简单的土法水泥,则已经制造出了第一炉试验品,虽然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最起码,有水泥可用了!
这让刘彻整天乐得都合不拢嘴,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这次之所以要跑出来郊游。
最主要的原因是刘彻听到有人议论,他这个太子,恭礼守节,临朝渊嘿,举止有度,有先秦遗风。
这话虽然是好话。
但听在刘彻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想当年,刘彻的皇帝老爹做太子时,三辅地区成天鸡飞狗跳。
当时,皇帝老爹,还有现在的梁王刘武,已故的代孝王刘登,梁怀王刘揖,号称关中四霸。
这四兄弟的胡闹,甚至还惹来了当时的丞相张苍,被张苍管教不是一次两次……
是以,刘彻当时就呸了一声,赶紧拉上刘阏出来找祸闯。
不然,要是这好好学生当久了,却被皇帝老爹认为‘不类己’那岂非悲剧了?
再者说,出来散散心,到农民家里做客,去山上围猎,兴致来了,冒充龙傲天,狂扁几个不知好歹的地主豪强勋贵子弟,也是不错的嘛。
至于安全问题,这个就完全不需要担心。
在关中,刘家的地盘上,武器管制相当严格。
汉室实现的是类似后世米帝那样的武器管制制度,民间可以合法持有刀剑猎弓等武器,但是强弩硬弓甲胄,却是高压线,谁碰谁死!
而刘彻的随行卫兵,却都是南军的好手,不少人甚至还跟匈奴人打过照面,装备也豪华无比。
便装下面就套着一件皮甲,随身带着的是少府出产的武器,从刀枪剑弩一直到堪称大杀器的大黄弩,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一支三百人的骑兵,一直吊在刘彻屁股后面三四里的地方,伪作巡视,实际是奶妈和保姆,这支骑兵做好了随时给太子擦屁股的准备!
兄弟两个出了长安城门,一路向北,循河而上,朝着渭河南岸的五帝庙疾驰而去。
因为刘彻听说,五帝庙附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传统的祭神活动。
届时,会有大概四五万民众聚集在五帝庙前,祈求今年风调雨顺。
据说太常和太仆的高级官员也会参与。
甚至有时候,汉家天子也会御驾前往主持。
可惜,在灞水附近,刘彻被堵住了。
刘彻骑着马,望着前方的情况,回头对刘阏道:“快跪下恭迎法驾罢!”
只见前方的直道上,一辆由六匹白马拉着的撵车,缓缓的碾过直道。
这撵车采用汉室皇家崇尚的黑色漆装,撵车左右,上百的宦官,身披孝带,高声唱诺,数十名骑士拱卫左右,在这撵车身后,身穿着两千石服饰的官员,跪立在撵车身后的驷车之中。
撵车上黑色的天子冠袍迎风招展,十二道旒珠左右摇摆,仿佛真有一位天子正在巡视他的国度,他的江山。
“太宗孝文皇帝衣冠出巡,黎庶恭迎,百官见礼!”撵车上,一位年老的宦官用着低沉的声调唱诺着,声音飘向四方,在山谷回荡。
刘彻与刘阏以及随行的随从,自然早就跪到了道路两侧,直到这盛大的车队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敢站起身来。
“哎……难怪当年项羽见了秦始皇,就生出要取代的心思了……”刘彻心中暗道。
当此之世,讲究的是侍死如奉生。
这人死了,不仅是要厚葬,使其在地府享受如同阳世一样的生活。
普通公侯,凿山为陵,墓室蓬勃大气,一如生前府邸,陪葬品奢华无比。
诸侯王以山为陵,黄肠题凑为棺,金缕玉衣裹身,兵器石俑为卫。
至于皇室,那就更夸张了。
刘邦的高庙,三百唱诗童子,日夜不休,吟诵其在世时喜欢的歌谣与乐曲,各地高庙,常年香火不息,初一十五,奉有各种祭品。
除了这些之外,皇帝在汉室还有另外一个特权。
那就是,每月,其生前所穿衣冠,会以法驾巡游他生前所常去的地方。
刘邦的法驾,按照其遗愿,是一直在丰沛巡游。
而惠帝那个倒霉蛋,连子嗣都断绝了,自然也就没人愿意花钱养一个规模庞大的法驾队伍,还要置那么多的官员什么的——法驾随行官员,至少级别是真的。
就像此刻,太宗孝文皇帝衣冠出巡队伍里的官员,大都都是其生前的近臣,譬如将军陈武,刘彻听说他致仕后,就自动自觉的来到了霸陵,为先帝衣冠随行大臣。
是以,惠帝的衣冠,一般也就只有每年在他忌日的那天被拿出来当下招牌。
天子衣冠出巡,其排场,与真天子一般无二。
庞大的出巡队伍,延绵一里有余,整个霸陵的陵邑卫兵、大臣以及当地的官员俱是在其中相伴。
除此之外,为先帝守陵的百姓,也参与其中。
一路上灵旗招展,仪仗威仪,有军队开路,宦官持仗更有大臣轮番吟唱其生前所下诏命。
如此庞大的车队,在直道上足足走了两三刻钟才消失在刘彻的视线中。
刘彻站起身来,看着消失的法驾队伍。
心里摇摇头,当此之时,整个关中就一位天子的衣冠在巡游,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是……
假如埋到地下的皇帝超过两位数的时候,该怎么办?
刘彻就记得后来史书上记载,成帝时期,某个家伙就悍然抢了某个汉室皇帝衣冠出巡的必经之地,将那个地方改为自己的陵寝,让那个可怜的皇帝的衣冠只能绕道。
刘家的面子,在那次以后丢了个干干净净……(注)
“大兄,想什么呢?”旁边的刘阏出声问道。
“没想什么……”刘彻摇摇头,道:“赶路罢,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先!”
这次出行,刘彻也不仅仅只是出来找祸闯的。
他还肩负着考察关中郡县地方预备役武装的责任。
他这个太子,也到了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忠诚的武装部队的时候了。
前两天,皇帝老爹已经下诏,将太子宫的直属卫队规模从三百人提升到了一千人,这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汉室部曲的战兵规模了。
而按照传统,汉家太子的卫队成员,一般都是从自己的别苑以及所封的食邑之地中的百姓中挑选、训练和编组的。
是以,刘彻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那支真正属于他的武装力量编组起来。
第374章 微服(2)
在天黑前,刘彻一行来到了新丰县境内的一处名为越马亭的小山村。
恰好,这个县也属于被封给刘彻的十个食邑县之一。
来到了自己地盘的刘彻,显得很兴奋。
虽然说,那十个县,其实除了按时给刘彻送钱以外,与刘彻真没什么关系。
刘彻甚至没有任命过任何一个官员。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将新丰视为自己的地盘。
当刘彻一行打着枳候子侄的名义,到村里寻求借宿时,亭长和里正,迅速赶来,热情的要将刘彻一行安排到亭中的驿站居住。
汉室,以十里为标准建设基层行政单位。
在这个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而且被认为理所当然的时代,想要官老爷们贵族们去跟泥腿子挤一个地方,住茅草屋,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是以,各亭都建有标准的,用来接待和服务路过贵族及官员的驿站。
贵族与官员们,可以在这些驿站中免费吃喝住宿,完了,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
通常情况下,这些住宿费用和吃食一类的费用,都会被地方官摊到杂税里,由老百姓来买单。
这种公款吃喝,大吃大喝的现象,在前年终于引发一场地震。
天子震怒,丞相发飙,终于下诏禁止类似的事情,官员贵族必须自费一切住宿费用。
但,刘彻却是心知肚明。
公款吃喝,是下个红头文件就能禁止的话,那么,天朝早就消灭掉三公消费了。
这世界,永远不缺捧臭脚和顶风作案的家伙。
皇帝老爹前年的那道诏书,也不过是让官员们消停了一两个月,稍微收敛了一些,除此之外,歌照唱,舞照跳。
反正,前世刘彻在河间国,没少见官员们留宿地方亭里,吃喝嫖赌的。
当然,要说没有作用,那也不至于。
最起码,当某人倒台时,曾经公款吃喝,也可能成为其罪名中的一条。
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的刘彻,哪里肯再去这越马亭的亭中。
他看着那个满脸热情,双眼放光,就要凑上前来套近乎的亭长,哪里还不知道,他若是真去了,以他目前伪称的枳候子侄的身份,起码大鱼大肉,是免不了的!
刘彻双眼环视了一下,这个小山村。
村里,都是些竹木屋舍,鲜有砖瓦房。
在村里面好奇的探头探脑来观察他这一行的孩子们,脸上也大都面带黄色,显然,营养并不好。
他哪里肯在这些人身上吸血?
因此,刘彻笑了笑,就对前来迎接他们一行人去亭中住宿的亭长摆手道:“亭长无需客气,吾等游历关中,为采诗而来,因此,就多谢亭长好意了……”
那亭长是个黑壮的中年男子,大概三十来岁,腰粗膀圆,生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他闻言,没有太过惊讶。
这关中地方上,最多的就是这种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成天到处乱晃悠的公侯勋贵家的子侄了。
这帮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家伙,固然有很多人都是纨绔子弟,只知道吃喝嫖赌。
但,也有为数众多的公侯勋贵子侄,满脑子的小资思想,类似眼前的两个枳候子侄一样,打着采诗的旗号,到处溜达的,这亭长也见过许多了。
因此也就见怪不怪。
只当这些大人物纯粹是闲的蛋疼。
“只是可惜了赏钱……”这亭长心里叹了一声。
按照过去的经验,大凡贵族子弟在地方借宿,只要把他们伺候得舒服了,马屁拍爽了,指甲缝漏一点赏钱出来,就足够他这个亭长美美的过上大半年安逸日子了。
若是运气好,得到赏识,无论是举荐也好,带回长安为家臣也罢,都是他这样的亭长做梦都想要的好事!
至于为招待花费的钱财?
反正不是自己的,谁会心疼?
这么想着,这位亭长就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争取一下的嘛……
于是,他拱手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越马亭穷乡僻壤,地方简陋,恐怕会怠慢了公子,公子不如随俺去亭中官宅,浊酒脯肉,听曲赏月,岂不乐哉?”
刘彻听了,顿时笑了一声,道:“不想亭长还是个雅人!”
那亭长闻言连忙笑道:“不敢,不敢,俺就是个粗人,不过是受公子身上的文雅之气感染而已……”
“公子,是否现在就去亭中?”这亭长问道:“某好吩咐亭里准备酒菜……”
刘彻听了,坚定的摆摆手道:“去亭中就免了吧,吾与从弟,这次是出来采诗的!”
刘彻看着那个亭长,接着道“所谓采诗,圣人之道也,须得深入民间,与百姓为伍,方有所得……麻烦亭长帮吾等寻两三户忠厚老实本份的人家,与之借宿,正巧吾与从弟,也正欲与百姓交谈,得知民间疾苦,回去后,好写成文章,陈奏家中长辈案前!”
说完刘彻挥挥手,身旁跟着的王道立刻心领神会,将一小块金角递给那亭长,道:“区区小礼,请亭长万勿推辞!”
这亭长接过那小金角,脸上顿时乐开花了。
那金角虽然不大,但也是金子啊!
于是,他索性也就不管刘彻到底去不去亭中住宿了,满脸热情的道:“诺,俺这就领贵人们去百姓家里!”
不多时,在这位亭长的带领下,刘彻一行就住进了这个小山村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里。
这也是往常贵族子弟们采诗时真正住的‘百姓之家’——真住到那种穷的响叮当的农民家里,首先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就是床铺的问题。老百姓谁家有多余的床铺?至于干净卫生舒适这种问题,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
更何况,对大部分贵族来说,地主士绅这样的人,才是民。
至于泥腿子?
黔首才是他们的称呼!
便是刘彻,其实也不愿意真的住到一个破落的百姓家里。
这倒不是歧视,而是,享福享久了,就再难吃苦了。
因此,对这个亭长将他领到一户明显一看就是当地地主的家庭,也没有什么意见。
“这是本村的里正家……”亭长敲开门后,对刘彻介绍道:“张里正,可是越马亭都很有名的大善人,虽然家财丰厚,良田数十顷,但却常常接济亭长穷苦,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刘彻闻言,大量了一下这户人家的院落屋舍。
房子挺大的,至少在农村是属于豪宅级别了。
略微估计了一下,起码有十几间房子,院子里还有牛栏和马舍,养着两头牛,一匹马和两匹骡子。
这样的人家,即使在关中,也属于中产阶级以上,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士绅阶级了。
除此之外,刘彻还注意到,这家中,还有着奴婢出没。
这可了不得!
按照汉律,奴仆的人头税直接翻五倍,一年一人要缴纳六百钱的口赋。
仅仅是刘彻双眼所见,这家中奴仆什么的,少说有四五人,这么一算的话……
一年好几千钱的额外口赋负担。
这就是善人?
那后世课本上的周扒皮都能当个道德模范了!
道理很简单,当今之世,一个婢女作价大概两万左右,小奴大抵是一万五,壮年的男仆,值钱四万。
也就是说,单单是这些奴仆的价值就应该超过十万钱了!
那么问题来了,靠着种地,这位亭长究竟怎么从他那数十顷地里刨出这偌大的身家?
至少,刘彻自己觉得,只靠本份经营土地,一百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因而,这位张里正的所谓‘常常接济穷苦人家’,刘彻也就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
左右不出高利贷一类……
第375章 微服(3)
这天晚上,刘彻与刘阏,就在这户地主家里留宿。
主人家非常热情,甚至热情的都有些过分了。
又是杀鸡,又是宰羊,更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安排到刘彻刘阏身边伺候。
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刘彻心知肚明。
当今之世,论起民风开放,比之后世也是不遑多让。
譬如,刘彻的那位弟弟刘胜,在历史上就是一头十足的播种机,单单是被记录在宗室名单里的儿子就有一百二十个,其他私生子私生女,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而刘胜战绩能如此彪悍,民间竞相攀附和献女甚至献妻的地主士绅,至少占了一半功劳。
对贵族自荐枕席,是民间根深蒂固的传统。
前世时,刘彻在河间国也遇到过类似现在这样的情况。
只是如今,他是太子,自然不可能胡来。
太子与女人滚床单,每滚一次,都是被记录在案的……
譬如当年刘邦马尿喝多了,在宫里的洗漱房里强上了一个侍女,结果居然出现了致命一击,然后就有了先帝……
又如,淮南王刘长怎么来的?
他老妈当年是赵王张敖的后宫一员,被张敖献给刘邦……
是以,类似后世还猪那样的剧情,在封建王朝,其实根本不可能出现……
皇帝或者太子,每临幸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立刻就会被备案,然后,一大堆的宦官侍女,日夜监视,龙子龙孙,不可能有流落民间的任何可能!
刘彻可不想,因为为了一时欢愉,结果,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家外戚——虽然,这家的两个女儿,仅以外貌来说,可算得上小家碧玉了。
倒是刘阏,年少慕艾,又没什么负担,对着两个娇羞可人,还非常主动的少女,完全没有抵抗力,很快,就被这对姐妹花给攻陷了。
若不是刘彻在旁边,恐怕,他们就要成就好事了。
刘彻看着,也没说什么话。
毕竟,刘阏已经成年了,不是三岁孩子,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他心里要有数。
再者说,这事情就是周瑜打黄盖。
这种郎情妾意,然后苟合在一起的事情,在如今的天下,正常的很!
因此,刘彻索性就找了个借口,带着随从出门,在这小村子里晃悠了起来。
村子不大,临河而建,大概拢共也就几十户人家的模样。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着村前潺潺流动的河水,碧波粼粼,几只鸡鸭在村口噗嗤着翅膀觅食。
光着屁股蛋子的熊孩子们,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蹴鞠,在村子的小道上相互嬉戏。
“田园风光果然不凡!”刘彻笑了一声,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婴儿。
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本应在襁褓中享受父母的怜爱,家庭的温暖,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婴儿。
此刻,他却被一个男子,粗暴的抱着,径直往河边走去。
在那男子身后的院子里,阵阵嚎哭不断传出。
刘彻耳朵比较尖,听了以后,顿时火冒三丈,立刻对左右道:“拿下!”
一直跟在刘彻身后的随行卫兵,立刻领命,狂奔过去,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剑,很快,就将那个怀抱着婴儿的男子押了回来。
“跪下!”两个卫兵严厉的呵斥着那个男子,强行将他扭着跪下来。
“把婴儿抱来……”刘彻低头看了看那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毫无疑问,这个小生命降世的时间,绝对不长,他眼睛都没有睁开,肚脐上的脐带没有被完全剪断。
他身上没有包裹任何衣服,在这二月的天气下,冻的哇哇大哭。
方才正是他的哭号声,让刘彻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得到命令的随从立刻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衣,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婴儿包裹起来,然后呈递到刘彻手上。
说来也奇怪,这婴儿一到刘彻手上,立刻就不哭了。
“说吧,为何不举?”刘彻看着那个被卫兵架着,强行按在他面前的男人,问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又何故一定要溺死这孩子?”
溺婴,毫无疑问,是当今天下,最大最大的一个陋习!
此时,民间百姓愚昧,各种封建思想和奇奇怪怪的说法,流行于世。
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甚至连相信它们的人也搞不清楚的封建思想以及邪说,民间溺婴现象非常普遍,甚至盛行一时!
大名鼎鼎的孟尝君,幼年就险些被自己老爹溺死,理由只有一个,他是五月初五出生的,长大了要杀爹杀娘……
另外,正月和五月出生的婴儿,也是凶多吉少。
女婴更是重灾区!
刘彻前世为河间王时,也曾大力整顿,欲要移风易俗。
但奈何收效甚微。
老百姓愚昧无知,笃信邪说,口水说干了,也未必有人听。
因此,早在前世,刘彻就明白了,要移风易俗,禁绝民间产子不举,弃婴乃至于溺婴,用文明的手段,根本行不通。
只能用严刑酷法,震慑民众,再辅以广泛的宣传,破除那些正月、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要杀爹杀娘的歪理邪说以及恶俗。
只是奈何,他前世只是个笼中鸟,根本不可能推动此事。
现在,他是太子,自然有能力也有责任更有义务,要禁绝此事,使今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围了过来。
刘彻的随从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立刻就将围住刘彻,将刘彻保护在圈内。
刘彻却挥挥手,抱着那个在他怀里安然入睡的婴儿,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问道:“现在乃是二月,非正月更非五月,汝好狠的心,即生下来,何故不举?”
实际上,刘彻也搞不懂,这民间乱七八糟的风俗避讳。
一地有一地的规矩。
譬如前世,河间国那帮笨蛋居然认为四月初四生下来的孩子,都应该溺死,理由是反正养不大,在河间的方言里,四与死,很是类似……
一边说,刘彻一边注意打量了一下跪在他脚下的那个男子。
他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倒还算健壮,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是粗麻布,有着补丁,但也没到那种破破烂烂的地步。
因此,经济原因导致杀子这个因素基本可以排除了,
再看这个婴儿,下面带把是个男孩,重男轻女,不愿意养女儿这一条也可以排除了。
那就只剩下其他原因了。
这个男子,此刻却是慌张无比。
本来,生子不举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悄悄的办的。
他本来也是打算好了,悄悄的丢到河里溺死,然后挖个坑埋了。
哪成想,居然被人抓了现行,而且,这抓现行的人,还是一看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种大人物。
这可如何是好?
“无故不举,孛逆人伦,拉去见官罢!”刘彻挥挥手命令道。
刘彻自己很清楚,倘若没有原因,那个当父母会愿意狠心溺死自己的骨肉?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与其跟他在这里磨时间,还不如拿官府出来恐吓。
老百姓总是惧怕官府的!
果然,那男子一听官府两个字,顿时吓尿了,立刻道:“贵人,贵人,我说,我说……”
听着他的讲述,刘彻的心却沸腾了起来了。
那是要杀人的预兆!
说老实话,刘彻活了三辈子,见过因为迷信溺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的,也见过为了长子什么的将来不至于被弟弟抢了家产而溺死婴儿的,更见过因为负担不起养不起,眼泪弃婴的,甚至重男轻女,溺死女婴,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然而,这个男子溺死自己的儿子的理由,却让刘彻勃然大怒。
“我见过无耻的人,也见过卑鄙的人,我见过坏人,见过杀人魔王,但我从未想过,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刘彻心里叹着气,对眼前的这个因恐惧而发抖的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溺婴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乡亭的廧夫是二月出生的,也不知道他从哪个江湖术士哪里听说了一套鬼门道。
居然放出话来,不许越马亭的百姓生养二月所生的孩子。
若有违抗,那最重最危险的徭役,就会落在违抗者的身上。
百姓为此苦不堪言,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听令而行。
“那个廧夫叫什么?”刘彻冷笑着问道。
廧夫?
区区一百石的小吏,若是在长安城里,连个蝼蚁都不算。
但在这新丰县的农村,却是毫无疑问的巨无霸。
原因很简单,汉室制度,廧夫掌管一乡的赋税徭役,职责大抵相当于后世的地方税务局局长。
凡是乡中各亭的赋税徭役,俱是廧夫一人说了算。
这样重要的职位,当然是县令的心腹才得以出任的。
以刘彻所知,在关中,除了一些关键的战略要地以及皇室园林附近的地区外,其他地方的廧夫、游缴一类的小吏,都是由县令亲自挑选,任命的。
换句话说,这新丰令,即便不知情,也有渎职之罪。
“安融安廧夫……”有围观群众悄声回答着。
“好……好……好……”刘彻冷笑着,看来,这关中的官僚们是安逸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的职责。
要知道,这可是关中,京畿啊!
天子脚下,却爆出一个廧夫以一己之私欲,残害百姓,迫百姓不举子。
这事情要是踢到朝堂上。
廷尉、御史大夫甚至丞相都要鞠躬下台。
内史首当其冲,一杯毒酒是免不了!
至于负责监管新丰的御史以及内史衙门负责此地的官员还有整个新丰县上上下下的官僚,统统都要掉脑袋。
至于那个廧夫,磔刑都算是便宜他了!
只是,这样做的话,会不会有点玩的太大了?
第376章 剧变(1)
刘彻大马金刀的端坐在张姓地主家的大厅上首,此刻,这个客厅内外,灯火通明。
数以百计的士兵将这个本来还算挺大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士兵,让所有的村民,自然也包括那位张姓地主知道,这哪是两个姓薄的外戚子侄,分明就是姓刘的大爷来了!
当今天子年少时的种种传说与流言,此刻,完美重新在越马亭的百姓面前。
没有人不战战兢兢。
临近人定时分,新丰县县令张端与县尉什么的,一大堆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被一队士兵押着来到了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臣等叩见家上……”张端微微颤颤的跪下去,与一样倒霉的同僚们,苦着一张脸,无奈的道。
而随着张端这一跪,越马亭的百姓们,终于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原来,那两个打着枳候子侄的年轻人,真个就是当今天子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甚至就是那位已经被宣传神化了的‘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接班人’,当今的监国太子!
与张端这些恐惧害怕以及颤抖的官僚们不同,农民们一看这情况,顿时就欢呼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天子,总是清明的,是心向百姓的。
都是那些贪官污吏,蒙蔽了天子。
现在太子驾临,这些贪官污吏,怕是统统都要掉脑袋了!
果不其然,众目睽睽之下,端坐于上首的那位年轻的太子,刷的一下站起身来,拿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一步步的走了出来。
只见,这位汉家的太子殿下,走到跪在他面前的官僚们面前,淡淡的问道:“新丰县县令何在?”
张端闻言,即使再害怕,也不得不爬出来,叩首道:“臣端在!”
他似乎想了一下,然后又叩首道:“敢问家上,有何教诲?”
在张端看来,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太子究竟是为何发怒?
才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或许能蒙混过关也说不定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员,张端的机灵和脑筋自然是转的很快的!
刘彻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嘴角呵呵的笑了一声,道:“你就是新丰令?很好嘛!孤看你很不顺眼!”
然后,寒光一闪,只见鲜血四溅。
一颗大好人头顿时掉在了地上,一个身穿着县令冠袍的官员,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顿时,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忘了呼吸,忘了说话,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一个秩比一千石的上县县令,就这么,没有经过审判,没有经过定罪,甚至没有逮捕,就这么直接被杀了,脑袋在地上打滚,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格外的渗人,也格外的让人恐惧。
刘彻却好整以暇的拿起一块抹布,擦拭了一下,宝剑上沾染的鲜血。
杀人?
对于他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些恶心,更有些畏惧。
毕竟,对于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室成员来说,杀人这种事情,确实有些太可怕了。
然而,新丰县出了这么大丑闻,想不杀人是不可能的。
真要弄到朝廷上,而这个县令居然还活着。
那无疑要引发一场地震。
到时候,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嘿嘿,廷尉、御史大夫和丞相内史以及相关的官员,都会跟刘彻拼命。
官字两张口,无耻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为了给自己洗白,刘彻相信,这些家伙,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当年,李斯与赵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居然做出了篡改始皇帝遗诏,赐死公子扶苏,将军蒙恬的事情吗?
毫不夸张的说,秦国之所以二世而亡,赵高与李斯,绝对立下了汗马功劳!
是以,刘彻根本不敢去赌,朝臣们会甘心情愿的认罪。
何况,一下子就让内史廷尉御史大夫甚至丞相一古脑的倒台,这不符合刘家的利益,更不符合刘彻自己的利益。
于是,这个新丰县县令,无论他是否对此知情,他都必须死!
而且必须现在立刻死!
否则,让他活着进了廷尉大牢,天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
至于刘彻一剑砍下他的脑袋,在某种程度上说,确实不合适。
朝野肯定要对此议论纷纷。
但除此之外,刘彻确信,他本人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损失,搞不好,皇帝老爹还会嘉奖!
嘿嘿,当年,皇帝老爹可是在长安闹市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啊!
谁见过他为此受到过半分斥责?
当今之世,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就是最大的道理,这就是最大的正义!
想清楚这些,刘彻动起手来真是毫无顾忌。
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刘彻将手里的剑交给旁边的侍从拿着,然后,冷冷的问道:“本乡的廧夫何在?”
一个看上去虎背熊腰的小吏,战战兢兢的出列拜道:“臣在……”
“杀了……”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得到命令的太子侍卫,立即上前,一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杀个小小的廧夫,刘彻还不至于要亲自动手。
不然,日后史书上留下一笔孝x皇帝手刃廧夫安融,那还不得让后人笑死?
随着这两个人头落地,这个事情的司法程序,实际上已经走完了。
直接责任人和最大的负责人都死了。
廷尉衙门和御史大夫衙门的官僚,再白痴,也懂得该怎么和稀泥了。
刘彻背过身子,面朝院内,朗声道:“此二贼,残害地方,迫百姓不举其子,祸国殃民,孤乃代天子杀之,尔等可有异议?”
废话?
谁敢异议?
无数的官僚看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心里面腹诽着。
于是纷纷叩首:“家上圣明,臣等拜服!”
虽然还是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一点不妨碍官僚们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既然事情与自己无关,那赶紧与倒霉蛋划清界限吧!
“将这二贼的头颅,悬挂到新丰县城城头,让百姓们看看,此等害民之贼的下场!”刘彻吩咐着。
这道命令,让许多官僚,感觉自己有些牙疼。
“还真是刘氏的作风啊……”有人感慨着。
老刘家向来都是这么一个做派,最喜欢的就是杀了人以后把脑袋挂墙头。
当年,彭越如此,后来的诸吕亦是如此,便是不久前的吴王刘濞的脑袋也是这么一个待遇。
只是,区区一个县令,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王道,你来给诸位臣工讲一下,这二贼究竟是因何而死的吧?”刘彻挥挥手道。
王道立即点头,出来把事情讲了一遍。
老实说,大部分官僚听完,要说有什么触动,那完全是骗人的。
当今之世,溺婴成风,在大多数的士绅看来,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他们中,就有人曾经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风俗,也是传统。
连天子,也管不了!
只是,这一次,那个姓安的做的确实嚣张了些,在关中,居然都敢这么玩,简直是作死!
“可惜了张县尊啊……”有人心里叹息着,在这人看来,张端,能力有,手腕有,更难得的是,还是纯正的自己人,他当县令,新丰的地主士绅,受益良多,可惜,就这么死了……
当然,这些想法,他们没笨到说出来,反而一个个立刻就痛打落水狗。
一个县尉模样的官员,第一个出列拜道:“家上英明,手刃害民之贼,使新丰黎庶,免遭此二贼荼毒,臣代新丰百姓叩首谢恩!”
此人一动,其他人立刻跟进。
当官的,别的事情可能不会,不熟练,但这拍马逢迎,完全不需要学,一个比一个厉害!
刘彻看着这些乱糟糟的家伙,心里面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
官吏的素质和能力,实在是堪忧啊!
这若换了后世,恐怕早就已经有无数人开始恭维和夸赞刘彻杀的好,杀的妙,从三百六十个角度诠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替天行道,天下百姓有救了!
可惜,这些官僚此刻除了拍马溜须,竟无一人想到这一关节。
让刘彻本来准备好的腹稿,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的要命!
这还是关中呢!
可以想见,关东的广大地区,尤其是东南和西南地区的官吏素质,要差到什么地步了!
刘彻估计,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估计,一个县也找不出几个识字的吧?
局面如此,对官僚的素质期待过高,显然是不现实的。
没有办法,刘彻只能赤膊上阵,开始循循善诱起来,希望,这些笨蛋里能有一个或者两个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人物,认真想一想,琢磨琢磨。
“自孤高皇帝太祖建制以来,汉家向以生民活民养民为第一要务,生民之功,善莫大焉!是故,我汉家以休养生息为国策,轻徭薄赋,驰山河盐池之禁,许百姓自由耕作渔猎,为的就是增加户数,恢复生产,使天下安康!”
“溺婴弃婴,不举子女,陋习陋俗,孤意以为,当禁绝之,广发天下,使百姓明知,生养子女,繁衍生息,本乃天命也,无故溺子,弃婴,不举,乃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刘彻说完,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中可有能知道他意思,并且愿意出来当那个排头兵的没有……
民间溺婴弃婴,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还是一个人的立场来说,都是必须要禁绝的!
人口,对于国家来说,既是负担,也是财富。
五十多年来,汉室人口急速暴增。
半个世纪,就几乎增长了一倍多,目前已经接近甚至超过了秦末战乱前中国人口的鼎盛时期。
由此引发了土地兼并加剧等种种问题。
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来说,人口越多,国家才会越强!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是,每多一个人口,刘家每年就能多收一算的口赋,倘若是男丁,那么,等他二十三岁以后,还要承担起服役的责任。
因而,人口越多,能办的事情也就越多了。
所以,后世天朝太祖说——人多力量大。
这确实是至理名言!
可以想象一下,倘若现在的中国若有一亿人口,以汉室的尚武之风加上民间的预备役建设水平和动员能力,什么匈奴什么西域,都可以准备跪安了。
就匈奴那拢共不过两三百万的人口,西域诸国加起来几百万的人口,只有被碾碎的份!
所以,这才是刘彻真正发怒的地方。
溺婴弃婴,这等于是在杀死那些将来可能给他当兵纳粮的百姓,要是不禁绝这个风潮,每年单单是正月与五月出生的被溺死的孩子加上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被溺死的孩子,他国库不知道要少收多少小钱钱了!
而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是以,在刘彻看来,那个姓安的廧夫的所作所为,真正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悬头城前,都算是便宜他了!
若有可能,刘彻还打算给他立个铁铸的跪像,永生永世,让世人的唾沫来鞭笞他!
可惜的是,刘彻口水都说干了,新丰的官僚还是毫无反应。
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事情。
关中承平日久,歌舞升平了五十多年,地方上的事务,像什么修渠道,新建水利,修葺道路,都是少府一手包办。
想要这帮除了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思维和眼界能开阔到放眼全天下,着眼未来,确实是难为他们了!
反倒是跟在刘彻身边的几个舍人,脑筋转的比较快,聪明些的,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太子这是要借着这个事情,插手丞相的事务啊。
准确的说,是要把丞相当成个傀儡了!
原因很简单,汉室制度,丞相的职责,不就是上佐天子,下安黎庶,外抚四夷吗?
现在的丞相张欧,天子他是佐不了了,四夷嘛,也没几个人愿意鸟他,要再把这个民政的权力拿走,他不就成了个空架子,橡皮擦吗?
顿时,就有人心花怒放起来。
太子权柄越大,对他们这些近侍随从,好处自然很明显。
说不定,就借着这个机会,会有几个幸运儿脱颖而出,成为类似张汤、汲黯那样的政治新星。
想明白这些,刘彻的随从们那里还忍得住?
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
但,此时,无人知晓,一场剧变,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377章 剧变(2)
长安,未央宫。
天子刘启端坐于御榻之上。
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案几上的奏疏。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没有办法!
最近朝廷上的事情特别多。
赵王刘遂到底该杀还是该贬?
河南郡的事情该怎么收场?
还有这天下郡国,千头万绪的事情,他都要盯着。
不盯着怎么行?
看看河南郡罢!
一不留神,地方官都敢明火执仗的杀人了!而且杀的还是太子属臣!
再看看各地的诸侯王吧!
这些家伙现在是老实了!
但以后呢?
天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在暗中串联?搞什么阴谋诡计?
眼睛不瞪大一点,随时都可能出问题。
因此,这两日,他是接连召见九卿甚至还派人去长安城里,将那几位已经致仕的先帝时期的元老,请来宫里商议。
商讨的内容,当然是对诸侯王的压制以及加强对地方的监管。
首当其冲的,就是现在眼下,摆在他面前二封奏疏。
这第一封,名曰:请建陵邑以强根本疏,讲的就是,弋阳的陵寝主体工程差不多有个样子了,陛下可以考虑广迁天下豪强富户,以实关中。
想了想,他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可字。
汉家天子建陵的目的,就是如此。
想了想,他在上面补上一句:即命御史大夫照此办理。
很显然,他现在已经对丞相张欧的办事能力,彻底失去信心了。
不过,这位丞相本就是他找来的橡皮擦,摆设、傀儡。
因此,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他将这封奏疏挪开,继续去看下一封,这是一个考虑了许久,也是这两天一直没有合眼的原因。
这封奏疏是晁错上的。
名字很直白——请削诸侯王御史中丞。
自刘濞死后,跳的最欢的就是晁错了。
这位御史大夫,似乎一点也不满足打败了吴楚的成就。
他要再接再厉,继续削藩大业,不过,在经历一场战争后,他似乎也不再直接提及削地了,改为削官了!
不止是要罢免掉诸侯王们的一些官职,不再设置,更要收权。
把原先诸侯王们可以任命的官员级别从两千石直接降低到四百石。
四百石以上,统统都要长安来任命。
说实话,这个疏很不错,道理也摆的很明白。
原来刘濞之所以敢造反,就是因为他权力太大,朝廷管不了,所以,为了防止再出现第二个刘濞这样的逆贼,应该收权,罢官,削减诸侯王的权柄,还要加强监管。
只是,前脚刚打到刘濞,后脚就动诸侯王的奶酪,这让刘启非常犹豫。
正因此,他纠结了两天,不断的找人商议和探讨。
经过吴楚造反之后,刘启也开始不愿意再弄出吴楚那样的乱子了。
更重要的是——太尉周亚夫提兵平灭了吴楚。
倘若万一再逼反一两个诸侯王,岂非还得太尉上阵?
几十万兵马放在一个异姓大臣手里,时间久了,会不会出问题?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话刘启虽然不知道,但刘氏过去五十多年的历史,用血和生命,告诉了每一个坐在皇位上的天子,枪杆子,必须捏在自己手里!
不然,自己随时都可能是第二个诸吕!
是以,吴楚刚刚平定,地方还没肃清,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下诏,让驻荥阳的大将军窦婴打着慰问的旗号,跑去吴地,持天子节‘看望慰问前线将士,有功之臣’。
想着这些事情,刘启也感觉有些疲惫了。
于是,吩咐身边的宦官去端来一碗人参汤。
这两天,他就是靠着人参汤撑过来的。
在过去六个时辰里,他起码喝了四碗人参汤来提神。
还别说,效果真是不错!
宦官们将人参汤端来,刘启喝了之后,感觉疲惫感消失,他又能继续翻阅奏疏了。
就这样一直忙到后半夜,他才在身旁的一位宦官的劝告下,勉强答应去休息。
可是,刚一站起身来,他就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差点摔了一跤。
“哎,年纪大了……”刘启摇摇头,若是十年前,别说熬上两天两夜了,就是三天三夜,他也能撑过来。
但现在,即使靠着人参汤,好像也不怎么给力了。
身边的宦官都很机灵,一看这情况,连忙上来搀扶。
但刘启天生好胜,不服输,他用力的推开前来搀扶的宦官,道:“朕,还没老到要人来扶的地步!”
似乎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还是年富力强,正当壮年,区区熬夜根本打不垮他的精神,刘启迈着大步,走下台阶。
皇帝老子的御榻之下的台阶,按照制度,一共是五十五阶,以符合汉室崇尚五这个数字的意境。
若在平常,刘启自然是健步如飞。
可偏偏,此刻,他的精神和注意都因为熬夜以及多次用人参汤反复刺激提神,而变得空前散漫。
而且,跪坐的太久了,双脚的血管和神经以及反应,都变得很迟钝。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
前不久还昏厥过,本来,已经调理过来了,但是,他身体一好,又故态萌发,甚至是变本加厉!
实际上,在连续两昼夜处理奏疏之前,他刚刚从三个女人的床上爬下来……
这许多的原因加在一起,导致,这位汉家天子,刚刚击败了吴楚,权势正当鼎盛的皇帝,一脚踏空,从御阶上摔了下去。
身边的宦官,都是机灵,反应快的人,左右的侍从和护卫,也都是千挑万选的精英,不乏身手矫健的勇士。
但事发突然,加之皇帝刚刚把前去搀扶的宦官推到一边。
除非这些人是奥特曼,不然,不是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便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于是,堂堂汉家天子,富有四海,统帅亿兆黎庶的皇帝,就这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御阶上滚了下去,头上的天子旒冠首先滚到地上,哗啦啦珠子散了一地。
刘启在摔倒的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朕成了跟秦武王一样的笨蛋……”
当年,秦武王自持勇猛,居然跑去举鼎,至今依然是书里的反面典型。
刘启觉得,自己差不多也会成为一个秦武王一样的笨蛋了吧?
“陛下……陛下……”
刘启最后听到的是,宦官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感觉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睁眼一看,鲜红鲜红的。
“原来,是朕的血……”他叹了一声,随即就不省人事了。
皇帝摔倒后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殿中官阶最高的少府尚书周循立即就道:“快,宣医官,禀报太后,请人去通知太子、丞相、御史大夫与中郎将,卫尉、章武候,立刻入宫,派人通知南北两军卫尉,即刻起武库戒严,派人封锁未央宫……”
周循是故中尉周舍的长子,他爹虽然没捞到一个彻侯的爵位,但,关内侯还是混到了,因此,他有这个资格,发号施令。
发完命令,周循就立刻带着人,跑下台阶,先跪下来叩首,然后,立刻就抱起昏厥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天子,放到御榻上,平躺下来,只是,在场的人没有医官,因此,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处置。
做完这些事情,周循将手指放到天子鼻子前一探。
顿时,他心都凉了半截,天子的呼吸断断续续。
这是恶兆!
在场侍从和宦官更是如临末日一般,皇帝摔倒,哪怕是他自己摔倒,周围宦官侍从,也是罪当斩首!
而倘若皇帝驾崩……
那所有人都要被族诛!
一刻钟后,值班的少府医官,提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赶来,甚至就连巫师,也来了。
半个时辰后,太后驾临。
又一个时辰,所有在京重臣,都已经汇聚一堂。
窦太后脸色严峻,天子的情况很不乐观。
医官们说,即使救过来,恐怕,也没多少日子了。
淳于意甚至就告诉她:宜早作准备。
可这关键当口,太子居然出门晃悠去了。
真是……这刘家的太子,能不能让她少操点心?
窦太后终究是跟着先帝从代国入主长安的女人,她拄着拐杖,强行忍住悲伤。
她眼睛虽瞎,但心没有瞎。
“中郎将!”窦太后立刻就下令道:“马上传郅卿来见哀家……”
同时,她也立刻下令,让长乐宫卫尉南皮候窦彭祖立刻率领长乐宫卫队,马上出发,星夜召回太子。
片刻后,中郎将郅都来到了窦太后面前,屈膝跪下叩首:“臣都拜见太后!”
“将军!”窦太后拄着拐杖,摸索着靠向郅都,脸色严峻,道:“汉家社稷,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天子意外摔倒,恐怕是要不行了,江山社稷,此刻,尽在将军身上!”
郅都闻言,脸色一黯,他怎么也料不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正当壮年的天子,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太子外出未归,太尉,大将军领着百万大军,孤悬于外,诸侯王势力,也仍然不可小觑,当此社稷生死存亡之际,哀家将长安城防之任,交托将军,望将军不负天子、哀家的期望!”
窦太后此刻心里跟镜子一样清楚。
太子不在也就算了,反正,他还在关中,左右明日午时以前,应该能返回长安,主持局面。
但现在的关键是,太尉周亚夫以及大将军窦婴手下节制着超过百万大军。
这股力量,倘若天子健在,自然一纸诏书就能释其兵权。
可如今,天子却出了意外,倘若就此驾崩,周亚夫和窦婴那边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窦太后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她还是吕后身边的一个侍女时,高皇帝驾崩,吕后秘不发丧,欲诛功臣,独揽大权。
可当时,陈平、灌婴,领兵十万驻扎荥阳,樊哙周勃,将兵二十万,驻扎燕代。
就是这三十万人,就让吕后投鼠忌器,不敢动作。
何况如今百万大军孤悬于外,而皇帝出了意外?
是以,窦太后清楚,现在,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深思熟虑,否则,要是出了问题,恐怕,这江山就要变色了!
这不是她不信任周亚夫和窦婴,而是,这事情,容不得半点疏漏!
更麻烦的是,假如皇帝驾崩,这天下诸侯恐怕就又要跳起来了。
主少国疑,匈奴未必不会伸出爪子试探一二。
三年前,皇帝登基,当年,匈奴不就大举入侵了吗?
这种种事情,每一件,都可能动摇长安的权柄。
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先帝,窦太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当即就下懿旨,任命郅都为中尉、车骑将军,节制南北两军以及霸上驻军,同时下令,立刻以八百里加急,通知函谷、武关、萧关等关隘锁关,命令立刻将软禁在赵王官邸的赵王刘遂,押解到宫中监视居住。
随着这些命令下达。
长安城,立刻就变成了一座兵站。
无数的居民,在半夜被隆隆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他们惊恐的打开窗户,只见到,外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火把的海洋。
大批的军队,正在从城外的兵营入城。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甲胄鲜明的列队在城中巡逻。
武库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堆积如山的军械,在少府和中郎将以及内史衙门的高效运转下被取出来。
一张张强弩,被分发下去,一辆辆崭新的床子弩,被推了出来,然后吊上城头。
事到如今,长安城,但凡有点敏感的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即便三年前,先帝驾崩,长安也没有如此紧张过。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想起几十年前,高皇帝驾崩时的场面。
“恐怕,天子出了意外了……”无数人在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前不久,天子也出过意外,此时再发生一次,并不稀奇,但看这架势,恐怕,这天要变了!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天子刘启,在疼痛中醒了过来。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是时候了。
他睁开眼睛,就只看到太后和皇后都站在他的榻前。
“太子呢?”刘启张嘴的第一句话,自然是关心他的储君。
其实在醒来的这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事情到底如何了。
恐怕,这一次是很难恢复健康了。
当初,高皇帝亲征英布,肩膀为流矢所伤,那么强壮的天子,说倒就倒下了。
刘启不敢奢望自己的命比高皇帝还硬!
“太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请陛下坚持……”薄皇后哭着道。
不管是少府的医官还是淳于意这等名医,都已经跟薄皇后与窦太后说过了,天子,时间不多了,他这次的醒转,不过是针灸和药物刺激下的作用。
“哦……是了,太子与河间王出门郊游去了……”刘启心里喃喃想道。
“太子回来,再叫醒朕……”刘启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第378章 新的时代(1)
刘彻是在辰时被南皮候窦广国找到的。
一见面,窦广国立刻就跪下来,哭着道:“家上,陛下有变,太后命臣诏家上立即回长安主持局面!”
刘彻闻言,吓了一大跳,几乎以为今天是愚人节!
皇帝老爹的身体,他早问过淳于意了。
差是差了点,但绝对不可能忽然就发生意外!
待听完窦广国的哭诉后,刘彻也是目瞪口呆。
原本前世君临天下十七载,谥之以景的皇帝老爹,居然会从御阶上摔下去……而且,看样子,伤势非常严重……
是蝴蝶效应?
还是前世本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刘彻无法确定。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长安,现在差不多该是乱成一团了。
他必须立刻马上回到未央宫,接掌象征大权的传国玉玺以及其他权利象征的印玺与虎符。
不然,拖久了,难免会发生意外——天知道窦太后会不会脑子一发昏,又念念不忘起梁王的事情来了?
对于那位宅在东宫的老太太,刘彻永远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他立刻就下令:“马上回长安!”
因为担心事情有变,刘彻甚至连马车都不乘,直接骑马狂奔,带着三百护卫骑兵,只用了半天时间,在当日午时之前,就返回了长安城。
一进城,刘彻立刻直奔未央宫。
到了温室殿天子居所前,刘彻立刻就被两个宦官领着进了内殿。
一进内殿,刘彻就发现,整个殿中的气氛都很紧张。
窦太后与薄皇后,站在天子御塌前,偷偷的流着眼泪,十几个医官,在天子塌边,轮流上阵进行抢救,一旁的水盘边,放着许多天被鲜血浸红的白布。
刘彻见此情景,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他真的意识到了。
他,从此以后,可能就真的要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了。
不会再有一个大树,为他挡风遮雨了。
他啪的一下,就跪了下来,撕心裂肺的喊道:“父皇,不孝子回来了!”
他这一喊,薄皇后也跟着抽泣起来了。
刘彻心里,此刻,其实害怕与恐惧,多过悲伤和欣喜。
他十分清楚,假如他现在就登基的话,要面临多少挑战。
他不是皇帝老爹,皇帝老爹做了将近二十年太子,根深蒂固,羽翼早已丰满。
因而,一登基,立刻就能接掌大权,将自己的心腹放到关键位置上。
譬如,任命晁错为内史,周仁为郎中令,郅都为中郎将,这三步,就牢牢的掌控了关中的民政,军事以及舆论。
因此,可以不惧任何挑战!
但自己呢?
刘彻垂着头,除了太子的这个头衔外,他还有什么?
张汤?
一个上任不过四个月的刑曹令吏,一无资历二无政绩,怕是连眼下的位置,都还没稳固吧!
汲黯?
黄老学的底子倒是不错,也深的太后欣赏,但,在那些黄老派的政治家眼里,他恐怕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吧?
撑死了,当一个少府尚书丞或者丞相长史。
想要独当一面?
问问朝臣们答不答应吧!
至于武力方面,刘彻更是毫无根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把剧孟和义纵等人安排到周亚夫身边,混了点资历,回来,任命个奉车都尉、驸马都尉什么的,勉强可以掌握一部分宿卫武装。
另外,太子宫的三百卫队以及以前埋下的未央宫都尉王启年,也还可以一用。
除此之外,他可谓什么准备都没做好。
毫不夸张的说,他等于是要光着膀子坐到那个位子上。
除了大义名分外,他什么都没有!
当年,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从代国到长安,虽然也是号称一穷二白,毫无根基。
但起码,他身边跟着的从代国入长安的大夫宋昌,将军张武,都是可以一用的人才,外戚薄昭,更是一位能力与水平都不差的辅助。
他呢?
粟家那些逗比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
“最起码,我得要立刻掌握一支只忠诚于我的军队,哪怕,数量少一些……”刘彻在心里迅速的盘算起来。
前世,小猪在建元新政被废黩后,能保住位子,除了馆陶的保护外,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一支羽林卫,人数虽然少,但绝对忠诚,日夜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小猪。
否则,窦太后虽然不废小猪,但那些在建元新政中被打压和受了委屈的贵族勋臣,岂会放过他?
要知道,当年,少帝兄弟,就是被这些人的父辈祖辈,推进一个小房子里杀掉的。
斩草除根,他们比谁都懂!
所以,掌握一支忠诚的武装力量,保护自己,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窦太后就走过来,擦了擦早已哭肿的眼眶,道:“太子啊……别哭了,站起来,刘家的男儿,在不该哭的时候,即使被刀砍被火烧,也绝对不能哭!”
“诺!”刘彻连忙擦了擦眼泪。
老刘家的天子,貌似除了惠帝刘盈以外,整个西汉王朝,就没有爱哭鬼。
这时候,似乎是感觉到刘彻回来了。
天子刘启居然猛的睁开眼,喊道:“太子,吾儿……”
他居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吓得旁边的医官连忙就跪下来。
刘彻与窦太后也连忙中断了要谈的话题,连忙走过去。
刘彻走到塌边,一下就跪到自己老爹面前,流着眼泪道:“父皇,您感觉怎么样了?可不要吓儿臣啊!”
这时候的刘启,脸上容光焕发,仿佛像个没事人一样,精神抖索。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皇帝,代表着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了。
这是回光返照!
天子刘启握住刘彻的手,道:“朕刚刚做了一个梦,朕梦见了高皇帝,梦见了皇父太宗孝文皇帝,他们都说,朕现在本不该去见他们,可终究还是见了他们了……高皇帝,赐了朕一柄宝剑,皇父赏了朕一套甲胄,他们都说,朕这个天子做的不错……”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有些迷离了。
旁边的窦太后听着,却是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当年先帝临终前,也是如此。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
此时此刻,窦太后也不由得想起了去年驾崩的太皇太后,当初先帝驾崩,恐怕,她也与自己现在一般伤心和痛苦吧?
刘彻重重的叩首道:“父皇扫沉珂,除逆贼,布德天下,便是三皇五帝,也不过如此……”
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天子,还将君临天下十四年,扫清沉珂,积蓄了足够十几年开销的财富,蓄养了足以掀翻匈奴帝国的战马,培养了足够多的人才。
现在,他才当了不过四年皇帝。
功绩虽然不如前世,但,也足够彪悍了!
灭吴楚,田税三十取一,严惩贪官污吏,基本上已经扫清了内忧,刘彻接班,只要不是蠢到跟商纣王一样,挑衅整个统治阶级的利益或者像杨广那样激进,汉家江山上升的势头,已经不会改变了。
刘启听了呵呵一笑。
此刻的他,神色与方才简直就是两个人,脸上白得就像一张纸。
但他的脑子反而变得更加清楚,思维更加活跃了。
甚至比年轻时的想法还多!
刘启自然知道也清楚,这是为什么。
因此,他知道,现在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宝贵!
于是,他也不再废话,直接握住刘彻的说道:“这个天下,以后就要靠太子来看顾了……”
他又抬头看向窦太后,轻声道:“母后……”
窦太后连忙在侍女的搀扶下,弯下腰来,握住刘启伸出来的手。
刘启紧紧握住自己母亲的手,深情的道“儿子不孝,怕是不能常奉母后膝前了,以后,就由太子代儿子来侍奉母后!”
他说着就拉着刘彻的手放到窦太后手里,几乎是恳求道:“太子年少,不懂事,以后还要请母后多多担待,多多扶持!”
刘启此刻真是害怕,害怕窦太后在他死后,只想着扶梁王上位,那样,不止刘彻要死无葬生之地,就是他其他的儿子,恐怕也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窦太后闻言,已是泣不成声。
儿子的意思,她岂会不懂?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一个老妇人,又怎么会真的干出废孙立子的事情?
因此,重重的点头,道:“皇帝放心,哀家知道怎么做,这江山社稷,是先帝的,是高皇帝的,也是皇帝的,哀家不会让刘家的社稷,出半点岔子!”
她也不敢!
太尉周亚夫,手握大军在外,又向来是皇帝的心腹,在这样的关口,即使窦太后真想干出那样的事情来,也没有那个能力和实力。
嘱咐完窦太后,刘启的目光放在刘彻身上,他看着刘彻道:“朕将大行,太子你年轻气盛,想法多,朕是知道的,以后有事情,多与太后商议,多听元老大臣的意见!”
“诺!”刘彻连忙叩首。
“还有,朕把王娡姐妹关在宫里,朕驾崩以后,太子,就封阿彘和老十一为王,送她们去南方罢!”
“诺!”刘彻哪里敢不答应?
“另外,东南初定,一切以稳为主,朕崩以后,太子就大赦天下,赦免所有参与叛乱的人,施恩,加威!”
“诺!”刘彻已是泣不成声。
“去……把丞相和御史大夫叫进来,朕要录遗诏!”
“诺!”刘彻重重叩首。
旁边,整个大殿,顿时哭声大作。
不多时,丞相张欧与御史大夫晁错联袂走了进来。
除此之外,章武候窦广国、中尉、车骑将军郅都,也在其中。
天子刘启在医官们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看着跪在面前的臣子们,他挥了挥手道:“朕自承先帝遗命以来,夙兴夜寐,不敢或忘,今日,朕将大行,丞相张欧,御史大夫晁错,还有诸卿,都听朕遗命——”
大臣们顿时就哭着匍匐在地,道:“臣等俱在,请陛下下诏!”
一旁的宦官,也立刻拿起笔墨,准备记录。
“朕闻之……仲尼曰:斯民,三代之所以直道也!信哉!……其赐天下诸侯王以下民为父后爵一级,百姓户钱一百,归宫人夫人以下至少使,其令,太尉周亚夫为左相国,丞相张欧为右相国!令太子彻即位!”
遗诏录完,天子刘启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头一垂,闭上了眼睛。
殿中,偏僻的角落里,一个史官,拿着笔,在一策竹简上,沾了沾墨水,写下了一句话:丁亥年二月甲子,帝崩于甘泉宫,遗诏,令太子即皇帝位,以太尉为左相,原丞相张欧为右相,诏赐天下诸侯王以下民为父后爵一级,百姓户钱一百,归宫中夫人以下……
刘彻呆呆的跪在地上,冰冷的地板,在这个初春的二月,更外渗人。
他呆呆的看着,听着,这一切。
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就,要做皇帝了吗?
他重重的低下头,朝着皇帝老爹的遗体,叩首,再叩首。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面朝大臣们。
早就准备好的宦官们,一拥而上,为他披上崭新的龙袍,戴上十二旒的天子冠。
“请家上遵先帝遗诏,于灵前即位,袭号皇帝,上承宗庙,下安黎庶!”大臣们立刻就排好队,按照等级,对着刘彻三叩九拜。
窦太后也道:“社稷为重,诸卿立刻护卫太子,前往宣室殿,传诏在京文武百官千石以上,至宣室殿,叩拜新君,正君臣名分!”
这是极为重要的。
早就周代,中国人的祖先就说过——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名正言顺,才是正义,才是道理。
这时候,早就准备好的少府令岑迈,也立刻捧着两个玺印,呈递在刘彻面前,跪下来,道:“家上,此乃信玺与行玺!”
又有一位宦官,在数个卫士的保护下,捧着一颗虎符,进献于前。
而天子刘启的身旁,也有两个宦官,恭敬的对着天子遗体三叩九拜,然后,小心翼翼的取下一直挂在他身上的一颗玉玺,呈递刘彻面前:“家上,此乃传国玉玺,又为天子之玺!”
说完也不管刘彻是否愿意,就将那颗用和氏璧雕琢而出的,代表着天子威权与权柄的玉玺,系到刘彻身上。
第379章 新的时代(2)
刘彻头戴天子十二旒,身穿天子绛袍,一步一步,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登上宣室殿的御阶,朝着那至高无上的龙座走去。
按照汉家制度,新君正式登基,一般是在皇帝死后一个月。
但,登基只是一个仪式,一个宣告天下,这个国家换主子了。
相当于小孩子的满月酒或者抓周仪式。
实际上,在登基以前,新君就已经被百官参拜,奉为共主了。
譬如,当年,高皇帝刘邦驾崩,当天晚上,惠帝刘盈就在百官的簇拥下,于未央宫即位。
刘彻此刻也是如此。
但他心里,却与惠帝当年一样,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
“这满朝文武,究竟有几人,真正效忠于我?听命于我?”刘彻一步步的走上御阶,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他走到龙座前,转过身子,一挥袖袍,坐在龙座上,透过眼帘前的十二道旒珠,看向文武百官。
一个宦官,高声唱诺:“新君即位,百官参拜!”
文武百官,于是在右相国张欧,车骑将军、中尉郅都的率领下,朝着刘彻这个新君,三叩九拜,齐声道:“臣等叩见陛下,陛下金安!”
坐在龙座之上的刘彻抬头,挺胸,双目凝视前方。
坐在这个天下至高的宝座上,刘彻感觉,身体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一刻,他感觉,他仿佛就是一尊站在云间的神明。
世间种种,万物苍生,天下宇宙,俱在他的掌握之间。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刘彻心道。
皇帝是什么?
官方的解释是——受命于天,代天牧狩。
简单的来说,这天下苍生,郡国臣民,他从此以后可以杀生予夺,随心所欲。
在理论上,除了冥冥中的上帝,没有人比皇帝更大,除了虚无缥缈的上苍,没有任何意志与事务,能束缚皇帝。
即使是君权被贵族限制的西方,尚且有国王喊出了‘朕即国家’。
在中国,皇帝不仅仅是国家的象征,更是神权的象征。
他是人,也是神!
但刘彻知道,他距离成为他的皇祖父那样的在世圣人的距离,就如地球到月球一样,遥不可及。
就是他的皇父——先帝的威权,也超越他起码半个地球!
他现在,不过是个光杆司令,甚至是傀儡、木偶!
然而,即使傀儡,即使是木偶。
他也是皇帝!
是皇帝,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掌握权柄,想要获取更多的权力,想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因此,他决定试探一下,看看着朝廷里,究竟有几个人,是真正效忠于他的。
“嘴炮,人人会喊,但行动起来的,才是真臣子……”带着这样的念头,刘彻清了清嗓子,朗声对大臣们道:“朕永思孝道!先帝即位以来,内抚黎庶,外御夷狄,扫逆贼,田税三十取一,除肉刑,施恩德,上帝降以宝鼎嘉之,功莫大焉!”
刘彻面不改色的看着朝臣们,一字一句的道:“朕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故圣人制礼乐各有由,闻歌,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其令太常、少府、宗正、太仆与右相国、御史大夫,共定先帝庙宇之乐舞,以明修德,然后,著于竹帛,施予万世,永永无穷!”
听了刘彻这位新君,坐到龙榻上后下达的第一个诏命,许多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这刘氏的节操,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少啊!
许多人在心里叹息着。
这新天子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他要给先帝立庙,上庙号!
在谥法制度中,只有有庙号的天子,才能享有特别为其制定的乐舞!
只是,商周以来,谥法制度极为严格。
先帝在位不过四年,准确的来说是三年零几个月而已!怎么给他上庙号吗?
许多人在心里腹诽着。
此例要是开了,那以后,是不是是个皇帝都能有个庙号了?
更多的人挠头搔首,但偏偏,没有人敢反对!
新天子,以孝为本,尊先帝之功,给自己老爹捞个庙号,立个庙,谁反对,谁就是不忠不孝不义,直接可以拖出去弹jj弹到死了。
刘彻看着一片寂静的群臣。
心里微微也有些得意。
给老爹立庙,争取死后待遇,这是他自以为选择的一妙棋。
在汉室,谥法制度极为严格。
最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前世,皇帝老爹治理天下功绩卓然,却只能谥一个景字,庙号的话,连屁股都摸不到!
就是历史上,小猪的世宗庙号,还是宣帝给上的。
然而,宣帝以后,整个谥法体系就崩溃了。
宣帝的中宗,自然没有疑问。
但逗比一样的元成哀,居然也有庙号……
搞的后来刘秀上台以后,也为这些个祖宗的脸皮之厚,感觉汗颜,毅然决然,坚决的废掉了这些家伙给自己贴的金。
在这个谥法制度严格无比的时代,刘彻抛出这么一个命题,实则是迫于无奈,只能学习后世的明朝嘉靖皇帝的策略。
嘉靖是作为藩王子弟被迎立为皇帝的。
他上台后,立刻就搞了个大礼仪。
真当嘉靖是个孝顺无比,以至于不顾宗法传统的皇帝了吗?
嘿嘿……
所谓大礼仪,在刘彻看来,其实就是个站队的问题。
大臣们,你们是忠于朕,还是忠于别的什么?
旗帜鲜明,立场明确的站队吧!
这一招,从宗法礼仪传统下手,避免了激烈的政治斗争,将斗争局限在礼仪与宗法之中,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朝野瞎折腾,还能安全快速便捷的知道,谁是自己人,谁是反对派!
还没人能挑错!
总不能儿子给老爹捞身后哀荣,也属于错了吧?
至于节操是什么?
能吃吗?
“谁是朕的敌人,谁又能成为朕的朋友?”刘彻看着大臣们,心里颇为好奇。
他很清楚,再没有比他抛出来的那个问题,更能迅速明确的确定那些人可以拉拢,那些人应该打击,那些又该团结了。
……………………
大臣们此刻,心里真的是纠结无比。
新君抛出来的诏命,有问题吗?
在制度上来说,问题大大的!
但,能站出来指责,摆在台面上议论吗?
谁他妈敢啊!
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带着如狼似虎的士兵在这宣室殿里警戒?
是那位先帝的鹰犬,前中郎将郅都,现在的中尉、车骑将军!
更何况,新君的态度,在孝道一事,完全挑不出错。
谁敢说儿子给老爹争取待遇有问题?
谁敢说先帝配不上一个庙号的哀荣?
真要有那么个笨蛋站出来就好了……无数人在心里想道。
只要有个炮灰冲在前面,他们也就能尾随其后,各抒己见了。
至于那个笨蛋会是个什么下场?
谁会关心呢?
然而,在场的官员,基本都是一千石以上的巨头,而且俱是实权的巨头,不是那种顶个博士什么的头衔,平时只要吆喝几声‘圣人、仲尼、周公’就能安安心心领俸禄的文学家,他们,可都是一刀一枪的爬到这个位置的!
至于,彻侯勋臣什么的……
许多大臣将视线看过去,希望这些国之干城,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维护礼法尊严,谥法制度。
可是……
在这个关键时候,彻侯们一个两个的都好像在神游物外。
二十多年来,一直统领彻侯勋臣的章武候窦广国一副老迈昏聩的模样,居然眯着眼睛,一副在打瞌睡的模样……
长乐宫卫尉,南皮候窦广国倒是精神抖索。
可他就顾着擦他的佩剑和配饰了,一副我只是来打酱油的模样……
皇太后的兄长枳候薄戎奴,临襟正坐,满脸正气的站起来。
无数人以为,救世主出场了。
纷纷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就等着枳候发言,他们就立刻跟进,一定要维护这宗法秩序!
可惜,枳候出列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把他们打落深渊。
只听到这位已经沉寂二十年的君侯,慢悠悠的匍匐到地上,拜道:“陛下永思孝道,诏命大臣立乐、舞以明先帝之盛德,此臣愚所不能及也!臣谨以为: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太宗孝文皇帝、先帝!当仿太宗孝文皇帝为先帝立庙,陛下宜当世世代代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各为先帝立庙,诸侯王彻侯使者侍伺天子,岁献庙前,请著于竹帛,宣布天下!”
喂喂!枳候!你的节操呢?
士大夫的立场要不要讲了?
贵族的荣誉还要不要了?
无数人心里好似有几百头野牛狂奔而过!
刘彻却是满脸笑意的看着薄戎奴,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故作谦虚的道:“朕不敏于行,不能识先帝之盛德也!然,先帝命田税三十取一,承太宗孝文皇帝之政,去肉刑,轻徭役,平定叛逆,驱逐夷狄,此皆三皇五帝所未及也!先帝亲行之,德厚牟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是故上帝嘉以宝鼎!”
刘彻微微笑着,一点都不害臊的给自己老爹贴金!
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要告诉大臣们,快点站队吧?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升官加薪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刘彻很清楚,官僚这个东西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
他们的下限从来都只会越来越低,而不是相反!
刘彻相信,这个世界上,死抱着老黄历不放的老顽固的数量,绝对少于那些心思活泛,找到机会就要投机的政治投机客。
第380章 新的时代(3)
事实证明,在升官加爵面前。
什么礼法,什么传统,都是虚的!
就连赵高指鹿为马,都有人捧臭脚,区区一个给先帝上庙号,又算得了什么?
立刻,就有一位身穿千石朝服的官员,出列拜道:“陛下孝感动天,臣闻之,亦为陛下之孝感佩!臣闻仲尼曰:必世而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先帝主政天下四年,布德行武,功绩著于竹帛,纵城旦司空,亦有恩泽,臣愚窃以为,先帝当立庙祀之,使天下世世代代,皆知先帝之德!”
刘彻听了,微微颔首。
这才是好臣子嘛!
应该记下来,以后好好表彰!
只是……
刘彻在这低头注视那个官员的刹那,赫然发现,这货不就是丞相府长史之一的韩震吗?
他摇了摇头,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位站在百官之首的大汉丞相张欧。
刘彻发现,张欧跟没事人一样,低着头,弓着身子,既没有打算跳出来跟随其属下劝谏,更没有什么站出来据理力争的打算。
见了张欧这副模样,刘彻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其实,韩震跳出来,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啊!
一个连属下都压不住的官,能指望他干什么?当花瓶吗?
刘彻心里腹诽着。
或许,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皇帝老爹才会在临终遗诏中,复辟已经废止了十几年没用的左右相国制度,任命周亚夫来当左相。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张欧——非少主肱骨!
心里头的念头一闪而过。
朝堂上的局面,却在刘彻这一念之间,迅速发生了变化。
韩震第一个跳出来以后,其他人就不能再装鸵鸟了。
无论他们有多少顾忌,有多么的不情愿,这个时候,也只能站出来,硬着头皮,表达自己的立场。
韩震之后,桃候刘舍就尾随其后,出列拜道:“陛下,臣舍亦附议,先帝之德,绵绵无边,当立帝庙!”
刘舍一直就是汉家皇室的应声虫,哈巴狗,他跳出来,没有人奇怪。
倒是一直深受先帝恩宠的御史大夫晁错,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这就让人奇怪了。
就连刘彻也将目光在晁错身上稍做了停留。
“这头犟驴,该不会又钻死胡同了吧?”刘彻心里寻思着。
这个时候,第一个不河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只见一位身着彻侯冠袍的贵族,站起身来,拜道:“陛下,臣以为,切切不可如此……”
“嗯?”刘彻怒目而视,瞪过去,鼻孔里重重的发出一声哼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是,汉室彻侯,总数多达两三百号,刘彻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但,他既然跳出来了,那就得做好当炮灰的准备了!
“他难道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吗?”刘彻暗自嘀咕了一声。
那位彻侯脱帽叩首,恭声道:“陛下,先帝固然德沛苍生,然,其在位太短,贸然立庙,恐为天下人议论……”
“咳咳……”刘彻故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此乃何人?”刘彻招招手,将一位宦官叫到面前,低声问道。
“回陛下,戴候秋悼!”被刘彻喊到面前的那位宦官低声答道。
两人的对话虽然都是很小声很小声。
但是,奈何这宣室殿乃是汉家举行朝会之所,有特殊设计,用于扩音、传音。
因而,刘彻那低低的问话,自然就被许多人听到了。
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倒霉的出头鸟同志……
可怜的戴候秋悼顿时就吓了个半死!
要知道,刘氏天子小鸡肚肠,爱记仇的天赋,闻名天下。
这要是上了天子的小本本,那以后该怎么办?
秋悼顿时就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实在是老刘家,前后两代天子,身体力行,充分的教育了群臣,什么叫做‘秋后算账’。
特别是先帝,一点小小的问题,他都可能记在心里,记上个十年八年,慢慢算账。
被其整死的冤大头,绝不止一个邓通。
弄得半身不遂的,也不止一个卫绾、张释之。
“戴候!”刘彻淡淡的道:“朕记得,尔父敬候彭祖公,当年以小卒从高皇帝起于沛,以卒开沛城门,又击陈烯,因此,得候千二百户,可是如此?”
刘彻这话一出,顿时,所有朝臣都惊呆了。
太夸张了!
刘氏五十余年,分封的彻侯加起来足足有两三百位,扣掉那些因为各种意外而绝嗣或者罢免的彻侯,如今也起码还有两百家彻侯。
那些战功卓著或者有功社稷的彻侯,大家自然能朗朗上口,谁都知道有个平阳侯世家,谁都清楚,还有位瓒候萧何。
但其他人,就没几个人清楚了。
便是统领彻侯勋臣的章武候窦广国,也不敢拍胸脯说他能叫得出每一位彻侯的名字,更别提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直接点出对方的父系来历以及受封户数和缘由。
但,新君,一个还不满十七岁,刚刚坐到龙座上,甚至可能屁股都还没做热,在多数人眼里需要‘辅佐’‘匡扶’的少年天子,居然在瞬息之间,就能直接从戴候这个冷僻的侯爵上点出他的背景。
这可就真的了不得了!
许多大臣,不得不强迫自己,正式那位端坐于龙座上的少年。
“到底是太宗孝文皇帝的皇孙……”有人感慨着。
浑然忘记了,就在方才,他自己还在打着曹参辅佐孝惠的主意。
刘彻略有些得意的看向群臣。
这其实属于作弊。
很简单的一个办法——将所有彻侯的名字以及祖上的受封缘由,写到一张白纸上,以姓氏拼音大写分类。
当需要的时候,只需要悄悄的低头,看一眼那张摆在御案上的白纸,谁是谁,一目了然。
说到底,这是技术的进步所造就的结果!
而刘彻之所以要作弊,其实,只是想告诉大臣们,别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做平阳侯曹参辅佐孝惠皇帝美梦的家伙们,都可以醒醒了。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曹参那样的政治家。
更不需要惠帝那样的软蛋!
“当前世界的大多数问题,都只能靠铁与血来解决!”心里念着后世俾斯麦的名言,刘彻站起身来,看向那位戴候,轻声问道:“君侯,是刘氏臣乎?”
这个问题,就诛心的厉害了!
翻译成现代话,大概就是:你丫到底是帮谁说话,吃谁家饭的?
被刘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旒珠后面深藏的目光,带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戴候秋悼此时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了。
刘家爱怎么玩怎么玩,干他什么事情嘛……
“真是自作孽呀!”秋悼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泪。
其实,他只是出于一位彻侯的自觉而已。
只是想维护一下,在他心里不可动摇的礼法制度罢了,那想到,会被架在火上烤?
“臣……臣……”秋悼匍匐在地上,低着头,道:“臣自然是陛下的臣子了……”
谁敢否认自己是刘氏臣子?
“哦……”刘彻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调道:“既是刘氏臣子,那卿就退下去好好休息罢!”
“臣悼谢恩!”秋悼顿时如蒙大赦,立刻跑回自己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个食邑一千二百户的小蚂蚁,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他的那点财产,连正常的贵族生活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何谈跟皇帝顶牛?
万一惹毛了天子,一道诏书下来,找个理由,夺去爵位或者封国,他全家老少几十口去喝西北风啊!
因此,他是打定主意,再不露头了。
而经过刘彻那一句‘君侯,是刘氏臣乎?’的问句后。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彻侯勋臣们心里头那点想要出来凑热闹的心思顿时就熄灭了。
太宗孝文皇帝花了二十年时间,把彻侯勋臣们胆敢反抗天子权威的心,彻底磨灭。
因此,到了如今,再也看不到元老勋臣跟皇帝顶牛的情况了。
皇权,到刘彻这一代时,朝野之间,再无制衡的力量。
错非刘彻根基不稳,缺乏足够的人手来掌控局面,此时他要考虑的就不是借口给自己老爹上庙号来揽权,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朝廷里安插心腹羽翼了。
至于三公九卿以及其他臣子。
在见到了这个局面后,真敢站出来刚正面的,迅速减少。
毕竟,这是汉室,不是理学治国的明朝,更非儒家天下的两宋。
在此时,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在朝野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即使偶尔有两个家伙想顶牛,在见到了秋悼的下场后,再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扎刺了。
于是,场面顿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新君虽然年少,但手腕,却老辣的很!
方才那一番连消带打,轻描淡写的,就抹杀了所有敢站出来非议的声音。甚至,有些臣子,在这位少年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太宗孝文皇帝的作风……
这一刻,许多人都知道。
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未来,这个天下,这个江山,将属于那位端坐于御榻之上,自信满满,朝气蓬勃的少年天子!
第381章 永不加赋!
彻侯勋臣们当了缩头乌龟以后,所有的压力,就都集中到了身为右相国的张欧身上。
谁叫,现在他是百官之首。
他不出头来说几句的话。
那别人会怎么看他?
怎么议论他?
混政治的,都讲一个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个能为属下挡风遮雨,谋福利,有事挡前面的大哥,才会有无数小弟尾附其羽翼下。
反之,倘若大哥遇事缩头,临事不决。
那就只能是树倒猢狲散,小弟们自然会各奔东西,去寻找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大哥。
虽然张欧在丞相任上没干出什么政绩来,但,小弟却着实收了不少。
九卿各衙门都有。
大家平时大包小包的往张欧家里送,图的不就是,将来有事,大哥能拉一把吗?
现在这事情,虽然与大家的前途无关。
然而,事关宗法礼制,丞相不出来说几句话,劝谏一二的话,那大家的脸往哪里搁?
往后,出门访客,遇到哪些在野的朋友或者在外地任职的亲戚什么的,别人一问——君等为什么不阻止天子行此乱命?
那多丢面子啊!
而丞相倘若站出来,力谏而不可得以后,大家起码,还可以有块遮羞布:丞相都不行,我这小胳膊小腿怎么憾得动天子的大腿?我也是有苦衷的呀!
是以,此刻,在许多人看来,这事情,倒是成为了张欧的试金石。
大哥到底能不能护得住小弟,就看大哥能不能坚持立场了。
倘若老大看到皇帝就怕,连劝都不敢劝……
那往后要是出了事情,这老大岂非是会马上就丢下小弟不管了?
这样的大哥,谁肯跟?谁还愿意不计血本的送礼?
当官的,在这个事情上,没有一个笨蛋!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就等着张欧出面。
可惜……
张欧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多人顿时就失望无比。
太仆袁盎,看了看情况,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兹事体大,陛下最好还是先与太皇太后,皇太后,商议之后,再召臣等议论……”
许多对给先帝立庙一事持反对意见的官员,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出列道:“臣等以为太仆所言甚是,请陛下三思!”
刘彻闻言,不由得看了袁盎一眼。
袁盎这个家伙啊,该怎么说他呢?
这人属于典型的传统黄老派政治家,政治立场稍微的偏向儒家。
在他心里,礼法传统,大于天!
不然,他也不会跟晁错各种作对了。
是以,刘彻心里很清楚,袁盎是一定会跳出来反对的,不然,他就不是袁盎了!
甚至,倘若老丞相申屠嘉也在,也一定会跳出来反对。
这些顽固的有些可爱的老派政治家,对于原则问题,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譬如当年,张苍跟太宗孝文皇帝,为了一个黄龙事件,闹得不可开交,两人谁都不肯退让,以太宗孝文皇帝的政治手腕和脾气,最后也忍不下去了,只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罢相!才解决了问题……
刘彻在心里摇摇头,他看了眼意欲出列的晁错,抢先道:“太仆所言,甚合朕意,且待朕去与太皇太后、皇太后商议之后,再来与诸卿商议!”
刘彻岂会不知,晁错与袁盎,斗了一二十年,早就斗出真火来了!
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政敌中政敌。
晁错出列,必然是要反驳袁盎的!
倘若在袁盎没提起太皇太后窦氏以前,刘彻可能还会让晁错出来跟袁盎交锋。
但,当太皇太后的名字被提起以后,刘彻就不敢冒险了!
想前世,小猪前脚刚下令,以后所有政务不要再去请示东宫,后脚,就被软禁了起来。
刘彻现在可担不起惹毛窦太后的风险!
好在,他的目的也基本达到了。
那几个跳出来支持他的臣子,他都记了下来,只等着过两天来个君臣奏对,然后,再把这些人安排到关键位置上,充作他的耳目和手脚。
当然,给先帝立庙,这是肯定要立的。
刘彻很清楚,他根基浅薄,需要这样的政治活动来加强他的执政合法性。
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刘彻挥挥手道:“先帝遗诏,以太尉为左相国!少府有司,立即拟诏,八百里加急,急递广陵,命太尉速速班师回朝!”
周亚夫大军孤悬在外。
说实话,刘彻心里也怕!
周亚夫自然是忠臣,但手下谁敢保证都是忠臣?
当年,南越王赵佗的上司在听说秦始皇驾崩的消息后,立刻就烧毁栈道,关闭运河,封闭关隘,自立割据为王。
后世的赵匡胤更是上演了一出陈桥兵变的好戏。
刘彻可不敢把那几十万精锐放在外面放的太久了!
更重要的是,长安城的兵权,基本都被太皇太后掌握了,现在的未央宫卫尉是窦彭祖,长乐宫卫尉是窦婴的胞弟窦信。
中尉、车骑将军郅都虽然是他老爹的心腹亲信,与他关系也还不错。
但毕竟是骤然上任的,关键时刻,南军与北军会不会鸟他,那还两说!
因此,将周亚夫与他手下的精锐调回长安,刘彻的这个天子位置,才算真正坐稳了。
“诺!”少府令岑迈出列领命道。
汉室天子的诏书,基本都是由少府的尚书和侍中拟定后,呈递御前,皇帝只需要检查和加印。
不然,真以为皇帝的文章水平那么好,什么典故都知道啊?
待得岑迈归位以后,刘彻就继续道:“右相何在?”
“臣在!”张欧连忙出列。
“御史大夫何在?”
“臣在!”晁错也连忙出列。
刘彻站起身来,看着这两位大臣,扶着手道:“尚书录诏:朕承先帝大宝,获保宗庙,以微渺之身,托于兆民君主之上,唯战战兢,如履薄冰,恐朕之不德,以羞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之遗德!”
众臣一见这架势,也立刻全部跟在张欧与晁错身后,匍匐在地。
天子颁诏,谁敢坐着?
只听到新君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朕年少,不识上古贤王,治世之秒,然,朕闻之,古者圣王治世,民不加赋,而海内用足丰饶,朕虽不敏,亦心向往之,其令,天下官府衙门诸卿有司,即日起,天下郡国黎庶,永不加赋!”
刘彻这个重磅炸弹一抛出来。
大臣们只感觉两眼都有些迷离了。
“永不加赋?”许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相对无言。
刘彻却是得意洋洋的看着臣子们。
不得不说,满清的那一手永不加赋的表演,是非常加分的一个举措。
只是,问题是,所谓的永不加赋,其实是个伪命题!
在中国,税赋,从来都是分开的。
税是用于国防开支,衙门支用以及各种地方事务和渠道开凿修葺等等。
而赋,则是用来给皇帝盖宫廷庙宇,吃喝玩乐的。
所以,后来的明朝才有会所谓的内怒和户部的区别。
而在汉室,税收是统一归到国库,而赋,则是少府保管。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不收赋了,可以收税啊!
左右不过左手换右手。
不然你以为,满清的农民,都生活在天堂,不用交税的咩?
但此时此刻,基本上没有什么大臣懂得偷换概念这个把戏。
大家都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刘氏就常常各种免田税,用来收买人心。
先帝即位,更是一挥袖子,就把田税直接降到三十税一。
今上倒好,上来就喊永不加赋。
但,这个事情,对大臣没有任何影响。
赋是专供皇帝,天家开支用的。
皇帝在少府的内库的钱财,从来都与国家的开支是分开的。
对大臣和地方衙门的运转,几乎没有影响!
只是,会影响胥吏们收税时的积极性罢了!
这也是后世满清敢喊永不加赋的底气所在。
不然,你要他喊喊永不加税,试一试?
看看那帮晋商地主豪强会不会起来把那百来万八旗兵给撕了!
因此,许多大臣,也仅仅只是震惊而已。
永不加赋,就永不加赋好了。
反正,与他们没有多少干系。
甚至,有许多满脑子理想和明君思想的大臣,立刻就感动的稀里哗啦,连脸都涨红了。
永不加赋啊!
多好的仁政啊!
三皇五帝,谁提过,春秋战国,谁又喊过?
真真是仁君!
于是,刘彻终于有了第一票的脑残粉。
“陛下加大惠于天下,泽被苍生,非臣等所能及也!”百官们不管那个派系,都立刻叩首道:“请奉诏书,宣布天下,使天下明知陛下仁厚爱民之意!”
刘彻长出一口气,道:“可!”
他知道,这个永不加赋一出,他就着实装了一回圣人了。
有了这个诏命打底,最起码,自耕农与中小地主,都会把他这个天子看成亲爹。
至于底层的百姓,恐怕要恨不得给他立个神主牌位,日夜叩拜了。
有了这个基础,他就不怕有人敢动他了。
随着这个诏命传达到天下郡国以后,他的皇位,就真正稳如泰山了。
谁动他,谁就准备承受天下百姓的怒火吧!
当然,他也不敢骄傲。
坐下来,道:“诏书拟定以后,移送东宫,请太皇太后过目,然后再颁布天下!”
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窦太后连人都看不清,还会看诏书不成?
无非就是做个样子,保持尊重。
刘彻也相信,一个瞎眼的老太太,只要不去刺激她的底线,她也不大可能站出来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382章 无题(今天万字更新已完成)
阳春三月,天气开始温暖起来。
整个关中,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绿色的海洋。
直道之上,一支蜿蜒数十里的大军,缓缓的前进着。
太尉、左相国周亚夫站到一个山坡上,远眺远处的长安城。
遥想今岁冬十月出兵时,先帝执着他的手,一路送到此处,当时,先帝明明还是身体健康,正当壮年的天子。
谁知道,等他得胜归来,却是这么一个局面?
想着先帝,周亚夫就不由得流下了两行清泪。
士为知己者死!
在周亚夫看来,先帝,就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全力支持他的所有改革和决定,而且从不吝于从少府拿钱出来,为军队换装。
汉室骑兵部队,能从五年前的不到五万,发展到今天,拥有十万铁骑的规模,先帝,居功至伟!
可惜,这样一位很对军方脾气的天子,却说崩就崩了。
“也不知道今上,对军队是个什么看法?会不会继续支持我蓄马养兵?”周亚夫心里面忐忑着。
太宗孝文皇帝之时,为了修养生息,刻意的缩减了军队的规模和待遇。
以至于,当时的燕代和长城一线的驻军,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武备松弛,所以,匈奴人来去自如。
直到晁错输粟捐爵,才缓解了前方士兵挨饿的窘境。
先帝掌握大权后,就开始对前方,尤其是长城的驻军,进行投资。
即位后,更是开始全面加强军备。
大笔大笔的资金投入到军队,这才有了今日汉室军队的强大。
像这样一位关心国防武备的天子,周亚夫很清楚,只能用可遇不可求来形容。
作为军人,周亚夫很清楚,军队的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譬如,战马的培育,骑士的训练,弓手的装备以及各种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都需要持之以恒的投入海量的资金。
有时候,几千万甚至几万万钱砸下去,却连个响都没听见。
不是谁都有那个耐心,日复一日的愿意砸钱进这个无底洞!
“相国!”袁盎骑着马,凑到周亚夫跟前,拱手道:“陛下已在渭河桥边等候相国凯旋归来!”
袁盎是奉命前往函谷关迎接他的使者。
只是这一路上,周亚夫都没找到什么好机会与袁盎交谈。
此刻,得了机会,周亚夫也免不得问道:“太仆,我听说,陛下已经下诏尊立先帝为仁宗孝景皇帝?”
“然也!”袁盎点点头,拱手道:“陛下一片纯孝,我等臣子安敢违逆?”
话语中却多少是有些不满此事的。
这个事情,在袁盎看来真是纯属胡闹!
谥法制度是严肃的政治制度。
自古以来,向来就是臣议君,子议父。
今上靠着强权,按着大臣,强行通过,所以,在上庙号的时候,大臣们自然也就要出口气了,所以就挑了个不在传统制度中的仁字给先帝当庙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什么叫仁?
那就见仁见智了!
只是,那个谥号就没办法了。
而且先帝也确实称得上由义而济,布义行刚。
所以,先帝的这个汉仁宗孝景皇帝的尊号,在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扯皮和各种斗争,合纵连横后,磕磕碰碰的在朝议上通过,制诏宣布天下了。
反倒是那道‘永不加赋’的诏命。
现在,已经是传播到整个汉室疆域之内了。
甚至于,朝廷的传诏使者还没到某郡,某郡的百姓,就已经自发的到处张贴那诏书的内容了。
“哎,陛下要是不那么胡闹就是个完美天子了!”袁盎叹着气在心里想着。
对袁盎来说,今上仁厚爱民,确实值得表扬。
但偏偏有时候,就爱胡搅蛮缠!
然而,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朝臣中的传统老臣,对新天子强行给自己老爹上尊号,立庙的行为,大加指责,多有不认同。
但,周亚夫这些武将眼里。
这个庙号和尊号,却是上的太好了!
先帝在位不过四年,主要的功绩是两桩。
一是减免田税,休养生息,二是平定吴楚。
现在,先帝上了尊号,立了庙,那就间接的承认,他们这些在前方打生打死的将军和士兵,都立下了大功。
按照制度,封赏肯定少不了!
周亚夫虽然不爱财。
但作为一个军方领袖,他知道,必须给自己的部下谋取利益。
是以,他面朝弋阳的帝陵方向拱手道:“孝景皇帝布德行武,泽被天下,四海之中,六合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要之以太岁,芸芸众生,谁人不曾受其雨露恩泽,私以为,仁字远不能述先帝之德,倘彼时某在朝中,必据理力争,圣宗虽然可能勉强了些,但德、康二字,先帝还是当得起的!”
袁盎听了目瞪口呆。
绥柔士民曰德,谏诤不威曰德,渊源流通曰康,合民安乐曰康。
这两个字,先帝一个只做了四年皇帝的天子,能配得上?
他终究只是个文官,哪里知道武将的心思?
对武人来说,支持他们扩军备战,多给军费的就是好天子!
以此标准,先帝,真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好天子!
即使周亚夫也不例外!
袁盎见此情况,也不得不连忙转移话题,道:“前些时日,陛下再下一诏,诏曰:朕闻,昔者子贡赎人,而仲尼贬之,子路救溺得牛而仲尼褒之!此等古贤之义,朕甚嘉之,其令——即日起,郡国贵族勋臣之中,凡有汉民之奴,五算,夷狄非汉之奴,一算!”
袁盎说着看向周亚夫问道:“相国对此有何意见?”
袁盎询问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其实主要就是想转移话题。
他可不想跟周亚夫这个他在朝廷里最大的靠山兼盟友为了一个意识形态上的问题闹僵了。
他真要是那么死板的顽固分子的话,那他也就不会去安抚其他激进分子,用一个仁宗来和稀泥了。
对袁盎这种现实主义者来说,意识形态什么的,能争则争,不能争,还是该干嘛干嘛。
至于他现在问的这个问题。
其实,他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
口赋这个东西啊,根本不归外朝的臣子操心,要急,也是少府急!
周亚夫闻言,却是思考了一会,道:“陛下立意高远,非我等臣子所能揣测,只是,某私以为,此乃善政,往后,汉民为奴为仆者,恐怕会越来越少,地主豪强,也不会再刻意的去逼迫小民卖身了!”
袁盎闻言,也是点点头。
袁盎自己本身就是个大地主,家里有上百顷的良田,奴仆自然也有不少。
周亚夫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绛县的候宅和长安的府邸里,养着上百的奴仆。
这些奴仆为他打扫宅院,洗涤衣物,耕地放牧。
若是在以前,不管什么人,一律五算征收奴仆的人头税的时候,汉民与夷狄,选那个还用想吗?
当然是更加勤快和老实的汉人了!
只是,现在,天子颁布了这个汉民奴仆五算,夷狄一算的政策后。
地主们用什么奴仆这还用想吗?
可能侍女奴婢以及管家厨师车夫,他们大抵还是会用知根知底的汉人。
但耕地放牧,挖矿下地这等重活累活,肯定会选择夷狄的奴仆了。
原因很简单,有利可图!
一个汉民奴仆,一年交六百钱,一个夷狄奴仆,一岁一百二十钱。
一年下来就能省下四百八十钱,十个奴仆一年就是四千八。
现在,一个壮年的男奴,值钱三万。
换句话说,用夷狄的奴隶,几年时间就能赚回一个新奴隶,而汉人奴隶,要亏掉一个!
对于向来以勤俭持家为本的中国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一个对比!
彻侯大臣尚且如此,那些无权无势,只有钱财,要忍受地方摊派的商贾地主,会怎么选,那就完全不需要想了!
而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每多一个自由民,就多一个征收税赋,抽调徭役、兵员的地方。
是以,周亚夫和晁错都觉得,这个政策很不错。
即没有伤害到地主豪强和贵族们的利益——他们本来不管汉民夷狄民,都要交五算,现在,只要汉民五算,夷狄一算,那自然是赚了。
又能用此政策,来逐渐瓦解当下日盛一日的蓄奴风潮。
夷狄的百姓,管他匈奴人还是三越、西南夷呢?反正,他们都没给长安交税纳粮!
两人在这个事情上取得共识后,立场就迅速接近了。
对周亚夫来说,他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来为他的政治目的摇旗呐喊。
而对袁盎来说,他需要周亚夫的保护和帮助来对抗晁错。
两者一拍即合。
很快就聊的火热起来,直到前方的将军来通知,大军先锋已经很接近渭河了。
两人才连忙整理衣冠,骑着马,向前走去。
……………………………………
刘彻这时,却端坐在御撵之中。
身边,义婼虽然表面上低着头,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但实际上,却不时的瞟着远处的地平线。
刘彻见了,自然知道,她是在寻找她的胞弟。
因此,也不点破,只是握着她的小手,微微笑着。
刘彻,其实也在等待义纵和剧孟的归来。
这两人的军功,刘彻已经看过周亚夫呈递上来的奏报了。
周亚夫在奏报里说,剧孟有冲阵斩将之功,义纵有护卫筹划之功。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真假,但,有了这个周亚夫的奏报,刘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任命这两人来执掌未央宫的宿卫武装了。
奉车都尉与驸马都尉,这两个关键性的天子亲卫武装的官职,刘彻根本不放心交到其他人手里。
尤其是驸马都尉,掌管未央宫的骑兵,最为关键。历来都是由外戚出任。
刘彻登基大典后,就册封了义婼为美人。
这是汉室仅次于皇后、夫人的后妃等级。
因而,义纵这个小舅子,已经算得上外戚了。
任命他当驸马都尉,没有任何问题。
半个时辰后,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威武不凡的军队。
整个渭河东岸一时间,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周亚夫这次是带了十万大军,班师回朝。
其他军队,还在窦婴、俪寄以及韩颓当等三十六位将军手里,或在吴楚维持治安秩序,或在荥阳等待遣散,或已经在遣散中。
这次为了平定吴楚,加上震慑诸齐,汉室前后动员组织了超过一百万的军队,其中战兵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余万。
要把规模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安全有序的遣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好在,前方的将军都是经验丰富,久经战阵的大将。
有他们在,刘彻就只需要按时拨款即可。
“走吧,随朕前去迎接凯旋得胜之师!”刘彻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已经荣升为未央宫中车府令的王道连忙低头道:“诺!”
一时间,编钟齐响,鼓乐大作。
更有数百位壮汉,齐声唱起了著名的《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粗旷而富有关中韵味的无衣声,顿时就响彻天地。
不得不说,这首《无衣》在韵律和节奏上,其实一点也不比后世的《pla进行曲》差多少。甚至,在某些地方,还有所超越。
刘彻也忍不住哼哼几声。
天子御撵一动,其他随行大臣以及整个天子卤薄也随之动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刘彻的御撵,就已经出现在了渭河东岸的平原上。
“末将周亚夫,幸不辱命,已荡平吴逆,现归虎符于陛下,陛下万岁!”周亚夫一个健步,走到刘彻的御撵下,跪下来,将代表着他指挥和节制天下兵马大权的虎符,上缴给刘彻。
刘彻在王道以及两个宦官的搀扶下,从御撵上走下来,步行来到周亚夫身边,将周亚夫扶起来,道:“将军临危受命,击逆贼于狂澜之中,追击三千里,毕其功于一役,将军真乃当世第一名将!”
刘彻话音刚落,王道就捧着一道诏书,道:“左相国太尉条候周亚夫接诏!”
周亚夫连忙跪下来,对刘彻三叩九拜,口称:“末将臣亚夫恭听诏命!”
“皇帝诏曰:朕皇父仁宗孝景皇帝,授命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南下讨逆,削平伪乱,肃清海内,太尉不负先帝重托,尽诛逆贼,朕甚嘉之!今朕承继大统,封尔亚夫为长平侯,一万三千一百户,封尔子长胜为条候,益封一千三百户,用锡圭劵,爰及子孙,带砺山河,永光休烈!钦此!朕命尔亚夫唯懋哉!”
周亚夫听完这诏书,只感觉脑子里都是轰轰的。
改封为长平侯,食邑一万三千一百户?
还让长子继续当条候,益封一千三百户?
原本他的条候食邑就有八千一百户!
这样一来,他们父子加起来,总共食邑两万多户!
远远超过了留候、瓒候以及平阳侯甚至章武候的食邑户数,一下子就跃居所有彻侯的最顶端。
而且食邑户数之多,甚至,比起一些小国的国君还多了!
好在周亚夫还没傻。
他立刻反应过来,重重的叩首道:“臣何德何能,竟蒙陛下如此厚爱,臣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万一!”
当今彻侯,谁不希望自己的食邑户数更多,封地更大?
这即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更是留名青史的荣誉!
因此,周亚夫岂会拒绝?
这里是西汉,不是宋明,没那么多弯弯绕的规矩!
于是周亚夫激动的接过那象征着条候一系从此成为汉室第一彻侯家族的诏书,他的手,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了。
这份荣誉,这个时刻,周亚夫觉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自然的,对于刘彻这位新君,如此大手笔的重赏,他也在心里记下来,暗暗发誓,誓死报答。
对周亚夫来说,这很好理解。
天子如此信重,不吝重赏,厚赐,他要是再不拿出忠诚和忠心的话,他还算人吗?
刘彻却是没有多大感觉。
他甚至认为,这样的封赏,还是轻了!
比起小猪那个败家子,花在方士和求仙问道上的钱财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况且,父子皆彻侯,到小猪时代,就算不得什么了。
卫青三子皆候,问他屌不屌?
卫青的长平侯更是食邑达到了空前的两万三千多户!
错非是太皇太后窦氏觉得,周亚夫的封赏太重了,刘彻说不定也会干出小猪那样疯狂的举动来。
刘彻很清楚,他现在需要周亚夫的全方位的支持。
需要他的枪杆子来为他扫清施政障碍。
需要他的名望来震慑诸侯!
需要他的能力来理清朝野的纷杂!
更需要周亚夫来为他保驾护航!
区区一个万户侯,真是太划算了!
也就只有这个时代,才能用如此廉价的代价就换取一个如同周亚夫这样的重臣的效忠。
后世的中国,自从阿瞒干出了狭天子以令诸侯以后。
手里有兵有权的大将,谁特么还肯被这样轻飘飘的代价就收买了?
而且,重赏周亚夫,还可以告诉天下人——以后别说我刘家赏太轻,罚太过了。
哥赏罚分明好吧!
……………………………………
当天,刘彻在未央宫摆下酒宴,为凯旋而归的有功将士,接风洗尘。
席间,刘彻拍着胸膛,向将军们保证,以后拨给军队的军费以及其他各项开支,只会涨不会削!
更是博得了将军们的欢喜。
有这样信任和重视军队的天子,他们还愁什么呢?
于是,本来有些忐忑,害怕被削军费的将军们,纷纷眉开眼笑。
等到散宴后,刘彻还特地留下这些将军,一个一个的请教他们前线的问题。
时而聚精会神,时而若有所思。
刘彻这位新君勤奋好学,不耻下问的态度,更是迅速让将军们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
将这些将军们送走以后,刘彻让人打来一盘水,好好清醒一下。
说句老实话,通过与这些将军们的交谈和对话,刘彻感觉,这些将军,其实多数并未顺应时代的发展潮流。
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大步兵时代,以弩机和弓箭对射,盾甲推进,长戟交锋。
但未来,却是骑兵的天下!
轻骑纵横,一昼夜进军百里!
在那样的时代,迟钝的步兵将领,恐怕很难适应。
“朕要着手准备培养一批新的骑兵军官才行了!”刘彻揉了揉太阳穴想着。
当世论起骑兵,自然是俪寄、韩颓当以及李广了。
“把李广调回长安,担任未央宫卫尉,不知道怎么样?”刘彻盘算着。
李广是太皇太后的人,因此,这个任命,窦氏不会任何意见。
但,对刘彻却有很大的风险了。
未央宫是他的地盘,现在的卫尉窦信,他一直想换掉,但奈何没有机会。
用李广来换,窦家也不会太大的反弹。
恐怕还会乐见其成!
只是……李广向来不会站队……
万一他在关键时刻站到窦家那边,那岂非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可要不调李广,其他人又不合适。
真是头疼!
“且先诏李广回京述职吧……”刘彻想着。
“陛下,剧孟,义纵等人已在殿外候旨!”这时候王道过来禀报。
“宣!”刘彻激动的站起身来。
这些人,可都是他当初特意放到周亚夫身边去培养的将帅种子啊!
未来十几年,他的江山,基本就要靠这些武将种子去保护和维持了。
起码还要十四年,平阳县的卫青,才会成年。
起码还要二十几年,未来的冠军侯才可能成长起来。
在这之前,刘彻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些,还是一张白纸,未经雕磨的亲信心腹,潜邸臣子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七八个许久未见,皮肤变黑了,身材变壮,人也更加精神了的臣子鱼贯而入,对着刘彻,恭身跪下来,叩首道:
“臣剧孟!”
“臣义纵!”
“臣……”
“叩见陛下,伏维陛下万安!”
“好!好!好!”刘彻看着这些臣子,满心欢喜。
周亚夫也好,李广也罢,都不可能与他真正一条心,一个方向。
只有这些人,才是与他休戚与共的君臣。
出去历练几个月,这些人的精神样貌,都已经大为改观。
尤其是义纵!
刘彻记得,之前,义纵还是个粉嫩嫩的正太,看着有点少不经事,不堪大用的感觉。
如今,这次回来,义纵长高了不少,人也变得壮实了许多,尤其是脸上,充斥着激扬的自信与信心。
看来,在周亚夫身边,他学到了许多!
“卿等总算回来了!”刘彻将他们一一扶起来,高兴的道:“卿等皆为朕之肱骨,此番随军,可有所得?快快与朕说说!”
剧孟与义纵于是各自从怀里取出一份被装订起来,写满了文字的书册,呈递到刘彻面前,道:“臣等受陛下之命,随军出征,陛下嘱托,臣等一日不敢或忘,此皆臣等一路所见所闻与心得体会,呈与御前,供陛下查阅!”
刘彻高兴的接过那两本厚厚的书籍,迫不及待的坐下来,翻开来看。
这两本书上,剧孟的那本偏重于两军交锋的布阵与进击,以及大军的前进与后撤。
而义纵则偏重于行军扎营以及战略布置。
他们两个,虽然都还局限在现在流行的步兵列阵交锋上。
但对骑兵,也都有着各自的认识。
尤其是义纵,他的那册书中,关于骑兵的运用与常识,占了不小篇幅。
刘彻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算草草看完了全部的内容。
这才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刘彻就发现,义纵剧孟等人,依然保持着最初进献书册时的模样,弓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殿中。
他连忙道:“哎呀,朕居然忘记了赐座,此朕之过!王道,快快给诸卿赐座!”
心里面难免对王道有些不满了。
太笨了!
这样的事情,居然都不知道提醒一下他!
只是,王道终究是老人,而且是忠臣,这点小小的毛病,刘彻也就在心里埋怨一下就算过去了!
等到诸臣各自落座,刘彻就放下书册问道:“以卿等所见,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我汉家当以何兵种为主战兵种?”
这就是要考校他们究竟有没有认真观摩和学习了。
剧孟拜道:“臣以为未来十年,弩兵依然是主力,骑兵虽盛,但奈何战马、骑士难得,故此,臣以为二十年后方为骑兵主战之时,先下,还是弓弩为王!”
义纵也拜道:“臣随太尉,巡视诸军,与曲周候、弓高候各有交谈,太尉、曲周、弓高三位长者皆以为,未来,骑兵方为王,尤其是……”
义纵握着拳头道:“匈奴蛮族,屡侵我汉家边郡,汉匈迟早将有决战,臣窃以为,陛下当全力发展骑兵,这样十年以后,我汉家骑兵,当可以与匈奴骑兵交锋而不落下风,二十年后,追亡逐北,擒单于悬汉北阙!”
其他人也各自发表了意见。
大体都是觉得骑兵大有前途,而步兵迟早要沦为骑兵的辅助。
刘彻听完,也不由得点头。
毕竟都是年轻人,思维开阔,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较快。
只是这些人中,即使最乐观的义纵也觉得,汉家要二十年才可以拥有战胜匈奴的骑兵部队。
刘彻觉得太悲观了!
当年越灭吴,也不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现在,汉室已经生聚了五十几年了,再教训个十年,就该出塞了!
当然,这个事情,刘彻轻易不会透露给人知道。
他站起身来,道:“卿等皆不负朕望,朕心甚喜,我汉家向来赏罚分明!王道,宣诏罢!”
众人连忙纷纷跪下听封。
第383章 各人的遭遇
“皇帝诏曰:恣有大臣剧孟,以备盗贼都尉,随太尉击吴逆,冲阵斩将,有功社稷,其赐臣孟爵为左庶长,命为奉车都尉,夙兴夜寐,护持朕侧,不得懈怠!”
当剧孟走出未央宫时,他的脑子里面依然沉浸在方才的诏书中。
一年之前的今天,剧孟是绝对想不到,他能从一个命如草贱的游侠头子,一跃成为天子近臣,食禄两千石,更是有了一个爵位接近关内侯的左庶长之爵。
这让剧孟感觉有些像做梦一般。
“恭喜兄长,贺喜兄长,升官进爵,可喜可贺!”剧孟人刚出宫门,立刻就从旁边窜出几个人影,这些人一见剧孟就立刻围上来,拱手道喜。
剧孟一看,都是他的老兄弟。
脸上也露出些笑容,道:“同喜,同喜!”
“兄长,请吧!”一个男子嘻嘻哈哈的道:“嫂嫂与义母,都在家等候兄长凯旋,来之前,嫂嫂吩咐我等,一定要将兄长及时接回去!”
剧孟闻言却是大惊,问道:“夫人与母亲何时到的长安,我怎不知?”
这些游侠,都是剧孟的结义兄弟,许过刎颈之诺的生死之交。
因此,彼此都将对方的长辈视为自己的父母。
这次剧孟出征,甚至留下了遗书,嘱托这些兄弟,假如他不幸战死沙场,那孤儿寡母,就要这些兄弟费心了。
那个嘻嘻哈哈的男子收住笑声,正色道:“不敢瞒兄长,今岁兄长随军出征之后,陛下就下令,在长安城为兄长置了一个宅子,赐了奴婢仆役,更命我等去将嫂嫂与义母接来长安享福!”
“如今嫂嫂已为兄长在家里备下了家宴,只等兄长回家,阖家团聚了!”
剧孟听了,心里颇为感动。
“汝妻子吾养之,汝且自去……”这句话在后世或许是一句令人感觉不是很舒服的话。
但在此时,却是一句地地道道的实在话!
秦末以来,多少人为君主之命,客死他乡,而家中孤寡却无人照看?
因而,最近几十年,抚恤孤寡才会成为社会对天子好坏的评价标准。
“臣剧孟叩谢陛下隆恩!”剧孟立刻就转身,对着未央宫的重重叩首。
对他来说,有一个这样体贴入微的天子,已然足够他为之拼掉性命,以死报答了!
…………………………………………
与此同时,刚刚被任命为驸马都尉兼任未央宫司马门卫尉的义纵,在宦官的引领下,走进未央宫的一间殿宇之中。
他的姐姐,当今天子的爱妃,被封为美人的义婼,身披凤衣,头戴金簪,雍容华贵,气场十足的坐在殿中的塌上,满脸微笑的看着义纵。
“臣弟拜见阿姐!”义纵恭身一拜,抬着头看着自己的胞姐,心中为姐姐今日的富贵而高兴。
“免礼!”义婼微微笑着,吩咐左右道:“赐座!”
待得义纵坐下来,义婼才有机会,好好的打量自己的弟弟一番。
如今的义纵,英气勃发,整个人都充满了激情。
义婼看了,也不由得的点头道:“吾弟今日也成栋梁了!”
对义婼来说,弟弟能有出息,能出人头地,就是她最大的安慰了!
义纵这几个月跟着周亚夫,别的可能还没学会,但这礼仪规矩与制度,却学了个十足。
他一本正经的低头恭身回话道:“赖陛下信重,臣如今是驸马都尉,兼任司马门卫尉!”
义婼不懂什么是驸马都尉,更不知道司马门卫尉是干嘛的。
她现在连这宫里的妃嫔制度,都还没摸清楚。
因此,也只是勉励道:“阿弟当忠心侍奉陛下,为汉家江山社稷效死!”
“诺!”义纵俯身拜道。
义纵却是很清楚,驸马都尉兼任司马门卫尉意味着什么?
这两个官职加在一起,等于他掌握了半个未央宫的武装力量。
而他今年不过十七岁而已!
翻看史书,孙子吴起武安侯,在他这个年纪,恐怕还在玩泥巴!
因此,他干劲十足。
谁不想建立一番功业,让后世仰视自己的大名?
勉强压抑住内心炫耀的冲动,义纵再拜道:“启禀阿姐,臣,在随太尉出征时,深受太尉信重和提携,这次班师回朝,太尉某次不经意间提起,欲将其幼女嫁与臣为妇,未知阿姐意下如何?”
太尉?刚刚被敕封为长平侯,被先帝遗诏任命为百官之首的左相国周亚夫?
义婼闻言,顿时就站起来,道:“这是好事情,待吾找机会去与陛下提一提这个事情……”
与堂堂左相国太尉食邑一万三千户的彻侯接亲?
义婼下意识的就将自己放到了比较弱势的地位。
一年前,他们姐弟别说是一个成为天子爱妃,坐享万千荣宠,一个官拜驸马都尉,身为天子近臣了。
那时候,他们提心吊胆,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何曾想过今日?
因此,即使是本来自信满满的义纵,这时候也有些自卑。
因此,义婼的提议可谓正中他的下怀。
他们姐弟父母早亡,亲族也十不存一。
如今,也只能抬出天子这面虎旗来为自己张目。
免得被人在背后指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可他们两个,却都不知道,如今,朝野上下,盯着义纵,想要送女儿暖床,送田地宅子的彻侯大臣,几乎都快排成长龙了!
今上即位以来,皇后还没正式册立。
暂时就册封了义婼这么一个高等级的美人,假以时日,夫人,是肯定会被册封的。
受宠数年,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么粗的大腿,谁不想抱?
别说义纵已经官拜了驸马都尉和司马门卫尉了,就是他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也有的是人想套近乎!
姐弟俩却对此浑然不知,他们的身份虽然变了,但思维却一时还没跟上来,更没把自己放在上等人,贵族的位置上。
………………………………
与义纵、剧孟不同。
主父偃这时候,却是脾气暴躁的在家里跳着脚。连坛坛罐罐都打破了许多。
他的老婆安陵氏满脸委屈的站在他旁边,柔声软语的劝道:“夫君,别生气了,妾身下次再也不给他们钱财就是了!”
主父偃却不肯消气,骂骂咧咧的道:“吾非是生少君的气,而是气那帮恬不知耻的家伙!”
“想当年,我从临淄出发,立志游学天下,向他们借一百金作为盘缠,一个个耻笑我,笑我自不量力,如今,看到我日子过得好了,就一个个的从临淄跑来!”主父偃坐下来,气呼呼的道:“凭什么嘛?我自从临淄出发起,就发过誓,与此辈一刀两断,恩尽义绝,从此不复相见!”
“可他们毕竟是夫君您的兄弟昆仲,族中亲长,来到府上,问妾身要点钱财,妾身岂敢不给?”安陵氏性子温和,为人文静,两人成亲以来,主父偃的脾气在她的温柔中,渐渐的好了起来,不再那么愤世嫉俗了。
只是,主父偃只要一想起当年的遭遇,心里就依然很不平衡。
主父偃的家族,在临淄当地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了。
他父亲在世时,家中宾客数以十计,另有族中兄弟几十人,常常来主父偃家打秋风。
主父偃父亲在世时,对这些人非常慷慨,要什么给什么。
可等到老父去世分家后,这些人,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止将当年的恩惠丢到一旁。
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不然,主父偃何至于要游学天下,求一条晋身之路,在家里没事干侍女,有事侍女干,岂非快活多了?
而等到主父偃打算游学天下,寻找一条晋身之路,舔着脸去跟这些人借钱时,这些人,好一点的,推说手头紧,比较恶劣的,甚至直接将主父偃赶出家门。
这种耻辱,主父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如今,他发达了,这些人居然还敢上门到他家来索要钱财?
真当他是个白痴?
只是,妻子钱都给了,他也没什么办法,难不成追上那些人去索要?
然而这口气,他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安陵氏见他气消了一些,于是,又柔声道:“况且,妾身听说,如今天子新即位,正是用人之际,夫君胸藏百万韬略,正乃奋发之时,此事,不过小事而已,但倘若因此而被人说成是负气小人,心胸狭隘,却又是得不偿失了!”
主父偃这么一听,心里才好过了一些。
随着新君即位,他们这些潜邸大臣之间,就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谁不想更进一步,成为千石甚至两千石大臣?
上面的三巨头,张汤、汲黯、颜异,都盯上了内史的位置,彼此相互暗中较劲。
下面的人,也各有打算。
像是主父偃,这段时间,也在忙着操作把自己弄进御史大夫衙门去,他的目标是出任一个地方的监察御史,哪怕级别不变,但,于他而言,也是一大进步。
毕竟比起太子宫里有名无实的虚职,去地方上当太上皇,作威作福,享尽人上人的快感,无疑超越了无数倍!
只是,想完成这一步的飞越。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还要天子点头。
想了想,主父偃也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出丑闻!
因此,也就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接受自己被那帮忘恩负义的家伙敲了一次竹杠的事实。
只是……
主父偃看着妻子,嘱咐道:“倘若下次再有人打着我的亲戚或者我的朋友的旗号,来家里,少君,命人乱棍打出去罢!”
于主父偃来说,临淄的那些亲戚旧友,他想起来就只觉得恶心!
“诺!”安陵氏点点头,然后就开始收拾起被主父偃打碎的许多坛坛罐罐。
这时候,门外有下人来禀报:“主人,方才张令吏使人来传信,说是今夜在其家中举办宴会,请主人前去赴宴!”
主父偃闻言,点点头道:“知道了,请转告来人,吾届时一定准时赴会!”
张汤举办酒宴是个什么意思,主父偃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无非是拉帮结派,划分地盘罢了!
当初太子宫的潜邸大臣们,此时为了竞争那个内史之职,就差撕破脸了!
但主父偃却觉得这些人完全是在瞎闹!
内史是九卿之一!
张汤、颜异、汲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现在就有那个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天子也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将九卿这等重臣职位,交给一帮不到三十的毛头小子。
更别说天子头上还压着一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
因此,张汤等人想学习晁错好榜样,注定是个梦!
起码,他们还得熬个三五年,方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第384章 统治就是忽悠
是夜,刑曹令吏张汤宅邸,灯火通明,大宴宾客。
张汤如今不比过去了。
他在今年正月,把家从鸿固原,迁到了长安城最为繁华的尚冠里。
尚冠里靠近戚里,与未央宫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可谓寸土寸金!
等闲人家,想在这里安个宅子,不花个百八十万,连块瓦都估计买不到!
住在这里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譬如袁盎、晁错的府邸,也都在此处。
张汤的顶头上司,廷尉赵禹的宅邸,就在张家隔壁!
而张汤入仕不过一年,其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居然能在这尚冠里买下一个宅子!
这让长安的舆论,几乎一片哗然!
张汤对外解释,这是他的妻子,田少君陪嫁过来的嫁妆之一。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田少君,虽然不是田家嫡系,但,她这一嫁过来,田家就将之看成嫡系了,不止族长田信认她做了义女,将之上籍入户,按照汉律,上籍入户的子女,享有遗产继承权。
这就几乎与亲女儿差不了多少了!
既然连户口本都迁了,这陪嫁,当然与亲女儿一样了。
陪嫁的嫁妆除了这栋奢华的豪宅之外,还有钱五百万,金一千金,首饰数十套,绸缎五百匹,奴仆一百人。
但,没几个人相信张汤的解释。
尤其是贵族们……
只是,也没有那个笨蛋跑去御史大夫衙门举报就是了。
张汤看着这满院的宾客,心里面,也生出些自豪感。
张汤自不是笨蛋,他很清楚,人际关系是很重要的!
而这满院宾客,大抵都是旧时太子宫的同僚,未来汉家的重臣候选。
换句话说,哪怕是只结好了这其中的半数,对他将来在仕途上的帮助都是非常巨大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
纵使当年萧何曹参,天纵其才,但倘若没手下那帮勤奋肯干踏实的属下,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也有什么成就!
而张汤,此时也在小心翼翼的网罗着自己的班底。
“兄长,奉车都尉剧公与驸马都尉义公可曾派人去延请?”张汤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宾客,然后,对身边的大舅子田甲问道。
田甲闻言,答道:“郎君,剧公刚回长安,家里老母与贤妻为其摆下酒宴,接风洗尘,因此回转道:蒙公厚爱,不敢推辞,只是老母爱妻,久未相见,来日必登门谢罪!”
张汤闻言,点了点头,天伦之乐,确实不好打搅。
只是,义纵呢?
剧孟与义纵是张汤现在最想拉拢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奉车都尉一个驸马都尉,看字面意思就知道了,正式上任后,肯定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天子身边。
这样的人,只要拉拢一个,那他以后,就简直不要太爽!
田甲又道:“至于驸马都尉义公,我派去的人回报说,义公并不在家,也未在官邸,据义府的下人说,义公被左相国请去了……”
“哦……”张汤闻言点点头。
心里却暗暗的留意了这个特殊的信息。
义纵怕是攀上了周亚夫的大树了,这就更要好好拉拢了!
既然义纵与剧孟,都不能来,张汤看了看宾客,几乎差不多来齐了。
就只有周远、司马相如这两个死宅没有来。
不过,周远的话,随着先帝驾崩,重要性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
至于司马相如?
一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家伙,有他没他,区别不大。
于是,张汤就吩咐道:“兄长,既然宾客差不多到齐了,准备开宴吧!”
“诺!”田甲点点头,完全以下人的姿态道:“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正要走开,却见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下人立刻前来通秉,道:“颜异颜公与汲黯汲公来了!”
如今,新君登基,原本的太子宫体系,自然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原本的各种太子属官官员,基本上,目前都是保留待援,安排待定。
是以,颜异与汲黯,因为没兼职,所以就没有官职称呼,但待遇,还是依照以前一样。
张汤闻言,脸色有些怪。
颜异与汲黯,可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两个家伙居然联手来了?
想干嘛?
砸场子吗?
“我也不是吃素的!”张汤心里想着,脸上却露出满脸笑容,向前迎上去。
“啊呀,啊呀,贵客,贵客啊!难怪鄙人今天一早就听到喜鹊在叫……”张汤笑着来门口,朝着已经下了马车的汲黯与颜异拱手道:“快快里面请!”
颜异与汲黯对视一眼,也都面露笑容,汲黯道:“闻说张令吏大宴宾客,某与颜兄,就厚着脸皮,上门来讨杯浊酒!”
话里话外却在指责张汤,宴宾客不给他们两个发帖,这事情做得不地道!
张汤闻言,脸色不变,笑着道:“寒门陋室,安敢望二位尊客?”
心里却想着,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吧?
其实,这个事情,张汤觉得,就算自己不说,颜异与汲黯的智商,也应该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无非大家各凭手段,看看谁更获同僚爱戴而已。
至于所谓的内史职位,只是个嘘头而已。
张汤自己又不傻!
他才二十来岁,做这个刑曹令吏,已然是战战兢兢,下面的人,不服他的,不鸟他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真要当了内史,怕是头天上任,次日,就要被人搞的下不了台了!
是以,他只是借着学习晁错的幌子,行拉帮结派之实。
太子宫潜邸之臣,都是朝廷精挑细选的精英。
这等人才,能多拉拢一个到自己身边,将来都可能成为决定仕途前途的关键!
而张汤也认为,汲黯与颜异,也应该是打着这么个算盘。
大家的眼光,都不是放现在,而是放眼了十年以后的朝局。
而十年后,朝堂之上,现在院子里的这些人,恐怕少说也是一个千石大员,两千石封疆大吏,必然不少,甚至九卿也可能有几个!
这是一个真正的宝库!
张汤不奢求全吃到嘴里,能咬下最大最肥的那块肉,他就心满意足了。
今日宴会,只是试探。
但哪成想,这颜异与汲黯,居然连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跑过来打秋风!
这让张汤心里面真是别扭无比,偏偏,还发作不得!
颜异与汲黯见了张汤吃瘪的模样,心里头别提多痛快了!
虽然三人私底下私交都不错。
但谁愿意落于人下?
一个明确的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先帝当初潜邸大臣数以百计,但只有晁错一人走到了御史大夫的位子上。
余者,混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周仁那个郎中令!
这个世界,谁愿意,自己成为衬托鲜花的绿叶?
更何况,这事情还关系到道统之争。
儒法黄老,三派的未来命运!
就算他们自己不想争,身后的势力与长辈,也会推他们一把!
颜异与汲黯,在张汤的邀请下,走进张府。
在坐的宾客们一见到颜异与汲黯,立刻纷纷起身问好。
这让张汤心里,更加不痛快。
恨不得拿把刀子砍了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就连田甲也低声骂了一句:“不请自来,真是的!”
……………………………………
长乐宫,永寿殿。
刘彻刚刚给太皇太后窦氏请安完毕,汇报了最近的工作。
刘彻最近点开了一个新的天赋树。
这个天赋树,他自己命名为:ccav。
简而易之,就是在给太皇太后汇报工作和最近政务的时候,专门挑好的说,挑她喜欢的说。
总而言之,就是大汉江山稳如铁桶,四方诸侯尽皆臣服,百姓幸福安康,恭念太皇太后圣明万岁。
至于奏折什么的,自然是一张张念给太皇太后听了。
只是,这同样有技巧。
刘彻注意到,每次,只要他先念那些又臭又长,但没有实际意义的假大空奏折,太皇太后听了几个,就会不耐烦的挥手道:“哎呀,皇帝自己看着处置就行了,不要事事都来请教哀家这个老婆子的意见嘛!只要皇帝能早点给哀家生个大胖皇曾孙就行了!”
啧啧……
于是这样,前世小猪梦寐以求的权力,就这么简单轻松的被刘彻掌握了。
当然,这也与刘彻的态度有关了。
刘彻很聪明,每次不管窦氏再怎么强调,以后不要事事都来询问她的意见,刘彻就偏偏事事都来请教……
给足了窦氏面子!
前不久更是大手一挥,给章武候增加了三千户食邑,使之与周亚夫的食邑户数相当。
更借口窦婴有功,封为魏其候,食邑七千户!
更重要的是,刘彻给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刘嫖增加了两千户食邑,然后又给堂邑候陈午增加了两千户食邑。
如今这些诏书已经拟定好了,就等着下次朝议上,拿来给大臣们看看,做做样子,然后就盖印落实。
这么一圈下来,太皇太后身边的亲信和亲人,基本都被刘彻收买了。
自然人人都夸新君孝顺,是个好天子。
一句坏话都传不到窦氏耳朵里。
于是,现在,刘彻实际上已经是大权在握了。
只是他也清楚,权力,需要适应,更需要过度。
像小猪前世那样傻了吧唧的瞎嚷嚷改革、深化改革,夺权,夺所有的人权……
那是找死!
所以,目前,他除了在几个细节上稍微做了些变动外,一切都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刘彻目前的重点,集中在少府的改革上。
少府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集军政民于一体,而且,内部腐化日久的烂摊子,刘彻一时间,也没太多好办法,只能慢慢的一步步来。
刘彻目前的计划是,用一年时间先把少府给分成两块。
负责军械制造与军备作坊的那部分,先给分出来,让自己人去掌握。
再把其他的部分,丢给少府令。
然后,再花五年左右的时间,通过考举选拔士子等手段,将整个少府,完完全全的掌握在手里。
这事情急不来,步子太大了的话,容易扯到蛋!
“陛下,太后派人过来通传说,今日,您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太后要为先帝祈福!”王道适时的凑过来禀报道。
“哦……”刘彻点点头。
自打皇帝老爹驾崩以后,薄太后就天天哭,眼睛都快哭瞎了。
看得出来,薄太后对先帝的感情非常深厚。
想了想,刘彻嘱咐道:“吩咐太后身边的人,好生劝劝太后,不可太过伤心了!”
“诺!”
“还有什么事吗?”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奴婢听说,今日刑曹令吏张汤大宴宾客,估计有好戏看……”王道小心翼翼的道。
刘彻一听,立刻就知道,哪里是估计有好戏,那是肯定有好戏看!
刘彻当皇帝后,这情报系统就被他牢牢掌握住了。
自太宗孝文皇帝起,刘氏就特别重视情报工作,尤其是在夺权过程中,无孔不入的细作,发挥了重要作用,从那以后,刘氏就对情报体系,格外的亲睐。
时至今日,虽然,像明朝锦衣卫那样,连大臣晚上吃饭吃了几碗饭,跟谁睡觉,晚上起来撒了几次尿皇帝都清清楚楚的程度,还做不到!
但是,大臣们的公开活动与言论,以及一些私底下不那么隐秘的小动作,还是能观察到的。
而目前,王道就负责所有的情报汇总。
所以,张汤家,今天肯定会很热闹!
这么想着,刘彻心念一动,道:“传令,备车,朕要亲往张宅一睹!”
“诺!”王道点点头,躬身领命下去安排天子车驾去了。
等王道走了,刘彻轻声低语了一声:“这帮家伙,也不知道给朕省省心!”
对于张汤颜异和汲黯,最近跳得很欢的所谓内史之争,刘彻洞若烛火。
这些家伙啊,翅膀硬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念头了。
不过这是好事情!
刘彻需要这样有想法和目标的大臣。
像张欧那样尸位素餐,以碌碌无为当成无为的家伙,有多远死多远!
只是,内史这个位子,他们就别想了!
刘彻已经有了人选!
故汉中太守田叔!
这样一位老臣子,出任内史,一则可以很好的管理这关中郡县,二则,也有利于刘彻目前统治的稳固,
最重要的是,田叔是自己人!
另外,刘彻目前正在研究,把那些过去的元老大臣,致仕名臣,重新请回长安。
当他施政的顾问团。
譬如张释之啊,冯唐啊,申屠嘉啊,甚至就是一百多岁的张苍,只要他愿意,刘彻也马上派人去用驷车恭迎。
免得以后太史公说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了……
更能告诉天下人,新天子,尊老爱幼,敬重名臣。
最重要的是,这些元老大臣,经验丰富,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有了他们,刘彻就能全面客观的进行政策的调整。
名义嘛,就用类似天朝的中顾委一类的名义好了。
将他们捧得高高的,但却不给决定的权力,只给建议的权力。
刘彻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多的数不清楚!
唯一的弊端在于,发展到最后,很可能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甚至,在此基础上出现世家门阀政治的温床。
后世天朝,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刘彻一直很犹豫,一直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不多时,王道就过来回报:“陛下,车驾已经准备妥当,仪仗也准备好了,需要通知张令吏吗?”
刘彻笑着挥挥手道:“不必了,搞搞忽然袭击也是蛮好的嘛!”
“另外,传令下去,不必在朕的行进路途上实施戒严和禁止通行!”刘彻补充了一句。
“诺!”王道点点头。
其实,刘氏天子出行,对通行的街道实行戒严和清道,在刘彻看来,多此一举!
最起码在长安城是这样的!
按照制度,天子出行,有专门的御道。
这条道路,只许皇帝和太后以及太皇太后通行,其他人,就是太子也不能走这条路。
而御道非常宽敞,足够并行两辆撵车。
天子的随行卫队和仪仗,又多达数百甚至上千。
就算是超级赛亚人,也没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皇帝实施斩首战术。
只能说,当初发明这个制度的叔孙通简直是被害臆想症晚期患者……
出了司马门,刘彻的天子御驾,在卫队的保护下,从武库,直接驶向尚冠里。
一路上,无数民众纷纷露出诧异的眼神。
太奇怪了!
有史以来头一遭,皇帝出行,没有实行严格的清道和戒严。
只有两队骑士,在御道两侧,来回巡视。
许多都颇为好奇,纷纷在道路两侧围观起来。
刘彻兴致上来,居然探出一个头,对着围观民众招手致意,嘴里还喊道:“父老乡亲们好,父老乡亲们辛苦了!”
这让他有种类似天朝boss阅兵仪式上喊:“同志们好”的感觉。
简直从头爽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
因此,他虽然明知道这样,明天御史大夫跟左相国以及宗正肯定会找他麻烦。
但他依然觉得值了!
如项羽所说,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他如今已经当了皇帝,君临天下,是这亿兆生民的共主,不满足一下自己,怎么行?
刘彻甚至想,若是前面有个包子铺,朕一定下车去排队买一回包子。
不为别的,装逼也值了啊!
这么一想,刘彻觉得,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当年,魏文侯就常常跑去民间的店铺什么的买东西,有次,他在路上看到一个人,穿着一件皮衣背柴,奇怪的是,那个人把衣服反着穿,于是,文候就问他为什么,那个人回答:我是爱惜这件皮衣的毛啊!
于是,著名的典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出炉了!
当年,刘邦也没少干跟老百姓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事情……
是以,这个刷声望的办法,或许还真能行!
至于安全问题?
学奥观海喽!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下次找个机会,就这么干!”刘彻心里想着。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可怜的刘询,真是对不住了,你的财神称呼,哥就拿走了(注)。
半个时辰转瞬而过,刘彻的御撵,很快就抵达了尚冠里。
他这样来一回忽然袭击,张汤几乎被吓尿了!
好在,他家的仆人比较机灵,提前了一刻钟通知他,天子车驾,正往这边来。
因此,在刘彻御撵到他家门口时,他已经带着全家老小和所有宾客,在门口恭迎了。
“臣等恭迎陛下!”上百人扯着嗓子,密密麻麻的跪在刘彻的御撵之前。
这种感觉确实很不错!
刘彻在王道的搀扶下,走下撵车,一挥袖袍道:“卿等免礼,平身!”
他走上前去,看到张汤身边,有一位中年妇人,心知,这就是张汤的母亲了。
说起来,这位张汤的母亲,是个人物。
前世,张汤被人阴死,就是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老妇,一句话就把那些还没来得及撒花庆祝的家伙一脚踹到了坑里面,更给张汤的儿子张安世铺平了道路。
于是,刘彻走上前去,对这个老妇道:“老夫人,您教出了一个好儿子,朕要感谢你!”
汤母闻言,连忙行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应该的,陛下缪赞了……”
刘彻拍怕手,吩咐道:“王道,传朕旨意,赐老夫人帛一匹,金饰一对!”
张汤闻言连忙再次跪下来,道:“陛下隆恩,臣铭感五内!”
这给老母亲赐帛赐首饰什么的,看着虽然轻,但意义重大!
汉室历史上,褒奖的妇人并不多。
张汤印象里也就记得一位安陵候夫人。
那可是汉家历史上的牛人!
安陵候夫人是安陵候王陵的妻子,王陵死后,备受朝野尊重,当初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每次下朝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处理公务,也不是回家,而是去安陵候府,以子侄礼给安陵候夫人问安,直到其病逝。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也屡次下诏,褒奖这位夫人,赐其几仗,见天子都不用跪拜!
张汤难免浮想翩翩。
张母更是感动的道:“陛下厚赐,老身感激淋涕……”
刘彻摆摆手道:“夫人不必推辞了,昔者孟母三迁,终有孟子当年之德,夫人养育和教育出张卿这样的国之栋梁,可谓当世孟母,朕只是履行朕的义务!”
张汤母子自然是千恩万谢。
人群中也不乏有羡慕嫉妒之人。
倒是颜异,比张汤还兴奋,脸都红彤彤的,像喝醉了一般。
最近天子诏书,屡次引用了儒家人物的语言。
这对颜异来说,是个很好的信号。
说明天子在他的影响下,已经慢慢的倾向儒家了!
嗯,应该再接再厉,为儒家的兴盛发达,继续努力!
可惜,颜异永远不会知道,这只是刘彻的习惯问题。
谁叫他三辈子听的最多的,就是孔子孟子的语录呢?
其实,现在刘彻压根就没想过,扶持儒家的问题。
对刘彻来说,儒家、法家、黄老家,其实跟数学物理化学语文差不多。
偏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在众人的簇拥下,刘彻走进张宅,然后就打量了一下,道:“爱卿果然好福气,这宅子,挺好的,不错!”
张汤闻言,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某些人的谣言传进了天子耳朵里,连忙解释道:“回禀陛下,此宅乃贱内的陪嫁之物,臣,不过区区刑曹令吏,如何买得起这样的宅子?还请陛下明察!”
刘彻听了,心说,这个问题真要较真,恐怕比贪污受贿,还让他不安!
毕竟贪污受贿,只办一次事情。
可跟关中的大商贾田氏成了姻亲,那就得给田家办许多次事情了!
两者那个危害更大,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只是,田家一向很听话,也很聪明,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所以,刘彻也就不放在心里了。
他挥挥手道:“卿富贵以后不忘微时故约,真乃信人也!”
“不敢……”张汤颇为骄傲的道。
这个事情,如今确实成为他的‘亮点’了。
长安城里,现在都在流传他与妻子田少君的故事。
大有成为一个经典爱情故事的味道。
为他加分不少!
这确实他在与田氏联姻前,所未曾想到过的事情!
第385章 警告
众人簇拥着刘彻,来到主席的位置,恭敬的奉请天子上座。
刘彻坐下来后,看了看筵席上的菜品。
还挺丰盛的!
酒肉齐全,荤素搭配的很合理。
刘彻摆摆手,道:“都坐罢,今日朕与诸卿,好好拉拉家常!”
众人这才敢坐下来。
但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在君前失仪。
甚至就是张汤、颜异与汲黯,也很放不开。
刘彻见了,道:“既是拉家常,诸卿就不用拘谨了,都放开来!”
他自顾自的饮了口酒,然后才道:“前时,朕与河间王游幸新丰,遇恶吏坏朕子民,朕一剑杀了新丰令与那恶吏,如今,新丰令出缺,那位爱卿,愿去新丰,代朕清理新丰恶吏,还新丰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刘彻就将视线投向了张汤、颜异以及汲黯。
他想看看,这三个家伙,可有愿意去地方上当亲民官的。
在刘彻看来,不经历州郡的人,根本没资格做重臣。
像宋明那样,把一堆状元放在翰林院,那纯属浪费人才!
是以,刘彻其实希望,张汤或者颜异、汲黯,能有一个主动毛遂自荐的。
可惜,他等了许久。
也没得到这三个家伙开口。
反倒是主父偃跳了出来,拜道:“启禀陛下,臣偃愿往!”
刘彻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一会。
主父偃,才华是有的,能力也有,但关键是,这个人,睚眦必报,而且做事缺乏理性。
前世这货,公然受贿,勒索诸侯王,胁迫大臣,恐吓贵族,但凡能作死的事情,他都做了。
然后,果然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只是,刘彻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道:“既然爱卿愿往,那爱卿且先回去,去新丰县看看,然后写一篇施政方略,给朕瞧瞧……”
刘彻顿了顿,又道:“诸卿有愿为新丰令的,也可以如此,以一月为限,一个月后,朕将决定,新丰令的人选!”
“诺!”众臣纷纷拜道。
但真正想去地方的却没有几个。
在多数人看来,地方上的事情,又多又累,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栽在地方的琐事里。
哪里有在长安的花花世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来的爽快?
刘彻见了他们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恼火。
只是,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比起繁华的长安,地方上,确实是破落了些。
不然,那些彻侯,哦,现在应该叫列侯了,也不会赖在长安不走。
于是,他不得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道:“朕已经决定,过些日子与左相国及御史大夫商议以后,制诏规定,丁亥以后,凡有九卿出缺,优先选拔那些有地方完整履历的官员……”
这个炸弹一抛出来。
本来只是个鸡肋的新丰令,顿时在多数人眼里变得抢手起来了。
假如以后要当九卿,就要有地方履历,那么,在关中当县令,比起在关东无疑是舒服多了!
而且新丰与长安的距离并不远。
算不得脱离了长安繁华世界!
这么一想,立刻就有人开始行动了。
公孙贺立刻就拜道:“陛下,那前任新丰令,乃是家父所推举,家父为其伪善外表所蒙蔽,以至于所举非人,臣常为此彻夜心痛,臣愿往新丰,为县令,以赎家父前过……”
刘彻听了,在心里啧啧的摇头。
这官僚的脸皮之厚,从公孙贺身上就可以窥见一二了!
说句老实话,刘彻与公孙贺虽然接触的比较少,但也多少知道,这个家伙,不过中人之姿,唯一可取的就是机灵,懂得巴结人。
历史上,这货就是卫青最大的一个拖油瓶!
靠着卫青,才能爬到九卿列侯的高度。
等卫青一蹬腿,公孙贺就被人杀全家了……
真要把这个家伙放到地方上,恐怕新丰的百姓要骂娘了!
只是,公孙贺的家族背景,比较特殊,他们家属于西戎这个古老的少数民族,是汉室立的一个牌坊。
虽然西戎现在基本已经全部融入汉族中了,但,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更何况,考虑到以后可能还要借助这个家伙拉拢卫青。
刘彻也就忍了。
笑道:“卿既有这个心愿,那自然很好,只是,朕说过了,朕要先看施政方略,然后,才能决定谁去做这个新丰令!”
“诺!”公孙贺叩首道:“臣知道了……”
心里面,公孙贺却是乐开了怀!
施政方略?
嘿嘿,这个东西,怎么能难倒他?
到时候,只要去父亲身边请来几位经年老吏,请他们捉刀代笔,自然可以无压力碾碎所有的竞争者!
可惜,公孙贺完全没有看到,在他的旁边,汲黯、颜异和张汤,都已经是虎视眈眈了。
张汤甚至在心里握着拳头发誓:“这新丰令,我一定要竞争上……”
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个笨蛋,也看出来了。
今天的这个新丰令的竞争成败,恐怕会关系到几年后,谁先脱颖而出,成为九卿!
在九卿的诱惑面前,无论汲黯也好,张汤、颜异也罢,都是蓄势待发,憋足了劲头。
哪里会容这个机会被旁人抢走!
如今汲黯,已经是与章武候窦广国的孙女交换过生辰八字,只差下聘礼,就会成为章武候的孙婿。
有着章武候的支持,窦家的人力物力,岂是他人能比的?
就是颜异,也差不到哪里去!
作为儒家唯一的一个在朝廷里可能有发展前途的人,他得到了整个儒家所有派系的鼎力支持。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比起汲黯,不遑多让!
刘彻看着这些人家伙暗地里的较劲,心里面笑了一声。
嘴上却道:“另外,有个事情,诸卿记住了,竞争可以,但谁要是玩花招,诋毁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倘若被朕知道了……呵呵……”
“臣等不敢!”众臣连忙跪下来拍着胸膛道。
刘彻看着这些信誓旦旦的家伙,心里头,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但他话就撂这里了。
将来要是有人敢那么玩,那刘彻保证,他会死的很惨很惨!
这也是刘彻此行的主要目的,提醒这些家伙,别玩火,小心烧了自己!
刘彻站起身来,道:“好了,朕就不打扰诸卿了,诸卿继续饮酒作乐罢!”
说着他就带着人,走出张府。
众臣一路送到门口。
然后跪送刘彻上了御撵,这才纷纷长舒一口气,相互苦笑了一声。
方才,天子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浓重了。
只要不是傻瓜,都听得出弦外之音。
许多人,原本心里打算的算盘,顿时就落空了。
在汉室,没有人敢打赌,皇帝肯定不会知道自己的小动作……
……………………………………
“王道啊……”御撵之中,刘彻闭着眼睛吩咐道:“给朕盯好了,另外,今岁考举,朕会给你那边补充一些人手,你到时候,要负起责来,教导好分配来的新人!”
情报系统,是一个同样需要科学的部门。
自然也需要知识分子参与进来。
后世毛子的kgb里,甚至就诞生过***这样的枭雄。
因此,刘彻对其很看重!
“诺!”王道闻言,连忙叩首。
“另外,你前几天上的那道奏疏,朕看过了,准了!”刘彻淡淡的道。
王道闻言,立刻就跪下来,哭着道:“奴婢谢陛下!”
他如何不激动!
他的那个折子,就是请求,准许他过继一个族侄到他名下,承继香火。
对宦官来说,再没有这个事情更大的事情了!
有了后人,死了以后,也能埋到坟墓里去,还可以享受子孙的岁时祭祀。
“先别急着谢朕……”刘彻挥挥手道:“你记住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的儿子以后要是跋扈违法,朕首先就找你的麻烦!”
“诺!”王道叩首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教育好子嗣,使其遵纪守法……”
第386章 科技树
接下来几天,刘彻除了上朝以外,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攀科技树上面。
不得不说,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差距,几乎是以光年计算的。
当刘彻还是太子时,只能小心翼翼的挖少府的墙脚,偷偷摸摸的搞技术研发。
然而,当了皇帝以后,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整个少府的所有资源,全部向他敞开供应!
少府拥有数以万计的在册工匠,这些工匠们,虽然可能没什么文化,但,他们从他们的父辈,祖辈甚至曾祖辈开始,就是工匠了。
只凭经验与双手,他们就能制造出在后世只有精密仪器才能制造出来的拥有复杂结构的各种器械。
少府里,甚至还有着黑科技——传承自秦代的镀金技术!
这些工匠用刘彻也看不懂的办法,硬生生的在钢剑以及青铜剑身上,镀上了一层稀有金属。
但凡镀了这种金属的武器,立刻就会获得一个特效——永不生锈,且削铁如泥!
他们所镀的金属,根据刘彻的记忆,应该就是后世与秦始皇兵马俑一起出土并且震惊了世界的镀铬兵器。
刘彻对金属了解不多,但他记得,好像后世的新闻上说过,这种铬,在地球上属于稀有金属,含量很少,最重要的是,它需要摄氏3000度的高温,才会融化!
在后世,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西方人才掌握了金属铬的技术。
不过这种黑科技,实际意义并不大……
因为,这种镀铬的宝剑,产量极低!
少府一年到头,最多能成功的给两三柄宝剑镀铬。
而这些宝剑,一般会作为天子佩剑以及在诸侯王身死时,赏赐给其作为陪葬品。
基本不会流入到军队中……
但从这个方面看的话,这个时代,也并非全然属于科学荒漠。
最起码,在少府不是这样的。
而随着刘彻登基称帝,少府,彻底的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玩具。
那数万工匠,庞大的作坊群以及无穷无尽的财富与人力,尽为刘彻一人所有。
在这样的局面下,刘彻一声令下,整个少府的机器,就按照他的意愿迅速的动了起来。
不过一个月,西元前地球上人类第一座炼钢高炉,就在上林苑的一个偏僻角落高高耸立了起来。
这座高炉其实不算高,最多只有三米高。
以粘土和砖石搭建而成。
远远的看着,就像个丑陋的小塔。
它以焦煤和焦炭为燃料,日夜不息的进行‘炼钢’。
目前一天,可以将至少五百斤的生铁变成相应不等的‘碳钢’。
只是质量堪忧,出来的钢水品质,很难保证。
而且,耗能极大,污染也很严重。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反正,少府令岑迈在见到这个丑陋的东西,居然真能炼出钢铁来。
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已经决定,在一年内,修建五百座这样的炼钢炉,争取年内出钢十万斤!
至于环境污染什么的……
想发展工业,怎么可能没污染?
后世英国工业革命,伦敦几乎变成了一座地狱之城,泰晤士河里号称连虾和虫子都死绝了!
同时期的法国巴黎,更是号称臭黎……
但刘彻并不同意在关中这么玩。
首先关中本身没有什么铁矿,其次,真要关中变成一个乌烟瘴气,雾霾蔽日的地方,刘氏的江山,恐怕就坐不久了……
所以,刘彻倾向于,将这些高炉放到蜀郡或者河东等煤铁的主产区。
除此之外,水力锻压技术,也开始取得突破。
第一台水车,已经在上林苑开始安装,预计,春耕前可以投入使用。
而水车的成功研发,等于,水力锻压技术,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胸甲骑兵的出现,开始进入倒计时。
另外,土法水泥,则早已经获得了成功,并且投入了使用。
目前,这种水泥,主要是用于给皇宫铺设道路,尤其是太皇太后常常去的那几条御道。
土法水泥想要大规模的量产,还需要走一段路。
现在,刘彻开始将视线投向轨道运输了。
在他的命令下,一条木质轨道,开始在上林苑的思贤苑中修建。
轨道的技术是现成的。
当年,秦始皇为了消灭楚国,就曾经运用了这一技术。
秦人在秦楚边境,修建了许多条轨道交通网络。
这种轨道,以马为动力,通过一种颇为特殊的设计,使得马匹在轨道上会一直不自觉的奔驰。
从而使得物资可以迅速快捷的抵达前线。
根据石渠阁保存的秦代资料记载,这种马车轨道,一昼夜就可以将物资送达数百里外的前线。
正是在这种轨道交通网的帮助下,秦人如犁庭扫穴一般,迅速的灭亡了楚国,并进入征服了南越。
然而,随着庞大的秦帝国在农民起义中覆灭,新生的汉室王朝,在初期,严重的缺乏马匹。
当年,就是刘邦自己,都找不齐五匹颜色相同的马,堂堂丞相萧何,居然是乘着牛车上朝……
在那样的情况下,许多在战火中保留下来的秦代轨道交通网络,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不是被拆毁,就是被下令填埋。
因为,这种轨道,只适用马力运输。
当汉室失去河套地区,没有了马匹的来源后,这种轨道就成了累赘。
它的存在,即阻碍了交通,还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当时下令拆毁和填埋这些轨道的丞相萧何,极富远见,他命令,将一整条秦代轨道,完整的拆卸,然后保存进武库中。
更将整个轨道的全部技术资料与建造图纸,全部封存进石渠阁中,以待将来。
如今,在思贤苑中铺设的这条轨道,所用的木轨,就是完全按照萧何保留下来的资料和图纸,并对照封存在武库中的那些木轨,复制出来的复制品。
只是这种木制轨道,耗资巨大,每里的造价,高达五六万钱。
假如要铺设一条从长安到萧关的轨道的话,起码要花掉数千万金钱。
而且,它还及其容易被人摧毁——可能一把火,就会让其中断运输。
另外,由于它是以马力来运输的。
所以,沿途的马站以及各种护理人员,都需要培养和建设。
但是,它确是这个时代最便捷最快速最高效以及最强大的运输方式。
因为采用了特殊的木轨设计,所以,当马匹在这种轨道上奔跑起来以后,就很难停下来,甚至不需要车夫挥鞭子……
而一辆标准的轨道马车,能将数千斤的物资,一昼夜送递需要的地方。
对于战争来说,这几乎就是一决定胜负的关键条件!
也就只有秦人才会发明和创造如此犀利的运输技术。
毕竟,秦国人口少,在统一战争时期,他的全部青壮几乎都参军了。
没有这样的技术,他很难有快速的补给。
一个月后,当刘彻在思贤苑里看到,那条已经竣工的轨道上,两匹骏马,拉着数节车厢,以蒸汽火车的气势,在轨道上狂奔起来后。
他就决定,开始铺设长安——萧关的轨道。
不为别的,单单就是有了这条轨道后,一旦匈奴人再次入侵,长安的军队和物资就能在一昼夜抵达萧关,参与抵抗。
这在军事上,将有着无比重要的作用!
更何况,这种轨道交通,还将大大的提升汉室的商业经济。
与之相比,看上去巨大的投资,似乎也值得了。
“去请左相国和中尉过来……”刘彻回头对已经被轨道吓傻了的王道吩咐道:“让他们来看看,这种轨道……”
刘彻敢打包票,周亚夫和郅都肯定会支持他的这个决定。
第387章 两条毒蛇
夏天来了,茫茫草原,重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个又一个在冬天南迁的部落,回到了他们熟悉的牧场。
匈奴帝国的大脑,单于庭也迁到了贺兰山脚下。
此时,单于大帐之中,匈奴帝国的各方巨头齐聚一头,商议着应对东边那个帝国的变故。
“汉人的皇帝又死了,如今,在长安城里的不过是个十七岁不到的毛头小子!”白羊王津糜挥舞着他那双长满了浓密的体毛的双手,大声鼓噪着:“大单于,请下令吧,我们白羊部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下令,两个万骑,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楼烦王乌力孤也道:“大单于,楼烦部落三万精骑也已经整装待发,只等单于鸣镝!”
休屠王与浑邪王也跟着附和,鼓噪起来。
一时间,整个王帐中,只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作为匈奴帝国的大脑,单于军臣,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主战派的声音一般,微闭着眼睛,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跪在军臣身边的须卜雕难抬头看了看那些鼓噪战争的一方之主。
他心里冷笑了两声。
看看这些主战派都是谁吧?
休屠王和浑邪王?
该死的右贤王余孽!
要不是这两个部落在匈奴国内,也属于大部落,实力不容小觑,呵呵,恐怕,现在这两个家伙就该去地下陪右贤王了!
至于白羊王与楼烦王,倒与那个死掉的右贤王没有太多瓜葛!
但,看看着两个家伙的地盘在哪里吧?
他们的传统牧场,全部都在当年秦人主动放弃的河套地区!
而,单于的嫡系,那些地处西方和北方的巨头,却都基本沉默。
即使偶尔有人开口,也都是讥笑。
老上单于制定的双头鹰政策,发展到今天,已经演化成了两个利益不团的集团。
尤其是前代右贤王在政治斗争中落败后,这种矛盾越发的激烈起来。
对于原先那些与右贤王走的近的部落,单于庭一直是在用有色眼镜来看的。
尤其是,那位右贤王,还有儿子活着!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单于怎么可能会松开套在东部部落脖子上的项圈?
更何况,目前匈奴的国策是向西扩张。
西边那些小国,又富裕又软弱。
随便派个万骑过去,就能抢回一大堆财富和人口。
这些贵族,已经享受到了抢西边的种种好处。
怎么可能会容许任何可能导致匈奴的力量东向的变动?
而这些人是单于的基本盘和嫡系,单于就是在他们的支持下,才顺利登基,铲除右贤王的。
试问,在这样的局面下,单于怎么可能贸然改变既定的策略,跑到东边去与汉人打个你死我活?
果不其然,军臣单于站起来,挥挥手,道:“诸位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本单于与汉人皇帝有过约定,老上单于也跟汉人的皇帝订立过盟约,长城以内,是冠带之室,汉朝皇帝统治,长城外,是弓猎之国,本大单于统治,只要汉人的皇帝还坚持这个盟约,那,侵汉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单于!”白羊王一听,顿时急了。
部落里的儿郎们可都是在等着他的好消息的啊!
大家可都指望这次南侵,好好抢个够,今年冬天,日子也好过些!
楼烦王也急了,但他比津糜聪明了一些,跪着恳求道:“大单于明鉴,自冒顿大单于以来,我大匈奴的传统就是,汉人换皇帝,就要出兵去敲打一下,一则,显示我大匈奴的军威国威,好叫汉人皇帝顺服,多送丝绸美食宝物,二则,团结东部部落,使东方的部落,始终处于大单于的统治下,不至于因为远离单于庭而离心离德……”
“这……”军臣也踌躇了起来。
其实,军臣倒也并非是真的就完全反对主动侵汉。
对他来说,抢西边也是抢,抢东边也是抢,没有太大区别。
至于所谓的东西矛盾,这种事情就是胡扯了。
他首先是匈奴单于,其次才是西部部落的共主,对西部太过偏袒,难免会让东边的部落心寒。
所以,他一直把握着一个度,也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平衡着东西的力量,使两方相互敌视,但却又不会真的撕破脸,更不会让某一方独大。
至于右贤王?
人都死了!
还能怎么的?
匈奴人的传统,向来就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弱肉强食,强者生存。
当年,冒顿单于连爹都杀了!回头照样分封他的兄弟为王,甚至委以重任,更依照传统,接手了头曼的妻妾。
一个没有了父亲,失去了大部分牲畜人口的少年,还能翻天不成?
军臣认为,他既然连右贤王都弄死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小狼崽子,一个指头就捏死!
他真正反对主动侵略汉地的原因在于——当匈奴帝国发展到今天,它的疆域已经前所未有的广大了。
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草原民族,能把自己的地盘,扩张到匈奴这样大。
整个匈奴帝国,西起西域,东连长城,北接北海,南到朝鲜。
纵横数万里,所有可以被骑兵征服的地区,都被匈奴人征服了。
军臣尽管没读过书,更没有什么文化知识,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了无数政治斗争的人杰。
他很清楚,现在的匈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秦军的马蹄下瑟瑟发抖,朝不保夕的小部落,更不是那个在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时期,东征西战,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扩张的政权。
它现在事实上已经是整个已知世界的霸主了。
它需要稳定来维持霸权,而不是四处点火,挑起战争。
而与汉朝发生战争,可能会让匈奴帝国失去它的霸权!
这并非仅仅是他个人的想法。
他的父亲,老上单于也是这么想的。
原因很简单,匈奴在人口上完全落后于汉人。
汉朝人口数以千万计,而匈奴人口不过几百万而已。
甚至不到汉人的十分之一。
倘若,东边的汉人是跟西边的诸国一样,软弱、怯懦没有反抗之力的民族,那也就无所谓了。
但偏偏,他们不是!
汉朝,从皇帝到百姓,几乎没有软蛋。
每次匈奴兵入侵,汉人,几乎都会动员起来。
从皇帝一直到农民,从七十岁的老翁到十岁的孩子,只要能拿得动刀枪的,都会上前线,与匈奴骑兵厮杀。
曾经在战场上,就发生过几万匈奴人围攻一个只有两千守军的城市,结果打了一个月,那个城市纹丝不动,汉人守军,父亲死了,儿子将过父亲的武器继续战斗,哥哥死了,弟弟流着眼泪,站上城头,丈夫死了,妻子带着孝布,坚守城头。
那个事情,当年震撼了整个匈奴。
老上单于因此决定与汉人订立真正的和平盟约。
即使那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但,军臣依然记得,那个城市,那个守将的名字。
“吾乃云中太守魏尚,匈奴狗贼,可敢一战?”
“可敢一战?”
军臣回忆着他当时的所见所闻,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了。
“为什么,汉人要那么顽强的抵抗呢?”军臣心里烦躁了起来:“乖乖的跟西边的那些小国一样,让我们匈奴人好好抢掠一番不好吗?”
面对那个人口众多,战斗力强大的国家。
军臣从心里生出无尽的寒意。
说到底,他不是他的父亲老上单于那样意志坚定行动果决的英雄。
相反,对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军臣来说,维持现状,最好永远的维持现状,才是他最喜欢的。
只是,白羊王与楼烦王,素来就是单于庭的两条忠狗,更是单于庭放在东边的两根搅屎棍。
而且这两个部落的战斗力都很强。
要是不安抚住他们,万一他们生出些小心思,就会动摇单于庭对东边的掌控力。
在这样的心思驱使下,军臣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问道:“须卜雕难!去年,你不是去汉朝出使过了吗,可见过那个现在坐在长安的新皇帝,给大家说说,那个新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假如汉人的新皇帝是个软蛋。
那么,去抢一回又怎么了?
对匈奴人来说软弱,就活该被欺负被抢!
只有强者,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
汉朝能让匈奴忌惮,是因为过去几十年,即使他们的军队再破败,装备再烂,数量再少,劣势再怎么大,也会咬紧牙根,拼死战斗。
甚至汉朝皇帝都会亲上前线!
所以,匈奴人才会假惺惺的说什么冠带之室,弓猎之国。
西部的诸国,可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即使盟友乌孙人,也从来没被匈奴人正眼看过!
须卜雕难闻言,连忙道:“回禀大单于,奴才奉命去长安出使,确实见到了汉朝现在的新皇帝……”
他看了看那些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大人物们,脖子一缩,道:“以奴才的看法,这个汉朝的新皇帝,跟以前的汉朝皇帝没太大区别……”
于是那些大人物们纷纷对须卜雕难投以赞赏的神色。
而对军臣来说,没太大区别的意思就是,又是个又臭又硬,浑身长满了刺的家伙!
他可不想,跟右贤王那个笨蛋一样,肉没吃到,最后崩掉了牙齿!
说起来,他能收拾掉右贤王这个大敌,还真要感谢汉人,要不是三年前,汉人的军队,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右贤王,他没那么容易收拾掉这么一个拥有强大势力的政敌。
更别说把他的羽翼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了。
这么想着,军臣就道:“上次汉朝皇帝,不是提议说要用高价来买我们大匈奴的各种植物种子和特产吗?须卜雕难,你再去一趟长安,带着我大匈奴的各种珍奇物产,去跟汉朝皇帝交易,那个什么大黄还有花椒,本单于,很喜欢,叫汉朝皇帝,今年多给点,另外……”
军臣看向白羊王和楼烦王。
他知道,这两条忠犬,必须喂饱了。
于是道:“告诉汉朝皇帝,本单于要汉朝皇帝在长城边开放几个集市,准许我大匈奴的商人与汉朝的商人交易,互通有无!”
“遵命!”须卜雕难跪下来,叩首道。
然后军臣就对白羊王和楼烦王道:“那几个集市开启以后,管理权,就交给白羊王和楼烦王!”
白羊王与楼烦王一听,立刻喜不自胜。
这些年,汉匈之间,也有集市贸易的存在。
这些集市,每一个都是肥得流油的好产业啊!
能分得这些集市,抢不抢东边,回去都能给部落里的儿郎们一个交代了。
特别是最近,汉朝新出的大黄跟花椒,已经风靡了整个匈奴,倘若能借此机会,获得大黄、花椒等产品,那么……
至于休屠王和屠奢王……
白羊王与楼烦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骂道:“右贤王的余孽,休想染指这等好处!”
将白羊王与楼烦王安抚下去后,军臣单于就有些疲惫的道:“好了,就议到这里吧!都给本单于听清楚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私自进攻汉地!”
如今的匈奴,也开始尝试的学习汉朝的统治方法了。
其特征之一就是单于庭开始有意识的收拢部落的权力,并限制部落的自由作战。
匈奴帝国,开始从一个松散的部落集合体,像一个分封制的奴隶制游牧国家发展。
不得不说,这确是匈奴人文明的进步的表现。
……………………………………………………
等出了单于大帐。
休屠王与浑邪王,都是一脸的颓废。
只能说,在匈奴,站错了队,代价是很严重的!
他们两个与他们的部落,还能保留住牧场与生命,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去年的单于庭,可是杀了个血流成河。
大部分亲右贤王的贵族与部落首领,现在不是在北海吃风雪,就是去见右贤王了。
只是,人,总是贪婪的。
去年的时候,休屠王与浑邪王,只觉得能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
但现在,当他们知道性命保住了以后,就不可避免的,想要索取更多。
“要不然,我们悄悄的去抢一个汉人的边郡?”休屠王小心翼翼的问道。
要是右贤王还活着,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抢了就抢了!
即使打不过汉人,匈奴也全部都是骑兵,一眨眼功夫就能跑出长城。
可如今,却有些麻烦了。
单于庭在各个部落,都派了人,小打小闹,还可以隐瞒过去,但,动作大了,就是违抗单于命令,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因此,昆邪王摇了摇头。
他已经没胆子去冒这个险了,去年的政变,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反抗单于庭的勇气。
“那可怎么办?”休屠王叹了口气。
要是不能抢东边,也没拿回去什么好处,部落里不好交代啊!
匈奴人,向来有奶就是娘!
彼此的人口迁徙很频繁。
一个部落,要是条件不好,部落里的牧民觉得过不下去,或者别的部落条件更好,人家骑着马赶着牲畜和奴隶,直接就投奔过去了
这也是游牧民族生存的现状。
对游牧民族来说,活下去,繁衍子孙,才是第一位要考虑的事情。
至于什么忠诚?
能吃吗?
休屠王与昆邪王,不由得的沮丧起来。
这时候,一个匈奴贵族,悄悄走过来,对他们道:“休屠、昆邪,两位大王,我家大王请我给两位带句话,想发财吗?”
一边说着,这个贵族一边悄悄的递了一个令牌过去。
休屠王与昆邪王一看那个令牌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恭身道:“少主可还好?”
能有那个令牌的,除了他们之前效忠又被他们抛弃的右贤王的世子,如今的左谷蠡王伊稚斜,还能有谁?
“我家大王,现在日子不好过……”那个贵族想起单于庭对自己主人的监视打压,也有些颓废。但他很快就振奋起精神来,道:“我家大王说了,他不怪两位大王,一切都是命!大王依旧认为,两位大王是忠臣……因此,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想问问两位大王,愿不愿意加入进来?”
对匈奴人来说,忠诚,还不如一头羊重要。
冒顿杀了自己的父亲头曼,照样被匈奴人捧上天,奉为偶像。
因此,休屠王与昆邪王,几乎没有考虑,就点头道:“愿意!”
那个贵族闻言,轻声道:“下午,乌孙国大禄将在单于庭的东边草场设宴,请二位大王务必准时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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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稚斜站在帐篷的门口,望着太阳下的草场,他默不作声的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伊稚斜很清楚,在这个大帐里,起码有一半,是他那个‘好心肠’的伯父,军臣单于的耳目。
作为一个成年人,伊稚斜懂得怎么隐藏自己的仇恨与想法。
他如往常一样,大大咧咧的走进帐中,对着那些侍卫和奴隶,一阵拳打脚踢,好似在发泄自己的多余的精力。
但实际上,伊稚斜挑选的目标,看似随意,但实际上,都很有目的性。
譬如,他现在看似狂暴的虐待着一个可怜的奴隶,但实际上,他的眼睛,却悄悄的注视着对面的一个侍卫,当他看到那个侍卫对他做出一个代表成功的暗号以后,他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
联系到了休屠王和昆邪王了!
伊稚斜很清楚,虽然,现在匈奴国内,有许多人同情他,尤其是东部他父亲的旧部,有不少部落。
但在匈奴,同情不能带来任何东西。
他知道,也很清楚,想要复仇,他就得像草丛中的毒蛇,安静的潜伏起来,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意图,将毒牙收起,装作路边人畜无害的绿草,等待猎物松懈的时刻。
在这期间,他必须积蓄力量,培植羽翼。
而一个对伊稚斜极为有利的信号是——现在的军臣单于,子嗣不多。
军臣的长子早夭,次子精神上有问题,三子死于远征的途中。
也就是说,即使军臣现在就生下一个儿子,等到他死的那天,他的儿子也未必能成年。
匈奴的制度,只有年满二十岁的王族成员才能被封为左贤王。
这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而且是很大的机会翻盘!
这么想着,伊稚斜就一脚把那个奴隶踹开,然后道:“今天下午,有什么乐子没有?”
那个方才给他打暗号的侍卫很及时的回答道:“听说乌孙国的大禄,今天下午会举办一场烤肉宴会,到时候,会有不少西域的女奴助兴……”
伊稚斜眼睛一亮,装出一副色狼的模样,亟不可待的道:“好,快快给本王准备,本王好久都没品尝过西域女奴的滋味了!”
心中,伊稚斜却冷静的很。
他与乌孙国大禄,很早就有了联系。
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
大禄的父亲,乌孙昆莫军须靡对大禄很不喜欢,早早的将他排除出了继承人的序列。
但大禄怎么会服气?
因此,一直都在想办法,想要摆脱军须靡的钳制甚至学习冒顿单于,对军须靡发起挑战。
而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和资源。
伊稚斜也是一样,他想复仇,也必须得到一条足够的财源,来收买单于庭的贵族,培植羽翼,军队。
大禄去年去了一次汉朝,回来后就与他取得了联系。
两人约定,共同打通汉朝的走私商路。
将西域和匈奴的各种珍奇特产,送去汉朝,换回丝绸、大黄、花椒、茶叶以及瓷器等等奢侈品。
然后用走私所得,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两人甚至还盟誓,一起合作,共同取得乌孙与匈奴的大权。
但实际上,伊稚斜现在就有打算,一旦上位,立刻就动手剪除大禄。
因为,伊稚斜感觉,大禄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只是现在,伊稚斜还需要大禄的合作,以及他提供的西域特产和人脉以及关系网络,来经营和维持自己的力量。
………………………………
这时候,在贺兰山脚下的一个牧场中,乌孙国的王子大禄,正在看着,他这些日子搜集的各种西域和匈奴特产。
其中,有几盘正在盛开的艳丽奇花,最为光彩夺目,甚至就是大禄,也觉得这种花,真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了!
“汉朝人应该会喜欢这种花!”大禄心里思索着。
这种花,是他从大宛国,费劲了心思才弄来的!
据大宛人说,即使是在遥远的西方,几万里之外的国度中,也有神明,以此花为其父亲催眠。
这种花的名字,在大宛叫做底也迦,有些绕口。
因此,大禄请了一位从汉朝投降的人,给它取了个极富汉人文化色彩的名字——芙蓉花。
大禄对这种花很看重,特地高价买来了一袋花种,打算,跟汉人换取一笔不菲的财富。
嗯,起码也要几百斤的大黄或者花椒!
现在,大黄与花椒,在匈奴与乌孙都已经风靡起来。
乌孙国内的贵族,甚至为了一小块大黄,出价一百名奴隶或者十匹战马!
几百斤大黄,足够大禄武装起数百名骑兵!
除此之外,大禄,还找了其他许多好东西。
譬如,长大了以后会结长条状的瓜,会结出一个个白色丝绒状果实的植物。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毕竟这些观赏性的植物,汉朝人不可能长期大量需要。
而且,匈奴人也可能会横插一杆子来抢这个生意。
大禄真正想要推销到汉朝,并且大赚特赚的商品是——乌孙国的特产,即使是匈奴人都羡慕的马种,由乌孙人通过几十年努力,不段培育和改进后获得的优良战马——乌孙马。
大禄很清楚,匈奴人,卖什么,也不大可能把战马卖给汉朝人。
特别是这种优良战马,想都别想!
但是,乌孙怕个屁啊!
乌孙跟汉朝隔着一个匈奴,汉朝再怎么厉害,也威胁不到乌孙!
而且,对乌孙人来说,汉匈开战,是最美妙的事情!
所以,把战马卖给汉人,大禄毫无压力,甚至,颇为得意。
至于匈奴人会不会准许他这么干?
大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不卖马,伊稚斜凭什么去挑战军臣?
靠嘴巴吗?
恐怕,即使他不这么干,伊稚斜也会逼着他干!
“乱吧,乱吧!”大禄心里冷笑着:“都乱起来吧!不乱起来,我将来当了大昆莫,怎么带领乌孙,掀翻匈奴,成为这世界的霸主和主宰?”
大禄心里想着匈奴庞大的地盘,回忆着汉朝繁华的长安城。
“都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我要做世界之王!”
大禄想起了他在大宛国听到过的一个传说。
传说,很多年前,大宛人的祖先在一个君王的统帅下,跨越大海,越过沙漠,征服无数的国度,建立了一个世界帝国,让十几万里的世界,全部臣服在那位君主的马鞭下。
“有朝一日,我未必不能做到那样的事情!”
大禄此刻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尖叫了起来。
这时候,下人来禀报说,匈奴休屠王与昆邪王以及左谷蠡王,联袂来参加他的这个宴会,请他马上出去迎接。
大禄连忙抛开心里的那些想法,露出一个谦卑至极的笑容,连忙出去迎接。
第388章 八方英才汇长安(1)
丁亥年夏五月乙卯。
夏天来了,长安城开始变得炎热了起来。
先帝驾崩的余波,渐渐消散。
只有少数的长安居民,才会在偶尔的时候,缅怀先帝在位时的日子。
现在,长安的百姓,俱都被两件事情,吸引住了。
其中一件,是朝廷下诏,下个月重开考举,这一次,免除赀算限制,所有读书人或者自认为自己是文化人的,都可以参考,只要通过总共三轮的考试。
就可以成为光荣的汉室官员了。
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可能得从百石的吏员开始干起。
但,这次录取的规模,将空前的庞大。
根据小道消息,这次,天子要录取三千人以上的官员,用来充实关中各县的衙门以及九卿有司。
一个很明显的预兆就是,前不久,天子制诏,收回了关中七十二县,所有县令任免亭长、廧夫、游缴、刑曹吏员和税吏的权力,今后,这些官吏,将由左相国太尉周亚夫以及御史大夫晁错、太仆袁盎、内史田叔共同商议委派。
虽然说,很多读书人,都是冲着上次考举的士子们如今光明的前途而来,没几个真的愿意去做什么地方上的吏员和有司衙门的属官。
但对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背景,更无名师指导的多数芸芸众生,中小地主家的孩子们来说。
有个官当就不错了!
还挑三拣四做什么?
反正,如今的长安城,可谓是人满为患。
盯着天子近臣位置的诸子百家传人以及贵族世家子弟,和能混个官职回家交代或者想‘赌一把’的草根阶层,纷纷云集长安。
一时间,长安城之大,都有点拥挤了。
每天,各条街道,车水马龙。
来自五湖四海,准备备考的士子们,往来穿梭,拉关系的拉关系,走后门的走后门。
至于草根们,也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
他们或穿梭在那些贵族名家弟子的身边,拍马屁的拍马屁,逢迎的逢迎,有志气的,也不会拒绝一位贵族子弟高价开出来的招募条件,暂时给这些家伙打工,或整理文案,抄写各种文稿、书信,或做一些宾客、食客的工作。
但更多的草根,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只能在长安城里,找一份临时工作,靠着带来的微薄的盘缠,艰难度人。
有人坚持了下来,也有人不得不放弃。
但,对所有人来说,考举,都是一个美梦,一个改变他们人生未来前途的机会。
在这样的喧哗之中,公孙弘,带着两件简单的行礼,来到了长安城。
他举目四望,只见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
一辆辆穿梭往来,一家家店铺的招牌,迎风招展。
整个长安,到处都有维持秩序的卫兵,以及巡逻的军队。
“当年晏子说,临淄城挥汗如雨,挥袖蔽日,今日长安,恐怕更甚当年的临淄!”公孙弘赞了一声。
然后,他就寻思了起来。
“老师命我来了长安以后,去寻当今天子的潜邸大臣颜异颜师兄投靠,可这颜师兄住哪里呢?”公孙弘不禁犯难了起来。
临行前,他从未想过,长安城竟会如此的大。
到了长安,他才知道,这个城市,果然不愧是汉家神京,天下第一城。
想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颜异的家,恐怕有些难度!
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晦气!”公孙弘摇摇头,连忙避开那个人。
谁叫那个家伙是他的师叔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呢?
对于师叔董仲舒,公孙弘没多少尊重的意思。
“子不语怪力乱神,师叔偏偏怪力乱神,奈何奈何!”这个时候的公孙弘,还是很有正气的,对于心中的道理,也很坚持。
在公孙弘看了,董仲舒走的那条以春秋灾异来解释历史的道路,何止是离经叛道,亵渎圣学!
完全就是异端啊!
所以,他很不喜欢董仲舒这个师叔,恨屋及乌,连吕步舒也讨厌起来,不愿意与之相见。
只是一不小心,公孙弘就撞上了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但背着许多竹简的中年人。
公孙弘这一撞,将他背着的竹简撞的掉落了许多在地上。
“抱歉,抱歉!”公孙弘连忙道歉道:“对不住先生,实在是抱歉!”
公孙弘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他知道,一个穷人家的人,想要坚持读书,要付出多少代价。
他当年为了求学,放过猪,牧过羊,幸得恩师垂青,收录门墙,才有幸得窥大道。
因此,对于这位中年人虽然贫穷,但依然向学,他很是敬重。
“没关系……”那位中年人,虽然衣衫褴褛,看着就是个穷光蛋,但声音出奇的好听,虽然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但却也很懂礼貌,只听他道:“先生不必为此道歉,也怪吾不太小心!”
公孙弘帮他捡起书简,微微扫了一下,居然是《公羊春秋》的两卷残卷以及一套《论语》。
这就让公孙弘顿生好感。
大家都是儒家的嘛,一家人!
最重要的是,对方在看《公羊春秋》,这就更是一家人了!
嗯,只要不是偏向董仲舒的那套歪理邪说的异端,公孙弘就决定,与此人结交一番。
恩师也说过嘛……
天下儒门,要团结,要共同对抗黄老派和咄咄逼人的法家。
更重要的是,要把今上从墨家思想的污染解放出来!
公孙弘顿时就感觉责任重大,任重道远啊!
对儒家来说,败给黄老派,可以说是非战之罪,让法家坐大,虽然不会很舒服,但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当年不是没被法家骑在头上过……
但倘若墨家坐大,那儒家可就真正是要传承断绝,失去所有地位了!
同样,儒家要是坐大了,嘿嘿,黄老派和法家都可以放过,唯独墨家,要赶尽杀绝!
这是印刻进所有儒家士子骨髓中的信念!
“先生治《公羊》”公孙弘故作随意的问道。
“当不得治,只是偶尔得到这两卷书,甚为喜欢……”那中年男子笑着对公孙弘拱手道:“鄙人会稽朱买臣,敢问先生尊讳?”
公孙弘也拱手道:“区区齐国薛县公孙弘……”
“幸会,幸会!”两人相视一笑。
“相逢即是有缘,朱先生可愿与某对酌一局?”公孙弘提出邀请道。
第389章 八方英才汇长安(2)
朱买臣与公孙弘正欲去找间酒肆,对饮长谈。
这时候,几个穿着粗麻衣的汉子,迎面朝他们走来。
一边走,这些汉子一边嚷嚷道:“募工了,募工了!一天十五钱工钱,还包吃包住,有愿意去的吗?”
“十五钱?”朱买臣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长安,他也是初来乍到。
不太清楚,住在这样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一天生活开销需要多少?
他摸了摸怀里,已经所剩无多的几个铜钱,就对公孙弘拱手道:“公孙先生,请捎等片刻,待我去问问,他们招的是什么工人?”
一天十五钱,还包吃包住的工作,对朱买臣来说,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已经吃够了穷苦的亏了。
因为穷,妻子都与他和离了。
因为穷,在家乡没有人看得起他!
因为穷所有人都嘲笑他,将他当猴看!
这番来长安,他也是机缘巧合,正好,遇上了朝廷大军开进会稽,他听到乡邻议论,军中好几位大人物,都是通过去年的考举,显贵起来的。
在打听了考举到底是什么后,朱买臣立刻就变卖了他家里所有的东西,连自己本来住的茅草屋都作价一百钱转让给了邻居,怀揣着几百钱和背上的竹简,就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来长安的路途。
一路上,朱买臣风餐露宿,为了省钱,他什么活都干过。
甚至,为了能坐上渡江的船,他给船家擦了足足三天甲板,靠着一身力气,免掉了船费!
对朱买臣来说,找一个合适的工作,能在这长安城里撑到考举开始的那一天,就是他现在全部的心愿了。
公孙弘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要疏远朱买臣的想法。
他甚至在心中想道:“若无恩师,恐怕我也要与朱买臣一般,到了长安,要为生存而发愁了……”
不久,朱买臣就垂头丧气的回来,对公孙弘叹道:“哎,他们招的是懂木活的工人,据说是天子要铺设一条从长安到萧关的轨道,用以输送军粮到萧关……”
公孙弘却是奇道:“历来官府营造渠道,修葺道路,不都是征发徭役壮丁吗?怎的会是这些人招工?”
旁边一个长安路人,恰好听到了公孙弘的话,或许是为了炫耀,也或许是为了自己的那点身为长安人的骄傲,他拱手道:“二位先生外乡人吧?也没怎么看露布吧?”
公孙弘闻言,连忙拱手拜道:“正是,我等刚到长安,还请赐教!”
比起朱买臣,公孙弘更聪明,也更敏感。
他很清楚,这次考举,他录取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是一定会被录取!
即使是只看在他老师胡毋生的推荐信的面子上,朝廷也会给一个名额!
更何况,他自认为,不比任何人差!
这样一来,如今长安政局的变化,就是他需要去掌握和了解的东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今上的喜好与偏颇,决定了他将来能走多远。
那人骄傲的昂着头道:“二位先生有所不知,当今天子纯孝仁厚,不忍百姓受徭役之苦,月前制诏内史,在关中实行改徭归税,从今往后,关中大地,所有徭役统统折算为一算口赋,所有关中百姓,无需再服徭役,受远途之苦,营造、修葺之事,俱由官府雇人或者以刑徒行之!”
公孙弘与朱买臣面面相觑。
尤其是朱买臣,心里震怖不已。
将徭役折钱,这是从前吴王刘濞推行的政策。
只不过,刘濞是干脆,自己出钱,雇佣流民服役。
而今上实行的是,将徭役折钱,然后雇人去服役。
这其中的差别,朱买臣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步妙棋,能将百姓从徭役中解放出来,去开垦更多的土地,生产更多的粮食!
当年刘濞就是靠着这个政策,将本来是沼泽和山陵的吴地,变成了如今的鱼米之乡!
只是可惜,即使有改徭归税,恐怕,这个政策也只会局限在关中,最多推行到河东和河南。
因为,国家的国库肯定负担不起全国范围的改徭归税!
但公孙弘的心思,比朱买臣无疑要更多一些,他立刻就好奇的问道:“既是官府出资雇人,怎是这些人在募工?”
这正是这个事情奇怪的地方!
公孙弘自己曾经就当过薛县的吏员,知道,官府是个怎么运作方式!
官府要募工,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嚷嚷,他们会派官员,挨家挨户的去通知!
那人却是眉头一跳,像看乡巴佬一样看着公孙弘与朱买臣,解释道:“那些人啊,是关中大户商贾的手下……”
“这据说是圣天子的意思,将营造工程分段发包给关中豪强大户,由这些大户负责组织人手施工,官府呢,只管督造和验收!”
“这大户居然会愿意?”公孙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嗤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了!
那人笑道:“赚钱的买卖,谁不愿意?就拿现在已经在临晋开工的那个什么龙首渠来说吧,有钱的人家,雇上几十百来个工匠,分包下一个路段,最多半年,就能完工,支付完人工和其他开支后,少说也能赚了十几万钱!前不久,长安的李氏,刚从内史衙门那里拿到了支付的分包款,足足五十万钱!可李氏包下的那个路段,总共就修了一个多月,工钱最多花了二十万,纯赚三十万,谁不愿意干啊?”
那人叹了口气,道:“错非某家没有余钱,不然,肯定也要去内史分包下一个路段,哪怕小一点……”
说着他就摇着头拱手告辞。
却让公孙弘与朱买臣面面相觑。
这今上的思路,真是有些怪啊!
该怎么投其所好呢?
一时间,公孙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去问问颜异颜师兄,能有答案!”公孙弘心里想着。
如今的颜异,在儒家的体系中,可谓是众星捧月,众望所归!
谁叫颜异是汉室至今五十几年,第一位出身正统儒家,且为天子所重所爱的臣子呢?
儒家对颜异,期望值非常高!
便是公孙弘,其实也是被胡毋生授意,来长安辅佐颜异,打破黄老派和法家对儒门压制的人才。
仅以公孙弘所知,这一次,从天南,到地北。
遍及天下的儒家各大派系,这次都放下了芥蒂,派出了弟子前来长安,借着考举的机会,共同来辅佐颜异,更上一层楼,击败汲黯与张汤,成为天子最信重的大臣!
儒门这次,真真可谓是万众一心,要做一番大事业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朱买臣拉了拉公孙弘的衣襟,兴奋的指着一个方向,对他道:“公孙先生,看那里!”
公孙弘抬起头,顺着朱买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几个大汉推着一辆小推车,沿着街道走来,一边走,一边叫卖道:“去年考举所有考题合集售卖拉,一策只需二十钱,更有去岁考举三甲士子答题卷,一本只卖五十钱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公孙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下一刻,他与朱买臣立刻就冲上前去。
然后两人各自买了一套去年考举的考题合集。
对他们这样的考举士子来说,再没有比去年考题,更有吸引力的商品了!
………………………………
未央宫,宣室殿,内室。
刘彻这时,正在看着少府献上来的,长安-萧关轨道沙盘模型。
做沙盘这种事情,其实,不需要穿越者来贡献自己的才智和发明创造。
秦始皇就干过用水银灌注其地下陵寝,将其统治下的山河江川一一模拟的事情。
至于将沙盘用于军事上,可能目前还没有人创造。
但是,刘彻知道,一百多年后的历史上,刘秀就用米粒来演示山川湖泊以及敌军动向,并且进行了可能是全球历史上的第一次兵棋推演。
结果是——虏尽在吾目中矣!
所以,刘彻只是提点了少府的官员一句,眼前这个巨大的轨道模型,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刘彻凝视着这个沙盘,吩咐旁边的少府官员道:“回去后,再做个边郡长城的沙盘,送来给朕看!”
对刘彻来说,沙盘,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推演战争进程,培养身边的人的战争艺术。
而且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玩意。
在冷兵器时代,真要培养出真正的帅才,还是需要近距离的去参与实战。
所以,刘彻打算,过一两年,把义纵丢到雁门或者云中这些与匈奴战斗的第一线去。
现在嘛?
刘彻踱了两步,然后问道:“李广将军,现在可在待诏?”
一个月前,他就把李广那个倒霉蛋从梁国调回了长安。
然后,就一直晾着他。
然而,现在,却不能再晾着他了。
长乐宫卫尉南皮候窦彭祖,前不久已经卸任了,他的位置由他的族兄未央宫卫尉窦信接任。
至于窦彭祖自己,则即将出任太常,位列九卿。
这也算是刘彻给窦氏的福利了。
现在,未央宫卫尉就空出来了。
刘彻不是没想过,提拔一个自己人来出任未央宫卫尉。
只是,为了避免刺激太皇太后,刘彻最终还是决定,让李广来做这个未央宫卫尉。
“回禀陛下,李将军,一直在公车署待诏!”王道答道。
“宣他来见朕吧……”刘彻吩咐了一声。
第390章 请假条
作者君感冒了,今天写是勉强写了点,但感觉不太好,明天起来修改下才能发~~~~~
第391章 朝觐的人们
半个时辰之后,刘彻就在宣室殿的大殿之上,接受了李广的觐见。
刘彻记得上次见李广时,当时,李广还是一个千石级别的骁骑都尉。
如今,借着刘濞起兵的东风,李广已经是两千石的将军了。
只是,他那个将军官职是梁王刘武所封……
想到这个,即使是刘彻,也不由得在心里抽搐了一下。
前世,李广随周亚夫击刘濞,斩将夺旗,论功封一个列侯,是绰绰有余的。
但,他偏偏接了刘武的将军印,所以,到手的列侯没有了,还被斥责冷落了一阵。
其后,由周亚夫以及窦婴推荐,才出任上谷太守。
在上谷太守任上,李广踏上了名将之路。
史书记载,李广为上谷太守,与匈奴日以合战。
吓得典属国公孙昆邪泣血上书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于是,李广被调任为上郡太守。
正是在上郡太守任上,李广成为了天下公认的名将。
无论是当着匈奴大军的面,一箭射杀匈奴神射手,还是李广射虎的故事,都成为了史书上永恒的经典刹那。
后人就曾赋诗赞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时,刘彻看着李广就匍匐在自己脚下,毕恭毕敬,心里面别提有多爽了!
这就跟后世都市重生小说中的主人公,把马云和麻花藤给变成自己的员工一样。
这是穿越者和重生者才会品尝到的东西。
只是,爽归爽,终究活了三辈子了,刘彻早就不是那个藏不住事情的人。
他微微一笑,道:“将军,快快平身,王道,给李将军赐座!”
李广起身后,微微欠身,道:“臣谢陛下厚爱!”
刘彻这才发觉,李广的双臂,远比常人更长,也更粗壮,难怪后世人,将他误会成了一位善于使用弓弩兵的将军!
待得李广坐下来,刘彻就问道:“朕听说将军担任骑郎将时,以练兵闻名海内,未知将军可有何练兵诀窍,请与朕分说!”
从前,刘彻从未有过正面向李广这样级别的,还是站在时代发展潮流最前沿的将军请教战术的机会。
此时,见了李广,自然难免好奇。
李广闻言,面带得意之色的将他在陇右练兵时的要点,与刘彻一一解释,还形象的向刘彻解释了他练兵时的几个诀窍。
末了,他拜道:“是以,臣以为,将兵之道,在于仁,施惠于兵,而兵将自然用命……”
对李广来说,这是他极为难得的一个向天子推销他自己的机会,他自然知道要抓住了。
因此,即使他是个沉默寡言,不喜多说话的人,这时候,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
刘彻听了以后,心中却是有些失望。
不是李广的练兵方法不对头。
实际上,在训练骑兵上,李广颇有一套。
只是,李广的练兵之法,太过松散了,而且一味的宽松,简单的来说,就是太过散漫了,军队的纪律,几乎形同空设!
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军纪的重要性。
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是不可能获得什么胜利的。
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与李广齐名的另一位大将程不识了。
程不识治军方法,与李广几乎背道而驰。
程不识治军,首重纪律,在他的麾下,部曲层层分级,职责明确,行军时,上下左右,相互接替掩护,前军后军,紧密相连,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般,每一个零件,都必须遵守规则制度。
而李广的军队,则像一群出门打架的古惑仔。
军中,讲义气甚于讲纪律,常常喜欢单打独斗,遇敌,也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蜂拥而上,乱拳打死老师傅。
所以,历史上,李广三番五次的全军覆灭甚至被俘,不是没有原因的。
“或许,朕该见见程不识……”刘彻心中想道。
只是,此时,程不识还没出仕,刘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位大将之才。
“或许,此次考举,能将程不识引出来……”对刘彻来说,他更欣赏像程不识那样的将军。
而他所要打造的军队,也更适合程不识这样的人发挥。
至于李广?
刘彻想了想,或许,未来的西汉黄埔军校山长,比较适合他。
桃李满天下,比起冲锋陷阵,损兵折将,最后落得一个悲愤而死的下场,无疑要好太多了!
而且,刘彻感觉,李广的定位,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军官培养者,而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刘彻表面上,还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道:“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缪赞了……”李广连忙躬身道。
他其实已经知道,这次陛见是他出任未央宫卫尉的一次考核。因此,心中也是蛮紧张的。
毕竟,前不久他刚刚捅了一个篓子,几乎搞的长安朝野一片哗然,至今依然有人借此弹劾他。
“朕已经跟太皇太后商量过了,打算让卿出任未央宫卫尉一职,卿,可愿意?”刘彻问道,这个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太皇太后都已经用印了,所以,今天实际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
两天以后,刘彻下诏,诏梁王刘武,入长安陛见。
刘彻在下达这道诏命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是纠结。
假如有可能,他根本不想把刘武这个叔叔诏到长安来。
皇帝老爹驾崩后,刘彻就怂恿晁错上书,说是吴贼虽定,但地方未靖,还需要梁王坐镇睢阳,震慑宵小。
好说歹说,用这个理由,把刘武按在睢阳,使之不可能到长安来干扰政权的顺利交接。
但拖了这么两三个月后,却再也拖不下去了。
东宫的太皇太后,想念幼子之心,如同这盛夏疯涨的野草一般。
这一次,她老人家甚至使出了绝招——绝食!
老太太这一绝食,刘彻首先就撑不住了,也不敢撑了——汉室标榜以孝治天下,不孝就是最大的罪过。
况且,真惹毛了一个思念儿子的太皇太后,刘彻也担不起那后果。
目前,虽然太皇太后想学吕后,临朝称制还不太可能。
但,教训一下不孝顺的皇帝孙儿,把不孝子罚去高庙面壁思过,却是简单轻松加愉快。
当然,政治就是交易。
既然刘彻这个孝顺的皇帝遂了东宫要见心肝宝贝小棉袄梁王的心愿。
那么,太皇太后也终于点头同意了,刘彻一直想办的一件事情。
次日,刘彻就制诏,改封河间王刘阏为江都王,改广陵郡为江都国,顺手,将广陵旁边的几个靠近长江与通向大海的几个县划归到江都国的范围里。
然后,一脚把主父偃和周仁给踢到江都国,主父偃为江都国内史丞,周仁为郎中令,负责为刘彻的大航海战略打基础,做开路先锋。
同时,为了表达重视,同时也表达刘彻这个皇帝兄长对弟弟的拳拳关爱之心。
刘彻任命冯唐为江都国丞相,张释之为江都国御史大夫,由这两位名满天下的重臣,去负责辅佐刘阏。
这同时也意味着,刘彻暂时放弃了他的中顾委计划。
刘阏得了好处,作为大哥的刘荣,自然不可能空着手。
随即,常山王刘荣迁为淮南王,中山王刘非吞并常山国,将中山、常山合二为一,依旧叫中山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刘彻不仅仅在梁王入京之事,对东宫进行了妥协,更把其他诸侯王的改封权力交了出来。
像赵国、楚国以及会稽、豫章两郡的未来前途地位,全部交给东宫决定。
经过此事,刘彻,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东宫太皇太后,就像一柄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纵使,其实东宫的老太太,并不怎么干政,也很少阻碍刘彻施政,更没有跟慈禧什么的一样,想把刘彻变成傀儡。
但,作为皇帝,刘彻还是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此时,刘彻总算明白了,历史上小猪为何要杀母存子了。
………………………………………………
梁王刘武,此时却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这位大汉皇叔,此时此刻,达到了他人生中的一个巅峰。
吴楚围攻梁国时的狼狈与惶惑,此时,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见了。
现在的刘武,身负海内之望。
全天下都说,这位大王,是难得的贤王。
士林舆论,对他更是青睐有加。
许多知名文学之士,纷纷慕名而投。
像今年因为在吴国公开上书反对吴王刘濞起兵的枚乘、邹阳等大家,更是亲身来到睢阳,在他的王宫里当起了客卿。
这就更助长了刘武的得意。
在一片阿谀奉承之中,刘武的心态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尤其是,现在先帝已经驾崩,除了东宫太皇太后外,刘武觉得,没有人可以再骑在脖子上了。
他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心里会冒出些疯狂的念头来。
“长安天子年少,值此主少国疑之际,寡人亲入长安,以皇叔行摄政事,待皇帝成年大婚亲政后,再归还大权……”这种想法一旦在他心里扎根,就如同荒野中肆意生长的藤蔓一样,迅速的占据他的全部心思。
他的大臣里,阿谀奉承之辈,如羊胜,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常常故意在他面前进言:“大王力拒吴贼,保得社稷平安,大功也!且先帝曾言:千秋万岁后,传位梁王,大王入长安,可仿周公伊尹故事,辅佐天子……”
这些话,真是挠到了刘武的痒处,让他难以自抑!
刘武越来越觉得,区区一个梁国,真是委屈他这样的大才了。
他应该如周公伊尹一样……
只是,长安一直借口各种理由,将他强行留在了睢阳。
他一时半会,真没什么法子。
私自入京,那可是大罪!
刘武虽然这时候已经有些飘飘然,但,却也没胆子触犯这条祖宗家法。
终于,在他脖子都快等断了的时候,长安传来旨意:诏梁王入京觐见。
刘武在接诏后,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带着三千卫队以及麾下文武大臣,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
……………………………………
后世的汉江平原上,一场会盟,正在举行。
作为东道主,真番王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王袍,腰上别着一柄宝剑,就连胡须都特意修葺成长安最流行的样式。
他用力抓住自己腰间的佩饰,有意无意的,在另外几位国王面前显摆着,让这些国王看的妒火中烧,怒目圆瞪。
在这片后世的棒子的土地上,如今,居住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民族。
建立的王国,多达十几个。
本来,这片土地的老大是萁子朝鲜,殷商遗民,统治了这块蛮荒之地数百年。
战国末年,燕国为求了扩张土地,以求自保,向萁子朝鲜的统治区域发起征服。
在中原屡战屡败的燕国大军,到了朝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的萁子朝鲜步步后退,放弃了大片的土地。
于是,萁子朝鲜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崩溃。
无数的少数民族的酋长们纷纷称王。
但名义上,还是奉萁子朝鲜为宗主。
只是好景不长,又过了几十年,中国大乱,在中国内战失败的卢绾一部,在卫满的统帅下,对萁子朝鲜发动战争,灭亡了这个存在几百年的政权。
其遗民逃散到更南方的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一个叫马韩的国家。
自然的,马韩的统治者们,对卫满朝鲜政权恨之入骨。
而作为以前的旧主,马韩国王对其他王国的影响很大。
与后世高丽棒子动辄就要宣布某某韩国人不同,马韩人,特别喜欢标榜自己是中国人。
当年,秦末战乱,许多原本生活在燕国的人,为了逃避战乱,逃亡到了这个地方。
这些人衣食无着,奄奄一息。
正是当时还统治着这个地区的萁子朝鲜伸出援手。
在真番国以南的地区,腾出了一块地方,专门供给中国难民。
还动员当地部落,帮忙开垦荒地,建造房屋,提供粮食以及供暖的柴火。
虽然说最初目的可能是想要得到更多的中国人口以及他们掌握的先进耕作技术。
但,萁子朝鲜灭亡后,其遗民,就不得不靠这些中国难民与当地土著部落的支持来对抗死敌卫满朝鲜政权。
于是,来自中国的难民们开始在马韩政权内拥有了发言权。
这些人,虽然身在夷狄之地,但华夷大防教育了那么多年,骨子里,自然有着根深蒂固的落叶归根思想。
就是这些家伙,成天在马韩宣扬内附汉朝。
也是这些家伙的努力,造就了如今,整个卫满朝鲜以东的大部分部落政权,都对汉朝天子有着一种孺慕之情。
恨不得马上投进汉朝天子温暖的怀抱,成为一个光荣的汉人,做一个礼仪之大故称华,服章之美是为夏的中国子民。
真番王,就属于被这些家伙洗脑后的例子。
马韩王就更不用说了。
五十多年来,马韩、真番以及附近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部落,只要兜里有钱,就迫不及待的去朝贡长安,以得到长安天子册封为荣。
此番会盟的原因是,真番王在长安找到了一条发财门路,林子里,像野菜一样不值钱的人参,居然成了中国的抢手货。
大半年下来,真番国,就赚得盘满钵满。
自然的,其他部落和国家,也就纷纷舔着脸找上门来,要有财大家一起发。
顺便,约个时间,大家一起去长安朝觐。
“啊呀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如今的天子,俺上次去的时候,还拉着俺的手,说要请求先帝给俺赐刘姓呢!”真番王趾高气昂的对着其他国王或者酋长们炫耀了起来。
国王们一听,纷纷露出一副,我读书少,你被骗我的神情。
作为附近部落国家共主的马韩王萁仇就甚至直截了当的嗤笑道:“真番王,少唬弄寡人了,中国天子安会随意赐人国姓?”
真番王一听,顿时就跳脚了,质疑他别的什么,他可能都不会这么大火气,但中国如今的天子,是确确实实曾经许诺过,要赐其刘姓做为表彰的!
于是,他扯着自己身上那件一直舍不得穿,今天才传出来显摆的汉朝先帝御赐王袍以及宝剑和佩饰印信,对着其他国王问道:“你们谁曾被汉朝天子如此赏赐过?”
他甚至将自己挂在腰上的那颗宝贝王印拿出来,显摆道:“看看,看看!汉真番王印!”
“你们谁有?”
一众国王酋长顿时羞愧的低下头。
自秦末以来,这片古老的蛮荒之地,渐渐的被来自燕秦的中国人开化。
中国文化的到来,加速了区域文明的发展,同时,也让这些酋长国王们,非常羡慕中国的生活。
特别是,曾经去朝觐过长安的父辈祖辈们,回来以后,都是一脸痴呆,交口称赞中国的强大和富饶。
更加加深了他们对长安天子的向心力。
毫不夸张的说,长安,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谁要当了国王,没去过一回长安,连国民都会不认可其统治的合法性。
真番与马韩为什么能这么强,能成为诸国的公认的共主?
就是因为他们常常去长安朝觐……
真番王骄傲的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着头,看着一群被他打败的国王们。
然后,珍而重之的将那枚‘汉真番王印’收起来,道:“等今年,俺带你们去长安,觐见天子,你们就知道,俺没骗你们了!”
真番王最近找人恶补了中国历史,知道,有一个叫春秋会盟,霸主的说法。
他这次召集诸王,就是想借此机会,散财,然后当上这个霸主、盟主。
其他人不知道真番王的心思,一听他的话,立刻就都笑了起来。
去长安,大家都愿意啊!
既然真番王开了这个口,那开销什么的,自然也是真番王报销喽!
古老的部落王国体制,多数人的心思还是单纯的。
马韩王萁仇,却不合时宜的问道:“我等同去长安,王险城怕是要找我们的麻烦了吧?”
这话一出,其他本来兴致勃勃的人,顿时就垂头丧气了起来。
王险城的卫家,可是一直阻挠和恐吓这些小国与部落,不许他们朝觐长安,一心想做这东方夷狄共主!
以前,大家都是悄悄的通过卫满朝鲜的地盘,可这次这么大张旗鼓,恐怕,王险城的军队,肯定会在路上拦截甚至抢劫、杀人。
真番王拍着胸脯道:“大家放心,跟俺走就是了,那王险城保证不敢阻拦,否则,汉朝天兵一到,卫家立为齑粉也!”
真番王说着就将去年刘彻对卫满朝鲜王子的警告,复述了一遍给大家。
大家一听,汉朝天子都警告过了,王险城还算个屁啊?
真惹恼了汉朝爸爸,天兵一到,小小的卫满朝鲜,还不是马上就得灭亡了?
于是,大家好纷纷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甚至有人在心里决定,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带上自己的儿子女儿什么的一起去。
到了汉朝,若能有机会,就让他们留在哪里。
三天后,一直史无前例的庞大东夷使团,大摇大摆的从卫满朝鲜的首都王险城下,走过。
本来不少人还担心,害怕忽然王险城里冲出一支军队,把他们给抢了,甚至劫持了。
但自始至终,王险城里往日如狼似虎的卫氏军队,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连王险城的大门,也是紧闭的。
这让无数过去曾经被卫满朝鲜欺压和凌辱的部落酋长,顿时感觉念头通达。
甚至有人还故意朝城中挑衅。
结果,王险城鸦雀无声。
于是,使节团比打了一次胜仗还高兴,推着大车小车的贡品,高高兴兴的通过卫满朝鲜的领地,向着他们心目中的圣地,长安而去。
……………………………………………………
王险城中。
卫氏朝鲜君臣,脸色铁青的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切。
这一代的国王卫准,此时只感觉好似有人拿着棒槌一锤锤的敲着他的脸。
而那些被使节团的下人们推着的大车小车的贡品,更是引得卫氏朝鲜的将领们,难以自以,纷纷鼓噪道:“王上,请下令吧,那么多东西,我们去抢了!中国天子,未必会理会这些小国!”
但卫准,不敢冒险。
卫氏朝鲜,不过是卢绾战败后,散落的旧部集合起来,征服了萁子朝鲜后建立起来的政权。
全国上下,可战之兵不过几千人而已,撑死了算上奴隶,最多凑出一两万人。
可是,汉朝之大,辽阔无边。
只要一个郡的郡兵动员起来,卫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踌躇片刻后,卫准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自己的长子道:“严啊,我打算派你,带人去匈奴,请奉匈奴大单于为宗主国,只要匈奴大单于愿意为我们撑腰,那,我们就不用怕长安了!”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博得了其他贵族将领的一致好评。
跟其他散落在更东方的中国难民与移民不同。
卫氏朝鲜的主体,是由当年反叛汉朝的败军旧部以及流氓地痞组成。
他们对长安,全无认同感。
甚至觉得,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如今,他们被发左秹,扎起了辫子,穿起了耳环,早不将自己视为中国人,更不用说汉人!
在这些人心中,匈奴,反而更让他们心中有好感。
毕竟,旧日的旧主卢绾,就投降了匈奴。
而且,他们也一直与匈奴有来往,对匈奴强大的实力,更是充满了自信。
在这些人看来,汉朝的皇帝既然不许他们欺凌和抢掠东边的部落与国家。
那,他们就干脆不认汉朝这个宗主好了,投奔匈奴,就比汉朝有前途多了。
只是以前的国主,出于对匈奴的警惕,害怕,自己成为傀儡,一直抗拒着这个提议。
这时,卫准受到刺激,也就顾不得什么傀儡不傀儡了。
起码,当匈奴的傀儡,还能活命,倘若汉人杀过来,他们这帮乱臣贼子,杀人犯,统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392章 喜事
几天以后,刘彻就得到通秉,梁王刘武的车驾已经过了函谷关。
刘彻闻言后,并未太过恼火。
因为,他有一件喜事!
这件喜事足以让他忘掉所有忧愁!
义婼怀孕了!
对皇帝来说,有后,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尤其是,前世,刘彻曾冷眼旁观过,小猪迟迟无后所面临的政治尴尬。
就连小猪的舅舅武安侯田蚡,一度都曾准备过后路……
田蚡那个家伙甚至跟淮南王刘安说:方今上无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
不管田蚡到底是忽悠还是怎么滴。
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了小猪当时的尴尬处境。
是以,当后来刘据出生时,小猪高兴的大赦天下,更是迫不及待的立其为储君。
义婼此时怀孕,等于为刘彻补上了他的最后一块短板。
一个有子嗣的皇帝,大臣和诸侯,就不会胡思乱想。
更基本断绝了梁王耍花招的可能。
义婼怀孕的消息一到东宫,东宫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立刻就高兴的去高庙给祖宗上香了。
太皇太后更是立刻下旨,进义婼为夫人。
当然,凡事有好处,就有坏处。
义婼怀孕的事情,严重的刺激馆陶太长公主刘嫖。
搞的刘嫖几乎都要逼着刘彻立刻迎娶陈阿娇了……
刘彻好说歹说,才劝住刘嫖,更发誓保证,重提了金屋之誓,才算稳住了刘嫖这个盟友。
其实,刘彻也想早点娶陈阿娇。
但,陈阿娇现在连汉室法定的结婚年龄十二岁的标准都没达到……
让他如何敢答应嘛?
真要现在娶了陈阿娇,将来史书上,他这个皇帝岂非成为某教一般的渣渣了?
除了这个事情以为,还有一个好消息是,通过三个多月的不断努力和奋战,龙首渠的一期工程已经完工。
这条采用全新技术和最新式材料土水泥铺设和建造的渠道,目前已经开始灌溉临晋附近的一万多顷土地,预计,将使周围数千户农民受益,平均每亩土地,将增产一石到两石!
等到整个龙首渠完工,所有渠道全部投入使用,配合目前开始在上林苑试点的水车。
少府与内史衙门预计,最终整个龙首渠将实现对临晋-征县附近的数万顷土地进行灌溉,使得这片本来是盐碱地的恶地,成为关中新粮仓。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临晋的土地价格,目前已经从过去的一万多钱每亩,涨到了现在四万钱一亩。
刘彻上台不过四个月,瞬间就得到了两个县从农民到地主的一直拥护。
据派出去采诗的官员回报说,目前关中百姓,已经把刘彻这个天子神化成了点石成金的人物。
甚至,临晋百姓还编出了几首歌颂天子下令开凿龙首渠,使得百姓家家户户喜洋洋的歌谣。
这对于刘彻来说,即使对他最好的赞美,同时也有利于他的统治。
最起码现在,关中这个基本盘,在他手中已然是稳如泰山。
即使太皇太后想拿下他,他也有信心依靠农民翻盘——要知道,关中的农民,可是兵民一体的!
就连刘据都曾经一声号令,拉起了几万人的军队,与正规军展开激战。
刘彻估摸着他现在喊一嗓子,起码能拉出十几万的武装民兵出来拼命。
因此,这段时间,刘彻一直都是喜滋滋的。
就连刘武的到来,也变得不再那么危险了。
刘武要想玩花样?
刘彻有信心玩死他!
更何况,自古以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青造反,给他三十年,也就只能嘴炮……
这天,刘彻刚刚从义婼的寝宫慰问出来。
迎头就撞上了急匆匆跑来的典属国公孙昆邪与大鸿胪周仁。
公孙昆邪是刚刚出任的典属国。
至于周仁,则是刘彻登基后不久就被明升暗降,从郎中令的位子上挪窝了。
毕竟,郎中令,职责重大,身系内廷安危。
刘彻不大可能任命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人做这个郎中令。
郎中令,刘彻已经打算让窦婴去做,只等他回来就正式任命。
“陛下!”大鸿胪周仁是个很有自觉的人,对于刘彻免掉他的郎中令一事,毫无怨言,甚至,非常配合。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顺应世界的变化。
一见面,周仁就跪下来拜道:“陛下,刚刚接到燕国八百里加急急报,东夷诸国,如韩、真番等国国王请入长安朝觐,请陛下裁决!”
刘彻一听,微微笑道:“好事啊,两位爱卿做好迎接工作吧!”
“诺!”公孙昆邪与周仁叩首领命而去。
刘彻摸了摸额头,只能说,同时一片水土,怎么就养出了后世的棒子与如今这样上杆子年年想着给长安天子朝觐,送贡品的政权呢?
需要着重提醒的一个事实是——目前的朝贡体系与后世明清的朝贡体系是两码事情。
唐宋明清的朝贡体系,外国人来了中国,随便给点不值钱的玩意,就能混回大堆的回赠,搞的皇帝都不敢随便接受外国的朝觐。
但在此时,朝贡体系,汉室完全不吃亏。
大老远的跑来长安朝觐的小国君主们,通常是大包小包,各种土特产不要命的往长安送。
长安的回礼,则一般比较轻,仅具象征性意义。
要是在二十年前,连诸侯王都要按时将其领地辖区税赋的三成送到长安来,称为献……
咳咳,这个政策,被刘彻那位喜欢装逼的皇祖父给废止了。
太宗孝文皇帝的盖棺定论之一就是‘不受献’‘实惠天下’。
刘彻不太明白,到底是那个脑残搞出来的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朝贡体系。
他反正是坚决不会那么玩的。
打肿脸充胖子?
这是他最最厌恶和最最讨厌的天朝作风!
“夷狄豺狼,不可厌也,华夏亲昵,不可弃也!”刘彻嘴里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以中国文字,中国制度,中国礼仪为本者,皆不亲也,皆敌也!”
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坚决、果断,毫不留情。
而对自己人,要像春天一般呵护,温暖,关怀备至!
刘彻对真番王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他最希望的就是,像真番王这样愿意主动学习和使用并且崇尚中国文字、制度、礼仪的藩国越来越多。
这样,大家就都是中国人了……还打个毛啊,和平统一哦不内附得了!
第393章 关门,放司马
五月丁卯,长安城外,渭河之滨,旌旗招展,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公卿贵族聚首一处。
刘氏的象征,黑色的应龙旗迎风招展。
刘彻坐在撵车之中,平视前方,脸上无喜无悲。
“臣梁王刘武恭问陛下圣安……”梁王刘武,在其丞相轩丘豹以及内史韩安国,中尉张羽、客卿严忌、邹阳、公孙诡以及枚乘等人的簇拥下,步行来到了刘彻的撵车前,然后依照臣礼,三叩九拜,躬身问安。
刘彻脸上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在王道的搀扶下,走下撵车,移步来到刘武身前,弯下腰,亲切的拉起这位大汉皇叔,亲密的道:“皇叔一路辛苦了,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平日教导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且皇叔有大功于社稷,扶狂澜于即倒,朕心敬重之!”
这时候的刘彻,仿佛就是去年四月之前,那个对刘武满眼崇拜,且志同道合的小侄子一样。
他拉着刘武的手,道:“皇叔这次来了长安,就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太皇太后……”
“臣遵制!”刘武闻言,心中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在来的路上,他就天天绞尽了脑汁,在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在长安多赖些日子。
也好找机会,慢慢图谋。
哪成想,刘彻这个皇帝,见面第一句话,就要他多留些日子……
这让刘武有种不太敢相信的想法。
要知道,之前,这位皇帝侄子,可是想方设法的拖着他,不让他来长安。
以他与幕僚们商议后的结论,也多是皇帝必然会找祖宗制度的理由,将他打发回睢阳——汉制,诸侯王朝觐,一般只能逗留半个月,就必须回国。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刘武感觉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够用了……
刘彻却是亲切的对他道:“不瞒皇叔,朕承继大统后,一直想着尽快将皇叔请来长安,一则,皇叔乃朕皇父胞弟,国之柱石,有皇叔在,朕就安心多了,二则,朕年少,于国事,多有不解,皇叔长者,行仁孝,海内知名,有皇叔在一旁指点、拾遗,朕可垂拱而治矣!”
刘彻悠然一叹,接着道:“只是左相国太尉周公与御史大夫晁卿,多次上书朕前,陈奏,东南未靖,而诸侯蠢蠢欲动,若无皇叔坐镇睢阳,震慑贼子,恐怕国家多事矣,是故,今日方才得见皇叔……”
刘彻毫不犹豫的把周亚夫和晁错丢出来顶缸了。
当臣子,给皇帝背黑锅,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多少人想背还没得背呢!
刘武听完刘彻的话,在看着刘彻满脸真诚的笑容。
他居然信了刘彻的说辞……
在心里面,狠狠的道:“好你个周亚夫,晁错!”
只能说,文青就是文青,哪怕这个文青有了野心……
嘴上却道:“陛下缪赞,臣不敢当啊!”
对于周亚夫与晁错这两位当朝三公,却是一个字都不提。
刘彻见了,微微一笑。
对付文青,刘彻向来得心应手的很。
何况如今他大权在握,统治根基也基本稳固了,只要不出昏招,没有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刘彻看了看跪在刘武身后的那一大票臣子。
刘彻的视线,在张羽身上略作停留——对张羽,他一直很眼热,只是,张羽那个榆木疙瘩,是不可能投奔他的麾下的。
因此刘彻也仅仅只是多注意了下张羽而已,然后,就迅速的将眼光看向其他人。
必须承认,刘武这个文青,虽然毛病挺多,但在礼贤下士和招徕人才方面,是这个时代的诸侯王中少有的异类了。
瞧瞧历史上曾经在他手下的臣子吧?
韩安国、张羽、严忌、严助、枚乘、邹阳、羊胜、公孙诡、司马相如等等。
几乎人人都有一技之长,甚至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只是……
“终究不过浮萍之末,风一吹,水一打,就散了!”刘彻心里想着。嘴上却道:“皇叔麾下真是人才济济,文学之士,譬如星辰,朕亦有些不如啊!”
刘彻这话一出,刘武心里顿时一疙瘩,还以为,这是刘彻在警告他呢,正欲请罪。
却又听刘彻道:“不过,朕有一人,可当皇叔十人!”
刘彻拍拍手掌,王道立刻捧着一张帛书,呈递过来。
刘彻将那帛书交给刘武,道:“皇叔请看此朕侍中司马相如所作之《汉宫赋》,朕知皇叔,素喜诗赋,故命其手抄一册,呈与皇叔赏鉴!”
刘武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再看刘彻,一脸笑容,亲切无比。
刘武在心中想道:“却是寡人多疑了,天子不过十七,那来那么多帝王心术!”
于是接过帛书,细细阅读起来。
不得不说,刘武这个文青,对诗赋天然的没有任何抵抗力。
刘彻就记得前世,他门下的客卿枚乘得罪了他,被他下狱,几乎就要处死。
关键时刻,枚乘抛出一纸诗赋,立刻扭转局势,还被其更加看重,升官进爵,赏赐无数。
由此可见,刘武要生在两千多年后的天朝,肯定是个出手阔绰,动辄打赏无数的土豪盟主!
而司马相如的诗赋,蓬勃大气,文章华丽,词汇秀美,是两汉诗赋中的一座足以令人高山仰止的大山。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司马相如,有刘彻这个皇帝饭票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后勤保障,完全不需要为了柴米酱醋柴发愁,更不会为了俗物而分心。
有了如此强大的后盾,司马相如的诗赋,进入了一个高产期。
不过半年,他居然写了三篇诗赋,总计将近两万字!
着实亮瞎了不少人的二十四k氪金狗眼……
这篇汉宫赋,就是司马相如最近半年所做的诗赋中文学价值与艺术含量最高的一篇,通篇辞藻华丽秀美,蓬勃大气,将辉煌无比的汉室宫廷,栩栩如生的以文字呈现在人前,更借用各种典故,讴歌了汉家天子爱民如子,勤俭节约的诸多美德。
确确实实是一篇上等文宣。
刘武看完,爱不释手的道:“陛下,此赋,臣心喜不已,还请陛下,为臣引荐这位司马先生,臣要与之秉烛夜谈,讨论诗赋文章!”
“皇叔既然有请,朕相信,司马相如闻之以后,必定欣喜不已!”刘彻笑着道。
对付刘武,放司马相如出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招数。
但,这一招最多只能让刘武高兴。
而不会真正消弭来自刘武的威胁。
第394章 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朕与皇叔许久未见了,有许多话想跟皇叔说,皇叔倘若不嫌弃的话,请与朕同车返回长安!”刘彻一脸‘真诚’的看着刘武,提出了邀请。
刘武闻言,微微愣神。
虽然先帝在时,他就已经享受到了与天子出则同车,入则同塌的待遇。
但,刘彻毕竟是个侄子,终究隔了一层。
而且,刘武也觉得,在这个事情上,他得矜持一下。
于是,连忙道:“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臣德薄……”
他还没来得及客套,刘彻却哈哈大笑一声,直接拉着刘武,就上了撵车。
一切都显得很自然。
在外人看来,这是天子亲近梁王,敬重梁王,褒扬功臣的行为。
在刘武看来,与皇帝同车,本就是他一直享有的待遇。
在东宫那边看来,这样的事情,更是值得鼓励和褒扬的。
东宫太皇太后,一直在做着刘彻与刘武这对叔侄亲爱和睦,欢欢喜喜的美梦。
只有刘彻自己心里,才清清楚楚。
这只是一场秀而已。
梁王刘武,即使对刘彻的皇位没有任何威胁,刘彻都会准备,对其下手。
换了谁当皇帝,看着自己统治的国家里,居然有梁国这么大的一个块头,横在地图上,心里都会跟猫抓了一样。
更何况,梁国的位置太重要了。
地处中原腹心,进可以直趋雒阳,扣关函谷,退可以隔绝南北,割据一地。
在当初,吴楚等国诸侯势力庞大,咄咄逼人时,梁国是长安的屏障。
如今,当吴楚灰飞烟灭,南方诸侯王完全不再拥有对长安进行挑战的势力后,梁国就变得扎眼了。
这就跟后世,大毛还没千古的时候,米帝与天朝,那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但大毛一作古,天朝就变得扎眼了。
而且,更让刘彻这个皇帝坐立难安的是,梁国经过吴楚一战后,军事实力陡然提升。
本来,梁国地处中原腹心,军队常年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不过纸老虎一只。
但,经过吴楚磨砺后,梁国军队,已经属于所有诸侯王军队里,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更麻烦的是,之前,为了对抗南方的吴楚集团,汉室一直在鼓励梁国武装起来。
梁国的府库里,堆积着数十万的军械。
其中包括了,本来禁止向诸侯国扩散的大黄弩、连弩、斩马剑以及床子弩等等。
不把梁国的武装解除了,刘彻自己晚上睡觉,都会睡得不踏实。
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解除梁国的武装,让刘武心甘情愿的跳坑?
这就是考校刘彻挖坑技术的时候了。
好在,刘彻有一个很好的学习对象,他的皇帝老爹。
前世,皇帝老爹给刘武挖的坑,他一辈子也没跳出来。
回忆着前世刘武在皇帝老爹挣扎的情景,刘彻嘴角微微一笑,心道:“没道理朕连照样画葫芦都不会!”
嘴上却道:“皇叔,朕已经在宣室殿摆好了接风宴,到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会到场,朕还请了昔日皇叔在长安时的故友、老师等一同到宴!”
刘武闻言,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
尤其是,当他想到,可以见到那些过去的老同学、老朋友以及老师时,心里头更是激动得直颤抖。
当年项王不就说过,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吗?
纵使高皇帝,功成名就,也依然要回沛县老家显摆吗?
人生在世,倘若不能炫富夸耀一回,那就太失败了!
刘彻在一边冷眼旁观刘武的神情,心中却是笑了起来。
这一招,是他从后世学来的招数。
想要让刘武这个文青飘飘然起来,同学会这种设定,肯定是少不了。
“嗯,朕再加一把火吧!”他悄悄给王道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的向一直站在撵车外面的义纵与剧孟宣旨道:“陛下有诏,起驾回宫!”
于是,庞大的天子卤薄与同样庞大的梁王车驾,一同在直道上转了个弯,朝着长安城而去。
当御驾踏上直道时,刘武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只见,从长安到渭河的直道两侧,每隔十步,就矗立着一位全副武装,手持长戟的士兵。
这些士兵,就如同一个铁塔一般,沉默寡言的矗立在道路两侧。
只有当撵车经过时,他们才会单膝跪下,以军礼拜道:“陛下万岁,梁王万胜!”
一声一声,声闻八百里,余音萦绕在旷野之上。
让刘武的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
更让他内心舒坦的是,每隔一里,还有一些被组织起来的百姓,拿着鲜花和瓜果,站在驿站旁边,见到仪仗就跪拜着齐声高喊:“皇帝万岁,梁王万福,大汉江山万万年!”
更有人奢侈的用麻布拉出了条幅,挂在道路两侧的树上。
刘武特别留心的看了。
那些横幅上的标语,肉麻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譬如有一条横幅上就写着:圣天子临朝,四海升平,贤王入朝,天下安康。
另外一条上则写道:皇帝加惠,黎庶尽欢颜,梁王行义,黥首也感恩。
相比之下,刘彻则是面不改色,对这一切坦然受之。
这次迎接梁王,既是想给刘武挖坑,更是刘彻想看看,文宣工作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至于宣传标语肉麻怕什么?
宣传工作,最要不得的就是害怕肉麻。
说句实话,政府的宣传,本来就是说给底层不识字,不懂政治的农民听的。
至于那些读书人,知识分子,精英阶级,基本上,没几个人会相信政府的宣传标语。
而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唬弄的人。
想当年,天朝政府一句‘计划生育好,国家来养老’,忽悠了多少人?
结果呢?
刘彻对现在汉室的宣传工作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达到后世天朝的战五渣一半水平,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最起码在行动上,还是达到了。
“陛下……”刘武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会不会有些逾越了?”
刘彻微微一笑,道:“逾越?皇叔严重了,皇叔有功社稷,受些尊崇,这是应该的,且,这些都是民间自发的行为,朕也不好说些什么……”
民间自发行为?
刘武是打死都不信的。
但有了这个台阶,他也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吹捧和夸耀。
谁不喜欢被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呢?
谁不喜欢被人拍马,何况还是一个皇帝拍马?
刘武这时候,看着刘彻这个皇帝,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可惜,他忘记了一个事实。
自汉朝建立以来,所有与皇帝同车而行的诸侯王,全部没有好下场。
赵隐王刘如意,与惠帝刘盈感情亲密,刘盈为了保护刘如意,时刻陪伴在其左右,甚至就是更衣(wc)都让刘如意跟着,结果,刘盈不过离开片刻,回来一看,刘如意就已经死在了宫中。
淮南厉王刘长,作为刘邦最小的儿子,他因为是吕后抚养长大的,所以活过了吕后时期,到了太宗孝文皇帝即位,又因为是唯一在世的兄弟,备受宠爱。
太宗孝文皇帝下令,刘长可以使用一切天子的仪仗,准许他出入称警,行文称制。
刘长一锤子杀了辟阳侯审食其,甚至连丁点的处罚都没有。
于是……他后来绝食而死!
现在,当这种超越了惠帝对待刘如意,太宗孝文皇帝对待淮南厉王刘长的待遇,落到刘武身上时,刘武甚至没有半分的警惕。
他的心中,只有得意与自满。
这种自满与得意,在刘彻的下一句话出口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刘彻是这么说的——“朕已经制诏少府,赐皇叔天子旗,许皇叔用驷车,出入宫禁,无所阻拦,皇叔臣子中宦、侍、卿等,皆列汉宫籍,著于竹帛,使下竹符,一如汉臣,江山社稷,朕与皇叔共治之!”
然后,刘武就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
江山社稷,朕与皇叔共治之。
这句话,就像天底下最动人的话。
让刘武难以把持。
甚至就是去年先帝说:千秋万岁后,传位梁王,也没有让他这么激动过。
但刘彻,却在心里偷笑了起来。
天子旗、驷车什么的,倒是真的。
但什么与刘武共治天下?
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刘武这个文青而已。
刘彻深知,想要跟皇帝老爹那样,轻松的解决梁国这个大块头。
他现在的力量,力有不逮。
他没有皇帝老爹那样先天的优势——假如刘武不是心甘情愿的放弃梁国的武装力量,那么,他就不可能在顶着太皇太后的压力下,能跟皇帝老爹一样,轻描淡写的通过打压、征调、抽兵,将梁国二十多万军队解决。
老祖宗们早就说过了,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当然了,刘彻不可能让刘武在长安拥有任何对朝政的发言权。
但是,虚荣一类不值钱的玩意,刘彻就可以大把的朝刘武撒了。
总之一句话,现在,先把刘武捧上天再说!
对付类似刘武这样的诸侯王,老刘家有着一整套完整的流程与步骤。
死在这一招上的人,可不仅仅是几个诸侯王,就连后来曾经废立过皇帝,权倾朝野的霍光,也被这一招玩的欲仙欲死!
第395章 殖民(1)
梁王刘武风风光光的进了未央宫。
在外人看来,刘彻这个皇帝侄子,对皇叔梁王,真可谓是掏心掏肺,就差把皇位让给梁王了。
一日之内,刘彻连下三诏。
首先,赐天子旗,许驷车,许梁王出入称警。
然后,又命少府录梁王大臣名讳于宫籍,许梁王随行,如汉臣一般,进出宫闱。
又赐梁王钱一千万,金五千金,御剑五柄。
这样,梁王刘武,至少在出行的仪仗与享受上,可以媲美皇帝了。
这三道诏书一下,刘彻立刻就把太皇太后哄的开开心心,连胃口都一下子变好了,当天晚上,她甚至吃了两碗米饭……
至于刘武,更是飘飘然,几乎都忘记自己是谁了?
特别是,当一大堆旧日故友,曾经与刘武一同读书的贵族子弟等等,纷纷出现在刘武的接风宴上,与其把酒言欢,共议往昔后。
这位大汉皇叔,一下子就沉迷了。
他每日与这些昔日旧友,老师、同窗,一同在上林苑里游猎,嬉戏。
闲暇下来的时候,他就与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人,畅谈诗赋,纵论文学。
小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
以至于,刘武都快忘记了,他来长安要干嘛……
他的臣子中,野心勃勃之辈,如羊胜,公孙诡,为此头发都愁白了。
这两人屡次劝谏刘武。
可刘武正风光得意,哪里听得进去。
且以刘武的个性,一次两次,他还会做个样子,虚心接纳。
可次数一多,他就显得不耐烦了。
于是,刘武毫不犹豫的把这两只成天在他耳边嗡嗡嗡的苍蝇一脚踹回了睢阳。
对于这些事情,刘彻通过王道掌握的情报系统,了解的差不多。
毫不夸张的说,刘武一到长安,他身边,就布满了刘彻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被监视着。
“去通知梁王,就说朕今日要宴请东夷诸国国王酋长,请梁王作陪!”刘彻在看完最近梁王动向的奏报后,对王道吩咐一声。
“诺!”王道领命而去。
刘彻靠到御榻上半闭着眼睛,思考了起来。
摆平刘武,对他而言,并不算困难。
难的是,和平的解除梁国的武装。
十多万不受控制,装备精良,且经历过战争的军队,是个人,都会感觉心里发毛。
“战争!”刘彻心里想着:“只有战争,才能提供一条和平解决梁国军队的问题的道路!”
问题是,向那个方向,发动战争。
南方的三越问题,只要策略得当,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解决。
西南夷的话,真要派出军队,翻山越岭,去攻击躲在山里的部落和小国,耗费无数就不说了,关键是还没什么油水!
只有向东方扩张,才真正有利可图。
刘彻站起来,看着悬挂在宫殿墙壁上的巨幅地图。
这副地图,是老古董了,还是秦始皇的时候绘制的。
上面,也只有一个粗略的朝鲜地图。
从这个地图上来看,卫满朝鲜的都城,应该在后世的三胖统治下的平壤附近。
也就说是,假如汉室要对卫满朝鲜下手,那么,就要跨越呗水(鸭绿江)。
“雄赳赳,气昂昂,打败卫满野心狼……”刘彻晒笑两声。
只是……
卫满朝鲜看着虽然小,但,力量,却不能小觑。
狮子博兔,尚且全力,何况灭国之战?
历史上小猪灭朝鲜,调动了庞大的海军,跨海攻击,又遣了荀彘为左将军,出辽东军塞,跨过呗水。
可结果荀彘那个二货轻敌,被卫满朝鲜阴了,损兵折将,几乎全军覆灭。
搞的汉室面子都丢光了。
是以,假如要出兵灭亡卫满朝鲜政权,那就必须保证做到,不战则已,战则必胜,在开战前,就要做好所有的预案,考虑好所有的步骤。
况且,如今的格局与小猪时又不同。
小猪灭朝鲜,那是先把匈奴人打趴下了。
卫满朝鲜指望不到匈奴爸爸的支援。
而假如现在灭卫满朝鲜,那么,匈奴人会不会动?
再一个就是,灭了卫满朝鲜后,卫满朝鲜的土地和人口怎么处置?
历史上,小猪灭了卫满朝鲜,进而在东北和朝鲜分设了四个郡,分别是乐浪、玄菟、临屯、真番,史称汉四郡。
这四个郡,乐浪存在的时间最久,直至西元三百多年,东晋发生八王之乱,然后五胡乱华,乐浪郡才为高句丽所攻陷,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中国的版图。
平心而论,两汉对东北的开发是卓有成效的。
只是……还不够稳固!
刘彻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心中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
小猪以郡县治,治理东北和朝鲜,牢靠是牢靠了,但开发程度不够。
“在呗水以东,设置一个朝鲜国,任用一位宗室去当诸侯王怎么样?”刘彻寻思起来。
在刘彻看来,历史告诉他,新征服的地区,一般,假如以诸侯国镇之,基本有个几十上百年,就会变成‘自古以来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反之,用郡县,好是好,但开发程度不够,文化影响不够。
郡县制,还是有它的局限性的!
只能因人成事,且官僚阶级的尿性,向来是能懒则懒,只要上面不用鞭子打,他们绝对不会多事。
而诸侯王就不同了。
一旦分封下去,他们再怎么昏庸,也知道,要建设好自己的地盘,要管理好自己的国度。
在已经稳固的地盘上,当然是郡县制好。
但新征服的土地,刘彻觉得,郡县与分封并行,才是关键!
最重要的是,过了呗水,就是后世的朝鲜。
在刘彻心中,朝鲜就属于那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地区。
目前的地缘政治格局里,朝鲜那疙瘩,并不重要。
所以正好拿来当实验,为将来的殖民地统治和分封积累经验。
当然了,真要闲的蛋疼,可以唆使马韩、真番等国,浮海去倭国欺负当地未开化的土著,说不定,还能让那些家伙在倭国搞出一个殖民政权出来。
想想后世的倭国天皇居然是出身汉家藩国的一个小部落,刘彻心里,多少有些爽的。
这么想着,刘彻就下定决心了。
要在王险城,建立一个汉室的诸侯国。
但问题是,派谁去?
第396章 殖民(2)
半个时辰后,梁王刘武,就拖着略带醉意的步伐,来到了宣室殿。
“未知陛下诏臣,有何吩咐?”刘武拜毕,抬头问道。
“东夷诸国,将来朝觐朕,朕年少,恐为夷狄所轻,故请皇叔掠阵,震慑夷狄酋长!”刘彻微微笑着一个马屁送上去。
刘武听了,不疑有他。
中国人向来好面子。为了面子,皇帝常常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譬如,隋炀帝就干过挂丝绸在路上的混蛋事情……
至于天朝,也做过acpe蓝这样的勾当。
嗯~我大天朝地大物博,财力雄厚,尔等夷狄,统统跪舔吧哇哈哈。
大凡这么做的家伙几乎都这么想。
但事实却是装x不成成傻x。
但在刘武眼中,这样的事情,合情合理,相当正常。
天子年少,夷狄来朝,国无长君,未使夷狄不敢轻中国,自然要有他这样‘英明神武’的宗室镇场子了……
于是,刘武拍着胸膛道:“陛下但请安坐,有臣在,谅他东夷诸国,没那个胆子!”
刘彻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已经将刘武与后世东汉初年的谢躬联系了起来。
刘武与谢躬,有着许多共同点。
譬如说,这两人手里头都握着大军,实力雄厚。
又譬如说,两者都有着一定的雄心壮志!
只是……
“可惜都是文青啊!”刘彻摇摇头。
谢文青被刘秀一句‘谢尚书真吏也!’给夸的昏了头,然后转头就被刘秀给阴了,若大的基业与兵将统统归了刘秀。
甚至妻女都……
刘彻的心,没有刘秀那么黑。
只要能兵不血刃,将梁国那支如狼似虎的常备军收归国家,纳入他的掌握就可以了。
“来啊,给梁王赐座!”刘彻吩咐了一声。
然后,又下令道:“传东夷诸国国王酋长入觐罢!”
“陛下有令,传,东夷诸国国王,酋长,朝觐圣颜!”
宦官们立刻就将这道旨意层层传递。
片刻之后,一直待在北阙公车署中待诏的真番、马韩等诸国国王酋长,就得到了这道旨意。
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好一会,这些国王与酋长,才穿戴整齐,然后,各自捧着国书与礼单,在大鸿胪与典属国的官员带领下,朝着未央宫出发。
这些国王中,向马韩王萁仇与真番王,属于见过世面的,见到巍峨堂皇,壮丽雄伟的未央宫,虽然也很激动,但却还保持着镇定。
但,其他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特别是沃沮王,看着未央宫的宫墙,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还匍匐在地上,亲吻了几下土地。
沃沮王这么一闹,其他国王也跟着又哭又拜。
旁边的大鸿胪官员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这事情,最终惊动了大鸿胪周仁,周仁赶来见到这场景,不明白为何如此?
还是马韩王萁仇知道内幕,对周仁道:“不敢瞒上国大臣,沃沮的先王就是在来长安朝觐的路上为卫满的贼军所杀!”
萁仇看了一眼其他,手一摊道:“其他诸王,也多因受卫满贼子的压迫和欺凌,多年来不能朝长安圣天子,此刻见了汉家宫墙,赤子之心,油然而生……”
“哦……”周仁砸吧了一下嘴巴,脸上虽然神情平静,但心里头,却憋着一把火。
卫满朝鲜居然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其心可诛!
身为大鸿胪,周仁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的。
那卫满朝鲜君臣,阻挡东夷诸国入觐,那等于在他脸上扇耳光啊,这怎么能忍?
只是,他不过是个大鸿胪,也就管管接待的事情,国家大事,礼乐征伐,他插不上嘴。
只得在心中道:“别给吾找到机会,吾倘若得到机会,一定在陛下面前,狠狠的参上卫满朝鲜君臣一本!”
好说歹说,周仁才与其他官员们,将这些哭哭啼啼的国王们给劝起来,然后,领着他们,从司马门而入,登上未央宫的前殿大门,然后转进宣室殿。
来到宣室殿门口,周仁先登上台阶,跪到殿门口,跪下来汇报:“回禀陛下,东夷诸国国王酋长,臣已带到,请陛下吩咐!”
“传!”刘彻淡淡的下令。
此刻,在刘彻的御座左右,已经站着数名身高俱是八尺以上,虎背熊腰,且相貌端正,拿着斧钺的卫士,台阶上,也分列着十几位仪表堂堂的侍中、尚书一类的近臣。
剧孟拿着一柄斩马剑站在台阶下方,瞪着大大的眼珠子。
义纵拿着一柄大斧,站在刘彻身后,同样绷紧了青筋,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但其实,这就是个面子工程。
刘彻虽然觉得真正的威风不是靠这样装出来的。
但,目前他也不想改这套制度。
毕竟,就连后世的米帝,不也要在外国元首到访时,拉出来三军仪仗队什么的给对方瞧瞧吗?
因此,刘彻也就将这些家伙看成了三军仪仗队。
不多时,七八个穿着黑色王袍的男子,在大鸿胪周仁的带领下,走进殿中。
“外藩小王,拜见汉天子,恭问圣天子圣安!”这些国王酋长一进大殿,首先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然后,他们各自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帛书,道:“臣等久处荒服之外,不知中国礼仪,但有冒犯,还请天子宽恕,谨献薄礼,贡于天子……”
刘彻端坐于御榻上,闻言,笑了一声问道:“诸位藩王远来辛苦,一路上,可还算顺利?”
“赖陛下之威,一路上,顺风顺水,无所阻碍……”真番王自上次来了长安后,回去后,就专门请了几个读过书的汉人,天天教他礼仪,这会拍起马屁来,顿时无人能及。
刘彻听了,笑道:“真番王别来无恙否?”
真番王立刻就爬出来拜道:“劳烦圣天子垂问,小臣诚惶诚恐,有赖圣天子洪福,小臣一切安好,唯有一事,小臣日思夜想,今番得见天颜,恳请陛下恩准!”
说完,他就把脑袋紧紧的贴到地上。
不得不说,这位真番王,单以这觐见礼仪来说,已经毕业了。
刘彻闻言,愣了一下,问道:“何事?”
“陛下曾许诺,将赐小王国姓汉名,小王喜不自胜,只是这……”他悄悄的抬起头,露出一个献媚的笑容,道:“倘得陛下垂恩赐汉国姓,小王生生世世,感恩戴德,为汉家做牛做马,以报陛下圣恩!”
刘彻闻言,哈哈一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此事易尔,朕就赐王刘姓,赐名忠汉,名有司录籍,载于史册!”
“臣谢主隆恩!”真番王喜滋滋的叩首着。
心里面不住的念叨着:“刘忠汉,刘忠汉!好,好,好!”
“自即日起寡人就是汉家天子赐名的贵胄了,再非夷狄野人啦!”
顶着一个国姓,而且还是天子赐名的国姓,刘忠汉已经确信,只要长安刘氏天子在位一日,那他的子子孙孙,只要不作死,挑战长安的威权,那么就可以安枕无忧,永享富贵,世世代代,称孤道寡!
而且,有了天子赐姓,国内的贵族部落酋长什么的,全部都要跪舔他了。
对于讲究血脉尊贵的部落王国来说,还有什么比的上天朝皇帝赐姓赐名更尊贵的血统?
其他诸国国王,也纷纷对刘忠汉,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只是,这些家伙一来呢,脸皮比较薄,做不到像刘忠汉这样不要脸皮的无节操程度。
二来,大家的汉学造诣都不深,大部分人只能勉强听懂刘彻与刘忠汉的对话,要像刘忠汉这样说一口流利无比的汉话,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唯一一个汉话与刘忠汉一样的萁仇呢,则是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萁仇自己觉得,他不需要赐姓赐名。
因为他本就是中国人。
他的祖先还是殷商的王族呢!
也曾在朝歌称过天子,君临天下,不需要再往脸上贴金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萁仇完全以汉臣的礼仪,出列拜道:“臣朝鲜国王萁仇拜见天子!”
刘彻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同时手指轻轻的敲击起御榻上的龙头,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盖因为,这萁仇自称的乃是朝鲜国王。
朝鲜,是周室分封和承认的诸侯,秦王朝建立后,也予以册封承认。
其国乍传承数百年,直到卫满率领他的军队击破萁子朝鲜,才告一段落。
目前,长安承认的朝鲜国国王,是卫满的后代——虽然,马韩王一直宣称他才是真正的朝鲜国国王。
但,现状就是,卫家的朝鲜国国王地位,是吕后背书,太宗皇帝确认的。
刘彻也不好一下子推翻了。
只是,如若不承认萁仇,刘彻自己心里面念头也不通达。
毕竟,萁子的后代与一个叛将的后代,支持谁,不支持谁,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且,刘彻现在本就打算想灭了卫满朝鲜那个碍眼的政权,来宣示中国将重新参与对世界霸权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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萁仇这时候也是紧张无比。
他家,从他祖父萁准从王险城仓皇出逃的哪一天起,就不厌其烦的一直坚持对外界宣传,自己才是朝鲜国王的正统,卫满及其后代,是贼子,叛军。
对于卫满一系,萁家是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
几十年来,这亡国之恨,激励着萁氏子孙,在三韩的山沟里,卧薪尝胆,发愤图强。
几十年来,萁仇的父祖们,每次来到长安,都是抱着同一个目的来的,那就是要正本清源,拿回属于他们的朝鲜国国王的名号。
只是,长安天子,一直不予承认。
现在,萁仇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拿回属于他的朝鲜国国王桂冠,正本清源,乃至于驱逐卫满贼子的希望!
于是,他趁热打铁,跪着道:“圣天子在上,请听小王泣血上告:臣本中国苗裔,先祖乃殷商萁子,昔者纣王无道,臣先祖萁子,于是率殷商之民东迁朝鲜,武王定鼎之后,臣祖入朝,受封周臣,及至于秦……”
“贼子卫满,趁臣祖准不备,背信弃义,偷袭窃国……”
“恳请中国天子,为臣做主啊!”萁仇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就连刘彻听了也觉得怪可怜的。
其实,对朝鲜那疙瘩的历史,刘彻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卫满究竟当年是怎么带着不过千把号人就灭掉了萁子朝鲜这样一个传承几百年的大国的。
现在听萁仇这么一说,刘彻算是明白了,感情,卫满当年是先假托避难,取得萁子朝鲜的同意和安置后,然后上演的一次忽然政变啊!
刘彻也懒得去管萁仇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他现在只要想起去年那个卫满朝鲜的王子,扎着小辫子,衣襟左秹,一副我是夷狄我怕谁的姿态,心里就很不爽。
卫满朝鲜的作风作态,让刘彻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个狮子国。
一样的数典忘宗,背信弃义。
这样的政权,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道:“卿不用太过伤心,朕自会为卿主持公道!”
刘彻就视线投向坐在一边的梁王刘武,问道:“皇叔,朕听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此话,在朕看来,乃是大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岂有封土之待?”
刘武闻言,摸了摸胡须,他早就想发言了。
听到刘彻这么一问,他立刻就迫不及待的道:“回禀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吕后曾经许诺卫满君臣,永镇朝鲜,为汉藩臣……”
“吕后?”刘彻对吕后可谓是一点尊重都没有的!要不是顾忌刘邦的面子,汉家君臣甚至想把吕后从长陵里移出来,将薄太后葬进去!
刘彻嗤笑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世易时移,吕后时,中国新立,休养生息,为第一要务,如今,中国已强,自然要亮亮肌肉给别人看看!”
刘彻自然知道,想要拉刘武下水,就得丢出一块肉骨头。
于是,刘彻问道:“朕听说,皇叔的次子刘明,年已十四,未知皇叔,可有安排?”
刘武闻言,不知道刘彻想说什么。
只是那刘明,确实是他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只是依照汉制,他最多只能在死后给刘明留下一个列侯的候国。
这么想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道:“臣不过藩臣,一切单听陛下嘱托!”
刘彻笑道:“皇叔有大功于社稷,朕一直寻思着,要重酬皇叔,正好,萁爱卿求助于朕,朕是这么想的,皇叔与萁爱卿听听看……”
刘彻看着萁仇,问道:“萁可有待字闺中的少君?”
萁仇听得满头雾水,但还是叩首道:“臣有两女,皆未嫁人……”
刘彻哈哈大笑,道:“那爱卿可愿将两位少君,许与朕之皇弟?”
萁仇闻言大喜,能跟长安扯上亲戚关系,那是死了也愿意的事情啊!
连忙叩首道:“臣但听陛下吩咐!”
刘彻又看向梁王刘武,道:“皇叔,刘明不是还没有安排吗?朕就做主,让其娶了萁爱卿的两个少君,待我汉家平灭了卫满贼子,就让刘明去王险城,去做朝鲜王,可好?”
刘武起初其实很不情愿的。
他最爱的儿子,娶两个夷狄的女人,成何体统嘛?——即使萁仇自己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中国苗裔,且他本人外貌也确实不似夷狄。
但,此刻听说,刘明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封国,刘武立刻就眉开眼笑了。
谁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将来称孤道寡?
刘武于是立刻就跪下来,心悦诚服的拜道:“如此,臣谨遵陛下之制!”
萁仇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他还想说点什么。
却听刘彻大手一挥,道:“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
根本不给萁仇任何反对的机会。
在刘彻心中,马韩在这个事情上面是什么态度,根本不重要!
就像捷克与斯洛伐克在慕尼黑会议上只能签字一样。
大国,向来就是如此霸道的!
当然,刘彻还是要面子的,不会无耻到那个地步。
他考虑了一下,道:“萁卿,朕也不亏待你,待平灭卫氏之后,朕封卿为韩王,于三韩处立国,永镇三韩,世袭罔替!”
萁仇一听,也露出笑意,拜道:“臣仇谨遵陛下之制!”
他也想清楚了,胳膊拗不过大腿。
长安天子既然有了主意,他也没办法掰过来。
退而求其次,混一个韩王,受天子敕封,封土立庙,
再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嫁给了一位刘氏皇族,将来生的外孙,依然将承袭朝鲜王位。
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更何况,对萁仇来说,国仇,才是最紧要的。
只要能向卫氏复仇,把卫满挖出来鞭尸,那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刘彻此时,心里头也感觉挺搞笑的。
一个朝鲜,一个韩国,岂非是后世的南北对峙的翻版?
但,笑了笑以后,刘彻就开始在心里寻思起了灭亡卫满朝鲜政权后的布置了。
假如灭亡了卫满朝鲜政权,那么,辽东郡及呗水以南的广阔黑土地,就没有除匈奴之外的外部危险了。
后世的东三省,号称天朝粮仓,同时也是重工业基地。
在此时,因原始森林、沼泽以及天气的缘故。
想将之变成那个后世动辄产粮n亿吨的粮仓,目前还不太可能。
但,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大豆产地,却是绰绰有余的。
大豆是个好东西啊!尤其是东北的大豆!
旁的不说豆油可以用来做食用油,豆饼可以用来当饲料、肥料,等将来技术发达了,豆油更可以用于多种工业机械。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中国,最适合大豆规模化种植的地区就是后世的东北三省了。
因为那边目前人少地多,开发潜力几乎无限。
而且,土地都是平原,便于耕作。
除了冬天实在太冷了以外,东北几乎没有缺点!
而寒冷这个敌人,只要棉花大规模的引种,就可以战胜并克服。
至于东北缺人这个问题,在刘彻看来,根本不是问题。
一个移民授田法,就可以完美解决!
刘彻就不信了,他抛出移民每户分给三百亩地,一头牛,一套房子外加三年免税赋徭役,还没人去!
……………………………………
与各国国王,随意的聊了几句后,刘彻就带着梁王刘武退席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大鸿胪周仁去负责。
“皇叔,卫满朝鲜之事,朕还想听听皇叔的意见!”刘彻带着刘武,走在御花园中,一边走,一边故意谦虚的请教。
“陛下请说……”刘武却不知是坑,傻傻的跳了进去。
他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高兴。
假如刘明真被封为朝鲜王,那他这一系,就牛掰了!
朝鲜那地方虽然远了点,也穷了点。
但他有钱啊!
他已经计划好了,只等刘明就藩,就把半个梁国府库给搬过去,再送几千工匠、数万军队,连带这些人的家属,全部送去朝鲜,帮着儿子稳固地盘,开发。
只听刘彻道:“朕现在就是有些担忧呀,卫满虽弱,但却终究是一个大国,可战之兵,足有数万,倘若真是挥师征伐,朕担心,恐怕力有未逮,一旦兵凶战危,如何是好?”
刘彻这时候就如一个寻常的少年一样,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起来。
他叹了一声,道:“况且,当舜之时,有苗不服,意欲征之,舜曰:不可,乃修德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这圣人之道,朕也不欲违背呀!朕如今,即位不过一年,就动刀兵,恐怕有所不详!”
刘彻这一缩头。
刘武立刻就急了。
这要不灭了卫满朝鲜,他的宝贝儿子去哪里找个封国?
刘武挠挠头,想了一下,道:“陛下,但请放心,臣有大将:张羽、韩安国,可为陛下伐灭卫满!”
“至于这天下人的议论……”刘武也感觉头疼起来。
汉室历来就有反战的传统。
更何况,中国自诩天朝上国,向来要讲一个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强行出兵,那天下舆论立刻就要沸腾。
“总能找到办法平息的……”刘武想了许久,最终憋出这么一句话。
刘彻却是呵呵一笑。
战争的借口,从来不需要刻意去找。
当你想发动战争时,别人吃了块巧克力,都可能是丧尽天良的坏事。
但你不想对其发动战争时,哪怕这个家伙正准备把地球炸掉,也会当做看不见。
何况,卫满这浑身是屎的政权?
一个不用中国文字,中国制度,就已经是滔天大罪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是高大上的不能再高大上的理由。
只是,刘彻现在想要的是,削弱梁国的军事武装力量,并将其掌握到自己手里。
所以,他依旧显得很麻烦的样子,对刘武道:“还是不妥,倘若是皇叔出兵,恐怕,天下人要议论的更厉害了,朕不忍皇叔担此恶名!”
刘武顿时就有些跳脚了。
只是,这皇帝没出兵,反倒是诸侯王隔着一个几千里出兵,确实不妥!
但那个朝鲜王的胡萝卜,却一直在刘武的眼前晃来晃去。
真要刘武吐出那快到嘴巴里的胡萝卜,他是死都不肯的!
这就好比后世的民间借贷,那些把棺材本都借给别人,贪图高息的人,难道真的很笨吗?
无非是利益动人心。
如今,在刘彻画出来的朝鲜王的画饼诱惑下,刘武终于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他恭身道:“陛下,以臣之名出兵,确实不妥……但臣以为,臣麾下大将张羽、韩安国,皆忠贞勇敢之士,臣为国举才,请陛下征辟,这天下人总该没话可说了吧?”
刘彻回头看了刘武一眼,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刘彻自然不笨,知道刘武是想玩这个李代桃僵的把戏。
但,只要韩安国与张羽带着军队来到长安,受朝廷节制,那就有的是办法,把这支军队吃到肚子里面。
这就叫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可惜,刘武没看过三国,还不知道政治人物的节操会低到那个程度。
但即使他知道,恐怕也依然会一意孤行。
愿意很简单,军队什么的,不就是征募就有的吗?
拿十万军队,加两个将军,换他儿子一个藩王,这买卖划算的很!
刘武一点都不笨,反而很精明!
他见刘彻没有再反对,立刻就道:“陛下若无异议,臣这就去与太皇太后商议!”
刘彻心中笑的更欢了。
现在,他想发动战争,最大的障碍,就是东宫。
在汉室,长久以来,东宫就是反战的大本营。
但,假如发动战争是给太皇太后的心肝宝贝小棉袄梁王谋福利,再有梁王去说服,那东宫,就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设置障碍了。
而只要东宫不反对,那么,灭亡卫满朝鲜,扫清侧翼,同时开启殖民时代的战略,就可以提上议程了。
当然,战争一两年内,基本不会发生。
因为军队的调动,准备,以及粮草器械,道路,都需要时间。
第397章 诏谕
不得不说,刘武天生就对东宫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作为幼子,又常年不在身边,东宫对梁王,几乎是有求必应。
所以,即使,东宫向来反战,不欲动刀兵。
但依然被刘武所说服。
更妙的是,这个时候,卫满朝鲜的君臣,不知道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犯糊涂了。
居然唆使手下的贵族,到辽东郡境内用免税免赋的诱惑,吸引游民和贫民。在这过程中,自然难免用些手段,强行掳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何况汉人向来刚烈,于是,出现了死人。
而且死了十几个!
死了人以后,地方官再迟钝,再想遮掩,也遮掩不下去了。
辽东郡东部都尉把这个事情捅到了长安,顿时,就捅了马蜂窝了。
本来,这种挖刘氏墙脚的事情,过去这些年,不止一个卫满朝鲜在干。
南边的三越,东边的卫满朝鲜,甚至连西南夷诸国,也时不时的会干这些事情。
毕竟,中国的人,哪怕是个农民,也比当地的土著强!
若运气好,招到几个读书人,那就可以撑起一个县甚至一个国家的运作了。
但卫满朝鲜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干这种事情。更不该杀人!
东宫震怒无比,太皇太后窦氏一日间,接见了四拨大臣。
坊间传闻,太皇太后甚至质问左相国太尉周亚夫:朝鲜不臣,屡侵汉边,袭杀汉民,卿身负先帝托孤之重,可有方略?
据说,甚至连天子,都因此被太后罚去太庙面壁了一天,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所谓主辱臣死。
天子吃了责罚,下面的官员,哪里能讨得好?
很快,板子就打下去了。
右相国张欧,年老多病,不能佐天子,自请告老。
左相国太尉周亚夫,执干戚之重,而未能保境安民,其罢太尉职,任为丞相。
典属国公孙昆邪,大鸿胪周仁,不能礼教朝鲜君臣,罚俸半年。
辽东郡守周由养,不能保境安民,以至有民众惨死朝鲜之手,有罪,下狱,交廷尉处置。
辽东郡尉孙可,身负一地安保,却坐视朝鲜侵略,有罪,论死!
辽东东部都尉成望之,虽然反应及时,但巡边不严,有罪,念其良心未泯,许戴罪立功。
辽东郡呗水都司马许良,有罪,论死。
这一连串板子打下来,整个官僚系统,人仰马翻。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这一次,天子的板子下手这么狠。
连右相国都被罢斥归家,左相国都丢了太尉职位。
典属国与大鸿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带被罚了半年俸禄。
至于辽东郡,除了郡守外,其他两千石,几乎都被处死了……
以至于有人私底下议论说:“两千石大臣,朝廷培养不易,为了区区十数庶民,何至于如此?”
据说,说了这话的那位大臣,隔天,就被人检举受贿,然后就被丢进了廷尉大牢。
顿时,舆论为之一靖,嘴炮党们再也不敢在这个事情上唧唧歪歪。
大家全部都歌颂起了圣天子爱民如子……
也只有底层百姓们,才从这个事情上看出了些什么。
百姓们不是傻子。
当朝廷拿出真本事,认真的开始履行它保护其国民的职责时,他们自然能感受到。
无数人奔走相告,刘彻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在这些纷纷扰扰中,刘彻已经开始写起了明告天下,对此事态度的诏书。
他提着笔,心中却想着前世种种,后世种种,一时间,胸膛都有些闷的慌了。
此事,处罚如此之重,完全是刘彻自己一意孤行决定下来的。
当然,这之中,也有着许多政治博弈与利益交换。
但,倘若不是他坚持如此,处罚根本不会这么重,甚至,很可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然而,当他自己走进太庙面壁思过,表明了他对此事决不妥协,宁肯自己名声被污,也要一查到底,处罚所有责任人后,整个朝野都不得不妥协。
皇帝都错了!
你们敢说没错?
不想活了是吧?
由此,才有了这样的处置。
没有人知道,刘彻为何反应如此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
“倘若身为国家统治者,享受万民供奉,手执天下权柄,而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免遭外敌侮辱,杀戮与抢掠,这样的统治者,要它何用?”
“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统治这元元万民,岂肯沽名学蟹帝?”刘彻冷笑一声,在帛书上一挥而就,写下这诏书,然后,交给身边的王道,吩咐着:“拿去,交给少府润色,然后公布天下,张贴全国郡国露布之下,好叫天下人知道,朕的意思!”
“诺!”
第二日,长安的露布下,就出现了一张新的天子诏书。
“朕闻之昔汤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齑之,无有攸赦!善哉!朕自受命于先帝以来,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如履簿冰,恐朕之不德,以羞先帝之遗德也。
古者圣王,皆以生民为要,视民若子女骨肉;太宗孝文皇帝故诏:天生蒸民,以置君而养治之。
朕受命以来,追思三代,俯察先王治政之得失,其皆曰:首在生民……
朕受命于天,天命朕以牧狩九州,凡九州中国之子民,皆朕子民,伤朕子民,如伤朕臂膀!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或忘于心,乃诏示天下元元万民,四夷诸国,自今往后,敢有伤朕子民者——虽天涯海角,朕必遣大军诛之!
勿谓言之不预也!
此诏。
丁亥年,夏,五月,甲子!”
因为是甲子日明发天下,史称甲子诏谕。
这道诏书,深深影响了此后无数年汉室政策,因此发动的战争不计其数。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因此之故,六月初,刘彻下诏,改元元德,以丁亥年为元德元年,大赦天下,赐孤寡布帛酒肉。
所谓元德,刘彻在改元诏书中亲自予以解释——元者,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德者,以安民为德,保民为德,护民为德,养民为德,治民为德。
这也大概是刘彻这个天子,第一次颁布关于他的治政理论以及治政思路的国策性质的诏书。
因为邻近考举,长安士子云集,这道诏书一出,顿时就引发了无数人的关注,
或有人为之感动,发誓报效圣王。
也有人眼珠子一转,觉得这是一个投机的好机会。
更有人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故。
但无论如何,刘彻的这道改元诏书与之前的甲子诏书,二位一体,将他的思路与政略,阐述给了所有参考士子。
他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按照这个调调来参考。
一如唐代考经贴,两宋考经义,明清论八股。
规矩就划在这里了。
想当官,就照着我的规则来!
不然,爱干嘛干嘛!
第398章 官僚
汉元德元年夏六月。
王险城的卫满朝鲜君臣,胆战心惊的看着一个耀武扬威,站在他们面前的汉人。
这人叫成望,乃对面汉朝的辽东郡东部都尉。
上个月的事情,如今,卫满朝鲜的君臣,差不多都已经知道长安的反应了。
长安的小皇帝,雷霆震怒,撸掉了一个丞相,关了一个郡守,杀了一个郡尉,一个都司马。
甚至就眼前这位东部都尉都吃了挂落。
现在,长安小皇帝的板子,要打到他们身上了。
卫满朝鲜君臣,人人都紧张无比。
没办法,卫满朝鲜太弱了!
旁的不说,便是眼前这位汉朝辽东郡东部都尉手下的郡兵动员起来,都够卫满朝鲜喝一壶的了。
长安震怒,他们该如何是好?
成望却是气势汹汹的直接摊开手中拿着的帛书,当着殿中众多卫满朝鲜的贵族大臣,直接毫不留情面的厉声喝道:“天子命吾前来询问,朝鲜君臣,何故妄杀我汉家子民?今天,你们必须给吾一个交代!”
当代的卫满朝鲜国王卫准,是卫满朝鲜开国之主卫满的幼子。
当初,卫满跟随卢绾背主叛汉。
他留在汉朝国内的亲属妻儿,自然没有好下场。
要知道,当时,连坐法还没被废除。
汉法与秦法,甚至连字面意思都没改动。
所以,卫满先前的儿子与妻妾们,几乎都被愤怒的刘邦处死了。
而卫准是卫满攻取了朝鲜全境,定都王险城后生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
卫准的母亲,是朝鲜当地的土著。
因此,卫准也多少继承了一些朝鲜土著的外貌。
他有一张大饼脸,满脸都是些坑坑洼洼的麻子。头发披散着,扎着小辫子,虽然站在金碧辉煌的王宫中,但在成望眼里,却跟野人没有什么差别。
卫满朝鲜国王卫准,看了眼他向来倚为长城的国中大将与贵族们。
在这些家伙眼中和脸上,他没有看到半分的自信。
相反,这些早些时候还在叫嚣和鼓吹战争,让汉朝小皇帝见识一下厉害的贵族大臣们,此刻都是低着头,与他一样惶惑不安。
甚至于,有人的腿都在打颤了。
“没用的家伙!”卫准在心里骂了一声。
但更让卫准心中愤恨的是,某几个贵族大臣,这个时候居然一副喜不自胜,就差欢天喜地的模样。
这几个人,都是朝鲜国内的亲汉派系的代表。
尤其以小番君南宫信等人为甚。
南宫信家族在卫满朝鲜国内,属于一个比较强大的势力。
当年,南宫信的祖父,本来就不想背叛汉朝,纯属被裹挟的人。
到了朝鲜后,南宫信家族,一直就拒绝夷狄化。
他们与他们的亲属部曲,统统都是穿汉服,长袖宽袍,衣襟右衽,以示不忘根本。
本来,像这种冥顽不明的家伙,早就该被杀掉了。
但,不管是卫准,还是他的父亲卫满在世时,都故意留着南宫家族。
为的就是平衡国内强大的亲匈奴势力。
不然,要是没有南宫信这些心怀汉室的贵族大臣制衡,国内的那些日思夜想想着当匈奴人的贵族,早把卫家卖掉,去投奔匈奴爸爸了。
卫家固然早就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了。
但他们也没把自己看成匈奴人。
只是,在此刻,南宫信等亲汉派系的神情与表情,让卫准看的心中火冒三丈。
没有那个上位者,愿意看到,明明是自己的大臣,拿着自己的俸禄,吃着自己的粮食,却成天想着怎么给另外一个国家效死、效忠。
然而,当着成望的面,卫准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他只能低着头,慢慢的跪下来,道:“臣朝鲜国国王卫准恭问汉天子圣安!”
卫准眼珠子一转,他笑着道:“天使容禀:前时,辽东郡之事,小王并不知情,乃是小王手下的臣子所为,该臣蛮夷野人,不懂中国礼数,行为粗鄙,是故就……”
“请天使转告天子,该臣胡作非为,小王已经将他杀了……”卫准媚笑着道:“首级已经被小王悬挂在城头示众……以儆效尤……至于那个被误杀的汉家子民,小王愿意赔偿他们的家属……”
在卫准看来,长安的那个小皇帝,这一次真是反应过度,不就死了几个贱民吗?
何至于如此?
但,卫准更清楚,朝鲜是小国,得罪不起汉朝这样的庞然大物,这一次,就认栽吧!
大不了,赔点钱好了!
卫准就不信了,为了几个泥腿子,长安的小皇帝还会真的发动大军,越过辽东糟糕的交通来攻打朝鲜不成?
只是,这汉朝皇帝面子,还是要顾的。
不然,小皇帝真的中二起来,怎么办?
成望听了,冷笑了起来。
其实,在甲子诏谕之前,成望觉得,这事情,完全就是长安天子瞎胡闹嘛!
不就死了几个泥腿子吗?
至于下手这么狠?
搞的他在辽东官场里外不是人,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了。
只是,甲子诏谕与随后的改元诏书,却让成望立刻就把之前心里小小的腹诽丢到一边了。
这天子是要干大事啊!
既然天子要做大事,那我辈苦等已久的飞黄腾达之机,不就来了吗?
在官场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成望的鼻子与直觉早就变得无比灵敏。
这一次,成望就嗅到了一个他崛起的机会,向上攀爬的机会。
汉家首重军功,非军功不得列侯!
而军功又以灭国为最!
像是今年的吴楚之乱,平定后,据说要封十几位有功大臣为列侯。
太尉更是已经被明封为食邑一万户的万户侯。
如今,随着辽东郡守郡尉关的关,死的死,这辽东郡官阶最高的人,就是他这个东部都尉了。
在看完那两道诏书后,成望想了两天两夜,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能让他飞横腾达的疯狂主意——挑起与朝鲜的战争。
只要战事一起,那他成望,作为辽东郡目前级别最高的将领,少说也能混一个将军衔。
灭了朝鲜后,凭借灭国之功,一个列侯的爵位,想来应该是轻松简单的事情。
如此一来,那本来在成望眼中,不值一钱的死去边民,立刻就成了他最亲的亲人。
不得不说,官僚们吃起人血馒头来,古今中外,那技能都是熟练无比!
因此,此次来王险城,成望其实是主动请缨的!
第399章 杀使
成望看着满殿的朝鲜君臣,心中无数个念头此起彼伏。
作为辽东郡目前官阶最高的官员,成望手里掌握的信息,远比其他人多。
他不止知道了朝廷的态度,他还听说了,连自吕后以来,一向反对战争的东宫,这次都出奇的表示了支持。
朝廷已经在调兵遣将了。
从燕国运来辽东郡的军需物资,已经开始增加。
成望扫了一眼满殿战战兢兢的朝鲜君臣。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心底浮现。
这个主意确实很疯狂!
但……
成望看了看这殿中内外,数以百计的士兵,还有他眼前这些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朝鲜君臣。
苏秦张仪蔺相如的故事,从他心底浮起。
“大丈夫生于世,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成望在心里想着。
他的胸膛也因此剧烈的起伏起来,深藏血脉深处的野心开始勃勃生长,转瞬,就占据了他的全部意志。
在野心的支配下,成望板着脸,对跪在他面前的朝鲜王卫准道:“朝鲜王,尔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不怕我汉家天兵一到,朝鲜举国,立为齑粉?”
卫准闻言,心里头虽然难受的紧,但,却不敢有任何的不满表示,只能深深的低头,匍匐在地上道:“天使,冤枉啊,小王向来忠心汉室,为汉藩臣,屏障东夷,谨守与汉太宗孝文皇帝之约而不敢有畔,请天使明察!”
卫准的软弱,给成望的野心浇下了第一桶水。
得到鼓励的野心,迅速的冲垮了成望心中所有的顾忌和畏惧心理。
此刻,他完全无视了自己身处朝鲜国都之内,除了三五个随从外,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借助,而,他将要挑衅的对象,朝鲜王国,拥有数以万计的军队,即使一人吐一口吐沫,都足够把他淹死。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
倘若朝鲜君臣稍微有些硬气,成望,也断不会像这样肆无忌惮了。
没有了畏惧和顾忌的成望,说起话来,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有没有冤枉,本使怎知?”
“朝鲜王,还是请你去长安,当面与天子解释罢!”
说完这两句话,整个大殿,顿时静的都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朝鲜王卫准的胸膛,更是此起彼伏,显然,他是真的愤怒了!
就连成望,也被自己那嚣张的行为,吓了一大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找死的话来。
卫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招人来把眼前这个可恨的汉朝官员拖出去切成碎片的冲动。
“孤要忍……”卫准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本就是忍术大师。
卫准生下来不过一年的时候,卫满朝鲜的创造者卫满就病逝了。
因此,他其实是被贵族大臣们当木偶傀儡养大的。
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起码当二十年傀儡,是靠着熬死那些掌握着大权的贵族,才获得朝鲜国的大权的。
在当傀儡的日子里,卫准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实力不行的时候,那就乖乖低头当孙子吧!
而汉朝的国力军力,即使只是漏出一个指甲,都足够碾死朝鲜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卫准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牙齿,然后在心中发誓:“今日之辱,孤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跟汉朝皇帝讨还!”
“只要我那出使匈奴的太子带回匈奴大单于的口信,孤就不用再受汉朝皇帝的气了!”
在卫准看来,匈奴比汉朝强,只要自己能攀上匈奴的高枝,有匈奴的保护,汉朝必不敢动他。
然后,等匈奴入侵汉朝时,他再领兵,好好的报今天的一箭之仇。
“孤还要吞并辽东,迁都蓟城!”
带着这样的野望,或者说催眠。
卫准叩首道:“天使容禀,小王自幼体弱多病,怎经得起车马奔波!”
“还请天使见谅!”
成望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朝鲜王居然是这样的软弱之辈。
就听卫准继续道:“不如这样,小王遣一大臣,随天使归汉,至长安向圣天子解释如何?”
卫准也是真怕了!
长安小皇帝的诏书,他看过,话里话外,杀气腾腾。
现在,匈奴的高枝还不知道攀不攀得上。
万一,匈奴单于不愿意为了朝鲜与汉朝交战,而他又惹恼了汉朝皇帝,汉朝军队一到,他真没什么信心跟那些精锐汉军交战,更何况,朝鲜屁股后面的真番、马韩、沃沮,可都是一心亲汉甚至想着内附的二五仔。
要是这些家伙在背后也给朝鲜捅一刀,那腹背受敌之下,朝鲜就真要灭亡了!
特别是马韩人,卫准很清楚,只要汉朝军队一动,马韩人肯定就会倾巢而出,来找他算账。
但去长安的话,他也没那个胆子。
没办法了!
只能放一个大臣去长安,去给汉朝小皇帝出气,顺便拍马屁了!
卫准很不想这样做,但现实逼迫他不得不如此!
说到底,还是朝鲜太小了!
离天堂太远,汉朝太近,注定只能仰汉人鼻息而生存。
不过……
只要匈奴单于肯保护朝鲜,那么,这个战略窘境,就不复存在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准匍匐在地上,叩首道:“还请天使许可!”
成望看着卫准,心中,思虑来思虑去。
这卫准看样子是死都不肯随他去长安,他那个单骑说降一国,兵不血刃为天子开疆拓土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但卫准的表现,却进一步的刺激了他的胆量。
许多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想法,此刻一一浮现出来。
每一个想法都是那么的疯狂!
想来想去,成望最终决定了下来。
“想要功名,不博一把,怎么成?”成望心里想着。
嘴上却道:“那贵国准备遣何人去长安谢罪?”
卫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臣子,亲汉派的大臣们,自然是拼命的给他挤眉弄眼,人人都想自己去。
但卫准清楚,这些家伙去了长安,估计就不会回来了。
而且,他们去了长安,肯定会把事情统统倒出来——实际上,下令去汉地掳人的,就是卫准自己,那纯粹是卫准为了报复真番王和马韩王等大摇大摆的去汉朝朝觐的举动,那成想捅了个马蜂窝?
所以,这些家伙是不可以派的。
但其他人又扶不上台面!
这些早就夷狄化的家伙,真要去了长安,怕是火上浇油!
没办法!
卫准心里叹了一口气。
对一个年轻的大臣道:“张卿,劳烦爱卿去一趟长安,代孤向圣天子谢罪,解释!”
“臣奉命!”这个年轻的大臣,算是卫准最喜爱的一个臣子了,他是在王险城长大的少数汉学造诣不俗,但同时对卫家忠心耿耿,没有成天想着闹着要回汉朝的贵族。
这大臣又对成望一拜,道:“小臣张长,见过天使!”
成望嘿嘿一笑道:“免了,尔准备一下,立刻随本使回去,向长安天子解释吧!”
“诺!”张长顿首道。
当天,成望就带着张长以及一大票随行的朝鲜使团成员,回归辽东。
两天之后,这支队伍就到达了呗水。
渡过呗水后,张长还没来及观察这汉朝故国的景色,就发现,他和整个使团,已经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原本一路上,对他还算客气的汉使成望,此时骑在一匹战马上,全副武装,冷冷的看着他,一挥手,下令:“杀!一个不留,为我汉家死难边民报仇雪恨!”
因为甲子诏谕明发天下,早被天子诏书激得血气沸腾,只想找朝鲜人复仇的汉军士卒,见到这些朝鲜人,又有了上司的命令,哪里还想那么多!
立刻就冲上去,刀砍枪刺,一刻钟功夫,就将整个使团成员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成望看着这遍地的尸骸和残肢断体。
口中发出疯狂的笑声。
他知道,他这样做很冒险。
更清楚,他这样做的行为,一定会挑起战争。
但是,人生在世,倘若抓住机会,还要瞻前顾后,不肯下注。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几天之后,一封来自辽东东部都尉的奏报,就来到了刘彻御前。
第400章 制度
刘彻看着辽东郡东部都尉成望的奏报。
心里面真是哭笑不得。
成望在奏报上说:臣奉陛下诏谕,往朝鲜晓谕其君臣。
刘彻确实下过命令,让辽东郡派一个官员去通报朝鲜君臣关于甲子诏谕的事情——既然要对朝鲜开战,那肯定要先教育一下朝鲜君臣。
汉律中有不教而诛是为罪的豁免条款。
作为皇帝,刘彻也需要一个能进一步激发国民爱国情操的借口。
派人去朝鲜,教育一番。
然后,随便学一下后世米帝的手段,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天下人,朝鲜人是自己作死,并非朕想要侵夺他的土地。
然后,与朝鲜的战争,就将变成一场正义的战争,维护秩序的战争,而非一场侵略战争。
同时也可以瓦解朝鲜国内的部分抵抗意志。
只是,刘彻万万没有料到,成望这个辽东郡现在最高级别的军事官员,居然亲自去了朝鲜?
够胆!
更有种的事情,还发生在后面。
成望在奏报上说:然朝鲜君臣,终不肯奉诏!
然后,他就——“臣出于义愤,于是,杀朝鲜将……斩首百余,筑为京观,以慰惨死边民,在天之灵……”
真是有种啊!
刘彻拿着奏疏,站起身来,踱了几步。
成望的说辞,刘彻一句都不肯信!
什么朝鲜君臣终不肯奉诏?
不肯奉什么诏?谁的诏?
这个成望春秋笔法玩的真是顺溜!
至于后面的什么出于义愤,刘彻就只能呵呵了。
整个事情,这个辽东郡东部都尉给刘彻的感觉,就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作主张!
刘彻活了三辈子,这样的事情,岂能瞒过他?
看着这奏疏,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了小猪统治时期发生过的同样类似的事情。
一个叫涉何的小猪近臣,奉小猪的诏书,去朝鲜出使,回来的顺手宰了送他的朝鲜大将和贵族,然后,上报小猪……
只能说,历史真是出奇的相似啊!
这些官僚们,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们!
这个事情,刘彻现在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就是派出使者,调查整个事情过程,然后,根据事实来决定——这样的话,这个成望妥妥的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矫诏、欺君,哪一个都够杀他全家了!
只是,刘彻除了爱与正义外,找不到要这么做的理由。
后世欧米的殖民者们,哪一个不是败类人渣王八蛋呢?
但就是这些败类人渣,生生的给白皮们创造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即使到了新千年,欧洲白皮都还享受着这些败类人渣的遗产。
因此,像成望这样胆大够种的官僚,刘彻倒是希望能多一些。
起码,胆大妄为,比遇事胆怯,因循守旧好多了。
况且,真要那么干了,刘彻觉得,他恐怕会打击以后的殖民者的积极性。
想要殖民,首先的第一条,就得学会把夷狄当牲口看。
跟他们讲礼义仁恕的话,不止会养出一条条白眼狼,更可怕的是,他们未必会领情!
譬如说,三哥家的贱民们……
但,要是不处置这个成望,朝野上下的舆论就不提了。
刘彻担心,以后某些家伙有样学样,玩出类似后世霓虹一样的下克上,那就不好玩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要是以后的军官大臣,都这么玩,他这个皇帝就该去玩泥巴了。
第二个选择,自然就是奖赏这个官僚,给他升官加爵,作为典型,到处宣传。
只是,这么做除了激怒整个朝鲜君臣,使之不顾一切甚至于倒向匈奴外,没有任何好处!
刘彻现在面对的局面,可不是后世小猪面临的局面。
小猪征伐朝鲜时,匈奴人缩在漠南,头都不敢露。
当时,匈奴人恐怕还会对汉军攻击朝鲜,感到庆幸。
但现在可不同。
匈奴人的势力如日中天,一旦朝鲜放弃一切顾忌,全面投向匈奴,甚至成为匈奴的一个附属势力。
那时候,就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现在,刘彻还没做好军事上的准备。
打朝鲜,只是他的一个战术目的,通过打朝鲜,拿到梁国军队的控制权,才是他的战略目的。
这个成望打乱了他的计划和部署,还想要好处,做梦吧!
刘彻没马上下令,派出使者去抓他回长安,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至于第三个选择,那就是装哑巴,装作没有这个事情,不予任何回应。
很快,刘彻就做出了决定,他将手上的奏疏,丢进王道的手中,吩咐道:“拿去烧了!”
这封奏疏是成望的密奏。走的是特殊途径,没有经过丞相府,所以,只要烧了它,除了刘彻与成望自己外,没有人能知道整个事情。
只是,这样一做,刘彻清楚,成望就得看他的命了。
朝鲜人是肯定忍不下这口气的。
而卫满朝鲜,别的可能没有,但刺客、亡命之徒多的是!
许多在汉朝被通缉的罪犯,最后都是跑去了三越、匈奴和朝鲜避难。
小猪的那个涉何,就是死于朝鲜人的报复。
然而,这与刘彻何干?
成望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情,就得承受因此而来的风险!
他要是能躲过朝鲜人的报复和暗杀,那就证明,他还有点用。
躲不过正好!
“恐怕这也是小猪当年放任涉何的原因罢?”刘彻心里想着。
然后,刘彻就不再去此事了。
对刘彻来说,眼下最大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即将举行的考举。
根据内史衙门和少府衙门的预计,今年的这次考举,参考的士子人数,恐怕会超过一万人!
这么多人同时在长安参考,无疑是对刘氏政权组织能力的一次考验。
为了维持秩序,刘彻已经下令,从灞上抽调用于防备匈奴入侵的一万军队回到长安协助南北两军。
目前来看,长安治安大体良好。以往惹是生非的游侠儿们,今年都在忙着赚钱。
关中各种工程的开工,使得这些游侠儿不是受雇去做了监工,就是忙着在长安城招工,没那么多时间去行侠仗义了。
这次考举,对汉室而言,意义重大。
假如一切顺利,这次考举过后,汉室就将开启从封建军事贵族集团政体向官僚利益集团政体的过渡。
为了能让这一切顺利进行,刘彻做出了大量的妥协和让步。
譬如说,他下令,凡有列侯勋臣子弟参考,成绩一律自动上升一档。
前两天,他又下诏,以照顾功臣为名义,所有两千石以上官员的子侄参加考举,一律依照列侯勋臣子侄待遇处理。
黑吗?
确实很黑!
但却必须如此!
不然,万一闹出最终录取者大部分是寒门子弟的悲剧出来。
那旧贵族勋臣官僚阶级必然会仇视和抵制考举的进一步扩大化。
想要让改革顺利推进,刘彻就必须在这方面做出妥协。
刘彻从来就没幻想过,官僚贵族阶级会以国家社稷为重这样天真的事情。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国家和人民这样的口号,中二少年或许会信以为真,但,每一个成熟的官僚,都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情。
喂饱了贵族勋臣和官僚们以后,刘彻就得以对考举进行制度化和系统化的规范。
到今天为止,粗略的考举制度以及规范条例差不多出来了。
主要就是将考举的三轮考试分为三档。
通过第一轮的士子,将有资格被录用为关中地方的基层官员,譬如亭长、游缴、廧夫等等,从事基层的管理工作。这类士子被称为秀才,就是优秀人才的意思。
通过考举第二轮的,必然可以获得亭长、游缴、廧夫的任命,同时有机会出任地方县衙的刑曹令吏、书吏以及长安九卿衙门的低层文官。
这一类士子被称为贡士。
通过考举第三轮的,必然将出任县一级衙门的各种低阶官职,同时有机会进入到九卿衙门乃至于成为天子侍从官。
这一类士子被称为茂才。
这三类,在未来的升职以及考核方面待遇一样,全部都将从最底层的一百石官员起步。
但,很明显,基层的廧夫游缴在进步速度方面完全拼不过在县衙里的人,更不用说九卿衙门中的人和皇帝身边的人。
之所以要如此划分,既是要选取最优秀的人才来进行培养,更是刘彻不得不对现实做出的妥协。
毕竟,后世打个游戏,还要分个大神菜鸟,这考举,若没有个等级,就很难服众。
不然,别人肯定会问,为什么某某是九卿衙门里工作,哥却要去基层?
有了这套等级,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分配。
谁叫考了秀才而不是茂才呢?
更重要的是,这套等级制度的出台,可以堵住旧贵族勋臣官僚阶级的嘴。
朕都给你们的子侄加分了,优待了,还考不上,考不好,那是他们草包的缘故,不要再来埋怨朕不优待功臣了!
而与这套等级制度相对应的,则是刘彻对考举士子安排的出路的规定。
刘彻已经下令,所有考举士子,不管哪一类,全部必须从四百石以下开始工作。
没有特殊原因,譬如天子诏书、太后谕旨,一年最多升一级。
所有士子,三年内,不得出任一地主官如县令某曹首长等。
这就明显是给列侯勋臣官僚阶级们上枷锁了。
不然,那些家伙把自己的子侄安排到某些肥差上,让他像火箭一样的蹿升,三五年就运作到朝堂上或者某郡主薄、司马甚至郡尉郡守上。
那十年八年后,这个国家岂不是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为了防止后世脑残子孙,被官僚们忽悠了,搞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刘彻下令,将他的那道手令,勒石于未央宫温室殿花园之中。
只要这个国家的皇帝还姓刘,谁违反这条规矩,谁就是不孝子孙!
现在,刘彻主要要头疼的事情,就是考举的试题了。
现在,前两轮考举的试题都已经出炉了。
第一轮,主要是考基础的知识点,像基本的书读写以及基本的算术计算和一些常识性的问题。
只要读过几年书,不是太草包的,基本都能通过。
因此,这一轮的试题,刘彻是交给颜异和汲黯去编纂。
反正,要求不高,只要能有点基本的能力,就可以胜任廧夫、游缴一类的职位。
这第二轮就稍微复杂些了,要考校一些专业的知识。
像什么某里有户xx户,田xx顷,口xx,请问,该里本年度赋税多少?
又或者某甲犯xx罪,请问该处什么处罚?用那一条律令裁决?
这个事情,刘彻就已经交给了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去搞定。
一般能通过这一轮的,不是官宦世家就是名家弟子。
当然,混进草包的可能性也很大。
譬如那些自动提升一级成绩的列侯勋臣子侄。
但,那些家伙混进来了,也没多大影响,最终能脱颖而出的,必然是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
第三轮的考题,刘彻亲自来出题。
目前,题目刘彻也考虑的差不多了。
与去年那次考举相比,今年的考举,刘彻个人的政治色彩,更加浓厚了。
这第三轮的考举,就是刘彻挖掘那些未来的政治之星的途径。
什么样的人才叫政治之星?
当然是善于揣摩他这个皇帝的意图,能坚定的执行他的意志,并且贯彻下去的人才。
所以,这第三轮的考题,第一题就是——朕闻之,昔者管子曰:夷狄豺狼,不可厌也,华夏亲昵,不可弃也。倘使诸公为某地官员,该地夷民居多,试问,何以化夷为夏?
要是白痴敢用怀柔施德来回答,刘彻肯定一脚把他踹出去。
其他的题目,大体也类似如此,都是一步步的问参考士子,假如他们成为某个夷狄地区的行政长官,面对夷狄之民,或闹事,或撒泼打滚,他们的应对策略。
毫无疑问,这是刘彻在计划培养一批未来殖民地管理人才。
要求不高,心狠手辣,对外人能下得了手段,同时还懂的变通,没有满脑子的文青思想和仁义道德的人才。
刘彻可记得清楚,后世西方殖民者在他们的殖民过程中,也并非完全是压榨和欺凌殖民地的人。
譬如英国人发达了后,就想着推广他们的那一套价值观,玩什么人人平等,结果,人三哥的贱民不答应,于是,就有了印度大起义。
嗯,这也是三哥唯一一次对英国殖民者说不!
居然敢动摇贱民们的生活,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等这批人成长起来,应该刚好就是汉室殖民主义大兴的时候。
第401章 地狱之花
关中北方门户萧关。
匈奴正使须卜雕难,骑在马上,缓缓的走出萧关的甬道。
一个去年他来汉朝时,所未见到的场景,猛然浮现在他的眼前——数以百计的汉人,正拿着各种工具,顶着烈日,在萧关城墙之外,直道旁边的土地上工作。
一条条木制的器物,被他们一根根的按照严格的比例安放。
起初,须卜雕难以为这是某个汉人富豪在玩什么花样。
但随着他继续沿着直道向长安前行。
在漫长的直道一侧。
汉人的工匠和监工,数之不尽,到处都是在工作的人们。
道路两旁,一座座过去所未见过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
须卜雕难很轻易的就辨别出来,那些建筑,明显具有类似马驷一类的功能,可以供马匹休息、进食以及保养。
“汉朝人,这是要做什么?”须卜雕难感到难以理解。
一路走来,须卜雕难仅以肉眼观测到的工人和工地,就有上百处,这意味着至少有一万多人正沿着直道建造着某种工程。
这显然,已经不可能是任何私人所可以承担起来的巨大工程。
甚至,当世除了汉朝这个拥有近乎无穷无尽财富与人力的国家外,不可能有其他任何势力,能进行一个如此庞大的工程。
“或许,汉朝人是在修建类似水渠一类的工程吧?”须卜雕难心里想着。
但是,须卜雕难看着那些在忙碌的工人,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汉室派往匈奴的使团,还是匈奴派来汉室的使团,都是写作使团读作间谍。
收集一切沿途所见所闻的情报,回去整理备案,也是须卜雕难的工作之一。
于是,须卜雕难让人请来负责迎接他的汉朝官员,问道:“敢问贵官,贵国这是?”
负责迎接须卜雕难的是大鸿胪的一位丞令。
这丞令神秘的笑了笑,拱手道:“贵使何必关心这等俗物呢?”
然后就坚决不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这就更让须卜雕难心中难受。
可惜,一路上,汉人的军队一直都在监视使团的成员。
不然,须卜雕难真想找人好好问问,汉人修建一个这样的工程,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须卜雕难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工程,恐怕十之八九与军事有关!
而这次使团自从进了萧关,监视他的军队,就比以往出使汉朝时的军队数量要多上一辈。
很显然,汉人并不希望他有任何打探的行为。
汉人越不希望他知道,须卜雕难反而越想知道。
“我一定要弄清楚,汉人,这是在做什么?”须卜雕难心里想着。
一如汉人有着在匈奴内部的情报来源一般,匈奴人也在汉人中有着情报来源。
这个世界,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可惜,须卜雕难永远都想不到。
汉朝想瞒着他的,不是这个正在施工的工程——轨道马车,这个事情,是瞒不住的,一旦它竣工,必然会被天下人包括匈奴人知晓它的存在和运作方式。
刘彻真正想隐瞒须卜雕难,不让他知道的事情是——就在须卜雕难进入萧关的同时,另外一个来自匈奴的使团,已经出现在长安城中。
此时此刻,刘彻就正在宣室殿中,看着这支使团所呈递上来的一份长长的采购清单。
“胃口还真不小啊!”刘彻看完清单,心里冷笑着。
五千匹上等丝绸,一千石茶叶,五百石大黄,一百石花椒,这就是对方开出来的价码。
这几乎是狮子大开口了!
五千匹丝绸,即使以汉地的价格,也足足价值几千万钱了。
其他茶叶、大黄、花椒,加起来,差不多也值一两千万。
但是,对方开出来的交易筹码也不低!
各种珍奇物种,足足装满了二三十辆大车。
全部都是汉室本土所没有的,其中,甚至就包括棉花这样的神物。
甚至,还有着三十匹种马!
即使不算这些东西,单单就是,可以给匈奴单于添堵这个理由,刘彻都会很乐意做这个买卖!
谁叫这个使团是乌孙国的大禄牵头,加上一帮匈奴国内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联合起来的呢?
因此,只是稍微考虑一下,刘彻就在这张清单上写了一个可字,然后交给王道,让王道去转达给少府衙门。
这笔交易,刘彻就不走国库了,直接从少府的物资里抽调。
反正,少府东西多,而且放在库房里难免会有发霉变质的情况。
还不如拿去换些东西。
当然了,刘彻也不是冤大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次交易的各种物资,刘彻会让人一个个的去标价,然后把价格告诉来人。
汉室需要的,有用的,自然不妨给个高价。
那些没太大作用的东西,随便给个价格就行了——总之,只要最终价格差不多达到对方的期望值就成了。
这样下次交易的时候,对方肯定会把那些高价的商品运来。
刘彻借此,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实现许多目标。
“王道,再去将乌孙人送给朕的那几盘花拿来……”刘彻忙完此事,就对王道吩咐了一句。
“诺!”王道点点头。
不多时,几个宦官就捧着几盘色彩艳丽,芬香无比的鲜花,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这几盘花,是乌孙大禄作为‘礼物’‘免费赠送’给刘彻的。
大体上,那位乌孙的大禄,是想用这种美丽无比的鲜花来讨刘彻的欢喜。
不得不说,他做对了!
刘彻确实对这几盘赠品很感兴趣!
刘彻看着那几盘美丽无比,正含苞待放的鲜花,他的心,却是冰冷无比。
“茎直单花不分支,花朵如此艳丽……”刘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地狱之花啊!”
他虽然不是什么植物学家,也从未见过那传说中曾在近代风靡全球,毒害无数国家和民族的地狱之花。
但,对于这种原产三哥家,其后遍布全球的这恶魔之花,真是如雷贯耳!
哪怕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而这地狱之花的特征又是如此明显!
说起来,这种植物,其实在最初,仅仅是作为一种观赏植物出现的。
就如现在这样,被人送来送去,当成一种好看的玩物。
而它的药用价值和更深层的魔鬼属性,此刻还未被人发觉。
“朕该怎么处置它们?”刘彻看着这几盘花,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刘彻很清楚,他现在面对着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这种来自地狱魔鬼的赠品,就是一柄双刃剑。
它能杀人,也能杀了使用者!
后世大英帝国全盛时期,确实用此物害了不少人。
但也害了它自己的人。
大英帝国的大烟鬼,从人口比例上来说,与我大清是大哥别笑二哥。
然而,同时,它巨大的药用价值,也使刘彻无法忽视它。
在这个时代,再没有比这种地狱之花更灵验的麻醉药和杀虫药了。
有了它,南方的寄生虫病以及各种折磨人民的疾病,就不再可怕。
甚至许多人的生命可以被再次拯救!
前提是,只能小剂量的使用,而且,必须严格控制次数。
但是……
“呵呵……”
“控制的了吗?”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谁能阻止?”
刘彻非常清楚,那些闲得无聊的贵族们,假如发现了这个东西,会怎么对待它?
看看现在的人参就知道了。
魏晋时期,可不缺吃了五石散,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的‘风流名士’。
“传朕的命令,把这几盘花,放到未央宫的兰台上,没有朕的许可,敢有接近此物百步距离者,杀无赦!”刘彻踌躇许久,最终也还是没下定决心,只能将这些花还有它的种子,全部放到只有他这个皇帝才可以进去的兰台,更下了严令,禁止一切靠近和查探者。
对刘彻来说,这花,如它的外表一样,即美丽诱人,又危险无比。
他有心想学杜邦,但又怕控制不住。
只能暂时先搁置到一边。
不过,在转身的那一刻,刘彻忽然想道:“话说,倘若将此物制成蜡丸,然后招募一批夷狄敢死之士,待其上阵时,分发此物……”
人类的战争史上,使用兴奋剂的次数,数不胜数。
没道理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
第402章 展示肌肉(1)
次日,早朝之时。
匈奴正使须卜雕难,就带着他的使节团,迈步走进宣室殿这个汉朝的中央权力核心。
“外臣大匈奴当户须卜雕难,敬贺汉皇帝登基!”须卜雕难恭身下跪,以匈奴的礼仪伏地一拜。然后,就拿出一封木牍所著的国书,呈递在手上,站起身来,道:“此我主大匈奴撑犁孤涂亲笔所书之国书,呈与皇帝御览!”
刘彻挥了挥手,一位宦官立刻跑下去,将那国书,接过来,然后,转交到刘彻手上。
刘彻拿着那木牍,扫了一眼。
如史书所载一模一样,匈奴人的国书,长曰一尺二寸,宽也差不多。
抬头第一段文字,就是嚣张无比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
这样的国书形制,是中行说那个汉奸教匈奴人搞的。
目的是为了羞辱汉室君臣。
但,俗话说的好,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历史上小猪,后来就报了这一箭之仇!
他不止在战场上狠狠的教训和报复了匈奴人,更在外交国书上,将匈奴君臣羞辱的体无完肤。
小猪是这么说的——南越王头已悬汉北阙,今单于能战,朕自将待边,不能,则南面而称臣,何苦远走亡匿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更戏剧性的是,匈奴人的单于,早被打破胆子了,连半句硬话都不敢放,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传信的汉使大摇大摆的离开单于庭!——伊稚斜以后的匈奴单于,可谓一蟹不如一蟹。
乌唯那个软蛋一度曾经想干脆投降算了,且鞮候更加不堪,居然说出了‘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明摆着把自己放到了汉室藩臣的地位。
刘彻不认为,他三世为人,有着汉室两代天子为他打下的坚实无比的基础,又有着臣民的支持,拿着这么好的一副牌,还打不出小猪那样的牌局出来!
所以刘彻也懒得去看国书的具体内容了,他微微一笑,道:“请贵使转达朕对匈奴单于的问候……”
现在,匈奴的军事力量远超汉室。
汉室还处于战略防御阶段。
刘彻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机。
所以,表面上的客套和礼节,他还是会的。
须卜雕难微微欠身,道:“外臣代大匈奴撑犁孤涂,多谢皇帝问候!”
话虽然说的很客气,但那态度,却是嚣张无比,只差没把鼻孔朝天了。
看的殿中的大臣人人怒目相对。
刘彻却是挥挥手,不以为意——假如换位思考,他是匈奴人,见了老对头家里面新上台的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他也会这样。
不为别的,只为了试探那个毛孩子的城府和性格。
类似这样的战略试探,史书上屡见不止。
便是后世天朝与米帝之间,也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故意挑衅式试探,为的就是摸摸对方新上台的那位大统领(总书记)到底有几把刷子。
说实话,这次匈奴人是派出使团而不是军队来试探,已经出乎刘彻的预料了!
刘彻本来都已经做好动员关中及边郡民兵应对匈奴入侵的准备了。
既然匈奴方面不想动刀兵,刘彻自然欢迎之至。
当然,刘彻深知,一位的软弱,只能让人认为你好欺负。
只有展示肌肉,才能吓阻战争!
所以,他给这次的匈奴使团,安排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接风宴。
刘彻微微笑道:“贵使来得正好,朕明日将于上林苑观兵,贵使不妨与朕同去!”
自打墨家开始重新为汉室效力后,刘彻已经借着杨毅网罗了近百名墨家子弟。
这些人,与少府的机器一结合,立刻就爆发了空前的效率。
到今天为止,墨家的学者们在少府的工匠以及军队将领的帮助下,已经成功的发明两种新式武器,并改进了汉室多种在役主战兵器。
其中就包括了大黄弩和连弩这两种威名赫赫的武器。
按照刘彻的命令,这些新式武器将首先在南北两军开始装备。
这段时间,正好有一个南军的司马已经完成了换装。
七百把陌刀,五百副连弩,因此展开的火力,将告诉所有敢于挑衅汉室的人,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须卜雕难闻言,自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个近距离观察汉室军队的情况。
他于是恭身道:“皇帝有请,外臣不敢拒绝!”
刘彻哈哈一笑,道:“那么贵使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朕会让人来带贵使去上林苑观摩的!”
这么好的一次展示汉家肌肉的机会,刘彻自然不止请了匈奴人。
他还请了目前在长安的真番王、马韩王以及其他小国国王。
除此之外,刘彻还特别没有节操的邀请了另外一支‘匈奴’使团。
当然,在安排上,刘彻将这两支使团做了有效的隔离,基本可以确定,双方谁都没有机会与对方接触。
“诺!”须卜雕难恭身一拜,罕见的说了一次汉语。(注)
待得须卜雕难一行退下去后,刘彻一挥袖子,将那封匈奴国书,往地上一砸,极为愤怒的道:“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勃逆,太宗、仁宗两代先帝忍辱负重,今日匈奴再辱朕之颜面,昔者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朕誓必令匈奴人知道,什么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这是他这个皇帝必须要表的一个态度!
汉人刚烈,尤其刘氏天子更是如此!
当初,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撕毁和亲协议,悍然入侵,这位天子亲被甲胄,发三辅兵,置三将军,又以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屯于渭北,征集了一千辆战车,骑步兵十万,太宗孝文皇帝御驾亲至渭北,教训士卒,慰问官兵,激励鼓舞军民的斗志,甚至,他还坚决要御驾亲征。
要不是薄太后拉着,汉匈在当年就全面开打了!
因而,对刘氏来说,继承太宗孝文皇帝遗志,向匈奴讨还血债,就是政治正确,即使是最坚决的主和派,也没法子在这个问题上设置障碍,最多说些什么实力不济,不该跳起战端或者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的屁话。
因而,刘彻此话一出,主战派们自然是嗷嗷叫着,鼓舞不已。
便是主和派们,也只能劝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此刻,还不是开战之时……”
刘彻看了一眼大臣们,心知,这个戏演到这里应该是刚好,再演下去就要过犹不及了。
于是他道:“朕知道,所以朕才要忍辱负重,然,有朝一日,朕,必亲执匈奴单于问罪于朕阶前!”
这不是嘴炮,而是一个政治信号。
刘彻完全就是想借此告诉长安的贵族们,都给朕去读兵书,练武艺吧!
整天斗鸡走狗,小心上了战场,有命去没命回!——汉室与后世王朝一个截然不同的特征就是,一旦发生战争,作为最顶级的贵族列侯们,必须上阵杀敌。
这是一传承自先秦时代的传统。
是以,列侯们再怎么草包,基本都有过军旅经历。
即使是出了名的三代单传,以病秧子闻名天下的平阳侯曹家,在小猪时期,也是披着甲胄上阵了。
馆陶太长公主刘嫖的儿子成蟜,现在就已经在北军中担任起一个都尉的官职了。
太皇太后窦氏的族人,也都是在军队中服役过的,甚至有不少窦家人本身就是现役军人。
譬如南皮候窦彭祖,不久前刚刚从长乐宫卫尉职位上卸任。
现任大将军窦婴更是确确实实的现役军人。
上层的贵族,都如此尚武,底层的民众,是个什么情况,想想都知道了。
这才是为什么,汉独以强亡!
刘氏王朝,本质上,就是一台战争机器!
第403章 展示肌肉(2)
翌日,天色刚刚放白。
义纵就已经起床了。
他习惯自己穿衣,自己洗漱,自己做饭,自己整治行装。
即便他今日已经身为大汉奉车都尉,位列天子近臣,家姊又贵为天子宠妃,他也依旧不改本色。
义纵虽然年轻,但少年时的苦难,使得他比其他多数成年人还要稳重。
他默不作声的穿戴好甲胄,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系上佩剑,便出门坐上马车,朝着武库而去。
当义纵抵达武库时,武库的库房前,已经站满了士兵。
这些士兵,就是他麾下所管辖的北军精锐。
总计是三曲的编制。
因为是北军,编制相较边关满元的部曲,缩水了一大半。
但每曲也编有五百二十人。
每曲辖三屯,,屯下有队,队下设什,什下辖伍。
这套军事编制制度,是承袭自秦军,经受过无数次战争考验的科学配置,部曲屯队什伍,层层配置。
几乎已经臻为这个时代最合理的制度。
今上即位后,就以他义纵和剧孟为两个支点,直接掌握两支北军的精锐宿卫部队。
尤其是他义纵麾下的这支部曲,本身就是未央宫的天子宿卫部队。
不久前,天子更亲自下诏,为义纵统帅的这支部队命名为‘羽林卫’。
意为‘为汉羽翼,如林之盛’。
经过这两个月义纵的调整和筛选,如今,这羽林卫辖下一千五百余人,全部都是从南北两军甚至是灞上的野战军,陇右的驻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干士卒。
每一个卫士的身高都不低于八尺,俱是勇武忠诚,淳朴忠厚的良家子。
而良家子在汉室,只代表一个意思——地主阶级的子弟。
这些士卒中,家中条件最差的,也有两三顷土地!
因而,这些士卒,才有如此素质。
义纵下了马车,然后,再整理一下仪容——自从跟随周亚夫出征回来后,义纵的一举一动,都带了些周亚夫的影子。
周亚夫为人倔强,治军严整,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
经过周亚夫调教后的义纵,对军容军纪最为看重。
等义纵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确认无误后,才精神抖索的走进武库前的校场中。
见到义纵到来,一千五百余名站的笔直挺立的士卒,人人依旧笔直的挺立着。
没有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东张西望。
所有士卒,上至军官下至步卒,如同一个个雕塑。
义纵走上校场的台子,扫了一眼黑压压的方阵,大声道:“诸君,早上好!”
“义都尉早上好!”士兵们整齐划一,大声答道。
他们纷纷用拳头击向自己的左胸甲胄,顿时,校场中就只有砰砰作响的金鸣之声。
义纵也用右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算是回礼。
这套全新的军礼,是天子亲自制定的羽林卫军礼,即使是天子当面,倘若士卒甲胄在身,也只需如此行礼。
义纵放下拳头,整个校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他大声问道:“吾等何人也?”
“吾等羽林卫!”士卒们大声答道。
“吾等为何而战?”义纵再问。
“吾等为陛下而战,为大汉社稷而战,为天下黎庶而战!”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军官们带头喊起了口号!
义纵摆摆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问道:“吾等誓言是什么?”然后他就单膝跪下来。
所有士卒顿时都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与义纵一样单膝跪下,面朝未央宫方向。
一时之间,慷慨无比,也狗血无比的声音,响彻整个长安。
“吾等立誓,永世忠于天子,忠于大汉社稷,忠于华夏先祖,旦有一息尚存,吾等矢志不渝!”
“吾等誓言,拼死守护大汉天子,维护大汉社稷!”
“吾等誓言:遵从汉天子的诏命,服从汉天子的指挥,听从汉天子的召唤,谨奉甲子诏谕,为天下黎庶福祉,大汉社稷江山而战!”
“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苍天作证,上帝为鉴!”
“如违此誓,请上帝予大罚齑之!”
亢长的誓言说完,义纵才缓缓起身。
但他的整个人依然沉浸在誓言所掀起的热血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恨不得为汉室江山社稷抛头脑洒热血,献完青春献子孙。
回望麾下士卒,多数也是如此。
当今之世,世人重信守诺。
便是混蛋人渣,一旦立下誓言,也轻易不敢破坏。
像这种以神明上苍为证,立下的誓言,只要有人胆敢破坏,那么,举世厌之弃之!
一个很明显的佐证就是曲周候俪寄,违背了与吕禄的友谊,结果至今为人非议。
俪寄不过是卖了一个没有立下过任何誓言的朋友,都被人天天非议,这一千五百多士卒军官中,谁要将来敢背誓,立刻就会被家族除名,世人唾弃。
更何况,这誓言,每日清早全军集训之时,必然会复述一遍。
这是来自天子的旨意。
义纵也不得不佩服今上,能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收拢军心。
有了这个誓言,这校场中的一千五百余人,从士卒到军官,恐怕人人都会变成天子的死忠。
而且,因为这些士卒将校,俱是良家子,等他们服役完成退役归家之后,在他们的影响下,他们的子侄族人,恐怕也会连带的被影响,成为汉室最忠诚可靠的力量。
这一千五百余人,足可影响数千户家庭,辐射万余户。
再算上同样被要求如此立誓的驸马都尉剧孟麾下的一千五百余人。
五年之内,整个汉室军队,都会逐步的完成这一的誓言改编。
以天子的意思是,将军队指挥权,完全收归国有。
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个意志,一个声音!
第一批将接受这个改革的军队,将是来自梁国的张羽、韩安国所部。
“陛下真是圣君……”义纵心里想着:“恐怕等张羽、韩安国所部打完朝鲜后,梁王就会发现,这支军队,他已经指挥不动了!”
对于这一点,义纵有着完全足够的信心。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习惯了,就很难改变!
譬如义纵这两个月下来,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带着将士们诵读誓言。
假如有一天没有诵读,他浑身都觉得难受,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将心里的这些思绪抛之脑后,义纵看向所有士卒,道:“陛下有诏,今日,我等羽林卫,护持天子,观兵上林苑,维护秩序,保证陛下安全,诸君,可有信心?”
“我等羽林卫,誓死效命!”
金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所有将士,听吾号令!”义纵拔剑出鞘,下达命令:“全体都有!向后转!以什伍为单位,踏步走!”
“诺!”
一千五百余人,立刻如同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开始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全副武装,转向走出校场。
首先走出去的是三百名羽林骑兵。
所有骑兵皆身披重甲,战马选用汉室马场中最好最优秀的马匹,马镫马鞍马蹄铁三件套全部配齐,每一个骑兵,背上皆备有两套连弩以及一背包的弩箭,手上更是拿着经过改良后的,适用冲阵的长枪。
这种长枪,是经过特殊设计,多次改良后的产物。
它的枪柄有特殊的托槽,便于骑士握持。
枪头以钢铸而成,锋利无比。
义纵听说,这种骑枪,只是试验性质,装备在他的羽林卫,测试性能。
真正的制式骑枪,还需要不断的试验和测试,以确定完全符合实战需要,才会量产装备。
在本质上来说,他的羽林卫与驸马都尉剧孟麾下的那支虎贲卫,都是汉室试验武器装备的军队。
所有新式武器和装备,从今以后,都会先在这两支部队装备,通过实际使用,反馈给少府意见,不断改良后,才会大规模的列装其他部队。
甚至,某些武器,暂时只会装备这两支部队。
譬如,紧随骑兵之后的五百陌刀兵。
这五百人,人人身上都穿着坚固轻便的皮甲,所有士卒,都是选用力大无比的勇士。
他们装备的武器,主要就是一柄足有一人高的锋利长刀,刀刃以精铁铸成,厉害无比,最是适合冲阵,在多次练习中,义纵就已经发现这种武器,最适合的就是墙式推进。
在演练中,几乎没有任何兵种,能与陌刀正面抗衡。
一旦被陌刀近身,敌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乱刀分尸。
只是,这种武器,对精铁和钢铁的品质需求极高。
暂时,即便是少府,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资源来供给汉军换装陌刀。
而且,义纵听到风声,天子似乎也没打算大规模武装陌刀。
陌刀兵的定位,只是辅助兵种。
据说,一种全新的甲胄以及它的配套装备,正在少府研发中。
大抵三五年内就会装备羽林卫,届时‘将改变战争的模式’,让所有与之对敌的一切兵种黯然失色。甚至使得‘绝大多现役武器与兵种,立刻面临淘汰’——这些事情是某次王道与义纵闲聊时所说,可信度非常高!
对此,义纵非常期待。
陌刀兵之后,是汉室传统的优势兵种——弩兵。
他们装备的是全新改进型的连弩和大黄弩以及各种轻重弩机。
现在的连弩经过墨家的初步改良后,已经大大减少了故障率,更应用了秦代的标准化零配件制度,所有弩机的零件,基本实现了可以互换。
而大黄弩,则经过了重新设计,虽然使其射程从四百步降到了两百步,但准确性和实用性都得到了加强,不再需要好几个人才能上铉。
最后的则是仪兵,俱是帅哥,身材健硕伟岸,拿着斩马剑,披着厚甲,专门用于为天子开道。
…………………………………………
与此同时,在武库的另外一个方向。
驸马都尉剧孟,同样在带着自己手下将士,面朝未央宫,诵读着效忠誓言。
誓言诵读完毕后,剧孟就看向他麾下的一千三百多名将士。
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名为‘虎贲卫’,与羽林卫一般,都是天子钦赐名号、旗帜。
羽林卫的旗帜,以山河为像,意喻这是一支始终守护大汉天子的近卫军。
而虎贲卫的旗帜,则是一头啸傲在山林之中的猛虎。
与名字一样,这支军队,就是专门面向实战,以战争为目的的军队。
它的全部士卒,俱是从今年东征吴楚的平叛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干之士,每一个人,都有战功在身,全部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真正战士!
剧孟挺起胸膛,大声对着他手下的将士们问道:“今次陛下,将于上林苑,观吾等虎贲卫士之勇,届时,匈奴、乌孙以及东夷诸国,皆列席其中!”
“陛下的意思,便是让我等虎贲卫,以钢铁的意志,顽强的斗志,向四夷诸国,展示我汉家威武,叫他等不敢再有犯汉之心,诸位,可有信心?”
“虎啸山林,以武卫国!”虎贲卫的士卒大声喊着虎贲卫的口号,给予他明确而清晰的回答。
剧孟看着信心十足,斗志昂扬的手下们,心中也颇为自豪。
他摆摆手,然后道:“下面,请程司马给诸位讲解本次观兵,具体安排与诸君所司各职!”
剧孟不比义纵,他年纪大了,在军事上的眼光和天赋也都有限。
然而,剧孟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可以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来管理和约束这些士兵。
这位程司马,就是剧孟能将这一千三百多号士卒管理的井井有条,各种制度与训练和任务都能圆满达成既定目标的依仗。
剧孟在见识过这位司马的才能与才干后,就果断的将这虎贲卫的实际日常管理权力与作训权力交给了对方,他只保留下人事权和指挥权。
事实证明,剧孟的选择没有错。
这位程司马,在军事上的天赋远胜于他,能力也是不凡,两月以来,虎贲卫能与羽林卫并驾齐驱,甚至在某些地方超越羽林卫,这位司马功不可没!
剧孟已经做好打算了,等这次观兵之后,就向天子举荐这位司马。
随着剧孟的命令,一位身穿甲胄的军官,越上台阶,先对剧孟行以虎贲卫的军礼——如羽林卫一般,以右拳砸击左胸,道:“卑下虎贲卫甲曲司马程不识谨受都尉之命!”
待剧孟回礼后,程不识才转身,面朝整个虎贲卫,行以军礼。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金鸣之声。
程不识看着虎贲卫的士卒,心中也是感慨良多,过去一年多的经历,于他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一年半以前,他就已经是一位前途光明的司马了。
但,即使经过了吴楚之乱,他立下大功,却依然还是司马。
究其原因,只能怨他自己站错了队伍。
谁叫,当初力举他为司马的人姓田名蚡,现在已然是被打倒在地,还被踩了一万脚的‘居心叵测’的小人!
受其牵连,程不识的仕途大受影响。
即使他随太尉出征,立下了不少功劳,但,等论功行赏的时候,大家都选择性的无视了他。
还是丞相周亚夫看不过去,吩咐了一句,将他调到这虎贲卫,他才迎来了新生。
特别是剧孟,并不因他的‘田党’身份而排挤甚至打击他,反而授予重用,将这虎贲卫的训练与整编管理之权,交托于他手。
因此,程不识对剧孟的知遇之恩,甚为感动,一直都是全心全力的辅佐剧孟,管理着这虎贲卫的大小事务,从最初的整合,到如今的初具战斗力,程不识,在这上面耗尽了心血,甚至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如今,看着这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与精力的虎贲卫,程不识脸上也露出些欣喜的笑容。
再想到这支军队,马上就要接受天子的检阅和视察,还将在诸夷使者国王面前,展示虎贲卫的战斗力,他的心就忍不住澎湃起来。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清了清嗓子,对着虎贲卫的将士们,道:“这次,圣天子观兵,意在扬我汉室尚武之风,诸部曲屯队什伍各令丞,一会都来虎贲卫演武厅,听候安排!”
程不识向来喜欢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
为了这次观兵能顺利,他已经足足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自接到命令以来,程不识就不眠不休的开始策划起观兵与演武的所有步骤细节,力求完美。
“诺!”诸军官纷纷得令!
虎贲卫的军官,全部是从现役的汉室野战军中调来的。
即使只是一个伍长,放在其他地方,也能胜任一个队率甚至司马,论起作战素养和素质,即使是羽林卫,也不如!
因此,虎贲卫对羽林卫的那帮花架子是看不上眼的。
他们总觉得,自己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与那帮估计连死人都没见过的温室花骨朵,那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加上,作为目前汉室唯二的两支天子亲自赐名赐旗,天天关注的新式军队。
虎贲卫与羽林卫,难免就会产生竞争的意识。
对于这次观兵,主角是自己,而非羽林卫那帮娘娘腔(程不识语),虎贲卫从上到下,都非常满意。
几乎人人都卯足了劲,这次要让羽林卫的家伙们好好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大丈夫,真正的军人。
程不识看了看时间,接着道:“现在是辰时,天子将于午时,御驾抵达上林苑,其余诸将士,利用这段时间,各自检查自己的武器器具与甲胄!”
“诺!”
………………………………………………………………
刘彻此时,刚刚起床。
迎着晨曦,他在御花园中晨练了起来。旁边,王道恭身低头,汇报着长安城中各方面的动静。
“陛下,昨日,长安士子们闻说匈奴使者来了以后,纷纷串联,有人鼓噪,说要联合公车上书朝廷,不可再授匈奴讹诈!”王道小心翼翼的汇报着这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刘彻听了,微微笑了一声,继续自己的‘刘氏太极拳’。
“哦,是那些人在串联?”刘彻问道。
此事早在刘彻的预料之中。
文人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嘴炮治国,空想论政,这都是他们中二时期必然有的事情。
刘彻前世在天朝时,也干过键盘政治局的勾当,对此很清楚。
但他与天朝一样,对这些读书人这么急着表现自己的政治欲望,有些不以为意。
中二少年们,总是恨不得马上屠日灭美。
但真要听他们的,这国家就要乱套了。
然而,谁没有中二的时候?
而且,倘若国家的读书人都变得沉默,面对外侮,不敢开口抗议,那这个国家的前途也就可以想象了。
“有位叫公孙弘的士子,尤为活跃……”王道低头答道:“其与来自东南齐鲁的士子,纷纷鼓噪……”
“公孙弘?”刘彻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可真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啊!
想不到,这位前世的权相,居然也有中二时期。
不过想想秦侩都当过愤青,汪精卫也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时候。
公孙弘当个愤青,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况且,实际上,目前民间的主战派声音,基本都是来自儒家。
与后世的酸儒们不同,此时的儒家,主流就是推崇大复仇。
什么叫大复仇?
意思就是十年前某人打了你一顿,十年后,你揍回来,天经地义!
在此思潮影响下,当世的儒生,基本都是主战派。
这也是前世小猪时期儒家能坐大的根本原因——从皇帝到民间,大家都在推崇大复仇,主张对匈奴进行复仇战争,在这样的大势之下,黄老派还想维持和平,那自然是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
刘彻将这个事情放到一边——此事,自然有内史去管。
他看了看太阳,问道:“羽林卫已经出发了吧?”
“回禀陛下,义都尉刚刚派人来通秉,羽林卫一千五百三十一名士卒,已全副武装,进入上林苑!”王道答道。
刘彻点点头。
羽林卫与虎贲卫,是他的两个试验品。
两者都是以后世的军官教导团为原型进行打造的。
只不过,羽林卫基本由良家子,也就是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的子弟为兵源。
而虎贲卫,则不讲究出身,只以成熟的军官士卒为根基。
刘彻想看看,这两种兵源组成的军队,最后,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只是有个事情,让刘彻感觉比较奇怪。
剧孟明明没有任何的军队组织管理经验和背景,他是怎么把虎贲卫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在许多方面比义纵的羽林卫还要强的地步?
刘彻看过几次虎贲卫的操演,以其操演表现出来的水准来看,这支军队已经具备了作战能力!
两个月,就让一支成员来自五湖四海的军队具备战斗力。
这剧孟难不成是孙子在世,司马骧且复生?
要知道,义纵能把羽林卫管理好,那是因为他的便宜岳父老泰山周亚夫将他的得力家臣以及幕僚派过去帮忙。
即使如此,义纵也常常有些力不从心。
这么想着,刘彻就好奇的问道:“王道,你可知道,剧孟最近跟什么人走的比较近?”
王道想了想答道:“回禀陛下,最近剧都尉常常邀请其麾下甲曲司马程不识回家吃饭,两人常常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程不识?”刘彻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这货什么时候跑去剧孟手下,与剧孟搞基了?
若是程不识的话,剧孟的虎贲卫能有今天,就解释得通了。
这位前世与李广齐名的大将,最出名的就是练兵啊!
而且是流水线式的练兵,程不识麾下的军队,几乎都有点类似后世十八世纪的欧陆军队的风范了。
刻板,一丝不苟的执行所有的命令,即使是前面地震火山爆发,他的军队,也会按照既定的命令前进,扎营,防御,然后继续前进。
这么一想,刘彻还真觉得,虎贲卫确实有那么一种味道了。
“但愿,虎贲卫不要把匈奴人吓出心脏病……”刘彻心里想着。
陌刀军阵+连弩急射+强弩打击,这一套下来,恐怕还真会吓出几个心脏病。
可惜胸甲骑兵还没影子,不然来个墙式冲锋,估计匈奴人回去后就得准备怎么来维持目前的局势了。
“墨苑那边进展怎么样?”刘彻又问道。
墨家的弟子们,集体被刘彻安排在少府为他们兴建的墨苑中。
刘彻为了拉拢这些技术宅,已经许诺,墨苑之中的墨者,只要不造反,随便他们玩什么。
因此,这帮家伙就常常玩的有些大。
行为呢,也常常有些出格。
不过都在刘彻可以接受的范围。
养科学家和文学家,就得学会接受这些家伙各种各样的怪癖。
刘彻最近除了督促这些家伙好好的研发水利锻压技术,帮着关中铺架水车外,还交给了他们一个任务——研究一种更先进的专用于轨道的运输马车。
王道闻言,苦笑两声,答道:“陛下,最近墨苑中的墨者们,都出门去关中各县了……”
“哦……”刘彻一拍脑门,心道:“怎么把这事情忘记了!”
说起来,这些墨家的科学家,比后世的圣母们还圣母。
后世的圣母只是嘴炮圣母,真要他自己亲力亲为,十个圣母九个肯定不干。
但墨者们就是真正的言出必行。
每年的六月和十二月,这些墨者都会拿着自己的俸禄,分发给民间的贫苦农民,还会去乡下最贫穷的地方,与农民同甘共苦,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等把所有的俸禄和钱财散光,自己再赤脚走回长安,继续工作。
这个传统,在秦代时,墨家的人就已经坚持了上百年。
如今,重新活跃后,这些家伙又故态萌发了!
不过,这样也好!
多一些这样的慈善家,有助于社会和谐,更可借助这些墨者,为他这个皇帝争取民心。
于是,刘彻命令道:“传朕的命令,墨苑的墨者们,每人加薪五成,另外,让内史单独划一个贫困县出来,给墨者们治理!”
刘彻对墨家很了解。
他清楚,这些家伙有个怪癖——假如他们觉得,他们为当政者服务,而自己的理念,却没有施展的空间,那他们绝对会撂挑子走人!
在秦代的时候,也是如此!
而秦人的做法与刘彻一样,将几个穷的掉渣的县丢给这些墨者,让他们去实践自己的治政理念,同时派些法家官僚监督,防止他们玩脱了。
这样子,墨家在秦代居然觉得自己的理想得到了实现……
好吧,只能说,科学家什么的,确实心思太单纯了,玩不过政治家,那是肯定的!(想知道《我要做皇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404章 展示肌肉(3)
午时三刻,刘彻御驾自未央宫启程,随行的有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晁错以及内史田叔等重臣。
东夷诸国国王也跟着去打酱油。
对于能随汉天子同行,不管真番王也好,马韩王也罢都是心满意足的。
倒是随后赶来的两拨来自匈奴的使团,都怀着各自的心思。
须卜雕难心里是盘算着,如何的尽量多讹诈些钱财与东西回国,好向单于交代。
而另一拨匈奴人,心里面也没打什么好主意。
这些人中的乌孙人也就罢了,他们与汉室隔着一个匈奴,对汉室的一切都不太关心。
但其他人的心思就复杂了。
对他们来说,汉室,只是他们的利用对象罢了。
只等将来大事成功,他们就将全力南侵!
历史,有时候就是如此荒唐!
现在,汉室的敌人,匈奴单于军臣的使团,其实是匈奴国内对汉室相对温和,主张和平的派系。
而汉室的‘朋友’,运着各种匈奴人严格限制甚至禁止交易的违禁品来长安的使团,却是匈奴国内最为敌视和仇视汉室的派系。
这让刘彻看了,都有些恍惚。
只能说,历史常常就是这样的讽刺!
“真是感谢这些家伙……”刘彻心里想着。
刘彻现在已经弄清楚了,那位左贤王的儿子,就是后来在军臣死后,逆袭上位的枭雄伊稚斜。
但这位前世一生都在仇汉,与汉室战斗的匈奴人,恐怕永远都想不到,他这次的使团带来的东西,将会使汉室的军事农业经济,从此跃升一个等级吧?
他给刘彻送来了小猪后汉室最主流的战马乌孙马的马种。
乌孙马对汉室骑兵的意义重大。
因为,有了乌孙马后,汉室就可以组建真正的标准重骑兵集团了,也拥有了与匈奴人在草原上一较高下的本钱。
除了乌孙马外,伊稚斜与大禄联手送来的棉花种子,将为汉室开发东北提供充足的保证。
他们送来的苜蓿草种子,将使得汉室的养马成本大大下降!
他们送来的黄瓜、石榴等物种,也将极大的丰富汉室的农产品,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若有可能,刘彻真想发一个一吨重的奖章给伊稚斜和大禄,上书‘大汉人民的老朋友’七个大字!
当然,交易还需要继续。
刘彻需要更多的乌孙马以及棉花、苜蓿草的种子,来尽快的扩大乌孙马的种群数量以及棉花、苜蓿的栽培面积。
当刘彻的御驾抵达上林苑时,早已经列队在上林苑道路两侧的羽林卫士卒,立刻就抬头挺胸,三百重骑人人侧目,举起手中的骑枪,这种义纵的带领下,高呼:“恭迎陛下,敬礼!”
三百杆骑枪放在胸前,寒光闪烁,让真番王与马韩王,看的口水直流,羡慕无比。
“果然是上国啊!”真番王叹道,就是这三百重骑,就已经足够横扫他的真番国了。可汉室还是对他这样的小国,以礼相待,礼遇甚厚,还约束卫满朝鲜,不许侵略真番。
这不由得让真番王对汉室的倾慕心态更加深厚起来。
“这是自然!”马韩王道:“我华夏自古就是统帅六合的天朝!”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两拨匈奴使团虽然被刻意分割,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见了这三百重骑,这些人仿佛被一个锤子直接砸在了头顶上。
匈奴、乌孙,都是马背上的国家。
他们对骑兵也最为看重。
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三百铁骑,从装备上来说,已经是完全超越了匈奴与乌孙。
须卜雕难甚至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的仔细,这些骑兵,全副重甲,加上手中的骑枪,恐怕,光是装备都有上百斤了。
可是,那些骑士跨下的战马,却依然能驼动。
这样的马,匈奴与乌孙都有。
但他们没有如此精良的装备!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些骑士,缓缓的策马过来,他们一手举抢行礼,一手拉着缰绳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些骑士的骑术,已经不亚于匈奴最优秀的骑兵了。
但,这些汉人骑兵,明显比匈奴骑兵,多了不少装备。
他们的战马都得到了特殊的器具承载。
须卜雕难一时半会还不明白那些器具的用途。
但是,很快他就将明白,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属于匈奴帝国一个人的棋盘。
一位曾经的棋手,将强势参与进来。
此时此刻的他,只能是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三百铁骑,缓缓的围绕到汉朝皇帝的撵车左右,然后,护卫着撵车继续前行。
然后,道路两侧,一排排默不作声的卫士,举着看不出名堂,说不出名字的武器,跟在身后,再然后,就是数以百计的弩兵。
他们完全呈作战队形展开,簇拥着汉朝皇帝,向着上林苑前进。
这支军队,无论是装备,还是技战术以及精气神,都与须卜雕难过去见到过的任何汉朝军队截然不同。
他们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一样。
大家都知道,他会吃人,他很厉害,但没有人知道,他将怎样吃人,到底厉害在哪里。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须卜雕难在见到了羽林卫后,心里对汉室的不屑和轻蔑,此刻荡然无存!
他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国以后,我要极力劝说大单于,汉人不可轻惹,汉匈两国,应该世世代代,如兄弟一样携手统治这个世界!”
此时,须卜雕难真是觉得,老上单于实在是太伟大了。
他与汉朝的太宗孝文皇帝订立的盟约,真是太有远见了!
仅仅只是看到羽林卫,须卜雕难,就已经从一位觉得打也好不打也罢的酱油党,变成了最坚定支持和力挺对汉温和以及友善的和平主义者!
而另一侧,乌孙人与其他人匈奴人,也都是看的心神剧震。
匈奴人倒还好,他们毕竟与汉室打的交道多,也在战场上交过手,心里头还是有些优势的。
但乌孙人就不同了。
他们的国家在西域,见过最华丽最奢侈的军队,也不过是大宛人的那点几百年前的老古董。
如何能与眼前这武装到牙齿,强大到连马脚都保护起来的军队相提并论。
这让他们有种看科幻电影的感觉!
不少人在心中想道:“回国以后,我一定要在大禄面前,历陈与汉朝结盟,汉人不是喜欢和亲吗?我乌孙嫁一位公主给这位汉朝皇帝,然后再请这位汉朝皇帝嫁一位公主给大禄,这样一来,大禄就可以借助汉朝皇帝的力量了!”
而在不久前,这位乌孙人打的主意还是让汉朝皇帝一定要嫁一位公主给乌孙!(想知道《我要做皇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405章 请假条~
今天老婆有些事情要我帮忙,刚刚回来,没办法更新了~
明天更新一万字补偿~
抱歉了~
第406章 马政
刘德眯着双眼,满脸的微笑的看着在他眼前数百步外表演的虎贲卫。
老实说,虎贲卫的演练,稍微有些花哨了。
而且,因为许多装备甚至兵种,都是全新的事物,都还在探索和摸索怎么应用。
所以,演练过程中,难免有些脑洞大开。
譬如,重骑兵集团,虽然用的是标准的重骑兵队形,但玩的还是老一套的骑兵战术……
陌刀兵好好的军阵不冲,玩起了防守。
本该是掩护和支援的强弩兵,反倒成了进攻的主力。
瑕疵虽多,但,只看那些嘴巴张的都合不拢的真番、马韩甚至匈奴人,刘彻就知道,这展示肌肉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
刘彻相信,匈奴人只要不傻,就断然不可能再来破坏目前的和平局面。
甚至于,他们可能会尽量的维持目前的和平。
二战初期,英法的绥靖,真是英法领导人脑残吗?
刘彻不这么认为,英法的绥靖,是因为,他们知道,假如再次掀起一次世界大战,无论胜负,他们都将失去世界霸权。
匈奴人可能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政治见识。
但是,拼命守住自己的利益,这是人的本性。
此时,在刘彻的身旁,丞相周亚夫却是眼红不已,死死的盯着场中那些纵横驰聘的骑兵。
“这才是真正的骑兵!”周亚夫心里想着。
之前,义纵和剧孟分别受命组建羽林与虎贲两卫时,彼时,周亚夫还是太尉,负责天下军事。
但他那时候重心都在灞上、长城以及东南的那几十万大军的遣散上,对此,也没怎么上心。
老刘家历来爱折腾。
在周亚夫看来,今上一个小年轻,加上义纵与剧孟,这羽林与虎贲,大概会变成一个类似镀金的地方。
哪成想,这两个月下来,今上还真玩出名堂来了!
作为军人出身的丞相,周亚夫在看到虎贲卫的装备与骑兵后,心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大汉军队,也应该全面换装这些先进的武器装备。
于是,他在稍作考虑后,就出列揖首道:“陛下,臣恳请陛下,将羽林与虎贲两卫的装备,列装汉军……”
刘彻闻言,看了周亚夫一眼,他自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刘彻更清楚,现在,虎贲卫与羽林卫的装备,其实都还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陌刀需要大量的钢铁,重骑兵同样是吃铁大户,至于那些连弩、大黄弩的改进型,目前少府的产量也不足以维持这种装备的大规模供应。
更何况,假如现在就换装这些装备,那以前生产的那些老装备怎么办?
全部存在库房等着腐烂吗?
汉室可不是米帝,干不出把衣阿华封存在港口生锈的败家行为。
刘彻于是呵呵一笑,道:“丞相,别太心急了,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刘彻也是感慨一声,道:“马太少,钢太少,不足以支撑换装之事!”
为了组建虎贲卫与羽林卫的这两支骑兵,刘彻几乎把汉室所有的马场的最优秀战马,都搜刮了个底朝天,勉强才凑够了这些能载动几百斤物体的战马。
对汉室来说,现在,最迫切的问题,就是马与铁的问题。
目前,汉室战马的存栏数量不过十万匹,甚至还没有匈奴人在河套地区的战马多!
即使按照轻骑兵的标准配置,一人双马,轮流换骑机动来计算,十万匹战马,只能武装最多三万轻骑兵,至于重骑兵?
呵呵……
在乌孙马没有大规模繁殖前,这重骑兵,也就是个仪仗队的干活。
而且,刘彻清楚,未来的骑兵,必然是胸甲骑兵的天下。
铁浮屠什么的,拿来当仪仗队就好了,真要打仗,靠那些铁乌龟,没什么用处!
至于钢铁的问题,高炉产量,起码得经过三五年的建设才可以满足汉室的需求。
而且,比起军队,农业需要的钢铁更加迫切。
目前,汉室即使在关中的一些地方,农民都还在使用老掉牙的石器甚至木器。
怎么将铁具,乃至于钢制农具普及推广开来,才是真正需要重视的事情。
前世小猪,在军事上获胜,却在经济上崩溃的事情,刘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说到底,打仗,最终比的还是钱粮,钱粮充足,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刘彻也不可能不给周亚夫面子,于是,他道:“丞相不久前上的《论马政》一疏,朕看过了,就依丞相的意思去办吧!”
周亚夫前段时间,搞了个马政的折子,上递到了刘彻手中。
这个政策,在刘彻的前世很有名。
它的核心思想,就是假如,某人家里养了一匹马,那么,就可以免除该户人家三个人的徭役。
这个政策很不错,前世,汉室的马匹存量,在这个政策刺激下,不断增长,十年之中翻了四番。
然而弊端也很多。
首先一个,普通人家肯定养不起马,能有钱养马的,必然是地主家庭。
其次,刘氏的徭役政策,是按人口征发的。
也就说是,某地假设有一千人,而当年该地需要服役的人数是一百人。
那么,这些人中的地主家庭,就可以借助养马的政策,逃避徭役,而本该是他们的徭役,却会被摊到那些穷苦的庶民和养不起马的小地主自耕农身上。
最重要的是,战马的培育是一个科学而长期的过程。
民间养的马,能有几匹合格的?
刘彻对此深表怀疑!
反正,前世,小猪的大军出塞,基本上都是从汉室的马场中抽调战马,民间的马匹,鲜有被政府回购的。
因此,刘彻一直很犹豫。
鼓励民间养马,自然是对的,但是,怎么保证不会因此而影响其他没养马的农民,怎么保证养出来的马匹的质量,这就是需要进一步思考和探索的事情。
但,此时,为了搪塞周亚夫,刘彻不得不暂时先把这个问题通过。
具体的政策,以后再慢慢调整也行。
毕竟,这个政策在前世还是被证明过,确实能有效增加汉室的马匹数量。
第407章 忐忑
与此同时,须卜雕难却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在表演的汉军骑兵。
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他现在都必须承认,汉室已经拥有与匈奴骑兵平等对话的兵种了。
而以汉朝的人口基数来计算,用不了几年,当汉人拥有了足够多的如此装备的骑兵后。
匈奴还玩毛啊?
须卜雕难感觉,现在,唯一能保持匈奴霸主地位的办法就是趁着汉人的骑兵还没发展起来,先集结全匈奴的力量,全面进攻汉朝,争取摧毁汉朝所有的牧场,杀光所有能见到的马匹。
甚至攻占长安!
这样或许就能将这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然而……
他不是大单于,甚至,在匈奴国内都算不上一号人物。
他不过是一条狗。
别说改变匈奴的战略了,就是,靠近长城的那些部落,也没几个人会听他的。
每次出使,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单于庭带回足够多的丝绸、美食、财物。
单于庭的大人物,也只有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会把他喊过去,问问他在汉朝的所见所闻。
似他这样人微言轻的小贵族,压根就动摇不了已经决定下来的西侵战略!
以须卜雕难自己所知,自从十几年前,那最后一次匈奴全面入侵汉地的战争结束后,西边的左贤王所部的部落,就坚决拒绝来汉朝抢劫了。
路途远不说!
关键抢不到什么东西,还要被狠狠咬一口!
尤其是云中战役,西部的贵族吃够了苦头,光是战损在云中城下的贵族,就有七八人之多,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位地位崇高,血脉尊贵的大当户!
与之相比,西域的诸国,又富裕,又软弱,一个万骑就能抢回全部落一年享用的财物与人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同意转头来碰东边的这个庞然大物!
这样想着,须卜雕难就只能苦笑一声。
他身边的副使韩剧,却表现的比他还心急,还狂躁。
“须卜当户,回国以后,我们必须向大单于进言,必须发大军来打压一下汉人的骑兵,削弱汉人骑兵!”韩剧咬牙切齿,一副深恶痛觉的模样。
韩剧一点都不傻。
他知道,这样才能让他显得自己是个匈奴人,而不是汉人。
最重要的是,汉室的强大,会反证他当初抉择的愚蠢。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选错了道路的!
叛徒汉奸二鬼子,永远都是比真鬼子还残暴,恐怖和凶残的群体。
因为,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同胞或者说过去的同胞的血来证明自己已经与过去划清界限,是全心全意效忠新主子的奴才!
须卜雕难听完,却是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假如他是匈奴大单于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养的一条狗。
那像韩剧这样的汉人降人的地位,就跟匈奴人牧马用的鞭子差不多了。
谁会在意一条鞭子的想法?
尤其是韩剧这样的汉人降人,在匈奴,其实也没多少人会正眼看他。
甚至,许多匈奴贵族,私底下其实都是用着一种嘲笑和蔑视的态度来议论韩剧的。
相反,对于韩颓当这样冒着风险,跑回汉地,为汉朝天子效忠的人,匈奴人反倒挺欣赏,觉得对方是条汉子。
韩剧见到须卜雕难摇头拒绝,他立刻就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左当户,你这是背主叛汉!”
须卜雕难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他一时间竟弄不清楚,究竟他是匈奴人呢?还是眼前这位有着百分之七十以上汉人血统的男子是匈奴人?
他哂笑一声,道:“副使若对我有意见,大可以去单于庭告状嘛……”
韩剧瞬间哑火了。
自从三年前,匈奴的右贤王暴毙后,军臣单于流放中行说去北海牧羊。
从那以后,匈奴国内的汉人降人的生活和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
无数人纷纷逃回汉朝。
只有韩剧这些铁杆的,已经没有了退路的人,还在苦苦支撑。
现在,似他这样的人,连单于庭的大帐,都已经被禁止进入了,还谈什么告状啊?
不得已,韩剧只能悻悻然的道:“你们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只有汉人,才知道汉人的想法。
尽管韩剧早就不认为自己是汉人。
但,他依然很清楚,以汉人的传统和思想文化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他们实力足够后必然会去尝试的事情。
自殷商姬周以来,千年以降,这个传统从未变更!
须卜雕难脸色立刻就变得铁青起来。
他虽然在单于庭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他的家族须卜氏,却是匈奴国内地位仅次于单于家族的四大贵氏之一。
不知多少部落的首领身体里都流淌着须卜氏的血统!
他的尊贵,岂容韩剧这样一个小小的汉人降人来指责?
须卜雕难因此怒道:“韩副使,注意你的态度!你只是我大匈奴养的一条狗,是狗,就得给主人盯紧了羊群,莫叫狼给偷了,其他事情,就用不着你管了!”
韩剧被须卜雕难这么一训,哪里还敢多嘴?
只能阴狠狠的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须卜雕难去懒得去管他。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汉朝皇帝还会不会按照过去的惯例给足匈奴财物?
还有,大单于指名要求的大黄等物资,汉朝人会不会肯给?
若在今日之前,这两个问题,须卜雕难从不需要担心。
但今天之后,须卜雕难的心,却忐忑了起来。
汉朝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些东西给他看,作为一个自认为的汉通,须卜雕难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汉人的文化的和典故的。
“这是执干戚舞啊!”须卜雕难心里想着。
汉人的祖先舜,执干戚舞,吓阻了有苗,兵不血刃的达到了树立自己威权的目的。
如今,这个汉朝的小皇帝,大抵也是打着这么一个主意吧?
现在,关键问题是,汉朝小皇帝,希望通过这么一个威吓的演练,来逼迫他做出什么让步呢?
须卜雕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直到,一位汉人的官员过来道:“贵使,吾皇有请!”
须卜雕难闻言,立即就知道,汉朝皇帝已经将向他摊牌了。
“但愿,汉朝皇帝还想继续和亲之约!”须卜雕难叹了口气,只能在心中如此想道。
假如汉朝皇帝要撕毁和亲之约的话……
汉匈必然爆发战争!
而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须卜雕难已经能想到等待他的是什么了?
他回国以后,单于必然大怒。
匈奴单于发怒,他一个奴才,恐怕就要生不如死了!
须卜家族虽贵,但,须卜雕难很清楚,族中的大人物不会为他说话。
第408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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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雕难怀着忐忑的心思,来到刘彻的御台上,微微恭身行礼:“尊敬的皇帝陛下,不知道您唤外臣前来,有何吩咐?”
他用的自然是匈奴语言,但一边的翻译,既是准确的将他的意思翻译成了汉话。
刘彻呵呵一笑,九旒的珠子都有些微微抖动。
“贵使观朕的虎贲卫,与贵国单于的‘射雕者’相比如何啊?”刘彻故意问道。
射雕者,是匈奴国内最勇敢最强大的骑士才可以拥有的称呼。
大抵是与后来蒙古人的哲别差不多。
史书上,就曾记载,李广单骑射杀一位匈奴射雕者,因此被公认为猛将。
由此可见,射雕者在匈奴的地位!
须卜雕难听完身旁官员翻译后,微微低头道:“皇帝有所不知,我主大匈奴撑犁孤涂,英明神武,如日月一般,光辉灿烂,他麾下的射雕者,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多,皇帝的军队虽然精锐,但与大匈奴的射雕者相比,还是有所不如!”
说着须卜雕难也是硬气的挺直了腰杆。
匈奴人的射雕者,就是这个时代近乎无敌的存在。
他们射术精湛,能于百步外发箭,射中一只在草丛在奔跑的兔子,更能搭弓弯箭,射下在苍穹翱翔的大雕。
匈奴人信仰原始的萨满教,崇尚图腾崇拜。
雕,在匈奴被视为神鹰。
能射下神鹰的勇士,被认为是受到了撑犁(上帝)保佑的人。
汉人的新军虽然厉害,但须卜雕难并不认为,这些汉人能挑战受到撑犁庇佑的射雕者。
刘彻听完被翻译过来的话,哈哈大笑。
能让匈奴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证明,匈奴人实质上已经底气不足了!
射雕者确实很牛逼,即使刘彻把整个汉室军队里的神射手都找来,估计也还没匈奴一个大部落里的射雕者多。
然而,时代已经变了。
未来的战争,谁还跟人玩个人勇武,单体的射术?
这又不是打三国无双……
在经过虎贲卫与羽林卫的实践后,刘彻已经开始调整了自己未来的整军战略。
陌刀和重骑兵,这两个曾经寄予厚望的军种,从刘彻规划中消失了。
答案很简单,陌刀兵和重骑兵,要求士兵具备极高的身体素质和战术素质。
就是虎贲与羽林这两支从全国精锐中海选出来的部队,能符合条件的人也不多。
既然如此,那还玩个蛋!
对刘彻来说,凡是不能大规模列装和批量制造的军队和装备,都是渣渣。
将来的战争,不打则以,一打,肯定是用xx海去淹了匈奴人!
在那样的局面下,就算真有个开无双的吕布,匈奴人估计也只能跪了!
须卜雕难不明所以,他低头问道:“皇帝因何发笑?”这次情急之下,他居然是用着蹩脚的汉话在问——作为匈奴正使,须卜雕难自然懂汉话。
刘彻一挥袖子,也没在意须卜雕难忽然会讲汉话这个事情,笑道:“朕就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这句话一出口,须卜雕难的脸都青了。
好笑?
是指匈奴无敌的射雕者好笑吗?
然而,形势比人强,须卜雕难,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刘彻见此情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就是故意要用这么一种方式来羞辱一下匈奴的使团。
只为一件事情——给朝堂上那帮主和的朝臣壮胆!
让那帮家伙看看,匈奴人,也不是不可以羞辱和打击的。
身处于刘彻的这个时间点,汉室的主和派们的力量是空前强大的。
这些大臣,你要说他们是软骨头,卖国贼,那倒未必。
这些人不过是过去几十年和亲政策下的寄生虫或者说寄生在和亲政策上的官僚而已。
在政治上,万事开头难,一旦开头,就很难再有回头箭。
如今这些主和派大臣,已经习惯了和亲,也习惯了跪舔匈奴人,真要一下子让他们站起来,挺直腰杆,去面对匈奴人,刘彻估计一时半会,他们的三观也接受不能。
所以,刘彻才要这样试探一下匈奴使团,叫那帮主和派知道,匈奴人,其实也怕汉室!
唯一让刘彻庆幸的事情是,几十年的和亲政策,并未在汉室内部形成一个利益集团。
不然,他就要头疼了。
现在的话,刘彻清楚,他只需要一步步来,就可以轻易的瓦解掉如今看似强大的主和派官僚体系。
对匈奴在言辞上表达强烈,这是第一步。
消灭朝鲜,开疆拓土,这就是第二步了。
刘彻相信,只要他能征服卫满朝鲜,将汉室疆土拓展到朝鲜半岛上,整个朝局都会发生变化。
这也是他上台不久,就想打朝鲜主意的根本所在。
朝鲜国小,兵少,就像一只粉嫩嫩的萝莉,轻柔、体娇,易推倒。
更关键的是,推了以后还能给自己上个buff,振奋士气,还能练兵。
有这么多好处,卫家的统治,还想维系,已经基本不可能了。
“好了,好了……”刘彻看着还在纠结不已的须卜雕难,得意的挥挥手,道:“朕与贵使开玩笑呢!”
须卜雕难闻言,如蒙大赦一般。他低头问道:“皇帝陛下,外臣这次受吾主之命,前来朝贺陛下登基,主要就是想问一下陛下,是否还会继续秉承贵国两位先帝与我大匈奴之间的盟约?”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刘彻身上。
刘彻闭着眼睛,靠在御榻上。
现在的长安,就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匈奴使团是打着‘朝贺’的幌子,来行讹诈之事实。
上一次和亲条约重订,不过三年而已!
但刘彻又能怎样?
落后就要挨打!
后世总有人非议汉室的和亲政策,说什么用女子和财帛来换得平安巴巴拉拉什么的。
但,当刘彻登上皇帝的宝座后。
他就已经很清楚,暂时来说,和亲政策,依然有它继续存在的必要性。
诚然,主动送钱送物甚至送妹子给匈奴人,这是懦夫的行为。
可是,假如不送……
刘彻甚至不需要用大脑思考,就知道,从渔阳到云中,自代北而至燕赵,漫长的汉匈边境,将变成地狱修罗场。
前世,马邑之谋后,匈奴人就报复性的袭击了渔阳、右北平、云中、代北,造成数千无辜平民死亡。
对付匈奴这样的恶犬,必须做到一击毙命,至少也要在开战后,就打断他的爪牙。
不然,数以百万计生活在长城边境附近的平民百姓以及那些还在打基础,还在慢慢成长的牧场,谁去保护,谁能保护?
是以,和亲还没到撕毁的时候。
刘彻睁开眼睛,看向须卜雕难,淡淡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汉匈和睦,此亦朕之所愿也。”
刘彻站起身来,接着道:“只是,一直以来,只问汉嫁公主,不闻单于嫁女,朕以为,恐怕不符两国兄弟之邦,平等交往的规矩吧?请贵使回国转告单于,这一次,汉匈换个和亲方式,请匈奴单于嫁一公主入长安!”
对于匈奴公主什么的,刘彻其实是一点都不抱希望。
这只是一个政治表述,也是一个拖延时间的招数。
毕竟,送了钱,送了物,居然还要送妹子!
这是刘彻心底很难接受的事情。
所以,他才抛出这么一个想法,娶一个匈奴单于的女儿。
这么做有好处,也有坏处。
但总的来说弊大于利!
而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假如,将来伊稚斜那个家伙真的如历史上一样逆袭成功,那么,汉室,就有了名正言顺,介入匈奴国内,甚至于接收部分匈奴部族的理由和借口了。
“天单于的名头,朕还是挺喜欢的……”刘彻在心中想着。
因而,那个匈奴公主是丑是美是傲娇还是三无,都不重要。
而刘彻也并不担心匈奴人会拒绝这个提议,匈奴人是出了名的喜欢联姻的民族。
以史书记载来看,匈奴人几乎与所有西域国家都相互联姻,通过联姻来达到操控对方的目的。
此事唯一的阻力来自于东宫和朝臣。(我的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09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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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要娶一个匈奴公主?
这个劲爆的八卦,立刻就在长安传的人尽皆知。
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而反对最为激烈的,毫无疑问就是东宫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了。
“皇帝,汉家天子,华夏贵胄,岂可娶夷狄之女为妃?”太皇太后窦氏,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着。
刘彻只能低着头,乖乖的听着窦氏的训话。
还好,薄太后见到这情况,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母后息怒,皇帝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再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纳夷狄入后宫!”太皇太后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怒了,她拄着拐杖,道:“汉室江山五十有四年,自高皇帝以降,未闻有纳夷狄为妃者,此例一开,哀家将来,如何去九泉之下,面对太宗孝文皇帝,先帝,列祖列宗?”
刘彻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就是窦氏与薄氏坚决反对的关键!
对她们两个来说,一个眼睛都瞎了,一个本就关心政治。
什么社稷天下,国家大事。
从来不在她们的逻辑思维中。
她们只关心一件事情——百年后的历史评价以及将来地府与先帝、太宗孝文皇帝相会时的交代。
明白了这一点,刘彻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于是他叩首道:“皇祖母,母后容孙儿禀报:昔者秦国初定,秦人多与西戎通婚联姻,故此,至穆公时,方能拓土千里……”
他抬头观察了一下窦氏与薄氏的神色,发现,这两位长辈并未露出不耐烦甚至厌恶的神色,才敢继续道:“且,方今之世,以孙儿看来,乃是以父系血统为本,夷狄,虽则豺狼,然,华夏贵胄,迎娶夷狄之女,却是《诗》《书》所推崇之德行!”
何止是推崇啊,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文化思维,简直就是鼓励中国人多娶夷狄之女,布种天下,后宫救国!
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
战争和屠杀,并非是解决一个民族的终极手段。
把敌人的女性统统抢走,才是消灭它的最终手段!
当初,西戎何等强大?
如今西戎在哪里?
当年的东胡何等强大,如今东胡在哪里?
这两个昔日强盛的游牧民族,落得今天断子绝孙的下场,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在战争中他们失去了他们所有的女人。
而匈奴,最初不过是个草原上并不起眼的小部落。
它能成为今天草原上的霸主,也只因为一件事情——冒顿和老上,帮匈奴的男人抢到了足够多繁衍子孙后代的女性。
而中国,华夏民族的强大之路,也是从掠夺敌人的女性开始的。
当周室分封诸侯之时,现在的汉室版图上,遍布着千奇百怪的各种各样的民族。
南方的荆楚,东方的东夷,吴越的越人,巴蜀的巴人,甚至,中原腹心之处,周王室的家门口就是西戎。
现在,这些民族哪去了?
刘彻敢打赌,随便找个中国人,从他的血液dna里都能或多或少的发现,那些当初的东夷、荆楚、越、戎、狄的的基因片段。
这就是人口战争。
就如同成吉思汗所说,人生最快意的事情,莫过于到处追杀敌人,抢光他们的土地财富,驾驭他们的马匹,听他们的妻女哭泣和享受他们的女人。
所谓的民族融合,到最后,其实就是啪啪啪。
华夏民族,汉族,能存在那么长时间,并在久远的时光中继续存在无数年,关键就在于,中国的男人,尤其是汉人的男人,啪啪啪了足够的女人,生下了足够多去开发和占据土地的孩子。
没有这个基础,什么伟大的文明,光辉的历史,最终,只能是深埋地下的巴比伦,被风吹雨打的金字塔,还有留存在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
中国的祖先,对这一点,了解的相当透彻。
翻开《诗经》,轻易的就能找到种种歌颂中国君子如何如何不凡的句子,而所有的女子,不管怎样美丽,都是倾慕着这些君子。
中国的女子,基本都是肉烂在锅里,而男人,则是建功立业,三妻四妾,开枝散叶。
从这个方面来说,后宫救国,应该改叫后宫兴邦。
所以,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话: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以刘彻看来,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娶一个外族婆娘回来,那这个婆娘生的孩子,自然是中国人,相反,中国女人嫁给夷狄,她生的孩子难道还会是中国种?
史书上,中国贵族、君主,与夷狄通婚的记载屡见不鲜。
秦人更是将这个传统发扬到了极致,秦人与西戎之间,就是在战争时期,也不忘记通婚……
现在,当年的秦人依然生活在这片土地,当年的西戎今何在?
是以,刘彻娶一个匈奴公主,主要作用就是想以身作则,带领起一波娶夷狄女人的风潮。
想到这里,刘彻就很看好自己的弟弟刘胜。
嗯,这个家伙,还是很有潜力的嘛!
听着刘彻的解释,窦氏哼了一声。
她还是觉得,堂堂华夏贵胄,娶一个夷狄女子,太不像话了!
但是,皇帝说的貌似也挺有道理。
开枝散叶,生下足够多的皇子皇孙,才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至于,谁给皇帝生的?
重要吗?
只要不被立为储君,也没什么人真会去计较皇帝后宫里的女人是个什么来路!
想当年,高皇帝可是连臣子的妾,都笑纳的!
加上,旁边薄太后一直在劝,做着思想工作,窦氏渐渐的也就不再生气了。
她摆摆手,道:“哀家老了,皇帝爱怎样,就怎样罢!”
刘彻连忙叩首道:“孙儿不敢,孝顺太皇太后,是孙儿的本份,若太皇太后实在不喜此事,孙儿,就去与匈奴人退了这门亲事,反正,现在还没定下来!”
这话就有些半真半假了。
倘若窦太后真是坚决拒绝宫里面多一个匈奴女人,刘彻也不好真的强硬到底,为此跟她顶牛。
反正,这事情还没有落实到文字上面,耍无赖就好了。
窦氏闻言,却是摆摆手,道:“不必了,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宪,既然话都说出口了,那就这样罢,免得匈奴人说我汉家没有信义!”
“诺!”刘彻连忙再拜。(我的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10章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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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宫默认了皇帝与匈奴联姻之事后,朝堂上关于此事的非议言论,就瞬间消失了。
反倒是民间对此颇为热忱。
只是,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也都是放在异域女子与中国女子的差别上。
对什么匈奴公主的入嫁会不会污染中国血统这个问题,基本没人担心。
在这个时代,没有经历过五胡乱华,安史之乱,整个社会,还是非常开放的。
夷狄之人,在中国出任将军,乃至于列侯的例子,早就屡见不鲜了,天子娶个匈奴公主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比起中国外嫁一位宗室女,这样的和亲结果,已然是出乎普罗大众的预料之外的。
甚至某些人可能还会觉得,这是汉室占了便宜!
而匈奴使团也同样高兴。
历来,匈奴人都有通过外嫁公主或者贵族女性来控制他国内政的传统。
像乌孙、康居等西域大国,其国主的左夫人或者王后,必然是匈奴人。
这次能成功的与东方的汉室联姻,这对匈奴使团来说,这就是政绩!这就是成绩!
等回国以后,人人都可以凭借这个政绩,加官进爵!
两天以后,刘彻下诏: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鳐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与斯路。朕闻之: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阙有我师。诚哉斯言!
其令丞相、御史大夫并少府九卿有司,同行考举,以选豪杰聪慧,充于有司,令有识之士,有才之士,贤良之士,各得其所,稽参政事,祈进民心!
这道诏书一下,就预示着,今年的考举,将要拉开帷幕。
果不其然,翌日,长安城中的七处南军校场与四处北军校场以及,十几处少府的产业,开始撤离人员与装备。
而露布上,也出现了关于对考举的安排和举行日期的通报。
不止如此,在一些士子聚集的地区,有内史衙门的差役,会每天早中晚三次在闹市最喧哗处,宣读考举的开考日期以及报名方式。
第一轮考举,将于元德元年夏七月辛卯正式开考。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十天以后。
而,现在起,所有的士子,都可以去少府或者内史衙门报名。
报名方式可以接受使用‘传’‘路引’以及‘户籍木牍’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籍贯的官方文件。
当然,为了突出汉室以农耕为本的国策。
所以市籍的参考者,必须额外缴纳一百二十钱的考税。
这对大多数的土豪商贾来说,毛毛雨啦,反正朝廷对商贾的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
“报考的士子,已经有多少了?”数日后,刘彻对受命负责总揽本次考举登记工作的内史田叔与少府岑迈问道。
“回禀陛下,到现在为止,少府已经总计登记了三千四百五十五人!”岑迈首先答道。
“陛下,老臣处也登记了四千余名士子……”田叔也躬身答道。
刘彻点点头,这就是差不多八千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报名者肯定还会继续增加,尤其是那些听到消息,开始赶来长安的士子,以及本就在关中的士子。
“二位爱卿,这些天就辛苦些,注意维持好报名的秩序,尤其是天气炎热,注意给士子们提供些酸梅汤、凉茶一类的解暑汤,不要怕花钱,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一应花费,都从朕的少府库房中出!”刘彻吩咐道。
他这个皇帝的私人小金库里,可是放着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两代天子二三十的积蓄!
虽然去年平叛,以及这些年应对匈奴,赈济灾害等,都花出去不少。
但,那依然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而且,只要刘彻不学小猪那样乱修宫殿,大兴土木,这笔钱,假如只是用来维持目前宫廷的正常开支,根本就没有能花完的那天!
因为,花钱的速度,总会及不上赚钱的速度……
目前,汉室每年光是人头税,都是数以亿计的入账!
其他山泽盐池,以及少府本身的产出收入,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数字。
加上上林苑的田租,各地官衙的假田收入。
而刘彻自己不怎么花钱,他不是一个奢侈的帝王,即位至今,他本人最大的一项开支,就是即位后赏赐天下孤寡以及诸侯王。
至于东宫,窦氏本就是个节俭的人,至今,这位太皇太后,都保持着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的习惯,甚至,连她所穿的衣服,都是她身边的宫女侍者在长乐宫里自己养蚕织丝编织出来的。
薄太后就更节俭了,刘彻听说,这位太后,甚至连饮食都很省,每餐都是三道菜,两个汤。
至于刘彻的后宫,因为即位时间短,迄今只册封一位夫人,那开支比起他的皇帝老爹时,更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刘彻一年下来,扣除给诸侯王的赏赐,历代帝陵的开支以及刘彻自己的开支还有东宫的开支,起码能结余三万万钱。
这些钱,放在库房里,逃不过腐烂的命运。
还不如拿出来花掉!
田叔与岑迈闻言,连忙拜道:“陛下降隆恩于士子,臣等代天下士子,谢过陛下!”
像刘彻这样大方的天子,汉室历史上,还从未有过!
即使太宗孝文皇帝,也很少会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外朝使用。
刘彻摆摆手,道:“不用拍朕的马屁!”
他踱了两步,问道:“二位爱卿,可否帮朕去找些小说家的人,最好是小说家里最有名气的几个,朕有些事情,想让他们去办!”
小说家,其实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八卦党。
这个诸子百家中在后世可能默默无闻,很少有人知道的流派,堪称最早的玄幻小说作者。
他们这个群体的代表作有《汉武故事》以及《山海经》等等。
这帮家伙,写的故事荒诞离奇可谓天马行空,但偏偏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刘彻找他们,自然是让他们写一本类似后世的隋唐英雄传,大明英烈传一类的老百姓喜闻乐见,能抒发爱国主义情怀,更能在一定程度上神化刘氏统治的评书类小说。
连名字,刘彻都帮他们想好了。
就叫《大汉英雄传》!
专门就讲刘氏得天下,是如何如何的神圣伟大正义……
这一招,虽然没啥节操,但效果,却是杠杠的!
不用看别人,只看后世的金家王朝,就知道厉害了。(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11章 尚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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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日,少府岑迈就将十几个长安城中出名的小说家的名字递到了刘彻案前,他的意思很明显:陛下您就看着选吧!
而刘彻看完名单后,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名单上的人名,一半是列侯!
正儿八经,受过册封与诰命的列侯!
剩下的,不是元老勋臣之后,就是关中豪门名士……
想想也正常,小说家虽然是市井产物,面向的也是普罗大众,写的呢也基本是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与神话。
但是……
首先,能写故事的人,岂是什么穷酸秀才?
曹雪芹要不是他家早年巨富,他能有那么好的底子写《红楼梦》?
施耐庵错非不是张士诚的幕僚,能写出《三国演义》?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能把宫廷秘闻写成小说,段子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像是太宗孝文皇帝时期,那首著名的‘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两人不相容’的歌谣,那是不知政局变化的农民能做出来的?背后没有熟悉宫廷尤其是皇帝本人性格的人指点,谁能写出这样一首准确的捕捉到皇帝心理的歌谣来?
还有那本著名的《西京杂记》对汉庭典故顺手拈来,不是在汉宫待过的人,谁能写出来?
再一个,在这个普罗大众,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还在为每日果腹之物奔波劳累的时代,除了那些闲的蛋疼,百无聊赖的贵族勋臣和富豪,谁他妈有那个闲工夫去写这些玩意?
所以,实际上小说家们全部都是贵族土豪,也就可以想象了。
刘彻在名单上看了一下,基本上,出现在名单里的列侯,大部分都是些已经沉寂了起码二三十年的老字号列侯。
“大概是太过寂寞了吧……”刘彻心想。
然后他就下令,道:“传令:命宁陵候吕臣,临辕候戚触龙、堂阳候孙德入宫觐见!”
“诺!”王道立即领命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三位身穿列侯冠袍的大臣,就相继入宫。
他们乍然被从家里传召到宫中,心中,都是忐忑不安,毕竟,他们这些列侯,在长安城里,属于早就被遗忘的那一群人了。
最近三十年来,也就只有新君即位,天子驾崩,太后薨去这些时刻,他们才会被召进宫中。
恩,除此之外,似乎就只有犯了大罪,将要被问罪的时候,才会有机会见到天子
因此,见了刘彻,立刻就叩首:“臣等奉诏觐见陛下,未知陛下诏臣等可有吩咐?”
刘彻却是笑意吟吟的看着这三个列侯。
这三位列侯,都很年轻。
最重要的是,封国食邑,都很少!
最多的是宁陵候,食邑一千户,最少的是临辕候食邑不过五百户,就是有些关内侯,食邑都比这位列侯多。
在汉室,食邑户数的多寡,是直接关系到列侯本人及其家族生活品质的。
即使是食邑户数最多的宁陵候,岁入也不过二十万钱,即使加上赏赐和封国产业的油水,最多三十万钱。
这么点资本,别说是在列侯圈子里逞能炫富了,就是关中本土的豪强地主阶级也表示,我不服!
这年月,随便在长安近郊的地方买个庄园就是上百万钱!
就是新开发的阳陵地区,一亩耕地价格也多达三万钱!
是以,这三位列侯,除了那套太常衙门给他们置办的列侯冠袍外,可谓身无长物,看着,而这三人的样貌,看着也跟乡下的土财主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从未下过地劳动过,所以皮肤白皙,头发整洁。
刘彻挥挥手,道:“三位爱卿免礼,来人,赐座!”
待得这些人落座后,刘彻才微微沉吟道:“朕今日诏三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给三位爱卿,不知三位可愿为汉家江山效力?”
“臣等夙兴夜寐,以为陛下效死而生!”三位列侯虽然远离政治很久了,但是,这种表忠心,拍胸脯的技能还是有的。闻言,立刻就出列叩首,一副要给刘家做牛做马一万年的架势。
刘彻呵呵一笑,道:“卿等忠心,朕知矣!”
三人中,地位比较高的宁陵候吕臣微微抬头,小心的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差遣臣等?”
刘彻站起身来,严肃的面朝刘邦的长陵方向拱手道:“朕昨日夜半做梦,梦见高皇帝对朕曰:小子彻!朕创业艰难,赖上帝加恩,致有天下,方今海内承平,靡靡之风四起,列侯勋臣,斗鸡走狗,以博戏为业,朕甚痛之,女且好自为之!朕于是惊醒,乃见床前天子剑出匣自鸣!”
“朕乃知之,此高皇帝托梦示警也!”刘彻挥挥手,王道立刻会意的捧着‘证据’——与传国玉玺一样,被视为刘氏天子威权象征的高皇帝白蛇剑,走到三位列侯面前展示。
吕臣等三人一看那柄传说中高皇帝斩白蛇起义的圣剑,立刻就匍匐在地,不停的叩首。
这种假借祖宗名义,伪托鬼神之名的把戏,刘彻玩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拆穿他,也没有人敢拆穿他!
刘彻看着宁陵候吕臣,道:“吕卿,尔祖夷候以舍人从高皇帝于成留,先破曹咎、成皋,又以都尉击陈烯,高皇帝以为良将也,因功封为宁陵候!”
他又看向孙德,道:“孙卿,尔祖哀候赤公,以中涓从龙,起于沛,以将军击项藉,虽有荥阳至败,然百折不挠,终卷土重来,再以郎与项藉战,胜,为上党郡守,击陈烯,有功,封为堂阳候!”
刘彻这话说完,孙德与吕臣已是感动的稀里哗啦,泣不成声。
似他们这样的列侯,最荣耀的,不就是祖先的功绩?
刘彻却接着道:“戚卿,乃祖坚候腮公,同样乃名将也,以单骑守蓟城,阻匈奴铁骑于外,安民生于内,致功为列侯!”
刘彻忽然提高了声调:“祖宗创业艰难,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致有今日汉家之盛,朕尝闻乡间长者曰: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源者思其源!”
这话立刻就挑动起了吕臣三人的心思。
对于列侯们来说,每天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得他们心中其实普遍都存在着极大的不安全感。
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刘家天子简单粗暴的对待,以及他们自己本身与祖宗的差距。
特别是吕臣等几乎被主流遗忘的列侯,心中的这种不安全感尤其强烈。
他们担心,有朝一日,天子一句话,就把他们的爵位给收回。
那样的话,一家老少,就全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看看留候、瓒候,这些失去了候国的昔日风光人物,就知道,一旦出现了那样的事情,他们的下场会怎样?
留候、瓒候,有大功于社稷,只要长安的天子还姓刘,迟早都会给他们复家,重新封侯,譬如去年,先帝就重新封了瓒候的后人。
但是,他们这些默默无闻,泯然众人的列侯怎么办呢?
刘彻的话,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共鸣。
更重要的是,作为天子,刘彻的讲话,也毫无疑问,激发起了他们心中的热血。
吕臣等人立即就叩首,道:“陛下圣明!”
刘彻笑了笑,道:“朕听说,三位爱卿,都曾托名写过一些坊间的故事段子?”
然后,他不等这三人回答,就继续道:“不用急着否认,朕即叫卿等来,自是查清楚了的!朕命卿等前来,也与此事有关!”
“三位爱卿善写故事,桥段,朕想请三位爱卿,整理汉室立国以来的功臣名将事迹,将之录于竹帛,传于万世,使后人,永永不忘先祖创业艰难,饮水思源,知今日盛世之根!”
给开国将帅功臣立传,写他们的光辉伟绩,光荣往事以及伟岸的人格。
这种事情,在后世,几乎所有国家都在干。
即使人类希望,民煮灯塔,也照样落樱神斧,开国圣贤,全部圣人,人格魅力max。
刘彻岂能落于人后?
这种洗脑的工作,不仅仅要重视起来,而且还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
戈培尔说过:只要谎话说了三千遍,自然就成了真理!
而且,这只是个开始。
以后随着战争的开始和准备,相关的舆论工作和宣传工作也要到位。
刘彻可不希望,出现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言论。
这些天,他已经纠结自己的幕僚智囊团,在讨论,怎么样在秦代的军功勋爵名田宅的基础上,进行改革,以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
最主要的方向是两点。
一点是,必须保证,军人立功后其待遇不至于让人寒心。
否则,前线战胜,后方伤残退役军人却落得一个孤苦终生,甚至阵亡军人遗孤无人抚养的局面,那老百姓谁还愿意当兵啊?
前世小猪后来不得不放弃传统的征兵制,甚至放弃边郡的全民义务兵役制,改以募兵为主要手段,就是因为,征兵征不到合格的兵源了。
而导致兵源匮乏的原因,就是军人的功劳与待遇不相符合。
为国效死,为国阵亡的军人得不得合理的抚恤和照顾。
还有一个就是,将秦代的军功勋爵名宅田制度,改成军功折钱。
目前刘彻的思路是:左庶长以上,依旧授田封爵。
左庶长以下,按不同等级,每年发给一定的钱粮补贴,同时相应的军功可以免除一定的徭役。
另外,伤残阵亡退伍军人的相关福利与制度,也要出炉。
总而言之,在以考举士子逐渐取代旧有的军功贵族官僚集团的同时,刘彻不希望,这个民族的尚武精神因此被打击。
相反,刘彻想要让军人的地位,至少保持秦代的水准,甚至,超过秦代的水准。(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12章 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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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臣三人在听说天子只是让他们写故事后,自然就一口应承下来。
刘彻于是任命这三位列侯为石渠阁待诏,赐予宫籍,准许他们进入石渠阁,查阅相关的文献典籍。
当然,刘彻也不会傻乎乎的就真个放手让这些家伙去写。
相应的大纲与思路,刘彻都帮他们拟好了。
这部《大汉英雄传》走的是后世封神演义的路子,统而言之,就是秦朝暴虐,所以高皇帝受命于天,斩白蛇起义,四方豪杰,天地鬼神,皆同心同力,刘氏得天下,是正义,神圣,且注定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不是读者们所需要知道的东西了。
为了防止这三个家伙写着写着就跑题,去写八卦。
刘彻下令,从自己身边调去四个机灵的侍从协助处理著书过程的杂务。
这四人,都是刘彻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在他身边的侍从。
能力虽然不怎样,但胜在忠心,勤勉。
另外,刘彻还下诏,这本书,每写完一个篇章,都必须递到他案前,由他过目、审阅。
将此事布置好差不多就到了六月中旬。
这一日,刚刚下过小雨,太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雨后的长安,依旧闷热无比。
刘彻处理完政务,放下手中的笔。
他按着习惯,来到石渠阁旁的阴凉树林中,活动筋骨,锻炼身体。
身为穿越者,他自是清楚,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想要活的久,就得常锻炼,还得按时作息。
他与他的皇帝老爹不同。
先帝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全拿来处理政务。
而刘彻则是规划的很好。
每天最多看两个时辰的奏折,然后开两个时辰的会议。
而且中间必然会有一段适当的休息时间。
不仅如此,每天早晚,他都会锻炼一下自己。
早上晨跑、打打自创的太极。
黄昏时分,则来这石渠阁附近的树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每五天,刘彻必去一次上林苑游猎。
一般,除非有突发的紧急大事,掌灯以后,刘彻就不会再看任何奏折。
他就像一个后世的公务员一样,谨守着这些规矩。
如此一来,他的身体,自然比自己的皇帝老爹,好得多。
他至今,没怎么感冒伤寒过。
年轻的身体,也因为常常锻炼,而变得强壮。
只是……
任何事情,只要跟皇帝沾边了,自然而然,就会变成政治。
像刘彻现在这样,在树林中散步,身边也跟着两个尚书,向他汇报着天下各郡的报告。
此时的尚书,远没有后世一品大员的地位。
他们在汉室的官僚体系中,不过是个类似皇帝秘书的地方。
一直都是打酱油的存在。
但刘彻上台后,就开始重视尚书台。
他首先任命了自己的心腹颜异,兼任了尚书左仆射。
然后,又提高了尚书的政治地位,将尚书的秩比从四百石,提高到了八百石,准许他们参知政事,意思就是可以在朝会发表意见。
这一套措施下来,刘彻发现,自己的权柄得到了大大的加强,许多以前,皇帝不好说,说了掉身份的事情,现在可以指使这些小虾米肆无忌惮的说了。
最重要的是,通过尚书们,刘彻得以从丞相衙门,抢来一些对基层政策的话语权。
同时,刘彻还在盘算着拆分内史衙门。
现任内史田叔,年纪大了,精力也没有那么强,最重要的是他是刘彻的自己人。
因此,刘彻通过田叔,已经悄悄的在内史衙门内部,进行了一定的改革。
最主要的改革措施就是,在内史衙门下面,分设了‘京兆伊’‘左冯翊’‘右扶风’三个新设机构。
分别对口管理长安城及城郊地区、长安以东的地区以及长安以西的地区。
田叔卸任告老后,这三个机构应该就成熟了,可以独立成衙门。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更加有效对关中各县进行管理,对各种资源进行更有效的分配。
不然,单靠一个内史衙门,要管理整个关中七十二县,差不多四五百万人口,总会有力有未逮的地方。
而且,内史衙门经过五十四年的发展,早已经积重难返,不把它拆散了,将来可能要出篓子。
“陛下,江都王急报!”刘彻正在听着那两个尚书给他说着天下郡县的监察御史们汇报的各种事情,王道急匆匆的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封密封的奏疏。
刘彻接过来,将蜜蜡解开,拿出里面的帛书,一看,不由得呀了一声。
到底是兄弟齐心啊!
刘阏当这个江都王才一两个月,居然这么快就出成绩了。
根据刘阏的奏报,他到任江都国后,立即就执行他这个皇帝大兄的旨意,首先,就是重新整理江都国国内的造船业,现在,已经有三个大型造船厂开始复工,预计年内,就可以造出大型的内河的楼船,两年之内,就可以尝试建造用于近海巡逻和捕捞的船只。
只是,刘阏说,当今之世,海船技术最强的,是齐国和胶西国,尤其是胶西国,已经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近海捕捞船队,因此,刘阏希望刘彻这个皇帝大兄能下诏从齐国和胶西国,抽调工匠,支援他的造船大业。
报完喜,刘阏就开始诉苦了。
什么江都闷热,臣弟思念陛下云云。
又什么远离中国,思乡之情巴拉巴拉的。
最主要的就是,刘阏告了一状。
被他告状的人是曲周候俪寄和弓高候韩颓当。
这两位在去年平叛战争中立下了大功的将军,居然霸着津关,设置关卡,收取关税,严重阻碍了他这个江都王恢复国内生产,还惹得整个‘东南怨怼四起’。
刘彻看完奏疏,挠了挠头。
他想起来了,前些时候,俪寄上书建议,重新设置津关,以备将来。
这个事情,刘彻问过丞相周亚夫。
周亚夫的回答是:津关事关东南安稳,太宗孝文皇帝时为羁绊吴逆,许以恩义,故罢,今复,理所应当。
刘彻当时没当回事,也就许了。
现在看来,这里面水深的很啦!
连周亚夫,都跟俪寄、韩颓当合起伙来了……
嘿嘿……
刘彻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刘阏的奏疏收起来,对王道吩咐道:“去,把石渠阁中的东南地图给朕拿来,要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前的!”
津关是在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所罢。
刘彻想要了解这个事情,自然就要找当时的档案了。
他想了想又道:“再去把太史令唤来!”
除了司马谈谁还能对这些事情更清楚呢?(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13章 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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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将地图摊开,旁边待诏的太史令司马谈恭身道:“陛下,津关,非指单独某地,以汉律规定,函谷、萧关、武关、临晋关等皆为津关,所谓津,要隘也!东南津关,乃春秋所置,位于淮水之中,扼东南要冲,钳制淮泗,俗称曰关州!”
司马谈将手指指向地图上一个在淮水中的红点,向刘彻介绍这个古老的战略要地:“左传之中,就曾记载,庄公十九年,巴人犯楚,楚子大败于津,指的就是此处!”
他微微沉吟后道:“汉兴以来,高皇帝一统天下,于关州复制关隘,设置楼船舰队,盘查过往商船,非有传不得出入,吕后二年,布《津律》,加强对诸关的控制,于关州设置都尉,岁入传赋千万钱,至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关州传赋岁入三千万……孝文皇帝十二年,罢诸关,勿用传,至今如此,关州乃废!”
司马谈的介绍,总体来说,是站在客观的角度阐述事实。
刘彻听完,点点头。
作为皇帝,他自然清楚,汉室的传符制度,有多么严格。
依照汉律规定,传分两种。
一种是公务用传,这种传由县令或者县丞签发。
以竹筒密封,其上录有持传者的姓氏名讳籍贯,出发地与目的地,以及要去做什么。
另外一种则是民间的私人身份证明,由县一级的地方官员签发,这种传,比之公务用传更加严格。
不止将持证人的身份信息、籍贯名字,全部写在上面,还记载了此人的身高体貌特征,以及过往犯罪记录。
这简直就是一个西元前版本的护照了!
持传之人,无论公务还是私人,每过一关,守关查验的士卒,都需要在其传符上加盖本关关符,另外,还要出具一式两份的验看文书。
一份交给持传者,另外一份交给上级。
这份文书,将成为持传者在通过下一个关隘时的证明文件。
后世西游记里唐三藏到处盖关防文书的故事桥段,最早可能就是来源于此。
所以说,后世的穿越者们,假如不是灵魂穿,到了古代,千万别乱跑,不然,一个非法过关者,极有可能被官府当成通缉犯或者逃奴给抓进监狱里蹲小黑屋……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如此严格。
在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的时候,这位天子大手一挥,废止了几乎所有的关防。
使得民众可以自由往来通商,汉室工商业因此迅速蓬勃发展起来。
不过二十年时间,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就像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了出来。
刘彻差不多明白,为何连周亚夫都要掺一脚进这个事情里面了。
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会忍不住掺一脚!
在中国,有钱的商人,从来都是统治阶级的待宰羔羊,想跟西方一样,用钱财控制政权?在中国,这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手握枪杆子的军队,高高在上的贵族皇族,哪一个随便伸出一个指头都能捏死这些商人。
军人集团这次跳出来,不过是个先锋,一个试探。
刘彻能想象到,以后,越来越多的利益集团,都会跳出来,在商人的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口来。
就连刘彻自己,在听到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的时候,区区一个关州,一年能收三千万钱过路税,都有种恨不得马上恢复所有关卡的冲动。
只是,刘彻忍了下来。
身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广设关卡,短期内能带来大量税收,但在长远角度来看,无疑是杀鸡取卵。
工商业的发展与扩张,需要一个相对自由且宽松的环境。
更需要一个广阔的流通市场。
可以想象,假如恢复太宗孝文时期的关卡,甚至开设更多的津关。
现在还蓬勃发展的工商业,不出十年就要衰败,再想发展出今天这样强大的工商业,那就可能需要二十甚至三十年的努力了。
只是……
刘彻踌躇了一下。
商人们也是自己作死!
过去二十年,看看这些家伙都干了些什么吧?
几乎所有商人,在实体赚钱后,都忙着炫富、忙着扩张,忙着更加严苛的剥削工人和农民,他们逼迫了无数农民破产,导致了无数的问题的产生。
这些家伙挥舞着金钱,通过输粟捐爵以及纳贡、眥算等手段,获得了在过去只有军功贵族才有的爵位和地位。
想想看,后世的天朝人民是怎么讨厌那些暴发户煤老板的,就能知道现在的舆论,对于暴富的商人是个怎么看法了。
尤其是,整个主流舆论,都在高举‘以农为本’的时代。
商人们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顺便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这还不算!
某些商人,更是在发家后,开始挑衅统治者的耐心。
譬如去年,河东郡的官粮倒卖一案。
牵扯进里面的除了淮南王刘安那个倒霉鬼外,还有齐国的大商人刀间。
天知道他一个高利贷商人兼黑帮头目,好好的保护费不收,跑来搀和这作死的事情,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还是怎么的!
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换了一个任何一个中国皇帝,都不会容忍,这种资本企图进入政治领域的行为。
刘彻更加不会容忍!
因为他很清楚,资本控制了政治会发生什么。
两宋与明朝的下场以及后世西方的资本家们,都很深刻的教育了刘彻,资本,假如裹挟了政治,那一定会发生灾难。
资本这东西,可是只有利润,没有祖国的!
“先让他们吃点苦头罢!”刘彻心里想着。
这些商人,假如不给他们点教训,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让他们清醒清醒,再纵容下去,说不准,他们还会以为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呢!
刘彻于是对王道吩咐:“去回信给江都王,告诉他,船厂工匠之事,朕会下诏,命齐国、胶东、胶西三国抽调精干,至于津关之事,国家大政,身为臣子,还是不要随便议论的好,转告江都王,少跟江都的商人来往!”
这事情,很显然,明摆着就是吴楚的商人,在用金钱美人成功的打动了刘阏这个笨蛋,让他跳出来反对。
刘阏这个笨蛋,也是该给他浇盘冷水,让他清醒清醒了!(小说《我要做皇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414章 悲剧的朝鲜
大漠孤烟,袅袅升上天空,六月中旬,匈奴的大脑,单于庭顺应传统,迁徙到了距离汉朝边境已经非常近的胭脂山。
而且,单于庭已经在此停留了许久了。
匈奴人虽然随着势力扩张,疆域扩大了几十倍。
但是,他们传统的祭祖之地以及天神居所,都在东方。
胭脂山更是匈奴的萨满文化的核心地区之一。
在这里,单于拜日月星辰,祭祀神明,祈祷牲畜平安。
是以,匈奴人最重要的节日,全都集中在五月和六月,特别是五月,是他们最隆重的祭祖之月。
今年的祭祖,萨满巫师们占卜出了很吉利的预兆。
因此整个单于庭,现在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在这样的局面下,一队来自朝鲜的使团,受到了整个单于庭的欢迎。
单于军臣甚至屈尊降贵,亲自接待了来访的朝鲜使团。
在听说了朝鲜人的要求后,军臣单于更是高兴得当场就赐下了一个西域美女给朝鲜使团的首领朝鲜太子卫严。
匈奴人,从来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小弟太少。
更何况朝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个位于汉朝与匈奴夹缝间的小国,在某些时候能发挥一些特殊作用——至少,能给汉朝皇帝添堵不是?
军臣虽然现在没什么心思跟汉朝打一仗——但是,假如能恶心一下汉朝皇帝,顺便显示一下匈奴的强大,何乐而不为?
反正,再怎么样,即使朝鲜最终被汉朝灭掉了。
匈奴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
于是,军臣激动之下,甚至对卫严说出了:大匈奴一定会保护朝鲜!这样赤裸裸的决定给朝鲜撑腰的话。
这让朝鲜使团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匈奴爸爸都已经决心保护朝鲜了,那朝鲜可就有底气啦!
在朝鲜使团上上下下看来,汉朝人再霸道,也没匈奴爸爸牛逼!
匈奴爸爸一句话,汉朝就得跪舔!
可惜,朝鲜人高兴的太早了!
几天之内,风云突变。
原本对朝鲜使团的来访和投效非常欣赏和赞赏的匈奴贵族,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拒绝再与朝鲜人见面,即使勉强见到了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保护’朝鲜的匈奴贵族,这些人也是板着脸,说着‘大匈奴与汉朝皇帝有约,冠带之室,皇帝治之,贵国乃汉朝皇帝藩臣,大匈奴与汉朝乃兄弟之邦,做兄长哪里有插手弟弟家内部的事情的道理?’。
即使是最客气的匈奴贵族,也是摇着头说:汉匈和亲已定,贵国当侍奉汉皇帝如父,不可轻言背叛!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鲜人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打探清楚。
原来,派去长安的匈奴使团,传回了一个让匈奴人欢呼雀跃的和亲条约版本——汉朝的小皇帝居然向匈奴单于提亲了,请求单于嫁女。
而单于也已经答应了,并且决定将其最漂亮的女儿封为‘北海阏氏’。(注)
这位北海阏氏是单于的第十一女,母亲是一位西域公主,传说,非常漂亮,皮肤白皙,体态婀娜,素为单于所爱,也是匈奴的宝石。
本来,单于打算将其嫁给乌孙国昆莫军须靡,作为羁绊乌孙的人选。
因此,从小就对这个女儿进行了各种培训和教育,使之能在嫁到乌孙后,为匈奴利益而战。
在接到汉朝皇帝求亲的信息后,单于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比起乌孙,东方的汉朝,无疑是更重要和更强大的姻亲对象。
倘若能通过嫁女,达到控制汉朝的战略,那匈奴就赚大了!
在与汉朝皇帝联姻这样的大事相比,朝鲜,无疑就成了微不足道,可以随意牺牲和放弃的棋子了。
匈奴单于可不希望因为朝鲜的事情,而导致汉朝皇帝不愿意娶他女儿了!
在知道了此事后,整个朝鲜使团如丧妣考。
他们真正的体会到了小国的悲哀之处!
好不容易攀上了匈奴爸爸的大腿,以为能得到保护和怜惜,远离汉朝皇帝暴政。
可谁曾想,汉朝皇帝不过就说了一句‘愿娶单于女为妃’甚至明确的说明了,只是妃嫔,甚至是什么级别的妃嫔都没说,匈奴人就立刻毫不犹豫的将已经全身心的决定要侍奉匈奴爸爸的朝鲜人给当做了弃子了……
“该怎么办呢?”朝鲜使团上上下下都是唉声叹气。
谁都知道,假如汉朝皇帝娶了一个匈奴单于的女儿。
那么,未来几年内,汉匈都不可能发生任何的战争,甚至连摩擦都不会有!
更可怕的事实是——万一汉朝皇帝发动对朝鲜的战争,说不定,匈奴的部落还会大力提供援助和支持……
要知道,匈奴国内,地位高的女性贵族如母阏氏、大阏氏,可是都有着自己的部落、军队和牧场。
这次单于嫁女,一旦顺利成行。
不管是按照汉朝的规矩,还是匈奴的规矩,这嫁妆里,可都必不可少的会有陪嫁的军队、牲畜、奴隶和官员、贵族。
尤其是匈奴人,以朝鲜人的了解,他们一直就是秉持着给予外嫁的阏氏大量牲畜人口和军队,以作为阏氏外嫁后的仪仗和靠山……
而临近该阏氏的匈奴部落,一般也都会服从该阏氏的命令,给予相应的援助。
这汉朝与匈奴这两个庞然大物要是因此合流了。
这世界恐怕就要变色了。
“要不然,咱们赶紧回国,然后给汉朝天子上谢罪书,赔礼道歉,汉朝人一直都挺好面子的,相信咱们这样做,可以得到汉朝人的谅解,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丰厚赏赐呢!”有人悄悄的提议。
随即,附和声四起。
给汉朝服软,甚至投降。
对大多数朝鲜贵族来说,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汉朝人这些年来连匈奴人跑过去都是优待,甚至不吝于列侯封国。
朝鲜国内也有人曾经跑回汉朝领地,一样受到了长安方面的优待,赐予了丰厚的赏赐。
只是,作为朝鲜太子,卫严这个被封为右渠王的卫氏王朝继承人,却很清楚。
所有人都可以投降可以归顺,唯独,卫氏不能这么干!
卫家与刘氏,那可是血海深仇啊!
刘氏天子把卫家的族人可是杀的干干净净!
这卫家要是服软甚至归顺了,可能长安天子开始还会假惺惺的做做样子,封王赏赐什么的。
可一旦长安消化掉了朝鲜,那么,等待卫家的,肯定是斩草除根啊!
换了卫严是汉朝皇帝也一定会这么干!
谁会留着一个自己的祖宗曾经杀过全家的叛贼后代?
要知道,汉人可是推崇九世之仇,犹可报的!
第415章 父系天下
宣室殿中,刘彻举着玺印,在匈奴和亲的诏书上盖印。
这预示着,汉匈之间的新一轮和亲条约正式签订,和平得到了条约的保障,按照过往惯例,汉匈和亲条约签订后,至少有四年,匈奴人都不会破坏和亲条约。
而这一次,刘彻预计,起码有个五六年的安稳种田期。
匈奴使团,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接过和亲条约的文本,恭贺着道:“皇帝既定和亲,汉匈永永交好,两国永无兵革,外臣等伏维顿首……”
刘彻有些没好气的看了这帮欢天喜地的家伙们一眼。
为了这次和亲,刘彻付出了大量的金钱与各种物资。
这笔钱粮物资的总价值超过五千万钱!
相当于汉室去年岁入百分之一的财富,就这样进了匈奴人的口袋。
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更何况,刘彻心里清楚,这笔钱,这个和亲的条约,再怎么粉饰,怎么装扮,再怎么妆点,也摆脱不了,这个和亲,这个条约,实质上是与两宋用岁币来跪舔辽金西夏没有区别。
严重一点来说,这就是个卖国辱权的条约!
是用金钱财帛来换取和平的条约。
再进一步,就与满清与西方列强签订的条约没太多区别了。
刘彻此时,心中满满的都是屈辱感!
作为皇帝,作为天子,作为江山社稷的主宰,作为穿越者,无论是那个身份,他都很难接受这样一个屈辱性的条约。
但现实逼迫他不得不接受。
“大抵后世唐太宗定渭河之盟,也是朕这样的心情罢!”
唐太宗渭河之盟后四年就灭亡了突厥,俘虏了突厥可汗。
刘彻却不知道,他要复今日之辱,要等待多少年,更不提抓个匈奴单于回长安当吉祥物这样的梦想了。
匈奴人得意而去,留下满殿悲愤的汉朝君臣。
刘彻抬起头,看着匈奴人远去的背影,道:“和亲既定,传令中外,毋违朕意,不可主动挑衅!”
在过往的记录上,汉匈之间百分之八十的战争与纷争,基本都是匈奴人主动挑起的。
但也有百分之二十,是汉朝这边的愣头青,忍不住匈奴的挑衅,主动出击造成的。
历史上,李广就是这样一个愣头青!
是以,汉室每次和亲换约后,都会重申,不许主动挑衅的命令。
但是呢,基本从皇帝到下面的大臣,都没把这个命令当回事。
要是能占到便宜,那主动出击的愣头青,瞬间就能变成英雄——譬如李广历史上在上谷郡守任上干的那样……
只是,刘彻是真的不希望,有愣头青来破坏他的战略。
假如说,历史上小猪的霸权战略是,先把块头最大的匈奴干趴下,再狭天下第一强国的威势,来收拾四方小国,扩张版图。
那刘彻的战略,就是反过来了。
先易后难,先小后大。
先用周围的小国练兵,打出自信,打出利益,打出民众对战争的狂热情绪,再来收拾匈奴。
就像元首在二战干的那样,一步步蓄势,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狭万军之势,负天下之望,一举打垮甚至消灭匈奴,避免战争拖延太久!
与小猪相比,刘彻的战略,每一步都必须谨慎,每次进攻和扩张,都一定要胜利!
而且必须是跟元首一样,轻而易举却又辉煌无比的胜利!
若是万一出现杨广伐高丽那样的失败,那刘彻就得做好鞠躬下台的准备了。
这么想着,刘彻补充一句,道:“请丞相制戒书,传令全军将校:将军都尉,国之干城,郡守县令,社稷重臣,当以律法军纪为纲,无有赦令,不可出塞!”
“诺!”丞相周亚夫恭身一拜。
和亲,这是朝野共识,更是大势所趋。
周亚夫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但他却还是有所疑虑,趁着这个机会,他索性拜道:“陛下欲与匈奴联姻,臣愚钝,不解陛下苦衷,只是……臣以为,贸然迎娶匈奴公主,恐怕,会使匈奴有机窥我汉家虚实,于国无益也!”
周亚夫的这个担忧,也是现在朝野最主流的担忧。
许多大臣纷纷点头称是。
大家都觉得,嫁一个宗室女子给匈奴单于,虽然屈辱了些,但好歹还能接受。
但要是迎娶一个匈奴公主,万一这个公主借着匈奴的势力,搀和朝政,控制大权,出卖汉室利益,那该如何是好?
刘彻闻言,微微一笑。
历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一个女人,只要嫁给了一个男人,生了孩子,基本就会以自己的男人的利益为利益了。
后世西方国家频繁通婚,英国女王维多利亚更号称欧洲祖母。
可那又如何?
一战就是维多利亚的外孙跟孙子在撕逼……
更何况,这种事情,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有先迹可寻的!
刘彻摇头对周亚夫道:“丞相可还记得秦昭王太后?”
秦昭王的太后宣太后,那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的女强人!
这位楚国的公主,在嫁到了秦国后,可没少给自己的祖国添麻烦。
她的儿子,秦昭王,拳打赵魏,脚踢齐楚,一点都没给楚国留面子,正是昭王的统治时期,秦将白起,连破诸国,其中就包括了宣太后的祖国。
刘彻向前一步,再道:“朕读史书,常闻秦晋之好的典故,丞相多闻博识,自知,所谓‘秦晋之好’的故事!”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秦晋之好,两个强国相互联姻,最终却是秦晋交替争霸。
所以,刘彻根本不担心,娶了个匈奴公主会发生什么意外!
嫁过来的匈奴公主,在汉室这样的舆论环境和宫廷环境中,只能也必须是变成一个纯粹为了汉室利益而战的女人。
说到底,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的天下。
这个社会也是父系的社会。
无论是匈奴人也好,还是汉人也罢,所谓血统都只论父系,而不论母系。
明成祖朱棣,还特么传说是蒙古女人生下来的呢!
可就是这位成祖皇帝,打个蒙古人哭爹喊娘,所谓的黄金家族狼奔豚突。
第416章 法统(1)
这次和亲,匈奴人的效率前所未有的高效!
汉匈两国六月换约,不过半个月,匈奴就传来了消息:单于批准了和亲,将下嫁其第十一女,封为北海阏氏的挛鞮胭脂。
让刘彻觉得搞笑的是,许是匈奴人感觉,在面对汉室时,有些不自信,也或者是为了让这个嫁过来的公主能得到汉人朝臣的认可,不至于回因为其匈奴单于之女的身份,而被太多人敌视与仇视。
所以,他们干了一件让刘彻看了目瞪口呆,却又拍手称快的事情。
匈奴人给这位将要嫁过来的公主,取了一个汉名:夏胭脂!
娶这个名字的依据是,根据匈奴的故老相传的传说,他们的祖先是夏朝末代天子桀的次子淳维……
所以,这位公主既然要嫁给中国天子。
那么,按照中国夷狄入则中国之的传统,理所应当,应该恢复祖先的姓氏——以夏之国名为姓!
为了证明他们的这个说法,匈奴人还提出了,夏胭脂来长安前,请求先去匈奴的祖地——甘泉山祭祀祖先的请求!
刘彻在听了匈奴人这个说法后,高兴的几乎弹冠而庆!
匈奴人到底是不是夏朝的后裔,谁都解释不清楚!
那久远的历史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与文物证据来佐证这一点。
但是……
既然这个说法是匈奴人自己提出来的。
那么,在将来,汉与匈奴的战争,就可以粉饰成内战了。
刘彻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将来的战争中瓦解和收买部分匈奴贵族。
历史上,小猪都凭借从匈奴人口中的传言,编造出来的匈奴属于夏朝后代的谎言,成功的瓦解和消除许多匈奴部族的战斗意志,甚至还促成了几次匈奴贵族的未遂政变!
并为后来的五单于并立,乃至于匈奴最终被肢解为西匈奴、北匈奴与南匈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只是,现在,刘彻还不好做的太过明显。
而且,毕竟现在的局面是匈奴强盛而汉朝处于战略劣势。
所以,这个度也要把握好。
于是,刘彻在元德元年六月下旬,下诏:朕闻之,昔者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今朕承先帝大宝,获保宗庙,以孺子之心,欲行武王故事,其令有司,遍寻夏后、殷商、姬周之后,以为汉宾,位在三公之上!
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为将来做准备。
等灭了匈奴,就可以以此为先例,封一个儿子去当匈奴王,继承匈奴帝国的遗产,名正言顺的将草原游牧民族收编。
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来自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文明的威胁。
刘彻计划,学习满清好榜样,在草原上,大封诸王,实行八旗制度,改革萨满巫师信仰,再配合减丁政策,双管齐下,如此就可以安枕无忧的看着草原狼变成草原狗了。
只是,这些事情都很遥远,目前也就只能在心里yy。
然而,让刘彻始料未及的是,他那道不过是给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未来提前布局的诏书,却在朝野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诏书颁布后,来自诸子百家的巨头,纷纷利用自己的特权,给刘彻上书。
甚至,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也积极奔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特权,在一切可能的场合对刘彻展开游说。
其他大臣列侯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甚至,就连东宫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也不甘寂寞,在两三天后,站出来说话了。
东宫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许多朝臣都要求刘彻敕封黄帝之后与老子李耳的后代。
周亚夫则要求给兵家的先贤孙子孙膑司马骧且立祀封爵。
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寻找周公之后,封爵赐官!
刘彻这才醒悟过来——汉室的统治,还缺乏最后一道手续的确认!
那就是法统的继承。
刘氏到底是继承的是周室的法统还是秦代的法统?
长久以来,都没有肯定的结论。
这对于封建王朝来说,无疑是致命伤!
但具体到刘氏江山,却有些特殊。
因为,刘邦得天下以后,在实际上来说,汉室政权,就是一个儒家眼中‘礼乐崩坏’的时代。
甚至连刘邦登基,其实都是草草的在雒阳称帝,然后迁都长安。
即使到现在,诸多制度与礼仪渐渐建立健全的今天。
刘氏的律法中规定有乡礼x2士礼x7大夫礼x2诸侯礼x4公礼x1,唯独没有天子礼……
就连后世的司马光都责备帮助刘邦制定礼仪系统的叔孙通说:惜夫,叔孙生之器小也,徒窃礼之糠妣,以依世、谐容、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哉!
为了让司马光先生不再扼腕叹息,跳脚骂娘。
刘彻决定,补全这一块短板。
完善(发明)一套适合当今潮流的天子礼仪。
只是,想在这样的时代,搞出一套被认可的天子礼仪程序,无疑是件浩大的工程,也是一件注定要扯皮n次的麻烦事情。
所以刘彻决定,先把目前朝野的纷乱与嘈杂理清楚再说。
东宫与群臣以及舆论所建议和游说的事情,在刘彻看来,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后世有西方人说过,忘记历史,等于背叛现在。
对于中国人来说,忘记祖宗,等于背叛自己!
三皇五帝,先贤圣王,诸子百家那些曾经为了天下奔走的人杰,都是可以用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题材!
于是,刘彻下诏,封桃候刘舍的次子刘鸣为鲁承恩候,命其复项姓,继项羽的香火,前往谷城为项羽守灵。
跟后世人所想象的不一样,汉人对项羽的称呼,要嘛是项王,要嘛是鲁公。
所谓西楚霸王,那是司马迁的史记出现后的事情!
就像在三国演义以前,没几个人会喊刘备刘大耳朵一样……
称呼项羽项王,那是因其名,也因其俗。
毕竟,楚王,那是人家自封的名号!
项羽真正的称呼应该鲁王!
这是楚怀王封项藉的爵位,项藉死后,作为继承人,项羽理所应当,继承了鲁王的封号。
后来,刘邦也是以鲁公礼,将项羽安葬在谷城的。
第417章 法统(2)
封鲁承恩公项允,对汉室思想界和史学界,不啻于是一次八级地震。
长期以来,项羽在民间都有许多的同情者和为其摇旗呐喊的集团。
这些人主要是以齐鲁和故楚地区的儒家学派以及地主阶级为主,从刘邦在雒阳称帝那一天开始,这些人就一直在宣扬项羽的种种‘仁义’之事。
但是,他们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勋臣元老集团和黄老派的打压。
在事实上,官方从未认同过他们的观点。
然而,刘彻诏书一下,这两方面的反应却各有不同。
在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
列侯勋臣们纷纷上书,拍刘彻的马屁,说这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决定,也就只有‘陛下能洞见万里,而臣等愚所以不能明也’。
齐鲁地区的儒家学派和在长安的儒门巨头们却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他们一口一个喊着‘项王’,却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寻找所有的途径,向刘彻表示:项羽的历史定位问题,还有待商榷。
乍一看,仿佛这两个派系的立场颠倒了过来。
但刘彻却心知肚明。
他们的立场没有变化!
恰恰相反!
他们的立场,一如既往的坚定!
想定汉室的法统来源,项羽就是一个绕不过的坎。
这位西楚霸王的一生,就是反秦的一生。
没有项羽,秦朝就灭亡不了,秦末的农民起义,就极有可能被章邯扑灭。
而刘彻封刘舍的儿子为鲁承恩公,让其继承项羽的香火,就是对项羽在汉室的历史上的定位,给予一个官方的态度。
封其为鲁承恩公,就是肯定项羽反秦有功,但是抗拒高皇帝,罪过的大大的!
所谓鲁承恩公,与其说是褒奖,倒不如说是侮辱!
承恩承恩,承谁的恩?
当然是刘氏的恩德!
没有高皇帝的宽宏大量,项羽肯定就要暴尸荒野,跟蚩尤一样被人把身体的各个零件压在各个山沟沟里!
没有刘彻这个天子的既往不咎,哪来的项羽有后,还能享受香火?
在元老勋臣们看来,这道敕封诏书,就是在彻底肯定他们的祖宗跟着高皇帝击破项羽的功绩!
在齐鲁等地的儒生们看来,意义又不同了。
本来,项羽都死了差不多六十年了,骨头都变成渣渣了,儒生们也就是偶尔没事喊两句项王,在脑子里偷偷yy要是项羽做了天下,自己该是如何风光!
一旦面对汉室官府,朝廷,这些人立刻就变成顺民忠臣,把项羽丢到爪哇国去了。
但是,刘彻的诏书,却刺到了这些家伙的痛脚。
封鲁承恩公?
这不是明摆着说,老刘家还没忘记当年项羽死后,鲁地的儒生和地主们死硬着不投降,要给项羽当忠臣,披麻戴孝的往事吗?
更何况,儒生们都是要面子的。
封谁不好,封桃候的后人?
这不是明摆着打项羽的脸吗?
要知道,桃候这个爵位,就是卖项羽得来的!
桃候家族,世世代代就是刘氏的狗腿子!
封这么一个家族的人去继承项羽的香火,儒生们的脸上,除了火辣辣的疼外,估计没有第二个感觉了。
刘彻对儒生们如丧妣考般的哀嚎懒得搭理,就当做没看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
儒家这个学派,有时候就需要抽他两下,他才懂得与时俱进,不抽,丫就自我感觉良好。
当初,刘邦击败项羽,进军南方,各地传檄而定,连项羽的老家都投降了,唯独儒家力量占优的鲁地坚决不降,还给项羽披麻戴孝,誓要为项羽尽忠……
然后,刘邦动员全国军队,把鲁地一围,原本还誓死不降的‘忠臣’们纷纷跪呼万岁……
这才是儒家在整个汉室至今,没有得到政治地位的原因。
不然,你以为,几十年来儒生们削尖了脑袋,各种捧刘氏皇帝马屁,可除了叔孙通外,却连一个两千石朝臣也没有的原因是什么?
这就是儒家在汉室的原罪!
刘家的皇帝,只要不是二货,都不太可能给他们太多信任!
当然,任何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慢慢变淡。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再记着这笔烂账也不合适了。
刘彻抛出一个鲁承恩公,既是敲打那帮儒生,让他们清醒清醒,同时也是给他们扫清入仕的障碍——连项羽的后人都是汉臣,那么,当年为项羽尽忠的儒生们,也就不能继续穷追猛打了。
这个污点,也就可以从儒生们身洗掉了。
以后没有人可以拿着此事作为齐鲁儒生升官时的非议点了。
可惜,大多数儒生的眼睛都只盯着刘彻这个皇帝的打在他们屁股上的板子,浑然不知,或者说就算知道,也当做不知道,刘彻给他们解除了一个定时炸弹。
会苦的孩子有奶喝嘛!
古今皆然!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刘彻负者手装x的感慨一声。
自登基以来,刘彻最大的感受就是:历史就是一个画廊,里面陈列的艺术品,复制品居多而新品很少。
这半年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刘彻都能从历史的记载和后世的记录中找到似曾相识的例子。
将这个事情放在一边。
刘彻接着颁布诏令,敕封周公之后公孙歆为褒鲁候,爵列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为周公立祠,下令在刘邦的高庙侧殿为周公立像,岁时陪祀,享受祭祀与血食。
同时刘彻还下令,准许诸子百家为其先贤立祀。
但是,所有先贤的塑像,只能被立在由朝廷出资修建的‘先贤祀’之中,而且需要得到批准。
没有批准,或者没有立在先贤祀里的,视为淫祀,有司衙门一律禁止和查办!
这下子热闹了,诸子百家,但凡还有个能吱声的,都纷纷活动了起来。
春秋战国,漫长的数百年里,在日渐激烈的诸国战争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杰贤才,此起彼伏,提出了无数解决当时中国局面的方案。
这些人中,嘴炮者有之,但行动派最多!
实践派更是数不胜数!
便是在后世被认为是腐朽落后不思进取的儒家,其实在那个时期,也是屡次自我进化和更新。
刘彻就是瞧准了现在的时机,下达了这个诏书。
因为,当此之时,经过五十多年的恢复,实际上许多学派都已经悄然复苏。
秦末的战火虽然摧毁了大量的典籍,但是,总有许多落网之鱼。
那些先人的典籍,躲在墙壁里,藏在石缝中,甚至是被它们的传人悄悄的藏在地下的某个地窖里。
靠着这些手段,它们避免了毁于战火的厄运。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珍贵的先人的智慧结晶,却并不被大众所知。
在这个连《论语》都没普及开来的时代,实际上,能够被普罗大众所知的书籍,就是那么聊聊几本,加起来不过万字而已。
在后世的历史上,小猪朝的东方朔就吹牛逼说自己读过总计三万字的‘鸿篇巨著’……被小猪惊为天人……
所以,刘彻在立祀的标准上设置了一个门槛。
想进先贤祀?
好!
简单,要嘛,朝廷主动立祀,要嘛,有人提出申请,并提交证据。
这个证据必须能证明那位先贤确实有着足够硬朗的学术成绩和影响力,能够进入先贤祀与其他先贤共享官方祭祀,天子献祭。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能证明某人的学术成绩和影响力的,除了他的著作外,别无他物。
尤其是,刘彻干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情——他宣布了第一批入享先贤祀的名单。
在这份名单上,只有三个名字。
孙武、孙膑、司马骧且。
名单公布后,顿时一片哗然。
第418章 拉皮条
孙武、孙膑与司马骧且进入先贤祀受祭,这一点,没有人能提出任何异议。
这三位兵家巨头,无论是声望还是过往的成就都让人心生敬仰。
在这个时代,谁要能得到一本《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或者《司马骧且兵法》,那跟后世武侠小说中的少侠获得奇遇,拿到易筋经或者九阴九阳一样,那是立马就能爆种,跨越阶级的限制,走上迎娶贵富美的康庄大道。
因此没有人会对此提出非议。
只是,名单上就三个孤零零的兵家巨头,难免有人心里不爽,要说闲话。
这些人不敢直接说刘彻的不是,就把所有的火力都对准在诏书上副署的丞相周亚夫。
委婉一点的呢,就责备周亚夫只顾军方利益,不管其他学派死活。
诛心一点的,干脆就说天子是被奸相蒙蔽,致有此等诏书!
刘彻自然很清楚,这些家伙,其实就是在炒作!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历来在政治上,假如沉默,那就等于自己放弃了发言权,而没有发言权的政治势力,等于一个死人!
所以,他就冷眼旁观了两天。
等这个事情被这些家伙炒热了,炒的人尽皆知,就连关中的农民都听到了些风声的时候。
刘彻果断再次下诏。
这道诏书,顿时就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球!
刘彻在这道诏书中,宣布,包括《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司马骧且兵法》在内的汉室皇室藏书,将集结印刷出版。
凡爵位在左庶长上或考举能通过第二轮的士子,皆可以凭借自己的爵位证明或者考举的成绩证明,在少府以一百二十钱的价钱购买到孙武、孙膑、司马骧且的著作。
这道诏书一下,顿时就像一个重磅炸弹,砸在人们的头上。
在汉室,谁没听说过留候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谁不知道张良就是靠着一部《太公兵法》成为高皇帝的首席幕僚,号为帝师?
兵家的著作,向来就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神书,是一个家族最后的宝藏!
许多列侯之家,能有一卷兵家著作,就足以传世了!
刘彻的这道诏书的影响力,就跟武侠小说世界里,少林寺宣布易筋经大甩卖,武当派把《真武七绝剑》当赠品一样,立即就点燃了所有阶级胸膛中猛烈燃烧的火焰。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司马骧且兵法》,这三本书,本身就属于国宝级别的兵书,向来是被珍藏于石渠阁的密室之中,除了皇帝外,外人很难一窥其真面目。
一直以来,这些兵书也都鲜少被赐人。
他们的地位,并不比造就了留候的《太公兵法》差。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买买买!
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买!
左庶长之爵,一般人轻易是达不到的。
普罗大众也没有那个能力!
即使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也不可能拥有左庶长之爵位。
只有两千石级别的勋臣,或者将校世家才会拥有左庶长以上的爵位。
这样一来,绝大多数人,假如想要获得一个购买这种能作为传家宝,作为家族崛起的保证的神书,那就只有通过考举这么一个途径了。
于是,考举的气氛顿时更上一层楼。
许多原本还扭扭捏捏,不愿意跟泥腿子庶民黔首一起考试,觉得有失颜面的家伙,立刻就把这些事情丢在脑袋后面,屁颠屁颠的跑去报名了。
而广大的农民地主阶级,则在这一场被舆论炒热的炒作中,清醒的认识到了考举的重要性。
许多中小地主家庭,本来没打算供养一个孩子读书的。
但在看到了此事后,即使再吝啬的家长,也是狠下心来一咬牙,拿出家中的积蓄,交给自己的长子或者比较聪明的孩子,送他们去求学。
便是一些自耕农家庭,也是暗地里开始攒钱,准备培养自己的下一代读书了。
中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为了下一代,父母长辈能牺牲自己的全部去给下一代谋求一个上升通道。
当刘彻听说了这些事情后,不免有些得意。
他的这道诏书的效果,几乎能媲美后世宋真宗的那首‘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了。
这可就真要感谢那些上跳下窜的各个学派的巨头!
没有他们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刘彻断人不可能取得这样好的宣传效果。
“陛下……近日以来,各地郡守及御史回报,已有三百余人,愿向朝廷献书!”王道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疏,呈递给刘彻:“这是所献各书目录!”
刘彻接过来,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书名顿时映入眼帘。
这就是他的诏书带来的第二个影响了。
在他下达那道诏书后,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了,自己的祖宗或者祖师爷,想入祀先贤祠,首先,得给朝廷献书,所献的书籍,还得得到朝廷的认可,然后才能入祀。
为了祖宗或者祖师爷的地位名誉,就算再怎么吝啬,再怎么舍不得,这些家伙也不得不将他们藏起来,本来只打算传给长子长孙的宝贝给拿了出来了。
刘彻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这名单上的书籍。
其中不乏后世人尽皆知的《论语》《春秋》(各版本)。
更有许多在后世已经失传,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著作。
譬如,刘彻赫然在奏疏中看到了《十翼》的名字。
所谓十翼,其实就是易经,不过是孔子亲自整理编辑和重新校订后的易经版本。
毫不夸张的说,想看最原始版本的易经,最可能的途径就是通过《十翼》其他版本,都可能有所遗散甚至就是后人的伪作。
只有《十翼》最接近周易!
而根据奏疏上的记录,这本《十翼》即使不是孔子亲笔所录的,也多半是子夏的手笔,因为,它是由子夏的第十一世孙卜志所献,因为能查到完整的谱系传承,所以,可信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而且,地方官也仔细检查过《十翼》的竹简和载体,结论是‘确为古物,所用笔法,亦为春秋笔刻,当为真书’。
仅这一本书,就了不得了!
《十翼》是易经中最好的版本了。
而且,经过孔子和子夏的联手编纂,在诸子百家中向来享有很高的地位。
特别是,书出子夏的后人,法家对此也表示认可——子夏是法家的道统来源,最初的法家门徒就是子夏的弟子,如魏文侯、李悝、吴起都曾在子夏门下听讲。
刘彻将奏疏合起来,吩咐道:“命令少府,立刻抽调人手,整理、翻译所有所献的书籍,待整理完毕,立刻命人雕版待刻!”
这些先人的知识结晶,最好的保护办法,自然就是将他们印刷出来广为传播。
历史上两汉几百年的努力,确实是卓有成效的。
至少,大部分的古籍和典籍都被皇室保护了起来。
可惜,东汉末年,董卓一把大火,将两汉几百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让人可惜可叹。
有了董卓的教训,刘彻自然不会再让这些宝贵的书籍,变成刘氏一人的私藏品。
更何况,将先人的智慧结晶,放在石渠阁腐烂,这本身就是一种亵渎行为!
将它们传播开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也不能大大咧咧的向所有人公开。
至少,百年之内,不能任由这些珍贵的书籍流传到中国之外的地方。
不然,要是匈奴人得到了一本《韩非子》《商君书》或者《孙子兵法》一类的书籍,那岂不是直接能升级成三本基地?
所以,刘彻目前只会将这些书籍向左庶长以上的贵族或者考举中通过第二轮的优秀人才开放购买资格。
至于允许外籍人士购买?
那就更不可能了!
兵书和法家著作以及农家、墨家著作,现在已经被刘彻视为管制书籍,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将哪怕一片竹简,一块帛布,带离汉境。
与这些书籍一同被列入管制名单,被禁止出境的东西还有:蚕种、桑种、茶叶种子、大黄种子。
这些东西,比铁器受到的管制还要严格。
在最新修订的汉律版本中,任何发现企图携带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样出境或卖与没有户籍的不明身份人员的人,统统将被视为‘不可赦之罪’,将被严惩!
与之相比,带铁器出境,不过罚金而已……
“诺……”王道接过帛书,点点头,看了看刘彻,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彻看了,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回禀陛下……弓高候韩颓当前几天不是回朝了吗?”王道扭扭捏捏的道。
“嗯?”刘彻点点头,韩颓当和俪寄,前几天一起回到了长安,这两位在去年平叛战争中立下大功的将军,现在,就在公车署等待封赏。
大概韩颓当打通了王道的门路,打算开个后门吧?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就不免对韩颓当有了意见——你一个军人,打仗就好了,没事学这些花花肠子做什么?
“弓高候前天来找奴婢……”王道跟在刘彻身边这么久,哪里还清楚刘彻的表情的含义,他连忙恭身道:“说是,其在长安尚冠里造了个宅子,想请陛下去观赏……”
王道是赶紧把自己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
开什么玩笑嘛!
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来源于天子的信任,天子要是不信任他了,觉得他私底下干了什么瞒着天子的事情,那么王道敢保证,明天,就会有一个新的宦官取代他的位置……
“哦……”刘彻笑了起来:“这样啊,那朕过两天去看看……”
韩颓当这个家伙啊,前世就一直是以善于钻营而闻名的。
不过,刘彻也能理解,作为一个从匈奴逃回来的将军,他要是不死死抱住刘氏的大腿,那他就可谓是前途无亮了!
对于韩颓当这样回来以后直接就通过王道,用这样的私下邀请的方式来表示效忠的将军,刘彻觉得,这韩颓当还是挺上路的嘛!
对于这样的忠臣,刘彻自然要给面子了!
不得不说,皇帝就是这么的自私!
在片刻之前,刘彻还觉得,韩颓当玩小把戏,开后门,属于小人行径。
但一旦他发现韩颓当是来表忠心,跪舔的,立刻就换了一个嘴脸,将之视为忠臣了。
所以,还是老祖宗们说的好。
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要去猜测皇帝的心理。
因为皇帝们的脑洞通常都超乎你的想象!
两天以后,刘彻就抽了个空闲,在义纵的保护下,便装出现在了弓高候韩颓当的新宅之中。
“陛下驾临,臣韩颓当真是感激涕零!”一见面,韩颓当就带着家小扑通一声跪在了刘彻面前。
“爱卿不必多礼,今日,朕不是以天子身份来将军家里的,就是以一个友人的身份来将军家看看,顺便听一下将军去岁平叛时的所见所闻……”刘彻呵呵笑道。
刘彻可以那样说,但韩颓当却不敢当真,他依旧秉着臣子的礼节,叩首道:“陛下不耻下问,臣自是言无不尽!”
“起来吧!”刘彻呵呵笑着,却并未伸手去扶。
做了半年皇帝后,刘彻也渐渐的知道了,一味的装x,其实并不好。
有时候摆摆架子,效果比起装一个爱护臣子,谦虚懂礼的天子,好太多了!
皇帝,注定了就是高高在上。
跟臣子保持一定距离,不仅不会削弱皇帝的威权,相反,还会加强君威!
毕竟,这个世界,抖m无处不在!
有些人就是典型的牵着不走,骑着飞奔。
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刘彻也是吃过几个亏以后,才明白这一点。
韩颓当虽然不是抖m,但却也对此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见过那个皇帝,对臣子舔着脸平等对待的?
他微微起身,低头道:“陛下百忙之中拔伉莅临寒舍,臣与臣的家人,都是欢欣鼓舞,已为陛下备好酒席、歌舞,还请陛下品鉴!”
刘彻闻言,颇有深意的看了韩颓当一眼。
刘彻已经明白韩颓当的意思了。
在汉室的君臣交往中,所谓的酒席、歌舞,其实就是臣子们向皇帝进献美人,拉皮条的意思。
想当年,周仁就常常邀请刘彻的老爹去他家做客……
至于小猪那个色鬼,男女通杀啊!
想着这个,刘彻就看了一眼,在韩颓当身后的他的家人。
想从中找出前世那个迷得刘彻连女人都不想碰的韩嫣。
可惜,或许是韩嫣此时还太小,也或许是他没有在人群中,所以刘彻并未看到。
倒是韩颓当的几个女儿,都还生的不错。柳眉杏眼,身姿曼妙,一个个都悄悄的抬着头或大胆或害羞的打量着刘彻。
当她们发现刘彻也在看她们时,这些小妮子,居然回了一个媚眼!
咳咳!
不得不说,汉室的贵族女子,向来作风就是大胆的很!
但刘彻并不愿意跟这些贵族女子有太过密切的接触,更别说啪啪啪了。
因为,大部分的贵族女子,其实很早就有了婚约在身了。
作为皇帝,刘彻固然可以不顾什么婚约,想上就上,甚至,那个被戴绿帽子的悲剧家伙可能还得帮着放风把门。
但这样有意思吗?
天下女子万万千,没有必要为了这些破事沾上一身屎!
于是,刘彻抬头挺胸,对韩颓当道:“卿带路吧!”
韩颓当送上嘴的肉,刘彻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这也算是属于汉室的特色文化吧。
臣子们总是不遗余力的搜集美女来取悦皇帝,而皇帝则欣然接受这些臣子的贿赂。
一来二去,很容易就培养出几个死忠的臣子。
韩颓当这样做,其实就是想跟刘彻表明,他愿意为了刘彻,做任何事情!
第419章 病假条~
今天作者君重感冒,没办法写,请假一天~请大家谅解一下
第420章 无题
在韩颓当毕恭毕敬的奉请下,刘彻坐到主位。
立即就是鼓乐大作,一个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儿,挥着长袖,进入场中跳起了舞蹈。
对舞蹈什么的,刘彻向来没什么研究。
但,跳舞的舞娘,即使以刘彻的眼光看来,都属于一流水准的美人了。
有了音乐、美人,自然少不了美酒。
推杯换盏之后,刘彻就有些微醉了。
借着醉意,刘彻半是试探,半是调侃的对韩颓当问道:“将军特意请朕过来,怕是有所求吧?”
韩颓当闻言,立即笑着举杯道:“圣明无过陛下,臣这点小小的心思,怎能逃得过陛下的法眼?”
韩颓当跪下来,拜道:“臣听说中尉即将出任河南郡郡守?”
刘彻闻言,点了点头。
中尉郅都确实已经定下了出任为河南郡郡守的事情,等考举一过,他就将上任。
河南郡是汉室除关中外,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郡内辖有雒阳、荥阳、武库、敖仓等重镇,长期以来,出任河南郡郡守的人,都是外戚或者皇帝心腹。
任命郅都为河南郡郡守,可以有效的加强汉室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虽然在后世看来,从中央九卿到地方郡守,这属于贬嫡了。
但在汉室,当过九卿,又被任命为地方郡守的例子有很多。
因而,郅都出任河南郡郡守,并不属于贬嫡——尤其是他的中尉官职是临危受命得来的,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此次去河南郡当一任地方郡守,回到长安,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任九卿乃至于三公了!
郅都这一卸任,想当中尉的人,自然就会开始钻研。
只是……
刘彻看了一眼韩颓当,抿了口酒道:“将军就不用多心了,朕已经给将军安排了出路,辽东郡郡守!”
韩颓当闻言,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起来。
辽东郡?
那可是个比上郡还苦逼的地方啊!
一年四季,据说大雪是下个不停的。
刘彻转着酒盏看着韩颓当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道:“将军勿忧,朕命将军去辽东,是要大用!”
“梁王已经将他麾下的张羽、韩安国所部五万军卒,交付了丞相,卿此去辽东,就是要帮朕,将这五万军卒,收归朕心!”刘彻慢慢的道。
这其实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更深层次的理由和担心是:韩颓当、俪寄等将军,去年跟着周亚夫平叛,几十万大军听命于周亚夫一人旗号。
刘彻虽然不相信周亚夫会干什么黄桥兵变一类的戏码。
但是,军权长久把持在某个人手里,任何皇帝晚上做梦都会被吓醒。
虽然现在周亚夫已经不是太尉了。
但是,他对军队内部的影响,却依旧根深蒂固。
刘彻不想学朱重八,用血来清洗,就只能是将那些周亚夫用惯了将军、心腹,打散,分别安置。
不止韩颓当,等封赏之后,就要被刘彻派出去。
其他如俪寄、栾布等将领,也都会如此。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
在没有参谋本部跟无线电的时代,只能用轮换将领来保证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力。
听了刘彻的解释,韩颓当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既然连皇帝都表示‘我很看好你’,身为臣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韩颓当拜道:“一切唯陛下之命是从……”
然后,他就又笑着问道:“不知道陛下听说过了没有?”
“什么?”刘彻看着韩颓当,感觉,这个家伙的笑容有些怪异,于是问道:“将军有话,但请直说!”
“曲周候俪寄欲娶粟长君,此事,陛下可有听闻过?”韩颓当禀报着。
刘彻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韩颓当说的是谁。
粟长君,不就是他那个死去的老妈粟姬的姐姐吗?
今年好像差不多四十岁了吧?
刘彻回过头,对身后的王道问道:“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不过,以奴婢所知,此事,乃是两位国舅在宴请曲周候时的酒后戏言,尚未有正式的说法,因此,奴婢就没禀报陛下……”王道恭身答道。
像这种类似黄段子或者起哄的酒后之语。
汉室的贵族们年年说天天说,真个落到实际的是很少很少。
所以,王道也就是将之当成个笑话来听了。
但刘彻听完以后,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
曲周候俪寄,那可是出了名的除了打仗,其他事情样样脑残的货色啊。
尤其是政治上,他向来以幼稚闻名。
别人可能是酒后戏言,但俪寄和刘彻的那些舅舅们可就未必了!
对俪寄来说,娶一个皇帝的姑姑,似乎是个很美妙的事情。
对粟家来说,与列侯结亲也能显示他们的逼格。
只是,他们都没考虑刘彻这个皇帝会怎么想!
比起这个事情来,曲周候俪寄更玩火的事情都干过!
前世,这货居然就提出来了要娶王娡的老妈……
真是想不通他的脑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他也不想想,他要娶了王娡的老妈,那他成了什么了?国丈爷?呵呵,皇帝会许可吗?
今生,虽然俪寄没干出前世那样疯狂的事情。
但,这事情真要成了。
那刘彻就坐蜡了!
以后见了俪寄,该喊什么呢?
还有,这事情真成了,就会牵扯出另外一个事情:刘彻的生母粟姬的历史定位问题。
粟姬要不要追封皇后?要不要迁入阳陵与先帝合葬?
若是几十年后,薄太后都已经不在了,这个问题还好解决。
但现在,东宫的薄太后还在,这个问题一不小心,就要引爆党争,还会引申出许多其他的麻烦。
譬如粟家的外戚,要不要封侯?
刘彻现在连面都不见粟家的人,很明显就是要拖着这个事情。
俪寄这个时候跑出来捣乱,刘彻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
想了想,刘彻觉得,既然韩颓当都郑重的将这个事情告诉他,那么,很有可能,这是俪寄的试探。
谁不知道,俪寄跟韩颓当关系很好呢?
恐怕,假如他现在沉默或者不置可否的话,俪寄回头就会去提亲了。
刘彻于是板着脸,对王道吩咐:“去,告诉曲周候,军人,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别有事没事,就跟外戚来往!”
“诺!”
第421章 贿赂
出了这么档子事情,刘彻也就无心再寻欢作乐了。
他站起身来,对韩颓当道:“今天也不早了,朕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不打扰将军了!”
说着,就径直起身,领着侍卫大臣出门而去。
韩颓当这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是要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俪寄啊俪寄,我可算被你害惨了!”韩颓当后悔的想着。
同时也在心里责备自己怎么就提起这茬事情来了?
现在可好,马屁拍在马大腿上了!
没办法,韩颓当只能领着自己的家人,一路恭送刘彻出了家门。
目送着天子上了銮车,韩颓当这才悄悄的拉着王道的袖子,媚笑着道:“王公,您看,今天这事情,真是本候多嘴了,还请您多担待!”
说着韩颓当就不动声色的塞过去一块玉佩。
王道见状,连忙推回去。
开什么玩笑!
今上最恨身边的吃里扒外了!
即位半年,就已经杖杀了三个收受宫外贵族贿赂,通风报信的宦官。更定下了规矩:敢有私泄禁中语者死!
虽然,这并不能制止宫中早已泛滥的贿赂之风。
但对于王道这样级别的宦官,却是再好不过的震慑了。
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为了点小钱就载了,那就真真成笑话了!
行贿被拒绝,韩颓当以为自己算是踩了老虎尾巴了。
为求补救,韩颓当只能舔着脸巴结着道:“王公,本候听说,公之子,正欲求一名师教导?”
王道闻言,本欲转身离开的脚步,生生的止住了。
对一个宦官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过继一个族侄为子,其次就是为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请一个大家,海内知名的学者,教导和传授文化知识。
只是……
当今之世,但凡稍微有些节操,有点水平的文人,都是拒绝收宦官后代为子弟的。
甚至,就连跟某宦官稍微搭边一些的人,在舆论界都是被歧视和打击的对象。
文人们动辄一句:吾辈羞于阉竖为伍。
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王道前不久才借了天子恩典,过继了一个族侄为子,王道对这个儿子,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不止为他单独购置了宅邸,请了仆役和奴婢伺候,让其一切享受与待遇,都如贵族公子一般。
可是,那孩子还小。
今年才八岁,正是进学的时机。
然而,他找遍了长安,求遍了朝野,就差没拉下脸皮去求天子、太皇太后恩典了。
可依然没有人愿意收一个宦官之后,列入门墙。
哪怕是记名弟子,人家都不乐意!
因而,对王道来说,现在,再没有比他儿子入学这个事情更让他着急的了!
看到王道停步,韩颓当连忙接着道:“不瞒王公,这个……鄙人与黄老先生有些交情在,若王公信得过鄙人,贵公子又心向黄老,那此事,就包在鄙人身上了!”
王道闻言,黄老先生?
当世黄老学的巨擘,姓黄的足有三五人之多。
但在长安的,却只有两位。
一位是东宫太皇太后的座上宾,朝廷的道德经博士黄丞。
这位老先生年已八十,身份高贵,名望颇重,而且早就不收弟子了。
剩下的就是这位黄老先生的师弟黄迁了。
这位老先生虽然身份没有他师兄那么显耀,但也是当世黄老学公认的巨擘之一,更关键的是,这位老先生还是开门收徒的!
只是……
王道看着韩颓当,有些不太相信,道:“君侯这话当真?”
韩颓当这时候是骑虎难下。
还好,当年,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的张释之去职案中,他卖过一个人情给那位黄老先生。
再加上俪寄也还有些情分在,厚着脸皮去恳求,应该还是能搞定的。
于是,韩颓当重重的点了点头。
王道见了,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君侯就等着咱家的好消息罢!”
天子生气了吗?
以王道看来,其实并没有,至少没生韩颓当的气。
因此,这个事情,他连嘴巴都不需要动一下,只要保持沉默,就能达到目标。
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韩颓当闻言却是大喜,忙不迭的拍着胸膛道:“还请王公,多多美言!请王公转告陛下,臣颓当誓为陛下效死,粉身碎骨,以报汉家厚遇!这次臣自吴楚归来,特地为陛下选了数位东南佳丽,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再来臣府上坐坐……”
在汉室,献美女给皇帝,确实是臣子进步的最快途径!
所以,才有了幸臣这么个称呼。
韩颓当想得清楚,身为匈奴降人,祖上还是跟高祖正面干过的叛臣后代,这辈子,他注定是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入朝堂的九卿序列。
只有拼命拍马屁,逢迎才有那么一点可能!
…………………………………………
刘彻回到宫中,不多时,俪寄的谢表就递了进来。
刘彻翻着看了两眼,心中基本确定了,俪寄就是通过韩颓当来做的试探。
将俪寄的奏疏隔到一边,刘彻知道,现在,俪寄刚刚立了大功,责罚都不好责罚。
因此,只能拿自己的那帮外戚出气了。
刘彻思量了一会,这一次,只怕是只能给粟家封个候,打发掉他们了。
再拖下去,难保这帮逗比,又玩出什么花样来。
找个借口,封个列侯,把他们打发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为净,让地方官去头疼好了!
于是,刘彻对王道吩咐道:“王道,你去长乐宫面见太皇太后,就说,朕欲封粟氏为列侯,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商量商量,看看封个什么候比较好,朕,觉得清远候,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这就差直白的说,老子想把这帮逗比送到齐国去了。
清远县,在齐国与胶东国的交接处。
地方挺大,就是穷了点。
“诺!”王道连忙恭身答应。
正欲离开,却听天子又道:“你等会回来,替朕去趟石渠阁,将历代天子乡饮大秿的诏命,给朕找来!”
所谓乡饮大秿,其实就是周代的乡饮酒礼的进化版本。
马上就要举行考举了,这乡饮大秿礼,作为嘉礼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诺!”
第422章 诏书与三老
乡饮酒礼,是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
最早能追溯到夏商时代,但有明确记载和制度仪式的乡饮酒制度,始于西周。
《礼记:乡饮酒义》记载:(乡饮酒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
这里的所谓豆,并非指的豆子,而是西周的一种用于盛放肉酱与腌菜的器物,造型类似高足盘,中部是圆盘状,盘下有柄,柄下有圈足。
简而易之,乡饮酒礼最初可能是我们的先人庆祝一年丰收,犒劳一年辛苦的原始礼仪。
至西周时,成为一种重要的政治礼仪。
《礼记:王制》中就说的很明白——(乡饮酒礼)习射上功,习乡上齿。
同样是礼记中的另一个篇章《地官》中的《党正》篇中说的更为详细: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
说白了,乡饮酒礼在周室属于统治者借此强化自己统治地位,维持社会秩序的一种政治礼仪。
就跟后世天朝的党校,年年都要强调学习xx同志讲话精神,深入贯彻xx精神,为了xx目标而努力奋斗,但其实与会众人大都只是来嗨皮的……
但是,时代在变化,礼仪也相应的开始了变化。
经历了春秋战国后,到秦代,乡饮酒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秦作为一个古典****制度的政权,痛恨一切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的因素。
秦律无所从不包,连老百姓吃饭睡觉喝酒交朋友都想管!
譬如秦律规定:无故三人以上群饮者,罚金四两!
在这样的局面下,周代的乡饮酒礼,在秦短暂的统治时期内,只办过一次,连马甲都换了,变成了所谓的大酺。
所谓酺,通布,大酺的意思,就是王者布德于天下而令吏民合聚饮食之令。
这样一来,乡饮酒礼就彻底的从之前的民间行为变成了国家的政治活动。
汉承秦制,所谓汉律其实就是把秦律改了个名字换个记录的木头规格和行文方式,其他在最初大体完全就是一模一样的。
因而,实际上,最初的那十几年,刘邦与吕后的执政时期,对民间的私自聚会饮酒,是实现极为严格的管控制度的。
即使到了今天,刘彻上台后,许多地方,对于民众私自聚会,依然十分敏感,动辄就是出动郡兵予以抓捕、处罚,基本上就跟后世的派出所抓赌抓嫖一样,在汉室,抓小老百姓小地主阶级私自聚会饮酒,也是大多数地方官府的创收项目之一。
刘彻前世在河间为王,对这个现状是很了解的。
要说普通百姓最痛恨的律法是那一条?
这条禁饮令至少可以列入前三甲!
当然,汉室天子不是秦代的那些榆木脑壳,不懂变通。
有秦一代,总共只实行过一次大酺——那还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秦国统一天下的那一年秦始皇下令为了庆祝统一四海而特许民间大酺。
除此之外,一次也无。
而汉室,则是每有嘉庆。
譬如说皇帝登基,千秋,立后、立太子、太后寿,都会下令民间大酺,与君同庆。
现在,摆在刘彻的面前,就是这些历代天子下令天下大酺的诏令和法令。
从这些藏在石渠阁中的诏令和法令上就能看出来,汉室实现的大酺的传统,源自刘彻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即位的那一年。
当年,这位从代王变成天子的新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在政治上开始展示他的声音。
这道‘大酺令’可以算是这位天子早期政治举措的典范。
刘彻审视着这道记载在竹简上的诏命。
边看边点头,对他这样的新皇帝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学习素材。
将这些诏书看完,刘彻就对王道吩咐:“去,请丞相、御史大夫入宫议政!”
汉室实现的制度跟后世略有不同。
后世,尤其是宋明的皇帝,几乎天天要上朝,但汉室的皇帝不用如此。
一般来说,假如没有突发的重要事故,是五日一常朝,每逢朔月一大朝。
剩下的时间,皇帝可以充分利用,游山玩水也好,嬉戏也罢,没人会有意见。
前两天刚刚开过常朝会议,因此,今天并非上朝日,大臣们基本都在官衙处理政务。
“诺!”
王道领命离开后,刘彻就命人拿来一张纸,在其上草拟起了诏书,一边写,他还一边看自己祖父的那道诏命,进行参考。
半个时辰后,当周亚夫与晁错出现在刘彻面前时,刘彻差不多将诏令的内容琢磨好了,初步写出了个条程。
“陛下!”周亚夫与晁错联袂鞠躬,然后问道:“不知陛下唤臣等入宫有何差遣?”
刘彻将手中的白纸命人递给周亚夫和晁错,道:“两位爱卿先看看朕的这道诏书草稿!”
周亚夫与晁错恭敬的跪着接过递来的纸张,作为丞相周亚夫先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晁错。
花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后,这两人才算看完。
周亚夫与晁错对视一眼,然后两人都拜道:“陛下倡导孝梯,赤子之心,感人肺腑,臣亚夫等伏维顿首,为天下谢!”
这封诏命,刘彻基本上就是对着他祖父当年的那封诏书,稍微变动后的产物。
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刘彻点点头笑道:“吾汉家向来以孝治天下,既然丞相与御史大夫都称善,那这大酺诏书就这样了!”
“来人!”刘彻命令道:“录诏!”
一直站立在刘彻御阶上的几位尚书连忙走下台阶,匍匐在地,叩首道:“臣等在,请陛下喻示!”
“朕闻之,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朕承先帝遗命,获保宗庙,至今以半岁有余,不时使人存问长老,无布帛酒肉之赐,将何以佐天下子孙孝养其亲?今闻吏禀当受粥者,或以陈粟,岂称养老之意哉?俱为令!”刘彻早已打好腹稿,此刻慢慢道出,台下尚书连忙跪着用刀笔,将这诏命刻在竹简上。
汉制,皇帝诏书或策书,都是一式三份。
一份交给丞相、御史大夫,一份留存在石渠阁档案馆,作为备案,还有一份,则是交给受诏人或者执行该命令的官员、贵族、有关部门。
任何诏书,假如,在石渠阁中没有备案。
那么,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假的,不具备合法性。
是以汉室对皇帝诏书的保管和存档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和制度。
基本上每一份诏书,制定完成后都有专人保管、审查。
为了防止万一,每个月,尚书台的尚书都会按照目录,逐一核查保管的诏书。
这样的制度确保了没有人能伪造任何皇帝的诏命。
同样,在这样的制度中,汉室不可能有什么密诏之类的玩意——即使有,只要石渠阁里没有备案的副诏,按照制度,就算是真的,就算皇帝也知道,那也是假的。
前世,窦婴就是死于一封没有经过备案的诏书……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刘家用没有备案的诏书来忽悠臣子甚至捅臣子刀子这样的事情,做的很熟练。
譬如枳候薄昭……
谁又能证明,薄昭当初到底是矫诏呢?还是真有其诏?
反正他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尚书们录诏的速度比较慢,毕竟,用刀笔在竹简上以隶书刻录,有些困难。
刘彻等了一会,等他们写完,才继续接着道:“有司请令县道:年八十以上,赐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其九十以上,更赐帛人两锭,絮三斤!赐物及当禀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廧夫、令吏致!两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刑者及有罪耐以上,不用此令!”
刘彻的这道诏书,在汉室,是政治正确再不过的命令了!
以孝治天下,从皇帝到黎庶,人人都要以身作则,尊老养老。
尤其是刘彻最后的那一段诏令,他这个皇帝亲自下令部署,要求从中央到地方层层下达任务和命令。
向所有辖区内登记在册的八十岁以上老人送温暖。
这个温暖礼包的重量,可不轻!
每人每月都是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
若九十岁老人,额外增加帛布两匹,絮三斤,作为御寒衣物的原料。
这样的赏赐不可谓不大手笔!
就是后世天朝boss下基层送温暖也不过如此了!
千万不要怀疑汉室官僚系统的效率和他们对基层政权的控制力。
不要忘了,汉室是在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整个汉室的民间行政机构和单位,基本就是照抄的秦代制度。
古典****制度的秦政权,将他的触角前所未有的深入到了民间村一级的行政单位,甚至直接具体到了户主本人。
汉室也差不多,编户齐民的政策之下,没有人能逃脱官府的管控。
因而,汉室政府实际上,已经能直接与地方最基层的村一级进行对话。
譬如刘邦、太宗孝文皇帝,都曾经亲自召见民间的基层行政管理人员:三老。
一个基本的数据就能说明,汉室的政府对民间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强了!
刘彻手上有一册丞相府统计的天下人口数据,其中有一条是这么说的‘天下年九十以上万一千六七百人,年七十以上受杖者两千八百二十三人’
精确到个位数的受杖人,足以保证,汉室的行政控制能力,能超越除秦以为的所有中国封建王朝。
因为,这些所谓的‘受杖人’,就是史书上的三老群体。
这些人相当于汉室的人大代表,他们见官不拜,可以出入官衙,行走驰道不需忌讳,列市贾肆,不需要缴纳任何税费,在汉室,唯一能与这帮人比特权的除了列侯阶级就是当年跟随刘邦打天下,定居关中的山东老兄弟了。
到今天,列侯们半死不活,当初跟随刘邦入关从龙的山东老兄弟也死的死,病的病。
在政治上,这些三老,就成了汉室政权的中坚力量。
因为,这些受杖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按照刘邦定下的律法,想当三老,享受朝廷特权,得满足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率众为善’。
在封建社会,这个条件其实就是限定了三老人选必须是地方宗族的族长或者比族长还牛逼的地方名望之士。
这样的人基本都有一定的文化基础,熟知社会现实,不是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的军官,就是当过官,任过至少八百石以上实职的致仕官员。
他们不是官员,但却属于官僚系统的一员!
因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汉室,其实,在骨子里依然是秦代的那个****政体,只是温和了一些,隐晦了一些。
但换汤不换药。
历史上,一直要等昭宣之后,汉室才慢慢的变成了那个儒法为核心的政权,元成以后又堕落成官僚与地主的共同体。
清楚了这些,就能明白,刘彻这道诏书的用意了。
正如贾山当年所言: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义莫不为臣。然养三老于大学,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饐在前,祝鲠在后,公卿奉杖,大夫进履,举贤以自辅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谏。故以天子之尊,尊养三老,视孝也!
简单的来说,就是想要统治稳固,就要收买这些三老,使得他们为刘家的利益而战,要褒奖他们,给予他们相应的待遇,这样,天下就太平了!
而刘家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当然,三老制度也不是没有缺陷。
最少刘彻知道,昭宣之后的世家门阀制度的温床就是三老制度。
但是,在目前来看,暂时,没有其他任何政治势力或者人能取代三老制度。
而且,刘彻不觉得,在有了考举后,还会出现什么门阀世家!
只要考举不废,底层的上升通道一直存在。
门阀世家?
呵呵,估计要被文人给打成狗!
宋明的文人阶级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强,每个读过历史的人,都不会记错!
这帮家伙,可是连皇帝都照样喷,宰相骂着玩的嘴炮无敌群体啊!
第423章 考举开始
诏书录完,尚书们就将之恭敬的呈递给刘彻御览。
刘彻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命令道:“请丞相、御史大夫过目!”
于是,一位尚书又奉着诏书,拿给周亚夫与晁错过目,等这两人也点头,刘彻就在其上加盖天子印玺。
丞相周亚夫与御史大夫晁错又分别用印。
这样这道诏书就具备了法律效力,可以颁布全国了。
当然,在汉室皇帝也可以不鸟丞相与御史大夫,直接下诏让人去办事。
只是,这样一来,就破坏规则了。
更会严重的打击丞相与御史大夫的声望。
通常,假如皇帝绕过丞相或御史大夫,直接下令全国执行某个政策。
那么,以汉人的刚烈,丞相与御史大夫除了自杀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是以,整个汉室历史至今为止,鲜有皇帝绕过丞相,直接下诏,在全国范围推行某个命令的事情。
刘彻看着一个尚书捧着其中一份诏书的原稿,前往石渠阁备案。
然后,刘彻就继续看向周亚夫与晁错,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将周亚夫与晁错叫来宫中,自然不是只为了一道大酺令了。
在传统上来说,刘氏每一代天子,在即位半年后,都会提出一个属于他自己原创的政治理念。
太宗孝文皇帝,提倡的是施恩于天下。
所以,除关梁,许民铸钱,废除肉刑,减轻农民负担。
刘彻的老爹,提倡的是德。
就连晁错削藩,也是打着诸侯失德的旗号进行的。
假如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依照前世的经历来看,他大概还会继续坚持这条理念。
现在,就轮到刘彻来选择自己的政治理念,来加以贯彻和深入了。
这种历代天子必然会做的政治表态,周亚夫与晁错都早有准备。
此刻,看到刘彻一脸郑重的模样,两人也连忙临襟正坐,低头洗耳恭听皇帝发话。
刘彻在心中微微思虑一阵。
想后世天朝,从黑猫白猫到三个代表,再到八荣八耻,进而中国梦。
整个最高层的执政思想,即与时俱进,又是一脉相承。
参考天朝的经验,刘彻知道,不能提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还要与他的祖辈们的政治观念有所继承。
中国自古以来,最崇尚的道德价值观,就是忠孝仁义礼。
忠孝这个概念已经被刘邦用掉了,仁义道德,刘彻的祖父和老爹也毫不客气的用了。
剩下的礼,刘彻并不想用。
因为提倡会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固化阶级!
千万不要低估了官僚们因循守旧,一切唯上的思维!
以刘彻在天朝的见闻来看,上面发话了,下面就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破坏上峰精神的事情。
许多官僚都是宁肯被千万人唾骂,也一定不会去碰任何有可能与上层政治观念相悖的事情。
这样的话,假如刘彻在礼字上做文章,那下面的人,肯定是事事都要讲一个礼字了。
而当今之世,礼是什么?
礼就是秩序啊,极端一点的话,那就是农民永远是农民,商人永远是商人,官永远是官,贵族永远是贵族。
刘彻相信他假如提出以礼为治国方略,那毫无疑问,地主、贵族以及权贵们肯定是高高兴兴的三呼万岁,圣天子最高。
但……
狂欢过后,留下的是一个一潭死水的国家。
这样的事情,刘彻不想干!
除了忠孝仁义礼外,传统的普世价值还有廉信等等。
但,廉与信是道德操守,拿来作为治国理念,有些夸张了,而且,效果也不会大。
更何况,刘彻从来就不相信,官员们会有廉洁与信誉这种东西!——可能少部分人具备这样的品质,但大多数,就只能呵呵了。
一个连皇帝都不相信的东西,拿出去当治国基本理念,试问,下面的人相信的有多少?
一念至此,刘彻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开口,道:“朕近日尝读史书,见三代王治,煌煌如日,璀璨如星,惜乎子孙不孝,致有宗庙倾覆,社稷崩塌,朕常言:以史为鉴,乃知兴替,以人为镜,方知得失,朕观夏后、殷商、姬周之亡,虽各有其由,然根本一致!”
“夏桀暴虐,是有汤武革命,商纣无道,于是文王伐之,幽王昏聩,乃至于有烽火戏诸侯,至于秦之亡,以朕看来,李斯赵高当负其责!”刘彻说到此处,语速故意提高,这是因为主流舆论认为,秦的灭亡,是因为它的残暴,秦这个政权,就是原罪,正因为此,所以汉室才会有到底是继承秦的法统还是周的法统的争论。
但作为穿越者,刘彻知道,秦的灭亡,其实就是赵高李斯破坏了秦的统治基础,李斯与赵高,搞的连秦本土的核心——关中人都抛弃了秦,这样,秦朝不灭,就没有天理了!
刘彻不想在现在就挑起一场思想大讨论,所以,他飞快的接着道:“朕以为,各朝之亡,归根结底,乃在于没有得力贤臣辅佐,倘若当商纣之时,有伊尹在朝,周幽之时,周公秉政,岂有宗庙倾覆之变?”这就是后世典型的论坛灌水试的说辞了,但,当此之时还没有人遇到过从这样的角度去阐述历史的人,所以,刘彻的说辞收到了奇效,至少,周亚夫与晁错都觉得,刘彻没有说错什么。
若商纣的时候,伊尹当政,纣王还没开始胡闹就得被伊尹关进宫里读书了。
至于周公,那可是流放厉王,开创了共和执政的主!
刘彻见到效果不错,于是,就悲天悯人的长叹一声,道:“是以,朕以为,治国之道,首在得人!如何保证贤才尽为汉室所用。如何保证贤才,能脱颖而出,朕以为,此乃关乎社稷长治久安,宗庙稳固的大事,卿等为丞相、御史大夫,列为三公,国家肱骨,社稷栋梁,请就朕此议,召集百官共商,文武百官皆贤达良士,明于古今王事,必有能解朕惑者!”
其实,刘彻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了。
但,作为皇帝,很多事情,他不能亲自说出来,得借别人的口来达到这个目标,刘彻相信,这个世界聪明人还是有很多的,一定有人能猜到他的想法!
周亚夫与晁错闻言后都是顿首脱帽致敬,拜道:“臣亚夫(错)谨奉诏!”
他们两个是不会参与到这场汉室传统的猜猜皇帝想干嘛的游戏中去的。
因为他们是三公,猜对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万一猜错了……呵呵……
周亚夫与晁错正欲拜别,回去准备一下,传达天子指示的事情,就听得刘彻又道:“考举将至,请丞相与御史大夫统治文武百官,公卿贵族,明日,宣室殿议事,讨论考举安排,以及各有司衙门的准备工作!”
这是肯定要讨论的事情。
考举的具体事务,这个好说,早就交给内史和少府去安排了。
但问题是,这次录取的士子怎么分配,怎么安排,这才是需要扯皮和讨论的关键所在。
在这件事情上面,肯定会有衙门的利益受损。
与其等考举以后,各衙门扯皮,还不如在考举开始前,就把问题搞定,任务分配下去。
只要经过朝议后定下的事情,各衙门是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克服困难去执行!
“诺!”周亚夫与晁错深深一拜。
刘彻于是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两位爱卿回去准备吧!”
“臣等告退!”周亚夫与晁错深深一拜。
………………………………………………
当天晚上,刘彻又下了一道训令,用印之后,由少府发往全国各地的郡守衙门。
这道训令是刘彻白天明发的那道诏令的补充,但,它并不会出现在大众眼前,只会出现在县令以上官员的办公文案上。
这道训令的内容是这样的: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今两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贺。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亡所乐,非所以导民也!《诗》不云乎‘民不失德,干糇以愆。’勿行苛政。
这道训令的下达,算是结束了自秦以来,老百姓结婚都要偷偷摸摸的办酒的历史。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汉室解除禁止民间婚嫁酒宴的命令,还要等到几十年以后的宣帝刘询上台。
第二天,朝会上,刘彻又通过联合丞相周亚夫与军方,完成了对官僚阶级的碾压。
确定了考举后士子的分配方案。
在这个分配方案中,少府将会分到五百人,补充进包括军械督造、工程建设、园林管理等各个部门。
军队方面分走了五百人,作为各部曲的文职军官。
内史衙门分走了一千人,作为关中各县以及长安各闾里的基层佐吏、官员。
剩下的,其他衙门平均分配。
同时,在朝议上,还确定了士子分配的原则。
刘彻学习后世高考的先进经验,提出了志愿方案。
即考举开始后,所有士子必须在试卷上写明自己最向往的衙门名称。
而各衙门则会在考举之后得到通过考举且填写了该衙门的士子名单。
换句话说,假如某个衙门太过热门,而该衙门分配的名额太少的话,那么,该衙门有权力在这些士子中进行择优选择,简单的说,就是这个衙门再组织一次考试。
至于那些在这个衙门的考试中被淘汰掉的人。
那就只能明年再来了!
至于某些不太热门的衙门,就不好意思了,也别挑挑拣拣了。
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吧。
对刘彻来说,能通过这样一个方案,就是巨大的胜利!
当然,胜利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妥协与利益交换。
譬如,刘彻为了让军队同意接受五百人的文职官员,刘彻与军队的将军们分别促膝长谈,或以笼络,或以说服,以天子之尊,亲自下场,才说服了那帮只看军功的将军们同意尝试一下。
而少府方面,刘彻则是承诺了绝不裁员,也不淘汰任何在任官员,才让少府安心下来。
这两个部门,还都是向来最忠诚的刘氏的系统。
将这个事情搞定,考举,就可以按时举行了。
在考举举行的前一天,刘彻再次下诏:朕闻王者治政,以便民为要,今世所行历法,以天干地支而行,百姓多有不便,其令:除诏书策文公函以外,俱以某年某月初一至三十而记,以便民记事!
这个事情,刘彻一直想干。
什么四月庚寅、甲子、辛卯一类的天干地支计日法,别说农民了。
刘彻这个皇帝要不是有王道专门提醒,他都会有弄混的时候。
而时节变化对于农业,至关重要。
像后来小猪让司马迁儿宽等人搞出来的太初历,最伟大的贡献,就是出现了二十四节气,从此农民有了简单通俗的播种收获指导。
而当今之世盛行的天干地支纪日,对老百姓来说,就有些太过于高大上了!
你想想看,大部分百姓连简单的算术都未必具备。
想要让他们每六十天轮一次时间,太过勉强了!
还是初一至三十,简单易懂。
同时,在另一方面,刘彻借着这个诏令的机会,宣布废止西周以来国家档案与文档用竹简记录和保存的历史,从今以后所有诏书和法令,都以白纸为载体,进行保存。
另外,刘彻还下诏鼓励官府使用白纸进行办公,除了某些确实需要以竹简进行保存和记录的事务外,其他一切公文往来,最好都用白纸。
当然,刘彻也清楚,想要将整个社会从竹简记录进化到全白纸办公,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技术的积累——现在的白纸,还是有许多瑕疵的,譬如成本、纸张质量等方面。
但全纸质化,是未来必然的发展方向,就如同后世,电子化办公取代纸质办公一样,是大势所趋。
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时间就到了元德元年夏七月初六。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东方刚刚露出肚白。
长安城就醒了过来。
无数来自天下各地的士子们,纷纷起床,最后一次翻阅自己所温读的书简,将考试所用的各种物品准备好。
条件好的士子们,自然有着仆役下人和书童帮忙。
至于大多数自力更生的寒门士子,则是默默的收起自己的书简,将干粮放进包裹中。
朱买臣,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朱买臣在长安住了一个多月,靠着给人做工,搬运杂物甚至去工地上出卖汗水,在这长安城坚持了下来。
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里,朱买臣除了为了生活所需外出工作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读书上。
“据说这次考举,只要能通过第二轮,就可以购买到许多过去我一直想读的书!”朱买臣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着:“其中甚至有着《孙子兵法》《司马骧且兵法》这样的列侯世家传家之书,我这次若是能通过考举,买回那些宝书,朱氏今后数代有望!”
与朱买臣一样,大多数的寒门士子,此刻,都已经或多或少的听到了风声。
因此,他们明白,这次考举,不仅仅是改变他们自己人生的考举,甚至还将可能影响今后子孙的未来前途。
为了子孙后代,这些人发誓:一定要考中!
而贵族官宦子弟,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严助就站在他父亲为他在长安准备的宅邸中凝视着远处的宫闱。
严助的父亲是严忌,乃是梁王刘武的亲信心腹,备受刘武看中。
但是,严助很清楚,他的父亲虽然表面上看似受到宠爱和信重,但实际上,每每午夜长谈,严助都能感觉到父亲的失落与失意——梁王只是将他父亲当成一个写诗作赋的文学之士来看待。
他父亲唯一能给梁王做的事情,也是写诗作赋。
这对于一个立志济世安邦,兼济天下的儒生来说,简直就是折磨,甚至是侮辱!
一腔抱负无人知,反而要跟街头卖艺的杂耍之士一样,为了取悦君王,绞尽脑汁,这样的生活,不是严助想要的。
严助今年才二十出头,他的世界,依然充满了理想与激情,他渴望着建功立业,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到五湖四海,做一个像管仲晏子一样的治世名臣。
致君饶舜上!
这几乎是每一个有着抱负的文艺青年必然的一个野望!
与之相反的,公孙弘却是略略有些忐忑。
来长安前,公孙弘觉得这次考举,自己是十拿九稳了。
可到了长安以后,他赫然发现。
天下英雄,并非只有他一人。
草莽之中更是潜藏着不知多少人杰!
他心里有些没有底气了。
万一这次考举,没能闯到第三轮怎么办?
岂非是要丢脸了?
更让公孙弘感到危险的是,在他隔壁,住着的是墨家的人!
他们也是来考举的!
自古儒墨不两立,墨家的学子,对公孙弘这个儒生,可是一直没给好脸色的。
错非,这些墨者是来参考,而非打架的,公孙弘真担心,自己可能被他们围殴——虽然公孙弘自认为自己的剑术和体魄都不错,但,当今之世,没有任何学派,能与墨家的人对打。
这帮家伙,可是能单枪匹马,在这个世界任何地方活下来的变态!
在这样的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远处,未央宫北阙附近的武库大门缓缓的打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而出,与之相应的,各个被用于当成考场的校场,纷纷开始封闭。
长安各闾里的基层吏员,纷纷拿着锣鼓,在本闾里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喊着:“奉天子诏命:各参考士子,请有序前往相应的考场,凭内史与少府颁发的竹符入场考试,今日,将举行第一轮考举,所有士子,不可携带除笔墨外任何多余文具入内,每个考场,都有专人检查,凡发现有违规者,一律取消参考资格!”
第424章 考举(1)
辰时刚到,位于武库附近的一座考场的大门就被缓缓打开。
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站在大门两侧,明晃晃的刀枪足以震慑任何敢与在此生事的人或势力。
少府令岑迈就站在这考场的门口,看着已经排好队列的士子们。
“义都尉,时间到了,可以放行了!”岑迈轻声对站在他旁边的驸马都尉义纵说道。
这次考举,汉室朝廷实现了双保险负责制度。
即一个考场,分配一位九卿级别的大臣与一位两千石以上的武将。
假如考场出现舞弊、渎职或者其他重大事故,那这两位大臣,就都要鞠躬下台!
而在制度上一文一武相互监督和制约的设计,又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谁都玩不了花样,开不了后门。
武库的这个考场,就是由岑迈与义纵共同负责。
在多数人眼中,义纵被安排出来与岑迈一起负责这个考场的安全和秩序,其实就是当今天子玩的一个偷换概念的花样。
驸马都尉义纵经过这次考举与岑迈搭档,只要不出问题,那考举以后,其地位就将迅速接近九卿一级。
以后,外放当地方郡守,或者挂将军印出征,就有基础了。
不然,一般天子近臣外放,都是从郡丞或者都尉、校尉一级的武将起步。
不过,没有人对当今天子的这个决定有任何质疑。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培养忠于自己的嫡系,这是理所应当且正确无比的事情!
先帝上台,一年之内,就干掉了邓通,踹掉了张释之,闲置了卫绾,把晁错直接任命为内史,一步跳到九卿的位置上。
相比之下,今上的手段和步调比起先帝温和许多,也更容易为人接受。
正因如此,朝野才会对新君的许多政策调整予以默认甚至是支持!
而岑迈,正是新君这样作态下的得益者。
本来,他的少府令位置就不怎么稳,假如先帝现在还活着,恐怕,就要换人来当少府令了。
先帝驾崩后,岑迈本来连辞表都写好了——汉室大臣,一般都是很有骨气,很要面子的,通常,皇帝只需要稍稍暗示某个大臣,譬如‘卿老矣’或者‘卿当为天下表率’之类的话,那么这个大臣就会老老实实的上辞表,乞骸骨。
像北平侯张苍当年赖在丞相位置上,死活不肯递辞表的人,不仅仅皇帝会厌恶,就是舆论也会普遍予以谴责。
而岑迈自以为,自己一不是新君嫡系,二也没跟新君有什么特殊关系,少府这样重要的机构,新君必然要委任一个嫡系心腹来掌握。
结果,半年过去了,岑迈非但没有接到天子任何暗示他,给年轻人机会之类的话。
相反,他还因为领导少府配合墨家开发和研究水车、高炉以及其他技术有功,被天子降诏表彰,特许多萌一子为郎。
看样子,假如不出意外,岑迈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少府令任上退休了。
而在汉室,能在九卿任上安稳工作到致仕的,基本都可以成为元老勋臣中的一员,享受到特殊待遇,更可以令自己的子孙后代,享受自己的政治遗产。
也正因为这样,岑迈现在差不多算是所有九卿大臣中,对刘彻这个新君忠诚度最高的人!
一旁的义纵却不知道这些原因,他听了岑迈的话后,连忙拱手道:“小子晚辈,一切听岑公的!”
岑迈点点头,对左右命令道:“开始放行吧!让有司准备好发放试卷,还有,通知厨房,准备熬制绿豆粥与凉茶,天气这么热,一定要做好防暑准备,太医官也都要随时做好救人的准备!”
随着岑迈的命令,立即就有穿着各种品级官服的官员领命而去。
不得不说,少府确实是个奇葩。
这个只听皇帝命令的衙门,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有自己的军队、土地、税务部门、司法部门。
它能生产从农具到精密武器乃至于大型青铜礼器在内的所有人类现在可以生产的东西。
它还能完成从道路修建一直到城池建造的所有工程项目。
换句话说,即使汉室其他衙门都背叛了皇帝,但,只要少府还听命于皇帝本人,那么,皇帝照样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也是西汉皇帝强势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哥,那又怎样,只要少府与军队还听命,那么,哥就可以把一切推到重来。
此时,在岑迈的命令下,少府这个恐怖的机器,迅速的高效运转起来。
以少府的能量,供应和维持区区两千来号人的避暑用品以及医疗服务,自然是小菜一碟。
不过,今天,少府需要供应整个长安所有参考士子,这资源难免就有些紧张了。
然而,岑迈站在这里,资源优先向哪里倾斜,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过了一会,一个千石官员走过来禀报道:“启禀明府、都尉,下官奉命押解试卷前来,请明府、都尉查验!”在他的身后跟着上百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驱赶着数辆被封死了的马车。
岑迈与义纵闻言,连忙走上前去。
为了防止试题在开考前泄露,这次汉室采取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
譬如,今天将要考的试题,是由各学派的博士们出题。
这些试题出完以后,所有博士就全部被请到未央宫中住了下来,一支被天子诏命从长城调回来的军队,十二时辰不停的保护这些人。
这些博士,只有在今天的这一轮考举考完后,才能被准许离开未央宫。
除此之外,所有参与出题或者知晓题目的工作人员、宦官以及制版印刷的工匠,全部都是如此,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许与任何人接触。
同样,负责第二轮试题的各有司衙门的官员以及贵族、名流,也被如此保护了起来。
在这样的措施下,现在,知道试题内容的,除了天子、丞相以及御史大夫外,不可能有其他任何还能公开活动的人知道。
岑迈与义纵,自然不知道试题内容。
此刻,他们当然也很好奇,这第一轮,到底要考什么?
反正,试题既然已经押解过来了,那么,自然不需要再避嫌了。
于是,岑迈拿出钥匙,打开一辆马车上密封的车门,对义纵道:“义都尉,不若我们先看看试题内容?”
“善!”
第425章 考举(2)
岑迈将车门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情况——一个上着锁的木箱。
岑迈做了个请个手势,义纵走上前去,掏出自己的钥匙,将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部是被木牍一层一层压得平整无比的纸质试卷。
义纵微微一笑,拿起一份被木牍压着的试卷,在手上看了起来。
作为考场的监考官之一,义纵知道,今天的这一轮考举,总共是分为三张试卷,二十一道题目。
作为天子近侍,义纵还知道,本次考举的所有轮次考试,天子已经决定引入打分制度。
每轮考举,满分皆是一百分。
以第一轮考举来说,第一张试卷上,会有十道题目,但,每道题目都只有三分。
也就是说,就算第一张试卷上所有题目全部作对,且全部得到满分,也只有三十分。
而想要通过第一轮考举,顺利拿到那个当官的通行证,最少需要得到六十分。
天子的意思是,六十分,方为及格。
这六十分也是划分草包与人才的分水岭。
义纵草草的看了一眼这张试卷,点了点头。
确实!
这张试卷上的题目,非常简单。
基本都是些读过书的人就该知道的常识。
譬如有道题目是这样问的:秦将白起的封爵是什么?
就算是三岁孩子都知道,那位武安侯白起的大名吧?
还有一道题是这样的:请列出国朝二十一级军功勋爵爵位与其对应授田名额、宅邸规模。
义纵看来,这些题目,给三十分,简直太浪费了!
只要不是笨蛋,能看会写,必须能答出这些答案!
假如连这些答案都答不对的话,那这个家伙,可以洗洗睡了。
义纵的心思比较细腻,他注意到,在试卷的右侧有一行竖排下来的小字:本次考举假如出现试卷不整洁、涂抹、行文有错字等,皆将扣除五至十分。
这行字很小,而且隐藏在试卷边缘,假如不仔细审查整张卷子的话,恐怕是看不到的。
“也对!”义纵心里想着:“假如连字都写错,卷面都涂改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人,要他何用?”
将手上的试卷拿给岑迈看,义纵拿起第二张卷子。
与第一张试卷相比,这张卷子上的题目无疑就是另外一个维度的存在了。
虽然同样考的也是基础性的常识。
但……
义纵看完这张卷子,握紧了拳头,赞道:“正该如此,出这卷子的人,应该提拔,应该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
与第一张试卷相比,这张卷子上,只有七道题目。
第一道题目是这样的:太祖高皇帝刑白马而盟者何?
义纵在看到这道题目的瞬间,就下意识的在心里给出了答案: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第二道题目是:请试叙太宗孝文皇帝除诽谤令诏书全文。
天下哪个读书人要是没听说过这道著名的诏书,那他还当什么官?
第三道题是问太宗孝文皇帝功绩。
这个问题,朝廷早有明发天下的官方说明,照抄就可以了。
第四道题问的是先帝即位后所颁布的除田半租诏书内容。
第五题开始,就涉及了今上即位后的诏书了。
譬如甲子诏谕等。
所有七道题目,每道都是六分,合计四十二分。
换句话说,只要这前面两张试卷都答对,且不被扣分,那么,通过本轮考举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而从这两张试卷上,义纵能清楚的看到今上对考举的态度了。
仅以这一轮考举,现有的题目的看,今上想要选择的官员是那些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忠心朝廷,忠于天子的人。
那些不关心朝廷举措,对政治毫无敏感的人,将会被义纵手中的这七道题目一举鉴别出来。
连朝廷都不关心,时政都不关心,埋头读书的书呆子,才华再高,又有何用?
以义纵来看,这张卷子的出题人,简直是政治上的人才!
深谙洗脑大法。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了,当一个士子在考场上遇到这些问题,即使他早就知道答案,但,毕竟是考试,还关系身家前途,自然会仔细掂量,重新回忆。
然后,这复写在卷子上的过程,本身也是一次洗脑。
更重要的是,这次考举以后,恐怕绝大多数有志于仕途的年轻人,都会开始拿着汉室历代天子的诏书和诏命进行学习,以充分领会其中的精神!
这样的考题,对于在政治倾向上已经开始偏向法家思想的义纵,简直是太对胃口了。
只是义纵不知道的是,这七道题目,本身就是在刘彻这个皇帝的授意下被列出来的。
作为穿越者,刘彻对于学习贯彻领会上级讲话精神这种政治活动太熟悉了!
穿越前,作为一个屁民,刘彻当然对这种假大空的政治表演没什么好感。
但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思维。
当他穿越后,特别是坐到了皇帝的位子上后,就赫然发现,我大天朝的思想教育工作,是非常先进的!
当官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搞政治!
一个搞政治的人,岂能不讲政治立场?一个政治立场与最高层相悖的官员,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了!
考举这玩意,好是好,但,假如不控制好,万一弄出一个东林党一类的政治团体,该如何是好?
因此,还是我大天朝的方法好!
天朝世宗皇帝的三讲运动,有必要提前拿到这个时代来运行。
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应该年年讲,天天讲!
具体到怎么讲?
天朝是从学习太祖思想、太宗理论开始,以马列为皮,资本为骨,枪杆子在手,天下我有!
而汉室,稍微变动一下就可以了。
反正天朝没有时空管理局,跑不来西汉找刘彻要版权费。
更重要的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传媒,基本上是统治阶级说什么,下面就信什么。
简直没有比这样的时代更适合天朝模式的了!
义纵不知道这些,自然是对这出题人非常好奇和欣赏。
因为,他的立场决定了他天然的会对一切加强中央权力的行为有天然好感。
他将这张试卷看完,拿起最后一张卷子。
与前两张相比,这张卷子的题目就很少了。
一共只有四题。
但难度却是骤然上升!
因为它们考的赫然全都是数学!
第一道题还算正常,保持的是前面那些题目一样的风格:送分。
它问的问题,是算术的基础之一:请试叙勾股定理!
经过去年的考举,还不懂去买本九章算术的家伙,就是笨蛋白痴了!
当然,这一题的分数也是很低的,只有五分。
第二题也还相对正常,问的是一个关于土地面积的问题,这种要计算土地面积的事情,在基层衙门,是很常见也最普通的文案工作,无论是收税还是清查财产,都需要丈量土地面积。
至于第三题一映入义纵眼帘,义纵就有些感觉好笑了。
这不就是去年考举的那道无人解答出来的算术题吗?
看样子,当今天子,确实是很看重算术!
不然,也不会干出这种炒冷饭的事情了!
至于最后一题,义纵看完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
因为,这道题目与前两天天子的求问百官公卿的诏书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语气与用词,稍微做了些改动。
简而易之,这其实是一道政治策问。
根本不存在固定答案,给多少分,完全看阅卷官的个人观感。
但义纵沉默的原因,并不在此。
让他沉默的原因是,在这道题的旁边,有一行字,非常清楚而且明显的标注了这道题的分数:八分!
而之前的那两道算术题,一道是七分,一道是八分。
换句话说,这个关乎国策的策问,在当今天子心目中地位与那两道算术题是一样的!
“陛下这是在用最郑重的态度表明他对算术的看重!”义纵立刻就想到了关键所在。
只是……
算术,真有那么重要吗?
义纵有些不确信。
第426章 考举(3)
经过考场门口的检查后,公孙弘拿着自己的考牌,在一个考场的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了属于他的考棚。
说是考棚,其实就是个临时搭建起来遮阳的茅草棚子。
棚子里用木板隔开,分成四个座位。
每个座位下都有一张草席,一张案几。
案几上面摆放着三支笔,一个砚台,以及几张白纸。
公孙弘拿着自己手上的考牌看了看,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公孙弘坐下没一会,一位魁梧的年轻人,也走进了考棚,拿着考牌,打量了一会,然后,就坐到公孙弘的前面。
公孙弘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赶紧低下头,不再去看对方。
“晦气!”公孙弘摇摇头。
他几乎都不需要去求证,只从这魁梧的年轻人的衣着打扮上,就知道,此人是墨家的学子——当世除了墨家的人外,没有人会赤着脚来参考!
公孙弘不知道的是,这次考举,为了防止出现舞弊等行为,汉室的官员,绞尽了脑汁。
将冤家对头们塞到一起,算是其中一项预防性措施。
本次考举在排座次时,是秉着尽量将那些有宿仇的士子安排在一起,以相互监督和震慑。
毕竟,假如两个同派士子坐在一起,那作弊的可能就会大大上升。
相反,假如两个死对头坐在一起,即使其中想作弊,恐怕也不敢了!
不过,本次考举的士子来源构成中,有将近八成的士子是儒法两派。
剩下的才是黄老、墨等其他学派。
墨家学子更是少的可怜,总共只有几十个报名者。
是以,公孙弘能分配到一个墨家弟子,还真是他的运气!
绝大多数的儒法弟子,都是分配一个政敌进行监视。
譬如,谷梁派的士子后面坐的基本是公羊派的人,韩非子的门徒前面是申不害的传人。
通过这样的分配方式,负责本次考举座次排位的官员认为,舞弊的可能性已经被降到最低了!
公孙弘坐好以后,大概过了一刻钟,一个四百石左右的官员,就带着几个衙役,巡视过来。
他走进考棚,对着公孙弘等人拱手,道:“本官乃是兰台尚书,奉天子诏命,为本考场巡查之一,诸位士子倘有任何身体不适或者卷面问题,都可以随意摇响设置在诸位案几左侧的铃铛,本官手下的吏员,会立刻前来询问!另外,按照圣天子诏命,本次考举,倘有士子发现他人舞弊,检举成功者,一律加五分,这五分,可以加到任意某轮考举的成绩之上!”
这尚书话音刚落,整个考棚,立刻就是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五分啊!
还是可以加到任何轮次的考举成绩上的分数!
无数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狠狠的盯着自己前面或者周围的人,甚至有人在心里无比希望,有人二货作弊,然后被自己抓到。
那尚书却不管这些,继续道:“还有半个时辰,考举就要开始了,现在,本官来宣布本次考举的一些规矩!”
这尚书面朝未央宫方向拱手,道:“圣天子诏命,本次考举禁止士子喧哗,交谈、吵闹乃至于斗殴,但有违反者,一律零分!另外,凡有作弊、未经许可走动者,除将剥夺考试资格外,还将交付廷尉衙门处置,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清楚了!”附近几个考棚中的数十个士子纷纷拱手道。
这尚书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继续道:“考举,为国抡才,诸君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社稷的支柱,因此,圣天子特地恩旨,为诸君准备了解暑的汤药以及绿豆粥,另外,在考场中,每五百步,都设有一个医馆,坐馆者,俱是太医官,倘有士子有任何不适,皆可在本官属下吏员陪同下,前往诊治!”
“圣天子洪恩,吾等铭感五内!”诸士子纷纷感动的鞠躬。
“好了,吾就不打扰诸君准备考举了!”这尚书负者手,带着手下离开。
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尤其是,他马上将要去校场中原本的将军官邸去领受试卷,为发放给士子们做准备。
………………………………………………………………
而在长安城的士子们,摩拳擦掌的为自己的未来做着准备的时候。
一支庞大的异族队伍,正行走在萧关外的驰道上。
这支队伍中,有着超过三千人的骑兵。
这些骑兵,虽然全部换上了汉室的衣冠,穿上了长袍,衣襟右衽,但只从外表就能看出,这些人绝非中国人。
甚至其中有不少金发碧眼,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浓密毛发的奇异男子。
这支队伍,就是依照汉匈最新协议,护送着匈奴单于之女,被封为北海阏氏的夏胭脂前往长安的匈奴和亲队伍。
“阏氏,已经过了萧关了,再有一天,就将到达汉人的国都了!”一个侍女轻声的对坐在马车中的一个女子禀报着。
这女子身穿着大红的汉室传统嫁衣,头发盘起,做了个汉人女子最为喜欢的鬟,其上插着珠玉,她大概十六七岁,但却身材高挑,体态丰满,尤其是胸前的伟岸,比一般的中国妇女还要高耸饱满。
最重要的是,仅以面貌来看,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女!
夏胭脂抬起头,轻轻掀开车帘,车窗外,属于她的奴隶、牲畜以及亲卫,延绵数里之长,几百名汉朝的骑兵,策马在道路左右,即好奇又戒备的打量着这支和亲的送嫁队伍。
“汉朝的皇帝,是个怎样的男人?”夏胭脂不免在心中思考了起来。
对游牧民族的女子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农耕民族思维,完全不存在。
草原上的女子,只会服从强者。
谁强,她们就听谁的!
自古以来,她们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生存下来的。
是以,夏胭脂对于嫁来汉朝这个陌生的国度并没什么抗拒心理。
相反,她还颇为期待。
汉朝的强大,她自然清楚,这一路上所见的汉朝都市,更是让夏胭脂在心中震撼无比——与汉朝的城市相比,匈奴的单于庭就好比一个破落杂乱的小山沟。
所以,夏胭脂心中,已经悄悄的对自己婚后的未来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427章 考举(4)
沿着北阙的台阶,刘彻一步步登上城楼。
值班的军官连忙迎上前来:“恭迎陛下!”说着就行了个新式军礼。
刘彻看了眼这位军官,心里头马上就闪过此人的资料:许进,清河郡人,未央宫北阙屯门校尉,曾经在云中郡服役,是故云中郡太守魏尚举荐的武将,假如不出意外,在长安服役两年后,他就将回转云中,至少担任一部都尉。
登基半年以来,刘彻到现在,已经将整个未央宫与长乐宫的宿卫部队,司马以上军官的个人资料以及性格与外貌,牢牢的记在心中。
各宫门卫戍部队与重要区域的巡逻卫队,每一个新来的士兵,刘彻不管怎么忙,都是亲自见过,并给予过勉励。
这是学自天朝太祖皇帝控制其警卫部队的方法。
通过这个办法,刘彻现在不敢说,将南北两军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少,各个宫门的卫戍部队以及控制着未央宫与长乐宫各个重要通道的军队,他已经基本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刘彻用的手段,一点都不稀奇。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三国演义里用烂的桥段而已。
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可以想象,假如你是那个士兵、军官,那么,假如发生了某种变故,你是会愿意跟着一个记得你的名字,时常给予勉励的领导,还是高高在上,连看你一眼都觉得有失体统的贵戚?
这几乎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许校尉……”刘彻的目光看着远处,并没有刻意的表现出什么拉拢的态度,但,他的话语柔和而有力量,不经意间,就让许进感觉到天子,是在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作为皇帝,刘彻能这样‘平易近人’的与许进这样的不过八百石的屯门校尉说话,本身就是屈尊降贵了!
这几乎跟后世天朝的boss主动去跟看守故宫大门的武警握手相比了!
更别提,刘彻这个皇帝居然能喊出对方的姓氏。
可以试想,在天朝,大boss与你握手后,还能叫出你的职务与名字,这对于你本身,是有着多么大的冲击!
许进此刻,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挺直了腰杆,站在刘彻面前,道:“陛下有何吩咐?”
“许校尉曾经在云中服役三年?”刘彻问道:“不知道许校尉对云中防务有什么看法?”
“回禀陛下!”许进恭身答道:“小臣曾在云中郡任职队率、司马等职,前岁,匈奴大入云中,小臣有幸,曾在故云中郡守魏公麾下用事,与虏交战,以小臣愚见,云中军民忠君爱国,上下勠力同心,城高墙深,加之有魏公坐镇,可谓是万无一失!”
刘彻点点头。
现任云中郡郡守魏尚,是经年老将。
堪称国家的擎天一柱!
可能历史上这位老将军的着墨不多,知道的人也很少。
但,刘彻对这位老将军,却是仰慕已久!
汉室立国至今五十多年,与匈奴凡大小合战数百次,胜率就跟后世lol世界总决赛中国队对韩国队的胜率一样。
绝大多数时候,匈奴一旦破关,几乎就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一直要等到关中总动员,汉室集结起几十万军队,他们才带着抢掠的财富和人口,悠哉悠哉的退出长城。
但,在云中郡,匈奴人从来没占到过任何便宜。
汉室有史记载以来,在云中,匈奴人一败再败,甚至,在云中城下,还曾战死过大当户这一级别的顶级贵族。
云中郡,就是西汉初期,汉匈战争中一个永不陷落的城市。
也是始终屹立在汉匈边境的一颗钉子!
而一手将云中郡打造成这样的雄城的人,就是已经执掌云中郡将近二十年的魏尚。
刘彻的前世,世人就曾经将魏尚、郅都与战国时期的赵国名将赵奢、李牧相提并论!
许进对魏尚的评价,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其实已经是很客观了!
对于长期为匈奴侵略所苦的汉人来说,云中郡就是一面象征着希望的旗帜!
云中郡郡守魏尚的声望,在当今这个时间段,几乎是无人能及!
去年,吴楚叛乱,刘彻的皇帝老爹,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没考虑过从云中抽调哪怕一兵一卒,甚至,还曾从代北等地,向云中郡增派了五千弓弩手,为的就是,防备万一可能入侵的匈奴。
当时,汉室的战略就是,万一匈奴入侵,就以云中、代北等坚城为依托,进行抵抗,拖延。
而以目前掌握到的情报来看,当时的匈奴,也并非全然没有考虑过趁火打劫。
只是,云中城,成了让匈奴内部的主战派们绝望的城市。
三年前,匈奴右贤王以自身主力精锐分成两路入侵,一路走代北,破北地郡,兵锋直抵萧关,烽火在长安都能看到。
另外一路则是选择以云中为突破口。
结果,代北这一路进展还算顺利,但云中方向,却打成了消耗战。
等到战争结束,匈奴人在云中城下丢下了几百个脑袋!
堪称汉匈两国战争史上空前的大胜!
虽然没办法跟后来霍去病卫青的斩首数量相比,但,在此时来说,却是空前的大胜!
而事后的情报证明,匈奴人在云中城下战死了一个大当户!
而且还是当时右贤王的心腹!
甚至,匈奴当时的右贤王后来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与云中之败,有着很大的关系。
而匈奴对魏尚非常恐惧,恐惧到什么程度?
根据汉室安插在匈奴的卧底发回来的情报,匈奴的某些部落里,有人用草扎成魏尚的模样,天天用箭射,但总是射不中……于是,匈奴人以为魏尚是神明,还给他立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匈奴人的宗教确实很奇葩——但凡他们觉得打不过的人,就视若神明,为其立祀。
历史上享受过这种匈奴立祀供奉待遇的汉将有很多。
魏尚、郅都、李广、卫青、霍去病甚至连贰师将军李广利那样的呆子都享受过匈奴立祀供奉的待遇……
刘彻将视线从远处收回。
他看着许进,道:“朕固知孟舒公长者,国之栋梁,只是,孟舒公年已七十,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然,终究已是壮士暮年,孟舒公近年已经几次三番,上书请乞骸骨,朕与先帝,以云中防务离不开孟舒公,固强留之,只是,朕亦知之,恐怕,得为孟舒公寻一继任者了,许校尉,孟舒公在奏疏中向朕举荐了卿与另外数位后起之秀,卿万不可辜负孟舒公一片苦心!”
这就是刘彻趁着今天考举的空当来找许进谈话的原因。
云中郡,作为汉室树立起来的一个招牌,一个旗帜,必须要选好继任者!
前世,汉室在这几年,是陷入了太子废立的政治斗争中,几乎没有人去管云中郡的事情。
结果,魏尚一死,云中的防务,居然迅速的堕落了起来。
到小猪朝时,曾经让匈奴人不敢窥视的云中城,居然几次三番,被匈奴铁骑攻破……
这样的事情,刘彻可不希望再发生了!
而更现实的考虑则是,云中城作为目前汉室在长城防线上的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塞,刘彻自然希望能掌握在他手里。
下一任的云中郡守候选,他自然要亲自把关。
许进,算是其中的一个备选。
另外几个备选人,刘彻都已经接触过了,总的来说,并不是很满意。
不然,刘彻也不会跑来找许进这个不过八百石的备胎考察了。
许进闻言,却是低头道:“小臣位卑,安敢望郡守?陛下与魏公太过抬爱小臣了……”
刘彻摇摇头,笑道:“朕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他提着绶带,走到北阙的城楼箭塔口,看着正在考试的各个考场,道:“但孟舒公却极力向朕推荐了爱卿!”
事实上也是如此,假如不是魏尚极力推荐,刘彻是不可能将许进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屯门校尉放到堂堂两千石郡守的备选名单中——以常理来看,哪怕再给许进十年,他也未必够格担任两千石的郡守,更别说是云中这样的军事重镇的最高长官了。
但好在,刘彻是皇帝。
只要他说行,那不行也行!
根据刘彻目前的观察和了解到的关于这个许进的情况来看,此人,带兵还是有些水平的,而且,人也很稳重。
王道手下的情报系统,也已经将许进本人的祖宗三代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污点。
而根据南军各级将领反应来的关于许进的评价来看,这人在能力方面,没有问题,政治态度上,也比较可靠。
现在,刘彻唯一不确定的是——许进是否有能力担任云中郡郡守?
最起码,许进得给刘彻展现出,他具备担任一郡郡守,保境安民的潜力!
不然的话,刘彻就只能从现在的老将里面,选择一个去担任云中郡守。
只是……
用老将,不过饮鸩止渴。
俪寄今年也六十好几了,韩颓当五十多了,栾布七十岁了,田叔也有八十多了。
等这批老将入土,汉室可用的将军,就剩下李广、窦婴以及现在还没崛起的程不识、韩安国了。
卫青现在不过是个孩子,霍去病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所以,刘彻必须挖掘出一批可堪一用的将领,最起码,也得靠着这批将军撑到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
第428章 考举(5)
刘彻走下城楼时,心中却是多少有些落寞的。
魏尚推荐上来的四个备选接班人,许进还算是其中比较优秀的一个。
懂军事,会带兵,而且背景可靠,忠心耿耿。
只是……
“缺乏大局观啊!”刘彻感慨着。
自古良将难得,刘彻也知道,自己要求不能太高了!
毕竟,在这个将帅基本都要靠个人天赋和不断磨砺的时代,想跟后世一样,像大街上买白菜般团购个十个八个卫青霍去病,那是奢望!
但云中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打开地图,就能清晰的看到,云中郡直面的就是河套地区的匈奴部落。
可以说,匈奴假如入侵,云中就是他们肯定会走的一条入侵通道!
而云中倘若失守,那么,匈奴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绕开坚固的长城防线,直趋萧关。
而更现实的考虑是,目前,汉匈未来几年大体将维持和平局面,两国将相互通商,这次和亲协议,汉室许诺给匈奴人的通关集市,也基本是设在云中郡的长城防线附近。
这样一来的话,就要求云中郡守,不仅仅有丰富的军事斗争水平,还得有足够敏锐的嗅觉和圆滑的手段。
换句话说,刘彻要选的云中郡守是要求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文武双全的强人!
即使是汉室历史上,能具备这样的素质的人才,也是寥寥无几。
老实说,就是当朝丞相周亚夫也未必符合条件!
“看来,朕得启动军校的计划了!”刘彻在心中想道。
通过这半年来与南北两军的许多中高级军官的接触,刘彻大概了解到了,这些将官,要说没有能力,基本上都还是有的!
只是,受限于时代以及他们本身的文化水平,这些将官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当个校尉、司马,再往上,那就是力有未逮!
原因,当然很简单。
在这个知识被垄断,兵家著作被国家视为禁脔的时代。
绝大多数的武将,其实都是靠着自己的经验以及过往的传统在办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自学成才的人才,你就可以想象了。
看看现在的名将们吧!
周亚夫的老爹是大名鼎鼎的周勃,俪寄的父亲是俪商,韩颓当也不简单,他的父亲就是韩王信,魏尚就不说了,他与田叔是老兄弟了,当年赫赫有名的赵国三君子之一。
基本上,现在,所有的名将,大将,都是列侯勋臣,将二代或者干脆就是将一代。
从这里面,刘彻看到了一个事实:在军队,功臣列侯阶级们,掌握了上升的通道。
这些家伙垄断了兵法著作的知识,使得汉室至今的将军、大将,基本都是从他们的圈子里选出来的。
而大部分的中下层军官,却因为接触不到更高级的军事知识,只能一辈子当个大头兵。
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看看李广家族吧!
李广、李蔡、李当户、李敢、李陵!
还有霍去病家族的霍光!
也就是说,并不是中下层的军官,他们的能力不足。
看看太宗孝文皇帝从代国带到长安的那几个老臣子吧!
张武、宋昌甚至已经死了的枳候薄昭。
他们最开始,也不过是个千石左右的武将,一到长安,不过三五年功夫,就摇身一变,成为能执掌禁军甚至统帅数万大军出征的将军!
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些人的成功?
答案很简单,知识与历练!
霍去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从小就是被小猪一手培养大的,石渠阁中的所有兵书,全部向他开放。
史书记载,霍去病死后,小猪收养了他的遗腹子,亲手抚养,想要再造一位冠军候,可惜,那位冠军侯在随小猪封禅泰山的路上夭折了,不然,后面那里还有霍光什么事?
后世的事实也证明了,名将是可以批量制造的!
黄埔军校、西点军校,都是名将的摇篮。
但刘彻一直不敢将这个想法付诸实际!
原因也很简单。
他搞考举,并未触动列侯勋臣阶级们的利益,相反,还尽量照顾了他们的诉求。
在少府搞科研,那是他这个皇帝的自留地,也不会伤害到任何贵戚的利益。
但,搞军校就不一样了!
这是要打破列侯勋臣阶级们对军队的垄断,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这些拿着枪杆子的列侯们,上演一出玄武门或者夺门之变了。
不要以为列侯们不敢!
吕氏当年也以为这帮家伙不敢。
结果,吕氏全族都死光光了!
汉室至今五十多年,列侯中敢跟皇帝掰腕子的人才也是不少的!
历史上,小猪敢动这帮家伙,是因为卫霍军事外戚集团,已经完全的取代了他们,将枪杆子彻底的拿在了手里。
至于现在?
刘彻低头沉思了一会。
他手里头,真正掌握的也就是羽林卫与虎贲卫,再加上未央宫本身的宫廷宿卫武装,大概加起来有个一两万人。
可以说,他自身的安全保障,已经没有问题了。
“是时候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他也做过许多准备工作了,譬如,他曾经请栾布著书,写一本彭越的兵书,也试探过俪寄和韩颓当,这三个将军,都对刘彻的要求没有反感,甚至,还曾一度表现出十分热情的态度。
另外周亚夫刘彻也试探过了,周亚夫对于培养新人,非常支持。
刘彻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有了这些将军支持,基本上,等于他已经控制了汉室军队的六成兵力了。
在中国历史上,任何皇帝假如已经控制了六成以上军队的枪杆子,其他人就只能跪地三呼万岁,就算有人不愿意,那历史的车轮,也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他碾成碎片!
更重要的是,这次考举以后,等这批考举出来的官员掌握了地方的行政权力以后,就算列侯勋臣阶级们想掀桌子干一票,恐怕还没来得及串联,就得被里正、亭长和廧夫们给镇压了!
一念至此,刘彻下定了决心,对身旁的王道吩咐道:“晚上,请丞相入宫议事!”
在这个事情上,刘彻决定,再试探一次周亚夫,以确保万无一失!
第429章 考举(6)
日至正午,气温达到最高。
即使刘彻呆在清凉殿中,都有些hold不住了,需要借助冰块消暑。
同时,考举的考场那边,也开始出现了交卷的现象。
毕竟,这只是第一轮的考试,题目也基本上不算很难。
唯一有难度的那道算术题,做的出来,自然做的出来,做不出来的,扒光头发也是没用!
“去告诉内史,增派士兵,维持秩序,不可出乱子!”刘彻淡淡的吩咐着:“另外吩咐下去,这几天加强对长安各闾里的巡视力度,但凡有图谋不轨者,一律格杀勿论!”
随着考举的结束,刘彻知道,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治安问题。
譬如有人考的不理想,心理压力过大,化身加爵哥,又或者二两马尿下肚,就记不得自己是谁,拿着武器乱砍。
这样的问题,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而刘彻更担忧的是,那些居住在长安城的贫民区中的参考士子。
因为,这些家伙为了留在长安,都欠了一屁股的债!
而且还是高利贷!
考举过后,那些成功杀出重围的士子,自然能还掉债务——就算他们还不掉,高利贷商人也没那个胆量硬逼着一个当官的还钱,那会捅出马蜂窝,若是那个士子能杀进考举第二轮甚至第三轮,那么……刘彻相信会有大把的‘好心人’愿意帮他们还债。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些一无所得,还欠下一屁股债的士子。
这些人,肯定会成为后考举时代长安治安的大问题!
高利贷商人们可不是吃素的!
为了赚钱,这帮家伙皇帝的债都敢放,列侯欠了他们的钱,他们照样上门讨债,而且,大多数列侯,不还都不行!
至于这些士子欠了他们的钱,要是还不起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这用屁股都能猜到!
而为了还债,这些士子很可能被逼着给家里写信要钱。
但这高利贷是出了名的利滚利,而那帮商人又一个比一个精明。
那些欠下债务的士子,想要还清债务?
在没有被榨干以前,做梦吧!
而这些没钱,又没有了前途,还欠下一屁股债务,被人追债的士子,到最后,就算是最有原则的人,恐怕也会放弃原则!
早在考举的风声放出去后,大量的士子云集长安时,刘彻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些高利贷商人与底层贫困士子之间的买卖。
并且知道,考举后一定会出现动荡。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算是提前知道了,恐怕也是无计可施。
就像你重生到零八年,成为奥黑,也没办法阻止金融风暴的发生。
因为,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刘彻也没办法阻止此事。
借贷这样你情我愿的买卖,在汉室是受法律保护的。
但,当时间来到今天,考举开始后的今天,刘彻就必须在此事造成严重的治安问题和社会问题前,插手此事,至少,也要防止这个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毕竟,那些士子都是响应刘彻的号召来参考的。
而对于中国这样的强权社会,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传统,向来都是朝廷包揽一切。
因为考举,士子们不得不举债,最后名落孙山,还欠下一屁股债。
可能西方欧罗巴的人会自认倒霉。
但在中国这个神奇的国度,连老天爷不下雨,都是皇帝的锅的社会。
绝对会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在绝望之下,把锅丢给刘彻!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两千后的天朝,老百姓们遇到问题了——譬如,被骗了,被欠薪了,被欺负了,首先想到的,也还是找政府要说法。
现在的情况也是相同。
而且,作为皇帝,自我标榜着代天牧狩,天下元元兆民,连草木都崇拜的天下共主,刘彻也不可能不管这个事情。
这大概也算是任何一个稍微负责一点的中国皇帝必然的逻辑思维:天子,管天管地管下雨,任何事情,只要涉及统治基础稳定,管它合不合法,必然要插手其中!
目前来说,面对这么一个局面,刘彻还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解决。
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在民间,还不起钱的农民,卖屋卖地甚至卖妻卖子卖自己,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高利贷商人们的势力,遍及朝野,有的是为他们鼓噪和说话的大臣、贵族甚至后宫妃嫔。
刘彻暂时只能是加强对长安闾里的治安巡逻,尤其是加强对贫民区的巡逻和管制,最起码,先震慑一下高利贷商人们的气焰再说。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么想着,刘彻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对王道问道:“王道,前几天,你不是禀报说,本次考举,有不少寒门士子,是靠着给人做工度日吗?”
王道低头道:“回禀陛下,确实如此,奴婢记得,当时奴婢还给陛下递了份这些士子的名单!”
“找找看!”刘彻吩咐道。
不多时,就有一个宦官,从刘彻翻阅过的奏折堆里找出了那份报告。
刘彻接过来一看,上面罗列的士子人数居然足足有上百人。
再看他们的经历,刘彻也不由得含笑点头,放下奏折,刘彻对王道吩咐道:“传朕的命令,这些自力更生的士子,全部无条件进入考举第二轮,假如本身成绩已经符合进入第二轮的,第二轮考试,每人额外加五分!”
本来一开始,这些靠着自己的力气生活,坚决不借债的士子,在刘彻眼中还没有什么印象。
但,凡事就怕比较。
与那些宁肯去借高利贷,也不肯‘屈尊降贵’的人相比,这些人,毫无疑问,就可爱多了。
作为皇帝,刘彻自然要给他们一些奖赏了。
至于理由?
不食嗟来之食,这可是君子的品质!
对于汉室目前的价值观来说,人品道德,那可是比学问成绩政绩乃至于出生血统更加重要的政治筹码!
一个知名的孝子,不需要参加考举,也不需要熬资历,直接能做千石官员。
一个地方名望之士,一但被举荐,朝廷是要派出驷马鞍车去接的,给的官小了,人家一挥袖子,不鸟你,你也无可奈何!
第430章 匈奴公主(1)
黄昏将近,长安却依旧热闹非凡。
走出考场的士子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以学派或以地域,各自抱团,探讨着考举过程中的心得。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匈奴公主的陪嫁队伍到了灞桥了!”
呼啦啦的人群,立刻向潮水一样朝着灞桥方向席卷。
这忽然的变化,吓坏了负责维持长安治安秩序的内史官员与南军将领,连忙紧急调动大批士兵维持秩序,疏导人群,甚至在灞桥附近拉起了人墙。
但是,不管官方怎么疏导人群,怎么驱散人群。
灞桥附近依然是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整个渭河两岸,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好奇心强烈无比的年轻人们,爬到屋顶,爬到树上甚至,爬在马车上,大家都想一睹嫁过来的那位匈奴公主的芳容。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汉室嫁宗室女给匈奴,匈奴人反过来嫁公主,这还是头一遭。
当然,对于这个嫁过来的匈奴公主,士子们因为政治倾向不同,态度也自各不相同。
“哼!果然是礼乐崩坏啊,连夷狄之女,都能嫁入天家了!”有人一边眺望着从灞桥北边过来的匈奴送嫁队伍,一边愤愤不平的发泄着。
不用看,此人必定是来自鲁地的儒家派系。
鲁儒在汉室诸多的儒家派系中,属于最保守的原教旨主义者,鲁儒的名声,即使是在儒家内部,也是臭名昭著!
尤其是燕诗派系和新近崛起的公羊派、谷梁派,是恨不得食鲁儒之肉!
为什么?
因为就是这帮家伙长久以来上跳下窜,嘴上不把门,搞的儒家五十多年来,竟然没有出过哪怕一个重臣!
这也就罢了!
这帮家伙自己当不成官,还不让别人当官!
当年,叔孙通投太祖高皇帝,高皇帝不喜叔孙通穿的儒袍,甚至非常厌恶。
叔孙通立刻换下儒袍,穿上高皇帝喜欢的短衣,于是,高皇帝龙颜大悦。
结果,鲁儒门不干了,各种喷和看不起叔孙通。
当年,叔孙通因为受命高皇帝,起草汉室的各种礼仪和制度,考虑到鲁儒派系是最懂周礼的人群,叔孙通狠下心肠,把脸皮丢掉,低三下四的上门去请教。
结果,这帮鲁儒张嘴就是:公所事者十主,皆面阿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
表面上这帮家伙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任何人只要翻开史书,就能看到,这帮家伙其实只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气。
怨气从何而来?
一者,刘邦当时刚刚举兵数十万,包围鲁地,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脸。
二者,在一年前,这些家伙刚刚灰溜溜的从长安滚回去。
此刻见了叔孙通身居太常,食禄两千石,心里头满满的都是酸水呀!
但,偏偏这帮家伙掌握着儒门的道统,而且人多势众,就算是儒门内部,其他派系再怎么对他们不满,也只能帮着打圆场。
毕竟,要是把鲁儒们的皮给拔了,不管是燕诗派还是公羊派,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当年叔孙通就说了: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是真不知变通吗?
这就只有鲁儒们自己知道了。
反正,这五十多年来,鲁儒们就是儒家内部最顽固最保守的循古派。
他们什么事情都想往上古扯,甚至还有人鼓吹井田制,认为只要采取井田制,那么今天的一切罪恶与社会矛盾肯定立刻消弭。
只是……
这些家伙的鼓噪,跟后世公知们的胡扯差不多。
基本上谁信谁倒霉!
因此,他不说还好,一说,就立刻暴露了自己的政治属性,马上,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就来了。
“蠢货!周室当年就已经与戎狄通婚过了!”这是打脸的。
“匈奴不嫁公主,我汉家就要嫁宗室,你难道想要天子嫁公主给匈奴吗?”这是愤青。
“汉家历代天子,都曾有下诏:嘉与士大夫更始,甚至先帝还曾明确下诏:与民更始,更始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懂吗?”有人上干货质问道:“易云:通其便,使民不倦,诗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回家且好好读书吧!”
此人的话,立刻就引起了许多法家学子的叫好声。
说句实话,论起辩论,当今世界,还真没有那个学派辩得过吞并了名家后的法家。
对鲁儒,看得惯的人非常少。
这个莽撞家伙,很快就陷入了群情汹涌的讨伐之中。
就连其他学派的儒家学子,这个时候也保持了沉默。
毕竟这里是关中,是法家和黄老派的大本营,儒家的力量微乎其微!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盟友。
汉室的政治生态中,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儒家的原教旨主义者和黄老派在许多问题上的立场,都很契合。
马上就有几个黄老派的人出来打圆场,道:“都别吵了,难道你们想在匈奴人面前上演全武行,丢我汉家丈夫的脸!?”
嗯,这个借口,真是高大上,许多人立刻就闭嘴了。
但,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喜欢生事。
那个鲁儒派的士子,一看有人声援,以为是自己人,当下大喜,肆无忌惮的道:“正是!一帮不识大体的北人!”
顿时,他就捅了马蜂窝了。
北方的士子,那可不比南方齐鲁的儒家士子,几乎每一个北方的士子,哪怕是儒家的士子,那也是骑得了骏马,喝得了烈酒,拉的开硬弓的猛人!
这些家伙中有很多可是具备了随时专职成游侠乃至于武将的强人!
这个鲁儒立刻就倒霉了。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挤进人群,像抓小鸡一样,抓起这个家伙,举到空中,一对铜锣般的大眼睛,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那人张了张嘴,发现没有人站出来给自己打抱不平,再对比一下敌我双方悬殊的身体素质,只能灰溜溜的道:“没什么,没什么……”
这铁塔一样的大汉嘴角蔑笑一声,道:“真是无趣,难怪当年连叔孙通都瞧不起你们这帮软蛋!”然后就将他放下来,毕竟,这周围可是有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在维持秩序,那些丘八可是有着格杀勿论的权力的!
这汉子的这话,顿时就引起了无数人的哄堂大笑。
那被放下来的男子立刻就跑到士兵们组成的警戒线附近,然后,问道:“敢留下姓名吗?”
这大汉哈哈大笑,道:“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阳陵王温舒是也,汝若有本事,尽管来找某!”
他这一报出名头,周围的人,立刻就吓得让出了一条道。
许多人更是用着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阳陵王温舒,这可是关中最近新崛起的游侠头目之一,传闻此人杀人不眨眼,尤其喜欢把人杀了以后挖个坑埋了,真正是死无对症。
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猛人,居然也来参加考举了。
王温舒即来,那么,其他游侠巨头,会不会也参加了这次考举呢?
学而优则仕的,可不仅仅是读书人!
游侠们也流下,闯出名头后捞个官做做。
特别是剧孟以后,这股风潮是越演越烈。
关中和关东雒阳一带的游侠,几乎都是人人摩拳擦掌,想成为第二个剧孟,出入宫廷,任为两千石天子近臣。
这可是比列侯、将军还要光荣,还要有前途的工作啊!
王温舒他来参加考举,固然是受到剧孟的榜样力量指引,但更多的原因却是,他本身就是官宦世家!
他父亲和祖父,都做过弋阳的官,尤其是他的父亲,曾经官至弋阳县县尉。
他十七岁时,就被以父萌做过弋阳的亭长,可惜,后来得罪了上司,被赶回家里种田了。
正巧当时关中的游侠巨头季心被今上赶出关中,关中的游侠群龙无首,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权力真空,他就利用者父辈的人脉,趁势而起,短短半年,就在关中混出头了。
所以,王温舒参加这次考举,完全是有备而来。
别看王温舒人高马大,但其实他心思极为细腻,他来参加这次考举,心中的把握,起码有八九成!
他的父祖,都是官场中人,而且是具体的执行官员,对于汉室的各种律法和法令,王温舒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这也是他在游侠中迅速崛起的关键:不怕流氓有武功,就怕流氓懂法律!
论起钻律法空子,王温舒堪称游侠中的专家!
只是,做了半年游侠以后,王温舒还是感觉,当游侠,虽然潇洒快活,但却没有权柄,还要跟老鼠提心吊胆的担心官府的缉捕和镇压。
还是当官好!
因此,这次考举刚刚放出风来,王温舒就开始准备了。
他不止把父祖留下的笔记和书册全都翻出来复习,还利用考举前的时间,威逼利诱,甚至绑架了一些他所知道的知名学者,通过日夜苦读和学习。
王温舒现在不敢说他肯定能进考举的第三轮,但,最起码,前两轮以他的知识储备来看,王温舒觉得应该是毫无压力的。
只是,这游侠做久了,许多习惯就很难改了。
譬如说,一言不合就开干……
王温舒此刻见到许多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他连忙心道一声不好。
树大招风的道理,他自然懂得。
为了防止他的黑历史传到某些大人物耳朵里去,他连忙找了个借口,挤出人群,消失不见。
第431章 匈奴公主(2)
“陛下,匈奴公主已至北阙!”王道恭敬的跪着奏报。
刘彻此时已经穿戴了整齐的天子冠冕,闻言,他转过身来,道:“命太常准备礼仪仪仗,朕将亲往北阙!”
“诺!”王道恭身一拜,领命而去。
匈奴公主来嫁,这对汉室君臣来说,是一次重要的政治活动。
你可以试想,天朝boos与米帝大统领会晤时的场景。
这次匈奴公主嫁过来,在政治上的意义,非比寻常,它预示至少在目前,汉与匈奴,这两个宇内最强的国家开始苟合在一起。
几乎就等于是后世米帝与天朝要搞g2了。
可以想象,周边诸国在知道这个事情后,该有多么恐慌。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与匈奴老上单于的盟约,在经过这次联姻后,将从文字走向现实——长城之内,冠带之室,皇帝治之,长城以外,弓猎之民,单于治之。
“一道铁幕,正从长城落下,它将分割文明与野蛮……嘿嘿……”刘彻嘴角讥笑着。
但是,他更高兴的是,那位他即将迎娶匈奴公主的封号——北海阏氏!
北海是哪里?
可能大多数当下的汉人都不清楚。
但刘彻却高兴的只差弹冠相庆了。
那可是贝尔加湖啊!
而且,按照匈奴传统,北海是包括了整个后世的西伯利亚的辽阔冰雪世界的统称。
“没了孙武牧羊,朕却给后世子孙找到了更好的用于证明西伯利亚自古以来就属于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的证据……”刘彻轻声念叨着。
这大概算是刘彻迎娶那位匈奴公主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了吧。
虽然在现在,西伯利亚那块冰天雪地的土地,连匈奴人自己都看不上,被拿来当做流放政治犯和战败者的地方。
历史上苏武在北海牧羊,几乎就是过着野人的生活。
但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那块可能几百年内都只能是冰雪之国,了无人烟的辽阔世界假如成为中国领土,将会在未来给国人带来怎样的财富。
丰富的矿产、石油以及各种自然资源,足够子孙们享有无数年。
而辽阔肥沃的冻土,只要技术跟上来了,足可养活上亿乃至数亿百姓。
当然,在目前来说,北海那个地方,属于鸟不生蛋的不毛之地。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匈奴人拿来当陪嫁品吧!
没有错!
匈奴单于大手一挥,将整个贝尔加湖及其附近统属的广阔世界,全部作为了北海阏氏的领地。
换句话说,当那位汉名夏胭脂的匈奴公主嫁给刘彻的同时,整个西伯利亚,就成为了汉室的领土。
当然了,隔着几万里,刘彻也没办法向西伯利亚派遣一兵一卒。
现在的北海,还是掌握在匈奴人手中,只不过,名义上是北海阏氏的陪嫁,在理论上,刘彻可以通过嫁过来的夏胭脂对西伯利亚宣称主权。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刘彻却还是很高兴!
地图开疆,还是一次性拓土几乎大半个中国的土地。
就算是空一格,也没有如此厉害过!
没有皇帝会嫌自己的国土面积太小!
“以后没有什么西伯利亚了,它就是北海,中国人的北海!汉人的北海!”刘彻在心中对自己说。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能不能将北海永远留在中国疆域内,能不能守住这块土地,还要看后世子孙给不给力。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在有生之年,维系住蓬勃向上的帝国。
若是万一子孙不孝,他除了在坟墓里打滚,还能怎样?
想到此处,刘彻就有些钦佩后世明朝的统治者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明朝皇帝的气节与骨气,确实是历朝历代都罕有的。
但那又怎样,子孙不孝,统治阶级自乱阵脚,自己内讧,结果白白便宜了满清。
想要避免陷入历史周期律,唯一的办法,刘彻觉得只能是工业革命。
而且百年之内,必须启动!
只是……
想要发动工业革命,就必须有足够的理科生。
化学、物理以及数学,都需要发展。
但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文科生治国,理工科治国,那要等到天朝崛起。
刘彻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这根深蒂固的观念,移风易俗,他自己也觉得,实在是艰难无比。
因此,他需要一个稳定而强大的利益集团来帮助他推动此事。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能帮助他完成这个事情的人或者势力。
“但愿随着考举中数学占分比例的不断提高,能培养出这样一个政治势力来……”刘彻在心中祈祷着,他也只能祈祷。
这时候,王道回来复命:“陛下,太常已经准备好了!”
“传令,朕临轩章德殿!”刘彻回过神来,按照既定的程序道。
所谓临轩,是汉室独有的一个词汇,与后世君王御驾临幸某地的意思是一样的,但一般,只会用在皇帝在重大政治场合中的用语。
“陛下,此乃太常拟定的礼仪程序……”王道奉上一张帛书。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
这次匈奴公主嫁过来,匈奴人在程序上做的极为郑重。
仅仅是陪嫁过来的奴隶就有五千人之多,陪嫁卫队总计三千人,牛羊等牲畜各十万头,来自西域的珍奇特产无数。
真可谓是大手笔!
就连刘彻都颇为惊讶!
但,刘彻知道,这是匈奴的传统,作为游牧民族,匈奴人习惯在嫁女的同时陪嫁大批嫁妆以及军事力量,以保障嫁过去的女儿能对当地的政治文化军事产生足够的影响。
西域诸国中,乌孙、康居、楼兰等国,都是被匈奴人用这种手段间接控制了起来。
史书上记载,乌孙人被匈奴人用这一招玩的国家内部四分五裂,几度陷入内战的边缘。
至于其他国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几乎全部成为了匈奴人的操线木偶。
他们现在想故技重施,在汉室面前玩这一招,刘彻只有一个想法:这是送礼吧!
论起消化和同化异族的能力,中国人确实是全球独步!
至少,在汉人王朝的强盛时期,不管中国的王朝吃进去多少异族,最后都能将他们变成勤勉忠诚的汉人。
只是,匈奴人玩的这么大,汉室君臣,自然也不能小气了。
这位匈奴公主一嫁过来,立马就能享有夫人的地位。
除此之外,汉室本身的回礼,也很重。
一万匹丝绸,三千斤茶叶、精美青铜器具数千件,黄金器具上百件,除此之外,特许再开互市集市五个。
在刘彻看来,这其实是汉室君臣的面子在作祟。
不过,回礼如此重,却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消化掉那些陪嫁的奴隶、军队了。
阏氏的陪嫁卫队,还没进长安,就已经被解除武装了。
所有奴隶和军人全部被少府接管。
虽然名义上他们还是匈奴公主的人,但实际上,却会被打散重遍。
少府有的是地方安置这些‘不稳定的力量’。
而等这些人在汉室定居下来,习惯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匈奴单于庭想隔着几万里,指挥他们?
做梦吧!
一代人以后,刘彻相信,这些人的后代,就将成为忠诚的汉室臣民,可以为帝国纳税服役了。
就如同历史上霍去病俘虏的匈奴部族以及投降过来的匈奴军民。
当然,面子工程还是做的,至少,得让匈奴人觉得,他们的这个买卖做的还不错,他们的公主在汉室得到了礼遇。
那些私底下的小手段和办法,要等到匈奴的送嫁使团回国后才会开始。
刘彻保证,匈奴人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惜了,这个招数大概只能用一次……”刘彻在心里不无叹息。
匈奴又不傻!
一旦他们发现,联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估计,死都不会干第二次这样的买卖了!
第432章 匈奴公主(3)
太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在天际,晚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
刘彻面北而坐,端坐在章德殿的御榻之上,象征着汉室天子法统威权的高皇帝斩白蛇剑,系在他的腰间,那枚在后世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传国玉玺,此刻与那柄刘邦的佩剑一同挂在他的腰间,天子十二旒珠从额前垂下来,黑色的天子衮服庄重而肃穆。
御阶之下,太常南皮候窦彭祖捧着一纸帛书,念着:“伏维陛下履乾则坤,动合阴阳,群臣大小以长秋宫未定,遵旧依典,章表仍闻,历时乃听。易云:受兹介祉,诗曰:千禄百福,子孙千亿。方今幸甚,陛下即位,四海升平,海清河晏,独长秋宫未定,群臣妾无得上寿,蚕室之献,无人主持……”
刘彻端坐在龙座上听着,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的翻滚了起来。
这窦彭祖,这是在逼宫啊!
今日的议程,本来只该是册立匈奴嫁过来的夏胭脂为妃嫔,可没包括立后!
想来,能把事情办得如此急躁,而且吃相如此难看的,除了那位馆陶太长公主外,没有别人了!
当然,窦氏自己内部那些沉不住气的二代三代们,可能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本来,刘彻已经与太皇太后谈妥了立后的协议,明年夏秋之交,正式册立陈阿娇为后。
但是,现在看来,窦氏等不了一年这么久了。
他们想现在就定下基调,所以,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来了个忽然袭击。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时机选的很好!
以汉室的政治传统来说,长秋宫淑房殿的主人,一般都会在皇帝即位后两到三个月决定,然后册立。
这是因为,汉室标榜的是以孝治天下。
这祭祀祖宗神灵,是汉室政治中极为重要的一步。
在汉室的祭祀活动中,天子率领文武百官列侯勋臣向祖宗宗庙奉上酌金,皇后率领群臣的夫人,向祖宗宗庙奉献蚕帛,这都是非常重要且不可缺少的政治活动。
在理论上,假如没有皇后,那就没有人能带领群臣百官的妻子,向宗庙奉献。
而在汉室,这种每年岁首必然要举行的祭祀活动,可以说是与后世天朝每年召开的两会同等重要的政治活动。
通过这个活动,皇帝能再次重申自己君权天授的神圣性。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汉室用来打击和削弱列侯势力的一个手段。
后世历史上,小猪朝大名鼎鼎的酌金罢候事件的借口就是列侯们奉献的酌金成色不足,因此被小猪抓住借口,一口子撸掉了一百多个列侯的爵位和封国。
但,以酌金为借口罢爵废国,却不是小猪原创。
汉室历史上,因此倒霉的倒霉鬼也不是一两个了。
曾经甚至有列侯,仅仅因为奉献给宗庙祭祀的酌金只比规定的数量少了四两,就被太宗孝文皇帝揪住,废除了封国,贬为庶民。
在奉行以孝治天下的汉室。
给祖宗奉献的酌金,数量不足,成色不足,都意味着不孝!
而不孝是死罪!
反过来说,列侯们都因为奉献的酌金成色不足,数量不足,而被施以酷法。
这向宗庙祖宗奉献蚕帛的仪式,要是因为没有皇后,无法举行,这皇帝又该当何罪?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立后对于刘彻,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现在是七月,三个月后,就是岁首。
而立后的程序,没有一两个月是走不完的。
也就是说,刘彻现在不马上决定立后的话,那么,很可能皇后就没办法在新年到来前入主长秋宫淑房殿,母仪天下了。
只是……
刘彻的余光扫着窦彭祖的身子。
刘彻当然知道,这是窦氏外戚集团的一次试探。
长乐宫和未央宫的武装力量被刘彻这个皇帝牢牢掌握住了。
而关中地方上的各种衙门,在这次考举后,也会被刘彻牢牢掌握。
照这么发展下去,刘彻的权柄将会一天比一天强,一天比一天稳固。
很可能半年以后,刘彻就可以撕毁先前与馆陶达成的协议,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皇后。
虽然说,只要太皇太后还在,作为天子,刘彻不可能忤逆太皇太后的意见。
但是,凡事就怕万一。
万一太皇太后跟薄太后一样呢?
到那个时候,天子还会不会遵守承诺,那就是两码事了。
对于窦氏的想法,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敞亮。
他更加知道,虽然窦家人玩的这个把戏,吃相太过难看。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相反,窦氏的要求,他应该全盘答应下来。
因为,在目前来说,刘彻深知自己羽翼还没有丰满,许多问题,他也需要借助东宫和窦氏外戚的力量,来对朝堂中的其他派系施加影响。
更重要的是,随着考举的进行,以后每年都有几千的官员通过考举的渠道进入政坛。
这些人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最终,将取代现有的一切政治力量,他们必然会独霸政坛。
而这是刘彻所不希望看到的。
一个纯文官的政府,会干出些什么操蛋事情,这用屁股都能猜到!
看看两宋,就能知道,文官们可是军队的死敌!
假如让文官政治主导了未来汉室的政治,那么,刘彻毫不怀疑,这些家伙对军队造成的伤害会超过所有敌人对汉室军队的伤害!
后世不是有个笑话吗?
米帝的元老院所击坠的战机与战舰的数量是米帝在所有战争中损失的全部战机战舰的平方。
所以,刘彻必须扶持起一个能与文官官僚系统抗衡的政治力量。
汉室传统,一直都是以外戚来牵制列侯勋臣,然后用列侯勋臣牵制文官,以文官对付外戚。
但这个脆弱的平衡,在考举大行其道,开始占据主要官员来源的渠道后,将会彻底破裂。
作为皇帝,刘彻必须未雨绸缪,为文官官僚体系,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而这个对手,必须也只能是代表了扩张、侵略、杀戮、征服的暴力机器——军队。
但是,军队这玩意,自古以来就是一头桀骜不驯的怪兽。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它反噬。
譬如唐朝,就是在它最辉煌的时刻,被军队藩镇给咬成半身不遂。
因此,在扶持军方之前,刘彻得先改造一下目前得军队系统和指挥系统。
而这个事情,需要窦氏的全力配合!
第433章 匈奴公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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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心中百转千回,其实不过刹那。
而台下的窦彭祖却已经将自己的表章念到了尾声,他匍匐在地,道:“臣彭祖、臣广国、臣不疑、臣广、臣叔、臣昆邪等愚暗不达大义,诚惶诚恐,顿首死罪,稽首再拜以闻!”
刘彻听着,心里也是一颤。
这个逼宫阵容还真是豪华啊!
几乎将丞相、御史大夫以外的所有在京两千石大臣一网打尽。
看来,东宫在事情上面也是出力了!
当然,刘彻也明白,像这种请求立后、册立太子一类的事情。
在汉室属于政治正确的活,向来都是大臣们都是打破了头也要抢着干的。
原因很简单,利益巨大!
就以皇后来说,一般联名请立皇后的大臣们,在皇后被册立后,皇后肯定要投桃报李,承下这份人情。
等将来皇后成了太后,坐镇东宫,这臣子万一遇到了什么困难,东宫念及往日情分,顾念舆论议论,少不得总要拉一把。
甚至有些人可能从此就与皇后建立了深厚的私人交情。
譬如袁盎这样的,能得到随时入宫奏对的权力,那就赚大发了。
只是……
刘彻回头看了一眼王道,心里头多少有些责备。
窦氏串联了这么多大臣,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但偏偏刘彻没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风声。
王道在这个上面,肯定失职了!
“专业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家去负责啊!”刘彻在心里检讨了一番。
不管后世文官与舆论对于特务政治如何唾骂和诅咒。
但身为皇帝,刘彻清楚,想要掌控局面,统治稳固,不被下面的人忽悠了或者阴了,特务是必不可少的。
像后世,号称人类希望,自由的灯塔的米帝,不也特务政治玩的飞起吗?
政权,就跟人一样,得有嘴巴鼻子耳朵眼睛,缺一不可。
即使没有此事的发生,刘彻也打算将情报系统交给其他人去打理了。
而窦彭祖这次逼宫,更加坚定了刘彻的信念。
心里这么想着,刘彻嘴上淡淡的道:“太常所议,甚和朕意,其令少府、太常、宗正,遴选合适佳丽,报于东宫,请太皇太后定夺!”
刘彻这话一出口,窦彭祖立刻就叩首拜道:“臣谨遵陛下之制!”
在现在的情况之下,所谓的合适佳丽,除了陈阿娇,还能是谁?
只不过,这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
按照传统,册立皇后,一般都是直接以太子妃册立的。
像刘彻这样未立太子妃就先登基的皇帝,这在汉室历史上还是头一遭:太宗孝文皇帝那次算是意外,而且作为代王,他本身也是有王后的。
所以,这个程序就要多走一步。
即遴选那些年纪合适,家庭清白的女子。
然后,再从中选出几个优胜者,送到东宫,由太皇太后与太后定夺。
其实,这一个步骤,刘彻与窦彭祖都心知肚明,基本就跟后世天朝的民煮公示一样,不过是骗骗外人而已。
真正的胜利者,除了陈阿娇,还能有谁?
程序走到这一步,只能算是个开始。
然后还要经过宗庙卜筮,群臣再在朝会上正式提出某某怎么怎么德容兼备,有淑媛之懿,然后刘彻顺水推舟,下诏正式册立。
但这还不算完。
汉室制度,皇后秩比国王,赤绶玉玺,即位威仪。
因此,还得有一场盛大的册立仪式。
基本上这套程序没有两三个月是走不完的。
刘彻心中想着陈阿娇,也是叹息了一声。
若是在后世,他敢娶陈阿娇这么年幼的女孩,恐怕立刻就会被拉出去打靶了吧?
哦!某族例外……
窦彭祖这时候终于想起了今天的正事,他再拜道:“伏维陛下圣明,今有匈奴公主远嫁而来,公主已谒德阳宫,先帝冥冥垂视,臣奉诏卜之龟策,卦得乘乾,有司奏议,当以汉宗室嫁匈奴单于故事,宜为夫人!”
德阳宫,其实就是刘彻的老爹生前给自己盖的生祀。
可惜,才刚刚动工不过两月,刘彻的老爹就驾崩了,所以大部分工程并未完工。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德阳宫成为先帝衣冠供奉之所。
这次匈奴公主嫁过来,刘彻特意下诏,让这位公主先去德阳宫谒拜先帝衣冠。
这既是刘彻在告慰自己的老爹:今天,儿子先娶一个匈奴公主,过个十几二十年,儿子再烧个匈奴帝国给您。同时呢也是一种政治表态:即入乡随俗。
匈奴公主嫁到汉室,当然要遵循汉室的规章制度,正如那些嫁到匈奴的汉室宗室公主一样。
所以,那些陪嫁的奴隶和军队,依照汉室传统,自然而然,刘彻有权力怎么处置。
当然,匈奴人肯定不会同意。
但,公主与陪嫁的奴隶和军队都到了长安,到了嘴的肉,飞不掉!
无非是扯皮嘴炮嘛!
刘彻听完窦彭祖的奏报,站起身来,张开双手,道:“可!”
“陛下制曰:可!”王道立刻站出来,大声道。
“陛下制曰:可!”立即有一位值班的侍中紧随王道之后大声复述。
然后,一个又一个侍中、郎中附和了起来,声音在未央宫中回荡,不断有人接力,将之像涟漪一样,传到北阙之下的城楼。
值班的宫门卫士在听到这声音后,立刻推开宫门,然后站立在两侧。
早已经在宫门口等候的数百骑羽林卫骑兵立刻就在义纵率领下,护送着一辆被装饰了满车鲜花的马车进入宫门。
进了宫门,义纵一路护送着这辆马车抵达司马门前,然后,才停下脚步。
义纵翻身下马,来到那马车前,屈膝跪下,道:“夫人,臣纵恭请夫人凤驾下车!”
司马门是汉室宫廷的一道防线,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后外,任何人都要在此下车,就算是现在如日中天的梁王刘武,也必须在此下车。
这制度确保了,除了宫中宿卫武装外,没有任何能带任何武器进入未央宫与长乐宫的核心地带。
听到义纵的声音,马车上响起了一阵低声的匈奴语,不久,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妾身夏氏恭奉皇帝诏命!”
显然,这个声音并非那位匈奴公主,而是汉室安排的一位翻译侍女。
然后,义纵就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中国女子的异国少女,穿着一袭盛大的汉室妃嫔宫廷服饰,缓缓从马车下走下来,然后抬头望了望这未央宫巍峨的宫殿群。
义纵连忙恭身俯首,拜道:“夫人,请移驾章德殿!”
尽管这来自匈奴的公主尚未最终被册立为汉室天子的妃嫔。
但是,既然她已经踏足了这未央宫的土地,那么就已经具备了准天子妃嫔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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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忠犬该怎样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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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胭脂来到章德殿时,未央宫的第一盏宫灯恰好点亮,随即,千千万万盏宫灯逐一燃烧,将未央宫从黑暗拉回光明。
如此手笔,夏胭脂何曾见过?
“纵使将匈奴所有的灯油全都拿来,大概也只够这汉朝皇帝一个月之用吧……”夏胭脂在心中感慨一声,人却被左右侍女带着走进了宫殿之中。
一进宫殿内部,夏胭脂就只觉得仿佛置身于神话传说中的撑犁天的殿堂中一般。
脚下的地板,干净敞亮,简直和清澈的湖水一般,能见到倒映的人影。
殿中的柱子上,一条条神龙张牙舞爪,蜿蜒向上,仿佛就要破空而出,来为这宫殿的主人道贺。
大殿两侧,一排排身着玄甲的卫士,就像雕塑一样林立着。
数不清的侍臣跪坐两侧。
别说是夏胭脂了,就是奉命前来护送夏胭脂的匈奴骨都候兰佗辛也是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难怪当初右贤王一力主张全力南向了……”兰佗辛在心中感叹着:“若是能打进长安,将这汉朝的财宝人口掳回匈奴,那我们还抢什么西域啊!”
西域虽然富裕,但是,都是小国,最大的国家乌孙,也不过百万人口。
而汉朝,一个郡就人口百万甚至两百万!
一个关中,猬集人口几百万!
对匈奴这样的奴隶制游牧民族来说,奴隶才是他们的根本。
没有奴隶,匈奴的战士就只能自己放牧。
而匈奴的部族战士,几乎人人都是奴隶主,家家都养着几个奴隶。
在匈奴,奴隶的多寡,才是关系某人社会地位的关键。
可以说,匈奴的强大,是建立在它不断的掠夺人口和财富上,倘若没有足够的奴隶,就匈奴那不过四十多万的壮年男丁,拿什么去拳打汉室,脚踢西域?
只是……
兰佗辛低头叹息了一声,现在的汉朝,去年已经扫平了国中野心勃勃的异己者,没有了内忧,这个拥有两千万人口的庞大帝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单于庭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主动来侵略!
“只能期望北海阏氏能发挥自己的魅力,控制住汉朝的皇帝,使其成为我大匈奴的傀儡了!”兰佗辛在心里想着。
但是,在他身旁的北海阏氏,汉名夏胭脂的匈奴公主,这个时候,她的想法却是另外的一种情况了。
“这美丽的宫殿,强大的帝国,就是我的男人的?”夏胭脂的眼中满是金星。
草原上的女性比男性更加现实,也更加懂得怎么生存。
譬如,当年东胡为匈奴所灭,末代东胡王的妻妾女儿转身就统统在冒顿单于身下婉转承欢了。
对于草原上的女性来说,依附强者,几乎已经成为她们生命中的本能了。
就像后世非洲草原上的狮子,雌狮永远不会去管国王是谁,能保护它们就行!
匈奴女子也同样如此!
在茫茫草原上,几千年来,强者此起彼伏。
男人们为霸权而杀戮,而女人则依附着最终的胜利者,代代繁衍下来,在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之下。
所有不能适应这个规矩的女人,早就死光光了!
在先前,匈奴用联姻政策能控制住西域诸国,最主要原因就是,那些国家太弱了,弱到连反抗匈奴的一个指头的力量都欠奉!
更重要的是,那些外嫁的匈奴贵族女子或者王族女子,通常为了建立自己的权势,都会主动向匈奴国内求援。
而轮到夏胭脂时,她嫁来的国度,不比匈奴弱,而且潜力远胜匈奴!
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比起中原的女子,在权衡利弊方面,有着天生的天赋。
她们的直觉,往往能为她们提供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在这瞬间,夏胭脂就做出了抉择——从今天开始,学习汉话,学习汉文,努力融合,争取做一个合格的汉朝皇帝妃嫔。
至于匈奴?
那是什么?
草原上的女子,从来就没有部族观念和民族观念,她们只有男人观念。
只要他们的男人足够强,能保护她们,她们才不在乎这个男人到底是东胡人还是月氏人。
而单于庭长大的女人,甚至连自己的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公公or儿子都不在乎。
活下去,拥有权势与富贵才是她们永恒的追求!
而前者的优先级别高于后者,但后者却必然是女人永恒的追求。
唯一的不同是,中国的文化更加含蓄、委婉,而匈奴人则是比较简单粗暴,形象的说就是‘不知礼义廉耻’。
几乎都不用身旁的侍女提醒,夏胭脂就自己主动用刚刚学会,并不熟练的汉室宫廷礼仪缓缓的跪下去,朝着那上首的那个身着衮服,头戴天子冠,威仪不凡,有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奉上自己全部的忠诚。
她深深的低下头,宽大的汉服衣袍中,隐隐绰绰的有着风光显现。
刘彻端坐在御座上,见了这情景,不禁有些微微失笑。
这场景,让刘彻感觉有些熟悉而陌生。
仿佛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一般。
过了许久,刘彻才想了起来,好像后世的某部野生动物纪录片中,就有类似的镜头。
但,那是狮群中的雌狮向新国王效忠时的场景。
雌狮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露出,仰卧在草地上,等待新王的接纳。
刘彻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这个匈奴嫁来的公主能有这样的觉悟,让刘彻的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他起先还是比较担心,万一嫁来的公主是那种又臭又硬,满脑子都想着匈奴的女人。
那样的话……
刘彻就只好让她‘病逝’,然后再起一个‘思归殿’,做做样子,唬弄一下匈奴人了。
现在,就不同了,有了这个女人的配合,那些陪嫁的奴隶与军队,就可以彻底消化掉了。
匈奴人或者说所有曾在历史上出现过的游牧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服从上位者,对于他们的主人,他们无比顺从——当然前提是这个主人足够强大,足够机警。
所有强汉盛唐之时,汉人的军队中,总是有着许多来自草原上的异族。
他们不仅仅只是士兵。
他们中的优秀人才甚至能当将军、贵族乃至于入主最高权力核心。
这些臣服的异族,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起真正的汉人还要汉人!
譬如历史上,休屠王世子金日磾成了汉室天子最忠诚的走狗,他的后代更是号称汉室最后的忠臣,为了刘家政权,与王莽进行了最后的斗争。
而归顺的南匈奴,更是为汉室边防献完生命献子孙,直到王莽篡汉,依旧忠诚刘氏。
当然,刘彻更清楚,这些看起来归顺以后在主人面前温顺的像宠物狗一样的异族,只要他们察觉到主人的虚弱,那么,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辽金蒙元,乃至于建奴的崛起史,都给刘彻很好的上了一堂名为‘怎么防备宠物发疯’的教育课。
想要自己养的狗听话,链子、食物以及毒药都是必不可少的。
最好,给这条宠物狗养一条与之不对付的狼犬。
譬如后世米帝,在东亚,一条狗链子上栓着霓虹,另外一条狗链子上牵着宇宙最强思密达。
霓虹不听话,思密达肯定会护主。
反之,霓虹肯定会乐意再去首尔教思密达做一回忠犬。
正是这样的防备,才让霓虹成了米帝永恒的***和最大的冤大头。
当然,除此之外,驻军和拔掉宠物可能反噬主人的某些器官和功能同样必不可少。
当然,最重要的是——主人必然永远保持自己的强大。
不然,再忠诚的忠犬,也有可能化身丧尸犬,夺去主人的性命!(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435章 第四百一十九 长安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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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挥了挥手,台阶下的太常窦彭祖立刻会意,走到殿中,先对刘彻一拜,然后才转身,面朝东方。
宗正刘礼也站出来,站到窦彭祖的反方向,面朝西方,两人同时手捧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帛书,念了起来:“太皇太后,皇太后赦曰:夫人之尊,咸承天子……今有匈奴女夏氏,徳仪俱佳……汉匈两国,世代约为兄弟……令为夫人,奉承天子,夙兴夜寐,不可忘也!”
在身旁侍女的暗示下,夏胭脂尽管听不懂,但还是很温顺的叩首三拜,然后,接过那封策命赦书。
在她接过赦书的刹那,殿中除了刘彻外,所有观礼的臣子都屈膝朝她下拜:“臣等拜见夫人!”
汉制,夫人位比诸侯王,爵视丞相,地位高于列侯。
而在实质上,皇帝身边一个赶车的车夫,地位都不比九卿差。
皇帝枕边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少使,外臣拜见,那也必须行礼——不是尊重这个女人的地位,而是尊重她侍奉的主君。
程序走到这一步,刘彻就站起来,吩咐道:“来人,带夏夫人去永延殿歇息!”
“诺!”王道立刻领命。
作为夫人,夏胭脂有权力享受一个完整的单独殿阁作为她的私人领地。
另外侍女、宦官以及各种伺候的下人,宫中也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而那永延殿,就是夏胭脂未来的住所,假如不出意外,她接下来的生命将在哪里渡过——除非她能活的比刘彻还久,然后,有个被封王的儿子。
目送着夏胭脂在侍女与宦官们的簇拥下消失在章德殿外,刘彻才将注意力放到站在殿中的那位奉了军臣单于之命,担任送嫁和亲大使的匈奴贵族。
刘彻翻了一下早就被递到他案前的那封匈奴国书,找到了此人的官阶地位与姓名,笑了笑,道:“骨都侯一路远来辛苦了,请骨都侯替朕转达朕对贵主的问候!”
同时,刘彻心中也颇有些惊讶。
骨都侯?
这可是匈奴国内位于金字塔顶端的贵族官职!
其地位相当于汉朝九卿,是匈奴单于的亲近心腹,历来都是由匈奴国内最强大的异姓贵族出任。
更重要的是,骨都侯在匈奴,是统管单于卫队的大臣。
匈奴人这次派出一个骨都侯来汉室送嫁,可见他们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而这位名叫兰陀辛的匈奴贵族,从其能出任骨都侯上,刘彻也能猜到,他必然属于匈奴国内除了王族外,最强的三大异姓之一兰氏部族的核心成员,甚至极有可能就是现任或者下任兰氏部族的酋长。
这就有意思了!
唐代诗人高适曾写过一句诗:银鞍玉勒绣蝥弧,每逐嫖姚破骨都。
将骠骑与骨都对等,或许是诗人的修辞手法。
但是,至少也能看出,在匈奴,骨都侯的地位。
这等重量级的匈奴贵族,翻遍整个汉室历史,也只有两人曾经到过长安。
其中一个是军臣的儿子于单,于单政治斗争失败,流亡汉朝。
而另一人则是被匈奴人当成人质送来长安的贵人,大抵应该是当时的单于的兄弟或者儿子。
不过这个匈奴贵人跟于单一样,都是短命鬼,到长安后没多久就死了。
而在现在,这个匈奴强盛汉朝劣势的时间点上,类似骨都侯这样的顶级匈奴贵族,一个也没来过长安!
而在历史上,于单来汉朝,是流亡避难的,另外一个位‘贵人’则是来屈膝投降的。
从这两个例子,刘彻很快就想到了:这个骨都侯这次来汉地,难道只是身负一个送嫁的任务?
这话说出去,别说刘彻了,恐怕就是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了吧?
于是,刘彻立即就给对方贴上了‘心怀鬼胎’的标签,打算让王道好好盯着这个家伙在汉地的一举一动。
兰陀辛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刘彻给盯上了。
他微微弯腰,恭敬的用还比较生硬的汉话道:“皇帝美意,外臣一定向我主转达,另外,外臣还带来了我主撑犁孤涂对皇帝陛下的问候!”
“多谢贵主的问候……”刘彻呵呵一笑,但心里对于这个匈奴的骨都侯懂得汉话,颇为警惕。
当今,至少在表面上,匈奴是常常吊打汉室的。
试问在这样汉弱匈奴强的局面下,一个匈奴顶级贵族居然能说一口较为流畅的汉话!
这就跟后世改开初期,一个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米帝高官大摇大摆进入北京一样,要嘛这人是个亲华派,要嘛他是个极端仇华之人!
除了敌人和朋友,谁会闲着没事,去学一种可能永远都用不上的语言?
或许这个想法有些偏激。
但作为皇帝,刘彻从来就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他人的举动。
刘彻看着那个匈奴的骨都侯,微笑着道:“骨都侯一路旅途劳顿,想必也辛苦了,来人,为骨都侯准备美酒佳肴!”
实质上,这话却是逐客令了。
兰佗辛自然听得出来,但他没有任何不满,微微恭身,道:“外臣多谢皇帝陛下美意,愿撑犁天永远保佑您!”说着他就做了个匈奴的礼节,然后在宦官的带领下退下。
刘彻目送他消失在殿中,然后,才转过头来,当着群臣的面,道:“王道,派人盯着这位骨都侯,无比做到十二时辰都有人跟着!”
这话一出,殿中在座大臣,都只感觉脖子一凉。
而这正是刘彻想要的效果。
打草才能惊蛇!不然,刘彻可没把握知道这位骨都侯背负着怎样的秘密使命来到长安。
刘彻可不相信,他仅仅只是来送嫁的!
反正,刘彻自度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派出一位九卿跑到匈奴去,只为了送一个公主出嫁这样可笑的事情!
看着群臣,刘彻很确信,他刚才的话,一定会传到那位骨都侯耳朵中!
……………………………………
夜已深。
兰佗辛在几个汉朝官员的陪同下,回到汉朝为他安排的下榻官邸中。
一进官邸,兰佗辛就拍拍手掌。
十多个身材各异的匈奴人立刻就跑过来匍匐在地,争相亲吻着兰佗辛的脚趾。
这在汉人看来或许是属于应该被鄙视的行为。
但在匈奴,这是极为严肃的礼节。
一般,只有主人的亲信奴隶才有资格这么做,换句话说,不是兰佗辛的奴隶的,还没资格这么做。
“这里是汉人的地盘,以后都不要如此了!”兰陀辛对着这些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奴隶们道。
“是的,伟大的主人!”奴隶们纷纷答应。
而这时,就在门外,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悄悄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可惜,这人听了许久,也没有听懂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用的不是匈奴话!”这人心里一惊,作为曾经去过匈奴,而且还曾参与过策反匈奴贵族的汉室细作中的精英,他几乎是立刻就判断了出来。
“也不是东胡或者月氏语言……”他判断着。
东胡语言与月氏语言,亦是匈奴控制区域内比较普遍的通用语言,甚至匈奴语言就出自东胡语系,算是东胡语系的一个变种分支。
作为老牌细作,曾经在匈奴境内生存过数年的他,也基本上会一些。
但很明显,对方用的不是这些流行语言,而是另外一种,他所不会的语言!
匈奴本质上是一个大杂脍的集合体,辽阔的疆域内生活着数不清的民族和部落,这些部落拥有的语言,五花八门。
特别是西部的部族,更是一个部落一种语言,即使是匈奴贵族,也很难分辨某种语言是属于哪个部族的。
只有兰佗辛知道,这种语言来自哪里。
这是西域强国大宛国的贵族语言,据说,是其祖先从遥远的西方带来的。
除了大宛人外,就连匈奴国内,会这一门语言的也很少。
兰佗辛为了掌握这一门语言,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去学习。
因为,他正是匈奴国内负责对大宛、身毒以及仇敌月氏方向的贵族,学习这门语言,兰佗辛是为了将来去大宛劫掠的时候,能与大宛的贵族交流。
至于那些奴隶,都是从小就服侍兰佗辛长大的忠奴。
这样的忠奴,在匈奴是比兄弟还亲密,比父母更可靠的左膀右臂。兰佗辛自懂事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带着他们。
换句话说,兰佗辛会的,他们自然也会。
因此,用这种语言交流,主奴之间不存在沟通障碍。
所以,兰佗辛完全就不用顾虑隔墙有耳这种事情,他毫不顾忌的道:“我的猎犬们,现在,我需要有人潜伏在这汉朝的都城,向单于庭传递消息!”
不得不说,匈奴虽然愚昧,但却没有笨蛋。
作为一个成功的游牧帝国,它自有它成功的道理。
尤其是,十几年前那个被嫁去乌孙的匈奴王族阏氏,最后居然帮着乌孙人坑起了匈奴后,匈奴人就不再迷信,自己的女人一定会是自己人这个观念。
对于北海阏氏可能会反噬这一点,匈奴国内早有过讨论了。
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北海阏氏会不会反噬,嫁一个公主给汉朝皇帝,都不会亏本!
首先,庞大的陪嫁队伍,能很好的安插和安排各种各样的间谍,能为匈奴提供以前无法掌握到的许多汉朝内情,甚至,这些人还有可能学习到汉朝先进的冶炼铸造技术!
对于汉人的冶铁技术和铸造技术,匈奴,一直以来,可都是垂涎三尺的!
而且,匈奴也是汉人冶炼技术的受益者——当年,卢绾韩信背叛刘邦,带着大批部众流亡匈奴。
这些人就带去当时中国巅峰的青铜冶炼技术,正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匈奴帝国才能拥有碾压草原部落的无敌军队——在一帮还在用着骨头和石头当武器的游牧民族面前,使用青铜武器的匈奴军队,实在太bug了!
不过,汉室自前代太宗孝文皇帝上台后,在军队开始淘汰战车,普及铁器,使用全铁兵器,因此,汉军逐渐的开始具备了反击能力。
而匈奴中的有识之士,自然很关注汉室的这些举动。
兰佗辛,就是其中之一。
兰佗辛一直就认为,无敌的骑兵加精良的装备,才是匈奴帝国的立国之基。
正是兰佗辛最终说服了军臣单于,向汉朝近乎送礼一般的送来了五千奴隶和三千骑兵作为陪嫁——当然,奴隶全部是从西域抓的,骑兵也是从草原上散落的小部落里抽调出来的,除了那些被故意安插进去的间谍外,最多不过百来个真正的匈奴人。
而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兰佗辛所图,当然也很大!
“我要的是,汉朝的冶铁技术和相应的铸造技术!”兰佗辛想起了自己在单于面前夸下的海口。
只要能学到汉人先进的冶炼铸造技术,那么,匈奴帝国就可以继续强盛下去。
为此,搭上一个不值钱的所谓单于女儿,外加几千抓来的奴隶和骑兵,很划算!
……………………………………
翌日,清晨,刘彻从夏胭脂健康迷人的酮体上爬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低头看着身下的这个还带着些泪痕的异域少女,刘彻充满了身为征服者的快感。
尤其是,这个少女属于那种明显有着欧罗巴人种混血特征的美少女。
至于语言不通,无法交流这些弊端,在啪啪啪面前,是可以无视的。
男人与女人啪啪啪,只要能听到对付如泣如歌的婉转低吟就可以了,需要语言交流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时代,有着欧罗巴人种特征的塞种人和希腊种以及古雅利安人种,在草原、西域以及印度地区非常普遍。
史书记载,乌孙国内就有着大量的塞种人。
后世的考古发现也能确认,在西元前的新疆以及蒙古高原上生活着许多明显带有欧罗巴人种特征的白人部落。
甚至还曾出土过完整的干尸。
另外三国演义里,孙权外号碧眼小儿,这说明,不仅仅只在中国之外存在欧罗巴人种,随着后来汉室的强盛,这些白人也渐渐进入中国……
更离奇的是,在刘彻穿越前,他曾看到一则新闻,连秦始皇兵马俑二号坑里都发现了陪葬的欧罗巴种白人……
刘彻现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仅是他身下这个拥有着欧罗巴白人特征的女孩。
就是现在安置在少府中的许多奴隶,根据下面的官员报告,也都非常奇异——金发碧眼,浑身毛发浓密。
这些奴隶让刘彻的心情很是愉悦。
因为,这批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奴隶,可是能卖一个好价钱的!
想想看,唐朝的昆仑奴贸易,可是让大食商人狠狠的发了一笔!
甚至连带着东南亚的棕色人种以及三哥家的奴隶贸易都兴盛了起来!
而这些前所未见的稀奇奴隶,刘彻相信,会有很多腰包鼓鼓的贵族和商人会乐意出个大价钱的!
至于将人类当成商品来卖?
只要不是卖汉人,刘彻干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甚至刘彻觉得,做不来奴隶贸易的民族,不算一个优秀民族!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落后就要挨打,弱小活该被灭!
不管做过多么肮脏无下限的事情,总是能洗白的不是吗?
“只有死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刘彻从床榻走下来,立刻有侍女走上前来,为他披上衣服。
“去将少府令与内史请到宫中来!”刘彻对迎上前来的王道吩咐:“让他们准备好有关考举的档案!”
考举第一场已经落下帷幕,刘彻自然要将审稿和批阅的工作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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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军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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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少府令岑迈及内史田叔的会议,一直开到将近中午才散会。
谈的事情虽然都是些琐事,但对人的精力,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尤其是田叔今年都快八十了,所以,散会以后,他几乎是在宦官的搀扶下,才勉强走出宣室殿。
刘彻亲自将这位老臣子送到宣室殿的门口,目送着对方消失在远方,刘彻才低头沉吟了一声:“朕得考虑田叔得后继人选了!”
这个事情,不止刘彻这个皇帝清楚。
满朝上下的贵族大臣也是心知肚明,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等着接过田叔的内史职务了。
汉室九卿中,油水最肥的,就是内史。
旁的不说,身为内史,只要轻轻抬抬指头,就能捞到几千万甚至几万万的油水。
因此,打着内史主意的人,不要太多。
但,到现在为止,符合刘彻心意的人选,却是一个也无。
“把朕逼急了,朕就将张汤从新丰调回来,去做内史丞!”刘彻心里想着。
上次,张汤、汲黯与颜异的新丰令之争,胜出的是张汤。
毕竟,在当亲民官方面,张汤的优势太大了。
他是关中本地人,熟悉民情风俗,同时还做过胥吏,更是基层的官宦世家出身,有着大把的人给他出谋划策。
因此,张汤递上来的文案贴近实际,更操纵性和实用性都非常高。
与之相比,颜异的奏疏过于强调德治,简单得来说,就是一篇八卦文。
汲黯倒还好,就是有些迂腐。
因此,最终的胜利者是张汤。
按照刘彻本来的计划,张汤起码得在下面呆够三年,才会调他回身边。
但,假如真的遇到了内史衙门可能瘫痪的风险,刘彻自也不会墨守成规。
以张汤的资历和官阶,现在,出任内史可能有些勉强,但当个内史丞,却是没有压力的。
而在汉室,丞、尉一类的副手,架空上司,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要靠山够硬,长史、司马、主薄一类从臣把堂堂郡守架空了也算不得奇怪!
譬如历史上,小猪就干过让内朝的尚书和郎中、侍中把整个三公九卿都架空了的事情,甚至,堂堂丞相居然都被变成了一个橡皮擦!
以刘彻目前的威望,想做出小猪那样的事情,还不太可能,但强拧着内史衙门低头服从,却连话都不用说,只需要赐张汤一道‘便宜行事’的手诏就可以了。
当然,这样做的话,就破坏游戏规则了,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有棋可以走了,刘彻不会这么干。
现在,以田叔的健康状况来看,再撑个两三年,应该还是可以的。
所以,刘彻也就揭过这个。
“陛下!”一个侍中走过来提醒刘彻:“义都尉与剧都尉来了!”
刘彻回过神来,吩咐道:“让他们去清凉殿等着!另外,传令下去,朕本次与两位都尉的谈话,不必记录!”
说完这话,刘彻就走回宣室殿。
殿中,少府令岑迈依然保持着先前奏对时的模样,恭身静待刘彻的到来。
“岑公……”刘彻坐回龙座,问道:“少府最近半年以来的支出,请公跟朕做个简要汇报吧!”
“诺!”岑迈恭身一拜,对于这个事情,他早有准备。
少府掌握着汉室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以及几乎所有的大型工程、军械制造的项目。两宫的日常支出,也全部是走的少府的账目。
天子要是不关心这个,那就只能说明,天子是个不负责任的统治者。
但是,岑迈心里清楚,少府有太多的烂账,太多见不得光的支出。
所以,什么事情能讲,什么事情不能讲,他心里也有数。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岑迈汇报道:“回禀陛下,自陛下登临以来,臣与少府同僚受诏,精诚团结,开挖了‘龙首渠’,此工程至今少府支出了……”
“长安——萧关轨道马车工程,少府支出了……”
“陛下赏赐天下孤寡及大臣贵族诸侯,少府奉诏,支出了……”
刘彻闭着眼睛,听着岑迈报出来的一个个巨大的开支数字,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些数字里面,肯定有水分。
但是,少府积弊日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中关节盘根错节,刘彻目前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只能用一个‘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圣则无徒’的借口,安慰自己。
刘彻知道,想动少府的手,斩断那些伸向少府的黑手,起码,得等到东宫太皇太后归天。
在那之前,少府就是个刺猬,一动就会刺破血肉,虽然不虞有性命危险,但总归要疼上几天,甚至废掉一条胳膊。
刘彻听完岑迈的汇报,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他即位半年时间,就花掉了大概十万万钱的少府积蓄。
在汉室历史上,他算得上是有史以来花钱最快的天子了!
以目前的速度,刘彻已经成功的做到了,让少府花钱的速度超过他敛财的速度。
不过,这十万万钱花的值!
别的不说,就是那龙首渠和轨道马车工程,这两样,没有征发哪怕一个农民,全部是采用分包包工雇佣工人的模式。
虽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官商勾结,虚报开支,上下其手,贪墨不亦乐乎。
但是,最起码,这两个工程就在哪里。
尤其是龙首渠,现在已经开始向临晋附近的农田灌溉。
仅此一项,就可造福将近一万户农民,惠及人口将近十万。
而龙首渠二期工程完成后,将向临江及周边乡镇延伸,灌溉田地将近百万亩,惠及五万户。
而轨道马车工程竣工后,不仅仅汉室国防得到了极大巩固,更可促进商业和物流流通。
至于其他的少府工程,譬如水力锻造技术以及水车技术,更是福及子孙的好事。
因此,这些钱花的值!
起码比拿去修建章宫,营造明光宫或者求仙问道炼丹炼黄金划算!
而台下的岑迈一边汇报着这些支出,也一边在心中暗暗对当今天子大公无私的施政态度颇为钦佩和敬仰。
在汉室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君王。
他与历代天子一样,对自己的生活起居,相当节俭,即位半年来,几乎没有在未央宫中动过半片瓦,所有宫殿花园以及游乐场所,都是能修葺就修葺,实在不行,才会考虑拨款翻修。
但是,对于民生工程以及各种水利建设工程,他却大方的很。
龙首渠、轨道马车工程,以及已经开始动工的褒斜道工程,没有一个铜钱是从国库中支出的,全部是这位天子自掏腰包。
也正因为此,朝野舆论才会对这位天子交口称赞吧?
岑迈就听说过,现在已经有人将当今天子,视为继太宗孝文皇帝后,汉室的又一位明君。
甚至有人已经喊出了‘汉家成康之治,近在眼前’的口号。
这么想着,岑迈就低下头去,他看着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颇为悲哀。
对于岑迈来说,最悲哀的莫过于,圣君在朝,他却已经垂垂老矣。
“愿我有生之年,能见您德被天下,凤鸟来仪,河洛出图的盛况!”岑迈在心中想着。
对于他这样的传统士大夫来说,刘彻这样的天子,确实是值得效忠,并为之去死的主君。
刘彻不知道岑迈的想法,他在听完了岑迈的汇报后,敲了敲手指,站起来,道:“岑公,朕即位已经半岁,按照制度,将起陵寝,请岑公回去后,召集少府诸臣,勘验长安周遭地貌,择出几个有益社稷子孙的备选地区,朕将亲临而视之!”
陵寝制度,是汉室强盛的基础。
没有陵寝制度年复一年的强制迁徙地方豪强和富商,现在的汉室江山,很难有今日的安稳。
因此,即使是在后世小猪那个一心渴望长生不老的笨蛋手上,汉室也没有放松过陵寝制度。
甚至,终小猪一生,茂陵的规模都在不断扩大。
刘彻即位半年了,自然也要开始选择自己死后安息之所。
这是每位汉室天子在位时必做的一件事情。
汉家天子也从不讳记谈论死亡。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遗诏开篇就说:朕闻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甚可哀?
这样的思想觉悟,别说是这封建王朝的帝王了,怕是后世天朝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不过如此了。
刘彻虽然没有那么坦然的思想觉悟,但是作为穿越者,他深知,哪怕是太阳也有熄灭的一日,更何况人?
作为皇帝,他只要活的精彩,活的充实,就足够了。
只有脑残了,才会去想追求长生不死……
这又不是仙侠世界!
岑迈闻言,纳头拜道:“诺!谨遵陛下之制!”
为天子选陵寝之地,就是少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打发走岑迈,刘彻随即摆驾清凉殿。
此时清凉殿中,按照刘彻的命令,除了他的亲近心腹外,已经没有了外人。
义纵与剧孟迎上前来迎接:“陛下!”
刘彻摆摆手,道:“不必拘礼了!”
他大马金刀的坐到清凉殿的御榻上,对左右吩咐道:“为两位都尉赐座!”
等义纵与剧孟坐下来,刘彻这才开口问道:“月前,朕吩咐下去的事情,两位爱卿,办的怎么样了?”
义纵与剧孟立刻出列拜道:“回禀陛下……,臣等奉诏以来,未敢有一日松懈,如今,已经初步有所成效了!”
“朕所令传授羽林、虎贲两卫将士的数字与操练模式,将士们都学会了?”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大体已经基本掌握了!”义纵答道。
剧孟也拜道:“臣亦然!”
“善!”刘彻闻言抚掌大笑。
相比考举,羽林与虎贲两卫才是他真正的试验田。
对刘彻来说,考举出来的官僚,依旧是旧式的官僚,虽然明面上有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光环,但本质上,选拔出来的官员的做事方法,思维模式和对问题的考虑方式,依旧是过去的老一套。
靠着这些官僚加强中央集权,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力是可以的。
但指望他们做出什么翻天地覆的改变,给这西元前的世界带来巅峰性的创造,那就是做梦了!
想要发动工业革命,就必须有一个能理解工业革命的全新思想派系和政治力量出现。
刘彻选择了将这个全新思想派系与政治力量的孵化室,放到了新成立的羽林、虎贲两个他的卫队身上。
因为,羽林卫与虎贲卫的成员,全部来自于可靠的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即使有人不是,他们丰富的阅历和经验,也足以弥补他们的出身。
换句话说,这两支卫队是汉室军队中文化程度最高,识字率最高的军队。
羽林卫甚至做到了全员识字!没有文盲!
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至于羽林与虎贲两卫的军官,哪怕是个伍长,那也有着水准线以上的文化素质。
跟人谈论诗赋或许不行,但读写能力,最起码是过关了。
更关键的是,羽林卫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一岁,虎贲卫是二十三岁。
年轻人对新知识以及新思想的接受程度无疑是高于其他年龄阶段的!
是以,羽林卫与虎贲卫,不仅仅是刘彻用来试验新式武器的嫡系,更是他改造汉室军队的试验田。
这两支加起来不过三千来号人的天子亲卫,承载着刘彻将汉室军队近代化改革的使命。
同时,这些人还是刘彻用以平衡文官系统,免得那帮家伙神经发作,自废武功的平衡器。
正如先贤们所说:国之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当然,跟所有事情一样,刘彻从来没有指望过一步到位,一下子就让这西元前的国人理解后世的思想。
所以,在这一开始,刘彻采取的慢慢的渗透和潜移默化改变军人思想的,或者说洗脑的策略。
在羽林卫与虎贲卫走上正途后,刘彻除了让义纵和剧孟将这两支军队牢牢控制外,就只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将后世的阿拉伯数字以及高中军训时的方法教会所有士兵。
1234567890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可谓是改变后世历史的数字。
没有这些阿拉伯数字,很难想象,后世的数学发展会走上一条怎样的歧路。
至少,刘彻对于汉室先行的数学计算方式,很不适应。
而有了这些阿拉伯数字后,现在的许多只有贵族或者官宦世家的子弟通过勤学苦练才掌握的数学知识,就可以迅速的普及了。
而不管是阿拉伯数字还是左右左右的一类军训时的列队报数方法,都不太难,一个月时间,就算猪也能学会了!
当然,对刘彻来说,更重要的是——军队,尤其是他的亲卫的特殊性质,能够排除外界的所有干扰。
他很难想象,他将阿拉伯数字拿出去给诸子百家去学习使用的场景。
即使刘彻最终成功的用强制手段推广开来,因此耗费的时间恐怕至少都需要好几年!
而且,其中遇到得阻力,更会超乎想象。
贵族与官僚阶级,肯定会从中作梗!
就像中世纪欧罗巴的教会阻止印刷技术推广开来一样。
贵族和官僚阶级,绝对不会容忍一种能让下里巴人、泥腿子也能掌握的数学方法堂而皇之的大行其道。
只有放在军队,通过军队来进行普及。
而且,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军队里面,哪怕再不合理,再有人质疑的东西,只要上司强力推动,军法之下,没有人敢唧唧歪歪。
现在看来,刘彻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刘彻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册用白纸装订而成的小册子,让人拿给义纵和剧孟,吩咐道:“接下来,两位爱卿按照此册上的办法,对羽林与虎贲两卫进行重新编组罢!”
义纵与剧孟接过那本小册子,分别粗略的翻了一下。
两人心中顿时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陛下这是要改革军制啊!”义纵与剧孟不约而同的想道。
刘彻看了看两人,自顾自的道:“我汉家军制,承袭秦代兵制,乃以什伍之制编成,但世易时移,随着骑兵普及和新式武器的更新,秦的军队编组方式,朕觉得已经到了要改革的时候了!”
“两位爱卿回去以后,按照册上的编组方式,对羽林与虎贲两卫进行重新编组,明白了吗?”刘彻不容置疑的道。
秦代的军队编组方式,传袭到今天,事实证明,它已经渐渐过时了。
新的军队发展趋势和作战方式的改变,使得什伍之制不再像秦代时一样,能将军队的战斗力最大化。
这就跟后世,当机枪出现后,排队枪毙就立刻面临淘汰一样。
现在,汉室的军队中,战车的数量已经微乎其微了。
骑兵,取代了战车的地位,成为了新的战争之王。
而且军队武器的铁器化,也相应的必然会带来作战方式的改变。
那么相应的军队编组也要重新摸索和探讨。
刘彻现在发下去的小册子,在编制上没有进行太大的改动,只是依照前世霍去病的军队编组,对军队结构进行了一些调整。
最大的改变,却是明确了,作战参谋的编制和职责。
在这本小册子中,刘彻下令在羽林与虎贲两卫中,选择那些拥有出色的军事素质的军官,组成一个六到十人的参谋团,参谋团的主要职责,就是为主帅制定作战方案、明确战略目的和战术目标,向下级军官分派战术任务。
小册子里的另外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刘彻下令,羽林卫和虎贲卫的所有伍长以上军官,全部要开始学习《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以及《司马骧且兵法》《六韬》等兵书。
刘彻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以羽林和虎贲卫骨干,在将来对整个汉室的军队进行改革和重组,使汉室军队能跟上时代的发展潮流。
至于军队的改革和全新编组方向,刘彻就只能一步步的去探索和摸索了。
毕竟,他不是退役特种兵——就算是,现代的军事知识,对西元前的冷兵器军队,也没有太多效果。
毕竟,冷兵器时代,军队是靠砍的。
而现代的军队,是用机枪大炮飞机来打仗的。
两者之间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437章 狗腿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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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刘彻带着夏胭脂,驱车前往上林苑。
刘彻此行的目的是视察被安置在上林苑中的那三千匈奴陪嫁骑兵。
銮车之上,刘彻一边翻阅着少府整理好的那三千匈奴骑兵的资料,一边轻轻握着夏胭脂的小手。
虽然这个匈奴公主现在还完全无法用语言交流,但,刘彻看的出来,这是一位聪明的女性。
翻着手上的奏疏,刘彻的视线快速的略过那些无关痛痒的文字,直接将注意力投注在关于那些匈奴骑兵的来历上。
“鲜卑人、月氏人、乌恒人……”刘彻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果然不出朕所料!”
刘彻自然不会笨到以为匈奴陪嫁的骑兵全部会是纯正的匈奴精锐。
那样的话,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军臣是个脑残!
但这些所谓的陪嫁骑兵来源之驳杂,却是刘彻始料未及的。
月氏、乌恒、鲜卑这几个还是刘彻听说过的部族,至于什么楼夷、南慎之类,那就听都没听过,属于还没来得及被史书记载,就已经覆灭了传承的部族。
且不管那些刘彻从来没听说过的部族。
这月氏、乌恒、鲜卑,可都是匈奴的世仇啊!
月氏人不用说了,二三十年前,老上单于可是把月氏王的脑袋都做成了酒器!
至于乌恒、鲜卑,其实是东胡的残部。
当初,冒顿单于击败东胡,以胜利者的身份,获取了东胡所有的草场、女人以及牲畜。
战败的东胡残部只能仓皇逃窜。
但匈奴人岂肯放过?
在那场长达数年的追逐战中,东胡人失去了他们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最终,只能向匈奴人屈膝投降,接受种种苛刻的条件。
当年,冒顿所提的条件都有那些,刘彻不得而知。
但,根据现有的信息来看,东胡的残部,不允许再继续自称东胡,他们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还要向匈奴人按时上贡数额巨大的牲畜、战马,向匈奴提供兵源,为匈奴单于提供奴隶,这些条件都是肯定存在的。
五六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当初幸存下来的东胡残部,就形成了现在的乌恒部族与鲜卑部族。
乌恒与鲜卑都是山名……
更可悲的是,到今天,还记得自己的祖先和历史的东胡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甚至,本应是兄弟的鲜卑和乌恒,因为草场和资源的关系,加上匈奴人的挑拨,已经是势同水火,两不相容!
在前世,乌恒被霍去病驯化,成为了小猪的狗腿子和看门狗。
而鲜卑则欢天喜地的接过了乌恒人留下的草场和地盘。
就这样,乌恒与鲜卑之间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底断绝。
想着这个事情,刘彻就微笑了起来。
“军臣大概以为,月氏、乌恒、鲜卑这些手下败将,丧家之犬,就算送给朕,也只是浪费朕的粮食……”刘彻在心中想着。
但是……
刘彻深知游牧民族的民族天赋——反噬。
历史上,乌恒和鲜卑可都是先后反噬了对他们优厚的汉朝主人。
鲜卑人甚至是五胡乱华的主力之一!
但在现在,刘彻觉得,不管是乌恒也罢,鲜卑也好,甚至就是连个地盘都没有,只能到处流浪和兼职草原盗匪的月氏人,恐怕都是恨不得匈奴人去死!
换句话说,这些人,肯定都很乐意帮刘彻一个忙。
甚至,将来,只要刘彻能击败匈奴,乌恒、月氏、鲜卑,肯定都会乐意加入到汉朝的王师之中,痛打落水狗匈奴。
跟他们在历史上做的事情一样——霍去病的大军中,至少有三成士兵是月氏、乌恒、鲜卑甚至匈奴人。
而刘彻现在只需要这些人帮他做一件事情——将在大草原上生存的诀窍传授给羽林、虎贲两卫的士兵。
茫茫草原,无垠无边,一旦陷进去了,想要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
历史上,汉军出塞,迷路的、掉队的、失期的例子数都不清楚。
直到后来霍去病横空出世,在张骞以及其他投奔的乌恒、月氏人的帮助下,汉军才掌握了在草原上生存的诀窍。
但代价却是,数以万计的手足同袍埋骨草原,马革裹尸。
与匈奴的战争更是久拖不决。
现在,军臣送来的这三千陪嫁骑兵,别的效果有没有,刘彻不敢肯定,但最起码,教会汉军在草原辨别方向,寻找水源,追踪足迹,整理出一些草原上的基本地理地貌情况,想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半个时辰后,刘彻的天子御驾抵达上林苑的一处别苑。
这个别苑位于渭河北岸,群山环绕,有草场、农田、庄园以及军队驻扎。
这里本是当年高皇帝刘邦用于安置随其一同进入关中坐天下的山东老兄弟的地方。
但是,几十年下来,山东老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如今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那些活着的,也几乎都是被汉室当成国宝一样供着,哪里还会住在这里?
所以,此处也就渐渐变成了流民安置点。
此次夏胭脂嫁来长安,陪嫁的骑兵与奴隶,有一部分就被安置在这里。
刘彻的御驾进入此处,上林苑的驻军自然也立刻前来参与保卫工作。
一两千全副武装的汉军,足以保证刘彻的安全无虞。
但他也没有下车,只是让夏胭脂下去与那些奴隶和骑兵的首领交谈。
而他自己则坐在銮车中,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那些被人墙隔开的各色人种。
出乎刘彻的预料,匈奴人陪嫁送来的骑兵与奴隶,精气神都不错,而且身体状态也都很好。
基本上,男人都是身体强壮能干粗活的壮汉,女的也是腰粗屁股大能生养的好女奴。
尤其是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后,这些奴隶与骑兵都有些焕然一新的状态。
只是,当刘彻看到几十个穿着直锯深衣,系着头巾,一副标准汉室农民打扮的白人时,有些忍俊不禁的嗤笑了一声。
但与后世刘彻见过的那些自信、傲慢以及自大的洋大人不同。
这些沦为奴隶被当成货物送来汉室的白人,神情畏缩,眼神躲躲藏藏,几乎是用着一种仰视的目光来看刘彻的车驾和随行的汉军卫士。
看着这个场面,刘彻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一两百年前,亚历山大帝东征之时,古马其顿帝国何等嚣张。
今天呢?
亚历山大东征军的后代,却变成了奴隶,匈奴人马蹄下苟且偷生的奴才。
再过几百年,历史将彻底埋葬他们的一切,有关希腊城邦在中亚曾经存在的历史,只能从考古学家的发现以及传说中寻觅。
再过千年,甚至连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也将湮灭。
绿绿与十字教以及犹太教,将把这些古老文明的一切彻底毁灭。
整个欧罗巴陷入黑暗的中世纪。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唏嘘。(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438章 狗腿子(2)
过了大概一刻钟,夏胭脂回到銮车之上。
跟着夏胭脂一同回来的,还有三个大概是头目的男子。
“奴才们拜见皇帝陛下!”这三个男子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刘彻撵车前的土地上,几乎是用着颤抖般的鸟语说着。
好在,刘彻身边就有翻译,这些人的话,自然被准确的翻译了过来。
“问问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刘彻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句。
很快,刘彻就得到了答案。
这三人,分别来自月氏、乌恒以及鲜卑三个部落,不出所料,他们本来都是各自部落的首领。
基本上,被安置在这个营地的奴隶和骑兵,都属于他们的部下。
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月氏人:合曼,鲜卑人:科里亚,乌恒人:西木。
刘彻掀开撵车的车帘,在夏胭脂的搀扶下,走下撵车。
这三人立刻就将头深深的埋进地里,连抬头的胆子都不敢生出来。
刘彻对这三人的表现很满意。
这才是他心目中合格的狗腿子嘛!
虽然是穿越者,但有了前世的经历后,刘彻现在的脑子里,连半分的所谓‘自由平等人权’的观念都没有。
自然不会圣母到跟前世的小猪一样,对那些外族的奴隶和俘虏大加恩赏,甚至做出释放这些奴隶自由的操蛋事情来。
这是因为刘彻知道,在这个时代,全世界的主旋律和普世价值就是压迫和剥削其他人。
在这个时代,不管在哪里,人都是有等级的!
尤其是游牧民族,等级制度的严苛,更是令人发指!
收买下层的牧民和奴隶,确实可以让刘彻达到自己的目标。
但,那要花费无数的精力和时间。
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与之相比,眼前的这三个人,刘彻甚至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只要肯定他们的地位,给予嘉奖,感激涕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估计达不到,但兢兢业业,以皮鞭和唾骂来帮刘彻管理好这些骑兵和奴隶却是简单的事情。
既然如此,刘彻为何要去关心那些奴隶与骑兵的死活?
那些人又不是刘彻的爹!
因此,刘彻此刻看着这三个穿着汉服的异族人的态度,有些类似后世旧中国的洋人看待那些在他们面前西装革履,摇尾乞怜的买办一样。
“告诉他们,中国自有中国制度,什么合曼、西木一类的夷名不可以再在中国使用了,让他们抓紧时间,取个汉名,另外,把汉话学好,半年后,朕将再来巡视,倘若到时候,还有人没有汉名,不会讲汉话,那朕就撸了他们!让有汉名,会将汉话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刘彻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听完了翻译后的话,那三个奴隶头子,吓得半死,在地上拼了命的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对于奴隶主来说,死不是最可怕的,变成奴隶才是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看着这三个人咿咿呀呀的说着听不懂的鸟语,刘彻摆摆手,阻止了身边侍中的翻译。
刘彻可不打算听这些家伙的借口。
他又不缺卖命的狗腿子!
半年时间一到,不懂汉话,没有汉名的人,刘彻就只能默认这些人抗拒民族融合,统统送去蜀郡挖矿,就是他们的下场!
更何况,可能对这些家伙来说,保持距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形象出现,更能让他们敬畏。
刘彻向前踱了两步,看着人墙外的那些异族奴隶和骑兵,刘彻的眼睛,从那些骑兵跨下的战马扫过。
随即,他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些人骑着的马都是很普通的战马,跟汉室大多数的马匹没有太多不同。甚至,多数根本算不上战马,只能算是普通的驽马,勉强能骑人,想要奔袭运动,那就是做梦了!
想了想,刘彻也觉得这样才合理。
匈奴又不蠢,肯定不会给刘彻送来三千匹优秀的战马来帮助汉室骑兵的发展。
倒是放牧在山林间的牛羊引起了刘彻的兴趣。
匈奴人当然没那么好心,给刘彻送来膘肥体壮的牲畜。
这些牛羊多数都是些卖相不那么好的牲畜。
然而……
刘彻看着牲畜,嘴角微微一笑,有了这批牲畜,将来的农业畜力化就多了些把握了。
这么想着,刘彻就回头对夏胭脂问道:“爱妃,你说,朕若是向军臣提出购买牲畜和奴隶,军臣会怎么回答?”
这是刘彻忽然想到的一个事情。
现在的汉室,需要大量的耕牛耕马以及廉价的一次性劳动力。
假如匈奴人愿意出售这些,那刘彻就赚大了!
要知道,后世的米帝,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假如说米帝的农业,是用黑奴的血肉铸就的,那么,米帝的铁路,就是用华工的尸骨堆砌起来的,而米帝的强大,则是以印第安人的头皮装饰起来的。
只是,在这个方面,刘彻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果不其然,只见夏胭脂微微恭身,以不太熟练的汉室宫廷礼仪行礼,然后,身旁的侍中就为刘彻翻译了起来:“陛下,夫人说,奴隶是匈奴的命根子,绝对不会向我汉家出售的!”
“至于牲畜,是部落的口粮,错非有多余的,匈奴也不会买卖!”
刘彻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头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这很正常。
奴隶对匈奴人来说,跟汉人对待黄金的态度一样。
但凡只要日子还过的下去,没有人会愿意出卖奴隶(黄金)。
但,刘彻的话经过侍中的翻译,那侍中虽然声音压低了一些,但还是被人听到了。
“%#*#……”那三人中的一人忽然就一边磕头,一边情绪激动的说了起来。
刘彻觉得有些奇怪,这人脑残了,还是怎么了?
难道他不知道,随便插话,是要死人的吗?
尤其他插话的对象是汉室的天子,四海的共主!
但刘彻决定,听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再决定他的命运。
刘彻于是看向身旁的侍中,问道:“他刚刚在说什么?”
那侍中和夏胭脂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过了一会,那侍中才道:“回禀陛下,这奴婢说可以为陛下弄到奴隶……”
第439章 狗腿子(3)
“他能弄来奴隶?”刘彻眉头一扬,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货是来忽悠朕的吧?
奴隶又不是地里的萝卜,随随便便就能拔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刘彻需要的奴隶数量不是一百,也不是一千,甚至不是一万。
汉室未来需要以十万为单位计算的庞大劳动力。
如此巨大的奴隶量,当世除了匈奴外,没有任何人或者势力能提供。
但想了想,刘彻觉得问问好像也不会少块肉。
于是,刘彻对身旁负责翻译的侍中吩咐道:“去问问看,他怎么给朕提供奴隶?”
那侍中于是走过去,与那个男子叽里呱啦的交谈了几句,然后回来复命:“回禀陛下,那人说,他能与小月氏单于联系上……”
“小月氏?”刘彻眯着眼睛,呀了一声。
就连刘彻身旁的夏胭脂,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夏胭脂虽然是个女人,在匈奴的地位,也不见得高到哪里去。
但小月氏这个部族,却是在匈奴能令小儿止啼的恐怖存在。
对匈奴人来说,小月氏就是马匪、强盗的代名词。
他们行踪诡异,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而一旦被他们盯上,除了大型部落外,其他中小部落,根本无法抵御,常常有匈奴部落在迁徙过程中发现一些被小月氏袭击的部族。
那场景,足以令任何见到的人为之胆颤!
小月氏人会杀光所有反抗的男人,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插在木桩上。
然后拖着抢来的人口、牲畜,消失在茫茫草原。
自老上单于以来,匈奴曾经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围剿。
虽然每次围剿,都能重创小月氏,使之消失匿迹一段时间,但,常常三五年内,小月氏就会卷土重来。
正是因为小月氏的存在,匈奴始终担忧当年西迁的月氏人卷土重来,所以,匈奴人才会扶持乌孙——乌孙与月氏是死敌,乌孙现任昆莫猎骄靡的双亲就是死于月氏人的攻击。
因此,夏胭脂在听到小月氏三个字后,就不免有些心忧。
刘彻踱了两步。
小月氏,他自然知道,就是当年月氏整体西迁后,留在草原上的部分月氏人不甘被匈奴奴役,于是集合起来,以武力反抗匈奴的统治和压迫。
这部分反抗的月氏人,就被人称为小月氏。
甚至,后世五胡乱华时期,有一支参与其中的异族,就是小月氏人的后代,他们建立的政权就是历史上的北凉。
但在西汉中后期,小月氏,却算得上汉家的忠犬了。
历史上第一支汉家的义从骑兵,就是以小月氏人为主体构成的。
这些小月氏人骑兵,作战勇敢,视死如归,而且对汉室忠诚度简直爆表了!
在漫长的百余年岁月,这些被称为义从的骑兵,为汉家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几乎参与了西汉中后期所有的远征战争。
最重要的是,这部分小月氏人,最后完全彻底的融入了汉民族!
而那个建立北凉的月氏人后代部落,与那些为汉室利益而战的小月氏人,其实关系不大,因为他们早就分家了!
这么说吧,建立北凉的那个异族,是匈奴的一部分,准确的说,他们是投降派,早在月氏败亡的那一天,他们就归顺了匈奴。
而反抗匈奴的月氏人,最后都内迁到了张掖一带,与汉人杂居。
刘彻看着那个据说能联系上‘小月氏单于’的男子。
他确定,对方所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后来融入了汉族的小月氏部族。
而看其模样,刘彻记了起来,好像,他也是月氏人。
不过,应该是属于归顺了匈奴的月氏人。
看样子,这些归顺了匈奴,表面上温和的月氏人,其实暗地里也在与自己的表亲们有所联系。
想想也是。
没有内鬼通风报信,没有人掩护,帮助销赃,小月氏人抢来的人口牲畜怎么消化?
不过,现在,还不是收复那支小月氏部族的时候。
刘彻很清楚,只要他敢收留小月氏人,那么,匈奴人一定会暴走!
小月氏,对匈奴,不仅仅是仇敌那么简单。
月氏人的整体西迁,迁徙到了遥远的阿姆河,并在哪里扎根,建立了政权、国家。
历史上张骞历经千辛万苦,曾经到达过月氏人建立的那个国家,游说月氏王与汉朝一同夹击匈奴。
虽然张骞的使命最终失败了。
那个时候,月氏人正在全力向印度进攻,开始殖民印度,比起温顺可爱还不会反抗的三哥,匈奴人又凶又残暴。
月氏人脑子又没坏掉,自然不肯答应了。
但,匈奴人不知道这个事情啊!
更何况,现在距离月氏人西迁,才过去不到二三十年。
匈奴人应该还记得那个当初他们草原霸权最大的敌人。
是以,刘彻假如敢收留那些矢志复仇复国的月氏人,那么匈奴人一定会撕下脸皮,来找汉室的麻烦。
但是,能给匈奴上眼药的事情,刘彻是非常愿意做的。
刘彻低声对那侍中吩咐道:“去告诉他,朕不管他从哪里弄奴隶,只要能弄来,朕必不吝赏赐,奴隶的价钱也好商量!”
贩卖人口这种事情,刘彻不是准备做了,而是已经开始做了。
像是蜀郡的卓王孙和程郑婴就得到了刘彻的默许,现在正在肆无忌惮的向西南夷收购各种奴工。
说完这话,刘彻就不再言语,结束了这个话题。
至于那个月氏人后续怎么联络,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对于此事,刘彻即不会太冷淡,也不会太热心。
对刘彻来说,当务之急,还是从这些奴隶以及陪嫁的骑兵中挑选出一些合格的狗腿子,去羽林卫和虎贲卫教导将士们怎么在草原寻找水源,辨别方向,最好能画出一副比较清楚的草原河流山川湖泊分布图。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就对身旁的侍中吩咐道:“去传朕的命令,在所有安置匈奴陪嫁骑兵与奴隶的场所,派人宣传,朕将挑选一百名熟悉草原山川河流之人,入选者,皆可得自由之身,获田宅之赐!”
“诺!”
刘彻当然也知道,他这么做,是有些风险的。
毕竟,谁都不知道,在这些陪嫁的奴隶与骑兵中混进了多少匈奴人安插的间谍。
但,这个险值得冒。
匈奴人能从汉室得到什么呢?
高炉炼钢出现后,汉与匈奴的差距,将无限拉大。
就算不谈武器上的优势,单单就是农业方面,铁器全面普及开来后,汉室的国力就将迎来一次急速膨胀。
更别提,刘彻已经决定,在今年开始,在关中鼓励种植冬小麦了。
第440章 冬小麦(1)
事实上,有关冬小麦的推广和普及工作,早在去年,刘彻让人编纂《新农书》时,就已经让人做好了这方面的技术准备。
但,当时时机还不成熟。
冬小麦能成为主食,那是因为后世磨坊技术的发展,使得百姓可以借助畜力或者水力,将小麦磨成粉,然后制成面条、包子、馍馍等食品。
但,当时,水力磨坊连个影子都没有。
强行推广冬小麦,唯一的结果,就是——老百姓们怨声载道。
汉室关中的农民,尤其是底层的自耕农,可是非常彪悍的!
惹毛了他们,皇帝也照骂不误!
譬如,历史上小猪就曾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发作不得!
但现在水车出现,并且得到了刘彻的大力推广。
目前刘彻流经上林苑的多条河道旁边,像立桩子一样,大规模的铺建水车,用于提取河水,灌溉上林苑中的土地。
到现在为止,少府已经在上林苑中铺设了三百多台大小水车,灌溉接近一万顷的土地。
被水车灌溉的农田和没有水车灌溉的农田,那粮食产量,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尤其是对于许多土地肥力已经耗尽,土地开始盐碱化的农田来说,水车的灌溉+人畜肥料以及挖河泥等措施的推行,一下子就将这些本来已经沦为下田的土地,重新变成了上田,看着田里茁壮成长的粟苗,租种上林苑土地的农民,嘴巴都笑的合不拢了。
对刘彻来说,水车既然已经铺设好了,那么,只拿来提水,无疑是对资源的浪费。
因此,在一些临近皇庄的水车旁边,刘彻让人做了几个简单的水力磨坊,借助水力,将小麦磨成粉。
这个技术,并非是什么高科技。
墨家的科学家们,只用三天就搞定了。
现在,在少府的库房中,已经堆积了数百斤刚刚磨出来的面粉。
少府的厨令衙门中的数百位厨师,正奉着刘彻的命令,日以继夜的研究,怎么把面粉变成面条、包子、馍馍甚至饺子。
这些暂时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摸索。
但一点都不妨碍,刘彻准备推行冬小麦种植的决心。
毕竟,比起粟米来,麦子是前途更光明的作物。
粟米的产量,在农业社会时代的极限,已经快要到达。
而小麦则潜力无限!
同样一亩土地,即使是在如今,小麦的产量也比粟米高!
更何况,麦子比粟米,对水的需求要低。
当然相对的,小麦需要更加科学的种植规划以及照料。
想跟种粟米一样,一个家庭五口人就能照料百亩土地,几乎不太可能。
这也是西汉以后,中国再也没有谁提什么‘一夫五口治百田’模式的原因。
只是,相对于目前来说,想要推广冬小麦,对于刘彻以及汉室政权,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首先摆在刘彻面前的难题就是:老百姓拒绝接受小麦成为主食。
在这个时代的关中,粮食是分等级的。
第一等的是高粱米,只有贵族以及官员才能常常吃到,寻常百姓,只能在过节时吃上一点。
第二等就是粟米,是百姓的主食。
第三等的是小麦,愿意吃小麦饭的人,在关中只有最穷的农民。
其他人,但凡日子能过的下去,是不愿意吃小麦饭的。
第三等的,则是大豆。
大豆在这个时代,一般是作为饲料使用的……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基本上没有百姓会愿意大规模种植小麦。
现在关中种植小麦的土地,基本上都是那些下田以及盐碱地。
大抵属于类似废物利用的一种心态。
回宫以后,刘彻就召开了一次推广冬小麦种植的会议。
参加会议的,基本都是内朝的官员以及刘彻的心腹。
这个会议,基本上也是一个任务分配的会议。
因为刘彻心里面以及制定好了怎么推广冬小麦种植面积的计划。
因此,在会议一开始,刘彻就开明宗义的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朕以为,颇有可取之处!”
“推广冬小麦种植,就要用此话来推行!”
一开始,刘彻就以强硬的姿态,为冬小麦的推广定下基调。
因为他深知,别说是老百姓了,就是下面的臣子,恐怕也不会理解他执意推广冬小麦的态度。
因为,现在的汉室,不是那个被小猪搞的天下疲惫,民生艰难的汉室。
现在的汉室,阶级矛盾还很缓和,土地问题还不突出。
假如说天下歌舞升平,人人安居乐业,是在吹牛逼,但,民众生活大体还能过下去,破产的农民也没有占据社会主流,这却是事实。
所以,在这样的局面下,皇帝忽然要推广向来被视为杂粮,只是一般民众在青黄不接的时节用来填肚子的小麦,臣子们都会感到匪夷所思,甚至觉得异想天开。
但刘彻此话,却一棍子将臣子们劝谏的话都给堵在喉咙里了。
他用这个态度向大臣们说明:冬小麦,朕意已决。
而与会的大臣,基本不是内朝的侍中、尚书、郎中,就是刘彻的心腹亲信,如义纵、颜异等人。
大家的节操,在这半年的官场磨砺下来,已经少了很多了。
自然不会跟个愣头青一样出头。
即使反对的人,也觉得应该先听听天子的思路再说。
刘彻却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直接道:“朕决定了,今年开始,粮食保护价,将纳入小麦,每石小麦价格将与粟米看齐!”
顿了顿,刘彻补充了一句:“少府有司,不得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拒绝收购小麦,更不可有压价、抽成等行为,朕将命兰台御史监督!”
在这个时候,刘彻就不得不感激他的祖父和父亲,给他留下了殷实的家底。
少府府库中积蓄的上百亿的钱财,足够刘彻继续这样大手大脚的挥霍好几年了。
而新的五铢钱的全面流通,加之吴王刘濞的败亡,也使得刘彻掌握了金融的大权。
所以,刘彻完全不需要担心,钱不够了这种问题。
他的个人小金库中,每年还会源源不断的有着巨额的资金进入。
只要他不学小猪,乱造宫殿,全国巡视,散财,求仙问道,这些钱,他估计起码能支撑到他完成整个社会和军事改革。
比起被钱逼死的崇祯,刘彻无疑要幸运得多了!
第441章 冬小麦(2)
刘彻话音一落,顿时臣子们都是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别的什么暂且放在一边。
这麦子的收购价格跟粟米看齐?
这是个什么意思?
许多人的心里都是砰砰砰的直跳了起来。
只要不是个笨蛋,都明白,回去以后自己该怎么办了。
赶紧的收麦子!
有多少收多少!
现在长安的粮食价格,因为粟米被保护的缘故,波动很小。
一般,一石粟米五十钱到六十钱之间,基本维持了去年的水平——再高的话,少府就要介入了。
而麦子,一石小麦,目前在市面上,最多能卖到三十钱,有时候,甚至才二十五钱。
若是麦价与粟米价格等同。
那么……
许多人都在心里悄悄的把小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毕竟,居长安,大不易。
不论衣食住行,还是交际宴客,都是开支极大的花费。
只靠俸禄,大家早就饿死了。
就连当年向来以清正刚直闻名朝野的前丞相故安候申屠嘉,对于官场中的贪墨行为,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彻环视群臣,开口道:“岑公,此事就交给卿亲自负责!”
“诺!”岑迈连忙出列拜道。
但心中却是苦涩无比。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花钱的速度太快了!
快的少府都跟不上今上花钱的速度了。
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太宗孝文皇帝、仁宗孝景皇帝攒了三十年的库房,恐怕,用不了十年就要见底了!
只是,少府名为九卿,实则不过是天子的私人管家。
少府所有,俱是天子私人的私产。
别说是今上要拿来做这些有益民生的事情了,就是大兴土木,酒池肉林,他也要照办。
刘彻看着岑迈巍颤颤的模样,也觉得怪可怜的。
他明白,少府也是要政绩的。
若是照他这样大手大脚的开销下去,恐怕,岑迈这个可怜的老臣,要被逼疯了。
于是,他出言安慰道:“岑公不必心忧府库,朕前日接到江都国内史主父偃的奏疏,言其已按朕之意,在江都沿海,营造盐田,朕已下诏,将江都盐田,划归少府所有!”
主父偃奉命南下江都,身负的使命,除了督造可以在近海甚至远海航行捕捞的船舶外,另外一个职责就是在江都国内开发晒盐的盐田。
晒盐法,不是什么高科技。
当初吴王刘濞就曾发动十几万人,煮海为盐,以吴地丰富的海盐,垄断了汉室大半的食盐贸易,获利无数。
刘濞所用的煮盐还是太过原始,而且浪费人力。
刘彻让主父偃带了几十个少府工匠和两个墨家的弟子南下,交代了他们引海水到盐田之中,利用日照晒盐。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就要看他们不断的试验和操作了。
反正,这个事情,技术难度并不高,只要耐心,多试几次,总能摸索出方法。
这不,主父偃前几天上书刘彻报喜。
盐田晒盐法已经成功啦!
随奏疏而来的,还有整整一大包晒出来的海盐。
刘彻看过了,主父偃晒出来的海盐,其实是粗盐,距离它变成后世的食盐,可能还需要几道工序,清除杂质,有害的物质等等。
但对西元前的农民来说,粗盐也是盐!
只要能吃,不会死人就行,计较那么多干嘛?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时代,绝大多百姓,食用的食盐,都是粗盐。
至于精盐什么的,那是只有官宦人家和有钱的地主阶级才吃得起。
换句话说,主父偃晒出来的盐,是可以直接售卖的。
而盐铁利润,不问可知,更何况,晒盐的成本,除了人工和土地,几乎等于零。
岑迈闻言,脸色这才好了些。
总算,能多一个进项不是?
将此事决定下来,刘彻看向其他臣子,刘彻心里很清楚,这些人肯定会利用提前知道的消息,去收购小麦。
不过,这却是在刘彻预料中的事情。
想推广冬小麦,仅靠一个提高价格,是很难达成效果的。
必须要得到关中的地主阶级的支持和鼓动。
没有地主阶级的推广和帮忙,只靠着农民自发的行为,冬小麦的种植规模可能要好几年才能提高到粟米的栽培规模。
这还是关中!
想要推行到整个北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一直在布局,从粟米的保护价开始,他就在布局。
其后,龙首渠、轨道马车,乃至于今天的冬小麦,都是他布局中的一块。
最终的目标,刘彻的想法很简单:原木立信!
当年商鞅主持秦国变法,以原木立信为开端,树立了民众对政府信用的信心。
可以说,秦国变法的成功,离不开商鞅树立起来的政府信用。
老百姓从此就相信,秦政权的所有承诺和目标。
而,几百年后的今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早就不是那个只靠原木立信,就能取信天下人的时代了。
特别是老刘家的天子,最近五十几年,干出了一些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吃回肚子里的事情。
譬如最开始,刘邦与功臣大将刑白马而盟: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候,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然后……
太宗孝文皇帝封薄昭为枳候,拉开了汉室外戚封侯的序幕。
后来更是为了自己下台阶封了淮南王刘长的舅舅为列侯……
这也就罢了……
反正是针对贵族大臣的承诺。
但是,接受晁错的建议,采用输粟捐爵的模式,固然得到了大笔粮食,缓解了边郡的粮荒,但,却也把汉室的信誉给败坏的差不多了。
至于后来的小猪,则是完全拿着国家的信誉来当敛财的工具。
他发行了白鹿皮币,一尺白鹿皮,作价黄金一斤,面值最高的,达到了四十万钱!号为白金……
然后……
当持有白鹿皮币的商人、贵族、地主要求兑现时……
这货把桌子一掀,据不认账。
坑死了无数人……
这就是史书上第一起以国家信用来进行诈骗,并且成功的案例。
后世蒙元的纸钞,明朝的宝钞,其实学的就是小猪的手段。
刘彻记得此事,是因为,这个白鹿皮币案,就是直接导致了颜异被张汤以腹诽之罪杀掉的导火索。
小猪的教训,刘彻自然也就记在了心里。
但反过来,可以逆推得知,发行大面额的货币,并非是什么痴心妄想的做梦。
只要策划得当,是可行的。
刘彻没小猪那么笨,也没他那么没节操。
刘彻暂时的计划,是先确定金本位,规定黄金与五铢钱的牌价。
换句话说,他已经决意收回铸币权,将金融大权收归国家,禁止民间私钱。
然后,再看情况,先发行一些只在贵族、官宦人家圈子内流通的大面额货币。
至于纸币?
在没有足够防伪技术之前,发行纸币的政权,要嘛是想给自己挖坟墓,要嘛就是脑残了。
刘彻现在连那种大面额的货币都已经制造了一批。
这种货币是以皇宫中特制的专门用来书写天子诏书的帛书为载体,长一尺一寸,宽五寸。其开篇就是:朕受命于天,牧狩九州,今有臣xx,有功社稷,其赐钱十万。其上加盖天子三玺之一的行玺印章。
论起防伪水平,没有人能造假!
因为,这种货币与其说是货币,倒不如说是赏赐的诏书。
按照制度,这种诏书是一式三份,分别由兰台、丞相以及受诏人保管。
尤其是石渠阁的兰台御史,假如他们保管的天子诏书中没有这纸诏书,那么,它就是假的。
别说兑现了,持有者肯定掉脑袋,甚至祸及家族。
而为什么说它是货币呢?
因为刘彻计划规定,这种诏书或者说是货币,可以随时提现,可以直接用于在少府购买黄金祭品。
这种随时提现以及可以零折扣的兑换黄金来作为酌金的规定,刘彻相信,一定会受到列侯阶级的追捧。
要知道,列侯们最头疼的就是每年朝廷主持的祭祖,一个不小心,就要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被撸了爵位和封国,贬为庶民。
若有了这种能随时提现,折算成酌金或黄金的诏书,列侯们肯定很高兴。
而刘彻更高兴,因为他可以借此,慢慢的干脆将酌金都变成这种诏书。
然后,通过这种不要钱的诏书,大量的回收列侯们手里持有的金钱。(开始这种诏书肯定是赏赐,但等列侯们尝到甜头,他们肯定会用钱财来换取这种诏书,毕竟,比起铜钱,能陪葬地下的黄金,显然更珍贵)
而这种制度,刘彻深知,必然会在后世,成为纸质货币的萌芽。
要做到这些,刘彻就要树立起他这个天子说话算话,绝不嘴炮的形象。
而国家信用建立了起来以后,不止是金融领域,其他民政、司法以及军事方面,都将受益匪浅。
甚至,将来忽悠某些异族,譬如三哥啊猴子的时候,一个有信誉,说到做到的帝国主义,显然比一个没有信誉的帝国主义,更能获得当地贵族和上层统治者的拥护。
第442章 换皮
三日后,第一轮考举的试卷,已经基本完成了审阅工作,所有卷宗皆被封存,然后被押解,进入未央宫的石渠阁。
在这里,兰台尚书以及刘彻身边的近侍凡五百人,将负责抄录所有士子的分数,然后,自然就是将通过第一轮的士子名单公布于众了。
这次考举,总计有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二人参加。
这些士子中,有农民子弟,有商贾之后,有名望弟子,更有列侯勋臣子侄,几乎涵盖了目前所有阶级。
考举的大网之下,诸子百家更是被一网打尽。
这么多人参考,其中英雄豪杰,能人异士,自然不在少数。
刘彻案前,现在就摆放着几百份卷宗。
这些卷宗是从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二份卷宗中挑选出来呈递给刘彻审阅的卷子。
这些卷子都是由审阅的考官推荐,然后经过兰台尚书与义纵、颜异等刘彻心腹的筛选,最终才被呈递到刘彻面前的。
因而,这些卷子,自然都有着水准以上的文笔或者特殊的见解。
当然,也少不了某些走了后门,通过关系塞进来滥竽充数的卷子。
但能有这个能耐走通从批卷的考官到刘彻身边的近侍的人,岂是一般人?
这些家伙不是皇亲国戚,那就肯定是重臣子侄。
所幸的是,这样的人,数量不多,大抵也就十来个。
所以,刘彻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刘彻快速的阅览着所有的试卷,他看的很快,通常一张试卷,他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
因为这次考举有卷面分的存在,所以,士子们在答题时,笔迹都很工整。
刘彻看起来,也就相对轻松一些。
就这么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不知不觉,刘彻已经看完大半的卷子。
但很可惜,只有寥寥几张卷子还算合他心意。
不过……
刘彻放下手中的卷子,揉了揉眼睛,感慨了一声:“这些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勋臣列侯子弟,能把书读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殊为难得了,也不能太过苛求!”
看了这么久,刘彻早发现端倪了。
那些被放在前面的卷子,一查身世来历籍贯家族,不是某列侯的儿子或者亲戚就是某位大臣、地方郡守的子侄,甚至干脆就跟薄窦有关系。
这样一来,符合他心意的卷子,数量少一些,也就能够理解了。
毕竟,列侯子侄,勋臣子弟,官二代们自小就是锦衣玉食,斗鸡走狗,这些家伙能把卷子做的有模有样,还能有所见地,就足以令人老怀大慰了。
难不成指望这些家伙头悬梁,锥刺股?
可能吗?
反正刘彻觉得不大可能,没有经历过苦难,在温室中长大的这些花骨朵,能有中人之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毕竟,对这些家伙不能太过苛求……
老实说,他们没有欺男霸女,横行市井,斗鸡走狗,而是来参加考举,寻求为国效力,这在贵族阶级里,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但是,刘彻稍微想了想,觉得,假如把这些家伙直接放到地方亲民官的位置上,恐怕不是培养他们,而是在害他们了。
于是,刘彻将这些贵戚子弟的卷子让王道收起来,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贵戚勋臣子侄,除非朕别有特令,不得分配进地方!”
“诺!”王道点头。
刘彻自然知道,他的这个决定,贵族勋臣阶级,肯定会叫好。
毕竟,中国自古以来,升官最快的途径,就是留在皇帝身边,越近越好。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奴才胜郡守。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更何况,比起去下面地方,跟泥腿子打交道,与胥吏为伍,在长安的衙门里坐堂,自然清贵,也不失身份。
只是,刘彻嘴角嗤笑一声。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然而,他已经决定,改一改这个陋习了。
在刘彻看来,一个做过地方亲民官,且政绩卓越的人,自然要比嘴炮党们在晋升方面更多优势。
不然,干实事的得不到提拔,反倒是嘴炮党们坐在衙门里动动嘴皮子,就跟火箭一样晋升。
那谁还愿意去做实事?
后世明朝的东林党,天朝的口才派,造成的危害,后世人有目共睹,人所共知。
尤其是天朝的口才派,刘彻可是亲眼看过他们是怎么造孽的。
正因为知道嘴炮党上台会干什么,所以,刘彻是绝对不会给嘴炮党们生存的空间。
在他的规划中,今后汉室官员,想当九卿,必须要有一个看着漂亮的地方履历。
不然,就玩蛋去吧!
当然,现在,这只能是一个想法。
东宫太皇太后,朝野庞大的元老勋臣阶级,都不可能让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顺着自己的心意调整政策,甚至改变国家战略。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人同样看不惯嘴炮。
前世,就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废黩了嘴炮党把持的建元新政。
是以,实际上留在长安,前途未必光明,反倒是现在去地方,只要抢先做出了政绩,被刘彻树立为典型,那就想不飞黄腾达都难了!
更何况,这次下放基层的官员,全部都是分配在关中,天子脚下,出了政绩,刘彻自然能立刻知道。
相比之下,这长安城里,看似清贵悠闲,实则却是让人拉开了差距。
或许三五年,或许十年后,当今天的人再回首如今,恐怕,都会唏嘘不已。
在刘彻的规划中,这一批和下几批通过考举,去地方基层的士子,基本上是跟后世天朝改开恢复高考后的头几批大学生一样的。
他们是国家的未来,官僚的未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开始翻阅接下来的卷子,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卷子才是正菜。
本次考举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二名士子中的佼佼者,俱在其中。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一时之选,天纵奇才!
在刘彻眼中的地位,大抵就跟后世天朝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一样。
他们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们的未来光明万丈。
当然,能否真正考上西汉的清华北大,他们还需要过刘彻这一关!
正所谓,用则为龙,不用则为虫!
“希望不要令朕失望……”刘彻低声呢喃一句,就拿起了一张卷子,先是扫了一眼卷上的姓名。
呦!不错,居然是个熟人!
阳陵王温舒啊!
那位感慨冬天要是能再长两个月,让哥杀个过瘾的变态!
想不到这位居然也来参加考举了!刘彻原以为,这货估计还是个孩子呢,没想到,却是已经可以参加考举了。
本次考举的年纪最低要求是二十岁,而最高限制则是六十岁。
这么看的,王温舒,今年已经年满二十了?
再看王温舒自己填的学派,是法家,志愿则是:愿为地方廧夫。
“有志气!”刘彻点点头,这还是刘彻首次见到有人的志愿填的是地方衙门,当然更重要的是,王温舒这样一切唯上,而且背起黑锅来毫不犹豫的酷吏,正是所有皇帝都喜欢的。
刘彻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需要施德装逼刷声望。
但更需要的是,有一把锋利的刀,为皇帝剪除异己,诛灭叛逆。
王温舒这样的人,是每个皇帝都需要的人才。
刘彻将王温舒的考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刘彻先扫了一眼王温舒解答的那几道数学题,不出所料,王温舒的算术水平只能中等,所以,那道去年无人答出的题目,他自也没可能答出来。
再看策论,刘彻就不由得抿起了嘴唇。
“江湖气息太重了些……”刘彻在心里判断,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略略有些耿直……”
“不过……朕喜欢……”刘彻咪起了眼睛,显然对王温舒的回答感觉很满意。
今年考举最后那道策问的题目是刘彻自己亲自拟定的。
题目是这样的:朕观三代王治,惶惶如日,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帅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凤鸣岐山,河洛出图,真乃圣治也!惜乎子孙不孝,致有桀纣之暴政,幽王之昏聩,社稷倾覆,宗庙崩坏,岂不令人痛哉?今朕获承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唯恐朕之不敏,以羞先帝遗德。
朕即不敏,往思三代先王,日思夜寐,为止所济。倚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
朕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撅有我师。
诸公皆贤达良士,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必有能教朕者。
简而易之,这其实是一道空泛的国策问政。
若以文字来看,似乎更适合嘴炮党发挥。
但,这却是刘彻挖的一个陷阱。
原因很简单,刘彻提了桀纣幽王这些坏典型,然后用这些坏典型问士子们,朕该怎么避免犯下这些家伙一样的错误呢?
倘若有人巴巴拉拉的扯什么德政仁义,那他就要大错特错了!
因为在汉室,天子是不可能有错的!
假如天子错了,那么错的肯定是这个世界!
在汉室,大臣可以劝谏,甚至可以犯言直谏,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皇帝有错。
所以汉室臣子的奏折在劝谏的时候,都会以‘臣xx昧死以闻’开头,用‘臣愚所不能明陛下之意,顿首死罪,伏维上奏’结尾。
看到了吧,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就连丞相在劝谏的时候,都要用昧死以闻来铺垫。
你一个士子,居然敢说天子有错?
皮痒了还是活的不耐烦了啊?
汉太宗孝文皇帝的除诽谤令,限定的对象可是只有不识字的农民……
所以前世颜异反对盐铁官营,给张汤上了点眼药,这些都没能动摇他的地位。
但是,当颜异跳出来质疑小猪的白鹿皮币,认为这个东西是错误的时候。
他就被腹诽了。
刘彻记得很清楚,张汤是这么给颜异定罪的:这货居然在听到有人评论陛下的诏命的时候,没有说话,嘴唇却动了,这肯定是腹诽啊,应该处死!
然后颜异就被处死了……
堂堂大农令,两千石大员,就这样憋屈的被杀了。
满朝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帮他开口。
因为,颜异破坏了潜规则——天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怎么可能会有错?肯定是你错了……
而等到小猪把天下搞的民生凋敝,海内怨望四起,就查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了的时候,一道罪己诏,就将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当今天子都承认自己错了……
那老百姓也就觉得值了,也认为天子知错能改,果然是圣天子……
所以,可以预料,这次的儒家,特别是鲁儒派系,要被刘彻坑死了。
敢在这试卷上说刘彻某个政策错误的家伙,给自己买棺材倒不至于,但这辈子,别想做官了,却是肯定的。
王温舒的提供给刘彻的答案,颇有些剑走偏锋的意味。
这货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墨水的。
他先是举了桀纣和幽王的那几个著名罪行,什么酒池肉林啊,炮烙啊,烽火戏诸侯啊,然后再拍了刘彻的马屁,列举了刘彻登基后实行的仁政和国策,说刘彻的政策,已经是能与三皇五帝的仁政并列的大大的好政策。
然后他就话锋一转,提到了刘彻担忧的子孙不孝的问题。
他说国事崩坏,一般是吏治先开始。
所以,汉家江山万万年,陛下您虽然已经打好了根基,但,还需要在吏治上做一些小小的补充。
到这里就露出了王温舒的屁股了。
他向刘彻建议,应该准许官员的下级,向廷尉和丞相举报上级的不法行为,还要鼓励百姓状告那些不法官员。
对于贪赃枉法之人。
王温舒的建议是:杀一儆百!
发现一个就杀一个,以后肯定就没有贪官污吏了,这样汉家社稷就可以万万年,永永无期。
这就是刘彻为什么说他江湖气太重了的缘故。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明太祖朱元璋和天朝太祖敢这么对官僚阶级下刀子啊!
其他的帝王都是收买拉拢。
当真以为其他皇帝不想学?
非也!
实在是力有未逮啊!
况且,明太祖朱元璋杀的官吏胆寒,结果是什么,被人骂了一万年,同样的还有天朝太祖,一生辛勤,结果又是什么?
刘彻还没高尚到会为了人民之类的高大上理由,去赌一把的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温舒的这个回答还是很符合刘彻心意的。
对官僚阶级,有时候太客气,人家就会骑到皇帝脖子上拉屎拉尿了。
譬如宋朝的文臣,明朝中后期的文官集团。
皇帝只靠施恩,可没办法让人心悦诚服,关键还得有一把刀子悬在官僚们的脖子上。
刘彻需要王温舒这样敢杀人能杀人的臣子,去帮他杀掉一些吃相太过难看的官僚,震慑一下那些胡作非为,以为自己是土皇帝的地方豪强。
用汉宣帝的话说,这是‘汉家自有制度,以霸王道杂之’
用刘彻理解就是手拿刀剑,口吐仁义。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山姆大叔,确实已深得统治精髓……”刘彻在心里感叹着。
这样想着,刘彻将王温舒的卷子放到一个写了华阴县的签挡中。
尽管考举还有两轮才算完成,但王温舒仅靠这篇策论,在刘彻眼中就已经可以保送到第三轮了。
相应的,他的起点,也就比别人高了。
华阴县还缺一个四百石的尉丞,刘彻决定让王温舒去干上一干,顺便磨砺一下他。
要知道,华阴,那可是关中出了名的官吏险途,当地宗族势力强大,甚至有宗族就是从秦代就一直生活在当地的地头蛇。
汉兴以后,刘邦又安置了一帮山东老兄弟在当地。
这些山东老兄弟现在虽然死的差不多了,但他们有子孙啊!
这些功臣后代,从龙将士的后人,虽然已经不能享受祖辈给他们的特权,但发起疯来,动不动就我爷爷我爹当年跟太祖高皇帝如何如何,而且这些人与长安的列侯勋臣集团,有着千丝百缕的联系,这些人常常不是某位列侯先祖的心腹之后,就是他家家臣之子,甚至有人的母亲、奶奶什么的,就是某位大人物的乳母。
在这样的情况下,华阴等几个山东老兄弟后代聚集的地方,简直就是一般官吏畏之如虎的险地。
去了这些地方的,很少有能顶得住压力的。
常常不是被迫或者半推半就的同流合污,就是挂冠而去。
但刘彻却不能再容忍这些家伙继续躺在先祖的功劳薄上吸食国家的血液,贪吃懒做了。
再这样下去,这些家伙估计要演变成八旗子弟了……
还是派几个酷吏去教育一下他们比较好。
“国朝至今五十余年,也是到了该换皮的时候了……”刘彻心里想着。
纵观历史,谁都能发现,任何一个朝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主动或者被动的换皮,以此来适应时代的发展。
汉室发展到现在,也确实是到了要换皮的时候了。
这是大势所趋。
刘彻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要掌握主动权。
主动选择朝那个方向进化,总比被嘴炮党和利益集团裹挟着换皮要好。
第443章 看望
看完王温舒的卷子,刘彻又翻了几十张,不禁有些乏味了。
因为这些家伙写的答案,几乎都是假大空的那一套。
至今为止,一个理解刘彻问这道题目的心思的人都没有……
“知己难求啊……”刘彻感慨了几句,然后,下一份卷宗,就让他眼前一亮,不为别的,就为此人姓公孙名弘字季,嗯,是的,就是那位把汲黯坑的五体投地,搞的董仲舒生活不能自理,弄死了主父偃,在史书上留下了‘弘竟以丞相终’的平津侯公孙弘!
老实说,刘彻对公孙弘的印象很不好。
因为,这货是汉室历史上出了名的小人,而且还是真小人!
“姑且看看这位小猪朝唯一的能在丞相位子上寿终正寝的平津侯的水平吧!”刘彻想着,就翻开公孙弘的卷子。
公孙弘的卷子上的字迹,非常漂亮。
看的出来,这位的书法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微微扫了一眼,刘彻的嘴巴就有些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因为,公孙弘完美的解答了那道困扰了无数人的算术题。
这道题目出了一年多,被人解答出来,没什么疑问,但问题是,答出来的居然是公孙弘!
他可是胡毋生的弟子!
学的是《公羊春秋》!
又不是墨家那帮天天钻研数学和几何的家伙……
但想了想,貌似研究数学也是现在儒生的必修课……
譬如后来司马迁带头,带领儿宽枚乘等一批文学之士,编篡了太初历,计算了日月星辰的运转规律。
这可是比这道数学题还难n倍的超级计算工程。
便是后世专门研究数学的研究僧,博士甚至教授,估计也很难凭借一己之力,不借助电脑,就完成对此的计算。
这么一想,刘彻也就点点头。
接着去看公孙弘的策文。
只看了一眼,刘彻就移不开视线了。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刘彻心中感叹着:“难怪公孙弘可以成为小猪朝唯一的政坛常青树,不倒翁,单单是这份政治敏锐度,就足以令其屹立不倒了!”
公孙弘很完美的挠到了刘彻的痒痒处。
他的这篇策文,准确的找到了刘彻到底想说什么的关键。
是的……
正是制度,也只有制度!
虽然受限于时代局限性,公孙弘也只能说到这里,但,这就足够了!
刘彻站起身来,手中拿着这份卷子,轻轻的将它放到王道手里,吩咐道:“去,抄录十数份,分别去给颜异、汲黯、张汤、义纵等朕近臣看看,让他们好好学一下,人家的思考方式!”
刘彻这却是找到机会,开始宣泄了。
他身边近臣十几人,一个想到这个地方的都没有!
真是……
“拿笔来!”刘彻命令着。
一位侍从立刻捧着一支毛笔,递给刘彻,刘彻提笔在那卷子上加了一句话:朕闻自古王者易制以合天下,士大夫贵戚重臣,为天下表率,当嘉与民更始。
写完这句话算是对公孙弘策文的补充,刘彻就挥手道:“告诉他们,明日,朕要看到他们的奏疏!”
仅靠公孙弘这个现在还不起眼的士子的一篇文章,是造不出势的。
所以,刘彻需要自己的亲信心腹们,掀起一股上书潮,带动朝野舆论。
“诺!”王道恭敬的点头。
刘彻看着王道远去的背影,心里头却是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当皇帝也不容易。
特别是碰到臣子们无法领悟自己心意的时候,那个尴尬,不是皇帝是体会不到的。
将此事处理完,刘彻觉得,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今天他都看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的卷子和奏疏了,再这样,恐怕将来会出现什么肩周炎一类的顽疾。
劳逸结合,才能活的更久!
于是,刘彻吩咐道:“摆驾宜兰殿!”
宜兰殿是义婼的寝宫,说起来,自打义婼怀孕后,刘彻已经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了。
这女人,尤其是怀孕的女人,要多哄。
正好今天有些空闲,刘彻觉得过去看望慰问一下给他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义婼。
嗯,你没看错。
对刘彻来说,义婼的怀孕,就是最大的功劳。
不然的话,无后的皇帝,位置,始终是不安全的。
皇帝只有有了子嗣后代,才是一个完整的皇帝。
不然,下面的人可是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的。
而有了子嗣,不止是刘彻的位子稳固了,便是大臣们也能找到主心骨和寄托的对象。
算算时间,义婼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大概在明年正月或者二月左右就能给刘彻诞下血脉。
对于义婼,现在宝贝的不只是刘彻。
整个朝野都在关注着这个为天子怀上血脉后嗣的妃嫔。
只要不发生意外,义婼生下的孩子,假如是女孩,那就是大长公主,汉室,大长公主的特权,并不比诸侯王少,因为一般,长公主都会肩负起帮助天子照料那些幼年皇子的责任,这样一来,等于是给了长公主与未来的天子拉关系的机会。
吕后时期的鲁元长公主,可是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甚至她的一生可以写成一本书,书名就就叫《公主该怎样操纵朝政》。
是男孩,那就更可怕了。
皇长子!
天然具备向皇储位置发起冲击的存在。
更关键的是,后位至今未确定。
假如或者万一,未来义夫人变成义皇后,那么,皇长子立刻子凭母贵,直接获得皇储的预备位置,甚至直接被确立为皇储。
可能也是因为感受到义婼的压力,馆陶才会那么迫不及待……
只是……
想着陈阿娇,刘彻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因为他清楚,陈阿娇,先天不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的后位,注定就将充满波折。
只要太皇太后一归天,刘彻都很难确保,陈阿娇一定能继续呆在皇后大位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薄太后一样,能跟刘彻一拍即合。
而且,有了粟姬的教训,刘彻也不认为,将来会有什么妃嫔会愿意让自己的子嗣跟皇后走的太近。
对于吸取经验教训这个天赋,刘氏皇宫的女人,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444章 战争!
当刘彻走出宜兰殿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抬头看了看苍穹,想着反正还有时间,刘彻决定去石渠阁视察一下《大汉英烈传》的编篡工作。
可谁知刚走到石渠阁门口,刘彻就接到了来自辽东郡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刘彻看完密封的奏报后,脸颊抽动了一下,感觉火辣辣的疼。
“传令:立刻召丞相、在京两千石以上将军、南北两军校尉以上军官立刻来宣室殿商议军国之事!”刘彻立刻下令,想了想他补充道:“再让人去将梁王请来旁听!”
辽东郡发来的奏报,只说了一件事情:七月二十七,朝鲜王袭辽东,杀东部都尉。
这个事情等于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刘彻的脸上。
甲子诏谕以来,刘彻营造起来的声势,也被这个巴掌扇的支离破碎。
“妈蛋,朝鲜这帮蠢货是把朕当成北宋那帮缩卵了吗?”刘彻在心里骂了一句:“就算是北宋的绥靖派,要是遇到这样被人杀到家来,宰了一个地方大员的事情,恐怕也忍不住要派兵吧?”
刘彻很清楚,对于朝鲜的挑衅,他必须给予迅速果断且毫不犹豫的回应。
不然的话……
不说匈奴四夷怎么看他这个汉室天子,恐怕就是国内的地主豪强和列侯阶级,都要骑到刘彻的脑袋上撒尿了。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看得起一个自己的臣民被人跑到家里杀了,还不报复的政权。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刘彻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只是……
这个事情发生的太早了!
若是晚个半年就好……
刘彻心里不无遗憾的想到。
若是半年之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那时候,梁王刘武送来的五万军队,刘彻已经消化完毕,那时候,就算朝鲜不这么干,刘彻也会逼着他们走上战争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留给刘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已经八月了,再有两三个月,冬天就来了。
东北的冬天,有多么可怕,后世人人知道。
也就是说,刘彻必须赶在冬天到来之前,解决掉朝鲜,不然,战事一拖延,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譬如,到时候匈奴觉得朝鲜是个不错的战场,玩起了志愿军啊阿富汗啊一类的模式,刘彻跟谁哭去?
这么一想,刘彻就立刻放弃了以梁国军队为主力的想法。
梁国军队虽然在去年的吴楚之乱中表现出了足够的战斗力。
但,梁军毕竟是内陆诸侯武装,不说装备,人员素质,单以战术来看,他们已经过时了。
你能想象,在汉军已经全面淘汰战车的今天,梁军中却还保留着完整的大规模战车部队吗?
而朝鲜多山,若是派梁军为主力过去讨伐,且不说能不能速胜,单单就是朝鲜的地理环境,就已经足够让梁军喝一壶的了。
“看来,得派出羽林或者虎贲去走一趟了……”刘彻心里想着。
想要速胜朝鲜,就必须有一支尖刀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朝鲜的心脏,一击毙命。
不过这样也好,军队,总归是要拉出去打仗的。
装备再精良的军队,不拉出去打几仗,也不过是个花架子。
后世有部电视剧说的好,军人就要敢于亮剑!
半个时辰后,宣室殿中,一片肃杀之气。
经过五十多年的发展,汉室军队,已经成了主战派的大本营。
像当初樊哙、栾布那样的主和派,已经迅速边缘化了。
尤其是周亚夫成为丞相后,对军队里的主和派进行了打压,提拔了一大批主战派军官。
现在,长安南北两军之中,队率以上的军官,几乎没有一个主和派。
他们虽然现在大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只要看看天子星夜召集群臣,而在场大臣都是武将,大家也就能猜出一些事情来了。
“要打仗了吗?”许多人心情激动的猜测着。
对于武将来说,只有战争才是他们喜欢的事情。
没有战争,就没有斩首,没有斩首,就意味着没有封侯拜相,飞黄腾达的机会。
“难道是诸侯有畔?”有人心里揣测着。
片刻之后,当刘彻身着甲胄,全副武装,带着侍从踏进宣室殿时,许多人都是心里一惊。
这可了不得!
汉室历史上,除了高皇帝刘邦外,就只有太宗孝文皇帝曾经亲被甲胄,执锐器召见将军。
而那一次,太宗孝文皇帝是准备御驾亲征,去跟匈奴人决一死战的!
“难道有人惹恼了陛下?”有人心中猜测着。
但他们立刻就在心里打消了这个猜测——现在梁王可还逗留在长安呢!
有梁王在,天子不可能冒着社稷倾覆的危险御驾亲征——即使天子愿意,东宫、朝野群臣,也不会同意。
“臣等拜见陛下!”周亚夫领着将军们上前行礼。
刘彻摆摆手,径直走上龙榻,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拄着天子剑,环视群臣,道:“朕刚刚接到消息,辽东郡东部都尉成望,在三日前巡视呗水时,为朝鲜袭杀!”
说起来,这个成望也是作死。
刘彻此时已经得到了王道的情报系统从辽东郡发来的紧急情报。
根据这个情报显示,成望是被几十个朝鲜人,在呗水附近乱箭射死的。
而当时成望仅仅带了十来个卫兵……
更关键的是,根据汇报,成望最近两个月,一直都是只带十来个人,就沿着呗水巡视边界,甚至有时候,他专门往朝鲜人在对岸的哨所和军营附近凑。
看样子是故意在挑衅朝鲜人。
刘彻能说他什么好呢?
泥菩萨也是火气的!
更何况卫家?
当然,这些事情,刘彻是不会告诉天下人。
他告诉天下关于此事的版本,成望必须是一个公忠体国,孝顺清廉,一心为民做主的好官。
可这样一个好官,人民的好儿子,却被卑鄙无耻的卫满朝鲜政权闯进汉室境内杀死。
不报复,还算是人吗?
卫满朝鲜政权,必须从根子上,从肉体到精神,全部摧毁!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慰藉成都尉的在天之灵!
“锵!”刘彻拔出那柄象征着汉室法统的天子剑,杀气腾腾的对着将军们道:“是可忍!”
他把剑劈向一盏宫灯,将那宫灯中的烛火劈灭:“孰不可忍也!”
这一句话,刘彻就给今天的会议定下了基调。
对朝鲜,只有战争,也只能是战争!
朝鲜不灭,刘彻决不罢休!
第445章 庙算(1)
刘彻定下了对朝鲜的基本基调后,将军们立刻就开始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陛下,朝鲜目无君上,行大逆,臣愤慨无比,愿为先锋,为陛下取朝鲜王首级,悬于北阙,以儆效尤!”刘彻刚刚收下的狗腿子韩颓当立刻就跳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顿时,无数人捶胸顿足。
毫无疑问,谁都清楚,与强盛的汉朝相比,朝鲜就好比是一个羸弱无比的孩童。
汉室甚至都不需要动员禁军,只需要燕国和辽东、渔阳等地的驻军和郡兵动员起来,就能毫无压力的碾压朝鲜。
卫满朝鲜政权,能存在到今天。
仅仅是因为两个原因。
其一:匈奴的存在,让汉军投鼠忌器,不敢在有匈奴在侧的情况下脱离长城,出塞作战——万一要是被匈奴伏击,那可就有去无回了。
其二,则是历史的遗留问题。
卫满朝鲜的建立在本质上来说,是因为当年汉室力量不足的缘故。
现在,匈奴掣肘已去,刚刚确立的和亲条约,再次确认了汉室对朝鲜的宗主权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室天子出大军讨伐不臣,匈奴人不可能插手。
最多只能偷偷的给匈奴提供一点帮助,或者给匈奴人准备一条逃亡的通道。
而只要匈奴不插手,当今天下,谁能阻挡汉军的铁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匈奴的战争,等若是一场几乎没有风险,必胜的战争。
而战争,永远是军人最好的机会。
多少黔首,通过战争,一跃出头,奠定家族的家业!
多少默默无闻的军官,通过战争,一举成名,封侯拜将,走上人生巅峰?
多少将军借战争之机,趁势崛起,步入朝堂?
去年刚刚发生的吴楚之乱,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战前,现在的丞相周亚夫不过是中尉,两千石而已。
战事一起,立刻拜为太尉,位列三公,凯旋之日,天子亲迎,益封一万户,进位丞相,位列人臣巅峰!
其他如左将军俪寄,前将军韩颓当,大将军窦婴等等都是榜样!
而从一介家臣,摇身一变,被拜为将军的灌夫,更是励志无比的故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闻到战争的血腥味的军队,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哪里能安静得下来?
尤其是,韩颓当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居然跳出来想摘走先锋这个能获利最多的位置?
真是跟天子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刚刚跟随大将军窦婴,捞足了好处,坐火箭一样的从一个小卒子,直接升成了将军的灌夫,立刻就跳起来,道:“弓高候当世名将,声名远震,朝鲜撮尔小国,弓高候岂非是牛刀杀鸡?某不才,愿为陛下取朝鲜王首级!”
韩颓当立刻就怒目圆瞪,怒视灌夫。
倘若别人被韩颓当这么一瞪,恐怕立即就在气势上弱了三分。不由自主的就会退却。
但灌夫是谁?
出了名的二愣子啊!
自从他升职为将军后,得罪的人的名单,圈起来能绕长安一圈。
甚至就连刘彻都听说过这位莽夫将军的大名!
甚至,前不久,他连梁王刘武的家奴,也暴打了一顿?
他又岂会害怕韩颓当这么一个前朝遗老?
当下,立刻毫不客气的反瞪回去,鼻子里还哼哼有声。
汉室的军队向来如此,为了抢功,在皇帝面前上演全武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像韩颓当与灌夫这样的行为,相对来说,还是很克制的‘和平’举动。
更重要的是,灌夫的靠山大将军窦婴和韩颓当的大哥曲周候俪寄以及老上司丞相周亚夫都保持了沉默。
因此,只要不笨,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两个派系相互的试探。
看到这样的情况,刘彻摸了摸下巴,感觉这场景有些讽刺。
他没记错的话,前世,窦婴与周亚夫可是盟友啊!
甚至这两人还为了刘荣那个废柴,跟先帝闹的很不愉快!
可谁成想……
只能将此归纳为蝴蝶效应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一山难容二虎,周亚夫与窦婴在没有共同利益和诉求的情况下,走向对立也是可以想象的!
不过这样也好!
刘彻需要有人去平衡周亚夫的影响……
要是窦婴真跟周亚夫好的穿同一条裤子,那刘彻就要考虑,扶持其他人去跟周亚夫、窦婴集团唱对台戏了。
只是……
刘彻猛然间想道:“万一,周亚夫与窦婴是在朕面前演戏呢?”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像!
不过没关系,派系的对立一旦形成,就很难再走回头路了。
尤其是,周亚夫代表的列侯勋臣势力与窦婴代表的东宫外戚势力,天然就有着利益的分歧。
就算他们两个愿意和睦相处,互相扶持,恐怕下面的人也会忍不住制造矛盾。
刘彻忍不住看了一眼周亚夫和窦婴,但很可惜,这两人都面无表情,肃立在殿中。
“老狐狸!”刘彻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不过没有关系,不管他们是演戏也好,还是真的也罢,对刘彻都只有好处。
这么想着,刘彻就站起身来,道:“两位将军还是先不要争了!”
“还是先谈谈该怎样进军吧?”刘彻淡淡的道。
这时候,灌夫与韩颓当才算冷静了一下,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狠狠的坐下来,不再言语。
刘彻继续道:“夫战,庙算也!朝鲜虽小,然,猛兽捕猎,尚尽全力,何况军国大事,死生之地?”
“请诸位将军谈谈看,朕当如何调军,如何进军,各部如何协作?”
这确是一个关键问题。
西汉的卫满朝鲜的地理位置,与后世的主体帝国的地理位置差不多重合。
他的首都王险城也就是后世的平壤。
乍一看,好似只要拿着后世志愿军入朝的思路就行了。
但实际上,刘彻知道,这是大错特错的!
因为,时隔两千年,不仅仅时代不同,气候不同,甚至就是地理情况也完全不同!
因为,在此时的东北,尤其是从燕国到辽东郡的那一段路,大抵是后世的山海关外,现在是一片汪洋沼泽,大军想通过哪里,千难万难!
这是刘彻在研究了辽东郡汇报给朝廷的奏疏后知道的事实。
因此,刘彻才算明白,为何后世小猪攻略朝鲜,起初再三受挫,最后调动杨仆的楼船舰队,泛海攻击,才取得成功——不是楼船部队上的水兵战斗力比陆上的荀彘强,而是沼泽和东北的道路限制从辽东出发的汉军的战斗力。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汉室还没有打造出那支后世小猪时为了征服三越而打造的楼船舰队。
这就意味着,泛海攻击这个选项并不存在。
第446章 庙算(2)
刘彻的话音一落,将军们立即就明白了天子潜在的意思——谁能提出一个被获得广泛认可的方案,谁就是这次朝鲜攻略的主帅。
这也是汉室一直以来的传统。
反应过来的将军们,哪里愿意放弃这个正大光明的争夺的机会?
何况,像这种能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的机会,可是必然能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的!
而在过去两个月,特别是刘彻放风要对朝鲜动手以后,汉室的将军列侯们,就已经开始琢磨起了万一自己被征召,该怎么应对的方案。
这两个月来,几乎所有有点上进心的贵族军官以及勋臣列侯,都是有空就拿着辽东和朝鲜的地图堪舆以及有关朝鲜的情报进行研究。
几乎所有人,都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有了一定的备案。
因此,几乎是瞬间,就有一位将军出列拜道:“回禀陛下,末将以为,真番、马韩等外番,当可作为助力,倘若陛下命末将为帅,末将就以大军主力为锋矢,渡过呗水,传檄东夷诸国,联络策反朝鲜国内贵族大将以为内应,如此,末将可以立下军令状,三月必为陛下取朝鲜王首级!”
刘彻闻言,看向那位出列的将军,随即点了点头。
此人正是公孙贺他爹公孙昆邪。
有公孙贺通风报信,传递消息,刘彻相信,公孙昆邪应该早就了解了自己一定会对朝鲜下手的决心和意志。
在有充足的准备下,构思出这个战略,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刘彻自然也自己私底下与义纵和剧孟以及身边的近侍武臣,在沙盘上推演过这一方案。
此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风险。
只要按部就班,徐徐图之,朝鲜是必然灭亡的!
哪怕匈奴介入也是如此!
因为朝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只要汉室依照这个策略部署军事行动,内有外患,腹背受敌之下,除非朝鲜军队出现一支奥特曼,不然,就是无解。
只是相对的,这样按部就班的稳妥方案在剔除了风险的同时,也增加了时间。
三个月,只是最乐观的估计而已。
在沙盘上进行兵器推演的时候,刘彻发现,卫氏朝鲜政权在理论上可以坚持最多八个月。
但是……
“别说八个月……就是三个月,朕也不能接受啊!”刘彻在心里想道。
因为,你要知道,去年吴楚叛乱,从兴起到被平定,总共也就三个月!
换句话说,假如汉室对朝鲜的战争超出三个月……
那么,匈奴人,三越会怎么想?
在有吴楚之乱做对比的情况下,他们会不会想:咦,同样的一支军队,扑灭自己国内号称百万叛军,用了三个月,如今对付一个全国人口加起来才几十万的小国,也拖延至今。
简单的算术题之后,难保不会有蠢货得出:俺比百万汉军强的结论。
更麻烦的是,内部蠢蠢欲动的诸侯王们,智商余额,可没有几个充足的。
万一这些诸侯王以为自己已经窥破了朝廷的虚实,认为朝廷主力身陷朝鲜,自己谋大事的机会成熟了……
要知道,前世吴楚之乱有七国出兵,九国参与。
现在,汉室才不过剪除了四国。
刘彻只是做了简单的加减法后也知道,至少还有五个居心叵测,对朝廷态度暧昧的诸侯在外。
太宗孝文皇帝当年动员关中军民凡二十万,步骑十万,战车五百乘,欲与匈奴决一死战,结果济北王刘兴居在汉军刚出萧关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的举起了反旗,直接导致了那次汉室苦心筹划的大决战胎死腹中,甚至为了打发匈奴人快点离开,不得不答应了许多苛刻的条件。
现在的诸侯王,别说是刘兴居了。
刘兴居他爹刘肥的能力也拍马都赶不上!
所以,刘彻很怀疑,要是汉军主力在朝鲜陷入拉锯战或者阵地战,战事迁延,没准那个皇叔皇伯,二两马尿下肚以为自己得了天命,那就搞笑了!
而且,另一个问题,也限制了汉军在朝鲜的军事行动持续时间。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
而辽东郡一带最迟在十一月,就会进入大雪纷飞的时节。
刘彻可不想学拿破仑,去品尝一下冬天站在自己敌人那边的味道。
所以,这个方案自然早就被pass了,不过,刘彻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那样的话,太打击臣子的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了。
于是,刘彻笑着赞赏道:“典属国的提议朕觉得还是不错的,真番、马韩诸国,确可以出些力气!”
公孙昆邪心中一喜,毕竟能得到天子的夸奖,对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公孙昆邪可是非常希望这次朝鲜攻略,由他来主持。
这样,他就能摆脱典属国这个泥潭了。
要知道,典属国虽然号称是两千石的朝臣,但实际权力还不如地方上的一个都尉司马,干了几个月以后,公孙昆邪就已经在策划着逃离这个大坑了。
而,朝鲜,就是他的希望!
但,刘彻很快就话锋一转,道:“只是……东夷诸国,国小民寡,朕以为,能起的作用有限,最多不过能牵制一部分朝鲜军力,关键,还是我军的行动!”
刘彻看着群臣,问道:“朕以为,朝鲜战事,当控制在两个月内,最好一个月就解决!”
“必须在第一场雪降临前,就平定朝鲜,至少要拿下王险城,诸卿以为如何?”刘彻环视着武将们。
但刘彻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倒不如说是在划定红线。
在十一月的冬雪来临前,汉军必须解决朝鲜。
而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将军,就不必来参与这次指挥权的争夺了。
在这个问题上,刘彻不担心将军们中有人学习圆嘟嘟,来个五天平辽。
因为,在汉室,这种设计军国谋略的事情,主帅都是立下军令状的,至不济也要定下一个战斗目标。
一旦没有达到出战前立下的军令状的要求或者战斗目标,那等待这位将军的是极为严酷的军法处置。
而这些处罚中,即使是最轻的处置,也是死刑!
严重的则是族诛!
是以,没有人敢在这个事情忽悠人,因为一旦他做不到,他就要做好死全家的准备!
前世,小猪朝的马邑之谋中,大行王恢即是以此传统被处死。
第447章 庙算(3)
两个月?甚至一个月就要灭一国!
将军们的呼吸开始沉重。
灭朝鲜,容易!
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灭亡朝鲜,却是极难的!
而一旦时间一到,没有完成任务,等待诸将的,必然是残酷的军法处置。
在这样的情况下,敢跳出来拍胸口说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务的将军,几乎是一个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弱弱的提议道:“若是自齐鲁浮海攻击,兴许是可以的!”
此议一出,顿时无数人眼前一亮,就连刘彻都不禁站了起来。
“朕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刘彻心里道。
齐地诸侯,向来有着楼船舰队,虽然规模不大,但,能出海是肯定的。
而且,齐地的造船技术与航海技术,向来非常发达。
早在秦代,秦始皇就命令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乘坐舰船出海寻找海外仙山。
根据后世史书的猜测,徐福的舰队,最终应该是抵达了霓虹。
能将三千童男童女以及保护这些童男童女的武装水手送抵日本,齐地的航海造船技术,即便还不能进行远洋航行,但想来近海巡逻,承担输送军队,跨海登陆一类的任务,应当是可以完成的。
历史上,当小猪还没建造那支征服了南越的楼船舰队时,就已经在齐地命令方士出海寻仙了。
更重要的事,刘彻想了起来,好像前不久,刘阏还曾经请求过刘彻从齐地诸侯中抽调一批熟练的造船工人去支援江都的造船大业。
这么看来的话,恐怕,即使是吴王刘濞留下来的造船工业系统中的人也笃定:齐地的造船技术,尤其是在航海技术方面,是超越吴国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
“多好的机会啊……”刘彻摩挲着双手,按捺不住的笑了起来。
假如出征地点是在齐鲁地区的话。
那么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汉室主力和朝廷的大员能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的进入齐鲁诸侯的地盘。
只要军队进去了,那齐鲁诸侯想要玩花样,就不可能了。
而且,随着军队的进入,齐鲁之地的地方民政以及官员任免、赋税征收等权利,自然就会被汉室朝廷所掌握。
等若是兵不血刃,就能解决长久以来困扰汉室的齐鲁之地诸侯势力尾大不掉的问题。
能大大增强汉室的中央集权,再辅以推恩令,不出三十年,庞大的齐王一系诸侯势力,就会自动瓦解。
对于这些好处,刘彻自然不会看不到。
刘彻不由得就对那位提出这个建议的将军多看了几眼:人才啊,这样的人才应该提拔重用,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然后,刘彻的思维就有些停顿了。
因为,这位提出建议的臣子姓徐名悍,乃是第二代祝兹候徐悍。
这位可不简单。
他的父亲是高皇帝刘邦的小弟,跟班,在刘邦还没斩白蛇起义前,就已经跟在刘邦身边跑腿了。
等汉室建立的时候,这个当初的小弟,也已经成为一个屡立战功的战将,虽然比不上樊哙、季布、韩信、曹参这些万夫不敌的猛将,但在汉室开国的那些武将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
吕后在位,此人被任命为常山国丞相。
当时的常山王名叫刘义。
刘义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少帝……
由此可见,这位在吕后面前的地位了。
也因此,这位被吕后奉为松兹候。
但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等吕氏垮台,太宗孝文皇帝从代地入主长安,即天子位后,清洗了几乎所有与吕氏有关的贵族。
然而,松兹候却依旧屹立不倒。
非但没有被清算,反而予以重任!
不仅仅任命其为左将军,执掌驻扎灞上的野战军,更称其为长者,时常请教其军国大事,坊间传闻,这位松兹候在早年曾经有恩薄太后,更传的神乎其神的是:这位松兹候,就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启蒙老师。
这些传闻,刘彻不知道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宗孝文皇帝对松兹候一家是发自内心的宠爱。
徐悍的父亲在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去世,天子举哀,赐谥曰:夷。
徐悍即位松兹候,这种荣宠有增无减!
后元六年,太宗孝文皇帝部署六路大军抵御匈奴入侵。
松兹候徐悍以棘门将军,单独领一军驻扎在棘门。
当时另外五路大军分别是河内太守周亚夫,驻屯细柳,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屯飞狐,将军苏意,驻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宗正刘礼居中调度,驻屯灞上。
合计步骑二十余万,几乎集中了当时中国中央政权所能调动的全部野战军。
假如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
那么,一年后,太宗孝文皇帝驾崩,遗诏命令以中尉周亚夫为车骑将军,总督陵寝安保,任命徐悍为将屯将军,负责陵寝周边安全和警戒,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负责为陵寝填土。
从这道遗命,很轻易的就能看出,徐悍在太宗孝文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周亚夫、徐悍、张武三位受命大臣,周亚夫是受命辅佐新君,稳固军队的肱骨大臣,张武是追随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国入长安的从龙之臣。
徐悍何德何能,能在这两人中间插班?
这些事情,本来刘彻是没可能去注意和观察的。
毕竟,前世,松兹候一系早在皇帝老爹即位时就已经没落了。
而今生,无论吴楚之乱还是后来刘彻即位,皇帝老爹也没特别提示和暗示刘彻应该去接触松兹候。
事情的改变,发生在刘彻命人编篡《新农书》的时候。
因为……
徐悍的老爹以及徐悍自己,居然是当前汉室在水利工程建设以及农业开发,技术推广方面当之无愧,世所公认的专家!
而且不是那种嘴炮吹出来,舆论捧出来的专家!
松兹候一家,是有真凭实据以及实实在在的成绩的!
一个数据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在初代松兹夷候徐厉还没被封为松兹候前,松兹县是一个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穷乡僻壤。
而今天的松兹呢?
假如汉室有评选十强县的活动,那么它铁定能进前十!
一万一千三百户的总户数,人口更是高达十余万,拥有耕地数十万亩,其中水田面积几乎占到了一半……
松兹县还是目前汉室唯一一个修建了大量人工水库的县级行政单位。
其辖区内,各种渠道密布,湖泊池塘连成一片,甚至,在徐厉在世时,松兹县还开挖了一条人工运河……
要不是松兹是徐家的封国,而徐厉又是松兹候国的主人,凭此政绩,徐厉足以名载史册。
即使不是如此,当世,舆论也普遍承认,松兹候世家,确实可以算进太宗孝文皇帝名臣之中,松兹夷候徐厉的神主牌,甚至就摆放在太宗孝文皇帝庙的侧殿的配享大臣牌位之中。
与之同在一起的,包括了绛候周勃,曲逆候陈平等等。
而刘彻编篡《新农书》松兹县的成绩以及经验,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丰碑。
特别是,松兹县的水利系统,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典型,来给天下郡县做榜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当然就不可避免的知道了松兹候。
对于松兹候徐悍,刘彻也一直想结交。
但没有机会。
因为……
徐悍跟张释之、赵绾、邓通等人一样,都是倒霉催了的得罪过先帝仁宗孝景皇帝,而被打入另册的成员。
刘彻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能不顾及先帝的颜面和他自己的名声。
如今,徐悍站出来,给刘彻提供一条新的攻朝思路,不仅仅解决了刘彻一直困扰的战略问题,更给了刘彻与之接触了解和封赏的机会。
第448章 庙算(4)
“松兹候的意见,朕以为很不错!”刘彻略带欣赏的褒奖着。
松兹县,他即位以来,就一直想着把它当成典型,搞成类似后世天朝‘农业学大寨’一样的典型。
因为,松兹县,就是西元前的世界,人类战胜自然的绝佳例子。
而且,其境内规划合理,设计科学的水利系统,是当前环境下,最符合现实也最可操作的一个模式。
要知道,根据刘彻掌握的情况,松兹的所有水利设施,包括运河、人工水库以及人工湖泊、池塘,全部都是徐悍与其父亲徐厉带着自己的家臣以及松兹的居民,靠着简单的工具,一点点挖出来的。
当下得了这个借口和理由,刘彻立刻就开始刻意得拉拢徐悍。
“朕觉得,这次讨不臣之朝鲜,就以徐卿为帅……”刘彻一屁股坐下来,对着群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这最后一句问询,刘彻特意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群臣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天子这是已经决定了……
虽然许多人心里都有些不服气,然而,在汉室,想改变一个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譬如先帝削藩,连丞相都一个劲的反对。
但,那没有用!
况且,军国庙算,本就是天子能一意孤行的事情。
于是,他们只能心悦诚服的拜道:“陛下明见万里,臣等愚所不能及也!谨奉诏,如命!”
这样,朝鲜之战的主帅就被定下来了。
徐悍自己都有些稀里糊涂,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天子就已经任命他为这次伐灭朝鲜的三军统帅了。
但作为三朝元老,还曾经单独统帅一支军队与匈奴对峙过的老将,徐悍不论是军事素养还是政治敏锐度,都是水准线之上的,闻言,立刻就跪下来,叩首道:“臣悍谨奉陛下之制!”
刘彻扫了一眼群臣,站起来,道:“既然诸卿都公推徐卿,朕就命徐卿为左将军,赐节印,执掌大军,出征朝鲜!”
本来,按照程序,像这样重大的事情,刘彻必须还要拿到朝议上,经过丞相三读,群臣无异议和反对声,才会正式任命。
然而,刘彻现在不想等到朝议了。
因为,马上刘武就要来了。
刘武一来,他必然会为自己的手下韩安国以及张羽争夺主帅之职。
可惜,刘彻是说什么都不会将主帅的职位交给一个有诸侯王背景的臣子——哪怕这个臣子现在已经专职,成为了汉臣。
更何况,朝议三读,本来就是走个程序而已。
皇帝定下的决定,大臣们再怎么反对,也是无效!
甚至有时候皇帝还会耍无赖——明明所有人都反对,但皇帝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譬如不给大臣发言的机会,又或者安排一堆托挤掉和占用一堆可能会反对的臣子的发言机会。
这样,就营造出了朝廷一致决定,就某某事件,委派某臣主持的假象。
譬如先帝任命晁错主持削藩,就是通过这么个无赖的办法,在朝议上光明正大的通过的。
然而,此事不似先帝削藩,涉及到决定谁为主帅这样的事情,原则上,刘彻还需要得到东宫太皇太后的首肯。
这样一来的话,假如刘彻拖到朝议上,那么,很可能,刘武就会从中耍花样,将韩安国或者张羽放进备选名单中,然后通过太皇太后,拿到主帅的位置。
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因为这样做,等于打刘彻的脸,导致西宫(未央宫)与东宫(长乐宫)之间的矛盾激化。
但也不能不防。
毕竟文青们的大脑回路,一般人是很难猜测的。
他们可能会因为傲娇、顽固或者幼稚等一大堆原因,干出许多明显与常理相悖的勾当!
刘彻正想着刘武的时候,殿外就传来了宦官独特的嘶哑唱名之声:“梁王面圣!”
然后,刘彻就看到了有些日子没见的梁王刘武带着他的左膀右臂韩安国与张羽迈步走进大殿。
“臣刘武拜见陛下!”刘武走到殿中,还算恭敬的对刘彻一拜:“恭问吾皇安康!”
“朕躬安!”刘彻笑着走下龙榻,步下御阶,扶起刘武,亲切的道:“长安炎热,将皇叔从甘泉宫请回来,是朕有要事相商!”
刘武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东宫太皇太后身旁。
最近,长安城的炎热远超去年同期,所以,太皇太后带着东宫的众人一起去了甘泉宫避暑,享受温泉去了。
自然,刘武也跟着过去了。
所以,考举这段时间,刘武实际上并不在长安,而是一直在甘泉宫陪着老太太。
不得不说,刘武这个文青,确实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
自打他来了长安以后,每日都要给太皇太后请安三次,甚至,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刘武都要过问和插手。
不论刘武这么做是否有他的个人动机在其中,最起码,这样做,给他刷了不少声望。
也难怪太皇太后一直将之当做自己的贴心小棉袜了。
甚至曾经有过想让刘武即位的想法……
倘若是刘彻刚刚登基那会,刘武别说像现在这样天天刷声望了,便是连长安,也不许他来。
现在嘛……
刘彻看着刘武,眼中只有三个字:冤大头!
刘武的梁国,是非常富庶的。
府库中的积蓄,虽然还比不上刘彻的少府府库存款,但也相差不远了!
尤其是去年平叛战争,刘武在吴楚可是捞足了油水,别的不说,吴楚境内的藩王财产以及附逆贵族、地主、官僚的家产、土地以及奴仆,几乎被汉军与梁军瓜分一空。
根据刘彻掌握的情报,刘武的梁军起码抢到了三成以上的份额。
而根据后世的史书记载,梁孝王刘武的府库财产,足足有数十万万钱。
这笔钱,几乎能与汉室一年的财政收入相媲美了。
但很可惜,刘武这个文青拿了这笔钱,没有用在改善人民生活,兴修水利等方面。
这货跟小猪一样,穷奢极欲,特别是在刺杀袁盎一案被揭露,彻底丧失了朝廷信任以及登临皇太弟的机会后,这货比小猪还疯狂。
他修建的梁园,周长数百里,几乎就是一个翻版的上林苑。
他的王宫,富丽堂皇,连未央宫都比不上。
他的王陵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根据后世考古发掘的发现,梁孝王墓,斩山为廊,穿石为藏,气势恢宏,磅礴无比,结构复杂。
这货给自己的陵寝建造了如同生前一样的王宫,配置了客厅、寝宫、马驷、兵器库、演武场、兵营以及冰窖、奴仆居所等等。
刘彻不明白了——一个死人要冰窖干嘛?做冰淇淋吗?
至于陪葬品,那就不比小猪那个败家子差多少了。
精美的壁画,精致的金器,这些只是寻常的玩意。
完整的鎏金车马器,几乎能与秦始皇兵马俑相媲美的骑兵俑、步兵俑,成群结队,这些依照规矩制度,都是只有天子才能享受的陪葬品……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货居然还给自己的陵寝厕所配置了精致的坐便器……
嗯,就是后世现代的坐便器,虽然是石质的……
为了方便死后还能继续与自己的王后吟诗作赋,游览他的国度。
刘武居然还在他的陵寝之中修建了一条地下隧道,直通他老婆的王后陵主殿。
这条隧道,就是后世神话传说中的黄泉路的原版……
但是……
这货给自己的地下王宫堆了这么多宝贝,到头来,却还是便宜了别人。
东汉末年,摸金校尉在曹操的带领下,凿开了刘武的墓葬,然后,挖出来了数万斤的黄金……
之后,历代摸金校尉纷纷来到这个祖师爷们工作过的地方朝圣和发财……
就这样被盗了两千年,到天朝建立,居然还能挖出大批金银器以及完整的大量文物……
只能说,刘武这个败家子,败家败的刘彻心里都在滴血!
与其让刘武日后带着这么多的财富到地下,然后养活摸金校尉们,刘彻觉得,不如将这些财富用在开拓疆域,开垦土地以及殖民的事业上。
但,怎么让刘武心甘情愿的掏出钱来,那就要看刘彻自己的忽悠本事了!
第449章 忽悠(1)
刘彻热情的拉着刘武的手,走到徐悍面前,面带微笑,无比亲和的介绍了起来:“皇叔来得正好!为皇叔引荐一下,这是朕刚刚任命的左将军徐卿,将主导对朝鲜的征讨事宜!”
刘武闻言,脸色顿时就有些发白。
但刘彻就像完全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道:“徐爱卿乃是三朝元老了,当初太宗孝文皇帝时,曾驻屯棘门,与北虏对峙!”
在中国能被称为虏的敌人,从来都是国家的生死大敌。
以对政权的威胁来看,北虏南虏什么的,向来都是仅次于内部的叛乱分子以及农民起义的可怕敌人。
而曾经与这种级别的敌人掰过腕子的人,自然就有资历了。
在中国,资历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有它,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但没有它,肯定是处处受制。
徐悍也很配合,闻言,立刻就对刘武恭身道:“臣悍见过大王……”
刘武顿时就被噎住了。
任凭心里有天大的不满和委屈,也只能咽下去。
刘彻这一招,学的是他老爹前世后来对付刘武的招数。
刘武是个文青,好面子,爱风光。
常常一顶大帽子压下去,刘武再怎么不愿意,也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正是被皇帝老爹坑了n次,坑出了心理压力,最后刘武才会出现逆反,铤而走险,雇佣杀手刺客,行刺朝廷大臣。
这就好比一根弹簧,你一直压,一直压,总有一天,它会反弹,你曾经压迫的力量有多大,反弹的力道就有多大。
刘彻对此自是心知肚明。
但他毫不畏惧。
大不了不过是被太皇太后埋怨一句:皇帝果杀吾儿。
至于刘武会不会被坑惨了,愤而举旗造反?
这个刘彻从不担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何况文青?
当然了,打完一巴掌,必然要给一颗甜枣。
不然,刘武凭什么又出兵又出钱?他又不是白痴?
像前世老爹那样的做法,在刘彻看来,完全就是杀鸡取卵,也破坏了国家的信誉。
刘彻旁若无事的笑着道:“皇叔放心就好了,有徐爱卿在,朝鲜必然手到擒来,至迟在明年春天之前,朕就会下诏,敕封皇弟为朝鲜王!”
刘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朝鲜虽处江湖之远,更非中国传统的范围之内。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幅员上千里,大小数十城的大国。
而且,卫满朝鲜对朝鲜开发的还算可以,起码,人口还是比较多的,再从内陆迁徙移民,应该是可以达到两百万到三百万左右的人口。
这样一个藩国,放在汉室来说,已经不小了。
当世能与朝鲜比肩的,也就他的梁国,刘将闾的齐国以及刘泽的燕国了。
既然皇帝都当着群臣尤其是丞相的面再次确认了一定会封他的儿子刘明为朝鲜王,刘武也感到很满足了。
顿时就将来之前,他的谋士羊胜说的那些话给抛在脑袋后面。
本来,羊胜都已经说服了刘武,一定要争取到征讨朝鲜的主帅位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韩安国、张羽的五万军队不会脱离控制,更可借机渗透到汉军中,将来,进可以窥视大宝,退可以保权柄不堕。
老实说,对这些,刘武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他心里更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对刘武来说,只要东宫太皇太后还在,他就不怕任何阴谋手段。
有老母亲在,哪怕天子,也动不了他分毫。
这就好比一个亿万富翁是绝对不会去考虑明天早餐有没有的问题的。
他们只会考虑,明天早上是吃牛奶还是干脆去空运一条金枪鱼回来做寿司。
更重要的是,刘彻一直以来给刘武的感觉,都是对他这个皇叔无比尊重和信赖,又是准许赞拜不名,又是给予剑履及殿的特权,还特批给予天子仪仗,准许出入称警,行文用制,禁中骑马。
如此一来,刘武实质已经能跟天子一样,威风八面,还不用去头疼那些琐碎的杂事政务。
对于一个文青来说,面子得到满足了就好。
刘武现在就感觉,自己的面子已经得到了满足。
既然如此,那么,谋士的意见和建议什么的,那就可以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反正,他养着那些谋士,也只是为了妆点门面的。
他真正喜欢的,永远都是那些能做出优美诗赋,用华丽的辞藻,来描绘风景的文人。
于是,刘武恭身回礼道:“陛下信重,臣铭感五内!”
刘彻呵呵一笑,道:“皇叔,朕年少,于军国大事,所知不多,皇叔长者,国之栋梁,向来为朕所信重,朝鲜征伐之事,还请皇叔给朕做些参谋,给些意见……”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刘彻却一点要请刘武出谋划策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赶在刘武说话之前,就继续道:“在皇叔来之前,众臣一致以为,自齐地出楼船,泛海登陆朝鲜,是最佳方案,朕已经看过地图和情报了,觉得此议确实不错,不知皇叔以为然否?”
刘武能知道个什么?
去年吴楚之乱,刘武除了在睢阳坚决抵抗这一点确实值得褒奖外,几乎没有拿出过任何值得赞赏的提议。
睢阳保卫战中,这货更是一天七次派出使者向长安告状。
到今天,刘武还对周亚夫一肚子的意见。
但,作为文青,刘武拥有文青们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就是不懂装懂。
他咦咦哼哼几声,符合着刘彻道:“陛下明断,臣岂有什么意见?况且以臣看来,泛海而击,确可出其不意,兵法云:以奇胜,以正合……”
刘彻连忙装出一副洗耳恭听,专心致志的模样。
但心里面却是不以为然。
出其不意?
嘿嘿,跨海攻击、登陆,可不是什么出其不意!
这可是一项涉及科学的军事行动。
别说是现在,就是两千年后的天朝,望着台湾海峡,渡海登陆,依然是一个大难题。
这其中牵扯到的种种调度和配置以及舰船的出发时间,编队,航向等等问题,都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来安排、计算,分配任务。
是以,其实,渡海攻击的成本和风险,其实是远远大于,走燕国,经辽东郡向朝鲜用兵的。
当然,刘彻也可以不考虑这些问题,跟小猪一样,简单粗暴,不顾伤亡的下令大军渡海。
但那样的话,一旦遇上风暴或者海难,那损失,就足以令人欲哭无泪。
刘彻永远记得一个真理:打仗,有利可图,才会使人趋之若鹜,倘若亏本,就算上层强力推动,下层也会全力反对。
像后世的米帝,一场沙漠风暴,干翻了萨达姆,顺便送了毛熊下地狱,顿时吃的满嘴流油,膘肥体壮,连说话都嗓门大了起来。
可到了新世纪,一场阿富汗战争,一场伊拉克战争,亏得内裤都赔了进去,这时候,米帝国内不仅仅群起反对,无数人反战,就连原先的主战派,都拼命撇清自己了。
而在西元前的世界,战争倘若不能带来收益,那下场可就比米帝惨多了。
轻一点,可能会导致主和派势力迅速坐大,从此汉室再不敢轻言战争,严重一点的话,更会导致巨大的政治事故,因战争而发生兵变乃至政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刘彻不仅仅要用最合理科学的方案来布置作战任务,还要尽可能的让参战官兵,人人利益均沾。
就像秦朝那样,只要对外战争获得胜利,参战官兵不说人人发财,只要出现一批暴富之人,那么,下次再对外作战,那肯定是人人争相恐后,士卒将校舍生忘死。
历史的帝国,都是如此建立的。
如前代的秦朝,西方的亚历山大,罗马,乃至后来的西班牙帝国、日不落帝国、美利坚帝国。
第450章 忽悠与变化
刘彻牵着刘武的手,走到悬挂着齐鲁地区地图以及辽东、朝鲜等地区的地图的墙壁前,感慨着道:“皇叔请看:朕欲兵分两路,一路由左将军统帅齐、淄川、胶东、胶西楼船舰队,自齐地泛海,直取王险城,另一路,朕打算以驸马都尉义纵为将,统帅羽林卫以及燕、辽东诸郡郡兵,渡过呗水,直插朝鲜腹心,皇叔久历战阵,当可给朕提些意见……”
刘武对军国大事,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而且,那个文人不喜欢纸上谈兵呢?
反正嘴炮可以随便开,万一要是出了纰漏,那就肯定是前方的将军没能贯彻自己的意图,决断失误所致。
当下,刘武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启了自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旅。
他指着地图上的齐国以及胶西、胶东、淄川等国,大大咧咧的道:“回禀陛下,臣确有些愚见,臣愚以为,齐人怯懦,而鲁人惜身,非足以委以大事者!”
得,开地图炮了!
刘彻眉毛一扬,不过……
话又说回来,这地图炮开的,还真有些符合普世价值。
在中原地区,尤其是北方的中国人看来,齐鲁地区的人,真真是无药可救的胆小鬼和吝啬到了极点的守财奴的综合体。
这个认知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的看法,而是多数人所共认的一个常识。
就连后来太史公司马迁都说:齐人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
至于鲁人:地小人众,敛啬……
而齐鲁地区之所以会这样被人画成靶子,连躺在地上都能中枪。
在刘彻看来,其实是一小部分齐鲁地区的贵族士大夫阶级留给人的印象太过糟糕了!
想当年,秦王扫六合,就连最弱的燕国都有荆轲刺秦王的反抗和呐喊。
其他诸国也都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唯有齐国,不战而降……
颇有些数十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的味道。
楚汉争霸中,齐人更是再次打了一次酱油。
特别是楚汉争霸后期,项羽乌江自刎后,鲁地的贵族儒生集团们表演的太过分了。
在天下人,尤其是北方的贵族士大夫阶级们看来,你们鲁人不是说要给项王殉葬吗?宁死不降吗?
尼玛大爷带了几十万大军来了,你们就降了?
这算个什么事情?
裤子都脱了,你丫给大爷我看这个?
这一来二去,自然而然,齐鲁地区就成了北方人印象中的嘴炮大军根据地。
这话呢,其实也没错……
齐鲁地区的贵族士大夫阶级以及文人集团,基本上都是靠着嘴炮混日子的。
但是……
齐鲁的农民,战斗力可不小!
特别是胶西、胶东的渔民们,可是这个时代中国最敢冒险的群体。
自打算发展航海事业后,刘彻就命人收集天下各郡的渔业资料,结果发现,齐地的胶东和胶西渔民最多,而且捕捞的大都是海鱼……
敢冒着随时可能丧命的风险出海捕捞的人,岂会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况且,历史也证明了,齐鲁地区不是缺乏能征善战的战士,而是缺乏能带领军队勇敢作战的将军、官员!
当孙膑之时,谁敢说齐人怯懦?
当田单之时,谁又敢说齐人除了嘴炮就不会别的了?
只能说,齐鲁地区的百姓是被自己上层那群贪生怕死,贪图享受的贵族官僚士大夫给坑了的可怜人。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口,那齐鲁的儒生肯定要撒泼打滚耍无赖。
刘彻微微笑着,看着刘武没有说话,等着刘武自己跳坑。
刘武却是兴致越说越高,对齐鲁地区的暴发户和那帮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儒生,整个汉室朝野,其实看得起,也没几个。
于是,刘武对齐鲁的民风习俗大加鞭挞了一番后总结道:“臣以为,征伐朝鲜,请陛下用我中国子弟就足以了,至于齐鲁之众,就不必上阵了……”
刘彻一听,笑容更盛。
中国这个词汇,在古代分广义与狭义两种情况。
刘武此时所说的,毫无疑问,是狭义的中国。
指的就是传统的中原地区,尤其是以雒阳为核心纽带的河东、河西、河南,但刘彻知道,刘武指的,实际上是梁国。
不得不说,文青的思路,总是很容易就被猜出来的,特别是刘武,这位大汉皇叔有着根深蒂固的小资情结,顺风时容易得意忘形,一旦逆风,立刻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
不管是去年的吴楚之乱,还是前世后来的雇佣杀手刺杀朝廷大臣,都将刘武的这个特性暴露无遗。
而现在,刘武正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唯一一个能在法理上压制他的皇帝兄长死了,新登基的天子,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少年,东宫太皇太后又是他最大的靠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武心里面已经悄悄的拿自己与周公作对比了。
自比周公的刘武,当然渴望更多的人的认同以及更多的褒扬与赞美。
刘武现在感觉,文人们写诗作赋来捧他的马屁,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得做出几件足以名垂青史,让后人仰视的成绩出来。
而这次朝鲜攻略,对刘武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刘武此刻,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此次征讨朝鲜,以汉家兵锋,朝鲜必是无可阻挡!”刘武在心里想着。
此事,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肯定能得出汉军必胜的答案。
朝鲜国小民寡,而且腹背受敌,他背后的真番、马韩等国,早就跑来长安朝贡和表忠心了,汉家大军一出,卫满朝鲜注定要灭亡。
唯一的疑问只在于,朝鲜人能抵挡多久?
刘武在心里稍稍算了一下,就觉得,朝鲜人能抵挡汉军一个月,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以汉军刚刚经历过吴楚叛军的精锐之师,碾压一个夷狄小国,还是那种连南方三越都不如的小国,在刘武看来,肯定是手到擒来。
这么想着,刘武就迫不及待的道:“朝鲜无道不臣,天人共怒,陛下兴王师讨不臣,天经地义,臣虽不才,也愿效犬马之劳!”
刘彻等的就是刘武的这句话。
他呵呵一笑,道:“皇叔有心了,朝鲜孛逆,朕自当诛之,只是,朕之所虑,在于朝鲜民众!”
刘彻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道:“朝鲜君臣孛逆,小民何辜?大战之后,必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朕每忧于此,心有不安……”
“陛下圣仁,倘若朝鲜君臣知陛下之心,必羞愧而死!”刘武立刻送上一个马屁。
刘彻踱了一步,他自然清楚,刘武想干嘛。
他想在这次对朝鲜作战中出风头!
就算竞争不到主帅的位置,恐怕,他也想在其中留个名。
但,刘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军队,只能也必须由他自己掌握。
其他任何人,就是儿子老婆,也不能插手。
这是他的安身立命之基!
但是,之后朝鲜的开发,以及建设,却是需要刘武来出力了。
这也是刘彻愿意将朝鲜交给刘武的儿子的原因。
以刘明为朝鲜王,不仅仅是要拉拢和麻痹梁王一系,更大的目的,还是树立一个榜样,一个实验区。
反正,朝鲜那边就算出了问题,走了岔路,那也影响不到汉室。
所以,很多想法,在朝鲜就可以放开手脚,大胆的去做了。
刘武哪里知道这些?
他顺着刘彻的话,道:“陛下勿忧,臣已经准备好了工匠与吏民,朝鲜一下,臣立刻就命他们动身,前往朝鲜安抚黎庶,建立衙门……”
刘彻闻言,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
虽然刘彻本意也是让梁国来承担朝鲜的开发费用以及初期的建设费用。
但刘武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刘彻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好歹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刘彻勉强挤出些笑容,道:“皇叔有心了!”
算是认可了刘武的做法。
也让刘武心里,更加肆无忌惮了。
本来,刘武方才那句话出口,心里也有些后悔,因为,未经天子许可就自作主张,这多少有些暨越了,但,现在人家皇帝都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时,刘武完全浑然忘却了他的亲叔叔淮南厉王的故事。
在刘武看来,淮南厉王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无论如何是没法与他相比的。
况且,有太皇太后撑腰,他又怕什么?
只要不扯旗造反,谁又能制裁他?
心中没了顾忌,刘武说起话来,就更加的嚣张了。
他对刘彻微微躬身,道:“陛下,此次伐朝鲜,臣请以臣所献之五万军队为主力,好叫四夷看看,我汉家君臣团结如一人的模样!”
若是一年以后,刘彻把那五万人消化掉了,他自然乐得如此,可是现在……
肉都没消化,强行吞咽,只会有一个结果:消化不良!
所以,刘彻这次根本就不打算让韩安国、张羽的军队上阵。
但刘武还是要忽悠的。
刘彻笑了笑,道:“皇叔所言,朕也觉得可行……只是……”
刘彻看了看身后的臣子们,毫不犹豫的把锅丢了过去:“大臣皆曰:高皇帝祖制,士非教不得征,韩安国、张羽所部固然精锐,可如今还在整训期间,贸然出征,乃是对将士们不负责任,也违背了高皇帝的教训,朕不为也!”
不得不说,刘邦定下的这条规矩,在刘彻看来,确实是汉室为数不多,与后世齐平的制度。
此时,这个大帽子甩出来,刘武一时间也没了说话的理由了。
只是,在心里,刘武对周亚夫的敌视又深了几分。
暗暗下定决心,继续在太皇太后面前给周亚夫上眼药。
可怜的周亚夫,不知不觉,就给刘彻当了mt,拉稳了仇恨。
不过,话又说回来,臣子不就是拿来背锅的吗?
刘彻正准备回头跟臣子们说点什么。
忽然……
“报!”
一个背负着紧急传令的使命的士兵,被插着象征着十万火急的令箭,一路狂奔,畅通无阻的跑进殿中,看到刘彻,立刻跪下来,道:“报!陛下,辽东郡八百里加急军情急报!”
说着,他就将一个密封的竹筒呈递在手上。
一个宦官接过来,递给刘彻。
刘彻心中狐疑了一下:难道朝鲜人作死主动进攻了?
然后,他就拆开那密奏。
只看了一眼,刘彻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助我也!天命在汉,朝鲜败亡,指日可待也!”刘彻拿着密奏,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不怪他失态,实在是这个消息太好了!
密奏中只有一句话:东夷濊君南闾氏携全族二十余万口,拨乱反正。
刘彻立刻走到地图前,看起了朝鲜的地图。
在地图上,朝鲜的版图之中,有一块巨大的地盘上,插了一面小旗子,上面写了一个名字:濊人。
通过地图,刘彻很清楚的看到了,朝鲜的版图,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与匈奴联络的通道——濊人的地盘,恰恰就卡在朝鲜与匈奴联络的通道上。
历史上,小猪就是先得到了濊人的效忠和归顺,并在濊人的地盘上设置沧海郡,进行管辖,数年后,发动灭朝鲜战争。
此事,刘彻本来都忘了,但濊人一投奔,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而且,濊人归顺的影响,还不至于此。
首先,濊人归顺后,就意味着朝鲜国内还有更多的部族处于动摇之中,也就说是,刘彻只要军事与政治双管齐下,朝鲜问题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予以解决了。
甚至可能不需要楼船舰队冒着风险进行两栖登陆——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颜色革命,可比战斧导弹厉害多了!
其次,刘彻或者说汉室,喜当爹了。
因为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那么在后世的历史上,未来会有部分濊人,或者说已经有濊人泅渡到了霓虹,成为了后世霓虹人的祖先。
你要知道,在汉代典籍记载中,濊与倭是同义字……准确的说,倭是濊的通假字……
………………………………………………
数日前。
朝鲜国国都,王险城。
此时,正是一年中,王险城风光最美好的时节。
绚烂的杜鹃花,开满了整个城市,田中的粟苗,也到了将要成熟的时候。
只是,与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相比,朝鲜王宫之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人人都是愁眉苦脸,就连往日的奢华燕饮与歌舞之声,此时都已经消逝一空。
整个朝鲜王国的上上下下,此刻,一片哀嚎之声。
自从半个月前,驻扎在呗水的一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军官带人袭杀了那个汉朝的辽东郡东部都尉后,整个朝鲜,立刻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中。
数月前,汉室天子的诏谕中,可是说的明明白白: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招呼已经给你们打了,谁要再不听,休怪哥哥我杀人了!
倘若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毕竟,朝鲜君臣觉得,有匈奴爸爸在,汉人也未必真敢出关。
可随即,派去匈奴的使者回来告诉朝鲜君臣:匈奴人认为,汉匈盟约已定,朝鲜属于长城之内,归汉朝皇帝管辖。
换句话说,当了朝鲜五十几年保护伞的匈奴爸爸忽然告诉朝鲜君臣:嗯嗯,哥已经跟汉朝皇帝拜过把子了,你们归汉朝皇帝处置,哥不发表意见。
想象一下,后世的呆湾,忽然有天清晨醒来,发现对面的天朝大军已经磨刀霍霍了,可米帝爸爸的第七舰队却回复:这是天朝内政,俺们不干涉……
呆湾有多如丧妣考,此刻的朝鲜,就有多么沮丧。
没有匈奴爸爸撑腰,就凭朝鲜这小胳膊小腿的,别说是抵抗汉室的精锐了。
就是燕国和辽东的驻军,也能轻松吊打朝鲜那不过万千人的常备军。
在东亚这块地盘上,事实证明,决定这里命运的,只有匈奴与汉室。
而朝鲜的悲剧,恰恰在于此。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朝鲜王卫准慌乱的对着自己的贵族大臣武将们问道。
“大王,臣以为,我们应该整军备战,征调所有的奴隶和农民,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汉朝未必就能渡过呗水天险!”有人颇为硬气的道。
但,此话,别说是那人了,就是卫准自己都不信!
朝鲜的人口太少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国内的贵族中,有不少的人,本身就是亲汉的。
作为一个与汉室毗邻的国家,卫满朝鲜,想要隔绝汉朝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实是:跟真番、马韩一样,朝鲜国内,思念故乡,甚至愿意给汉室大军带路的人,不知道多少!
要不是因为国内的亲汉派势力越来越强,朝鲜吃饱了撑着要去认一个匈奴爹?
说到底,朝鲜选择亲匈奴疏远汉朝,本质上是为了保持独立自主。
不然,没有匈奴撑腰,国内那些觉得汉朝是天堂的贵族农民甚至奴隶早跑光了!
可以想象,一旦汉军开到,现在殿中这些贵族将军,起码有一半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即使是最反汉的那些当年的罪人后代,叛军后嗣,心里面恐怕多多少少也打起了以他卫氏父子头颅来保身家平安的主意。
这不是什么杞人忧天,而是实实在在,正在进行的事情。
卫准,可是他那几个蠢货儿子,作为一个从襁褓中即位,被人当成木偶一样操纵了二十年,还能夺回权力的国王,卫准的耐心与智慧,都是在水准线之上。
他可不信,这殿中都是忠臣孝子,会愿意为了他卫家流光最后一滴血。
“不可!”又有人道:“大王,如今长安天子震怒,据闻以命辽东郡郡兵动员,根据探子回报,就连燕国的郡兵,也开始集结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人!那可是燕人啊!
百余年前,在中国内战节节败退,屡败屡战的燕国鱼腩,给朝鲜这个国家留下太多恐怖的回忆。
卫氏朝鲜政权中的土著贵族,或许不会害怕长安的三辅兵,但绝对畏惧那些从燕地杀过来的征服者。
当年,卫满以千余叛军残部以及两千多号罪犯,袭击王险城,发动兵变时,就是让部下穿上了燕国的军服,用燕军武器,结果,偌大的王险城,上万的守军不战而逃……
即使在今天,燕兵之于朝鲜土著,几乎就等于超级赛亚人。
“燕兵要来了……”无数人手足无措。
毕竟,比起从没见识过的中国军队,曾经杀的朝鲜人丢盔弃甲,一溃三千里的燕兵,才是最让人畏惧的!
但另一批人却在暗自庆祝。
“王师要来了!”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啊!”
无数个念头在这些人心里流转。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亲汉派。
但,这些人心思再快,也没有另外一人快!
“报!”殿外一个武将急匆匆的跑进大殿,跪下来禀报:“启禀王上,濊君南闾率全部二十五万口,投了汉人了!”
顿时,整个大殿一片鸦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所谓濊君,是朝鲜国内最大几个部族首领之一,濊,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早在商周时期,他们就已经活跃在历史上了,直到今天,濊人的分支多如牛毛,甚至朝鲜半岛上多数的土著民族都能跟濊人牵扯上关系。
而卫满朝鲜国内的这个濊人部族,是目前所有濊人分支中最大的一支,人口二十几万,在朝鲜半岛上算是一个巨无霸了。
更关键的是,濊人的地盘,正好隔在匈奴与朝鲜之间。
换句话说,随之濊人易帜,投降汉朝,朝鲜人再也不可能从匈奴那里一丁半点的援助,甚至,可能连派人去哭秦廷,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濊君,孤可待你们不薄啊!”卫准脸色苍白,咬着牙齿道。
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至于派兵讨伐?
姑且不说现在朝鲜军心士气皆无,一出发,恐怕没走到半路就要散了大半。就算能坚持到濊人那边,又有什么用?
濊人本身就有着自己的军事力量,这次投靠汉朝,必然能得到汉朝的军队援助。
而且,卫准心中此刻还有着一丝丝的幻想:汉朝皇帝要是能吃了濊人的人口地盘后,心满意足,自己再赔礼道歉,缴纳一笔贡赋,发誓从此臣服,或许能挽救危机?
此时此刻,卫准心里再也没有什么自立、独立一类的概念了。
在大厦将倾时,他所求的,只是保全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
………………………………
第451章 宣传与冲突
濊人的归顺,瞬间就压过了刚刚完成的第一轮考举,成为了长安城最热门的话题。
大旗党们坐在酒肆里,喝着小酒,拍着胸脯:“诸君可知,这濊人归顺,乃是圣天子下的一步暗棋,圣天子早知朝鲜卫氏脑后有反骨,故暗命辽东西部都尉彭吴,暗与濊君往来,许以大义,濊君果然拨乱反正,举族以地内附,断朝鲜、匈奴联络之道,使朝鲜立成瓮中之鳖!”
“撮尔朝鲜,灭亡可期!”
这些人口才了得,说起来话,嗓门也特别大。
更关键的是,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话,又是濊人与北部都尉之间的秘密往来,又是朝廷几次三番的暗中联络。
寻常百姓谁知道这些,谁懂这些?
顿时就被他们说得激动无比,一种身为天朝上国公民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特别是,关中的百姓,本就愤青居多,听了这些论调后,大家伙热血沸腾,纷纷道:“先生说的不错,朝鲜撮尔小国,安敢犯吾中国虎须?”
这时候又一个大旗党适时的站出来,在火里加一把柴。
他故作神秘,却又偏偏非常大声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啊,俺有个外甥的朋友的表舅在宫里当差,据说,当初朝鲜人袭杀东部都尉成公后,圣天子勃然大怒,对左右道: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又道:朝鲜多行不义必自毙!果不其然,濊君反正,朝鲜自食恶果!王师一到,怕是举国上下,立为齑粉!”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着根深蒂固的皇帝肯定是好的的思想。
老百姓们通常也不会去想太多。
因此,这话顿时就引起无数人的叫好声。
适时地,又有人鼓动道:“依俺看,这次攻伐朝鲜,上阵的士卒将校,恐怕要发财喽!大家伙想想看,去岁吴楚之乱,那些出征的士卒,谁不是背了许多财物回来,至于将校大臣,更是赚的盘满钵满……”
这下子,老百姓们胸膛里顿时就沸腾了起来。
关中百姓,自打秦代开始,就是中国最好的兵源。
而且,对于战争的狂热和好战程度,都是远超其他任何地区的。
因为,关中人知道,打仗,是能得到好处的。
在秦之时,一个立功的士卒,立刻就有媒人上门做媒,商人奉上礼物,官府礼敬有加。
汉室以来,虽然较之秦代,有所不如。
但对士卒的抚恤和赏赐,却是没有减少的。
所以,汉人没有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想法。
恰恰相反,在这个文官集团还没有开始统治的时代,底层民众唯一的没有限制的上升通道,就是通过战争,立功,授爵,授官,授宅。
朝鲜虽穷,虽然偏远,但那好歹也是一国,国都中必然有着数十年来的积蓄。
只要破了朝鲜国都,那还不是……
“不行,俺得回家,叫俺家大人给俺去跟里正说说,俺也要当兵!”当下就有着许多人在心里动起了心思。
北方的农民,可不是内陆的齐鲁地区的农民。
北方的农民每年冬天都要接受一个月的军事训练,掌握基本的军事技能和组织技巧。
然后,每个男子二十三岁后,都要服两年义务兵役,一年是在长安的南北两军中实习,一年到边郡戍边。
换句话说,在北方,凡二十五岁以上的农民,基本上,遇到战争,直接可以拉出去,披上甲胄,拿起武器,就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或许,在某些郡县,这个制度可能已经松懈了一些。
但在关中,这个制度,直到今天,还是被严格执行的。
因为,刘氏向来就是把关中当成自己最后的大本营和根据地来建设的。
当然,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战争。
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想要发出来。
酒肆中,一个儒服男子,看着这一切,眉头皱了起来。
“怎能如此?关中之民,不习仁义,不用道德,反以武力相威胁,真真是礼乐崩坏,人心不古啊!”这男子心中想着,只觉得胸膛里烦躁的很。
想他自鲁地奔波千里,来到长安,希冀以文章道德礼仪求上进。
可结果,进了考举的考场,他愕然发现,特么的考举不考文章,也不考仁义,通篇要嘛就是问些无聊的问题,要嘛就是问些算术或者乱七八糟的琐事。
在他眼中,本该是为国选才,选取那种经世治国,有着完美人格与道德的宰相之才的考举,却沦为了下里巴人的欢宴,一群泥腿子与暴发户,不过念了几天书,也居然牝鸡司晨,想要做官了!
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得!
他的许多朋友都议论说: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如今见了关中百姓,居然为了钱财和发达,就一个个踊跃参加,报效国家。
心中的怒火更是按捺不住了。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无数的长辈也告诉他:以暴制暴,逞匹夫之勇,终不得长久(如暴秦),只有广施仁义,以道德教化四夷,才能长治久安。
甚至,他的长辈们,每日念在嘴边的话都是:以德报怨,方为君子之道。
此刻,见了泥腿子们,居然都叫嚣着战争,杀光朝鲜人。
他心里再也不能忍耐不住了。
你们怎么可以对朝鲜如此喊打喊杀呢?
你们配吗?
国家大政,军国庙算,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真是礼乐崩坏!
人心不古!
他嗦的一下站起来,考举的不顺利,其他学派士子的讥笑,特别是,就连同属儒家的一些派系,也拿着一种狐疑的眼光看待,还有长安贵族以及权贵们,只追逐那些黄老、法家的士子,对他这样出身儒家圣地鲁地的士子,不屑一顾的神态——就他妈连墨家都骑到头上耀武扬威了!
当今天子甚至在上林苑专门给墨家腾出了一块地方……
这些种种过去的不愉快以及难堪、压抑,此刻,顿时如火山爆发一样,宣泄了出来。
或者说,以前,面对墨家,他打不过,面对法家,他说不过,至于黄老派?不是官二代,就是贵二代,他扛不住。
而对于平民百姓,尤其是这酒肆中,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属于黔首时,他终于找到机会爆发了。
“一派胡言!”他高声的道:“圣天子安会说什么‘敢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样的话,兀那汉子,尔可知,谎称圣言,乃是死罪!”
单以嘴炮实力而论,只要不扯实际,单就理论,进行空对空,当世就是法家,也要在鲁儒面前甘拜下风。
这男子显然对这些嘴炮技能掌握的十分熟练,一开口,就先扣个大帽子过去。
反正,在他看来,像这样的宫禁秘闻,岂会被小老百姓们知道?
而且即使那个人所说的,确实是真的,谁又能给他证明?
只要没有人能给他证明,那他就是矫诏!
矫诏可是三族的大罪!
当年,枳候薄昭,堂堂国舅,都因为矫诏,而被迫自杀!
按照常理,他这么做没错。
在最初,酒肆中的人,也确实被吓到了。
但是……
他忘记了,这里是关中,是长安,是天子脚下!
在这里,刘氏密布探子,进行舆论的操作,尤其是新君即位以来,对操纵舆论,宣传工作格外重视,单单是拨下去进行宣传的经费,就几乎相当于过去九卿级别的衙门的开销了。
更不提,如今明面上负责宣传工作的是天子近臣司马相如,而实际上主持宣传工作的,却是天子身边的心腹近臣:王道。
过去数月以来,王道按照刘彻的命令,招揽了大批的无业游民和游侠,进行相关的宣传动员。
而今天在这个酒肆中的那三位大旗党,毫无疑问,俱是被收编的宣宣。
倘若在天朝,这种被金钱收买,为政府张目的爪牙,是被人骂做五毛的,别称:姓赵的赵家人。
属于过街老鼠,无论左派还是右派,发现了,肯定是唾骂不已,虽然两者针对的论点不同……
但在如今,这份工作,属于国之爪牙,天家鹰犬,高大上的不行!
这些被收编的人,以前都是无业游民以及游侠,属于那种桀骜不驯,最不遵从社会秩序的人群。
这些人有个特征:不相信嘴炮,只相信拳头!
“你说什么?”那个先前鼓吹自己的外甥的表舅是宫廷中人的男子猛的一下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骂道:“居然敢侮辱俺?好叫你知道,俺可不是好惹的!”
他橹起袖子,狞笑着接近那个儒服男子,足足七尺的身高,蒲扇一样的巴掌,瞬间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去。
游侠做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言不合,就开打,才是游侠的本质!
砰砰砰!
顿时,酒肆就只听到人体被砸到地上的声音以及那儒服男子的哀嚎声。
一刻钟后,游侠大概是觉得打够了,也或者是担心弄出人命,这才松手,朝那个已经被他揍的鼻青脸肿的男子吐了个唾沫,道:“这次算你运气好,俺最近读书了,讲道理了,要换了以前,俺非一剑捅了你不可!”
儒服男子看着对方,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撒谎,那人说的是真的!
要是以前,绝对会杀人!
而且,对方那满不在乎的表情,证明他确实曾经杀过人……
顿时,这儒服男子就吓尿了……
是真的尿了!
裤裆都湿了一大片!
“哈哈哈……”那游侠看到这一切,哈哈大笑:“俺算是知道,为啥当年高皇帝会讨厌你们这些家伙,又胆小,又没种,还没实力,偏偏喜欢唧唧歪歪,你们这样的人不招人烦才怪!”
酒肆中的百姓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不起儒生,尤其是齐鲁地区的儒生,这可是关中人的通病!
也是关中人的传统。
那儒服男子闻言,却是低下了头。
对方戳到了他的痛处!
当年,汉室的建立者高皇帝刘邦,可不仅仅是讨厌儒生这么简单。
他完全就是恨儒生,甚至是恨到了骨子里。
某次,刘邦在路上遇到一个儒生,一脚就把人家踹到了田里的泥巴中,还取下对方的帽子,在他帽子上撒了泡尿。
刘邦甚至曾经公开说:儒生不是腐儒就是竖子。
这句话给儒家造成了致命一击。
时至如今,关中人看到戴儒冠,穿儒袍的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骂一句:腐儒!
而看到儒生被打,关中人也多半会幸灾乐祸,倘若这儒生是自己作死,那更是喜闻乐见。
是以,尽管这儒生在酒肆中被揍了一刻钟,尽管门外就有巡逻的士卒,但一个人也没帮忙去叫士卒来干涉,更没有人去报案。
这儒服男子一咬嘴唇,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再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门外的巡逻士卒。
在他想来,自己立刻出门去找官府来抓人,应该是可以的。
“矫诏大罪,你们死定了!”这儒生心里狠狠的想着,然后捡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儒冠,像逃命般逃出了这酒肆,奔向在路上巡逻的一支卫队。
看到一袭黑袍的汉军,这儒生泪流满面,像见到亲人一样大喊:“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方才有人在这酒肆中矫诏,还殴打鄙人!”
这些士兵一听矫诏两个字,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抽出了兵器,领头的军官,看着那儒生,非常严肃的道:“带路!”
在汉室,无论什么原因,什么人,只要跟矫诏两个字搭边,就是一个死字。
而相应的,抓捕矫诏的罪犯的官员、军官,立刻就能立下大功,封侯那是痴心妄想,但升官却是肯定的!
………………………………
当夜幕降临时,刘彻却遇到了烦心事。
一天之内,长安城中发生了三十余起疑似‘矫诏’的事件,还发生了一百多起斗殴,死了三个人。
五官中郎将衙门不敢怠慢,立刻就将这些事情,上奏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看了奏疏后,自然知道,没有人矫诏,这些事情都是授意王道安排下去的做的宣传工作。
而且,五官中郎将衙门也核实了那些打人者的身份,都是密探,有着身份竹符和备案。
倘若没有死人,这事情也就这么算了。
但关键是死人了!
而且死的都是来自齐鲁地区的儒家士子!
这可算捅了马蜂窝了……
任何政治派系都会抱团取暖,党同伐异,儒家尤为甚者。
而且,死者来自齐鲁地区,向来就是以撒泼打滚闻名天下的鲁儒一系。
所以问题就严重了。
别说鲁儒派系没有影响力。
确实,他们朝中没什么人。
顶多撑死了也就一个颜异。
但,就跟后世的公知们一样,鲁儒一系,有着庞大的舆论影响力,特别是齐鲁——吴楚地区,鲁儒派系影响极大!
譬如鲁申公,桃李满天下,他门下甚至有诸侯王弟子!
譬如那个去年死在长安的刘戊!
而且,再扯些关系的话,就连晁错,其实也跟鲁儒们多多少少有些香火情——晁错仕途的起点是以天子使者慰问尚书传人伏生,伏生授晁错《尚书》,这才使得晁错能脱颖而出。
除了这些外,如今的宗正刘礼,红候刘富,还有现任的中郎将卫绾,都能跟鲁儒扯上关系。
另外,就算这些人不为鲁儒说话,刘彻也得慎重对待此事。
不然的话,齐鲁地区的贵族士大夫恐怕就又要跳脚了。
此事,倘若处理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演化成南北矛盾。
那就麻烦了!
历来,地域矛盾一旦激化,都会让人投鼠忌器,甚至有时候国家不得不给予某些地区特殊待遇。
譬如后世的明朝就发生过有名的科举南北分榜。
刘彻看着奏疏,思虑片刻,然后就定下了决心,提起笔在奏疏上批复:高皇帝约法: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又诬告连坐,儒生侮人,其师长弟子家族三代中人,三年不得考举。
这就叫各打五十大板。
杀人必须偿命,这是汉法的核心精神,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故意杀人,就一定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刘彻也不愿意破坏这个立法的核心。
不然,今天,游侠们可以仗着自己是天子密探,杀人无罪,明天,列侯子弟,就敢骑着马当街撞死平民。
这个口子开不得!
但,假如鲁儒们以为,刘彻会对他们屈服,那他们就要大错特错了!
笔杆子算个屁!
枪杆子才是王道!
就以齐鲁那帮软蛋儒生,刘彻笃定,他们绝对不敢对自己的决定唧唧歪歪。
他们倘若不服,刘彻就会让他们服气!
历史上,齐鲁地区的儒生,可是出了名的墙头草。
五胡乱华,他们今天跟这个主子,明天又跪在另外一个主子脚下。
蒙元入侵,山东曲阜的孔家第一时间上表,祝贺蒙古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便一脚将对他们不薄的宋朝给踢到爪哇国。
朱元璋得了天下,这帮家伙立刻磕头。
满清入关,第一个带头剃发的也是他们。
甚至日本人来了,他们也照样跪舔……
就这帮软脚虾的三板斧,刘彻都摸清楚了,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假如这三招不行,肯定立刻认错,假如统治者露出一丝想要强硬的态度,那他们立刻就跪地三呼万岁,天子圣明。
而这,不仅仅是后世证明了的事实,便是在如今,也是被历史证明过的。
假如鲁儒会有骨气,那中国男猪都能夺得世界杯了!
第452章 收买(1)
汉室的动作雷风厉行,第二天,露布上就出现了对斗殴事件的处置命令。
参与打人的游侠、地痞,致人死亡的,按照情况轻重,处以死刑至徒刑不等,且不得赎买。
但,相较而言,鲁儒派系受到的打击更沉重。
所有被打者,全部以‘诽谤朝廷、妄议国政、侮辱士民’的罪名,终生禁止考举,且师长、家族兄弟子侄叔伯,师兄弟,连坐,三年不得考举。
这下子,鲁儒门固然如丧妣考。
但现阶段,他们还没有点亮‘骗廷杖’这个科技点,在表明了强硬的态度的汉室朝廷面前,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缩起脑袋,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个事情。
毕竟,五十来年前,高皇帝刘邦可是亲自用刀枪剑弩,教鲁儒们应该怎么做人。
更关键的是,就连儒家内部的其他派系,也对他们很不友好,甚至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像混的比较好的宗正刘礼,红候刘富兄弟,还有中郎将卫绾,天子近臣颜异,都对鲁儒派系发出了严厉的警告:特么你们作死,别连累我们!
万一要是惹怒了天子,下令禁绝儒生为官,你们赔啊?
至于游侠们就更不敢吭声了。
几十年的猫抓老鼠游戏下来,游侠们对官府的敬畏,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游侠犯了事,被官府逮住,想活命?千难万难!
就算是那些有背景的大人物,也只能慌忙逃窜,躲避风声。
当然,牢骚自然是有的,只是,自古以来‘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的牢骚,从来不会引起统治者半分的注意。
这样熙熙攘攘了两天后,第一轮考举的成绩单公布了。
顿时,此事就压过了所有的事情,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毕竟,不就死了三个鲁儒,抓了几个游侠要砍头嘛?
比起自家子侄的前途,这都是小事!
甚至连朝廷已经正式下诏,讨伐朝鲜这个事情在此事面前,都成了不起眼的小问题。
只是……
在公布成绩单的同时,也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听到了天子对鲁儒的一句评价,瞬间,整个长安都知道了。
无数人议论纷纷。
连看着鲁儒的眼神都变了。
“嘿!他们之所以为夷狄张目的原因,是为了免得去爱自己的同袍!陛下的话,可真是一针见血,还人人能懂!”有人对着一个穿儒袍的士子,故意大声说道,瞬间就引起了众人的哄笑。
“圣天子明见万里,自然看得清楚!此辈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吝啬自私,他们连对自己的妻小,也刻薄无比呢!”有人似乎去过鲁地,对鲁地的地主和贵族阶级,充满了恶意。
而实际上,鲁人在汉室的商业活动中,确是以吝啬闻名,但凡与鲁人做过买卖的,都清楚这一点。
要说不恶心,那是骗人的。
趁着这个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落井下石的不亦乐乎。
那儒生见了这情况,连忙低下头,脸色雪白的逃的远远的。
“哎!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人心里感慨一声:“吾与鲁儒明明是两个派系,鲁儒确实顽固保守,不思进取,但我不是啊,我学的可是公羊学,奉的可是‘十世之仇犹可报’的理念……”
更多的其他儒家派系的领袖,则是忧心忡忡的注视着一切。
天可见怜,儒家花了五十多年,通过内部革新和改变,才慢慢的适应了北方尤其是关中地主阶级以及贵族勋臣阶级的喜好,顺应时代,慢慢的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
可如今,这五十多年的努力,眼看着,就要被天子一句:他们之所以为夷狄张目,为的是免得去爱自己的同袍给粉碎了。
许多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拉关系,托人,终于,好歹凑出一个团队,准备面见天子。
然而刘彻此时已经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小事了。
那句‘他们之所以为夷狄张目,是为了免得去爱自己的同袍’,是刘彻故意传出去,为的就是让鲁儒们清醒清醒,顺便逼着他们去变,去改革。
这一点,刘彻非常有自信。
因为,儒家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能与时俱进的一个学派。
他们能与法家联合执政,也能跪在夷狄脚下,高喊陛下圣明,转头又能跪在汉人皇帝脚下,大谈华夷之防,甚至到了工业时代的天朝,他们也能焕发第二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人拿着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
不然,他们是肯定不会乐意改变的。
但,现在刘彻已经没有空再关心儒家的反应,鲁儒们的心思了。
因为,刚刚带着全族总共二十五万多口人,加上一块总面积大概相当于汉室辽东郡三分之二大小的土地,内附汉室,请为郡县的濊人的首领,濊郡南闾信即将抵达长安,觐见刘彻。
不管千金买马骨也好,为了朝廷的脸面也罢,刘彻都将此事放到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的位置上。
对于像濊人这样主动内附,举族来投的异族,不管在那个朝代,都是值得统治者大书特书的事情。
因此,南闾信还在路上,刘彻就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去传诏,封南闾信为沧海君,赐节杖,依旧统帅濊人,赏赐黄金一千金,许鞍车驷马相迎,赏赐归附濊人人月米一石,酒一斗,肉三斤,布帛一匹。
从表面上看,刘彻好似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了。
人家濊人内附,以汉室传统,对于部族首脑应该封侯,安置到内地,许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然后再慢慢的同化内附的异族。
而刘彻却依旧保留了南闾信的部族首脑地位,而且还强化了他的权柄,以天子之尊,为他南闾氏族的地位背书。
可以想象,只要刘氏不灭,南闾氏自己不作死,他们的地位就不会失却。
为了这个事情,丞相周亚夫,第一次跟刘彻发生了冲突,而且是激烈的冲突,那头犟驴在没有办法说服刘彻的情况下,索性就撂挑子,报了个病假,回家休息了。
对此,刘彻也很无奈。
甚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刘彻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对于濊人以及以后归附的异族,必须用这样的手法来羁绊。
刘彻不是想开历史倒车,而是想要扶持一批打手。
如同后世俄罗斯帝国的哥萨克一样尽职尽责的打手。
俄国沙皇对于哥萨克是怎么笼络的?
无非就是承认和扶持哥萨克上层贵族以及酋长的地位,许以厚恩,然后,在哥萨克的贵族和酋长们的鞭子和唾骂声中,哥萨克们高喊着乌拉,为了祖国母亲,为了沙皇陛下,前仆后继,给毛子打下好大的江山。
最关键的是沙俄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少。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满清统治时期。
满清通过对蒙古上层贵族的收买,成功的让蒙古骑兵,变成了自己的打手。
上层贵族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甚至不把下层的牧民、奴隶当人看。
然而,这却没什么大不了。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阶级的固化现象,比起农耕文明更加严重。
若再加上一个宗教束缚,基本上,下层的人都会认命,甚至会觉得给上层的贵族老爷卖命,去死,是理所当然的光荣事业。
至于上层贵族?
倘若能享受荣华富贵,还能时不时的欺压一下下层的百姓,鱼肉奴隶,再以汉文化侵袭。
你觉得,他们会放弃美好幸福安逸的生活,转头对抗给予他们这一切的皇帝?
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收买上层贵族,撑死了也只需要负责一部分人的荣华富贵和幸福生活,但倘若将归顺的濊人全部视为汉室臣民,给予公民待遇,那开支就大了!
或许,现在这几十万濊人,汉室还能负担。
但日后,随之汉军不断征服,殖民更多地区。
难不成,到时候连三哥们也能享受汉室国民待遇?
hold不住啊!
当然,为了防止濊人日后跟他们的亲戚倭人一样反噬自己的主子。
刘彻还给他们准备了几根狗链子
第453章 收买(2)
丁亥年八月六日(甲子)。
长安城的街坊,铺满了鲜花,南北两军,分列两侧,欢迎举族归顺而来的濊人首领,南闾信。
午时三刻,南闾信的马车在典属国公孙昆邪的引领下踏进长安城。
“阿父,这就是长安吗?”南闾信的两个儿子用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座在过去,只在传说中才听过的城市。
而长安,也果然跟传说中所说的一样,漂亮、干净、整洁,甚至就连街道上,都见不到半分的垃圾。
道路两旁,更是种满了鲜花。
蝴蝶飞舞,蜜蜂追逐,巍巍渭河,潺潺流动,碧波荡漾,鱼群往来,真是如同仙境一般。
与之相比,他们过去所见过的最大的城市王险城,简直就简陋得跟乡下的集市一样。
南闾信闻言,笑着点头,道:“是,这就是长安!”
他心中也是激动无比,就如同一个朝圣的信徒,见到了心目中的神明一样。
濊人本是有别于农耕和游牧民族之外的渔猎部族。
他们在山林中狩猎,在草原上放牧,在河流中捕鱼。
因此,自从被驱逐到东北的原始丛林后,濊人就一直以原始的奴隶制度形式存在,直到今天。
在南闾信之前,濊人的首领对于中原,基本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朝鲜的王险城,所知的世界,也只有朝鲜半岛和旁边冰天雪地的世界。
但,到了南闾信这一代,汉室的力量开始复苏,从辽东郡北部和西部出发,前往濊人控制的地盘贸易的商旅越发多了起来。
商旅的增多,使得文化交流开始变得频繁。
在这个时代,汉文明就像照亮世界的太阳一样,吸引着所有渴望自强的人。
南闾信自然也不例外。
十年之前,南闾信的大帐中,就已经有汉朝的破落文人存在,教他识字算术。
慢慢的耳闻目濡,潜移默化,就连南闾信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正,最近这些年来,汉朝在他心里,慢慢的变成了一个理想国,一个天堂,他心中渐渐有了只要是汉朝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只要是汉人的文化,就必然比濊人自己的文化,朝鲜的文化高级n倍的心态。
有时候他甚至有冲动:干脆带着全族人民,一起投奔幸福安康的汉朝算了。
只是现实让他忍住了这些冲动。
原因很简单,依照汉朝的政策,归顺的异族,不管是谁,不管带了多少人来投奔,统统都要打散重新安置,至少也会把首领什么的调走。
可他堂堂的濊君,这濊人的共主,在部族中可以生杀予夺的至高存在,为何要去汉朝低三下四的做个臣民呢?
比起在本族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无法无天,可以随意杀人,决定他人命运,归顺汉朝,就成了一个闲暇时他才会去想的问题。
而且,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南闾信甚至严禁汉人与濊人的平民、奴隶交往、交易,一切涉及汉人的事情,都必须也只能由他处理。
汉人的书简、文人,更是管控的重点。
特别是汉人中一个孟子的人的著作,南闾信不允许濊人中的任何人阅读。
当然,他的兄弟子嗣不在其列。
这种情况,本来会继续延续下去,或许等到南闾信的儿子即位以后,才会有所改观。
但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王险城的卫家自己作死,偏偏要招惹汉朝!
汉朝的强大,南闾信可是从那些教他读书的文人哪里了解过的。
幅员数千里的辽阔国度,拥有七百万以上的户口,带甲百万!
汉人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动不动就是百万百万级别的死伤数,确实吓尿了南闾信。
他的濊人部族,加上奴隶和老弱病残,总共也就二十五万口,还不够汉朝皇帝塞牙缝的。
更可怕的是,这是被事实证明过的铁证!
去岁汉人内部的战争,吴楚两国动员数十万军队,与汉朝天子大战。
单单是双方投入的兵力,从纸面上看,就已经超过百万了!
吴王刘濞的使者也曾经路过濊人的地盘,根据刘濞使者所说,吴王发兵八十万,楚王三十万,赵王二十万。
当时南闾信听完后,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他实在很难理解,上百万的军队,是个什么概念。
但随后,他彻底的为汉朝倾倒了。
吴楚赵三国,号称的百万大军,三个月就灰飞烟灭。
汉军主力几乎没有太大损失……
天兵天将啊!
难怪汉人嘴上总是说:天兵一到,立为齑粉!
果然是齑粉啊!
与之相比,南闾信觉得,濊人在汉人面前,大概不比一只蚂蚁强多少——要知道,他就算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也最多动员两万人。
这么一算,卫家就成了一艘破船了,随时都可能沉没。
尤其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救卫家的匈奴人,都跟汉朝天子联姻修好。
这样一来,南闾信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卫家这条船要沉了,他南闾信可不愿意跟着这艘破船一起沉到海底。
恰好那时候辽东郡北部都尉彭吴的外甥贾生来濊人的地盘交易,他立刻接见,提出了内附的想法。
彭吴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昏头昏脑,立刻就加紧联络,两边,一个是想马上逃离卫家的大坑,一个是想着尽快把这个天大的政绩捞到怀里,双方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了协议。
本来,南闾信归附汉朝,多少是有些不怎么爽的。
毕竟,归顺了汉朝,虽然能享受汉朝贵族的荣华富贵,住到宽敞无比,犹若仙境的豪宅中,但,从此却可能失去了可以主宰他人命运,予取予求的自由。
虽然他的汉人老师们都劝他:中国一令吏,都胜过夷狄一国君。
但,毕竟没真正在中国待过,也不知道真假。
与之相比,想杀人杀人,想吃啥吃啥的酋长生活,显然更有魅力。
因此,归顺后,南闾信其实挺纠结的,因此也留下了些暗手,万一要是汉朝皇帝坑了自己,他就煽动部族的奴隶和牧民,跑的远远的。
这纠结感没持续多久,南闾信就接到了汉朝天子的诏书。
不仅仅嘉奖了他的‘深明大义’,赏赐丰厚,更重要的是确认了他可以继续执掌濊人部族大权的地位。
虽然身份从几乎完全独立的濊君,变成了要受到汉朝控制的沧海君,要接受辽东郡郡守和汉室丞相府的管辖。
但诏书说的明白。
濊人的全部大小事务,若无辽东郡、丞相府或者天子诏书,皆由沧海君独断。
而且,这个沧海君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永光休烈!
对于奴隶主来说,一切能世袭的东西都是好的!
特别是权力与地位!
更别提,这个权力与地位得到了汉朝皇帝的背书!
南闾信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的子子孙孙的特权地位都得到了保障!
只要汉朝不倒台,他家族在濊人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南闾信顿时就为自己之前留下的那些暗手感到羞愧了。
“天子待我如此厚遇,我却……真是罪该万死!”南闾信心里想着:“我以后一定要忠诚于汉朝天子,我南闾家世世代代要当汉朝天子的走狗!”
这是南闾信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想法。
换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奴隶制的酋长,处在南闾信的位置上,大概也会这样想。
因为,对于奴隶主来说,只要能保障他的地位和权力,给人当狗没什么不好!
反正,就算是死,死的也是下贱的奴隶和牧民。
用奴隶的血肉来换取自身的富贵与地位,这样的买卖,太划算了!
第454章 收买(3)
未央宫,与后世的明清紫禁城不同。
未央宫在建造的最初,其基调核心就是:非壮丽无以重威!
那要怎样才能让这座汉朝天子的居所能在外人见到它的第一眼的瞬间,就被视觉带来的冲击震慑住,进而膜拜这座宫殿的主人,汉家天子,不敢轻视?
主持未央宫与长乐宫营建工程的汉室名相萧何为此费劲了他所能用的一切手段与心思。
最终,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未央宫,让刘邦看了都目瞪口呆。
其基座以龙首山的黄土填充,并尽可能的高于地面,尤其是作为主殿的宣室殿,加上建筑,竟然高达三十五丈!
汉初一丈,大概合后世的米应当是2.7米左右,也就是说,宣室殿实际上有将近九十米高!
几乎与后世30层左右的大厦相差不多。
在西元前的时代,一座如此雄伟的宫殿,仅仅只是高度,就足以让任何初次见到它的人,忍不住对其顶礼拜膜,对于加强汉天子的威权与神圣,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但未央宫,不仅仅是这样。
其规模之大,也同样让人震惊。
整个未央宫宫殿群,周回二十八里,总面积几近五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明代紫禁城的大小。
再加上仅仅是它的基座,就远远高于长安城的任何建筑。
是以,未央宫与长乐宫,实际上,就像两座矗立在云端的神宫,居高临下,俯瞰整个长安。
站在宣室殿的殿阁之上,你甚至不需要费力,就能将整个长安城尽收眼低!
这样的设计,不仅仅是为了装b,更是为了震慑。
相当于告诉长安的贵族、大臣,天子,就在宣室殿中注视着你们!
是以,汉室大臣奏疏之上,常有这样的话:陛下明见万里,此臣所不能及也。类似的话语,这并非是纯粹的拍马屁,而是一种类似于写实的隐喻。
皇帝站得高,自然能看的远!
刘彻此时就站在未央宫宣室殿前的台阶上,看着正自司马门方向,亦步亦趋的朝他走来的濊人首领,汉朝的沧海君,南闾信一行。
濊人们到底长了个什么样,是否与霓虹人存在什么关联,刘彻暂时还不知道,也看不清楚。
但……
“他们抬着一只白虎是要闹哪样?”刘彻挠了挠头。
刘彻身旁静立的大鸿胪周仁似乎看出了刘彻的疑虑,道:“陛下,据臣所知,濊人以虎为神,敬献白虎皮是濊人表示臣服,永远忠诚的意思……”
“据典属国的报告,沧海君以为,陛下乃是神明,当以白虎敬献!”
“哦……”刘彻点点头:“原来是一张白虎皮啊……朕还以为他们要送一只活的白虎呢!”
至于濊人敬献白虎皮来表达自己愿意臣服汉室的态度……
刘彻却并不怎么信。
他深知,想要一个异族心悦诚服的服从汉朝,以汉人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为汉朝流血流汗,还毫无怨言,靠一张白虎皮是不可能的。
只有汉室自己永远强盛,汉人的力量永远强大,他们才会心悦诚服,并且不敢有异心。
不然的话,只要你稍微露出破绽,安禄山就是榜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濊人的这个马屁拍的不错!
濊人的高层既然以为汉天子是神明在世,刘彻觉得,不妨就顺水推舟,坐视了自己乃神明的事实——至少,让濊人承认汉天子就是他们的最高神!
后世霓虹的天皇,不就是靠着什么在世神的名头,忽悠国民吗?
霓虹的例子告诉刘彻,**没有撒谎,谎言只要重复三千次,就能变成真理!
另外,满清的乾隆皇帝,也曾经成功的让藏传佛教的活佛们承认自己是文殊菩萨,从此开启了中国统治者在西藏地位就是文殊菩萨的传统。
甚至连天朝的boss也是如此……
这些成功的例子,都告诉刘彻,对愚昧的宗教来说,你是不是神不重要,只要收买笼络了对方的高层,那么,你就一定能成为神!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挥了挥袖子,道:“走吧,回宣室殿,等候沧海君觐见!”
实则是,刘彻想要再整理一下行头。
让对方真以为他是神的化身!
像类似这样的忽悠和装神弄鬼的把戏,刘彻早就把技能点给max了。
回到后殿,刘彻就命令侍女为他重新整理行头。
将旒珠放大,冠帽抬高,再命人取来高祖斩白蛇剑——再没有这柄天子象征的圣剑更能彰显刘氏天子君权天授的了!
尤其是五十几年持之以恒的宣传下来,别说是濊人这种文化程度还停留在原始的部族社会的民族了。
就是长安城的百姓,也对这柄剑迷信无比。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汉人深信这柄剑确曾斩杀过一位神帝的子嗣……
而在对外的宣传中,汉室更是不遗余力的强化了这柄剑上附着的神圣光芒。
到了刘彻手中,这柄剑,刘彻进行了一些‘高科技’的处理。
譬如说,刘彻命令少府,为这柄剑重做了剑鞘,在剑鞘表面,极为败家的镀上了一层金属铬……
剑身更是被重新精加工,打磨,并撒了些能发光的粉末在里面。
反正花俏怎么来。
至于这柄剑是不是还能实用?
皇帝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当皇帝都被迫要拿起武器战斗的时候,这个政权,也就到了末日了。
那个时候就是给一个高达,恐怕也没法挽回局势。
就这样,刘彻持着这柄天子剑,登上宣室殿的龙座,面北而座,然后,摆了几个poss,最终选择了他自认为最威风最自得的一个姿势。
他临襟正坐,左手持剑,抬头挺胸,目视前方,静待濊人前来朝觐。
刘彻很清楚,他只需要作出一个类似神明的姿态就可。
而神明,是不需要与凡人对话的。
神与凡人之间,过多的交流,会破坏神的威权。
所以,后世的霓虹,才会有所谓的鹤音,各种宗教也会各自奇奇怪怪的宗教用语。
为的就是塑造神秘感,让人相信,自己就是神或者神的代言人。
第455章 收买(4)
南闾信亦步亦趋,缓缓的在典属国公孙昆邪的带领下,走上宣室殿前的台阶。
他抬头看了看那仿佛如在云端俯视苍生的宣室殿,脸上的震撼之色久久不曾褪去。
而随他一同前来汉室朝觐的其他濊人贵族,表现的比他还要不堪!
有些人甚至就是一步一跪的来到这宣室殿前的。
不能怪他们见识少!
实在是未央宫这样的建筑,对于濊人来说,太过神话了一些。
就如同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人忽然发现,有两位剑仙在太空斗法,仙剑发出的余波将自己的卫星全部绞碎一般——这样的视觉震撼,确实很容易就能颠覆一个人的三观!
譬如二次世界大战时,太平洋某个小岛上的居民,见到了米帝的战斗机,立刻将之看做神明,建立图腾膜拜。
濊人本就愚昧,将未央宫视为神宫,自然很正常。
但南闾信终究是多了些见识,也与汉人打过许多交道。
他自也听说过有关未央宫的故事。
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此刻,站在这宏伟壮丽的宣室殿前,南闾信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
汉朝能建立一座这样的神宫,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汉天子办不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句过去汉人常与他说的话,此刻,化作事实,出现在南闾信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服!
汉天子既能修建出如此不可能存在的宫殿,那自也能做出其他在别人眼中不可能的事情。
百万大军,挥之即来!
而我南闾信,马上就能觐见这样一位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君主,并成为他的走狗,这是何其的幸运啊!
难怪真番、马韩等国的君主,来过长安,朝觐天子后,立刻就成了汉家的忠狗!
给这样伟大的君主当走狗,不丢人!
甚至,在某一刹那,南闾信的心中还有过一种:哪怕只是在长安给汉天子当一个看门的小卒,恐怕也比在域外蛮荒做个君主强多了的想法!
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沧海君……”典属国公孙昆邪带着南闾信来到宣室殿的殿门口,然后走过来道:“请沧海君稍后,本官先去通传……”
然后就留下南闾信一行人在宣室殿前的殿门口,他自己则带着人,走进宣室殿中。
南闾信站在门口,回首看了看远处的长安城,一切尽收眼底,长安是如此的繁荣,它的庞大,超乎了南闾信的想象。
整个城市,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南闾信砸了砸舌头,偷偷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恐怕仅以长安的人口,就已是濊人的两倍甚至更多!
若在以往,倘若他见到这样的场景,恐怕心中会以恐慌居多!
而此刻,他心中满是自豪与幸福。
能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宗主国,天下之大,濊人还需要怕谁?
而他南闾家的富贵,也可以与汉室一样,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正这样想着,典属国公孙昆邪从殿中走出来,来到南闾信身前,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有诏:宣沧海君觐见!”
南闾信连忙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首,道:“臣信谨奉诏!”
他已经接受汉天子的册封,自然就是汉臣了。
然后,南闾信就带着自己的儿子以及濊人的贵族们,跟着公孙昆邪,朝着那个金碧辉煌,雄伟壮丽,无时无刻不在震慑着他们灵魂的宫殿走去。
跨过殿门门槛的那瞬间,南闾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
眼睛的余光,使他稍微看到了一些殿中的场景:整个大殿大的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在此宴会,殿中,一条条巨大的神农张牙舞爪的攀附在一根根大柱上。
大殿两侧,铁塔一般的武士,肃立两侧。
阳光从殿门斜照进来,将南闾信的影子在光滑如同湖面一样的地板上拉的老长。
最上首的庄严御座之上,一位年轻贵人临襟正坐,他手持着一柄宝剑,南闾信能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在注视着自己。
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的心理影响下,南闾信整个人被莫名的力量支配着,他无师自通的立刻匍匐在地,道:“粗鄙野人南闾氏朝觐圣天子,恭问圣天子安!”
南闾信的汉话说的还算流利,最起码,刘彻能听懂。
刘彻看了看这些进殿的濊人,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濊人果然与倭人有些亲戚关系……”刘彻在心中想着,最起码,这些朝觐的濊人贵族中,有几人是用着一些特殊涂料,将自己的脸涂成白色的,看着有些奇怪。
而根据辽东郡北部都尉的汇报,濊人被辽东郡的边民称为白人,原因是他们喜欢在自己脸上涂抹些白色颜料。
“若是天朝的民宗委在此,恐怕立刻就要保护这些人的民族特色了吧……”刘彻心里想着,就朗声道:“朕躬安,沧海君平身!”
然后,他就接着道:“沧海君,有件事情,可能典属国未有你说清楚,朕,就亲自对尔训诫一番罢!即为汉臣,则自当移风易俗,用中国文字,习中国制度,书同文,车同轨,切记,切记!”
当然,那些濊人奴隶、牧民什么的,爱怎样怎样,刘彻懒得干涉。
只要作为统治阶级的上层贵族汉化了,下层的百姓其实想不汉化也不行!
南闾信闻言,连忙脱帽谢罪(他与汉人交往日久,对一些汉人礼仪已经很熟悉了)道:“陛下赎罪,此(他指着那几个脸上涂成白色的人)皆濊奴,不可用中国礼仪待之!”
刘彻闻言,大喜,赞道:“善,即是濊奴,那就是朕多心了!”
刘彻也懒得去管那些人是否是奴隶,有这么个台阶就好!
不然,要让周亚夫那头犟驴知道了,恐怕要连夜入宫找自己谈人生理想了……
或许后人很难理解,但在此时,假如某个汉室的郡县或者诸侯国,别出心裁的想玩一个自创文字,制度的潮流,那么,汉室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纠结所有能纠结的力量,将他从肉体到灵魂全部毁灭!
自齐恒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以来,中国文化、制度,在某种形式上就已经深入人心,秦始皇后,更是强化了这个传统。
作为传统的捍卫者,周亚夫在这些方面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刘彻更不会让步!
实际上,刘彻对卫满朝鲜政权,一定要处之而后快的原因,大部分也是:这些家伙居然打算另起炉灶,国内无论是官员制度还是行政制度,完全与汉朝迥异。
关键的是丫还是农耕文明。
这种意识形态上的问题,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正如后世隋唐两代前仆后继,也一定要灭亡高句丽一样。
刘彻很清楚,不灭了朝鲜,怎么在未来建立大中国文化圈?
第456章 设计
刘彻将注意力转移到南闾信带来进献给他的那张白虎皮身上。
可以确认,这张白虎皮应该是属于后世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北虎的。
从皮毛的大小来看,这应该属于一头成年的东北虎所有。
这在自然界,简直是个奇迹!
刘彻在后世没少看过动物纪录片,自然知道,得了白化病的生物,想生存下去,有多么艰难。
甚至,在某些愚昧的地区,连人类患上白化病,都将面临歧视、排挤甚至于死亡。
这头东北虎能长到这么大,肯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可惜,最终还是死在了人类的捕猎之中。
看着这张白虎皮,刘彻却想得更多。
“这个世界,确是肉弱强食的世界,你不捕猎别人,别人就会捕猎你……”刘彻在心中感慨着:“尤其是人类社会,哪怕是两千年后的所谓文明世界,不也一样!想要不被人当成猎物,唯一的办法,或许只有消灭所有的其他猎人,然后奴役他们,驱使他们!”
至于所谓的人权?平等?
在西元前,世界的主流就是征服与杀戮,奴役和剥削!
刘彻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很高兴的接受了南闾信代表濊人进献的白虎皮,还赏赐了南闾信黄金三百金作为嘉奖。
等朝觐仪式完成,刘彻在宣室殿的后殿,摆下酒宴,欢迎南闾信拨乱反正,及时归顺汉朝。
酒宴自然是公卿云集,除了周亚夫那头犟驴还在生闷气外,几乎所有在长安的重臣全部与会。
刘彻自然端坐主位,南闾信则敬陪在次席。
酒宴开始不久,刘彻就道:“朝鲜卫氏君臣无道,杀朕大臣,侵朕国土,以下犯上,十恶不赦!”
“何况,朕前日诏天下四夷诸国:敢有伤朕子民者,虽远在天涯海角,朕以必遣大军诛之!卫氏依然明知故犯!书云: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就算朕能原谅卫氏,上帝也不原谅他们!沧海君深明大义,拨乱反正,朕心甚嘉!”
南闾信连忙出列跪下来,拜道:“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唯有世世代代为汉室忠臣,为汉室社稷效死,方可报陛下厚遇于万一!”
对南闾信的话,刘彻并未放在心上。
安禄山给高力士添过脚趾!
努尔哈赤还是李成梁府中的奴隶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只有穿中国衣冠,用中国文字,行中国礼仪,起码三代后才不会反噬汉室!
因此,对濊人贵族,刘彻自有准备。
无非就是用荣华富贵,收买其心,以礼仪制度,束缚他们的手脚,用文化教育,洗脑他们的后代。
这些措施与之前汉室历代对待那些‘归义候’的措施时一样的。
刘彻唯一的改变,就是依然让这些濊人贵族享有奴役和统治他们的部族的特权。
让濊人成为汉室的打手和急先锋。
当然,为了防止出现类似安禄山、努尔哈赤那样的恶狼,刘彻准备,拔掉濊人可能咬向汉室的牙齿。
枪杆子里出政权!
只要濊人贵族没有兵权,那他们就翻不起浪来!
因此,刘彻对南闾信道:“卿拨乱反正,归义中国,朕颇为嘉赏,卿即为中国臣民,朕之子民,中国制度与法治,卿就要多多了解,朕的大臣,新丰令张汤素来博学,且对汉律颇为熟知,朕已经诏他前来,卿可时常向其请教汉律汉法!”
张汤连忙出列,拜道:“臣谨奉陛下之制!”
张汤的出现,对于在座的其他人,却不啻是个重要的信号。
新君终于要开始在九卿中安排他的心腹了吗?
许多人心里想着。
现在张汤是一千石的新丰令。
新丰是大县,人口两万多户,还是关中的县治。
这就意味着,张汤在资历上已经符合了晋升两千石的标准。
这次天子委派张汤来给归义的濊人贵族上法治课,事了之后,这就可以算是政绩了。
然后,等到今年十月,考绩之时,张汤再混个最高等级的评价,岂非就够格出任九卿衙门中的某个部门的丞令了?
这样稍微过渡一年,那么,张汤就要成为汉室历史上最年轻的九卿了!
无数人目光灼灼,盯着张汤,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张汤对这一切坦然受之。
他自明白,这个差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天子曾经轻口对他说过,要他去新丰历练三年,才有大用。
如今,一年都没到,不太可能会调回长安。
然而,有了这个功劳在手,三年后,他或许可以直接接任某九卿衙门的主官——或许这其中需要到某个衙门镀金,但,那也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
三年时间,就成就九卿,这在汉室历史上,只有现任的御史大夫晁错可以媲美了。
张汤又对南闾信一礼,道:“新丰县令汤见过沧海君!”
南闾信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但能让汉天子都亲自介绍的,岂是等闲人物?
他连忙回礼道:“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不得不说,单单以礼仪而论,南闾信确实已经有些汉室文人的模样了。
刘彻看着这一切笑而不语。
濊人的总人口,大概是二十五万左右,以十丁抽一计算,大概能拉出两万人。
这就意味着,汉室在东北方向,多出一只两万人规模,还不用负担军费的军队。
将来无论是对匈奴下手还是继续对更向北的方向征服,都很有帮助。
当然,仅仅依靠制度钳制濊人,刘彻觉得还是不够保险。
他在世时,自然能保证濊人听话顺从,但万一日后出现个不孝子孙,脑残了,松开了他束缚在濊人身上的枷锁,那有着汉室供养,训练的濊人一旦反噬起来,危害性绝对不小于后世濊人的亲戚倭人。
“看来,朕还是得学山姆大叔调、脚霓虹的手段啊!”刘彻心中想道。
濊人的地盘,必须有汉军驻扎!
即是监视濊人内部的某些可能出现的情况,也是一种震慑。
当然,分化拉拢,永远不让濊人内部出现一个统一的声音,也是刘彻要努力的方向。
历史证明,无论是五胡也好,后来的辽西夏金蒙古满清也罢,只要他们内部还存在着异己者,那他们永远无法对中国构成威胁!
对付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还是满清的经验最为成功。
看看满清统治下的蒙古草原,无数个王和部落,在最大限度上,成功的控制了那些桀骜不驯的游牧民族。
第457章 奖励生育
当然驻军最大的好处,还是在于能悄悄的消化掉濊人,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后世,二战时,米帝大兵千里迢迢来到英吉利。
可怜当时英国大兵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土,不是在欧陆与**拼命,就是在机场、港口、雷达站和舰船上,留下一大堆寂寞的深闺怨妇与可爱少女留守。
嗯,结果就是二战结束后,当英国大兵回到家中,纷纷发现自己喜当爹了……
根据英国人自己统计,二战后的婴儿潮中,至少三分之二的英国beby的老爹是米国大兵……
至于后来米帝驻扎在霓虹和思密达,也没少为当地的人种dna库丰富一二。
霓虹那个没节操的,甚至直接就上了慰安所创收。
而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用屁股都能猜到,汉军入驻濊地后会发生什么?
当兵三年,老母猪都能赛貂蝉!
别说濊人妹子中有些漂亮的存在,就是全是凤姐,大兵哥们也不会嫌弃。
而对濊人妹子来说,嫁给汉人,是她们唯一的上升通道。
只有嫁给汉人,她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摆脱为奴为婢的命运!
“民族融合,最终还是得靠大棒说话!”刘彻在心里寻思着。
顿了顿,刘彻自己在心中补充一句:“这是真理!”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从今以后,地球上再也没有了濊人这个民族,失去了文化多元性什么的……
刘彻对此嗤之以鼻。
这个世界,这个地球,倘若只剩下一个民族,一个文明,或许会变得更和平更安全。
总比五个大块头,手里全部拿着能互相毁灭对方n次的核弹头,相互大眼瞪小眼好多了。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哲学家就已经提出了解决战争,永久和平的最佳方案——天下大同。
刘彻在比较了他所知的所有文明与民族后,深深的觉得,天下大同的这个理想,只有汉人才最合适承担。
只是……
这条道路注定了任重而道远。
刘彻估计,即使是最理性的情况,也需要一千年,甚至永远不可能实现。
但,最起码,也得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不是?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不幸消亡的民族与文明?
谁会记得他们?
或许历史会偶然提及一下,某某地区n年前生活过某个民族……
但除了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谁关心?
这样想着,刘彻隐隐觉得,已经知道了自己穿越重生的意义所在。
“汉人乃天选之民,朕身为天子,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中国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朝上国,最起码也要独霸东亚,殖民南亚!”
这个理想难吗?
看上去似乎很难!
但在差不多两百年前,有位欧罗巴的天之骄子,统帅他的军队,从西方而来,一路跨越山与海,大漠与戈壁,建立起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横跨亚欧的大帝国——亚历山大帝国。
至今,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军的后代依然广泛的生存在整个西亚、南亚以及中亚。
甚至,还有着由这些人的后代所建立的国家。
譬如,后世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大宛,就是希腊-马其顿军事贵族的后裔所建立。
还有大夏也属于希腊人后裔建立的政权。
在更远的西亚,此时,希腊化的现象更加严重。
安息以及大秦(罗马)都是希腊化的国家。
假如此时有卫星地图的话,那么很轻易就能发现,即使距离亚历山大东征已经过去两百年,但马其顿-希腊军事贵族们在欧罗巴-亚洲的广袤土地上,播撒了无尽的种子。
只是,亚历山大命不好,死的太早!
他倘若再活个十年八年,稳固自己的帝国,甚至不需要维持统一,那么,恐怕现在汉室出门都能碰到一个希腊化的城邦国家……
亚历山大这个死基佬短命鬼都能办到的事情,假如刘彻办不到,那刘彻就可以自己给自己贴个穿越者之耻的标签了。
当然,想完成这个伟业,摆在刘彻面前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难题,就是打垮匈奴。
只要打垮或者击败匈奴,迫使其西迁,那汉室不仅仅可以独霸整个东亚的霸权,更可借口追击匈奴,沿着匈奴人迁徙的步伐,一路西行,将殖民地向着中亚、南亚、西亚甚至欧罗巴延伸。
哪些太远的地方,刘彻不需要掌握。
只要将文明传播过去,建立殖民地,通过收买、分化、拉拢还有条约等种种方式,汉文明就能在当地扎根下来,然后逐步的靠大棒武器,后宫兴国,来实现统治。
这样想着,刘彻仿佛看到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中华文明圈。
以中国本土九州为核心,无数的卫星分封诸侯殖民地环绕,在最外围,仆从国与藩国林立。
不同于亚历山大帝国。
这个文明圈以文化认同以及朝贡体系为核心。
只要做到这一步,刘彻觉得,他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看来,朕要发布诏命,鼓励生育,为未来殖民做好人口准备了!”刘彻想着。
在这个世界,人口就是话语权。
若是亚历山大的帝国,当年能有几千万马其顿或者希腊人,那么,今天刘彻要考虑的恐怕就是跟匈奴结盟,共同面对白人的侵略,希腊化的威胁,而不是考虑灭了匈奴,独霸东亚。
更别想什么殖民印度,后宫兴国了。
因此,酒宴之后的第二天,刘彻就召集了九卿和御史大夫、丞相,在宣室殿中闭门商议了整整一天。
到翌日,也就是考举第二轮的开始之日,刘彻下诏宣布鼓励生育,跟之前汉室天子鼓励生育的诏书不同。
刘彻这次再也不拿假大空的内容以及模糊的奖励来忽悠人了。
他拿出了真金白银来诱惑天下人。
根据他的这道诏命,从即日起,天下夫妇,假如在婚后五年内,不能生育两个以上的孩子,那么,每年口赋加征一倍,且不得享受包括授田、假田以及假租税在内的诸多朝廷给贫民的福利。
这就意味着,孩子生得不够多的话,那么这对夫妇就要遭罪了!
而有惩处,自然就有奖励了。
按照诏书规定,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夫妇,可以获得一年免征田税与口赋的福利。
生育了四个孩子的,可以获得两年的赋税徭役全免的待遇,并且可以优先得到朝廷授田以及假田的机会。
生育了五个孩子的夫妇,除了可以享受三年免徭役赋税的待遇外,还可以迁徙至关中,已在关中居住的,则能获得五千钱的奖励。
家庭拥有十个以上孩子的丈夫,除了可以获得以上优待外,在六十岁后,可以获赐几杖,成为三老人选。
第458章 人口倒逼战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子诏书一下,关中首先震动,随即天下震动!
刘氏政权的支柱,广大的中小地主阶级,首先对这个天子的诏书表示了欢迎。
因为,很明显,这个诏书最大的收益对象,就是他们。
贫民和黔首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阶级,别说是生四个五个了,能养大两个孩子,就已经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只有地主阶级才有那个余力来养大更多孩子。
但大地主贵族官僚阶级,并不需要天子诏书中的所谓奖励。
他们指缝夹里随便漏一点出来,就比那个奖励多多了!
只有广大的中小地主阶级们有那个能力养育大量的后代,并将他们拉扯大。
然而,即使是中小地主阶级,想要养大四个甚至更多的孩子,也是非常吃力的。
更何况,孩子一多,将来分家时,会是一个大问题。
不知道多少小康之家,就因为分家,一下子跌落到了平民黔首的地步。
所以,汉室民间有着非常广泛的溺婴传统。
不止是女婴会被溺死,便是男婴,假如出生的日子不吉利,哥哥们已经够多了,等等原因,也会被溺死。
而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出生率非常高。
这就导致,每年实际上都有大量的婴儿,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被自己的父亲、祖父亲手溺死。
民间将这种行为称为不举。
残忍吗?
确实残忍!
然而,愚昧或者说理智,主导了人们的这种行为。
尽管士林舆论一直在鞭笞这种愚昧自私的溺婴行为,但收效甚微。
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人权概念,更不存在母婴保护法律。
父杀子,天经地义,无可违逆!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假如有办法,谁愿意亲手去杀自己的孩子?
而且多数家庭还存在着一年杀一子的悲剧传统——出生率太高了!
刘彻的诏书,毫无疑问给了那些饱受杀子折磨的家庭一个解脱的方向。
他们终于能有理由说服自己和族人,养大那些呱呱落地的婴儿,而不是将他们遗弃或者溺死。
毕竟,对于中小地主来说,免徭役赋税,优先假田甚至迁徙关中,赐几杖,这些都是很有诱惑力的。
而且,一个儿子,只要养大了,就是一个壮劳力——大多数中小地主家庭,都是亲自下地劳作的——坐在家里收租的,那都是真正的地方豪强,与官府勾结起来的恶霸。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后来的汉光武刘秀。
刘秀没造反前,读过书,游过学,但他更下过地,拿过锄头。
而刘秀家族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祖父至少还曾有过贵族的头衔,是货真价实的刘氏宗亲。
两天后,刘彻又在这道诏书上补了一刀。
他命令丞相、御史大夫,在汉律中加了一条,并将这一条法律放到了官员考绩的条目下。
这条法律是这样说的:凡有四百石以上,子嗣不及三人,皆课殿,又,凡有不举者,皆罢!
这条律法一出,顿时好评如潮。
舆论皆以为是仁政。
当然偶尔有几个不合蟹的声音嚷嚷着说什么此乃秦法。
但没什么人鸟他们。
秦法?
整个汉律就是山寨的秦律……
不管怎么说,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刘彻觉得,至少可以在未来十年到五十年内形成一股婴儿潮。
将整个汉室的人口,推向一个新高。
最起码,在二十年后,刘彻觉得,汉室人口应该能达到大约一千万户,约七千万左右的水平。
五十年内实现人口破亿的伟大构想!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只要人口破亿,那就几乎等于是发明了原子弹。
你要知道,假如五十年后,汉人人口成功破亿,那么,很有可能其他生活在地球上其他地区,包括南极洲的人类加起来,可能也没有汉人多!
如此巨大的人口数量,足够刘彻完成将来的殖民计划。
当然,假如人口真的破亿,不,甚至只需要达到一千万户的水平,汉室的压力,也会变得巨大无比。
到那个时候。
摆在刘彻面前的,估计就只有两条路了。
一条是用铁与血,剑与火,去为自己那些嗷嗷待哺的子民开拓生存空间。
另外一条……
在农业社会,特别是在这个农业技术相当原始,连铁器都还没普及开来的时代,七千万人口,以目前汉室的土地状况,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炸弹。
仅以时下最普世一夫五口百亩模式来计算,养活这七千万张嘴巴,至少需要十二亿亩土地,折算成后世的面积,应该是六亿亩左右。
后世中国有着完整开发的国土,但耕地面积却不过20亿亩。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刘彻就知道。
假如他不能帮自己的子民弄到足够的生存空间,足够多可以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后代的土地。
那么,以中国百姓的传统,他们是绝对不会愿意坐在家里等死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是中国农民活不下去了的真实写照。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到那个时候,就算圣母再多,他们要是不想被农民杀全家,就只有跟着刘彻,一起去征服异域,殖民印度了。
而只要能养活这些新生的子民,再配以汉室的民兵训练体系,稍作改良后,出台一个动员机制。
到那个时候……
汉人就可以一个局部动员,拉出上百万把刺刀教欧罗巴鬼畜做人。
真正的投鞭断流!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人口就等于国力,等于税收,等于战斗力。
只要能养活那个数量级的人民,那么,汉室朝廷必然能得到充足的税收以及足够的人力物力去进行更大规模的建设与创造。
“这大概算是西汉版本的人口倒逼战争了吧?”刘彻站在北阙的阁楼上,远眺着长安的风光。
但这个计划最后能完成到什么地步,刘彻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底。
毕竟,这个时代是医学的荒漠,新生儿出生率高,死亡率更高!
而且疾病横行,像后世的小病流感和已经几乎杜绝的鼠疫,在这个时代,却是真正的杀手,每年夺走无数人的生命。
在这个时代,人类是相当脆弱的。
譬如,东汉末年,战乱与风寒联手制造了‘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惨剧。
甚至贵族地主阶级,也成批的死去。
便是现在,刘彻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考验。
前世的经历让他知道,十余年后,汉室将迎来立国以来最大的天灾!
这是一个地震+干旱+鼠疫的超级组合。
它在一年之内夺去了上百万条生命,造成了大半个中国一片素白。
这个超级组合,在前世,迫使汉室不得不下令,禁止喂养牲畜粟米,甚至连官员的衣服,都做出了严格的规定,可想而知,这是多么大的灾难!
好在刘彻是穿越重生而来,因此,他此时可以避免这个悲剧再次发生。
他清楚的记得,这个超级灾难在哪里开始,在哪里达到高潮,又在何时结束。
因此,刘彻已经开始布局了。
一个最明显的信号,就是刘彻下令,将上庸县南移,尤其是上庸县城,直接迁徙到远离龙门断裂带的地区。
前世,上庸县大地震,持续二十二天,几乎将整个上庸夷为平地,死难者数以万计。上庸县县城更是成为了一堆碎石瓦砾。
这场超级地震,以刘彻估计,最起码,也有八级。
但它并非是全部的地震。
只是大陆板块活跃时期的一个小小写照。
除上庸外,汉室一年之内遭遇了其他四场大规模地震。
汉中郡、衡山国以及云中郡成为重灾区。
河东郡,河西郡以及关中受到严重冲击。
更可怕是,地震之后,或者说地震的空隙中,干旱与鼠疫横行,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刘彻就记得清清楚楚,前世,面对这个灾难,整个汉室都是手足无措。
朝廷不得不宣布几乎等于后世的紧急状态,对粮食和布匹以及食盐进行严格管制,对灾区进行强制隔离。
此事,在后世史书上,不过是一句‘为岁不登,禁天下食不造岁’的记载。
但作为过来人,刘彻知道,在前世,这个巨大的灾难,就是击垮他那个本来还可以撑几年的皇帝老爹的罪魁祸首。
这场超级灾难后的第二年,皇帝老爹就驾崩了。
而现在,刘彻必须感谢上苍,让他有重生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登基后,就不断的通过各种动作,来为这个还有十几年就将到来的超级灾难做着准备。
迁徙上庸只是其一。
将大量的地震灾区的百姓,迁徙到安全的东北以及朝鲜、南方的吴楚,这些工作也都已经展开了。
当然,各自借口也都有不同。
而且,暂时来说,动作幅度都很小。
但还有十几年时间,足够刘彻赶在灾难降临前,撤出灾区大部分的人口。
至于剩下的,不愿走的。
刘彻是皇帝,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走!
“不过,此事将来,恐怕会成为朕神化的标志性事件!”刘彻摸着下巴想着。
这几乎都不需要去想。
这就是神迹!
是君权天授的最佳证明!
恐怕此事之后千百年,刘彻可能会成为神话传说中的一部分。
第459章 儒家的困境
进入八月后,气温明显的回落了。
长安,不再那么炎热。
甚至,就连中午时,也有徐徐微风吹来。
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长安城两宫之一的长乐宫,再次喧哗了起来。
去甘泉宫避暑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回到了她们的权力核心之上。
每日,都有着数不清的大臣贵族,想尽了办法,想要挤进长乐宫,去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露个面。
同时,太皇太后的回归,给予了儒家派系沉重打击。
本来,儒家一系,是想在今年的考举中大干一场,争取取得击败当政的黄老学,成为显学——至少要让人看到儒家的力量。
一开始,儒家的计划确实很顺利。
在所有的参考士子中,儒家各派系加在一起,几乎占了将近六成!
换句话说,其他法家、黄老、墨等学派的参考加起来,也没儒家的人多。
人多,就是力量!
只要最终在政治上不出漏子,儒家毫无疑问,就将成为本次考举最大的赢家!
更能在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肌肉,同时,获得更多贵族、重臣的重视。
只是……
偏偏就在政治上出了漏子!
鲁儒这根搅屎棍,充分的继承了他们的前辈的搅屎精神。
把大好的局面,搞出了一团糟!
公羊学派和燕诗派系花了将近五十年,才扭转过来的形象,被鲁儒们一夕毁灭!
表面上看,斗殴事件,天子是各打五十大板!
即杀了那些杀人的游侠,又给予了鲁儒一系的闹事者严厉的惩处。
但实际上……
现在的儒家各派系,真是宁肯天子放过那些杀人的游侠!
因为,首先,将堂堂读书人跟一群目不识丁的丘八放在一起,本身就是掉身价的事情。
这也就罢了!
没面子就没面子罢!
但偏偏,经过秦人改造的关中,有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传统。
甭管自己内部打成什么样的猪脑子,面对外人,关中人向来没话说,撸起袖子先干一架再说!
更别提游侠这个成分复杂,背景深厚的群体了!
关中的游侠,跟关中的地主、商人以及贵族阶级,存在着一个诡异的共生关系。
许多游侠实际上就是某些大人物的黑手套,用来做那些不适合自己去做的脏事。
天子砍了三个游侠的脑袋,流放了十几个,徒刑了七八个。
游侠们不敢恨天子,只好把矛头对准了惹事的儒家。
在关中的游侠看来,死掉的那几个兄弟,都是被儒家害死的!
他们可不管,你公羊派其实跟鲁儒派除了读的书差不多,但实际上无论思想还是行为,都完全南辕北辙。
更麻烦的是,就连关中的百姓也觉得,这个事情是鲁人对关中人的挑衅……
而游侠们又有着各种各样的渠道,能跟那些肉食者搭上关系。
而朝廷的肉食者们,大部分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关中人——虽然绝大部分的贵族大臣都是移民,但他们都把家安在了关中。
于是,在这一连串奇妙的化学反应后。
当窦太后从甘泉宫回到长安后没两天,她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论起对儒家的不满和敌视,窦太后绝对是汉室所有太后中最极端的一个!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也瞎了,心眼更是小的跟针眼一样。
去岁辕固生对她的冒犯,让她一直就耿耿于怀,铭记于心。
对于鲁儒的猖狂和傲慢,她更是厌恶无比。
想想看,你若是一位虔诚的宗教信徒,笃信着自己的信仰,但偏偏有另外一个家伙在你面前疯狂的攻击你的信仰,还作死的宣扬自己的信仰比你的信仰高级一万倍。
你会怎么着?
恐怕一个巴掌将这个可恨的家伙扇出门去都是轻的了!
但你若是一个国家的大人物呢?
将这个家伙挂路灯,都已经算得上是仁慈了。
偏偏辕固生好死不死的就干了这种事情。
这要是能让窦太后心里舒服那才怪了!
对儒家来说,更糟糕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此事,于是,儒家组织起来的游说团队中,辕固生的大名赫然在列。
然后,此事,又被有心人给捅到了窦太后面前。
窦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再与刚刚得知的鲁儒闹事的消息一对照,顿时就是火烧雷霆崖。
当下就把刘彻叫过去训了一顿。
倘若只是这样,刘彻做做样子,象征性的给予儒家一些不疼不痒的惩罚,这事情,合合稀泥,大概也就过去了。
可问题是,当考举第二轮的成绩单公布后,这事情,立刻就不可避免的滑向了儒家绝对不希望看到的一个局面:在总计三千人的第二轮考举士子参考人数中,儒家各派系加起来,共计有一千八百余人。
而第二轮的成绩单一公布,晋级的一千五百名士子中,儒家占了差不多九百人!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第一轮考举,你们儒家占了大头,那也就算了!
毕竟贵族勋臣集团的子弟,没几个人愿意去基层吃苦,大家都盼望着在长安的九卿衙门或者某个安逸的部门当官。
但,你们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一些吧?
第二轮你们还要占掉一半位置?
叔叔能忍,婶婶都忍不得!
你要知道,汉室现在的贵族勋臣阶级中,有超过八成,都是黄老学的拥护者!
利益矛盾加上政见不同,立刻就让整个贵族勋臣阶级将炮口对准了儒家,猛烈的轰炸起来。
而作为朝中,除了黄老学外的另外一个大派系:法家,一看到儒家居然来势汹汹,一口就要吞掉考举大半的官职。
法家的巨头们也坐不住了!
道统之争,路线之争,意识形态之争,不会有人客气,更不会有人去讲什么君子风范。
于是,朝野之间,反儒舆论迅速成形。
而且来势汹汹。
在刘彻意识中,几乎能与建元新政废黩后,各派系联合起来打压儒家相提并论了。
一时间,关于儒家的各种黑材料与‘反动言论’,满长安的飞舞。
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儒家干过的丑事,肮脏事情,都被人翻了出来。
在这其中墨家贡献了将近七成的dps输出!
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墨家作为战国时期,与法家、儒家并列的显学,又岂是浪得虚名的?
墨家虽然式微,但它的传承没断!
别的不谈,一本《墨子》之中,就能找出许多儒家的黑材料了。
有的甚至直接深挖了孔夫子当年干过的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更直击孔夫子自己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表现。
有图有真相,有事实,有例证,甚至还有时间地点人物。
即使这些都是捏造的,但儒家想洗白,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这些事情的证人名字叫墨翟!
更麻烦的是,这些事情跟之后孔夫子的徒子徒孙们的行径一一对照,然后,大家哦了一声,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也就罢了!
谁家没点黑历史呢?
涉及道统之争,相互抹黑对手,本来就是常态。
若是在以往,儒家可以或是高冷做一个‘吾儒门自有道理在此,此等言论空穴来风,不足为信’的模样,或是干脆不予理会。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洗地。
因为,只要没有演变成一个全国性的大讨论,这些问题就不可能对儒家造成半点伤害!
但偏偏,这次儒家犯了众怒,这次,他们就算想洗地,也没有人愿意听了。
这就跟后世网络上的公知们一样,你想辟谣,也得让这些家伙愿意听你得!
儒家的巨头们,在这来势汹汹的舆论面前,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但,只要不是白痴,所有人都明白:假如再这样下去,儒家别说崛起了,怕是立刻就要面临人人喊打的局面!
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苗头出现了。
朝野中,已经有些人在阴阳怪气的拿着高皇帝当年对儒家的一些言论说事情了,更有些急躁的家伙,干脆翻出了鲁儒当年站在项羽那边,顽抗王师的劣迹!
这事情倘若继续发酵下去,儒家五十年的努力变成一场空不说。
就是道统都有断绝的风险!
秦始皇可就干过焚书坑儒的勾当!
儒家不管那个派系,都绝对不愿意再次面临国家暴力铁拳的打击!
于是,颜异就被儒家当成了希望……
现在儒家的情况,真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的时刻。
倘若再争取不到天子的保护和羽翼,那些现在还在试探的各方势力,肯定会群起而攻之。
到那个时候,儒家最好的下场,恐怕也不过是跟墨家一样,
便是变成第二个名家,被人一口吞掉,成为法家或者黄老学的分支,也未可知!
涉及自身道统存亡,颜异不敢怠慢,立刻入宫求见天子。
颜异求见之时,刘彻正在清凉殿中陪着陈阿娇玩耍。
陈阿娇这个已经内定,不,已经确定的未来皇后,现在,一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很是天真烂漫的在刘彻的殿中嬉戏着。
对于这个表妹,兼未来的皇后,刘彻还是很怜惜和同情的。
因此,对她也极为宽容和宠爱。
这份宽容与宠爱,并非伪作,而是真情表现,因此,在旁人眼中看来,当今天子,对于未来的皇后,确是爱惜至极。
东宫对此非常满意!
陪着陈阿娇玩闹了一会,刘彻就得到了颜异觐见的消息。
“宣他进来罢!”刘彻抱起陈阿娇,走到龙榻上坐下来。
他与陈阿娇的婚期已经确定了,就在下个月的初六,宗正说,这个日子很不错。
但刘彻心里,却还是很别扭!
娶一个十二岁不到的loli,这简直就是犯罪!
因此,最近,刘彻有些心烦。
但,这种事情,对于刘彻的身份来说,顶多也就类似一个大概:吸烟有害健康,但我还是吸烟的苦恼。
刘彻真正关注的事情,还是最近儒家的境遇。
老实说,对于儒家的处境,刘彻一点儿也不同情!
杀人者人恒杀之!
论起独霸话语权,儒家可谓是真正的高手!
旁的不说,他们能把黄老学这样一个哲学与政治的思想派系逼成一个装神弄鬼的宗教,在人类历史上,这都是头一遭的。
甚至连实用性极强的法家,都不得不披上一层儒皮,来忽悠人!
而他们自己内部的撕逼,更是让人膛目结舌。
牛李党争,新旧党争,浙党、晋党、东林党,中国历史上,不断刷新政治下限,教育人民什么叫为了政治斗争可以牺牲国家、民族的,就是这些家伙的徒子徒孙。
因此,看到儒家围攻,刘彻心里还是颇有些暗爽的。
但,作为皇帝,刘彻却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影响国家的政策和战略。
那样的话,他跟牛李党争,新旧两党以及他所最不耻的东林党有什么区别?
况且,平心而论,儒家在中国的政治版图中的地位,还是非常重要的。
在地方行政以及教育普及还有文明进步方面,儒家的作用,都不可替代。
因而,刘彻实际上已经决定,让儒家在这次围攻中过关了。
不然,你以为,这朝野的舆论,为何至今还没有显现出要把儒家赶尽杀绝的姿态?
不是他这个皇帝压着,那些投机者,早就蠢蠢欲动了好不好!
但儒家想要过关,不付出点代价,却是不可能的了。
黄老派的贵族勋臣阶级跟法家联手起来,还有东宫的支持,关中地方舆论的倾向,想摆平这一切,老实说,错非刘彻是天子,更牢牢的把持了军权,换了其他人,恐怕此刻要考虑的,就是落井下石,顺应民意了。
即使如此,想要平稳的安抚那些来自各方的不满和意见,刘彻也不可能大手一挥,就直接保护儒家过关。
……………………
“陛下……”颜异一进殿,立刻就跪下来,哭了起来:“请陛下救救儒门罢!”
在颜异看来,儒家的情况,确实是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了。
仅仅是东宫,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了儒家所有派系的头顶之上。
从东宫流传出来的太皇太后对儒家的恶意,已经是昭然若示。
据说连天子,都因此被太皇太后训斥。
至于朝野舆论,对于儒家更是非常不利!
游侠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关系网络,在整个关中,对儒家进行了无差别的各种黑。
偏偏墨家还拿出了真材实料,一个个例子和故事,说的栩栩如生,让人如临其境。
而儒家在楚汉争霸时期,将屁股放在项羽那边,更成了儒家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的污点。
毕竟,在所有的学派中,只有儒家是曾经明火执仗的公开与高皇帝对抗……
而黄老学与法家趁机落井下石,更是雪上加霜。
此刻,整个儒家,可没有小猪朝后,独霸朝野舆论的霸气。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北方,尤其是关中,却没有多少影响力,对军队和上层贵族,更是几乎没有半分影响。
在这样的形势下,儒家的许多派系,都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了,整个儒家的思想与定位,都需要再次调整!
这对儒家来说,并非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
从孔子至今,实际上,儒家的思想体系,已经是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别说孔子,就是子夏、孟子从坟墓里爬出来,也未必认得。
是以,经过这个打击,儒家内部的聪明人们,迅速的开始评估起自己的思想与行事方针,许多人开始进行调整,以更适应关中地区的贵族和上层统治者的需要。
这跟董仲舒观察了小猪的思想后,立刻修改自己的体系,送上‘天人感应’这个大礼包一样。
这是儒家几百年下来,进化和演变的结果。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不单单是物种,思想也是一样。
旁的不说,便是后来的天朝,天朝太祖倘若有一天从坟墓里爬起来,你看他还能认识那个新世纪的天朝不?
便是太宗,估计都可能会有再上井冈山,打倒反动派的冲动……
刘彻并不知道,儒家已经开始了自我革新和自我演变的准备。
但他知道,儒家必须改变。
不仅仅儒家,未来,黄老学、法家、墨家乃至于农家都需要自我的改变,来适应未来时代的发展。
世界,总是在不断前进的。
去年可能还是很先进的东西,到了明年,恐怕就要烂大街。
刘彻希望,汉室的思想界,能一直保持活力。
因此,他才希望百家争鸣。
不然,以他自己的喜好,他肯定全力扶持法家,考举也会向法家倾斜。
毕竟,不管是黄老还是儒家,都会自己的想法和小动作。
但法家不会有。
法家只会听皇帝的话,哪怕,这个皇帝是个白痴笨蛋暴君,下的命令都是错误百出,可能导致天下动荡。
对刘彻这样有着先知先觉的重生穿越者,法家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那样的话,刘彻很清楚,充其量,自己的成就也最多是个秦始皇,人亡政息,二世而终。
第460章 刘彻的问题
看着哭哭啼啼的颜异,刘彻眉头拧了起来。
“哭什么哭?”刘彻哼哼两声:“天还没塌呢!
颜异立刻破涕为笑,聪明如他,自然听出了天子的意思。
只要天子愿意救儒家,儒家就还有希望!
当今这位,虽然登基不过半年,但实际上,却已经掌握了局面。
军权在握,民心也有。
地位和权柄,几乎已是不可动摇。
然而,颜异转念一想,立刻又想到:陛下迟迟不在此事之上表态,恐怕也未尝没有想借此事,敲打我儒门一二的意思……
这样想着,颜异就不禁恨不得把鲁儒派给开除出儒家。
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嘴炮忽悠外,没有半分长处的家伙,儒家内部本来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就有很多。
这次,鲁儒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更是让许多人彻底的恨上了这帮家伙——虽然许多聪明人都知道:其实,儒家被围攻,与鲁儒的作死行为,干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要儒家在考举中表现出了现在这样强势的地位,那么,其他派系必然会群起而围攻。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春秋战国数百年的历史上,是层出不穷的。
但,很多事情,人们知道了也会拿着明白装糊涂,特别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篓子,肯定要找个背锅的。
总不能说,儒家的学子太多了,才导致其他人围攻吧?
这话只要有人敢说出来,立马就会被人打成猪头。
于是,鲁儒立刻就成了这一切最好的背锅侠。
反正,儒家内部的其他派系,现在已经基本达成默契了:鲁儒是个坑,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颜异到底是年轻,还没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况且,他本是齐人,还是颜回的嫡系后裔,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兄友弟恭,长幼有序这一套,因此,对于鲁儒,颜异心中还是感觉比较亲切,想要拉一把,抢救一下。
是以,颜异并未如他的长辈们所希望的那样,在刘彻面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鲁儒身上。
“陛下……”颜异眼巴巴的看着刘彻,不停的磕头:“陛下乃圣人,明见万里,思及万世,臣本不该多言,以逾臣子本分……只是,如今,黄老、法家狭众怒,以区区数人之失,尽归臣之儒门,所谓矫枉过正,以偏概全,莫过如此!”
“臣闻,如今市井已有民谣,歌曰:一考举,十人中,八人为儒……”颜异低着头,委屈的道:“臣以为,或许,就是如此了……”
刘彻嘿嘿的笑了两声。
什么民谣嘛?
现在才几天?
就有这样的民谣出现了?
朕怎么没听到风声?
再者说,这汉室的民谣,大凡被拿到台面上讨论的,哪一个不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只是,这是游戏的潜规则,也是臣子们少数几个能直白的告诉皇帝:哥,您这个政策有风险啊,是不是要改改的途径。
这也算是汉室历代天子的一个优点了: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蠢笨如元成那样的昏君庸君,也要重视来自最基层,直接反应民间呼声的声音。
当然,重视归重视,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说一套做一套,向来就是统治者的拿手好戏。
刘彻哂笑一声,道:“朕不是秦始皇!”秦始皇焚书坑儒,搞得儒家上上下下鸡犬不宁,道统几近断绝,刘彻的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无论怎样,儒家的存在,不会改变,相反,他这个皇帝,还会支持儒家,继续发展。
颜异闻言,大喜,叩首道:“臣代儒门上下,谢过陛下!”
刘彻摆摆手,道:“别急着高兴!”
刘彻嘿嘿两声,抓着陈阿娇的小手,道:“儒家这次各派搞得事情确实太大了!”
何止是大啊!
早在考举第一轮结束后,刘彻看到统计出来的士子分布,就知道,要出大事了!
儒家人多势众,这五十年来,更是不断的传播自己的思想。
除了关中因为是黄老派的大本营,贵族大臣不怎么喜欢儒家那一套,只有公羊派的思想渗透了些进来以外,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儒家的触角不断的延伸——甚至就连南方的三越,北边的匈奴还有东边的朝鲜,都有这些家伙的足迹。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天下的读书人,有文化知识的阶级,不说百分之八十,至少,百分之七十是儒家的人!
这与儒家实行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的授业方式,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儒家,哪怕是个奴隶,只要你愿意听讲,他们也不会拒绝你的旁听。
像公孙弘——一到四十岁了,还一穷二白,只能靠养猪为业的屌丝,胡毋生也愿意将其收录门墙,甚至资助他学习的费用。
还有朱买臣,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更大的悲剧——公孙弘好歹还有个窝,有个家,朱买臣就纯粹是个无业流民,只能靠友人接济生活。
但是,历史上,已经官居中大夫,食禄两千石的严助见到他,丝毫也没有轻慢,反而将其举荐给了小猪。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许多。
毫不夸张的说,在现在这个时代,在后世高高在上,标榜为清贵雅人的儒家,在此时,算得上是最接地气,同时对平民最平等,最宽容的学派。
这也是儒家后来能成功的原因!
你换了法家或者黄老派,想要独尊自己看看?
恐怕连当官的人都凑不齐,整个基层立刻就要瘫痪!
毫不夸张的说,历史上,儒家的独尊,是因为他们布局几十年,耕耘几十年,播种几十年才收获的果实。
但,儒家此刻冒头,却是有些早了。
现在,黄老派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实力依然强大,依然垄断了汉室政权的话语权。
法家则已经崛起,开始进入一个鼎盛时期,人才辈出。
特别是刘彻的忽然即位,使得大批法家的大臣得到了重用和提拔。
像郅都,像赵禹,像张汤,都在事实上已经是一方巨头,晁错更是位居三公之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家在考举上的表现,就好似一个开了嘲讽的mt,瞬间就拉稳了仇恨。
黄老学和法家的人又不蠢!
叫你们儒家占了今年六成的考举名额,下次岂非是要占到八成九成,甚至全部囊括了?
这样下去,二三十年后,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弄死你丫的先!
就算弄不死,也弄个残废出来!
而且,儒家过去的一些行为,也让法家和黄老派非常警惕。
当年儒家在齐国坐大,成为显学后,立刻就对墨家和农家、法家下手,几乎将这三个学派在齐国赶尽杀绝。
就是汉室成立以来,儒家在他们的优势地区,如齐、鲁、楚也是出了名的排外。
别的学派的弟子,在齐鲁楚,几乎就是处于一个被所有人排挤和歧视的存在。
有着这些前车之鉴,黄老派和法家,只要不蠢,就知道,为了自己的学派和理念,这儒家,绝对不能放纵它!
对这些事情,刘彻这两天已经差不多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刘彻也找汲黯和张汤聊过了。
他深知,现在,黄老派和法家对儒家的这次爆发,可谓是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任何放松。
因此,刘彻想和稀泥是不可能了。
代表旧贵族勋臣元老势力的黄老派跟代表了新兴官僚资本阶级的法家,是不会允许儒家抢走本来属于他们的蛋糕的——更别说放纵儒家骑到两者的脑袋上。
此时的儒家也不像小猪朝时的儒家,已经渗透进了汉室朝野,遍及基层——建元新政虽然废黩,但,期间,大量的儒家子弟进入了官场,虽然窦太后扫清了中央的儒家势力,但地方上,却因为没有肃反,结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窦太后驾崩,儒家立刻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更加惊人,就连法家,都不得不审时度势,采用儒皮法骨的模式。
而此时,儒家除了在齐鲁地区坐大外,其他郡县的大权和基层官员,却都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于是,儒家在黄老派和法家面前,才会显得如此的软弱。
颜异听了刘彻的话,也自垂头。
这次儒家确实是吃相太过难看了!
尽管,是公平竞争,但颜异心里,却也很别扭。
这天下没有傻瓜笨蛋,也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儒家这次一口气吞掉六成以上的考举名额,其他学派,不眼红,不嫉妒,不嫉恨,那才是有鬼了!
但他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儒家愿意放弃这次考举的一些名额吧?
这话颜异只要敢说,回头,儒家内部的巨头就能把他颜异给开除,甚至就是他的家族,也会开除他的颜氏族人地位。
因此,颜异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刘彻看了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不能太过苛责颜异了。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一个颜异能做主的。
在刘彻看来,儒家这次想过关,不吐出什么来,是不可能了。
然后,刘彻还想看看,儒家内部,到底有没有聪明,有没有识时务的俊杰。
因此,刘彻看着颜异,道:“卿回去,告诉儒门上下,就说,朕近日读书,有一议不解!朕读贾长沙《过秦论》,闻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此议,朕甚不解,请儒门诸贤试论一二!”
说完,刘彻就不管颜异,抱着陈阿娇,朝外面走去。
“嘿嘿……”刘彻走出大殿。
那个问题可不是胡乱问的,而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在历史上,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叫刘庄,谥号曰明,乃是东汉王朝的学霸级皇帝。
这个问题,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云龙门之问!
咳咳,跟唐太宗观史齐名的典故哇!
问出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刘彻打算参与到儒家的变革中,亲手来改造儒家。
而儒家的人同意还是不同意,就会体现在答案中。
刘彻觉得,儒家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想不答应都不可能!
况且,就算没有现在的局面,刘彻放话要改造儒家,他们能拒绝吗?
假如说历史就是一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那儒家就是一张被人随意折叠的纸。
历代统治者一会把它折成一个纸飞机,一会又把它变成一个纸飞船,或者干脆做个纸团抛来抛去。
而儒家只能被动的接受统治者的调、教。
所谓思想,所谓理论,所谓政策,最终,都要服务于政治,服务当前世界的社会。
不能做到的,统统会被淘汰!
颜异却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他虽然也算个学霸级人物了,但到底年轻了些,政治经验稚嫩了些,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头绪,只能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去。
第461章 博弈(1)
夜幕降临,尚冠里的街坊坊门徐徐关闭,厚重的木门锁死了这个居民区的进出通道。
只有持有内史衙门签发的特别令符或者来自更高层的命令的人,才可以在夜晚进入或者走出这个地方。
倘若是长安其他的居民区,此时,人们差不多都已经准备休息了。
但在尚冠里,依旧灯火通明。
作为长安城除却戚里外,达官贵人最集中的地区。
尚冠里常常是彻夜灯火通明,如同白天,纸醉金迷的贵族大臣们在这里争相炫富。
但今天,尚冠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些窃窃私语通过各家的下人相互传播。
“陛下今天黄昏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有人如是说。
“今天陛下见了颜异……”对方投桃报李,将这个秘密也说出来。
“哎呀,可惜了……”又有人叹息着,惋惜着。
很快,这些人就四散而去,仿佛只是出来与邻居家的同僚联络感情一样。
尚冠里的更夫和巡夜的士卒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通常大多数高层的秘闻都是这样被人知晓的。
看上去,这一切都很和谐。
但在某些阴暗的角落中,一个又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却如同毒蛇嘶鸣一样的尖叫了起来。
“陛下为何要放过儒家呢?”有人很不甘心。
历来,政治的清洗,总能造就一批功臣,用别人的血,来成就自己的地位,从来就是政治斗争中不二的发达途径。
这次儒家被围观,落井下石的人中,未必没有抱着用儒门的血来帮自己上位的人。
“派人去拜访南皮候,探听一下东宫的反应,还有,枳候那边也派人去问问……”一些人冷静的做出决断。既然天子要保儒家,那么,就先要搞清楚东宫是怎么想的?
若是天子摆平了东宫,那么,自己不妨做个红脸,来个雪中送炭,顺便刷些声望。
绝大多数混政坛的人,早已练就一身登峰造极的变脸术,对他们来说,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做。
他们就如同食腐生物一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好处。
当然,倘若天子也护不住儒家,那么,他们立刻就会化身恶魔,扑上去,在儒家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南方的儒家地主官僚阶级,这些年来,可是已经肥的流油了!
但,这些声音相对于主流的掌权者,却不过是些杂音而已。
丞相周亚夫此刻就凝神望着坐在他面前的袁盎。
袁盎于周亚夫,亦师亦友,受袁盎影响,周亚夫的立场,其实是偏向儒家的。
袁盎同情甚至于立场倾向儒家,这在汉室不是什么秘密。
他与晁错的斗争延绵了将近二十年,如此漫长的相互角力,自然让人能看清楚他的屁股。
“陛下今日召见了颜异,让颜异问儒门一个问题,然后,黄昏时刻去了东宫……”袁盎自然是消息灵通,而且,他知道的消息,远比其他人详细、具体,他轻轻笑着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抿了一口:“此刻陛下都还在东宫呢!”
袁盎说这些话,意思自然很明显。
周亚夫听着,却是一言不发。
袁盎看着,只是笑笑。
周亚夫的脾气,谁不知晓?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周亚夫以河东太守的身份领军驻扎在细柳抵御匈奴入侵。
著名的细柳营故事因此诞生,周亚夫借此名动天下,并顺理成章的成为天下名将,细柳营铁军之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宗孝文皇帝是个好脾气的天子,为人豁达,胸怀宽广,对周亚夫在细柳营给予他的难堪,并不以为仵,反而称赞有加。
此后,对周亚夫更是器重无比,力排众议,将周亚夫从河东太守提拔为车骑将军,临终遗诏,更命为中尉,为新君羽翼。
先帝在位时间比较短,期间对周亚夫更是信重无比,几乎将整个汉室的军权都交给了周亚夫,使其可以节制天下兵马,驱使三十六路将军。
因而,周亚夫的脾气,也是日复一日的强硬。
在此刻的袁盎看来,周亚夫犟起来,颇有些像一个被娇惯了的小姑娘,但凡天子稍稍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罢工。
老实说,袁盎觉得,周亚夫再这样下去,一次两次,当今天子或许还忍得。
但时间久了,必是取死之道!
作为朋友,袁盎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一份力,帮助周亚夫弥补一些他犟驴脾气上来造成的缺陷。
更现实的考虑则是,没有周亚夫,袁盎根本斗不过晁错。
特别是经过了去年那次几乎掉脑袋的风波后,晁错的行事和举措,都老成稳重了起来。
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开始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一次,他没有在那么饥不择食的选那些跟他不对路,只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新兴的法家官僚,如张汤、宁成等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靠近晁错。
就连已经被任命为河南郡郡守的故中尉、故中郎将,先帝的苍鹰郅都,这些天都与晁错有着很密切的互动。
法家的官僚出现了明显的抱团趋势。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法家必然成为政坛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是以,袁盎很清楚,他与晁错的斗争,必然将长期化,复杂化,并且持续下去。
这样一来,来自周亚夫的支持,就不必可少了。
无论个人感情还是政治利益,都决定了袁盎不能看着周亚夫这个他最大的盟友和靠山如同先帝时的丞相申屠嘉一样,最终依着自己的个性,白白恶了天子。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丞相还在生天子的气?”袁盎呵呵笑着。
“哼!”周亚夫冷哼一声,对于这个事情,他是越想越不爽的。
夷狄内附,哪里能保留其酋长贵族的特权?
哪怕天子对其加以制约也不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现在看来,似乎挺美,但将来万一子孙不孝,重演戎狄祸乱中国,岂非又要去找一位齐恒公一位管仲?
万一要是当时中国不幸没有齐恒公、管仲这样的英雄,那后世子孙岂非就要‘被发左袵’去山里当野人了!
周亚夫深深的觉得,自己作为丞相,深受两代先帝厚恩,应该履行自己作为丞相的职责。
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临终遗诏中对他的安排那样:事有不便,可用周亚夫为将。
在周亚夫的理解中,这就成了他的生命和生存的任务:尽一切可能将所有对江山社稷不利的东西,铲除!
第462章 博弈(2)
袁盎向来很聪明,而且嘴炮无双,能把死的说活。
他见了周亚夫的反应,立刻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周亚夫生平最为重视的,就是太宗皇帝的遗命,那,从这个方面下手,是一定能揪住周亚夫的牛鼻子,让他乖乖听话。
“丞相……”袁盎笑着道:“请恕我直言,您现在这样与陛下拗气,实乃不智!”
“太宗孝文皇帝临终托付丞相,仁宗孝景皇帝也托孤于丞相,两代先帝,将江山社稷,少主安危,托付丞相,丞相如今却为了与陛下拗气,而不理政事。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地下有灵,恐怕会有不安罢?”
周亚夫终于动容,只是,一时半会,他也还没办法说服自己。
袁盎察言观色,立刻趁热打铁:“况且,丞相若是袖手不理政务,依陛下的脾气,恐怕会用其他人来理政,若是贤达,丞相固可无忧,但倘若是赵高李斯之辈,丞相岂非就是大汉社稷的罪臣了?”
“天子年少,想法多,丞相作为托孤大臣,应该辅佐、匡正,辅佐天子走上正道才是!”
周亚夫脸上的寒冰终于消融,他正色对袁盎一拜,道:“辛袁公规劝,不然,某入歧途,尚不自知也!”
对于周亚夫来说,辅佐天子,匡正天下,就是他的使命。
而且,此时回想起来,好像当初天子对濊人的安排,是用的试验这个词语,还说过摸着石头过河这样的话。
换句话说,其实天子,也不过是年轻,想尝试尝试。
这也是刘氏天子根深蒂固的血脉遗传了。
譬如先帝即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削藩,终于酿出吴楚造反,齐鲁不稳,燕赵动荡的局面。
至于先帝年轻的时候……
周亚夫想了想,似乎比之今上更加活泼,更加爱折腾……
“罢了,即为刘氏臣,吾就要适应……”周亚夫心里想着,之前因为濊人的事情而产生的疙瘩,终于消去。
袁盎却是目光灼灼,盯着周亚夫,道:“丞相既已想通,那某这就准备连夜入宫,求见太皇太后!朝中大臣就拜托丞相去联络了!”
周亚夫点点头。
身为丞相,周亚夫有权力把九卿和各衙门的千石以上的官员,全部喊到自己的丞相府开会。
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了东宫强逼天子排儒甚至灭儒的事情,身为丞相,周亚夫可以拒绝在诏书在副署,从而使其失去法律效力。
当然,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东宫震怒之下,换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
真要那样的话……
东宫的政治声望,可就全毁掉了!
汉室虽然实行两宫制,在以孝治天下的政策下,东宫握有着制衡未央宫天子的权柄。
但,自吕后以后,东宫从未有过插手政治的先例——当年枳候薄昭被逼自杀,当时执掌东宫的薄太后,却始终一言不发。
薄太后死了亲弟弟,况且都不插手,现在,东宫要是敢直接插手政治,恐怕立刻就要引起整个元老勋臣列侯阶级的反弹——诛吕氏,可是元老列侯勋臣阶级们的政治成果,任何想要颠覆这一政治成果的人,都要面临整个阶级的反扑。
还有各地的诸侯王,也不会容忍再出一个吕后来杀刘氏子孙。
是以,周亚夫根本毫无畏惧。
当然,东宫那边,能说和,最好说和。
周亚夫并不希望看到一场空前的政治灾难。
………………………………
与此同时,儒家各派系在长安的代表,齐聚在尚冠里的另外一处宅院之中。
与会者,大多数是儒家的少壮派,当然,也有些巨头级别的博士。
只是,总的来说,年轻一辈居多。
颜异坐在左首的一侧,将白天天子让他转告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以后,各自低头沉思。
贾谊贾长沙的名篇《过秦论》是每一个有志于官场的人年轻人必读的一篇文章。
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人会对《过秦论》陌生。
甚至许多人都能倒背如流。
只是,天子的问题,却是问的相当刁钻,甚至,可以说是诛心!
许多人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听了这个问题后,没多久,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儒家对于过秦论的看法,倒不如说是在问儒家:在立场、原则、理念和朕之间,你们选那个?
更明确一点的话,这个问题的核心就在于,天子想知道,儒家是否愿意根据他的意愿来调整自己的理念!
但仅仅是片刻,许多人就做出了决定。
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将自己的节操给丢掉了!
儒家向来就是诸子百家中扔节操扔得最快的人。
想当年,春秋之时,孔子周游列国,不就是想要得到重用,执政一国吗?
之后数百年,儒家换下来的皮,可绕地球一圈!
从孔子,到子夏,再到孟子,再到之后的荀子甚至荀子的弟子李斯。
儒家其实是一个一直在不断屈就统治者的学派。
时至如今,儒家更是分成了无数个思想近乎南辕北辙的派系。
譬如公羊派和谷梁派的思想理论,简直就是水与火的区别!
是以,在诸子百家中,其实,儒家是最有活力也最有未来,最有前途的学派。
因为,他们可以三百六十度,随心所欲,调整自己的理论来适应统治者的需求的学派。
从这个方面来说,儒家,其实是一个现实主义学派,讲究的是拿来主义,什么东西,能帮助他发展壮大,他就不会介意将之吸纳。
于是,大家伙们刷刷刷的拿起笔墨,在竹简上挥洒了起来。
能直接呈递给天子看的文字,可是值得每个人都去拼命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最后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然后,大家排着队,拿着自己的答案,恭敬的呈递到一个人的面前,口称:“学生某某,请大人斧正一二!”
此人,姓赵名绾,乃是申公的弟子。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先帝时礼聘的未央宫讲师之一。
算得上是当今天子的老师,也是在场众人中,应该最了解今上性子的人。
当然,也有人拿着自己的文章,拿去给颜异看,请其参谋。
只是,赵绾这边,人更多,大家的期望值也更高。
毕竟,给天子当过老师,教导过天子读书识字,而且出身名门大家的赵绾,无疑比颜异这个黄毛小子更值得信赖。
但赵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不耐烦。
这次风波,他所在的鲁儒派,简直被人打成了猪脑子。
外人指责也就罢了,就连儒家内部,居然也排斥鲁儒一系!
他的师弟王臧,本来也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结果,这些连通知都不给!
倘若他不是教导过天子,恐怕,也没有与会的资格了。
只是,心里虽然不爽,但,赵绾还是知道轻重的。
这个难关,是需要整个儒家一同去面对的。
所以,他也就耐着性子,强忍着不发作,反而露出笑脸,一个个的翻看。
但这不看还好,一看,赵绾就肺都快给气炸了!
天子的问题,是关于秦王子婴的,距今也不过六十来年,许多的资料和传闻,都是现成的,而且,当世还有着从那个时期活下来的老人。
只是,具体到答案上,那就是八仙过海了。
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答案都出来了。
这让赵绾看的五脏六腑都要起火了。
鲁儒是最坚定的原教旨主义者,也是井田制和崇古派的大本营。
在鲁儒看来,周制才是最完美的制度。
可其他儒家派系的看法,却是各种各样了。
甚至有的,完全背离了孔夫子的理论。
“乱弹琴!”赵绾的情绪,终于被一个孟子的徒子徒孙写的文章给气炸了。
“君臣父子,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赵绾拿着那份竹简,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气愤,终于被这个竹简上的文字给点燃了,然后就是大爆发:“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民贵君轻,无稽之谈!”
或许后世一提起儒家,孔孟向来不分家。
但在如今,孟子一系与孔子一系的儒家,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而且,孟子的思想跟墨家的思想一样,是被主流排斥的,大抵属于一种小众的冷门。
汉室朝廷虽然承认孟子的先贤的地位,今上还曾经下诏准许给孟子立祀。
但至今,有关孟子的著作,依然没有被正式承认为经书。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曾经给天下的学问排了一个名次。
《诗》《书》《孝经》《道德经》这些是属于最顶级的学问,给予经学博士的待遇。
而《孟子》则是传记博士,属于不入流。
刘氏的天子,也看不上孟子的学问,贵族们更是视之为洪水猛兽,甚至比起墨家的那套更为防范。
毕竟,民贵君轻,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岂能推崇?
老实说,没把孟子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杀光,所有有关孟子的文字全部毁灭,刘氏天子,已经很宽容了。
而在儒家内部,因为一些夙怨,鲁儒一系向来就敌视孟子。
因为,绝大多数的鲁儒,都是地主、富商和官僚。
想要他们承认,人民凌驾于自己的脑袋之上,那还不如拿把刀子杀了他们!
但,在意识形态方面,不会有人认输,也不会有人屈服。
更何况是面对宿敌?
那个孟子的传人,毫不畏惧的直面赵绾的怒火,平静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吾本以为赵君曾为天子师,天子曾说过:杀朕子民,如伤朕臂膀,这样的话,想来赵君当不同于其他鲁儒,想不到……”
这人摇头道:“一丘之貉!”
当今天子的甲子诏谕,受到鼓励和鼓舞最大的,其实就是孟子一系的各个分支。
许多人都在甲子诏谕中闻到了一些让他们精神亢奋的东西。
以民为本,就是孟子一系的思想核心。
这人也不例外,于是,在听到甲子诏谕后,他立刻兴冲冲的跑来长安,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可惜,他在长安,并无什么朋友,更麻烦的是,敌人倒有一大堆。
不仅仅普遍的舆论对他敌视,就是儒家内部,也视他为洪水猛兽。
这次要不是鲁儒们闯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甚至都没办法出现在此。
他回头看了看满室的其他儒家同袍,发现他们也都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中也是一凉。
“终究,还是无用武之地啊!”他心中想着:“或许,我该回乡,教导子弟,传授门人,不该来长安趟这浑水!”
他参加了考举,可惜,连第一轮都没过……
他不认为自己的学问和见识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应该是吾在卷子上写的那个孟子派系的名字让考官直接抹掉了吾……”这是很有可能的。
汉室政权,对于孟子思想,可谓是严防死守,除了太宗孝文皇帝在世时曾经任命过一位专门治《孟子》的传记博士外,孟子一系的学者,从未在汉室有过其他任命。
先帝时更是干脆连传记博士都不给了……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竹简,颇有些心灰意冷的道:“既然诸君不意与吾为伍,吾也就不打搅诸君的兴致了,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说着就拿着自己的行囊往外走。
但刚走出门口,他就感觉好像有人追着他来了。
他回头一看,却见到今天聚会中的巨头,当今天子的心腹,也是儒家的希望,颜异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叫住他,道:“先生请留步!”
颜异喘了口气,躬身稽礼,道:“敢问先生贵姓?”
“不敢,区区林旬……”这自称林旬的男子想了想,郑重的对颜异道:“思孟学第七代传人!”
所谓思孟,指的是孟子以及其授业恩师子思先生。
当世一般认为,孟子的思想是传承与子思,而子思的思想来自孔子。
当然,鲁儒是坚决不承认的。
颜异笑了笑,对林旬道:“在下颜异,斗胆唤您一声师兄!”
林旬闻言,有些不可置信。
当世,还有儒家巨头愿意与思孟派系平等交流甚至给予尊重吗?
但颜异的表情却非常郑重,他躬身道:“不知师兄可愿将大作与异一观?”
第463章 猜疑
长乐宫,歌舞升平。
与外界的猜测不同,此时,窦太后假寐着躺在榻上,刘彻则跪在她跟前,小心的为其捶打着,陈阿娇则坐在窦太后的臂膀中间,亲昵的依偎着自己的外祖母。
对付窦太后,刘彻可谓是就轻驾熟了,老太太本来就耳根子软。
想前世,袁盎能几次三番说动这个老太太回心转意甚至连韩安国都能让其改变心意……
更何况,刘彻还有着意想不到的助力——梁王刘武。
儒家被围攻,刘武算是汉室高层中最焦急的那位。
这位文青皇叔,对儒家那一套颇为推崇和喜欢,手下的臣子,也几乎是清一色的儒门出生。
因此,实际上,当刘彻来到长乐宫请安的时候,刘武已经差不多将窦太后搞定了。
刘彻带上陈阿娇过来,说些好话,给个台阶,这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过去了。
当然,老太太撇不下脸面,还是撂下了一句:“天下社稷,是皇帝的天下社稷,哀家一个瞎眼老婆子,不会去搀和,省得外人说哀家后宫干政……”
刘彻自然是好话、马屁不要命的说,直到说的老太太脸上寒冰消逝,露出笑容。
摆平了窦太后以后,刘彻立刻就乖巧的主动给她按摩。
窦太后也很喜欢刘彻这么伺候她。
在她看来,即使是先帝和梁王刘武这两个亲儿子,也没这么伺候过她——梁王刘武最孝顺的行为,也不过是亲尝汤药,早晚问安……
这让窦太后不禁有种儿子不如孙的感慨。
刘彻却不敢怠慢,一边给窦太后轻轻按摩,松弛筋骨,一边小心的试探着道:“皇祖母,孙儿听说,陈须表弟好像就要年满十六,可以加冠了?”
窦太后闻言,却有些迷糊的道:“似乎是吧?”
还是陈阿娇在旁道:“皇帝表兄说的没错,大兄今年九月就要加冠了呢!阿父已经在给大兄准备加冠礼……”
窦太后不免尴尬的笑了笑。
刘彻低着头,也很是腹诽了几声。
别的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唯独窦太后与馆陶是掉了个个。
在她们眼中,陈阿娇才是珍宝,至于陈须和陈蟜这两个同样是刘嫖所出的儿子,却与路人甲乙丙丁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堂邑候陈午这位堂堂的大汉外戚,更只是一个播种工具……
老实说,这种奇葩的观念与理念,让刘彻有些毛骨悚然,几乎以为是看到了后世的李唐公主们。
不过话说回来,刘汉公主,可比李唐公主的战斗力强多了……
但,刘彻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准备一下了措辞,然后道:“陈须表弟加冠成人,孙儿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不如,封其为列侯?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刘嫖的两个儿子,不论窦太后怎么看待,都是必然会被封侯的!
这其中关系的是窦太后自己的脸面以及尊严!
想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曾有意要封窦太后的两个兄弟为候。
但是,朝野舆论的反应比较大,太宗孝文皇帝见势不妙,果断卖队友。
此事,直接导致了窦长君在世时没有得封。
这个事情,一直是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
也让窦家的逼格不是那么高大上。
这丢掉的脸面,不用人提醒,窦家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回来。
陈家的两个儿子封侯,就是窦氏找回自己脸面的最佳途径。
只是……
“这样一来,整个军功勋爵名田宅系统,就要彻底被朕玩坏了!”刘彻心里叹息着。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基础来源于军功换爵位换土地换妹子。
但刘氏历代天子一再的破坏这个体系的根基。
太宗孝文皇帝公然将爵位作为商品出售,等于打断了这个体系的脊梁骨,先帝也不含糊,多次的将列侯这个最高荣誉和地位的爵位,授予那些根本就没有立过功的外戚。
刘邦那句‘非有功不得候’的誓言彻底成了一句空口白话。
但在表面上,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依然苟延残喘。
现在,刘彻提议敕封陈须那样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公主之子,等于是加速了这个体系的崩溃。
可以想象,天下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
特别是那些在边关的将军们——感情我们出生入死,还抵不上人家投胎投的好!
但刘彻更清楚,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走到今天,实质上已经破产。
与其费劲心思去复活这样一个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的制度,倒不如另起炉灶,推行一套新的军人荣誉与爵位的制度。
所以,刘彻对于在已经垂死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上再捅一刀,完全毫无压力。
窦太后闻言,却是笑着道:“皇帝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用再问哀家了,哀家不过是个瞎眼老太婆……”
话虽如此,但刘彻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窦太后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愉悦了。
事实证明,即使是身居金字塔的最顶端的统治者,也是能够被收买和贿赂的。
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不能被收买的人,只要你开的价格够高,就是上帝也能被买通!
所以,窦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也就顺理成章了:“皇帝以后就不要再派人或者自己来给哀家读那些奏折了,哀家只要皇帝能秉持太宗皇帝,先帝的教诲,就心满意足了,那些虚权,哀家不在乎!”
这话,刘彻知道,大抵是半真半假。
窦太后信奉黄老无为之说,喜欢清静,并不爱政务,这是事实。
但这个世界有谁不爱权柄?
刘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建元新政是怎么完蛋的!
更何况,即使窦太后是真心实意。
但,有些事情并不在怎么做,而在怎么说。
刘彻恭敬的道:“皇祖母,这怎么行?朕还年少,难免有些地方把握不到位,若无皇祖母在旁指点匡正,朕若有什么行差踏错,岂非就将令社稷不安?还请皇祖母收回成命!”
窦太后果然只是试探,她顺驴下坡,道:“既然皇帝这么说,那哀家就再为皇帝出些力气罢!”
刘彻闻言,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道:“诺!”
对付窦太后,这半年来,刘彻可谓是费劲了心机。
许多的事情,刘彻都没有特意去瞒着。
绝大多数时候,窦太后总是能见到所有的奏折。
但关键在于,当刘彻有什么不想让窦太后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将关于那事的所有消息全部封锁或者以春秋笔法带过。
窦太后哪里见过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段?
是以,她一直以为,刘彻这个天子对她相当孝顺和尊崇。
不止事无巨细皆向其汇报,更难得的是,即使她去甘泉宫避暑,未央宫也每日派出使者,运送奏折,向其汇报。
窦太后也曾起过疑心,于是,找来了南皮候窦彭祖以及魏其侯窦婴对证,结果发现,天子什么也没隐瞒……
于是,从此,窦太后就彻底的对刘彻放心了。
这才是未央宫与长乐宫至今关系和睦,没有闹出任何矛盾和对抗的关键——要知道,即使是先帝,也未必有当今天子这样的孝顺。
但窦太后怎知,过去半年,刘彻至少有七八件事情,没有让其知道。
当然,纵使有人要使坏,在窦太后面前打小报告,也是没用的!
与过去半年成千上万的事务相比,天子偶尔疏忽,没有就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请示东宫,也是在所难免的。
倒是打小报告的人,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挑拨两宫,离间汉室血亲,一旦出现,就是要灭族的!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刘彻就要大刀阔斧的做一些改变了。
这些改变,有些窦太后未必会赞同。
刘彻想了想,还是得给窦太后找些事情做,让她无暇分心去关注朝政,省得跟这次一样,被人挑唆着想要插手朝政,甚至把他这个皇帝叫来东宫训斥!
你要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自己会被另外一个人随时叫过去一顿臭骂!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祖母,也不行!
当然,刘彻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这些想法,在外人眼中,他这个天子,确实是个极为孝顺的天子,刘彻服侍窦太后和薄太后,几乎与太宗孝文皇帝当年服侍薄太后一般。
祖孙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只是刘彻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即将开始的对朝鲜的征服战争中去。
虽然,现在朝鲜因为濊人的背后一刀,不止实力受损,而且内讧也开始出现。
根据传回来的情报,到今天为止,已经有至少八个朝鲜内部的实力派或者半割据的部族首领向汉室表达了愿为‘内应’待夷灭卫满朝鲜,枭首首恶后,他们希望‘能循濊人例’。
这些家伙赌咒发誓:‘倘若获准,永永为汉藩属’‘世世代代,为汉忠臣’。
刘彻只是看了几眼,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便是夫妻,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何况朝鲜这样的政权?
其内部的带路党,现在看来,简直就已经是充斥内外了。
这些提议‘愿为汉内应’或者‘先锋’的朝鲜贵族之中,甚至有着不乏王险城中的实权人物。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是现在的朝鲜王卫准的儿子……
倘若依次来看,这次朝鲜战争,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武装游行了。
但越是如此,刘彻越不敢大意。
历史上骄傲自满,目空一切,导致失败的战争还少吗?
更何况,朝鲜这疙瘩,可是出奇迹的地方。
因此,刘彻命令已经出发前往齐国准备纠集远征舰队出征的徐悍和正在准备出发的义纵,要求两者务必戒骄戒躁,宁可慢一点,也不能给卫满朝鲜任何可趁之机!
刘彻深深的明白:那些带路党,既然能背叛自己的君主和国家,自然也能在汉军的不利的情况下,反戈一击,一如后世苻坚手下的那些二五仔们一样。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刘彻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异族,心甘情愿的被汉族统治。
他们臣服,只是因为汉族的强大。
只要汉族稍微露出些衰落的迹象或者汉人内部出现一些照顾或者迁就他们的声音和势力,这些人反噬起来,可是毫不犹豫的!
别说是异族了,就是同文同种,也未必就是自己人!
譬如卫满朝鲜政权,其整个统治阶级,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汉人!
可这些家伙叛离了刘氏也就罢了,跑出去建国也罢了。
但忘了祖宗,丢了信仰,被发左袵后,却成为了比匈奴还要疯狂的反汉政权。
无论穿越前,还是重生前,这样的人,刘彻都不曾少见。
后世的呆湾,前世小猪手下那帮数典忘祖,投降匈奴的汉人。
正是这些经历,让刘彻明白:血统就是渣渣,认同才是关键。
有礼仪之大,谓之华,有服章之美,是为夏。
中国自古就不论血统,只论文化认同。
是以,现在,忽然一大帮家伙哭着喊着想要当汉臣,做汉人的狗腿子。
刘彻却很清醒的知道。
这些家伙,是靠不住的!
正想着朝鲜的事情,思虑着该怎么处置这一大堆忽然就醒悟了自己是汉臣的骑墙派,带路党。
殿外,一个宦官走进来通秉:“启禀太皇太后、陛下,太仆袁公持太皇太后所赐玉符求见!”
“玉符?”刘彻心中一动:“袁盎竟还有这东西……”
刘彻就不由得深深的看了眼窦太后。
汉室对于宵禁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入夜以后,别说是宫廷了,就是想出入自己家所住的居民区,也是有困难的。
历史上李广就曾被一个小吏给堵在门口,不许进出,丢了好大的面子!
当然,李广找回面子的方法也很迅速:他被任命为将军后,二话不说,就点名要那个小吏随军,到了军队里以后,李广这位儒将,传说的好人,马上就下令以军法杀了那个小吏……
这个故事被太史公记载在史记的《李将军列传》中,成为了整个李广列传中,李广为数不多的污点。
也昭告了世人:太史公写的东西,个人主观意愿其实蛮大……
此刻,刘彻咋闻袁盎居然还有着窦太后赐下的玉符,心中自然颇为震惊。
像这种可以无需命令和诏书,即可自由通行宫廷的信物,按道理来说,刘彻这个皇帝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
可问题是,刘彻在今天之前,完全不知道,袁盎还持有这样一件特殊的通行信物。
有一就有二!
刘彻迅速的想到,应该还有更多的,他所不知道的这类特殊信物在外面。
这就意味着,倘若发生了什么事情,窦太后能立刻让她的亲信心腹以及羽翼与她马上取得联系。
“姜还是老的辣啊……”刘彻心中想着:“看来,朕应该关注一下这个事情,摸清楚,到底还有几个类似的信物在外了!”
怨不得刘彻这样小心翼翼。
实在是窦太后可是汉室历史上仅次于吕后的强势人物,连小猪都被她软禁过!
第464章 孤儿军
袁盎即来,刘彻于是就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未央宫去了。
至于袁盎会与窦太后谈什么,刘彻倒是不怎么关心。
回到未央宫后,刘彻就把剧孟和义纵叫了过去。
“宫禁从今以后改一改,传朕的命令,各宫门卫尉,司马与巡查校尉身边,各置一监察校尉,监察校尉不归五官中郎将与中尉、卫尉管辖,命令少府在尚书侍郎之下增设一监察尚书,食禄八百石,让宁成去当这个监察尚书,监察尚书职责统管各监察校尉,由朕直辖,各监察校尉人选,自羽林、虎贲两卫中挑选,每三月轮换一批!”剧孟与义纵一到,刘彻就立刻下了命令。
“诺!”义纵与剧孟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见刘彻表情严肃,立即就应了下来。
羽林卫与虎贲卫,成立的目的,就是为天子保驾护航,排除障碍。
而且,南北两军在事实上,也确实是受天子垂直指挥的。
无论卫尉官还是五官中郎将、中尉,都是不受丞相、太尉指挥,直接听命于天子的。
刘彻却是坐下来,冷静了一会,摆摆手,道:“算了,方才朕说的话,两位爱卿就当没听过罢!”
虽然他确实有着一万种理由和方式把类似政委和监军的监察校尉安插到东西两宫的每一个宫禁卫队中,对长乐宫和未央宫实现完全掌握。
但,却极有可能激怒东宫。
而且,就目前来说,吃相也会太难看了些。
皇帝固然唯我独尊,但正是因为这样,刘彻才要仔细权衡每一个命令,尽可能的做到不因私人感情而冲动。
历史上小猪能任性,那是因为小猪把这天下看做他自己的玩物。
但刘彻不能任性,因为他知道,这个天下,不是他自己的玩物,而是千千万万个家庭,无数个子民赖以为生的国家。
国在家前,一个好皇帝应该要化家为国。
义纵和剧孟,还是弄不明白,天子为何忽然又取消了命令。
但作为军人,他们依旧还是立刻躬身领命:“诺!”
刘彻站起身来,很满意的看了看两人。
这才是军人,这才是忠臣!
也不枉他一番苦心栽培和重用了!
“监察校尉一事,暂时先在羽林和虎贲两卫中推行罢,依旧命令少府在尚书台下设置一监察尚书,总领监察校尉,还是让宁成去干这个监察尚书……”刘彻想了一会,又改变了主意。
皇帝的善变,此刻在他身上一显无疑!
因为刘彻发现,他一时气急脱口而出的那个命令,似乎有着能演变成宪兵,最差也能变成锦衣卫的潜力。
而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不能没有特务,不能没有内部安全机构和外部情报机构。
所以,他决定,先在羽林和虎贲两卫做个试点看看。
“诺!”义纵与剧孟依旧还是一拜,接受了命令。
“善!”刘彻点点头,吩咐道:“两位爱卿坐罢!”
因为是密议,所以殿中此时是没有仆役的。
义纵与剧孟各自找了个蒲团,坐下来。
“义纵,羽林卫的将士们,可都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了?”刘彻待他们两个坐下来就问道。
此去朝鲜,山高路远,即使一切顺利,羽林卫的将士们,恐怕也要半年后才能回到长安了。
汉室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比起后世明清的后勤甚至民国时期壮丁们的后勤都要好很多。
少府就有着一个职责,是专门给军队制作干粮以及便捷调味品的。
刘彻曾经去视察过类似的军粮制作作坊,结果发现,总的来说,少府制作的军粮和调味品在安全性和卫生方面没有问题。
制作的干粮,都是选用粟米,蒸煮后晒干再蒸煮,重复数次后得到的类似砖头一样的干粮。
通常,只要烧一壶开水,然后从干粮上掰下一小块,就能吃饱了。
当然,口感和营养方面自然是没法保证的。
除此之外,这种干粮几乎没有缺点,能适应无论干燥、寒冷还是炎热、潮湿任何环境,且能长时间的保质。
少府的储备中,有许多军粮醋布。
甚至,少府还有一个官仓,专门储备类似晒干了的臭柑橘以及枇杷干、杏干等物资,专门供应远征的军队,用来熬水,给士卒补充各种维生素。
所以,后世网络小说里说的什么古代军队都有夜盲症什么的,至少在秦汉是不符合实际的。
去年的吴楚之乱,光是夜袭和反夜袭的战斗就发生了十几次。
交战双方都不存在夜盲的士卒。
至于春秋战国时期,夜袭更是成为了常态。
譬如吴越笠泽之战,就是经典的利用夜袭,击败准备不足的强大敌军的战例。
其后田丹火牛阵破燕,光复齐国,也是夜袭的经典战例。
甚至陈胜吴广起义,也是在晚上举旗的……
之后,小猪与匈奴的战争期间,汉军出塞远征数千甚至上万里,倘若士卒患有夜盲症,那岂非是说,匈奴人只要夜袭,就能击败白天无敌的汉军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在秦汉时期,军队是不可能有夜盲症的,几百年的诸侯混战之中,早有人知晓了利用干果甚至果皮来给士兵补充维生素的秘密。
所以,在粮食上,刘彻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但大军远征,除了粮食外,军械和其他物资,也是重点。
刘彻针对汉军的某些不足之处,还是给了些意见。
譬如,这次出征,刘彻下令从少府的太医令哪里抽调了三十多名学徒和几个太医官随军出征,保障军队的医疗。
另外,绑腿也被刘彻下令作为标配发放给士卒。
自然,这些东西的准备和储备都需要时间。
义纵却是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禀陛下,按照陛下的命令,臣已经做好了一应出征准备……”说着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兴奋的神态。
汉室历史上,能以不到二十就单独领一路大军出征,义纵算是头一个了。
向上追溯的话,恐怕也就是秦代的甘罗十二岁拜相能媲美了。
刘彻看了他的样子,摆摆手,继续道:“爱卿此去,到了燕国,替朕去看看燕王的几个儿子,回来跟朕说说……”
现在的燕王刘嘉,已经是垂垂待死,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燕王世子是刘定国……
好吧!
这货可是人形自走炮,专业的德国骨科专家级大师,宗师级鬼父成就获得者。
刘彻并不怎么愿意让这货即位,然后给刘氏抹黑,丢脸,还让天下人笑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彻的弟弟们,也没几个省心的。
刘彻登基才不过半年,亲爱的弟弟们就已经干出了不少操蛋的事情。
譬如刘端,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害人了,前两天,刚刚坑死了刘彻派去看管他的王太傅。
另外,王儿驹上个月给刘彻添了个弟弟。
这也是个麻烦事情。
这个刚刚出生的弟弟的历史定位,对刘彻来说,可是一个需要极大魄力才能决断的事情。
废妃生的儿子,到底算不算皇子?
还有,先帝已崩,死后却多了个遗腹子,明年岁首祭祖,刘彻该怎么把这个事情禀报给列祖列宗?
还有,王娡姐妹,都有儿子,等将来小猪和刘彻新添的那个弟弟长大,要不要准许王娡姐妹依照惯例,随儿子们出宫做王太后?
这也是个麻烦事情。
放她们出宫吧,以王娡的脾气,在外面肯定要给刘彻添堵的,甚至,还有可能做出让先帝蒙羞的事情。
不放吧……
这舆论又交代不过去。
刘彻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年太宗孝文皇帝面对淮南厉王刘长时的无奈了。
这些事情,只是想想,刘彻都感觉头大无比。
但偏偏,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做决断,不能推给别人。
义纵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认真的点头道:“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将身下的案几上,拿出一份名单,交给剧孟,吩咐道:“这是本次考举两轮后,朕觉得可以调到军中的人,卿这几天抓紧时间,去找这些人谈谈,愿意入伍的,一律给予四百石待遇,作为将来的参谋培养!”
“诺!”剧孟点头。
这次考举溢出的名额,还是有些多。
另外,落选的人,也需要安抚。
也就是说要给条出路,不能让这些人长久的漂在长安,对社会的稳定造成影响。
正好最近刘彻命令五官中郎将卫绾整理汉室现在所有‘因王事而失孤’的儿童名单,发现,最近十年以来,因为平叛、抵御匈奴入侵,平定地方盗贼等原因而出现的孤儿人数几近万人。
单单是去年的吴楚叛乱就制造了数千的孤儿。
或许在其他官员眼中,这些孤儿,都是累赘和负担,但在刘彻眼中,这却是最佳的战士,最忠臣的士卒以及最可靠的人才来源。
后世小猪建立孤儿军,可是生生的撑起了后霍去病时代汉军的大梁。
因此,刘彻决意从少府拨款,由他这个皇帝来负责抚养和教育那些孤儿。
抚恤孤寡,本就是汉室政治正确的事情。
而由国家来负担那些因为‘疫于王事’而失去父亲的孤儿,舆论只会拍马屁而不会有任何异议,更能成为汉室日后宣传的重点,使得军人没有后顾之忧。
自然,这些孤儿将会被集中起来抚养,实行军事化管理,从小就让他们学习各种军事技能,并且接受忠君思想。
他们长大以后,立刻就是刘彻最坚定的捍卫者了。
目前,整个方案,刘彻已经跟少府还有内史都商议过了。
在上林苑中,将会专门腾出一个大概方圆二十里的地方,作为这些孤儿生活、学习和成长的地方。
自然的,这些孤儿需要人去专门管理、教育。
这次考举中的落选者,就成为了干这个事情的最佳人选。
只是,还需要进行甄别。
刘彻可不希望,有什么反动派(如吴楚余孽)或者鲁儒一类奇奇怪怪的家伙混了进去。
……………………………………………………
翌日,不是朝会日。
所以刘彻睡到差不多辰时才起来,刚刚做完晨练,王道就来禀报:“陛下,丞相求见……”
刘彻顿时嘴巴张的跟鸡蛋一般。
周亚夫这头犟驴,居然会主动来找他服软?
嗯,对周亚夫来说,主动求见,其实就是服软。
刘彻瞬间就有些感觉时空错乱了。
周亚夫这头犟驴,在前世给他的感觉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就连向来以隐忍闻名的皇帝老爹都曾被他气得不顾形象的吼出了:吾不用也!
在没当皇帝前,刘彻一直觉得,皇帝老爹对周亚夫太过刻薄。
可做了皇帝后,刘彻明白了,不是皇帝老爹太刻薄,而是周亚夫太过咄咄逼人了。
周亚夫的性格太强势,总认识自己是对的,皇帝是错的。
这怎么行?
老刘家从刘邦开始,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硬他更硬!
况且,皇帝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也决定了,皇帝必然是极端自私和多疑的一类人。
以刘彻自己的亲身体会,他有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某几个唧唧歪歪的家伙给咔嚓了。
刘彻微微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吩咐左右:“请丞相去偏殿,朕随后就来……”
周亚夫现在,对刘彻来说,还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强力辅助。
本来,倘若周亚夫真顶着不服软,刘彻都想着是不是找个台阶去跟周亚夫和好?
现在周亚夫主动上门,刘彻自然高兴。
一刻钟后,刘彻穿戴整齐,在宣室殿的偏殿,接见周亚夫。
“陛下……”周亚夫看到刘彻微微躬身致敬(丞相有特权,一般见面无需跪拜),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毕竟,前几天才刚刚闹翻,周亚夫脸皮薄,自然有些尴尬。
但刘彻却是出了名的没节操,他立刻起身,极为亲热的对周亚夫道:“丞相来啦,快快赐座……”
然后就眯着眼睛,仿佛与周亚夫从未争执过一般,一如往常,亲密的道:“丞相此来,可是有要事?”
周亚夫闻言,微微一愣,来之前,他设想过种种说辞,但,现在这些腹稿在天子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面前,全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陛下竟完全没有把前些时日与吾的争执放在心上……”周亚夫呆呆的想着。
那他这些日子的纠结和烦恼以及倔强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周亚夫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或者,吾只是想证明,吾比天子更有远见……一直以来,吾都是以为天子必然与吾一样……”
老刘家花了五十年时间,将天子永远正确这个概念深深植根在贵族大臣的脑海中。
效果大抵跟后世的***的太阳帝国一样,主体思想永远正确,白头山血统光芒万丈。
贵族大臣们信不信是一回事,言谈举止,必然是遵照着这一套来的。
而且,刘氏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打刘邦起,就讲究报仇不隔夜,谁敢得罪,必然报复回来。
公羊派的大复仇理论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断的为人接受。
而周亚夫深受这些思想影响,自然是一直认为刘彻肯定也在跟他怄气。
根据过去刘氏天子的性格,恐怕,生气程度还要严重一些。
周亚夫哪里知道,这个世界,当皇帝的,就没有一个会要脸皮的。
况且,在刘彻心中,跟周亚夫的争执,大抵属于真理大讨论的类型,他本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打算在将来让人改编成类似唐太宗与魏征一样的故事……
第465章 土化肥
刘彻送走周亚夫以后,拍了拍胸膛。
周亚夫来见刘彻,只是聊了聊朝鲜战事的安排以及岁首例行的上计工作。
对于濊人跟儒家的事情,周亚夫一字也未提。
但刘彻却知道,周亚夫实际上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谈濊人,是因为周亚夫谈了估计也没用,自己持保留意见就好,不谈儒家,是因为周亚夫知道刘彻是倾向拉儒家一把。
周亚夫刚走没多久,王道就一脸喜色的过来禀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方才墨苑杨毅来报,陛下嘱咐的化肥一事,墨苑诸贤已经试制成功!”
刘彻闻言,立刻就道:“摆驾墨苑,朕要亲自去看……”
刘彻不是崇祯,相信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墨家的人虽然节操满满,干不出类似后世天朝的科研机构那样谎报成果,骗经费骗职称骗政策的事情。
但难保下面的宦官还有官僚们不起这个心思。
凡事,还是防微杜渐比较好。
半个时辰后,刘彻御驾就来到了位于上林苑西南的墨苑之前。
因为考虑到墨家的人跟诸子百家都不怎么合得来,而且墨家研发技术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诸如噪音、污染以及大量的其他产物。
刘彻在选址的时候,就特地选了这么一个清静,远离长安喧哗的地方。
目前来看,这个选址还是很成功的。
不仅墨家很满意(终于能心无旁骛,全身心的投入到追求真理大道的事业中),朝野也很满意(眼不见为净),上林苑的百姓更满意(墨苑中的墨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散财一次,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住到农户家中,帮着干农活,整修农具,分文不取不说,甚至还自带干粮……)。
“陛下……”墨者虽然不信鬼神,不敬天命,但对于统治者,他们还是足够尊重的。
更何况,秦末战乱之后的这几十年的事实充分教育了墨家——离开了统治者的支持和扶持,墨家什么也不是!
“朕听说墨家诸贤已经研制出了‘化肥’?”刘彻一下銮车,立刻就问道:“带朕去看看!”
墨苑如今的话事人是杨毅的授业恩师,广陵人张季。
此人大概六十出头,但身材高大壮实,几乎与中年人无二,唯独头发雪白,脸上布满老人斑,看上去有种类似电影里的疯狂博士的味道。
但实际上,张季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
因为他的弟子杨毅的缘故,现在,张季被墨苑中的墨者公推为钜子。
算是重新将墨家这个已经分裂了五十余年的学派,重新统一了起来。
自然,如今负责迎接刘彻的,也是张季。
“陛下,请随臣来!”张季跪在地上拜道。
然后,他就带着刘彻,穿过墨苑的走廊,一路向前,来到了一处宅院的地窖之前。
刘彻到的时候,这个宅院已经是被负责墨苑安全保护的南军士兵团团保护了起来。
“陛下请捎带片刻……”张季来到那地窖前,趴下身子,带着墨者们,扒开地窖上方掩埋着的土壤,露出了埋在地下的好几个搪瓷罐子。
只见张季将其中一个罐子挖出来,然后,毕恭毕敬的捧着它,呈递到刘彻跟前,拜道:“陛下,此乃臣与河东墨者阳弋,结合河东当地老农的一个方子,改良而出的‘化肥’”
他将那被密封的搪瓷罐子打开,顿时,一股浓重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刺激的刘彻下意识掩住了鼻子。
只能说,这些科学家,果然都是政治上的白痴啊!
刘彻心里想着,但脸上却是乐开了花:这味道,他太熟悉了。
穿越前的尿素,貌似也是这么个味道。
嗯,久未清洗的茅房里大概也有这样的味道。
张季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刘彻的模样,他只顾着汇报:“陛下,此物,臣以人尿、熟石膏、水,以不同比例混合后,窖藏深埋十日而成……”
另外一边,杨毅也捧了个罐子,献宝一样的跪下来拜道:“陛下,还有此物,以牛粪、石膏粉混合后,深埋窖藏三日而得!”
说着他也打开了那个罐子,顿时,一股类似氨水一样得味道,呛入刘彻的鼻腔中。
刘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些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
但是,刘彻却知道,这些看似肮脏难闻的东西,将给汉室的农业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彻穿越前,化学成绩并不好,也早都全部还给老师了。
但,只听张季与杨毅的报告,刘彻也差不多知道,这两者‘化肥’应当是现在情况下最容易也最方便获取的化肥了。
虽然比之现代的化肥工厂,这种土法制造的化肥,不管是效果还是产量,肯定拍马都不赶不上。
但,有跟没有,那是两个概念。
有了化肥后,盐碱地也好,地力耗尽的土地也罢,都能重换新生。
更重要的是,化肥的增产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已经试验过了没有?”刘彻耐着性子问道,他现在能肯定,这两种’化肥‘肯定能对汉室农业贡献巨大的力量。
但,还是要做做试验,摸索出最佳的施肥方式。
“回禀陛下,臣等正是试验过后,确认这两物能对粟米增产有帮助,方敢向陛下汇报!”杨毅立刻答道:“还有,陛下前些时日与臣等提及的以矿物或者动物骨骼为肥料,臣等也在抓紧试验、研制,一有成果,立刻报于御前!”
“善!”刘彻终于抚掌大笑:“快带朕去看看,施过肥的庄稼,到底长势如何?”实际上却是,这两种’化肥‘的味道都不怎么好闻,刘彻虽然不嫌弃,但也有些受不了,毕竟,他锦衣玉食惯了。
“诺!”张季闻言纳头就拜。
墨家在经过了五十多年蛰伏后,终于得到了现在的这样的机会,能再次参与到天下大势之中。
这个机会,墨家上下,人人都想把握。
不求重现战国时期,儒法墨并称显学的辉煌,起码,也要成为一股能影响天下的政治势力,然后,再将墨家思想发扬光大,广收门徒。
而这一切,全都取决于眼前的这位大汉天子的态度。
因而,墨家上下,对于天子吩咐的事情,都是尽心竭力,用尽一切方法,以求天子更加看重。
现在看来,这个选择非常正确。
刘彻兴致勃勃的在张季一行的引领下,来到了墨苑附近专门划给墨家试验的几百亩地旁边。
这些土地并非只归墨家所有,同时,它们还是农家的试验田之一。
刘彻到的时候,几个少府的农稷官员,正在指挥着佃农除草和翻土。
现在,粟米已经接近收获时节了,农田里满是沉甸甸的粟苗。
刘彻一路视察过去,发现,粟苗长势都很喜人,而且颗粒饱满,基本上没有病虫害和杂草。
“陛下,这十亩地,是用过‘化肥’的……”张季领着刘彻来到一块不大的田边介绍起来。
汉室的田亩制度比较奇怪。
以纵一步横二百四十步或者一百二十步为标准。(二百四十步的是大田,一百二十步为小田,关中主要以一百二十步的小田为标准)
换句话说,汉室的田地,一般都是长而窄的模样。
所以,所谓的十亩地,其实宽度也就十步。
刘彻亲自下地,摸了一下据说施过化肥的粟米,然后,他再与旁边那些没有施过化肥的田地比较了一下,虽然施肥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没有在粟米种植开始就施肥,但两者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了。
施过肥的粟苗,明显穗更大,果实也更多,也更健康。
“传朕的命令,让少府令立刻来见朕!”刘彻喜不自胜的下令。
化肥这种大杀器既然已经出现,当然要立刻大规模的进行推广。
只是,这人尿还好说,牛粪的话就有些难度了。
而且,强行推广的话,百姓未必会领情。
还是先在上林苑试点比较好。
这样一来,这任务就得交给少府去办了。
今年秋收后,就让少府做好化肥的生产工作,争取明年开春的时候,能满足整个上林苑佃农的需求。
只要上林苑明年丰收,那么,这关中肯定闻风而动。
到时候,刘彻不需要宣传,也有着大把大把的人哭着喊着求‘陛下慈悲,赐予化肥’。
要是运作的好,这化肥甚至能成为刘彻手里的一张王牌,进一步的将关中的地主士绅阶级给绑架到自己的战车上。
一个时辰后,少府令岑迈赶来墨苑。
刘彻让墨家将化肥的生产技术以及制备方案移交给少府,同时,刘彻当然也毫不犹豫的重赏墨家。
钱帛田宅什么的,墨家拿了也是当散财童子,甚至可能还会因为赏赐的太多,而只顾着去散财而拖慢了科研进度——这是有先例的,墨家的墨者们,口袋里钱一多,就必然丢下手头的工作,去践行自己的墨者之道。
所以,刘彻干脆换了个赏赐方法——他任命协助张季,研发出了化肥的河东人阳义为代国内史,去晋阳为官,并给予他特权,全权负责在代国推广化肥。
墨者闻言后,立刻欢天喜地的给刘彻跪下来,三呼万岁。
对墨家来说,研究技术,科学,那是个人爱好,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在天下传播他们的思想,将墨家的理念在实践中践行。
只是,刘彻并不怎么看好他们的这个伟大的理想……
历来,科学家、文青以及艺术家当官,基本都是悲剧……
但墨家却偏偏极为热衷此道。
刘彻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去试试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代的时候,有不少墨者当过地方官,甚至有些杰出的墨家官僚,曾经做出过不少政绩。
第466章 无题
刘彻回到宫中,就有宦官禀报:“陛下,颜长史求见!”
颜异的本官现在已经是少府长史,食禄一千石。
这个官职是刘彻登基后发明的。
主要是为了日后分割少府,改革做准备,所以,权力还是比较大的,少府令能过问的事情,颜异基本也能过问,甚至在必要的时候,颜异能代少府令做出决断。
相应的汲黯,如今的本官也变成了尚书左仆射。
这个官职大抵相当于后世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明显已经迈入未来的九卿序列。
当初潜邸旧臣之中,汲黯的前途是被人公认,最远大的。
所以这货前不久就娶了章武候窦广国的孙女为妇,真正的成为了人生赢家!
只是,在刘彻心中,却还是更属意张汤一些。
张汤担任新丰县县令,上任以来,把新丰的地主豪强以及贵族管理的服服帖帖。
靠着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新丰上下一夜之间路不拾遗,盗匪绝迹。
这货还很善于利用资源,几乎没怎么麻烦刘彻,靠着自己,就跑下了不少的扶持资金和政策。
靠着跑下来的资金和政策,张汤在新丰大展拳脚,充分发挥法家官僚的特长,大兴水利,修葺路桥,抚慰孤寡。
前不久,张汤甚至已经准备趁着明年冬天的冬闲期间,组织新丰百姓,大规模的架设水车。
现在,据说,张汤已经把水车架设所需要的资金自己解决了——天知道这货是怎么把钱从那些抠门的地主豪强和贵族的口袋里扒出来的……
反正,目前在整个汉室,能通过和平手段,从地主贵族商人身上扒出钱的,恐怕也就张汤这一个。
搞的刘彻现在都已经决定,明年开始,就把身边的汲黯跟颜异也派去地方磨砺。
“宣!”刘彻想着这些事情,随口就道。
不多时,颜异就亦步亦趋的来到了刘彻面前,叩首拜道:“臣异拜见吾皇……”
“平身……”刘彻端坐在御榻上,摆摆手道:“王道,给长史赐座!”
待颜异坐下来,刘彻问道:“卿来见朕,想必是儒家诸贤已经将答案给出来了吧?”
“圣明无过陛下……”颜异俯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叠白纸,双手捧着呈递:“此乃臣等长辈贤达所答陛下之策……”
王道立即接过来,转呈刘彻案前。
刘彻接过来,翻着看了看。
基本上儒家与他预料的差不多,毫无节操可言。
历史上云龙门之问,班固尚且要在刘庄面前矫情一下。
这些家伙,连矫情的这个程序都省了。
直接就跪舔刘彻了……
刘彻也不知道该说世风日下,还是感慨人心不古。
不过,稍稍想想,儒家面临当下的局面,怕是早已经吓尿了,哪里还顾得什么矫情不矫情。也没有那个矫情的条件了!
不过这样也好,儒家既然已经暗示,愿意听他这个皇帝的话,做一个乖宝宝。
那刘彻也就不客气了。
他直接从颜异拿来的那叠白纸中,抽出三张还算对他胃口的答案,道:“此三公所答,甚合朕意,颜卿安排一下,过两日让他们进宫来与朕详谈!”
颜异接过来,叩首道:“诺!”
刘彻却是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可惜这些白纸上没有类似胡毋生、董仲舒这样的儒门真正巨头,因此,想要借助这三人来整合儒门,还是力有未逮,也缺乏号召力。
不过,这三人的答案,却颇对刘彻的胃口。
特别是其中一个叫林旬的所写的东西,已经隐隐有些民族主义的苗头了。
而诸子百家中,儒家的民族主义色彩,其实是最浓厚的。
在儒家的思想体系中,夷狄就两个字的待遇——禽兽!
有些激进的儒家学者,甚至不将夷狄视为人类。
当然了,儒家内部也有着像腐儒和专门擅长内残外忍的王八蛋这样的人物。
毫不夸张的说,历史上的儒家,之所以走上最后那条腐朽堕落封闭自塞的道路,满清要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责任。
刘彻一直相信,有什么样的统治者,就会有什么样的官僚和思想体系。
“民族主义……嘿……”刘彻负者手,心中却是有些挣扎。
假如有什么东西,是中国的统治者们最惧怕的,那毫无疑问就是民族主义了。
后世的天朝更是对此严防死守,强力打压。
甚至为此不惜自己亲自下场当裁判,拉偏架。
天朝的统治阶级,岂是易与之辈?
如今,刘彻的屁股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以己度人,刘彻差不多就能理解天朝的统治者了。
民族主义确实是个可怕的东西。
尤其是和平时期……
不过……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马上就要争夺世界霸权了,民族主义,是个好东西……”
还有一句话,刘彻没说出来。
那就是——他可没有一堆大爷的感情需要照顾。
他只需要照顾汉人的感情,汉人的利益。
至于那些某某大爷?
你是谁?
…………………………
两天后,羽林卫全部一千五百名将士以及从关中征调的为他们进行后勤保障服务的两千民夫,自长安灞桥誓师,踏上了征途。
刘彻亲自在灞桥附近建起拜将台,登台拜义纵为护朝鲜都尉,许给义纵便宜行事的权力。
然后,羽林卫的全体将士与随行的民夫,就坐上刚刚竣工的轨道马车,从长安出发,前往萧关。
六个时辰后,羽林卫及其装备,全部抵达萧关城门下。
“这轨道马车,真是快速、便捷!”义纵下了车,看着忙着卸装的民夫们,也不禁感慨。
半天时间,就将四千人及其装备全部投送到数百里外。
这样的速度,确实是令人惊讶,只是可惜,这轨道马车,目前全天下,就这么一条。
“待我还朝,我一定向陛下上书,将轨道马车系统铺向整个边郡,将各地要塞以轨道连接,从此,匈奴就再也无法为患了!”义纵心中想着。
只是,这个工程量却太大了!
当年,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征发民夫数以百万计,这轨道马车真要上马,恐怕至少也需要百万以上的人力。
如此大的工程,恐怕,朝廷那边不会答应……
这样想着,义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467章 请假条
今天作者君身体很不舒服,淋巴发炎,身体疼的厉害,没办法写了,明天估计还要去挂点滴,抱歉了~
第468章 义纵的觉悟
汉元德元年九月,秋高气爽,大雁南飞。
义纵带着的汉室讨伐大军终于抵达辽东郡郡治所在地襄平。
襄平县属于汉室造襄防线中的一个战略中枢。
所谓造襄防线,即是汉室在战国和秦代的造阳至襄平一代的长城基础上,建造的一条类似珍珠链一样的防线。
在这条防线上,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唇齿相依,互为犄角,锁住汉室东北方向的门户,拒阻来自北方的威胁。
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记得,造襄防线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燕昭王二十八年,燕将乐毅伐齐,取七十余城,燕乃全盛!”义纵策马,跃上一个山坡,眺望着远处的襄平心绪却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其后,燕将秦开伐胡,却东胡千余里,始造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心中想着这些历史,义纵就不免感叹:“当年燕人营造襄平城,寓意诸胡成平,克敌制胜,不意自秦之后,襄平沦为一个防御要塞,直至今日……”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年燕人营造的造襄长城,与其说是一条防线,倒不如说是为了发起攻击而苦心准备起来的桥头堡。
战国时期,燕国在中国内战中虽然是仅次韩国的鱼腩。
但地处北方,三面临胡。
中原的秦楚赵魏等强国燕人奈何不了。
但周边的胡人夷狄,燕国爸爸却是无压力碾压。他们向北拓土了一千多里,向东拓土两千多里。
实质上,这条造襄防线或者说燕长城,起码有一大半,是燕人从东胡跟其他乱七八糟的夷狄蛮族嘴里抢来的。
燕国当年兴建这条长城,也不是为了单纯的防御,更多是为了进攻,为了开拓疆土。
毕竟,除了乐毅那会牛逼了几年,吊打了齐国外,战国时期的燕国,就是被诸国轮流调、教的小受。
燕国军队,在内战中更是败多胜少,几乎就是不断的割地赔款,送妹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国要是不再想点办法去弥补亏空和损失,估计早被人灭了。
特别是战国末年,随着秦国的威胁与日俱增,燕国的王族和贵族被逼急了,不断的通过造襄防线这个桥头堡,对外发动征服战争。
今天的汉室的东方边境能一直延续到呗水河畔,势力延伸进朝鲜半岛,也全亏了燕国人当年被逼到墙角后的拼死拓土。
只是燕人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秦人比他们更努力。
更麻烦的是,燕人拼死拼活,连最后的棺材本都拿出来,好不容易才打下的疆域,却没办法立刻转换成人力物力和兵源,相反,燕国的力量被大量的用在对外扩张上。
所以,它悲剧了。
然后灭亡燕国的秦国,虽然是战国七雄中出了名的胃好牙口也好,消化功能独步天下。
但面对这么大一只燕国,就算是吃货中的战斗货,秦人也只来得及囫囵一下,尚未彻底消化,就被大泽乡的一声怒吼给吼碎了。
汉室以来,因为匈奴的崛起,造襄防线就真的变成了一条单纯的防线,再也没承担起它的建造者们寄望的那个任务。
此时此刻,义纵站在这山头,眺望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山脉,以及蜿蜒向前,烽燧密布的长城。
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时隔将近六十年,这条防线,再次成为了中国军队对外扩张的桥头堡和战略基石。
同时,义纵心中也有着一种类似朝圣般的感觉。
当世多数军人的偶像不是孙子孙膑就是司马骧且吴子,再差白起、李牧。
但义纵的偶像,却非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崇拜的那位将军,就是这座襄平城的营造者,在史书上默默无闻,光辉为那些璀璨的将星所遮挡的燕人秦开。
当年,秦开为燕将,主持对外征服。
向北,秦开击败了东胡,迫使东胡远走一千里多里,向东,秦开把燕国的疆土推进到了襄平以北数百里,并在此建城为塞。
而当时东胡在草原上的地位,与今日匈奴在草原上的地位相差无几。
就是因为这点,义纵才崇拜那个只在史书上留下了寥寥几语记载的将军。
“想将军在日,北击胡,东征夷,拓土数千里,何等的英雄盖世?”义纵心中默默的想着:“今日,小子也少不得,要学将军,东征夷,为天子拓土,将来更要出塞远征,取匈奴单于首级,献阙汉宫!”
“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义纵在心中发誓:“我义纵宁愿千百年后,子孙于青史之上,不闻我名!”
义纵年纪虽轻,却明白一个道理:倘若后世子孙记得他的名字,对他推崇备至,岂非就说明,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最终被证明一场空?
义纵宁愿被人遗忘,正如他的偶像秦开一样趟在史书不知名的角落中,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孤独的诉说自己的故事,而他打下的疆土,永为中国之土,他击败的敌人,烟消云散!
义纵认为,做到这一步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
义纵策马向前,整个人的精神忽然高涨起来。
他仿佛感觉到了百余年前,秦开也曾策马,带着军队走在这条路上。
义纵忍不住回头,凝视着身后的山河。
他感觉到,秦开也曾经如他这样一般,曾凝视身后的国土。
“我知道了,这就是将军的职责!”义纵忽然有种明悟:“我与秦开一般,都效忠自己的君主,深爱这片土地,所以,我们才会不断向前!”
“奏乐!”义纵策马高喊。
听到他的命令,羽林卫的随行乐师们奏响了音乐。
“起歌!”义纵再次命令,他自己首先带头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苍凉豪迈的秦风顿时响彻这片天地。
冥冥中,义纵知道,百十年前,秦开肯定也曾带着他的将士,高唱着慷慨悲壮的燕歌,向着属于他们的战场前进。
第469章 朝鲜之战(1)
义纵统帅的大军高唱‘无衣’,开进襄平。
跟从长安出发时,连带民夫也才三千来号人不同。
义纵这个护濊都尉一路进军,途中不断的抽调当地的郡兵加入远征军。
从赵国,义纵带走了赵国最精锐的一支千人骑兵以及两千多弓弩手,在燕国,义纵也不含糊,带走了驻扎在蓟城的三千燕兵。
途中,更有无数英雄好汉,豪杰壮士,良家子弟,自带干粮,前来投奔。
其热烈程度,甚至超越了今年在长安举行的考举。
义纵从萧关一路走来,走到襄平的时候,他的队伍已经滚雪球一样的滚成了足足两万人的大军。
其中,从各地抽调的郡兵和民壮加起来才不过一万人。
剩下的人马,全是沿途投军的各方好汉。
这些好汉虽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也基本不熟悉。
但进了军队后,并没有什么乱糟糟的事情发生。
他们就像一滴滴水珠一般,从四面八方汇入义纵的大军之中,短暂的熟悉后,立刻就融入了大军。
现在,由这些人组成的汉军队伍,至少在队列和秩序上,已经不输于一般的汉室郡兵。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因为汉室长久以来秉持的是‘士不教不得征’政策。
在基层汉室地方的亭、里、乡、县、郡五级行政单位,每年都会在冬天组织地方的民兵进行军事训练。
而且,北地民风彪悍,民众普遍好武,甚至以武立家。
假如说南方的齐鲁地区,地主豪强是以诗书耕读传家自豪,那么,这北方的地主豪强,那就基本都是军将世家。
社会风气普通推崇尚武。
基本上,在北方,哪怕只是个普通的自耕农,大抵都懂基本的军事技能。
而地主豪强子弟,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更重要的是,依照汉律规定,年满二十三的男子,需要服两年义务兵役。
一年在长安卫戍,一年在地方或者边关。
这条律法在承平的南方,已经渐渐松弛。
但在北方,因为匈奴的威胁,却被严格执行。
换句话说,来投军的各路好汉,不是曾经在军队服役过,就是准备去服役的准军人。
这也是为什么匈奴人每次入侵,都发现,原本某地只有千人驻军的城市,瞬间拉出来了数倍的武装力量。
越往汉地深入,这种情况就越普遍越多。
老实说,假如不是义纵严格把关,拒绝了无数自带干粮,想来投军的各路好汉,那么,他现在麾下军队的数量,恐怕要膨胀到十万这个数字……
这并不夸张……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御驾亲征,平定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过程中,从四面八方赶去投效君王,报效国恩的各路好汉的人数,几近十余万。
而严格要求之下的兵源素质,自然是相当出色。
几乎所有投军的好汉,都是身高七尺以上,膀大腰圆,且能熟练使用各种武器的壮汉。
当这支军队走到襄平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磨合。
整支军队,以羽林卫为骨干,队率、司马一级的中层军官,基本都是羽林卫出身。
义纵通过这种方式,控制整个大军,如臂指挥。
大军入城之后,义纵就毫不客气的把襄平县的郡守衙门拿来当自己的指挥部。
辽东郡的郡守和郡尉现在全部出缺,因此,实际上负责辽东郡郡中事务的,是郡都王显。
义纵入城后,立刻就将王显叫到郡守衙门议事。
王显是积年老吏了。
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辽东郡郡都。
所谓郡都,即是都吏,太宗皇帝所置,权力极大,通常代表郡守巡视地方县、乡、亭、里,劾举不法,膺惩豪强,缉捕盗匪,查处贪官污吏。
义纵在来襄平前,就已经调查过这位在辽东郡当了十几年都吏的王显。
王显之所以一直困居都吏之职,未得升迁,并非是因为他能力不足或者政绩不够。
恰恰相反,这位都吏在辽东郡为都十几年,年年上计考核都不错。
按道理来说,他早该升迁了。
但……
这位王都吏早年的时候曾经在丞相衙门当过某曹令吏,是时任丞相张苍的心腹。
张苍倒台后,他要是还能升迁,那才见鬼了!
而,这个事情,从侧面,也能证明,这位王都吏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然,都吏一职,乃郡守心腹。
要是没点本事,王显早被人撵下去了。
能让十几年来的历任郡守都不换人,这王显的厉害与手段,可见一般!
义纵记得离京前,张汤与宁成都来找过他,向他面授了一些基层官场的常识和注意要点。
其中就有一条:要小心胥吏,尤其是刀笔吏。
张汤与宁成更是现身说法,向义纵列举好几个小吏怎么给上官挖坑,然后埋了上官的例子。
义纵此次奉命征伐朝鲜,自是希望跟地方官好好合作。
但,要是有人阳奉阴违,故意使绊子,下坑,那义纵也早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义纵虽然年轻,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依靠乃姐,骤至高位的幸臣。
但,他出任驸马都尉以来,执掌宫禁,组建羽林卫,负责训练,其后又多次负责长安城的各项重要治安工作,种种事情办下来,几乎滴水不漏,没让人抓到任何痛脚和毛病,岂是侥幸?
此次奉命出征,一路上更是将整个大军掌握在手,驾驭有度,行军路上,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俨然老将做派。
这样的人,岂会害怕杀人?
没多久,辽东郡郡都王显就穿戴着官服,束带进入郡守府,来到了义纵面前。
“下官辽东郡郡都显拜见都尉!”见到义纵后,王显虽然有些惊讶这位护濊都尉的年轻,但,王显不是笨蛋,从大军入城后,立即井然有序的进入城中和城外的军营驻扎,没有发生任何扰民事件,王显就看得出来,这支军队的统帅是个人物。
即使没有这些事情,单单就是这位护濊都尉的阿姐乃是当今天子宠妃,还怀上了龙钟的义夫人,就足以让任何人都迫不及待的要抱这个金大腿了。
王显当然也想抱!
如今辽东郡郡守郡尉双双出缺。
朝廷又意征讨不臣朝鲜。
只要伺候好了出征的大军,将粮草补给支应好了,大军得胜班师回朝后,军功薄上哪能少的了他?
到时候起码也能混个郡尉,甚至直接出任郡守!
第470章 朝鲜之战(2)
王显的配合让义纵很满意。
有了这位辽东郡本地的地头蛇帮忙,大军的后勤补给输送应当是没问题的了。
大军在襄平休整两天以后,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朝鲜也终于得到了汉军来讨的消息。
朝鲜国内顿时就炸锅了。
两万汉军,哪怕只是摆在边境上,不入朝鲜国境半步,朝鲜也吃不消!
而且,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先是,朝鲜的斥候发现,真番、马韩等从来都是被自己吊打的小国,异动频频。
甚至,这些小国还联合起来,组织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虎视眈眈,枕戈待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家伙就等着汉朝爸爸动手,他们就要进来捡便宜了。
尤其是马韩人,要是让这些疯子杀进朝鲜国内,所过之处,绝对是要寸草不生的!
马韩王可就是当年萁子朝鲜的后裔。
马韩人与卫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北方的濊人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调动。
仅仅只是目测,卫氏就发现,至少有一万名拿着木棒、长弓,穿着鱼皮衣的濊人,正准备随时配合汉朝爸爸的进攻。
当这些消息传回王险城。
卫准立刻就知道,什么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夜之间,偌大的王险城就几乎成了一个空壳。
除了忠于卫氏的军队外,其他贵族,尤其是部族首领,哗啦一下就跑了个精光……
许多人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大家都不是傻子。
你卫家得罪了长安天子,惹得龙颜大怒,发天兵诛灭。
正如汉朝天子所说: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朝鲜国小地狭,连汉朝天子一根指头都对抗不了,拿什么去抵抗强大的汉军?
更重要的是,濊人给朝鲜国内其他部族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濊君南闾信前脚归顺,后脚,汉天子就加封沧海君,不单单赏赐巨厚,还特许沧海君依旧管控濊人部族,照样当土皇帝。
其他人一看:哦,濊人降了,居然待遇这么好!
那我们还等什么?
赶紧回去准备箪食浆壶以迎王师吧!
于是,大家伙连夜就跑出了王险城,有些人走得太匆忙,甚至连小妾和财产什么的,都留在了城中。
朝鲜的局势,此刻就如同一幅多米洛骨牌一样,瞬间崩塌。
失去了部族力量的支持后,卫准现在实质上能依靠的,就只有那些当年跟着他的父亲,一同从汉朝判离,跑到这夷狄之地,被发左袵,抛弃祖宗和国家的罪犯、兵痞、流氓、无赖的后代。
部族武装可以投降汉朝,但这些人却没有退路。
他们的父祖辈背叛的可是汉朝的太祖高皇帝,一旦汉军打到王险城。
这些背叛太祖高皇帝,还恬不知耻的被发左袵,抛弃祖宗,甘当夷狄的贼子后代,会是个什么下场,几乎都不用猜测!
而且,卫家一直也在给这些灌输,长安天子绝对不会饶恕他们这个概念。
五十多年下来,这些人就算有疑惑,但在汉军杀气腾腾,兵临城下的今天,没有人敢赌长安天子的宽宏。
只能是拼死跟着卫家一战,希冀能出现个奇迹——但,有信心的却没几个。
当年燕国,以一国之力,向东扩张,打的萁子朝鲜丢盔弃甲,一溃三千里的故事可才过去不到百年。
如今的卫氏朝鲜,比之当年的萁子朝鲜,更加虚弱,而且腹背受敌。
别说下面的人,就是卫准自己心里也发慌,完全没底啊!
“可惜,孤派往长安谢罪的使者,还没走到襄平就被杀了……”卫准也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其实,杀朝鲜使者这个事情是辽东郡东部都尉干的。
这个事情,卫准现在心里清清楚楚。
以前以为北部都尉成望是朝鲜之敌。
现在,卫准算是看明白了,东部都尉彭吴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杀掉他派去求和的使者的,就是这位东部都尉干的好事!
卫准哀叹了一声,使团半道被截杀,等于断送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被逼到了墙脚的卫准,此刻没有办法,只能是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量,去死守呗水一线了。
卫准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呗水防线失守,他就立刻投降。
当然……在那之前……
卫准的视线扫过他面前的那些将领和贵族以及儿子们。
他先得保证自己不被这些家伙砍了脑袋,送去长安求和……
这么一想,卫准就不由得紧了紧脖子。
以己度人,卫准觉得,假如自己是殿中的某人,恐怕也会起一个杀王求和的念头。
但卫准永远想不到,此刻的渤海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破浪而来。
这支舰队,计有楼船七十余艘,运输船数百艘,搭载了两万一千三百名战士。
松滋候徐悍站在旗舰的甲板上,看着这一望无垠的大海,心中即充满了畏惧,又有着豪情万丈。
此次,徐悍奉命出征,自长安出发,抵达齐鲁地区,征调了齐、胶西、胶东、淄川等国所有能航海的船只,编组成了他现在脚下这支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远征舰队。
一路上,舰队沿着胶东半岛的海岸线前进,跨过辽东半岛,进入渤海海域。
“我军还有几日可以抵达朝鲜?”徐悍问着身边的将官。
在大海上航行,枯燥无比,还要忍受海浪颠簸之苦,而且,时不时的,会有风暴来袭。
这一路上,徐悍的舰队起码遇到了三次风暴,损失了十余艘船,上百人还未踏上朝鲜国土,就已经葬身大海。
这还是徐悍一路上尽量沿着海岸线前进,没有深入大海的缘故。
“将军,以目前的航程来看,我军大概三日后,就能抵达朝鲜海岸!”身边的一个副将拱手答道。
“三天……”徐悍点点头:“希望未来三天,能像今天这样,有个好天气!”
他话音未落,远处的舰队外围,忽然爆发出无比热烈的欢呼声。
徐悍看过去,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原来,是出去捕鱼的渔船回来了。
大海中的鱼,真是丰富无比,多种多样,每次派出去捕鱼的渔船,总能满载而归。
这舰队的士气能一直保持,也多亏了这些小小的渔船,每日出去捕捞,带回一船船新鲜的海鱼,熬成鱼汤,分给舰队士兵食用。
每天都能吃上鲜美肥嫩的海鱼,舰队的士卒,这才能忍受这远征的颠簸和枯燥。
不然,这舰队的士气,恐怕早就跌至谷底,等上了岸,还没有战斗力,那就两说了。
第471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汉元德元年秋九月初五,朝鲜海岸。
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劈浪斩波,踏海而来。
巨大的艨艟楼船,如同小山一样,一字排开,船帆遮天蔽日,无数的旗帜飘扬。
汉室的楼船,虽然有着种种的缺陷和不合理的设计。
但在气势和视觉震慑力上,却是完美无缺。
这种从春秋战国时期吴越齐楚四国的战舰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战船,即使只是一般的楼船战舰,也常常长达十余丈甚至二三十丈,高十几丈,分为三层,由三面巨大的船帆推动。
而如今出现在朝鲜海岸的楼船,全部是汉室南方楼船水师舰队中的巨无霸。
最小的一艘,也长达数十丈,高达二十余丈,能载数百名士兵。
至于徐悍脚下那艘旗舰,单单是楼层就有十层之多,能载千余名士兵作战。
下层的甲板上,甚至能跑马……
而在这些如同小山一样漂浮在海面的巨舰旁边,无数的中小船只往来穿梭。
这些船,有的船首上就安置了锋利的戈矛,旌旗密布,如同刺猬一般,有的身形修长,灵活多变。
这些船就是楼船的保镖,依附楼船左右,专门为母舰清理威胁,扫清障碍,探路等等。
不过,这个时代的朝鲜海防,几乎约等于零。
即使有那么几艘小舢板,看到这庞大的舰队,那些水手恐怕也立刻弃船逃跑了。
毕竟,在这海洋之中,整个地球,现在也拉不出一支能抗衡已经进入专业化和标准化的汉室舰队的海军。
徐悍此刻,站在旗舰的雀室之中,远眺朝鲜的海岸。
心中自也百感交集。
所谓的雀室,是汉室楼船战舰最高一层建筑的代名词,大抵相当于后世舰船的指挥所。
徐悍脚下这艘巨舰,仅仅楼层就高达十层,即使站在雀室上中,徐悍也能一眼就遍览整个舰队的情况。
“这舟船水师,航行于大海,远比匈奴铁骑更加难以预防!”徐悍望着朝鲜的海岸,心里忽然想道:“今日我率楼船大军,泛海而击卫氏,卫氏根本就是无法预防,也防不胜防,但若有一日,有夷狄驾巨舰自海外而来,而我汉室无有可阻之舟船,岂非东南沿海,尽为敌所侵袭?”
这么一想,徐悍瞬间就出了身冷汗。
南越、闽越、东瓯,可就是以舟船闻名天下。
传闻,当年吴王刘濞建造一艘巨舰,可载数十辆马车,甲板能并行三骑奔驰。
结果,南越王赵佗闻之,下令在国中建造一艘百丈巨舰,最后那艘巨舰据说在建成后,连人带船一起沉入了海中。
但,南越人的水师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倘若有朝一日,南越反叛,以舟船袭扰汉海疆。
汉室目前的楼船舰队规模,虽然碾压朝鲜毫无压力,但对于三越,却还没形成压倒性优势。
至少南越国,就拥有不下于这次远征舰队规模的水师。
“难怪陛下在我出征前,曾提点我:社稷欲稳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来源于海洋,危险亦来源于海洋……这财富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来,但危险的味道却是闻到了,回朝后,我当上书陛下,大力发展楼船……”徐悍心中叹着。
但其实,真正重要的原因是:当他到达齐国时,天子下诏,改他的左将军衔为楼船将军,命令在长安置楼船将军衙门,将楼船、戈船、下濑船等所有水师战船,统统划归到楼船将军衙门名下管辖。
同时下令,各郡各诸侯国分置楼船都尉,主管水师,受楼船将军衙门与当地郡国双重管辖。
楼船将军,食禄两千石,银印紫绶,位在车骑将军之下。
换句话说,现在他这个松兹候已经成为了汉室天下水师的头。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他自然要多找借口,为自己的部下和自己的事业‘骗军费’了。
要是一句话都不说,一点行动都没有,那军费全被陆上的丘八抢走了,他这个楼船将军的脸面往哪里搁?
“将军!”这时候,几个身着甲胄的军官走过来,禀报道:“卑职等已经记录完毕!”
徐悍点点头,这几个军官都是天子差遣到他军中的侍中、侍郎。
都是天子的身边人,官职虽小,却不可小视。
而且,这些人也是身负重任——他们奉命测绘汉室海疆。
徐悍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人怎么把这茫茫大海画到纸上,但,自古以来,地图堪舆就象征着统治和管辖的权力。
测绘海图,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将汉室的管辖延伸到了大海。
任何一个汉室臣子对此都不敢有任何意见,更别说阻拦了。
因此,一路上,徐悍常常会放慢舰队的速度,以方便这些天子近臣测绘。
当然,这些人也很配合,在船上,从未提出过任何非分要求,更没有逾越过自己测绘工作的本份。
徐悍也不知道,当今天子到底是怎么调教的这些人。
既然这些天子近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那他徐悍就要开始工作了。
他走出雀室,站上甲板,抽出腰间的佩剑,下令:“点火!”
庞大的楼船上有足够的空间建造一座烽燧台,甚至绝大部分楼船上,还安装了巨大的投石机,作为远程打击火力。
随着徐悍的命令,滚滚狼烟,立即冲天而起。
这是一个信号,登陆的信号!
看到狼烟信号,舰队开始减速,并且调整方向,以方便这庞大的舰队能顺利靠岸登陆。
各船上,军官们开始吆喝,一排又一排士兵,默默的站起身来,在军官的带领下,拿着武器,站到女墙的一侧。
一刻钟后,旗舰上数十支牛角伸出女墙之外,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面。
东亚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两栖登陆就此展开。
只用了一天时间,到第二日中午,整支舰队就完成了登陆工作。
总计两万一千二百名士卒登上了异国他乡,陌生的土地。
直到两天后,王险城才得知,汉军绕过了呗水,直接从海上向它柔软的腹部投放了两万大军。
消息一出,朝鲜王卫准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而朝鲜国内部,也从之前的到底是顽抗到底还是当带路党,变成了,要不要马上去箪食壶浆,欢迎王师?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砍了卫准的脑袋送去汉军大营,然后恭迎王师入主王险城,大汉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者,干起来,大家伙是没任何心理压力的。
身在中国之外,夷狄之中,礼义廉耻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这里的人都很现实——活下去,才是关键,其次才是活的好。
别说卫氏的死活与他们没什么干系,就是有关系,那又怎样?
为了活命,杀父杀母,在域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甚至,冒顿杀父,都成了许多人争相称赞的伟业。
与之相比,出卖或者杀了卫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特别是,汉室立的那个濊人牌坊太耀眼了!
归顺后的濊人首领的待遇,让无数人心里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这事情,太好了!
即能享受汉室的优渥生活和荣华富贵,还能继续保留原有特权,在当地称王称霸。
这等于是后世米帝告诉天朝的大员们,哥已经跟天朝达成了协议,你们可以移民过来,继续保留天朝身份。
你看看会有多少原本熟悉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国际友人?
可惜,这些人还在琢磨的时候,有人却比他们动手更快。
…………………………
当天晚上,王险城,卫氏王宫。
卫氏的王宫,其实就是原来萁氏王宫,卫满鸠占鹊巢后发现这个王宫还不错,于是就毫不客气自己占了。
因此,整体建筑和格式,还是停留在百年前的风格。
卫氏入主后,卫满屁股没做热就挂了,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继承王位。
此后二十年,卫氏的大权被权臣掌握,这王宫也就成了摆设,没什么人关心,直到卫准熬死了那些元老大臣,联合部族势力,夺回权力。
老实说,卫准的能力,在朝鲜这地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他亲政后推行的许多措施和政策,也比较符合朝鲜的现状。
他亲匈奴,强化夷狄化,不许汉人移民及其后代穿戴中国衣冠,强调被发左袵,更别有心思的玩起了另起炉灶,搞出一套与汉室迥异的官员体制和制度。
在另一方面,他拼命的用尽威逼利诱和收买拉拢等手段,引诱辽东甚至燕赵的无地汉人前往朝鲜,借助这些人带去的先进农耕文化,对朝鲜的开发和生产力的提升,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但是……
终究,朝鲜还是太小太弱了!
以前,有匈奴爸爸保护,倒也不怕汉朝的威胁,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甚至挑衅汉室。
可哪成想,一夜之间,汉匈就媾和了,两国君主相互和亲,将世界以长城为界限进行了瓜分。
朝鲜立刻就成了匈奴人的弃子!
失去了匈奴的保护伞,朝鲜的灭亡,也就可以想象了。
大厦将倾之时,无数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活命之道。
卫右渠就是其中之一。
卫右渠是卫准的第四子,因为被封为右渠王,索性就以右渠为名,这在中国之外,是很普遍的情况。
卫右渠从小就很聪明,而且天赋比他爹还好。
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了卫准,然后以其头献给汉天子,自己俯首称臣,奴颜卑膝,为汉人当牛当马,任劳任怨,甚至放弃身为人的自尊。
如此,才有一丝希望可以活下去。
否则,汉军只要到达王险城的城下,那么,城中的军队和贵族,就会杀了所有姓卫的人,用卫氏的脑袋,给自己当赎罪劵。
想必,长安天子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为了避免被人砍了自己的脑袋,卫右渠,现在只能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
“父王,母后,阿哥阿弟阿姐,你们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卫右渠整理好自己的行装,在心中道。
“若有一日,我能复国,甚至如汉人历史上那位越王勾践一般,兵临长安城下,我发誓,我一定为你们复仇,让刘氏尝尝这恐惧和绝望的滋味!”
虽然卫右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汉人是那么的强盛,仅仅只是伸过来一个手指头,就让朝鲜举国绝望。
卫右渠现在得到的消息是,负责防御呗水的守军,现在已经逃亡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在打着,王师到来时,该是箪食壶浆呢还是为王前驱的主意。
至于国内的部族贵族和军事将领,想法就更简单了。
杀光卫氏,给长安出气,然后上表请以濊君例,永镇朝鲜,世袭罔替,最好能跟濊君一样得到天子的正式册封和玺印诏书。
只不过,那些家伙都在相互提防,一时间还没有理顺情况。
等他们内部理顺了,就是卫氏的末日!
整个卫家上上下下,以及所有跟卫氏有关系的人、家族,效忠卫氏的部族,身高高于车轮的男子都会被杀光,至于女人,则是会被掳走,成为女奴。
“主人,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旁边,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官劝道。
这些人,都是卫氏往日的死忠,但如今,形势逼迫下,想要活命的,自然只能跟着卫右渠去博一把了。
“好!”卫右渠低下头,冷冷的道:“诸位,随孤入宫,送父王母后归天!”
“汉室有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的传统!”卫右渠给周围的死忠武士打气:“当年,济北王刘兴居反叛,汉室天子就是只杀了刘兴居,赦免了其他协从者,以朝鲜王之头,想必能让长安天子消气!”
听他这么一说,围在他身边的数百人精神一振。
卫右渠却是低头一叹。
刘兴居那是老黄历了。
刘氏天子一代比一代残暴!
刘邦那会卢绾反叛以后,尚且还会留在长城脚下,等待刘邦的赦免诏书,只是刘邦驾崩,才悻悻然的投奔匈奴。
到了刘恒那一代,亲弟弟刘长都被饿死了!
而刘启就干脆下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赤裸裸的要赶尽杀绝,将叛贼从精神到肉体,全部毁灭,根本没有半分所谓的道德与仁义可言。
这一代的天子,就更残忍了。
不过杀了一个东部都尉,就要灭国!
有这么霸道的天子吗?
中国天子,难道不该以道德礼仪,而非刀枪服人?
“暴汉必不久也!”卫右渠心里想道:“如暴秦一般,迟早必遭天齑!”
在卫右渠看来,中国的天子,对于四夷,就应该以怀柔为主,最好事事都照顾他们这些小国的感受,宁肯自己吃亏也照顾小国的颜面,以仁义道德,厚恩赏赐来拉拢各国。
这样的天子,才是好天子嘛!
如今的汉室,妥妥的就是学的暴秦的那一套啊!
根本不可能得民心!
迟早要灭亡!
嗯,是一定会灭亡!
“届时孤可仿效越王勾践,汉太祖,兴仁义之师,讨伐无道,顺天应人!”卫右渠想到此处,不由得幻想起了他到时候的风光与威风。
嗯,在那之前,还是要学学勾践,隐忍,忍辱负重,做奴颜卑膝之人,静待暴汉自己灭亡!
他长身而起,拿起手中的武器,对着周围的死忠党羽,道:“我等今日拨乱反正,入宫请大王以死谢长安天子,祈请天子宽恕,我等非是叛逆,实乃忠臣,忠于长安的忠臣!”
既然要学勾践,那就要学足!
卫右渠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就要变得比中国的汉人还要忠于长安,比中国的臣子还要为长安天子着想!
因此,卫右渠是用的汉话发言——实际上,卫氏自己平时私底下也是用汉话交流,只有面对汉官和汉人时,才会拿出那套夷狄的腔调。
但此刻,再用夷语,那就是犯忌讳了。
卫右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肯犯这个错误了。
事实上,他现在的装束也很有意思。
他将头发束了起来,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披散开来,还织成小辫子。
耳朵上的铜环也取下来,丢到地上。
他的衣襟向右,而不是向左。
他穿上了宽大的汉服,而不是原先那样能随时坦胸露乳的胡服。
他的脚上甚至穿上了汉室官员常穿的木屐……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此人在细节上做得很完美。
“走!”卫右渠一挥手,带着手下数百人,走向王宫。
王宫的守卫,看到卫右渠这个王子带着数百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问话——事实上,大家都不是白痴。
王宫中早有传言,大王膝下的几个儿子,除了长子卫信据说去岁去长安时得罪了现在的汉天子,没有胆子敢投降外,剩下的几个王子,可都不老实。
“殿下,此来何为?”良久,一个军官颤抖的问道。
“大王久病失志,获罪与天,无可祷也!”卫右渠一脸正义的道:“孤身为汉臣,劝谏无效,不得已,只能兵谏,诸君若是忠臣,请随孤一道,共襄大事,一同祈请大王伏法认罪,谢于长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卫右渠用的是汉话,他们也都能听得懂——事实上,朝鲜的贵族基本人人都会汉话。
只是,这位右渠殿下也太无耻了吧?
自己老爹久病失志?等于骂自己的老爹是个精神病啊!
至于伏法认罪,潜台词不就是借你头颅一用?
不过……
这与我何干?
中国天子龙颜大怒,天兵到来,朝鲜简直是山崩地裂。
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一旦汉军自己打进了王险城,那就要新账旧账老账一起算了。
这城中不知几人能活下来。
倒是这右渠王子的说法,让许多人心中都是蠢蠢欲动。
是了!
一切都是大王那个该死的精神病的错!
他是个精神病,干的事情自然是疯狂的!
俺们这些臣子苦劝无效啊!
现在,在大义感召下,俺们终于明白了,原来真正的忠臣,是要忠于长安天子哇!
于是,俺们就大义灭亲了……
这个说法,虽然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但是,有了这个说法,就有台阶了。
而且,将国王的首级献上长安宫阙,长安天子的面子照顾到了,汉朝的颜面也照顾到了。
那,他们这些小虾米岂不是能躲过一劫,甚至能堂而皇之的功臣的面目出现了?
想到功臣两个字,无数人两眼放光。
甚至不需要上层的命令,就有人道:“殿下明智,吾等也久知如此,奈何大王一意孤行哇!今日得殿下当头棒喝,真是恍然大悟,愿随殿下,共谏大王!”
哗啦哗啦,王宫守卫中,有人丢下了兵器,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这些人是不想跟随卫右渠干这样的事情但也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索性撂挑子了。
但更多的人却是对着卫右渠跪下来,道:“殿下深明大义,当继朝鲜王位!”
卫右渠嘴角抽动两下,若在以往,他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
但如今,这朝鲜王位,却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死。
他只能尴尬的道:“孤年少德薄,王兄信嫡长子,可为王上!”
汉室肯定不会留下卫氏继续在朝鲜称王称霸。
可卫氏还是需要一个‘大王’来表演口衔王玺,面北而拜,前往长安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谢罪戏码。
然后,再哭天抢地的在长安长跪不起,最好最后来一个‘自感罪孽深重,臣死有余罪’,再双手奉上朝鲜国的王玺、图册和户籍,然后自刎谢罪,这样才能充分照顾汉天子的颜面,也能让大家都能活下去。
不然,汉天子要是不打算放过卫氏政权,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即使汉天子宽宏大量,但,朝鲜国肯定是不会再存在了。
那样,末代的朝鲜王,就是个犯忌讳的存在,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杯毒酒。
卫右渠可没那么傻!
这个任务,还是得交给自己得兄长,那个在长安开罪了天子的卫信去办。
也只有卫信能办好!
至于卫信愿还是不愿,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第472章 坑
一场大雨过后,长安的气温骤降了起码十度。
梧桐树的叶子也几乎掉光了。
刘彻漫步走在未央宫的走廊中,天气开始转凉了,所以,刘彻的天子衣冠也相应的厚实了起来。
“废太妃那边,记得送些御寒的衣物和使唤的下人过去伺候……”刘彻望着那满地的落叶,对身边的人吩咐了起来。毕竟,再怎么说,王家姐妹还是先帝的女人,虽然已被先帝废黩,但,因为她们有着子嗣,所以,必要的待遇还是少不得的。
“诺!”身边的王道连忙点头答应。
刘彻伸手抓住一片掉在了走廊的栏杆上的树叶,呵呵的笑了一声。
他哪里是什么大度的人?
王娡前世给他的羞辱,又岂会轻易淡忘?
有句话说的好:看到仇人过的不好,我就很开心了。
刘彻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他拿着那片树叶,嘿笑了一声问道:“阿彘最近功课做得怎样?”
王道愣了一下,区区一个废妃之子,在宫中几乎就是被遗忘的。
倘若不是太皇太后隔三差五的会过问一下那位皇十弟和皇十一弟的近况,怕是那两兄弟死了,都不会有人上报。
王道,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这个事情。
但他身边自有知道的人。
考举后,王道的情报系统充实了上百人,这些才干能力有高有低,参差不齐,但却都有着文化,这些人一进入情报系统,立刻就给这个死水一般的封闭系统注入了不少活力,最起码,王道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去事事关心,有的是过目不忘的能人帮他记下这些琐事,方便他随时询问。
现在,在王道身边就跟着一位通过考举,进入情报系统,成为汉室秘密设置的‘绣衣卫’一员的士子。
此人名叫白思文,名字倒是文绉绉的,可惜尊容令人难以直视。
而偏偏,在汉室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最基本的一条,长的不帅的没人权!
譬如过去的察觉制度,除了考核被举荐人的德、孝、廉、才之外,还要看仪容,就是长相、礼仪、身高。
汉室官场上,有一条潜规则就是,身高不及七尺,五官不正者,除非你是萧何曹参那样的大能,名声传遍天下,否则,你到死都不会被举荐。
所以,在过去,实际上平民的出头机会是很少很少的。
寒门士子,不花个几代人改良基因,培养出个帅哥来,很难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这次考举也不例外,各衙门选人的时候,遇到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的,成绩再好也是直接退货。
于是,白思文这个通过了三轮考举,名列所有参考士子前百的人才,才这样轻易的落到了王道手中,成为了天子鹰犬。
另外还有些长相对不起世界的士子,在无可奈何之下,进了军队。
往后,汉室的政治斗争,估计会在帅哥与挫男之间展开。
不过,这位白思文脑子、智商还有记忆力都与他的相貌成反比——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迅速爬到了‘绣衣卫使者’的高度,还深的王道看重。
“都督!”王道现在身上有一个新差遣就是‘都督绣衣卫’,望文释义,自然就是统领‘绣衣卫’的意思。
这是刘彻新开的一个衙门,负责整个情报系统。
在将来,或许会拆分成类似北镇抚司与东厂西厂一类的机构。
但在现在,他们还是一体。
因此,此刻,白思文作为绣衣卫这个新衙门的一员,自然要喊王道的职位。
白思文低头微微沉思,就道:“根据下面的人报告,十殿下聪明乖巧,颇为早熟……一应功课,都做的不错,深的各位博士的喜爱!”
王道将这些话转述给刘彻。
刘彻听了,冷笑了两声:“颇为早熟?嘿嘿!”
小猪当然早熟啦!
四岁不到,就敢当着大人的面,撒下‘金屋藏娇’的谎言,谁敢说他不早熟?
他的母亲王娡,那更是少数在汉室历史上能留下自己大名的女性!
上一个如此如雷贯耳的人还是吕后吕雉!
刘彻可从来都不敢小瞧这一家子!
“等朝鲜全境拿下,朕或许可以效仿一下周成王一叶封桐……”刘彻在心中冷笑着。
王娡这一家子,就这么放在长安,肯定不是个事情!
外面的人也会说闲话。
但真安置出去,在什么地方给他分封一国,那也不妥。
索性干脆丢去朝鲜跟梁王的儿子为伴!
朝鲜半岛地方那么大,足够割成好几个诸侯国的领地了!
而且,有了小猪这个榜样,以后再分封其他宗室,也就容易多了。
西南夷、三越还有未来的匈奴、西域等殖民地,都可以分封一些刘氏子孙。
朕连弟弟都封去了夷狄,你们还唧唧歪歪个什么?
至于神州之类,以推恩令为主,逐步消除分封诸侯国,将全境化为郡县。
正这样盘算着,忽然,有宦官来禀报:“陛下,大喜啊!”
说着这宦官就跪下来,叩首道:“刚刚得到辽东郡八百里加急奏报:赖陛下洪恩,社稷之福,楼船将军与护濊都尉已定朝鲜全境!”说着他就欢天喜地的捧着一个奏折呈递上来。
刘彻闻言也是一愣。
这也太快了吧?
卫氏朝鲜应该还没有面到这样的程度吧?
这样快速的灭亡,全人类历史上,大抵也就只有意呆利可以媲美了!
但周围侍从和宦官却不管这么多,纷纷跪下来,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汉万胜!”
刘彻却狐疑着接过奏疏,拆开来一看之后,才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居然是内讧了啊……”
奏疏是义纵送回来的,自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在了上面。
只是……
刘彻看着奏折上那位‘深明大义’‘大义灭亲’率军兵谏,终于劝服了已经‘久病失志’的卫准,使其‘幡然醒悟’面朝长安三叩九拜,口称:如此臣准等死有余罪。然后就伏剑自刎的朝鲜王子卫右渠的名字,嘴角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卫右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刘彻冷笑着。
这样的故事剧本,别说是刘彻了,三岁孩子都不信啊!
你以为这是三国演义?隋唐英雄?
更何况,这位卫右渠,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此君当是历史上被小猪所灭的末代卫满朝鲜君主。
这人在历史上向来就是以反汉出名,以夷狄自居的作死小能手,不然小猪吃饱了撑着去打他?
但,这些话却不能说出来,甚至,这位卫右渠还得好好安抚,给予厚待!
不然,以后谁还降汉?谁还肯当带路党?
正如后世米帝养的那帮二货云云一样,你当米帝不知道这帮货就是在骗吃骗喝骗经费呀?
还不是为了给天朝国内的带路党做榜样立起来的牌坊?
只是……
刘彻也不想这么便宜他。
“吃朕一击‘山姆大叔之坑’”刘彻在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就下令:“来人,制诏:朝鲜王子右渠,深明大义,朕心甚喜,其令其继朝鲜王位,给赐王玺!”
朝鲜刘彻肯定是灭亡的。
末代的国王,那个有什么好下场?
刘彻可不想学夫差,给毒蛇成长的空间。
当然,这诏令下去,天下人都会明白,刘彻的意思了。
所以,刘彻也不得不给自己洗白,他悠然道:“杀父之人,丧尽天良,几与禽兽无误,朕能赦其死罪,天不会赦!”
汉室以孝治天下!
孝悌就是政治正确!
别说杀父了,就是骂了老爹一句,一旦被捅到官府,骂人者肯定是一个死字!
第473章 三越
朝鲜的灭亡,来的太快了。
从卫右渠杀父投降,到汉天子册封卫右渠为朝鲜王,再到诏令朝鲜王朝觐长安,然后半路上派出使者一杯毒酒赐死,前后加起来,半个月都没有。
在元德二年的新年之前,卫氏朝鲜,彻底成为了历史代名词。
虽然这个事情上面,刘彻的吃相非常难看。
但是,出乎意料,不论是汉室国内朝野的舆论还是民间的议论,都站在刘彻这边。
对这个时代的汉人来说,孝悌就是一切的根本。
卫右渠逼杀自己的亲生父亲,等于是一脚踩在了整个社会的道德底线上。
用坊间舆论的话说是:杀父叛主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甚至有人举了高帝诛丁公的例子来给刘彻洗白。
所谓丁公,就是汉室猛将季布的舅舅。
当年,丁公给项羽卖命,在彭城之役时受命率军埋伏在彭城以西,刘邦败退的必经之路堵截刘邦的退路。
果不其然,彭城一战,刘邦惨败,几乎把内裤都输掉了,仓皇逃亡,于是就被丁公抓了个正着,危难之际,刘邦对丁公说:两贤岂相厄哉?
言下之意,就是让丁公养寇自重。
丁公怀有二心,果然就放了刘邦一马。
后世三国演义上的华容道情节,大体创意应该是来源于这个故事。
只是与三国中的关二爷深受曹操器重不同,丁公的下场可谓惨不忍睹。
刘邦得了天下后,丁公作死得跑去邀功,结果被刘邦一刀砍了,还留下了一句: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真是杯具中的杯具!
丁公背主,虽然有功高皇帝,依然被杀。
卫右渠犯的罪过,可比丁公更严重!
只是,这个事情发酵后的副作用就是——季心躺着也中枪了。
这个昔日在关中跺跺脚都能让关中震动的游侠巨头,吓得躲进了雒阳的宅子里,闭门谢客,再不敢提回长安的事情。
谁叫季心就是丁公的亲外甥,而且季心他哥季布现在又已经挂掉了?
季心的事情,在刘彻这里不过是个花边新闻。
他得知季心被吓得躲在雒阳不敢见客的原因,还是,主父偃代表江都王刘阏来长安上计,同时问安,顺便听说的事情。
跟主父偃一起来到的长安的,还有南方三越:南越、东瓯、闽越三国的使团。
汉室在东边拿了朝鲜开刀,南边的三只鸡,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南越还好,国王赵佗是从秦末活到如今的巨头,见惯了大风大浪,连吕后他都敢咋呼一下,太宗孝文皇帝都敢唬弄,朝鲜的灭亡,对其没什么压力。
但东瓯与闽越就不一样了。
后世的人粗看史书,大体都以为,东瓯与闽越两国属于独立于中国中央政权之外的割据势力,长安的天子,管不了他们。
实则不然!
东瓯、闽越、长沙三国源出一脉。
准确的说,东瓯与闽越的初代国君,是长沙王吴苪的马仔。
因为在楚汉争霸时,帮着刘邦摇旗呐喊,对付项羽有功,这才得已裂土。
而且,东瓯与闽越两国的出现,本质上是刘邦为了削弱吴苪的力量玩出来的帝王心术。
要知道吴苪可是跟赵佗一样的秦代官僚,都是趁着秦末战乱割据,拥兵自立的典型。
要是不这么干,那吴苪就极有可能学赵佗,拥兵自立,割据一方。
当然,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长沙吴苪一系已经绝嗣,如今的长沙王姓刘,跟东瓯、闽越也就没了香火情。
但,一个很浅显的例子,就是吴王刘濞制霸南方的时候。
南越也好,东瓯、闽越也罢,都是刘濞的狗。
刘濞造反,三国也都各自出了兵马协助,当然,事后这三国的说法是被‘胁迫’。
但天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刘彻是不相信,刘濞能在一边造反的同时,还能把刀子架在三越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出兵。
尤其是赵佗那个老狐狸,倘若他不愿意,谁又能逼迫?
但,这从一个侧面,也能证明:在实际上,汉室政权(不管是长安还是广陵)都一直保持着对三越的一定限度的统治力和影响力。
三越国君的更替,以及世子的册立,都是长安认可后,才能名正言顺即位的。
就是最桀骜不驯的南越国,也有着送世子入长安为质的传统。
譬如,去年刘彻送走的那位南越王世孙赵胡。
到现在,赵胡的情人以及私生子,都还在汉室享受着国宾的礼遇。
所以,刘彻一直认为,三越问题,本质上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军事问题。
三越的国民,绝大部分都是用中国文字,行中国礼仪,遵循中国制度的中国人。
与朝鲜标新立异,一门心思的去中国化,完全不同。
尤其是东瓯,刘彻有信心,只用政治手段,就可以让其乖乖的自己内附。
原因在于,东瓯国就在江都国和会籍郡郡兵的火力范围之内,而且,在本质上,东瓯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吴国的卫星国。
其衣食住行、教育、医疗、安全全部指望汉室保护(过去是刘濞)。
一旦汉室撒手不管它,东瓯分分钟就要被人灭亡。
闽越的情况虽然比之东瓯复杂了些,但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有大义名分在手,再派儒生不断过去洗脑,最多花个十来年,闽越全境都会归附。
而南越……
只等赵佗那只老狐狸咽气,那南越国的王族,从上到下,全部是红果果的亲汉派。
现在的王世子赵胡,将来的赵婴齐、赵兴几代人,统统都是在长安长大,在长安接受教育,在长安生儿育女,等老爹不行才回去即位的。
有着这么大的优势,只要不是脑残,都能通过和平演变以及颜色革命,兵不血刃即可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不打算对三越动武,刘彻对三国使者的态度,简直就是礼遇非常。
刘彻不止准许三国使者可以在长安城自由活动‘一如中国臣民’,还下令许可三国使者去与各自国君的亲人们见面——不管是南越还是闽越、东瓯,各国的国王都有着‘人质’在长安。
而且,是与之血缘关系非常亲近的亲戚。
其中,甚至还有国王的情人、私生子一类。
以前,汉室是不允许这些人与使团私下会面。
刘彻打破这个规矩,自然让三国使者首先就感动的稀里哗啦,直呼:“圣天子!”
几天以后,就在刘彻以为,还要耐着性子慢慢来的时候。
东瓯国的使者忽然拿出了自家大王的奏疏,通过王道秘密呈递给刘彻。
刘彻看完之后,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他的感受:天助我也!
第474章 契机
拿着东瓯国国王的奏疏,刘彻反复看了好几次,越看心里面越激动。
东瓯王当然不是来请求内附的。
他的奏疏,跟过去闽越、东瓯、南越三国的奏疏差不多——相互打小报告,检举揭发对方的黑材料。
但这次东瓯王打的小报告却是非同小可,而且有图有真相!
他在奏疏中说:吴逆刘濞第三子子驹亡在闽越,闽越以国宾之礼相待,还许其自立、拥兵。
子驹深恨东瓯出卖刘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日夜劝闽越王击东瓯。
东瓯王于是就‘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请求天子做主。
刘彻将这奏疏放下,脸上平静的对那位东瓯王的使者道:“东海王报告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卿回国以后转告东海王:朕会派使者前往东瓯与闽越调查,请东海王放宽心,有朕在,东海国必不会遭人攻击!”
这刘濞的那几个儿子,流亡在南越、闽越甚至西南夷之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汉室朝野也早有猜测这些人的去向,先帝在时,甚至曾多次派遣使者前往南越和闽越秘密调查。
但可惜,使者还在路上,先帝就驾崩了,这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等刘彻登基即位以后,又是忙着掌握兵权,收拢朝野民心,自然也没时间和那个精力去管几个丧家之犬。
现在看来,他们蹦跶的还是挺欢实的嘛!
东瓯王的使者闻言,却是立刻叩首:“陛下洪恩,臣主东海王感激涕零!”
所谓的东瓯,其实只是俗称,就像有人把红薯叫番薯一样。东海国,才是东瓯国正式的官方称呼。
刘彻摸了摸下巴,他自然知道,东瓯人的心思了。
东瓯跟闽越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
在本质上来说,其实东瓯国是汉室为了牵制和羁绊闽越国的产物,而闽越国又是汉室拿来削弱长沙王吴苪在越人中的威望而出现的产物。
这档子破事,就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简单点来说吧,当年,秦末天下大乱,秦的鄱阳令吴苪趁机自立,割据一方,号称鄱阳君。
越人的首领,也就是初代闽越王无诸,率领越人托庇吴苪手下。
最开始,吴苪抱上的大腿是项羽。
可哪成想,项羽看不上吴苪这个鄱阳君,对其颇为轻视,给的待遇低的令人发指。
吴苪于是大喊一声: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断投了刘邦。
刘邦比起项羽那个小气鬼,就大方多了。
灭了项羽后,对吴苪封赏有加。
许其建立长沙国,裂土为王,成为异姓诸侯王中唯一一个能寿终正寝的存在。
当时,吴苪就是越人的共主,他的命令,从湖南一直到浙江、福建等越人的聚集地,无人敢违。
闽越国的创建者无诸不过是吴苪手下的大臣。
到了汉五年,刘邦忽然发现,吴苪这小子虽然看上去浓眉大眼,忠厚老实,但是手底下的势力太大了。
所有越人都视其为共主。
这怎么行!
果断要下手削弱和再平衡!
不过那个时候刘邦已经称帝五年,多多少少要讲节操和吃相了。
不能再跟以往那样掀桌子骂娘,撸起袖子就开干。
于是,这次的行动就斯文很多了。
汉五年,汉天子下诏,以‘存亡续断,王者之责’的名义和‘无诸有功社稷,军功甚厚’为理由,册立无诸为闽越王,统治广大的闽越地区,在东冶为其设立都城。
闽越国的建立,等于是断了吴苪一臂,有了无诸这个闽越王,吴苪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对越人发号施令了。
解决了吴苪的问题,闽越的问题就又再次出现了。
越人抱团取暖,团结在无诸麾下,对汉室来说,这同样是不可接受的!
于是,在孝惠皇帝三年,吕后杀了一个回马枪,重提了越人在楚汉争霸时的功劳和在高皇帝刘邦讨伐英布、彭越时,闽越王无诸麾下大将号为闽君的摇的功劳,册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
闽越王无诸有心反对,但奈何,一则有了汉室支持,摇立刻就摆脱了闽越的控制,事实上已经是自立了。二则,他的封国和王位,本身就是来源于军功,汉室以军功为借口,册封摇,闽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三则,当时掌权的是吕后吕雉,吕后的手段和权谋,又岂是无诸能阻挡的?
但是,从此以后,闽越和东海(东瓯)两国就势同水火,相互敌视了。
无诸的子孙后代觉得,东海国不过是哥的臣子,凭什么跟哥平起平坐?
而摇的子孙则认为,哥是靠的实打实的军功,裂土为王,而且哥是受长安天子册封的,与尔何干?
更重要的是: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对闽越来说,想要一统越人,东海和南越就必须消灭。而相对南越,东瓯无疑就属于那种轻音体娇易推倒的小loli,五十年来,闽越做梦都想灭了东海国,然后一统三越。
而对东瓯来说,闽越自称越人共主,简直就是狂妄自大。而且,对方磨刀霍霍的样子,让东瓯人不由自主的就会去抱长安的大腿,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时期,又改成了抱刘濞大腿。
双方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而汉室当然是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南越、闽越、东瓯,三足鼎立,相互敌视,谁都做不成老大,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当时间来到刘彻统治的现在,五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秦末战乱导致的苦痛,仿佛是虚幻的泡影,不在存在。就连年轻人,几乎都忘记了有那么一个连皇帝都穷得凑不齐五匹颜色一样得马来拉车,堂堂丞相,只能坐着牛车上朝的凄惨时代。
辽阔的中国大地,开始迸发出勃勃生机,汉室五十年来休养生息的国策,已经使得中国人口达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刘彻统治下的这个帝国,到今天,总共拥有四十一郡,领有户口将近七百万户,人口直逼四千万!
这是个什么概念?
盛唐全盛之时,也不过有户六百万,人口四千余万而已。
李唐依靠这个人口基数,拳打突厥,脚踢西域,顺便跟阿拉伯人掰了一回腕子。
当然,李唐王朝隐户太多,他的人口数据只是一个官方数据,证明不了什么。
而汉室基本不存在隐户这个东西,地方上的土豪,被长安一茬茬的割韭菜,古典****制度下,不存在能与官府抗衡的地方势力。
在汉室,就特么连奴婢仆役家生子都要上税,而且是重税!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刘彻愿意,整个帝国都可以随他心愿起舞。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的心自然就会放大。
殖民印度算什么?
日不落帝国,才是朕的征途!
当然,在那之前,先要完成国家的大一统。
从东海到南海,从云南到海南,从沙漠到沼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鲜是这条征途上的第一个脚印,接下来,就是三越,然后就是西南夷。
不过,说实话,西南地区,太穷了,也太偏僻了。
短期来说,至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和社会条件来看,羁绊比较好。
汉室也没有那么多资源投入到那片现在来说近乎于荒原的不毛之地。
这样想着,刘彻就温和的看向那位东瓯的使者,道:“东海王的忠诚,朕知道了!”
对刘彻来说,刘濞那几个流亡的王子,就是他启动对三越渗透和颜色革命的基石。
都是宝贝啊!可不能轻易死了!
所以,他接着道:“卿回去转告东海王,此事,不要声张,朕自会处置!”
当然要处置了!
借口调查闽越窝藏钦犯,刘彻就可以将触角伸向东瓯、闽越甚至南越,进一步的扩大对这三国国内的影响,若是运气好,十年之内,就能将这三个割据政权,重新统一到汉室的疆域中。
现在,在刘彻眼中,唯一横亘在他面前,阻止他统一三越的,就只有南越王赵佗那个老不死的了!
“赵佗什么时候咽气呢?”刘彻不由得叹道。
对于这只老狐狸,不到他咽气的哪一天,刘彻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能跟刘邦玩手段,敢与唬弄吕后,戏耍太宗孝文皇帝的枭雄般的人物。
另一方面,刘彻对赵佗也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尽管立场不同,利益不同,但刘彻必须承认,赵佗对于中国,对于华夏,对于汉族是有功的!
自古以来,越人就自成一体,桀骜不驯。
是赵佗,将越人彻底的完全的纳入了华夏民族的体系之中。
赵佗之前,越人,尤其是两广地区的越人,根本就是自有自己的一套宗教信仰文化体系。
赵佗以后,两广就成了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越人也慢慢的成为了汉人的一部分,到现在,几乎所有赵佗治下的越人全部汉化了,他们用汉语,写汉字,穿汉服,几与中国无二。
而且,没有赵佗,两广地区可能现在都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
刘彻看的很清楚,赵佗对民族融合有功,但他一心只想着维系自己的赵家王朝,抗拒统一大势,这就是罪!
当然,比起作死的朝鲜,赵佗就可爱多了。
你要知道,南越国国中,实行的是郡县制。
第475章 赵佗!
南越国,番禹城(广州)。
此刻,一片欢腾的景象。
今天是南越王国的创建者,国王赵佗的九十一岁大寿。
来贺的南越国贵族、大臣、地方官员以及羁绊的部族首领络绎不绝。
在贺礼之中,数以十计的美貌少女赫然在列。
赵佗此刻就随手拨着这些记载着这些美貌少女的籍贯来历以及资料的竹简,目光灼灼,旒珠掩盖下,无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唯有诚惶诚恐,叩首跪拜。
良久,赵佗才巍颤颤的道:“过了,过了!”
“寡人老朽,这些送选侍女,全部送去给王世孙罢!”
“诺!”丞相吕嘉顿首而拜。
赵佗的目光,越过吕嘉,停留在寝宫门口的那辆经历了数十年时光,却依旧崭新如故的战车。
看到这辆战车,赵佗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六十余年前的那个早晨。
“始皇帝驾崩了!”来自中国的天使将这个等同于噩耗的消息,带到了南海郡。
整个南海郡,数十万大军缟素,人人落泪。
几乎所有人,在那刹那,仿佛失去了自我存在的理由。
特别是对赵佗来说,始皇帝的驾崩等同于天塌了。
当时,南海郡的数十万将士,心里面都在想着:没有始皇帝,我们该听谁的呢?
这种失去了主心骨和奋斗目标的日子,确实很难熬。
很快,赵佗就发现,其实,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始皇帝驾崩,南海郡就成了大秦帝国的孤儿。
咸阳的贵人忙着政争,赵高李斯,肆意妄为,来自中国的补给和支持渐渐断绝,甚至,咸阳的使者都不在出现在南海郡。
这南海郡的秦军、移民以及眷属,能依靠的就只有他和当时的郡尉任嚣。
失去了来自祖国的支持,远征军在这百越杂居,夷狄遍地的南海郡的行动开始寸步难行。
越人桀骜不驯,难以驯服,常常袭击中国移民的聚集区。
当时的赵佗,是南海郡龙川县县令。
龙川扼守在百越与中国移民的主要聚集地之间,而且地势险要,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相对的,越人的攻击和反抗也很强烈。
一年到头,赵佗都在带着自己的军队,杀杀杀杀杀杀。
敢袭击汉人者杀,不从命者杀,甚至眼神不对也要杀!
中国精锐的秦军,碾压百越各部落的反抗,当然是轻而易举。
但,丛林深处,沼泽之中的百越部族,却是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今年砍了一万个脑袋,明年,又有三万越人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当时,赵佗就常常乘着那辆战车,调集军队,围剿反抗统治和袭击汉人的百越部落。
战车的车辙上沾满了百越人的血肉,沼泽山林之中,横尸遍野,残肢断体随处可见。
终于有一天,赵佗发现,光靠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越人根本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倘若始皇帝还在,那倒没什么!
有着始皇帝的坚定支持,中国的物资、移民、补充的军队和文官,源源不断的涌来南海,精锐的无情的秦军,可以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清剿百越人的反抗。
可惜,雄才大略的始皇帝驾崩了,陨落在南下寻访长生不死的道路上。
咸阳城里坐着的是一群蝇营苟且之辈,鼠目寸光的庸碌贵族。
没有人关心南海郡的这几十万军队和移民,派去咸阳求助的使者回来报告,朝廷里的贵人,只在乎南海郡送去的钱财税赋粮帛,根本没有人管南海郡的死活和困难,咸阳连一兵一卒都不想再派来南海了。
他们准备把这些资源和财富用在自己奢靡的生活上,纸醉金迷的享受上。
南海郡成了孤儿,被咸阳抛弃了!
得到了使者的回报,大家都沉默了。
有人不相信,于是,又一拨使者出发了。
但结果很残忍,连续好几波使者,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咸阳只命令和督促南海郡缴纳税赋,至于资源和援军?
赵高忙着指鹿为马,李斯寻求鱼死网破,谁又关心南海郡的问题?
郡尉任嚣,出离的愤怒,南海郡的将士,也对咸阳死心了。
大秦帝国的光荣,随着始皇帝的驾崩和赵高李斯的斗争,如同夕阳一般,迅速消失。
无边无际的黑暗时代来临了。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着几十万奉命前来百越,为子孙后代开疆拓土的将士和移民的是什么?
大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而百越人的反抗依旧剧烈。
那时候赵佗知道,必须要改变政策了。
没有中国的支持,仅靠不过五十万的移民和军队,根本不足以在这文明的蛮荒之地立足。
但,那个时候,赵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百越人桀骜不驯,不通中国语言和文字,想交流,都有困难。
有人坚持不下去了,整日以酒精麻醉自己,有人颓废无比,如行尸走肉。
甚至,有绝望的军官,承受不了压力,选择了自杀。
任嚣与赵佗,不得不开始为自己麾下的几十万同袍寻找一条道路。
他们有那个责任,也有那个义务——因为,这几十万同袍和移民,是他们两个,从繁华的中国故乡,带到这蛮荒的南海郡的。
狐死,尚且首丘?更何况人?
任嚣决定放弃南海郡的殖民地,全军护送移民和家属,返回中国——哪怕为此丢掉性命!
但是,很快,又一个消息从中国传来——天下大乱了!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起义军队势若燎原,大秦帝国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
然后,豪杰遍起,烽火遍天下。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难民,逃来南海,向南海郡的将士讲述中国战乱的恐怖和可怕。
官军和义军相互厮杀,数不清的繁华大邑,变成了废墟,多少个人口繁华的城市,成为了空无一人的死城。
帝国灭亡了……
信仰崩塌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家乡了……
几乎所有人的家乡,都已在战火之中!
无数的人都在问:我们该怎么办?
为了防止南海郡也被战火波及,郡尉任嚣下令,烧毁通往中国的桥梁和道路,封闭五关。
对于中国内战的交战各方,南海郡的将士,没有一个有好感。
秦廷的傲慢和胡作非为的贵族、大臣、王公,伤透了他们的心,他们拒绝为了这个已经变色,失去了秦的立国精神的政权卖命。
至于反叛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楚怀王什么的?
呵呵,在南海郡将士们眼中,一群叛逆!始皇帝若在,一纸诏书,南海郡五十万军民,就要出关去平叛了!
而且,这个时候,百越人的反抗和袭击,越来越频繁,南海郡也没工夫再去理会中国的种种是非。
也是在那个时候,赵佗在率军围剿百越部族的过程中抓到了一个人。
他现在的丞相吕嘉,百越人中的贵族。
赵佗终于发现,原来,百越人也不是不能交流的,也并非只能靠铁与血,死亡和杀戮来征服。
控制百越的贵族,就能控制百越的部落,百越的贵族投降了,那,那些本来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百越蛮人,一下子就会变成打不还口,骂不还嘴,比中国农民还温顺的臣民。
于是,赵佗提出了‘和辑百越’的口号。
给予百越贵族官职、俸禄和赏赐,派出文吏,教导百越贵族识文断字,传授给他们礼仪道德和文化。
于是,百越人老实了。
再也没有人袭击中国的聚集区。
再也没有人敌视中国人。
中国人与越人,终于能和平相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某些不听话的刺头,自然是消失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
到今天,赵佗已经可以自豪的说一句,南越国境内,百越各部族已经在实质上,跟中国人无二了。
他们绝大多数,有中国姓氏,用中国礼仪相处,以中国文字为本。
虽然大家都对现在的中国天子不怎么感冒,但对他这位南越王,却是视若神明一般。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顺利无比了。
当中国还在战火中煎熬的时候,南海郡的将士们,在忙着娶妻生子。
他们的妻妾来自于百越各部族的首领以及贵族家庭的女儿。
赵佗和任嚣为了鼓励从中国来的将士们娶百越部族女儿为妻,他们带头娶了百越贵族的女儿。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赵佗每年都会娶纳数以十计的百越女子,充斥自己的后宫。
而百越人与来自中国的统治者们联姻后,也安心下来,顺服来自中国的殖民者的统治。
然后,赵佗最亲密的战友,与他一同奉始皇帝钦命,统帅大军来征服百越的郡尉任嚣病逝了,任嚣临终前,将郡尉大权传给赵佗。
再然后,赵佗出兵,将另外两个相邻的郡县,象郡和桂林吞并下来。
天下大乱,秦廷已崩,信仰破灭。
不知不觉中,赵佗成为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将士和移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无数的人崇拜他膜拜他。
赵佗的野心也慢慢膨胀。
他先是在番禹城自立为王,等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人管他,也没有反对。
于是自称南越武王,出入称警,行文称制,还用起了天子仪仗和制度。
可惜,好日子并不久远。
中国的战乱,很快平息了。
来自沛郡的刘邦奇迹般的击败所有竞争者,在雒阳登基称帝,建立汉室。
不久,刘邦迁都关中,在秦宫废墟上,建未央、长乐两宫,并以此两宫为基础,建立长安城。
一统天下后的汉天子,终于发现,原来在南海这个犄角疙瘩的地方,还有一个秦的余孽建立起来的政权。
汉五年,刘邦迁衡山王吴苪为长沙王。
册封诏书中,长沙国的疆域包括了南海、桂林、象郡。
这是赤裸裸的表达了对他赵佗的威胁。
从此,长沙国与南越国,就成了死敌。
几十年来,兵刃相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一开始,中国疲惫,长沙国小,南越兵自然也能毫无压力吊打长沙国。
可惜,奈何有人拉偏架……
长沙国吃了败仗后,来自中国天子的精锐兵马接受了长沙的防御,大军云集,秣马厉兵,杀气腾腾。
而当时的南越国,早期随赵佗一起来到这里拓荒的第一代精锐的秦军不是老去,就是已经战死沙场,埋骨异乡。
成长在百越蛮荒地区的新一代战士,不管是装备也好,技战术也罢,都被经历过中国群雄争霸的汉军甩出十八条街。
好在,中国天子,也有内忧外患。
内部的诸侯们在蠢蠢欲动,长城外的匈奴人也是虎视眈眈。
投鼠忌器,也不大可能杀进南越国。
就这样,在经过无数次的谈判和妥协后,赵佗臣服长安,接受中国天子的册封和印玺。
这对赵佗来说,是个好事情。
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称王建制。
而且,有了来自中国天子的承认和册封,无论是内部那些刺头,还是百越的贵族,也都老实了下来。
假如,就这样的话,赵佗倒也乐的永远如此维持下去。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几十年来,长安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南越的野心。
不管是一开始的长沙国,还是后来的吴国、楚国,从未停止过对南越的觊觎和野心。
这几十年来,边境上的摩擦甚至大规模的冲突,从未停止。
这中间,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从赵佗的角度来看,南越这个政权,能存活至今,简直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回忆着这些往事,赵佗感觉自己的精神重新振奋了起来。
“寡人不能死!”赵佗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已经活了九十一年了!
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还要长寿!
他熬死了汉太祖,吕后,长沙王吴苪,汉太宗孝文皇帝、吴王刘濞,这些英雄豪杰,但他还得再熬下去。
因为长安传来得消息,让他很不安。
新即位的汉室天子,上台不过半年,种种举措和措施,让赵佗这个经历了无数风雨和斗争的老狐狸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朝鲜的灭亡,更佐证了他的猜测。
自始皇帝以来,大一统的理念和思想,就已经深深植根于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深处。
便是赵佗自己,也很难抗拒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每一个正常的中国统治者,都不会放弃统一,每一个正常的中国人,都不会坐视国家分裂。
赵佗甚至感觉,错非他已是九十高龄,且已经称王建制五十多年,恐怕也会他的孙子一般,会幻想会憧憬会渴望。
但可惜,活到他这个岁数,经历了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赵佗不再相信任何理想与信念。
虽然他在南越国努力推行汉化改革,将百越各部族融入中国的体系之中。
但对于长安,他是一点忠诚都欠奉。
想要他臣服?
可以,让始皇帝复生,亲自下诏吧!
至于长安的刘氏天子,那是谁?
在赵佗眼中,连刘邦都不过是区区一个黔首,假国家之乱,行叛逆之事,沐猴而冠,牝鸡司晨的逆贼。
只是,赵佗也很清醒的看到了未来的危险。
国中汉化日深。
上至王族,下至百姓,都认可了长安是宗主国。
甚至他的嫡长孙赵胡,更是一门心思思念长安的繁华和富饶,天天念叨着要回长安朝觐。
第二代,第三代的秦军和移民后代,更是忘记了当年中国政权是怎么抛弃他们的祖辈的。
一个个都思念着回乡祭祖。
来自吴楚齐鲁的儒生,在这些人中无孔不入的宣传着诸夏的理念。
这么下去,恐怕等他咽气以后,这南越国就没人能斗得过防的了来自长安的威逼利诱了。
“国事艰难,唯寡人能与丞相知之!”赵佗莫名的对着跪在他面前的丞相吕嘉感慨着。
最近二十年,赵佗已经开始扶持吕嘉等百越贵族首领来平衡国内的亲汉派势力。
只是,便是百越人,在几十年的汉化后,居然也开始憧憬中国,以中国人自居,这让赵佗真是又喜又悲!
唯一能与赵佗有共同语言,能读懂他的政策的,恐怕也只有现在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当年的俘虏,现在百越人中威望最高的吕氏族长,南越丞相吕嘉了。
吕嘉叩首道:“大王辛苦,臣亦知之,中国天子,项庄舞剑,臣也看出来了,敢请大王示下!”
对吕嘉而言,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赵佗所赐,若非赵佗,他早已是一堆白骨,哪来如今的地位?
只是,吕嘉自己也已经是垂垂老矣。
君臣两人相视苦笑一声。
“寡人年已九十一,活不了几年了……”赵佗感慨道:“寡人长子早夭,诸子也多亡,王孙胡,年少,不知世事,为长安所骗,长此以往,社稷宗庙恐有不安,倘有一日,寡人追随任公而去,这南越社稷宗庙,就要仰仗丞相多多担待,万万记得,倘若世孙欲朝长安,务必劝阻!”
赵佗心里很明白,万一他死了以后,赵胡那个不孝孙子去了长安,这南越,就要彻底失去自主了。
运气好,赵家或许还能做个安乐侯,运气不好,一杯毒酒,满门抄斩!
经历了咸阳的背叛后,赵佗实在很难相信身居高位的统治者的节操。
况且,他如今已是一方霸主,又何必再去屈居他人之下?
唯一可虑的,还是子孙后代。
只是,这些话,他说过无数次,虽然每次赵胡都点头称是,发誓遵守,但赵佗看得出来,他的那个孙子,根本就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里。
那个天真的年轻人,还满心以为长安天子对他厚遇无比,必不会害他……
没有办法,赵佗只能继续加强吕嘉的权力,万一有一天,他死了,吕嘉还能继续支撑南越的独立。
“只是,吕嘉死后,这南越国,还能靠谁?”赵佗心里也不由得感慨。
甚至不需要吕嘉死掉。
只要长安天子坚定信念,愿意牺牲,这南越国,哪怕是他还活着,也支持不下去!
作为秦帝国那曾经严密庞大到极致的军事体系中的一员,赵佗深深明白,一旦中国政权动员起来,力量究竟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当年,他与任嚣奉命统兵五十万,为始皇帝开疆拓土,来到这百越杂居的不毛之地。
为了能在这里扎根,始皇帝下令,生生的以人力,凿出了一条运河,为大军输送给养,补充兵源。
如今,长安假如决定动武。
那么,当年始皇帝为了进攻南海地区而营造的许多设施,都是现成的,可以利用的。
更麻烦的是,赵佗这五十年来,开发南越诸郡,兴建了许多的道路和水利设施、桥梁,清理了许多阻塞的河道以及阻碍交通的沼泽、丛林。
换句话说,现在的汉军,已经不需要像六十年前的秦军那样,在这南越诸郡,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他们只需要敲开南越国布置在边境上的五关防御,就能长驱直入,沿着他赵佗营造的道路和河道,直抵番禹。
而且,汉军甚至不需要再去面对桀骜不驯的百越部族了。
那些当年给秦军造成巨大伤亡和困境的百越部族,今天,基本上或多或少都已经汉化了。
尤其是赵佗统治的核心区域,百越人与汉人,几无区分。这些人,并不反感汉人,相反,可能还有人会欢迎汉人。
赵佗统治南越几十年,固然有着自己的基本盘,但相对的,也有仇敌和不喜欢他统治的部族。
这些人恐怕做梦都在想着推翻赵佗的统治。
汉军一到,这些人立刻就会变成带路党!
而去年的吴楚叛乱,更展示了汉军的战斗力。
几十万吴楚大军,三个月就灰飞烟灭!
十余万随同吴王刘濞北上的三越军队,只逃回来几千人。
所有的幸存者,都不无恐惧的向着他人诉说汉军的强大和无敌。
如今,夷灭了吴楚,接受了吴楚的长安,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灭亡南越!
这一点,赵佗深信不疑,也毫不怀疑!
而刚刚发生的朝鲜之战,更证明了赵佗的担忧!
汉室的楼船将军徐悍,统帅的庞大舰队,跨越了漫长的海岸线,在朝鲜柔软的腹部登陆,给予卫氏致命一击,并导致卫氏政权崩盘!
所以,赵佗深知,想要维持南越国的独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汉室朝廷知道,灭亡南越,要花费巨大代价,而这个代价,是长安所不愿意付出的。
当然,另一方面,也不能跟朝鲜那样作死!
长安天子年轻气盛,惹毛了他,不顾什么代价不代价,也要灭亡南越的话,那就死翘翘了。
所以,赵佗很清楚,恭顺和臣服,对他和南越国,非常重要。
像当年那样随意的称帝,那样的糊涂事情,可万不能再干了!
不仅如此,还得想尽办法,让长安天子满意。
所以,这次出使长安得使团,他命人带上了许多南越的宝贝。
从特产的荔枝到来自海外的珍宝,无从不包,甚至就连国书也写的委婉无比,堂堂南越王,在国书中不仅仅是自称‘南越蛮夷大长老夫臣陀’更称呼长安天子为‘天王’,用词更是谦卑至极,满篇国书,都在强调,他赵佗是怎么怎么的恭顺,怎么怎么的忠诚于汉室,愿意‘永为汉藩臣’,年年纳贡,岁岁朝请。
在另一方面,赵佗开始重新打造航海的舰队,并且委派了好几个亲信将领,率船出海,前往海外的小国探路。
万一真要顶不住长安天子了,干脆就让子孙后代,带着财富和军队跑路,前往那些夷狄之地,再立新国。
长安天子总不能跨越海疆,前往追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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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未央宫,宣室殿。
东瓯王使者之后,南越王的使者,也求见刘彻,奉上了南越王赵佗的国书和礼物。
礼物很丰盛。
刘彻只是随便看了看礼单,就发现了有荔枝和来自海外的琉璃珠、象牙、乳香等奢侈品。
只是,没有水稻,让刘彻颇为不满。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南越国,可是统治者越南一部分。
所以,后世越南猴子攀祖宗,给赵佗进献了所谓的开天体道圣武神哲皇帝的尊号。
只是,猴子们恐怕不知道——赵佗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甚至就是此时的百越诸部族也跟猴子们没多大关系。
大抵就跟后世的意呆利虽然是罗马的核心国土上的国家,但是意呆利人跟古罗马人,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种!
这个后世的破事,刘彻懒得去管。
他现在只关心,南越人是否能接触到后世的占城稻?
刘彻对水稻的发展史不熟悉,不太清楚,这个时代,是否已经有了占城稻?
但,有一点刘彻能肯定,南越国普遍是以水稻为主要作物的。
换句话说,南越国就算没有占城稻,也应该有自己的特色水稻。
于是,刘彻放下礼单,道:“使臣回国以后,烦请转告南越王,朕,命其进献水稻稻种,务必将南越国内所有水稻稻种,全部各送五十石!”
南越作为汉室名正言顺册封的藩臣,对汉天子朝觐纳贡,那是负有天然的不可推卸的义务的。
南越使臣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闻言立刻叩首:“诺!”
第476章 一箭N雕
“卿用不着这么紧张……”刘彻看着使臣胆战心惊的样子,笑着摆手道:“朕受命于天,统御八荒六合,南越国亦是朕治下,南越臣民,亦为朕臣民,对于子民,朕从来都是恩泽以雨露的……”
面对刘彻如此霸气的宣言,那位南越使者却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是低下头,诚惶诚恐的叩首:“陛下圣明!”
刘彻呵呵的笑了一声。
看着这使者的模样,刘彻也就大概能估算出南越国的汉化程度了。
这南越使者,不止是言行举止,礼仪规矩与中国士大夫无二,就连衣冠服饰,也是完完全全的一副吴楚士大夫的打扮。
以管窥豹,刘彻大抵也能摸清楚南越国中的汉化程度。
看样子,赵佗这个所谓‘蛮夷大长老’的开荒工作还是干的不错的嘛!
难怪后来天朝太祖赞誉其为‘南下干部第一人’。
“南越王身体可还好?”刘彻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回禀陛下,托陛下洪恩,吾主身体尚可,每餐尚可食米饭三斗……”使臣答道。
“呵呵,这样就好!”刘彻笑眯眯的道。
至于这使臣的回答,则自动被刘彻无视了!
米饭三斗,你当朕是三岁孩子?或者你家赵佗是个饭桶?
不过,刘彻也能理解。
南越总共就只有一个半政治家。
那一个就是赵佗,半个是他的丞相吕嘉。
不客气的说,赵佗只要咽气,就凭南越国内统治者的那些拙劣的政治手段,刘彻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欲仙欲死。
“武王的黄屋左纛可还在吗?”刘彻悠悠然又问道。
“啊……”使者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忽然袭击下,顿时就有些惊慌失措,差点瘫软在地。
但这也怪不得他。
刘彻的脑洞之大,思维发散之广,即使是汉室,也没几个大臣能跟得上。
这使者好半响才回过神来,顿首拜道:“回禀陛下,吾主自蒙太宗孝文皇帝厚遇,不以加罪以来,早去帝制黄屋左纛,南越上下君臣,诚惶诚恐,只奉汉天子为天王,如今,吾主连王号也不再提了,臣临行前,吾主告臣:中国天子,圣贤天子也!寡人身居蛮荒,岂敢以王号以闻天王?”
“至于所谓武王?吾主自蒙太宗孝文皇帝教诲,明知君臣大义,早已弃之不用!”
“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欺瞒,敢情陛下治罪!”
刘彻听了,顿时哈哈大笑。
不管别的,至少,这拍马屁的功夫,赵佗真是独步天下啊!
难怪当年太宗孝文皇帝都被他忽悠了过去!
若刘彻没有穿越重生这么一回,恐怕也要被这南越的演技蒙混过关了。
所谓的武王,黄屋左纛,其实是一桩陈年往事了。
当年,吕后在位的时候,南越国欺负长沙国失去了无诸和摇两股力量,加之,那一代的长沙王有些皮痒,主动挑衅赵佗。
于是两国开干。
结果,虚弱的长沙国自然被南越兵无压力吊打。
吕后闻之,勃然大怒。
下令隆虑候周灶统兵五万,前去拉偏架,结果,周灶运气不好,刚好碰上南方大暑,五万大军刚刚走到长沙,就病倒了一大半,没办法,只能帮着长沙国先整顿防御,等待来年再战。
谁知道,来年吕后就驾崩了……
之后,就是诸吕擅权,诸侯大臣诛灭诸吕。
周灶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恐吓了赵佗一番后,就带着兵马班师回朝。
赵佗看到中国内乱,而长沙国不过是个纸老虎。
于是胆子一大,就先自称南越吴王,过了两天,又自己给自己置办了黄屋左纛这样的天子仪仗,称帝,号为南越武帝。
太宗孝文皇帝即位后,发现居然有人称帝了?
这还了得!
但当时的太宗孝文皇帝,与其说是天子,倒不如说是个傀儡。
军政大权尽操于元老勋臣之手,手下堪用的那小猫小狗三两只,也放不上台面。
所以,打仗就免了。
于是,找来了赵佗的老朋友陆贾,让陆贾去出使南越。
又派人找到了赵佗那些留在中国的亲戚,尤其是找到了赵佗的祖坟,派人修缮一新,选了几户农民为赵家守墓。
看上去倒是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
但刘彻私底下一琢磨,这不就是后世的黑社会绑架人质,勒索赎金的那一套吗?
这不明摆着告诉赵佗:你丫不服,拆了你祖坟!杀了你亲戚!
所以,赵佗要是服气,那才见鬼了!
反正,以刘彻前世所知,赵佗至死,都保留着帝号和黄屋左纛,墓葬也是跟中国天子有的一拼,后世不知道多少摸金校尉打过他墓葬的主意。
所谓的黄屋左纛,就是中国传统的天子车驾。
天子銮车以黄盖为顶,号为黄屋。以牦牛的尾巴或者鸠尾置于天子车驾左侧的车衡之上,作为标识与装饰,这就是左纛。
这种源于周礼中的正统天子车驾仪制,又哪里是什么‘蛮夷大长老’能弄出来的?
反正刘彻是不相信,赵佗这个当年被秦始皇任命为征南大军的副统帅,秦帝国体系中的高级将军,会拿黄屋左纛这样的严肃政治问题开玩笑。
所以说,赵佗当年是戏耍了太宗孝文皇帝。
他所谓的自去帝号,其实是一场秀而已。
不过是不再光明正大的对外宣传自己是南越武帝,平常上朝、巡游,依旧以皇帝自居,黄屋左纛也依旧在他身边。
但对于政治家来说,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哪怕明知道是谎言,捏着鼻子也能认。
更何况彼时的汉室,简直就是一穷二白。
经过诸吕之乱后,国库里穷的能跑耗子。
而刘邦跟吕后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则在诸侯大臣共灭诸吕的过程里落到了各家功臣的口袋里。
堂堂汉天子,连后宫宠妃的裙子都不能拖在地上,自己连造个亭子都舍不得!
哪里来的军费?
这事情,也就这么算了。
但,谁都没想到,这世界的局势变化太快了!
等先帝在长安一棋盘砸死了刘濞的世子后,整个汉室南方局面为之一变。
吴王刘濞开始准备造反报仇。
要造反,这三越就不能不搞定。
依赖吴国强大的国力和财力以及军力,吴军没花多少力气,就让三越臣服了。
为了抗衡吴国的侵蚀,南越国,开启了送世子质于长安的传统。
只是,那黄屋左纛,终究依然存在。
赵佗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刘彻!
黄屋左纛那种大逆不道,打汉室的脸的玩意,刘彻可不希望赵佗依旧保留着。
这次开口,只是吓唬吓唬,刘彻相信,赵佗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赵佗那样的现实主义的政治家,也懂得权衡利弊。
所以,刘彻摆摆手,笑嘻嘻的道:“是吗?难道是朕的情报来源有错?”
那使者吓得满头大汗。
赵佗至今依然保留着黄屋左纛这个事情,在汉室越来越强盛以后,就成了南越国的国家机密,最近十几年,赵佗也不再用帝号光明正大的发号施令了,也没有再乘坐黄屋左纛的车驾出巡。
就是怕刺激汉室,尤其是那个死了儿子,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的吴王。
那黄屋左纛以及帝制,也就在南越王宫里,赵佗自己自娱自乐。
而朝鲜灭亡后,赵佗深恐长安把目标转向自己,连夜就烧掉了那能拉仇恨的黄屋左纛。
“宫中有奸细!”使者狠狠的想到。
要是没有奸细传递消息,汉天子去哪里知道,黄屋左纛?
“等吾回国,一定禀明王上,将那个奸细揪出来!”
表面上,他却不得不道:“陛下明鉴,吾主向来忠心耿耿,岂敢逾越君臣之道?”
刘彻笑了笑,心里对这使者的话,一句也不信。
刘彻很清楚,赵佗连称帝的事情都敢做,区区欺君,又有何不敢?
对于赵佗,虚与委蛇差不多就行了!
南越的关键,还是在于赵胡跟他的儿子。
控制住赵胡跟他的子孙,就等若将南越变成了汉室真正的藩属,然后慢慢渗透,时间到了,自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刘彻感觉,对于南越国及其国内的政治属性以及南越贵族大臣对汉室的感观已经有所了解了。
南越啊,想要和平演变,起码得等赵佗死了!
赵佗只要活着,就能以他的威望和人望掌握住局面。
只看眼前这使者就清楚了。
这使者汉化程度已经很深了,至少,刘彻与之交流,毫无障碍,对方也能熟练的用着汉室的典故说话。
但他却是一门心思的给赵佗效忠,卖命。
赵佗统治南越将近六十年,施恩各部族,尤其是他为政以来的举措,就是刘彻,也很欣赏。
譬如,根据刘彻了解,赵佗大力提倡汉越通婚,无分彼此,为了加强民族融合,他每年都会坚持纳百越各阶级的女性为妃。
赵佗今年九十一岁了!
还在坚持娶妃,也真是难为他了!
而赵佗的部下,则是被强行拉郎配,硬塞百越妹子。
再譬如说,为了改变南越农业水平落后,耕作技术原始的局面,赵佗将他的军队分散到百越各部族中,教导越民使用农具,精耕细作,将中国先进的农业技术传播到百越各族,使得百越一跃从原始社会进入了封建社会。
他还大力推行郡县制,传授中国文化,培养百越土著官员。
现在的南越国,越汉官员几乎无法分辨。
大家都有汉姓,用汉语,写汉字。
更重要的是,赵佗曾经动员他的军队,下到基层,开凿水井,疏通河道,填埋沼泽,打通道路。
毫不夸张的说,正是赵佗,将两广乃至交趾地区,完全彻底的融入了中国。
你要知道,现在,赵佗已经在后世的越南,设立了郡县,实施了统治,而且,与当地土著相处融洽。
两汉至唐,交趾郡都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五胡乱华那样的年代,交趾也牢牢的在中国的掌握中。
直到五代,子孙不孝,才导致交趾的分裂,然后有了猴子们的狂吠。
是以,假如要是赵佗愿意内附,刘彻绝对不吝厚赏,甚至,赐刘姓,裂土为王,世袭罔替——赵佗的功绩绝对值得这样的嘉赏!
但很可惜,赵佗没那么傻。
能走到赵佗那样的地位,经历他那样的经历,又岂会天真?
“使者回国,请转告南越王……”刘彻站起身来,忽然道:“赵公有太公之功,管仲之劳,朕心甚敬,倘有一日,不幸兵戎相见,朕将厚待赵公之后,以国宾相待!”
太公就是姜太公,姜齐的开国者,姜太公治齐,将东夷融入中国一系,从此齐鲁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管仲辅佐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挽华夏文明于即倒,更提出了最早的民族主义口号和华夷之辩的理论。
这两人都是刘彻非常敬仰的先贤。
赵佗的功业,也不下于太公管仲。
而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无数个赵佗。
正是这些先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抛洒热血,才有了后世的中国疆域,才有了天朝上国。
当然,就此时而言,赵佗的存在,阻碍了统一,是汉室的潜在敌人。
这一点,刘彻还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对赵佗,尊敬归尊敬,打击归打击。
日后青史之上,自有后人评论。
刘彻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赵佗,大抵还能再活个十年吧。
“只要你不作死,朕就让你寿终正寝,将来,还让你的子孙为你守陵祭祀,享受香火血食!”刘彻在心中默默的道。
但那个使者,却被吓尿了。
这汉天子是个什么意思?
兵戎相见????
他连忙叩首:“下臣与臣主安敢叛汉?臣主常常教诲臣等,天子,吾等天王也,神圣威严,不可侵犯,至高至上,无可亵渎,陛下龙行虎步,如神如天,恩泽及于鸟兽草木,雨露遍于四海,臣与臣主,诚惶诚恐,只愿永永为陛下藩臣,年年朝请,岁岁纳贡,永永为陛下爪牙!请陛下明鉴!”
说着,他就不停的叩首,头都快磕破了。
刘彻见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了。
南越国居然能出这么一个忠臣?
也确是难得了!
刘彻翻了翻国书,就看到了此人的大名:郑永,字子江。
再看他的面貌,显然是汉越混血。
刘彻沉吟了片刻,道:“郑卿表字,可是来源于《诗。周南。汉广》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郑永叩首道:“圣明无过陛下,下臣表字,乃老师所取,确是来源于《诗》!”
刘彻点点头:“永以水长,江海常思,卿之老师,何人也?”
郑永叩首,道:“启禀陛下,下臣恩师,江都广陵赵公讳钧。赵师,二十年前自广陵至南越,教授子弟,授臣等诗书礼乐,臣等感恩不尽!”
刘彻点点头,大体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当年,汉室有个楚元王刘交,最喜欢的就是传播文化,在刘交私人小金库的支持下,许多文人,如同唐三藏去印度一般,在楚元王的支持下,向着三越、西南夷出发,在异国他乡,传播文化,顺便传播中国的意识形态。
楚元王去世后,他的儿子,楚夷王郢客也是个文青,继续沿着他老爹的道路,支持文化事业。
小猪后来能那么顺利的吃下三越,开发西南,楚元王楚夷王父子要记一功!
而这些远走四夷,传播文化的文人,绝大多数,都是儒家一系。
所以说,后来儒家的崛起和独霸,并非无因,单单就是这份对本门学说和思想的坚持和毅力以及虔诚,就甩其他学派好几条街了。
刘彻不由得问道:“爱卿老师可还尚在?”
郑永闻言,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些哀伤之色,叩首道:“恩师已于前岁驾鹤西去,臣与诸弟子亲自扶灵,送归恩师梓棺归于故里……”
“传道授业解惑,师长之恩泽也,朕亦有所感触……”刘彻回头对王道吩咐,道:“传朕的命令,命江都王寻访赵钧墓地,派人祭扫!”
刘彻说着,在案几上摊开一张白纸,挥毫泼墨,写下一句话,交给王道,吩咐道:“去,将朕的这副字,勒石刻于赵钧墓前!”
王道接过那张白纸,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八个大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对刘彻来说,这副题字,既是他对那些辛苦传播中国文化的类似赵钧这样的文人的嘉赏,更是他的一种政治表态。
意在借此告诉天下人:儒家的破事,朕已经不追究了,你们也别在纠缠着不放了。
更是拿来收买儒家的人心的一个策略。
当然,顺便感动一下这个南越的使者郑永。
在刘彻看来,郑永或许是一枚不错的棋子,可以拿来挑动南越国内的局势。
即使不行,那也能刷刷声望,在南越国内的士大夫和贵族心目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方便将来的和平演变不是?
反正,不过一副题字而已,即使不成,刘彻也没有任何损失。
更何况,这还是一箭n雕的好事情!
第477章 新政与杀人
秋风萧瑟,草长莺飞,夏天的最后一丝气息也随着一场暴雨消失无踪。
已是九月末了,一年走到了尽头。
北方的气温开始转冷,早上秋霜与大雾齐至,气温几至冰点。
而粟米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为了方便农户收获之后缴税和卖米便捷。
刘彻下令,由内史衙门与少府衙门牵头,会同五官中郎将,南北两军各护军军使,分派得力官员,按照各衙门一比一的比例,下到汉室各官仓的收粮点,监督粟米入库与过称。
同时,刚刚成立的绣衣卫也倾巢而出,洗白后的游侠们分别暗中假扮卖粮农民,前往各官仓蹲点。
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官僚们的那一套坑农手法。
去年这个时候,刘彻只是一个太子,想管也管不了。
如今,却是不管不行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耕农和小地主阶级是刘彻最大的财源和兵源,可不能让贪官污吏们给残害了。
不过今年的形势很好。
刚刚过去的考举向地方的基层政权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新鲜血液。
刚刚从故纸堆里面跳出来准备一展抱负的年轻人们未来会怎样不得而知,但起码现在,他们还是很有理想,很有志气,也挺有节操的。
从各个渠道汇总到刘彻面前的消息显示,最起码关中今年的收粮完税工作,毛病很少。
各种坑农事件的发生率几乎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
偶有几个麻着胆子想耍花招的胥吏,也被各种各样的监视给揪出来,然后丢进了廷尉大牢。
于是,在九月的最后几天,刘彻得到了关中各县今年的赋税成绩单。
毫无意外的,渭水两岸的县治,今年的情况依然泾渭分明。
在水利设施发达的长安以东的广大地区,尤其是故秦的核心地区,亩产普遍达到了三石以上,某些地方甚至达到了四石、五石。
但在贫瘠干旱,土地盐碱化严重的关西以及关北地区,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在这些地方,平均亩产才两石,甚至某些农户,一亩产粟不足一石。
这样的亩产,实在让刘彻很难安心。
要知道,几百年前的春秋末尾,战国之初,李悝主政魏国时,魏国的亩产也达到了平均一石半的水平……
“明岁,关中水利建设,将向贫困地区倾斜!”刘彻把内史田叔和少府令岑迈叫到了面前,商议明年的水利建设。
“褒斜道工程要加紧进行……”
“诺!”少府令岑迈苦笑一声,只能应命。
刘彻看着关中的地图,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没有办法,他刚刚下令鼓励生育,奖励生育。
万一要是百姓孩子生下来了,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他们,那可就悲剧了!
农民没有吃的,肯定就要造反!
而且,不仅仅要吃饱,还得吃好!
只有营养充足得孩子,才能成长为未来汉室最可靠的战士和纳税人。
你要知道,现在汉室的常备军,几乎有三成是来自关中。
刘彻的宫廷宿卫和宫门禁卫,更是有着高达四成的士卒,是关中人。
所以,关中就是汉室刘氏政权最重要也最核心的基本盘。
正是靠着关中父老的支持,刘邦才能打赢楚汉战争,也正是靠着关中父老的支持,诸侯大臣才能消灭吕氏,还是靠着关中人民的支持,刘彻才能稳坐这未央宫,对天下发号施令。
只是,关中北部和南部地区,因为历史和地理的缘故,向来开发程度不高。
不说别的,褒斜道工程开工至今也快一年了。
但还是在施工的最初阶段。
至今,整个工程才完成了不过十分之一的工程量。
以目前的进度,起码得要三五年,才有可能凿通整个褒斜道,将蜀郡与关中的交通打通。
在这个没有烈性炸药的年代,只靠双手,就要在湍急的河流中,险峻的峡谷中生生凿出一条道路和渠道来,难度无疑是地狱级的。
这事情,急也不急不得!
要知道,过去一年,褒斜道工程已经吞噬了数十位民壮的生命。
等到它开通,估计还要吞噬至少十倍于此的生命。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别说是现在了,后世的一些重点工程,即使是有着各种高科技,各种掉渣天的技术设备,但最终还是要靠人命去填那些危险的地段。
而关北和关西地区,至少在褒斜道开凿完成之前,是指望不上来自蜀郡的水资源的。
而本地的水资源又有限,而且受制于地理环境和历史条件,利用率简直令人发指!
刘彻看着地图,凝神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重拳出击,改变关西和关北地区水资源的现状。
“好在,墨苑的墨者们已经进一步改良了水车的结构……”刘彻也不由得庆幸起来。
墨苑的水力锻压技术已经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因此而带来的是巨大的技术进步。
新一代的水车,刘彻目测,应该已经达到了至少唐代的水平。
轮轴已经被发明,并且运用于水车之上。
轮轴的发明,解决了水车只能在水资源充沛以及地势较高的地方运用的局限性。
当然,为此砸进去的钱,多达数十万,这仅仅是材料费……
不过,却是值得的。
“朕将下诏,命墨苑的墨者数十人至少府教授少府工匠制造和组装水车……”刘彻看向岑迈,命令道:“卿的任务就是,在明岁十月,尽可能多的让更多工匠学会制造和组装水车,明岁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这四个月,朕将在整个关中普及水车,重点是在关西和关北地区!”
“可是……”岑迈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刘彻一眼,问道:“陛下,如今一架水车,以臣所知,动辄耗费数万钱,百姓恐怕负担不起啊……”
“若是陛下出资,内库与国库,亦会有压力……”
刘彻点点头,此事,他已经跟自己的幕僚团以及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晁错都商量过了。
水车昂贵,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一辆水车,从制造到安装,单单是人工,就要数千钱!
这还是少府的工匠完全不要酬劳,只算他们的基本工资的标准。
至于各种零配件,特别是轮轴这种相对现在来说的高科技精密零件,更是价格昂贵。
这种高大上的高科技机械,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农民能承担得起的。
只有大地主和官僚阶级才有那个资源和财富安装水车。
但大地主和官僚阶级,本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存在,他们或许会在灾荒时节,做做样子,施粥啊放米什么的。
但想要他们出钱给泥腿子装水车。
你当他们是活**吗?
恐怕,这水车要装,他们也只会装在自己的田边,而且会派人盯着,不允许泥腿子去动他们的水车。
刘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小猪统治的时候,黄河大堤告急。
时任丞相田蚡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封国的田地不被洪水所淹,于是,决口瓠子,黄河改道南流,殃及十六郡的百姓。
这是明史记载的第一起因为私利而决口黄河的例子。
后世的凯申公与之相比,真是圣人了!
其后,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田蚡各种撒泼打滚,阻止汉室朝廷堵口的工作,竟然使得黄河泛滥长达二十年之久!
直到后来小猪巡视天下,遇见瓠子口决口附近百姓的惨状,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下令随行卫队与军队投入到堵口工作中,禁军士卒抱着竹木和干柴跳下瓠子口决口,用肉体和生命才堵住了那个决口。
通过这个故事,刘彻就知道,地主和官僚阶级们,从来都只会自己享受,而不会去管别人死活。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岂止发生在唐朝杜甫眼前?
历朝历代,类似的故事,从来不曾鲜见。
而刘彻自己出钱,由政府组织,在渭河沿岸以及各支流沿岸为百姓铺设水车。
刘彻的小金库勉强还能支撑得起这笔开支。
但却无法长期支持如此大规模的投资。
更何况,关中福利如此丰厚,关东会不会嫉妒?
本来关中人的福利就比关东高了不止一层,再玩这么一出,关东人一看,肯定要闹事。
这个世界不患寡而患不均!
到时候,关东一闹,恐怕,刘彻就要面临关东诸郡国离心离德的局面。
得不偿失!
所以,这个事情,还真得在地主和官僚阶级身上做文章,得想个办法让这些铁公鸡来出钱。
但怎么让这些铁公鸡慷慨一回?
什么道德伦理还有宣传之类的动作可以免了!
前世小猪为了筹措军费,什么好话没说过?就差磨破嘴皮子了,可全国上下的土豪地主大商人以及权贵官僚们,却没有几个人出钱。
最后小猪被逼急了,干脆把桌子一掀,搞出了告緍和酌金,用刀子解决了这个问题。
好在,作为穿越者,刘彻还是记得一些前世的措施的。
“安装水车的,可以退税!”刘彻看着岑迈,道:“朕明岁岁首,将诏谕天下,凡有购置水车、牛马畜力者,可按年退税,更可免徭役!”
在后世,西方发达国家为了鼓励本国农业,常常会给农场主退税。
譬如说,投资多少,退税一定比例。
当然,退的肯定不是真金白银,而是变成了种子、农具、生产器具一类的玩意。
现在,刘彻想玩这个退税,其实也没什么筹码。
好在墨苑的墨者搞出了土化肥。
土化肥目前受限于技术和原料,产量很少。
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也高了。
刘彻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在化肥产量还很低的时候就低价出售——那样非但不会帮助底层农民,反而会害了他们。
你想,化肥产量少,不足以供应多数民众,这样一来,假如低价出售,那官僚跟地主阶级们就有财发了。
他们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源和地位的优势,垄断化肥的供应,然后,高价卖给农民,从中获取暴利,甚至黑心一点,根本不给农民。
这样一来,垄断了化肥的官僚地主,将越来越富裕。
而普遍农民以及小地主,则会越来越贫穷。
更麻烦的是,因为化肥的存在,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
等官僚地主阶级尝到了这么干的好处以后……
刘彻觉得,他们很可能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化肥技术的进步和扩散……
到那个时候……
所以,在这初期,起码在土化肥能大规模制造和生产之前,必须保持高价。
用化肥的高利润来继续推动技术的进步和发展,为将来的规模化生产做前期资本积累。
而在发现关西和关北的问题后,刘彻改变主意了,干脆将化肥的供应与退税捆绑起来——只有拥有退税名额的人,才能用退税额来购买相对数量的化肥。
反正,有上林苑这么大一块示范招牌在,刘彻不怕地主和官僚们不买账!
但岑迈却不清楚这些,目前,此事的详细内容以及制度都还在拟定和探讨中,便是知道刘彻计划实施退税政策的人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因此,岑迈也不免多嘴问道:“陛下,何谓退税?”
刘彻笑了一声,道:“此事,暂时还是一个想法,朕还要与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太皇太后商议以后,才会拿出来,明岁岁首,卿自然会知道详细内情!”
就是弄出来,这个制度,也肯定要不断修改和完善,以适应时代的需求和社会的现状。
甚至,实施过程,肯定会出现许多磕磕碰碰,乃至于撕逼的事情。
这些,刘彻都有预料。
刘彻看向内史令田叔,道:“这个事情,届时还需要田公保驾护航,内史衙门干系重大,田公要做好配合少府衙门的准备,必要时,朕会命令五官中郎将与廷尉衙门配合!”
田叔闻言,却是心里一颤。
五官中郎将?
廷尉衙门?
要杀人吗?
心中虽然疑惑,但作为元老,田叔知道分寸,他点头道:“陛下放下,老臣就是舍了这副老骨头,也一定配合!”
刘彻虽然没想杀人,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做好杀人的准备,是别想成功的!
到时候不砍几个脑袋,灭几个家族,那些权贵与地主官僚是不会知道厉害的!
在中国,向来如此。
任何改革与新政,不杀人,不杀个人头滚滚,是休想成功的!
商君变法,拿了太子太傅和旧贵族开刀,杀的反对派全部变成新政的支持者,商鞅变法才能成功。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就是没杀人。
第478章 大朝仪(1)
九月的最后几天,刘彻正式下诏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休,供奉天地,抵承宗庙,母仪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朕即位以来,长秋宫阙,中宫旷位,此朕德薄也。幸有堂邑候午女秉淑媛之懿,体山河之仪,威严昭曜,德冠宫阙,群燎所咨,敛曰宜哉,卜于著龟,卦得承乾。其册陈氏女为皇后!
正式册立陈阿娇为皇后,迎娶入宫,入主淑芳殿。
整个立后程序只用了半天就搞定了。
而在之前,刘彻的皇帝老爹立后更快速——前脚登基,后脚就册立薄氏为后。
惠帝迎娶宣平皇后,也是如此。
说起来,汉室以来,还是刘彻立后,所花的时间和程序更多更复杂。
娶了陈阿娇以后,刘彻就将这小妻子养在淑房殿中,虽然也常常去看,但却没有在淑房殿过过夜。
陈阿娇还是太小了!
错非是马上就要面临一年一度的大朝仪,还要完成登基后的首次祭拜天地祖宗宗庙,刘彻真想再拖个几年。
但没有办法,很多事情有时候其实就逼着人去做,不得不做!
东宫似乎也明白,陈阿娇还太小,所以,在这个事情上倒也没给刘彻什么压力,就连馆陶都没有任何意见。
这让刘彻不免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东宫跟馆陶逼他与陈阿娇同房。
那样的局面,实在太可怕了。
立后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刘彻即位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仪。
元德二年的第一天。
刚刚三更天,未央宫的北阙之下,就已经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所有九卿各衙门六百石以上的官僚排成了整齐的几个队列,各自在各衙门长官的带领下,安静的齐聚在一起。
仅仅是这些人,就已经多达数百。
但这些往日跺跺脚就能让黔首颤抖的官僚,此刻,却如同掉进大海的一滴水珠一般渺小,平凡。
未央宫前数以百计的巨大火盘,子时之后,就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宫墙之上,数以千记的火把,更是已经燃烧了一整夜。
明亮的火光,将整个未央宫照的有如白昼。
一辆辆富丽堂皇,奢侈到极点的马车,从长安的四面八方,在卫士家臣仆役的簇拥下,驶来北阙。
一面又一面旗帜在马车的车顶高高飘扬。
一位位食邑千户,甚至万户的列侯,施施然从马车中走下来。
今天,汉室建立以来,所有依然还存在列侯勋贵,元老大臣,不论他们的封国在哪里,不论他们人在何处,都已经来到了长安,并将于今日朝觐天子。
有人无聊,暗暗数着那些往日尊贵无比的大人物的车驾。
然后他就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
敕封越久的列侯,似乎越抱团。
像高祖功臣,几乎就是同时抵达。
平阳侯世家作为排头兵,第一个到场,然后就是丞相长平侯周亚夫,次为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然后就是汝阴、广严、广平、清阳、北平、曲周等数十位列侯几乎是同时到场。
这充分说明了,高祖功臣们在今天已经团结在一起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而太宗之后的列侯勋臣,大部分都是外戚或者归义候,真正靠军功为列侯的,就少之又少了。
而这些人几乎都是三三两两,断断续续的陆续到达,与高祖功臣的后代们紧紧抱团在一起,有着天壤之分。
有心人想想,很快就释然了。
高祖功臣到了今天,除了北平侯张苍和故安候申屠嘉还在喘气外,余者早已传到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第四代了。
这些贵人生于富贵之家,长于妇人之手,除却少数聊聊几人外,余者真是既不知喜,更不知悲。
除了斗鸡走狗玩女人外,就没有别的特长了。
他们若是还不紧紧抱住深的天子信任的丞相以及前丞相的大腿,那迟早要丢到封国和爵位!
这可不是什么杞人忧天!
高祖分封功臣一百余位,现在还保持封国与爵位的,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余者尽如大浪淘沙,被历代天子、丞相和廷尉给废为庶民甚至有些不知死活的卷进了各种谋反事件,连香火都断绝了。
除了留候和曲逆这样的有功社稷,能被历代天子记住的功臣,剩下的,一旦丢了自身爵位那就马上要变成路人甲乙丙丁了。
而太宗之后的功臣,则多数是第一代,第二代,只要自己不作死,就不虞有什么危险。
而且,这些人多数都有着自己的政治前途,自然也就不会抱团,以免为天子所疏远。
列侯们到场后,本来空旷的北阙宫门,立刻就拥堵了起来。
汉兴以来三代天子,前后敕封列侯几近三四百人,除掉大约三分之一已经被淘汰外,还有起码两三百位列侯在位。
这些列侯,人人都有家臣仆役卫士亲信,一个列侯再怎么寒酸,身边也会有十几二十人来充场面。
富贵者如家大业大的平阳侯曹氏,仅仅随同这一代平阳侯曹寿来到宫阙前的马车就已达十余辆,随行的卫兵、家臣、食客、仆役数以百计。
充分的向人展示了什么叫狗大户!
而各诸侯王的子嗣列侯们也不甘人后,一辆辆华丽至极,也奢侈至极的马车,装饰着从蜀郡到齐鲁,从中国到域外的珍奇异物。
最后抵达北阙城楼下的是外戚。
章武候窦广国、枳候薄戎奴,东宫两位太后的兄弟先后到达。
看了看宫阙前那数也数不清楚的奢靡车马,章武候窦广国眉头拧了起来,淡淡的道:“这些列侯,越来越不像话了,吾得去跟天子说一说此事,要好好得杀一杀这些列侯的奢靡之风!”
随窦广国同车而到的大将军魏其候窦婴只能在一边赔笑。
没办法,这位叔父大人的脾气向来如此!
然而,列侯阶级沉迷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却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想要从小就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列侯们去理解什么叫节俭,这根本就不可能!
再说,今上貌似也没有那个打算!
以窦婴观察的情况来看,当今天子,似乎故意纵容了列侯们的奢靡攀比之风。
前些时候,窦婴甚至就听说,天子曾对前去报告列侯们铺张浪费,越来越没有节制的廷尉赵禹说:法无禁止则不纠,不犯律法,廷尉勿须插手!
窦婴正想着此事,北阙城楼下的道路,忽然自动向两侧分开。
数以百计的马车,载着沉重的货物,缓缓驶来。
“是上计吏们来了!”窦婴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每岁岁首,天下各郡国必然要上计京师。
一个郡多则十余县,少则七八县,每县户口多则三四万户,少的也有几千户。
当年北平侯张苍制定的上计制度规定,上计的账本和税赋明细,要具体到户,到亩,到人。
换句话说,地方官必须把当地每一户的每一亩土地,每一个始傅人口的服役情况,纳税情况,详细的记录在竹简之中,然后上计长安。
所以,每到岁末,汉室都会出现一个奇观。
无数的马车,从天下郡国各地启程。
长长的车队有的甚至延绵数里,为了确保上计工作顺利安全的完成。
地方郡县甚至会征发数以百计的民众,派出数百人的郡兵以及数十位官吏主导。
整个十月和十一月,丞相、少府以及御史大夫衙门,数以千记的官吏,都会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天下郡县上计账本的审核和查阅之中。以确保没有人欺君。
而今岁是新君登基后上计的第一年,更是尤为重要。
无数官僚都想要给新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什么样的印象最能让天子记住?
当然是政绩?力压群臣,独占魁首的政绩!
所以,今年的上计工作更是为天下所重,以窦婴所知,在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有郡县主官派出了亲戚和心腹在长安活动,游说了。
馆陶长公主家的门槛,更是都快被携带者各种各样珍宝的‘使者’给踏破了。
而眼前的这数百辆满载账薄的马车,不过是一个开始。
未来数天,类似这样规模的马车还会源源不断的来到未央宫。
最终,这些马车中的账薄上记载的文字,都会变成地方官员身上的官服颜色,并决定他的官印大小去留。
某些运气太过糟糕,而且没有活动,或者活动不到位的倒霉蛋甚至会因此惹上大麻烦,被揪出来当典型。
嗯,就是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这些马车缓缓驶到北阙城楼之下,一位看不清楚品级的官员策马走出马车群,对城楼上的卫兵道:“清河郡上计吏奉郡守李公之命,运清河郡各县、乡、亭、里上计薄,呈与天子御前!”
清河郡,那是窦氏的老巢啊!
现任清河郡郡守李文,还是自家叔父大人当年的门生故吏。
窦婴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叔父大人,发现窦广国并没有任何表现。
数百辆满载竹简账薄公文与入库粮赋明细的马车,只不过一郡一岁赋税徭役情况。
这让窦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由得在心中想道:清河一郡的上计,就如此之多,难怪当初北平侯要制定三岁一大计,一岁一小计的制度,若是年年都如此,要将详细收支报与朝廷,恐怕,地方官员跟朝廷吏员,都要累死!
过了一会,城楼上一个将官探出头来高声问道:“请将勘印信符呈来!”
同时,一个绳子吊着的竹篮从城楼降下。
那上计吏从怀中取出官符印信与公文,放进竹篮。
那竹篮被拉上城楼,城楼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似乎是在核对公文和印信。
不多时,北阙城楼就被缓缓打开,露出了那已被熊熊火光照的有如白昼的宫阙。
车队在经过宫廷禁卫的搜查,确认没有私藏任何武器与危险品后,被放行,在宫中的少府衙门之中,数以百计的低级官吏,已经在等待审核了。
窦婴瞄了一眼自己叔父,发现,在马车入宫后,章武候窦广国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这让窦婴深信,今年清河郡能抢在天下郡县之前,第一个入宫上计,恐怕自家这位叔父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要知道,清河郡,就是窦家的老巢,大本营。
自窦氏贵幸之后,历任郡守,都与窦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长久以来,跟外戚走的太近的地方官,常常仕途都不顺利。
汉家天子不会纵容外戚的势力太过庞大,所以,往年,窦氏都没在上计上花太多心思。
看样子,新君即位后,窦氏脖子上的枷锁,似乎松懈了一些?
窦婴心里想着。
可是,他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刘氏天子历代以来,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虎了。
高祖刘邦扮猪吃虎,鲸吞了整个天下。
太宗刘恒扮猪吃虎,让元老勋臣全体扑街,绛候周勃甚至差点死在了廷尉大牢里。
先帝也不坏,即位前被张释之、赵绾等人各种吊打,还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即位后立刻算总账……
当今天子,年轻是年轻。
可,以他即位前和即位后的种种表现和为政举措来看,这可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不愧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刘氏血脉!”这句话是窦婴从被当今天子整的欲仙欲死的某位前贵人哪里听来的。
这话的潜台词,自然就明显的很了。
想想看高祖和太宗是怎么玩的,今上会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恐怕这是一个坑哪!”窦婴在心中不无担忧。
但可惜,他不能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那就变成了天子与窦氏直接撕逼了。
“可能是吾想多了吧……”窦婴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东宫老太后尚在,即使如吾所料,陛下大抵最多拿吾家来立威,不过丢些面子而已……”
这样一想,窦婴心里就坦然了。
丢面子怕什么?
窦家又不是没丢过!
只要东宫还在。
丢了面子后,天子必然在其他方面全面补偿窦氏。
当年太宗时,窦家就被太宗挖了个大坑埋进去,面子丢了个精光,可结果最后的补偿,不仅仅让窦氏将损失全补回来了,而且收获了数倍于损失的利益!
毫不夸张的说,窦氏能有今天,当年,眼前的这位叔父大人与已经去世的伯父的隐忍至关重要!
等清河郡的上计马车全部进入宫阙之中后,东方的天际隐隐露出了些白肚皮。
“平明了啊!”窦婴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为大朝仪做最后的准备。
汉家制度,大朝仪,平明(大概凌晨5点以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
文武百官,勋贵大臣,将开始按照等级爵位先后入宫。
宫殿之中,会陈列车骑步卒卫官侍郎。自宫门直至宣室殿,沿途更会设无数兵旗,以彰显天子威势。
等到了宣室殿前,才会按照文武分成不同序列,分别在礼官引导下次第入宫。
整个过程将会持续一个时辰甚至更久,而之后的大朝会则会一直持续一整天,除了晚上的朝宴外,与会官员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这对人的膀胱和肠胃以及健康状态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临来前,窦婴已经是吃饱喝足还排泄完毕,为今天一天的奋战做好了准备。
不过,像他的叔父章武候窦广国这样的勋贵外戚,却不用如此。
到时候,太皇太后自会找个时间,找个借口,将章武候叫去东宫。
除此之外,其他老臣,如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内史田叔,故太中大夫石奋,都有这个待遇。
这也算是汉室政权人性化的一个地方,对于年纪大,劳苦功高的老臣,在这些方面都会给予照顾和优待。
窦婴正这样想着,北阙宫门忽然全部打开,一个个身着绛衣的谒者已经列队走出宫门。
元德二年的大朝仪终于开始了。
第479章 大朝仪(2)
站在铜镜前,刘彻张开双手,让侍女为自己换上刚刚从少府内库送来的崭新天子衣冠。
按照萧何当年为刘邦制定的规矩,汉天子春夏秋冬朝会所穿的天子衣冠颜色,将因四季变化而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
但是,这个规矩连刘邦自己都不愿意遵守,只实行了一次,就被废止了。
此后数十年,刘氏天子的衣冠,基本上就是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
太宗孝文皇帝生性节俭,生前只穿弋绨、革舄、赤带,只有大朝仪时才会换上华丽的天子衣冠。
嗯,就是叔孙通从秦代的皇帝衣冠基础上设计出来的那一套黑衣大冠。
贾谊曾经劝过太宗孝文皇帝,确立天子衣冠制度,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直到今天,刘氏也没确定和规定皇帝的衣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像冠冕,诸侯列侯甚至王子皇子,都能穿戴。
而且与皇帝老子的冠冕相差无几——真要区别的话,那可能就是天子的旒珠有十二排,而诸侯王皇太子九排,。
至于身上的衣服,那就是百无禁忌了。
基本上皇帝的常服与士大夫的基本无二。
就只有祭服和朝服上会在颜色以及装饰上做一定的区分。
所以在汉室的前期历史上,常常出现这样一个局面:民间有钱的狗大户和富商地主阶级的衣冠,居然比皇帝的还奢侈华丽……
当然了,还是有一样东西,除了皇帝外,一般人是不被允许穿戴的。
那就是太祖高皇帝刘邦发明创造的刘氏冠。
所谓的刘氏冠是个什么玩意呢?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竹皮制造的一种有些类似喜鹊尾巴的头冠。
这种几乎没有任何科技含量,制造方法简单的头冠,因为它的发明者是刘邦,而且刘邦生前最爱戴此冠,所以刘邦死后,这种头冠就成了皇帝专属,其他人不能随意佩戴。
除了这个所谓的刘氏冠外,老刘家再未规定任何一种不允许民众穿戴的衣冠。
历史上,汉室天子衣冠的制度化始于小猪统治时期,随着儒家独尊,为了区别皇帝与其他人而开始建立。
但小猪也就打了个补丁而已,并未硬性规定什么衣服只能皇帝穿,而大臣百姓不能穿。
所以,宣帝常常会穿着一件短衣,就跑出宫外。
到了东汉,皇帝专用的衣冠这个玩意才正式出现。
汉室尚黑,衣冠普遍是深绛色。
如今,穿在刘彻身上的这一套衣冠也是如此。
刘彻伸出手,接过王道递来的那柄高祖斩白蛇剑,任由侍女为自己系上绶带。
寝宫的大门已经打开,门外,无数的火盘汹汹燃烧着。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未央宫都变成了白昼。
大朝仪宫中置火盘火把,算是现存为数不多的周礼了。
左传中说:诸侯宾至,甸设庭燎,国语有云:敌国宾至,火师监燎。
唐代的孔颖达就曾经对此做过注解:廷中设火,以照燎来朝之臣夜入,因谓火为庭燎。
所谓庭燎之百,大抵如此,是故,群臣又别称百缭。
迎着火光,在身周侍女宦官侍中以及郎官数百人簇拥下,刘彻走出寝殿。
一架巨大的天子撵车已经在殿门口候命。
“群臣可都到了?”刘彻问道。
汉室制度,大朝仪,群臣先至宣室殿,全部到齐后,皇帝才会驾临。
是以,每岁大朝仪,群臣百官都会提前在北阙宫门城楼下等候。
不然,万一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缘故迟到了,那么,这位迟到的大臣就可以去死了!
居然敢在天子之后入殿?
你还有没有为人臣子的心?
王道在旁边答道:“陛下,群臣都已经到齐了!”
稍微顿了顿,王道就又道:“请陛下移驾宣室殿,宣慰诸臣!”
刘彻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心里也有些紧张。
这可是大朝仪!
西汉版的两会!
天下郡国,勋贵、列侯、元老、外戚,全在等着他这个皇帝。
要说不紧张,那是骗鬼!
但刘彻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朕乃天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安可有惧?
于是,他提起绶带,带着侍从们走向撵车。
撵车周围,数百名虎贲卫的士兵早已在剧孟带领下恭候刘彻的到来。
“陛下……”剧孟迎上前来,拜道:“臣奉命奉车,请陛下登车!”
身为奉车都尉,剧孟的本职工作其实就是管理天子车驾,虎贲卫的指挥官,只是差遣,如今,剧孟算是干回老本行了。
刘彻登上撵车,在卫队与侍从的护卫下,向宣室殿进发。
沿途所见,俱是兵甲林立,黑旗飘扬。
今日的未央宫中,几乎塞满了士兵,整个北军以及一部分的南军都已经进入未央宫各处,担任安保警戒任务。
换句话说,未央宫现在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一巨大的兵营。
撵车抵达宣室殿时,这景象就变了。
宣室殿的卫兵,全部都是选的南北两军最高最壮最英俊的士兵。
最低身高要求是七尺。
这些士卒全部身被重甲,手持着斧钺斩马剑一类的礼器。
这些兵器,全部都是样子货,没有开刃,基本上不具备杀伤力。
这也是自周室以来的传统了,天子朝会所在,片刃不得夹带,所有可能危及天子的人身安全的东西,都被排除。
但是,也有例外,譬如贴身保护刘彻的郎中、侍从以及谒者,这数百人全副武装,手持杀人利器。
这大抵也算是汉室的一个创新吧。
谁叫当年荆轲刺秦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无人不知呢?
为了避免再出现一个荆轲第二,而天子却没有保护措施,所以,汉室规定,天子身边的侍中、郎官以及谒者是可以携带兵器利刃的。
尤其是刘彻身边的心腹保镖侍中们甚至被允许携带类似短剑这样的凶器。
刘彻的撵车从宣室殿的大门直接抵达宣室殿的内宫,在内宫门口,刘彻下了撵车,从一侧的殿门直接进入宣室殿的内殿。
在哪里,太皇太后窦氏,太后薄氏,皇后陈阿娇三位汉室最有权势的女性已在等候他的到来。
第480章 大朝仪(3)
平明已过,但黎明仍未到来。
天空中依然点缀着点点繁星。
一个个火盘自宣室殿延伸出来,道路两侧,一个个黑甲武士持械静立。
诸侯大臣及官吏随从数千人将这平日里宽敞无比的宣室殿挤得满满当当。
尤其是,所有人都不是空手来的。
新年的第一天给皇帝上寿,恭贺,又岂能空手而来?
汉室在经过五十多年发展后,在给皇帝送贺礼这方面,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定。
这个规定是抄袭的周礼。
诸侯执圭,列侯勋臣外戚执壁,皇子王子执皮帛,九卿送羔羊,大夫送雁,其他官僚及陪臣也要送一只野鸡。
这其中即使是同样执圭,执壁的诸侯列侯勋臣外戚,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什么级别能用什么样的圭壁,这是有严格规定。
所谓‘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以禽像六挚,以等诸臣’。
级别不到,就不能送逾越级别的礼物给皇帝。
所以,汉室的大朝仪的开端,若是现代人看了,估计会笑喷。
一个个往日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巨头,捧着一只大雁或者揣着一只羔羊,忐忑不安的齐聚在一起,等候皇帝的到来。
诸侯王与列侯勋臣们则自双手执着圭壁,低头肃穆。
至于送野鸡的小吏,则连宣室殿的大门都进不了。
他们只能在殿外等候。
在这期间,官员们要小心看好自己的礼物(譬如羊羔啊大雁啊野鸡啊)万一跑掉了,那就是会死人的!
一个君前失仪的罪名足以让人绝望!
看着虽然搞笑,但在此时,这却是极为严肃和传统的政治活动。
新年大朝仪,向皇帝献贺礼上寿,这是群臣和天下对汉天子表示拥护和心甘情愿的臣服的姿态。
而天子接受群臣贺礼时也要称谢,并且给予献礼的臣子勉励。
臣贺君,君谢臣,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天子表明自己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表态。
平明刚过,鸡鸣乍响。
宣室殿的内殿大门就全部打开。
数十位身穿甲胄的黑衣武士自内殿鱼贯而出,分至天子御阶之前肃立。
御史大夫晁错身后走出四位御史,手持一卷汉律,站到御阶之下,顿时,整个大殿就噤声了。
御史执法,谁还敢出声,那就是找死!
一切准备就绪,刘彻的御撵自宣室殿的内殿使出。
“警!”丞相周亚夫持璧上前叩拜,他身后的随从立刻拿着装饰品一样的武器加入到刘彻的撵车身后。
“警!”御史大夫晁错上前叩首,他身后分出数位御史,持着一册册汉律,加入到队伍中。
“警……”一路上,御撵所过之处,无数臣子上前叩拜,刘彻的队伍也越发庞大起来,当撵车抵达御阶之前时,早有准备的数十位侍中立刻张弓狭矢,站上御阶,分立两侧,虎视群臣。
这时候,太常窦彭祖适时的来到撵车前,叩首请道:“陛下,吉时以至,请陛下登临!”
刘彻坐在撵车中,一动不动,微微张口,道:“可!”
王道立刻大声的传话:“陛下制曰:可!”
群臣立刻叩首:“恭迎陛下!”
刘彻从撵车中走下来,没有回头去看宣室殿此时的情况,而是在数十名虎贲卫的精锐甲士簇拥下,沿着御阶向上,一直走到御座之前,刘彻才转过身来,面朝群臣。
此刻,出现在刘彻眼前的,是一副无比壮丽的景象。
宣室殿内外,无数的火盘,照耀着群臣,沉默的甲士,分立殿中两侧,数不清的战旗高高飘扬。
东方的天际隐隐已有曙光出现。
此刻的刘彻恰好站在了宣室殿的最高点,而宣室殿又是未央宫最高的建筑,未央宫又高于长安城。
刘彻站在御座前,仿佛登临绝顶的神明一般。
他微微张开双手,命令道:“诸卿平身!”
太常窦彭祖立刻道:“皇帝命群臣平身!”
数千名士官将佐三叩首后,方才起身。然后,以文武分列东西两侧。
但文武的界限没有那么明显。
汉室是一个有着****色彩的政权,尤其是在中前期,汉室政权的文武界限并不清晰。
武官拜为郡守,牧治万民,文官出任将军,受节掌军,远征数千里,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西边的文官群中不乏现役将军,东边的武将群里,也能看到文官。
两者区分的界限,仅仅只是该大臣是受制于丞相还是受制于大将军、中尉。
或者出身列侯还是官宦世家。
一般来说,前者的优先级高于后者。
毕竟对****政权来说,军功就是一切,文武都是依靠军功而生存的。
尤其是汉室至今依然受匈奴威胁,内部也不太平,怎么可能会学周武王,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秣兵历马,积蓄粮草,训练士卒,伺机而动,才是汉室的真实写照!
刘彻扫视群臣,然后,缓缓坐下来。
丞相周亚夫于是领着九卿诸臣上前道:“臣等为陛下贺,愿吾皇千秋万岁!”
刘彻为了今天的大朝仪,已经在东宫排练了十几天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应对。
只见他站起身来,而周亚夫领着的九卿则刚好拜伏,叩首。
太常窦彭祖则作为礼官,唱诺道:“皇帝为君等兴!”
于是,周亚夫带头,领着九卿大臣向刘彻献上贺礼——一块块漂亮的玉璧。
王道立刻上前去,首先接过周亚夫献上的玉璧。
刘彻这时候已经再次坐下来,老实说,他心中感觉有一丝丝的不爽——叔孙通那个混蛋!居然设计出这样的繁琐的环节!
但事实上,这样的环节有助于彰显天子对群臣的掌控能力。
这也是自春秋战国开始的臣敬君,君敬臣的传统的继承和升华。
此时的士大夫与文人骚客,也有着一种类似‘皇帝让我爽了,我就帮他做事,皇帝办事不符合哥心意,哥就挂印而去’的心态。
汉室史书之上,类似天子做的事情让大臣不爽了,大臣撂挑子的例子也有许多。
而在野的学者就更牛逼了,皇帝再三征辟,也不肯去当官的,一抓一大把。
所以这个程序实际上传递出的是‘臣忠君,君敬臣’的意思。
对于这个,刘彻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按照既定的程序,再次起身,对周亚夫道:“朕谨谢丞相贺礼!”
接下来,是晁错,刘彻照样起身,口称:“谨谢!”
其他九卿,刘彻虽然依旧要起身,但这次却只需要说一个谢字。
剩下的大将军、将军、列侯诸侯王子弟的贺礼,刘彻也只需要称谢。
至于两千石以及郡国的代表,刘彻则需要说一声:“可!”
意思就是,朕准许你们送礼。
只有亲自前来长安朝觐的诸侯王以及郡守一级的贵族大臣需要刘彻来说‘谢’。
整个过程,都有着既定的程序和规矩。
而刘彻需要亲自出面接受贺礼的,也不过是两千石以上的臣子。
两千石以下所献的大雁、野鸡一类的礼物,自有太常代收。
尽管如此,这么一轮程序走下来,就差不多花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天色渐明,太阳从东方升起,照耀整个世界。
大朝仪正是拉开了序幕。
刘彻首先要做的,就是群臣排座位。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尤其是今天是刘彻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仪,因此尤为重要——这关系到今年一年甚至往后数年的朝中巨头排行以及地位。
汉室大朝仪中大臣的座次,基本上就等于这个臣子今后在朝中的地位。
臣子座次先后,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政治局排名。
譬如太祖高皇帝第一次大朝仪时,相国萧何先坐,于是汉室确立了丞相第一,御史大夫第二的政治排序。
而太宗孝文皇帝时,将车骑将军排在丞相与御史大夫之后,由此确定了车骑将军在太尉空缺时,总统军务的资格。
先帝即位,将内史晁错与郎中令周仁排在前列,这才有了晁错当初鼓噪削藩时的声势,晁错才能拉起那么大的阵势。
毫不夸张的说,大朝仪的臣子的座次,位置以及天子提及该臣的次数,决定了这个臣子及其代表的势力今后能得到多大的权力。
刘彻目光灼灼,环视群臣,开口道:“丞相劳苦功高,赐座御前!”
立刻就有宦官抬着蒲团与案几,恭请丞相周亚夫坐到距离刘彻最近的御阶之下。
周亚夫拜谢一声,立刻前往。
千万别以为在汉室丞相就一定能排第一位。
小猪朝那是前世的事情,且不提它。
太宗孝文皇帝二年,就是在大朝仪上,太宗借着陈平病逝的机会,发动忽然袭击,将丞相周勃的座次给撤掉了,一举击垮元老勋臣势力,实现了大逆转,其后更是立刻以一纸诏书,把周勃赶回封国去种田,彻底掌握了大权。
丞相即坐,所有人的目光就投射到了御史大夫晁错的身上。
晁错贵幸,谁都知道,是仰仗的先帝宠信。
如今,新君已经即位,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与晁错乃是政敌,而申屠嘉又是天子所敬重的元老。
单单是天子即位以来,派去申屠嘉府上慰问以及赏赐的使者,就已经多达十几位。
今日大朝仪,天子更是亲自下诏,特许故安候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只差剑履及殿,就能赶上当年萧何的待遇了!
这样一来,当今天子究竟会如何处置御史大夫晁错这个先帝遗老?
许多人都好奇着。
就连晁错自己也心中忐忑不安,如同竹篮打水。
晁错很清楚,当今天子要调整朝野势力,安排自己的心腹亲信,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借着大朝仪的机会,光明正大的调整朝中的政治排序与势力,甚至给自己人腾位置,这都是其中应有之意。
老实说,今上即位以来,一直没对朝中下手,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但是,刘彻的目光却越过晁错,看向了站在西侧东乡的元老勋臣们。
“章武候广国!”刘彻淡淡的道:“身为太皇太后亲胞弟,不以富贵骄人,持本心守序,公忠体国,朕心甚敬,祖宗制度,功必赏,过必罚!”
刘彻站起身来,道:“章武候接诏!”
章武候窦广国连忙出列,尽管他是刘彻的舅祖父还是太皇太后的亲胞弟。
但在天家,没有亲戚,只有上下君臣。
所以,窦广国立刻跪下来,叩首拜道:“臣广国拜见陛下!”
“朕命卿为特进元老,准卿每月朔望参与朝会,位列丞相之侧,旁听政务,故安候申屠嘉、曲周候俪寄、弓高候韩颓当、将军栾布皆如令!”刘彻淡淡的道。
但他的话却如同一个重磅炸弹砸进了朝议大臣之中。
窦广国,申屠嘉赐命特进元老,这倒没什么。
给予参与朔望朝会的权力,只是一个荣誉象征罢了。
汉室的朔望朝会一般不讨论实际问题,只讨论理论,只论国策,其实就是放嘴炮。
真正的政务是五日一次的小朝会上决定。
所以,这对窦广国、申屠嘉这样的告老大臣,其实是一种褒奖。
但紧随这两人之后列出来的却都是实权将军!
俪寄,从开国至今,就是汉室的战将,弓高候韩颓当一直都是汉室骑兵的指挥官和训练者,将军栾布老而弥坚。
这三人虽然都已经五十以上,最老的栾布今年甚至七十岁了。
但,战国时期,尚且有廉颇虽老,尚能食饭的故事。
如今汉室正是兴盛之际,那个军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岗位,放弃自己的权力,去当那个所谓的特进元老?
发扬风格这种事情,别人去干的话,大家都会喜闻乐见,但轮到自己,嘿嘿……
一时间,不论俪寄还是韩颓当,或者栾布,脸色都变了。
但刘彻却催促道:“诸卿接诏罢!”
杯酒释兵权吗?
这就是杯酒释兵权!
强制让俪寄、韩颓当以及栾布卸甲告老,可以让刘彻彻底掌握住枪杆子。
要知道,这几个人,可都是跟随了周亚夫多年的部下。
兵权掌握在这些人手里,让刘彻很为难纳!
晚上睡觉,都有些不太安稳!
况且,一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老是占着汉室最高等级的几个将军位置,让年轻人怎么办?
老人政治,可是国之大忌!
当然,打一巴掌,得给一颗甜枣。
区区特进这种荣誉职位,并不能满足元老勋臣们的胃口,也会让天下人说闲话,说老刘家刻薄寡恩。
所以,刘彻解释道:“朕将在上林苑立武苑,特进元老,皆为武苑祭酒,自今往后,天下都尉、校尉一级将官,升职之后,需在武苑见习一岁,学习兵法,得特进元老指点,方可赴任!”
都尉、校尉,是汉室军队中的骨干,天下军队,都是由都尉、校尉为单位组成。
换句话说,这个武苑,其实就是汉室的黄埔军校,毕业生一毕业就是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
让特进元老出任武苑祭酒,一方面是安抚这些丢了职位的老人,免得他们心生怨望,也能让天下人说不出二话来。
更重要的是,借此将这些元老同军队切割开来。
人亡政息,人走茶凉,只要韩颓当、俪寄等人离开了军队,那他们就再也没办法掌握军队了。
这军权就彻底到了刘彻手中。
末了,刘彻补充一句:“朕将亲为武苑山长,武苑祭酒特许随时入宫觐见!”
有了这么个台阶,加上胳膊怎么也拗不过大腿,被点名的韩颓当、俪寄与栾布不得不跟着窦广国、申屠嘉叩首拜道:“臣等奉诏!”
不奉诏也不行啊!
窦广国、申屠嘉是一定会奉诏的。
他们要是不奉诏,那恐怕立刻就会被丢到廷尉大牢中去。
汉室的政治斗争,向来就是如此的残酷!
况且,天子给的补偿也不错……
这是韩颓当的想法,身为匈奴的降人,韩颓当觉得,自己能混到这么一个结果,真是不错,更何况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丰富的人脉,值了!
“这样也好,今后吾就可以安心去编篡英布、彭越用兵之法了……”这是栾布的想法,栾布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了,即使天子不放话,他也准备乞骸骨告老归乡了——年纪大了,实在撑不住了啊!
唯一一个不情愿的俪寄,也是没有办法。
虽然俪寄觉得,自己今年虽然已经年将六十有七。
但身子骨还是很强壮的,还可以再为天子发光发热个十来二十年。
然而,俪寄自家人知自家事,当年卖了吕氏后,他就背上背友小人的名号,士林舆论是横竖看他不顺眼,元老勋臣阶级也视他为异类——你能背叛生死兄弟吕碌,难保不会卖了我,跟你还是保持距离吧!
他能在汉室政坛活跃到今天,靠的就是天家的信任。
俪寄可还没有傻到自己去破坏掉自己给天子树立起的忠臣孤臣形象。
刘彻却是叹了口气。
其实,他本来还想动作更剧烈一些,将所有六十五岁以上的将军们全部强制转入预备役,给年轻人腾出空间,也全面掌握兵权。
毕竟,未来的战争,与这些老人熟知的战争模式,将完全改变,他们已经不再适应时代的发展潮流了。
但可惜,那不现实。
汉室军权,除了太祖高皇帝和吕后外,就没有第三个完全掌握的君主。
就连小猪打匈奴,一开始也要仰仗列侯勋臣们,等卫青打出来后,才让卫青统兵。
第481章 大朝仪(4)
刘彻握着高祖斩白蛇剑,在俪寄等人犹豫的那一刹那,其实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随着俪寄三人俯首叩拜,刘彻的紧张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爽感觉。
在这刹那,刘彻产生了一种类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冲动。
“这就是皇帝的权柄啊……”刘彻在心中感慨着,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杨广即位前后反差会那么大。
换了任何人,位在这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时间一久,便是圣人,恐怕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膨胀的欲望。
也难怪后世的儒家费劲了心思,也要在皇帝的脖子上套上一个纸糊的枷锁。
实在是皇帝拥有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
俪寄、韩颓当、栾布三人加起来,统领的军队数以十万,麾下校尉都尉数以百计,但在君权面前,依然一触即溃。
好在,身为穿越者,刘彻曾在史书上见过太多自我陶醉然后下场凄惨的例子。
“正因为朕的权柄是如此大,所以,朕才应当保持谦卑!”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很清楚,所谓的皇权,来自于他人的臣服。
假如他真的脑子秀逗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那么,杨广的下场,就已近在眼前了。
想要坐稳皇位,始终让天下臣服,那么,就一定要始终记住‘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这个颠破不变的政治原则。
永远让自己处于多数人的支持中。
所以,刘彻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满脸微笑,他站起身来,道:“特进元老,位在列侯之上,来人,给诸位元老赐座!”
马上有宦官抬着五张案几与蒲团,然后恭敬的请五位新晋元老,入主他们的新位置——仅在丞相身后。
窦广国与申屠嘉,都是见惯了风浪的人物,此刻,立刻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们立刻领着韩颓当等人叩首拜谢:“臣广国等谢陛下厚爱!”
窦广国等人如此识趣,刘彻自然要给予赏赐。
“尚书令汲黯!”刘彻淡淡的对身旁拿着笔在不断记录今天朝议的汲黯吩咐着:“录诏:特进元老,一律特许赞拜不名!”
汲黯微微一愣,随即俯首:“诺!”
朝中大臣顿时一片喧哗,就连原本有些不乐意的俪寄,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喜气洋洋,或者说他可能是强制让自己表现的喜气洋洋。
窦广国等人五人又是立刻出列拜谢:“陛下厚恩,臣等无以为报!”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汉室大臣至高无上的终生荣耀,也是为人臣子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所谓赞拜不名,即是当臣子求见皇帝时,赞礼官不称呼其姓名,只称呼官职,臣子上奏奏疏,不用再写臣某某候某某官某某昧死以闻这样的字句,直接可以用某某官昧死以闻来开头。
在后世看来,可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在此时,却是皇帝对大臣最高等级的尊重。
赞礼官不再直呼某大臣姓名,意味着这个大臣得到了皇帝最高等级的尊重。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尊重等于皇帝承认,该大臣与自己的地位是几乎平等的。
在汉室至今五十多年的历史上,只有开国丞相萧何集齐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三种荣耀。
而这三种特殊待遇,即使是单个获得者,在汉室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
当年曲逆侯陈平率领诸侯大臣共灭吕氏,迎立代王,也不过获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礼遇。
至于剑履上殿,萧何之后,再无人获得。
在历史上,王莽之后,这三种荣誉就变成了权臣和乱臣贼子的标配了。
所谓权臣,你要连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待遇都没混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权倾朝野,能废立天子。
但在此时,还没有王莽跳出来捣乱,这三种荣誉,并不是逆贼的标配,相反,这是汉室给予一个大臣最高等级的奖赏,也是大臣们的终生成就奖。
是以,刘彻抛出这个大礼包后,再怎么有怨气的人,也没有怨气了。
因为,在汉室历史上,但凡能得到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三大礼遇中任意一相,死后盖棺定论,朝廷都会给予美谥,甚至特赐黄肠题凑,金缕玉衣,许以诸侯王乃至天子规格下葬。
对当今的士大夫贵族来说,为了这个死后哀荣,他们能舍弃一切!
但刘彻的注意力却已经从窦广国等五位新晋特进元老身上移开。
今日的大朝仪,将是他对未来朝政格局的一次重新整理和布局。
大规模的人事调整以及激烈的改革措施,刘彻现在不会做,也不能做。
因为,没人!
至少十年之内,他还需要依靠固有的官僚阶级和士大夫阶级来维护他的统治。
但,朝野势力以及舆论导向,这些都是要进行调整的。
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闹出动静来,怎么证明他这个皇帝已经掌握了全局,是这个帝国的掌门人?
所以,待窦广国等五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刘彻就将视线投向了现在有些忐忑不安甚至紧张得连手背都露出了青筋的晁错。
御史大夫衙门,这个西汉的中纪委,在刘彻看来,它现在的地位,远远不足以体现它的重要性。
稍稍休息了片刻,给予了群臣一定缓冲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情后,刘彻就继续道:“御史大夫晁错!”
晁错闻言立刻出列,俯首拜道:“臣错在!”
“卿身为御史大夫,掌百官督查之责,职重任远,不可不谨!”刘彻端坐在御座之下,透过旒珠,看着俯首在自己面前的晁错,朗声道:“朕意以为,天下之重,首在吏治,吏治清而社稷安,吏治坏而宗庙有警,卿身负社稷安危重责,当时时警醒!”
晁错听了,却是汗如雨下。
别人或许听不懂天子的意思,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天子只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他。
天子对过去十个月以来,御史大夫衙门的工作很不满意!
不满意的原因是:御史大夫衙门只顾着推动和鼓噪削藩,连本职工作都放在一边,过去十个月,御史大夫衙门没有检举一个贪官污吏,没有收捕上报任何一个豪强家族欺压百姓的案件。
这让晁错惊惧不已。
但,唯一让晁错感到安慰的是:天子是批评,而且只是隐晦的批评,这说明,天子还是认可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不然,天子就不会那么说了,而是直接暗示让他乞骸骨回家去种田了。
当然,晁错也明白,假如他不做出些表示的话,那么,天子就一定会让他回家种田!
晁错很清楚,这朝中文武大臣,任何一个人告老归乡,都能安享晚年,甚至偶尔还会有天使慰问。
但他不行!
只要下野,那么,那些过去的敌人,他得罪过的人,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到那个时候,恐怕,连求一死都是奢望!
于是,晁错立即诚惶诚恐的叩首道:“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定时时警醒,为陛下厘清天下吏治!”
刘彻一听,晁错还是挺上道的,不愧是先帝潜邸数百人中杀出来的精英!
这么快就上道了,不错!
对晁错,刘彻还是感觉不错的。
因为,晁错已经得罪了几乎大半个天下。
而他那张几乎开了嘲讽的大嘴,更是将无数的仇恨拉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大臣,那个皇帝不喜欢?
只是……晁错这个人啦,脾气很犟,不撞南山不回头。
刘彻也有些把握不住,他会不会乖乖的听话,当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现在看来,晁错还是很识趣的嘛!
第482章 大朝仪(5)
既然晁错这么识相,刘彻自然要给予回报了。
“王道!”刘彻看着晁错,满意的吩咐着:“给御史大夫赐座!”
“诺!”王道微微躬身,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刘彻的指使,对于朝议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故以及天子所做的指示该如何判断都已经了如指掌。
只见王道对身旁的黄门侍郎耳语几声,对方立即领命去办。
需要指出的是,这位黄门侍郎并非是宦官。
在秦和汉室的前中期,皇帝的内臣并非全是宦官。
尤其是刘氏天子向来深谙制衡之道,从来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因此,在皇帝身边,即有服侍的亲近宦臣,也有来自士大夫与勋贵阶级甚至民间土豪们通过赀官系统,给朝廷捐献钱财后,将自己的子嗣送到皇帝身边锻炼的侍中、郎官。
这样的制衡措施,充分保证了皇帝即不会被宦官们的阿谀奉承所蒙蔽,也不会陷入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
而黄门侍郎在汉室的全称是:给事黄门侍郎,隶属于少府尚书台。
西汉末年的刘歆就曾感慨:今若年少得黄门侍郎,要处也!
这证明,即使在平哀之际,黄门侍郎也是一个香饽饽,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共青团书记一类的未来巨头培养机制。
而在现在,黄门侍郎倒还没有西汉末年那么显贵,不过属于尚书台下面的一个六百石的官吏,但所掌职权却不容小觑。
依照汉室制度,黄门侍郎掌侍从(天子)左右,给事中,交通中外,及诸侯王朝见于殿上,引王就坐。
基本上就是后世的礼部侍郎的职权,是以,黄门侍郎之职,在汉室向来就是士大夫阶级的禁脔,连勋贵都不许插手。
倒是黄门侍郎下面的属官如小黄门、黄门令等,多有宦官充任。
这也符合常理。
当年,赵同与太宗孝文皇帝同车,随行的袁盎都感觉这是耻辱,接受不了,愤而拦车告状,导致权倾一时的大宦官赵同迅速垮台。
士大夫阶级又怎么会容许在大朝仪这样的严肃政治场合受所谓‘刀锯余人’摆布?
就连后来的太史公都觉得,自己成了太监,真正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连与人说话都不自觉的会自卑。
只见那黄门侍郎亲自下场,带着两个宦官,抬着案几与蒲团,来到晁错面前,躬身道:“御史大夫请随下官移步!”
然后,在满朝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这位黄门侍郎按照着早就得到的吩咐,将晁错的坐位安排到了丞相周亚夫身侧右边的一个地方。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汉室的御史大夫向来就是在那个位置,但是,接下来,这黄门侍郎的动作,却让满朝文武都挪不开眼睛了——只见这位黄门侍郎请晁错坐下后,他从身后一位宦官的手上接过一把小剪刀,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的丈量了一下后,迅速的用剪刀剪开了晁错身旁蒲团以及案几之间与丞相、特进元老坐位相连的地方,在这两者之间留出了一个大约五寸的空白区域。
不止如此,这位黄门侍郎,还将晁错身后的蒲团也剪开了一个口子,直到,晁错本人的坐位不再与任何官员大臣之间的坐位有任何联系,他才放手,恭敬的带着宦官们退到一边。
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事情会是小事情!
哪怕皇帝只是打了个喷嚏,对于群臣来说,都是值得深思,掰开来掐碎,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去探讨的重要信息。
更何况在大朝仪这样的场合,对身为御史大夫的亚相的座次的安排?
无数人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晁错,希望从中能读出些什么信息。
但刘彻却不想跟他们猜谜,政治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下面的人胡乱脑补!
所以,他根本没给朝臣们太多联想的时间,就站起来道:“御史大夫,身为亚相,统帅御史,监劾百官,朕未继大统之前,曾巡游河东,见吏治崩坏,民生艰苦,竟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郡县遭灾而吏员不敢上报!”
刘彻沉痛的道:“河东之行,所见所闻,朕依旧不敢或忘,时刻铭记于心!”
刘彻一点也不介意将周阳由这个倒霉蛋再次拉出来鞭尸。
但是,这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
刘彻现在可还没有明太祖和天朝太祖的本事和威望,能把天下官僚吊起来随便抽。
是以,刘彻立刻转进,道:“当然,朕也知道,河东之事,乃是孤例,天下官员,多数还是勤勉王事,忠心耿耿之臣……”
听着刘彻的话,许多人顿时就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窦广国,窦家去年可是出了个人才!
但好在,大家的脸皮都很厚,这点小小的打击,还伤不到他们。
只是,天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伙也得表示表示。
于是,群臣齐齐叩首,道:“河东吏治崩坏,累及黎庶,此皆臣等之罪……”
晁错更是出列脱帽谢罪:“臣身为御史大夫,身负稽查天下郡国之责,河东之事,乃臣之过,请陛下责罚……”
责罚个屁!
许多人在心中吼道。
特别是许多的列侯,心里只感觉有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谁不知道,河东事发之时,晁错只是内史,当时的御史大夫是开封候陶青。
而陶青之后背弃晁错,差点坑死了晁错,这个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
此刻晁错跳出来把本不该他担的责任担起来,就是在陶青那个死鬼的坟墓上踩了一万脚,临了还要撒泡尿啊!
陶青死了,一了百了,反正他在坟墓里也打不了滚。
但是……
列侯们可都还活着!
大家伙可都还想着有天能直接出任九卿乃至于御史大夫、丞相。
晁错这么跳出来,等于就是在隐晦的宣告天下,尤其是暗示天子:列侯们办事不靠谱啊,还是士大夫出生的臣子可靠,陛下您看,臣连不属于臣的责任都‘勇于承担’,那些列侯呢?
尽管天子不一定会想到这一节,但,总有这个可能不是?
况且,天子身边聪明人那么多,一时天子‘想不到’,总有一天‘会想到’。
而在汉室过去五十多年的历史上,列侯阶级与士大夫阶级是即合作又斗争,即妥协又相互撕逼。
而最近二十来年,随着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阶级又人多势众,掌握了话语权,不断的向着列侯阶级们的权力步步紧逼。
前有张释之,后有晁错、郅都,都曾经在列侯们身上咬下了许多血肉,甚至咬得某些列侯身死国灭。
兔死狐悲,列侯们自然也对士大夫阶级的野心非常警惕。
只是,晁错的话,没人能挑错,也不可能反对。
然而,许多人却在心中暗暗的在小本子上给晁错记上了一笔。
现在,大家是奈何不了晁错这位执掌亚相之权,负有劾举天下官吏重权的御史大夫。
但人有失蹄,马有失足,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尤其是政坛上今日的胜利者可能就是明日的阶下囚。
许多人都在心中道:“晁错啊晁错,你莫要得意,有朝一日,本君侯定让你好看!”
能到现在依然能位列朝班的列侯,或许别的能力不行,但落井下石的本领却是一个比一个强。
刘彻不知道晁错那张大嘴一下子就又拉足了仇恨,他对群臣道:“周阳贼狡诈,便是朕与先帝,也曾庶几为其蒙蔽,诸卿也不需挂怀!”
不然还能怎样?
任命周阳由去当河东郡守的可是先帝!
真要去追究,先帝脸上也不好看!
“然,周阳贼一事,使朕明白,吏治之重,重于泰山!”刘彻负手道:“而欲防止类似周阳贼一般的狡诈贼子残害黎庶,为祸地方,朕意以为,加强吏治,是最好的办法,而吏治好坏,仰赖于御史大夫衙门及廷尉衙门的工作,为了昭告天下,朕与类似周阳贼一般的贼子誓不两立,朕意决定,从今往后,御史大夫及廷尉,上朝议政,皆绝席而坐,士大夫、列侯勋贵,当明知朕意,广为思考,向天下人宣告朕的意思,残民之官,绝不可再留任于地方!”
群臣这才在心里哦了一声。
大抵知道了,这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新政之一。
新天子新气象嘛!
打打贪官,杀杀污吏,这都是大家喜闻乐见,也是天下人都喜欢的事情。
至于这朝中大臣对此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左右不过是一轮风潮罢了,最多定向反腐,真要较真,去查地方上的龌龊事情,那恐怕天子自己也要受不了!
但没人想到,刘彻这次是认真了。
去年的考举,关中勉勉强强是消化了。
但今年的,明年的,以后的考举出来的官员往哪里安置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了。
这官场上的位置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尤其是地方上的小吏,诸如亭长,廧夫以及各县的基层官吏,向来都是被地方官员政绩的心腹把持。
哪里有什么位置留给考举的士子?
但考举的规模,在可见的未来是会不断增长的。
这就让刘彻不得不想个办法来给将来的士子们腾位置了。
定向反腐是个不错的选择,值得长期坚持去做。
第483章 大朝仪(6)
晁错之后,刘彻点了廷尉赵禹的名,同样命人将廷尉坐位与周围大臣绝席,凸显和加强御史大夫以及廷尉衙门的地位。
这对汉室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改变。
本该是东汉初年才出现的三独坐制度,提前了百余年,出现在汉室。
而且与东汉不同,东汉是外戚将军绝席而坐。
这是因为东汉皇权不稳,需要借助外戚的力量来制衡地方豪强。
但在如今的汉室,御史大夫、廷尉绝席而坐,意味着御史大夫与廷尉得到了皇权的加持,从此,御史大夫与廷尉,可以绕过丞相甚至不需要请示丞相,即可对某些事情做出反应。
这在西元前的封建社会,不啻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而对地方豪强以及不法官吏来说,勒在他们的脖子上的枷锁,无疑更紧了。
许多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新一轮的对地方势力的清洗已经拉开了帷幕。
但现在大家关注的焦点都不在这个上面。
朝臣们现在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衙门在这次朝局的洗牌中能拿到多少利益?
很快,刘彻就将谜底揭开。
在接下来的九卿衙门排序中,廷尉、内史、少府成了最大的赢家,分列前三,各自收获了新君即位后政治蛋糕中最大的那一块。
而悲剧的大鸿胪和太常太仆则成了彻彻底底的输家。
尤其是大鸿胪衙门,排名最末,连原本属于他碗里的一些权力,都被新君拿来当成给了太常和太仆的安慰奖。
至于卫尉与郎中令,则依旧保持原有地位不动。
于是最新的汉室金字塔最顶层的政治结构新鲜出炉。
丞相、御史大夫依旧保留三公地位,御史大夫衙门甚至地位还有提高,御史大夫绝席而坐后,地位更加独立,不再完全受丞相指导(虽然御史大夫这个官职从设计它的那天开始,就是皇帝用来制衡丞相权力的,绕过丞相单干的御史大夫,在汉室历史上数不胜数,但至少在明面上,御史大夫衙门依旧是丞相府的附属,受丞相指导,然而,御史大夫绝席而坐后,丞相再想插手御史大夫衙门的事情,就要掂量掂量皇帝的反应了)。
然后,新鲜出炉的特进元老,则吸引了无数勋臣列侯的眼球。
甚至许多两千石以上的大佬,也盯上了特进元老的地位。
比起以前退休致仕后,只能混个某某大夫一类的荣誉头衔荣养相比,特进元老,不仅待遇优厚(赞拜不名),而且还能列席朔望朝会,这可就了不得!
官场上人走茶凉,人亡政息的事情,数不胜数。
当年绛候周勃风光的时候,多么牛逼?
转眼就差点死在了廷尉监牢里,甚至发出:“吾始知狱卒之贵!”的感慨。
而倘若退休致仕后,依然能列席朔望朝会,这对官吏们来说,简直是无上诱惑!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致仕后能混个特进元老,那么,人走茶凉这样的悲剧就不大可能再发生了。
面对一个每月都能跟天子亲密相处一次的老领导,下面的人再混账,也不可能把事情做绝了,甚至,许多时候还得卖老领导一个面子!
无数人目光灼灼,思考着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在致仕后获得天子特赐特进元老的赏赐。
而这正是刘彻希望朝臣们去努力的方向。
对于官僚阶级来说,最可怕的就是人浮于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有奋斗目标跟没有奋斗目标的官僚,那是两种生物。
更何况,这特进元老,还能成为一根吊在官僚们眼前的胡萝卜,诱使他们不自觉的跟随刘彻的脚步前进。
而九卿衙门的重新排序,则让人看到了新君的手段。
廷尉、内史、少府三衙门地位提高,排在前三,这让天子能完全掌握朝政走向,不再担心被人架空。
要知道,廷尉向来就是天子的爪牙,而少府干脆就是天子的管家。
至于内史衙门,从晁错开始,就成了汉室天子用来操纵朝局的一个撬杠。
而这三个衙门地位提高后,相应的权柄和职权也会得到加强。
不夸张的说,通过这三个衙门,刘彻能随时调整国家政策,还能避免在发生像上次那样与周亚夫的直接冲突。
往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刘彻可以让少府或者内史出头,而不是自己傻傻的去跟周亚夫那头犟驴刚正面,导致朝局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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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仪接下来的时间,就基本上都是些无关重要的事情。
无非就是群臣给刘彻恭贺新年,献上礼物,然后还有天下郡国代表像刘彻这个皇帝进献各地的土特产以及朝贡物品。
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然后,就轮到各郡国的上计吏上殿朝觐天子,并简略说明去岁该郡国的赋税田亩人口以及徭役和工程的情况。
对这个环节,刘彻无比重视。
因为这是汉室天子除了巡幸天下郡国外,唯一一个能全面了解自己治下的国家的具体情况的途径。
巡幸天下这种事情,刘彻并不怎么想去干。
因为他很清楚,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且不说天子法驾出巡,沿途士民官商都要苦不堪言,单单就是经济成本,就让刘彻对巡幸这种事情提不上兴致——汉室可不像后来的满清,皇帝出巡,花的是国家的钱,还要沿途百姓供养,在汉室,天子出巡,一应开销,都是走的少府的账目……
更重要的是,汉室有传统,天子出巡,一定要给予沿途停留的地方百姓赏赐、免除田税、徭役等福利——这是刘邦带的头……
就拿前年先帝巡幸河东来说,前前后后,单单是赏赐沿途士民,就散掉了数以千万。
至于前世小猪到处巡幸,还封禅泰山,那花销就更大了。
基本上,小猪单单是那几次泰山之行,就花掉了相当于好几次漠北决战的军费……
不夸张的说,假如只是与匈奴的战争,以汉室的财政收入,虽然会有负担甚至是窘迫,但却不可能将汉室财政搞到破产。
真正让国家财政破产的,是小猪脑袋被驴踢了以后的频繁巡幸和寻仙问道。
所以,对于上计吏的汇报,刘彻是无比重视的——虽然上计吏们同时还带来了天下郡国去岁所有税赋徭役工程明细账薄,但是,天下郡国那么多,真要一个个的去看,刘彻就算一年到头不吃不睡也看不完!
作为皇帝,刘彻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丞相和少府以及御史大夫衙门经过核查后的简略报告而已。
上面有的,也不过是些统计的数据。
这里面的猫腻不知道有多少!
哪里比得上亲口当面问询,了解之后的情况?
第484章 家宴(1)
元德二年的第一天,未央宫灯火通明,无数侍女端着餐盘穿梭往来于群臣之间。
汉室新年大朝仪最有特色的宴飨环节已经开始。
所谓宴飨,就是天子设宴,款待和犒劳群臣的宴会。
百余年后班固就在《东都赋》中赞叹东汉王朝的宴飨规模说:于是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磐,班玉觞,嘉珍御,大牢飨。
此时的汉室,宴飨规模自然远不及东汉。
但在本质上来说,两汉的宴飨其实都是一个君臣同乐的娱乐环节。
所谓飨主敬,燕主欢。
宴飨环节也是汉室为数不多大臣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拍皇帝马屁而不虞被人非议的场合。
马屁精们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些变着花样的马屁,假如是一次两次的话,听着还是很舒服的。
但说的人多了,刘彻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当朕是白痴吗?耍猴呢这是?”刘彻也不免在心中腹诽。
只能说,汉室的马屁精们的拍马手段和技术都还需要加强!
好在,马屁精们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发现刘彻的态度有些冷漠后,他们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宴飨之后,大朝仪就来到了结束的时候。
在军队的护送下,各路官僚开始恭敬的退席。
刘彻也已经离开了宣室殿,来到了长乐宫。
对他来说,今天的工作任务还没完成!
汉家制度,前朝宴飨之后,后朝自己人还要搞个家宴。
如今的汉室家宴参与者,当然就是薄窦陈三姓外戚,另外,还有梁武刘武和他的妻妾妃嫔以及子嗣,外带小猪和刘彻的那个新的便宜弟弟。
“陛下!”刘彻车驾刚刚进入长乐宫,王道就得到了秘报,然后跑来对刘彻禀报:“馆陶太长公主方才传来密信……”
刘嫖?
刘彻本来有些懒散的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他看向王道,命令:“拿来!”
刘嫖是绝对不会无故送来密信的!
看样子是东宫那边出了问题了。
王道躬身从怀中取出一块帛布,递给刘彻,刘彻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陡然一变。
帛书上只有一句话:太皇太后欲以皇十弟为荆王!
皇十弟,自然就是小猪了!
荆王……
刘彻嘴角溢出一丝杀意。
“为何不干脆封为楚王?”刘彻冷笑着。
太皇太后窦氏,刘彻很清楚,这就是一个耳根子软的老妇人,而且还瞎了眼睛,平日里一般就爱宅在长乐宫里听黄老派的巨头讲解黄老之学,最近年余因为淳于意的缘故,才又多了一个养生和按摩的爱好。
所以刘彻才能如此迅速的掌握大权。
不然,你随便换个别的性格的太皇太后,刘彻这会估计还得为亲政之事发愁,每天更是只能宅在未央宫玩泥巴。
老太后耳根子如此之软,自然也给了许多人可乘之机。
典型的例子就是馆陶,仗着老母亲的宠爱,在长安城里玩起了组织部长的游戏。
而其他人也是各展所长,纷纷的在老太后身上打着主意。
以前,刘彻懒得去理会这帮政治秃鹫,因为就算管了,也没用。
但,这帮家伙,现在居然胆子肥到敢搀和皇室内部的事务了?
刘彻真不知道是应该称赞他们够种还是为他们的作死行为鼓掌。
透过馆陶传递来的密信,刘彻几乎不用调查,就知道,像这种能说动太皇太后在封国问题上做出决断的,那里是一个两个人能做到的?
没有十几人齐心协力的运作,恰到好处的表演,那里可能让窦太后下场来给刘彘封王?
当然,刘彻也知道,这是他的便宜丈母娘兼姑姑在借他的手来铲除异己!
老母亲身边的贴心人和小棉袄,有她馆陶一人就足够了!
“夷狄是膺,荆舒是惩……”刘彻念叨了一声:“好手段!”
封小猪为荆王,刘彻若要反对也找不出借口来。
毕竟,小猪还小,也是他的弟弟,虽然说他老妈犯错,被先帝惩处,甚至还曾被打入冷宫,几乎废黩。
但在汉室,长兄为父,当哥哥的就一定也必须要给弟弟挡风遮雨。
别说小猪只是受他母亲连累了,便是他自己犯罪,被廷尉抓住,送到刘彻面前,以现行的普世价值观和伦理道德观,刘彻都不能动他分毫,甚至还要悲天悯人的说:朕不忍致法于王。
更别提荆王本身就是一个贬低性的封号。
做哥哥的假如连个荆王都不愿意给弟弟,那天下人看了,还不哗然?
然而,正因为这样,刘彻才恼火!
这让他感觉被人要挟了一样!
皇权从来都不会在任何政治要挟面前让步。
因为一旦让步,就是皇权崩塌的起点。
“仔细去查查,都是些什么人在鼓噪和挑拨!”刘彻对王道吩咐一声。
绣衣卫是干什么的?
就是干这个的!
对刘彻来说,小猪现在封不封王,封到哪里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些在幕后耍手段,做手脚的家伙们必须得到严惩!
这关乎天子威仪!
倘若这些人不被处理掉,那以后谁还会对皇权敬畏?
当然,小猪想当荆王?那是不可能的!
自古荆楚一体,在汉室,更是如此。
前代楚王刘戊虽然脑子比较笨,还死的不明不白,但终究算的上因公牺牲了。
虽然他的儿子们跟随刘濞造反,手下大臣也基本都反了。
但,奈何刘戊有个好爹和好爷爷。
楚元王刘交与楚夷王刘郢客在楚国还是很得士大夫阶级的欢心的。
更何况,现在,元王还有儿子在呢!
宗正刘礼,红候刘富,这些人岂会坐视自己祖宗基业被人抢了?
刘彻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放点风声,刘礼跟刘富估计就要来东宫哭秦廷了。
这两位宗室列侯,跟东宫的关系,可并不疏远。
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在前世,最后刘礼能成为楚王,窦太后是使了力气的。
想明白这些,刘彻就将那帛书塞到自己怀中。
车驾一路前行,不多时就抵达了永寿殿。
此刻,永寿殿中人数也不少。
薄窦陈三家外戚虽然直系子嗣都比较少,但旁支多啊!
像窦婴就属于窦氏旁支子弟出身。
再加上梁王带来的子嗣妻妾以及小猪兄弟还有先帝的公主们,永寿殿中也坐了个满满当当,当然,与宣室殿的宴飨规模是没法比的。
永寿殿中加起来,大概只有三四百人。
窦太后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而薄太后呢,似乎也挺享受这样的气氛。
倒是新晋的皇后陈阿娇有些不太适应。
她还以为,今年跟去年一样,她可以在这家宴上随便玩闹。
但,现实告诉她:皇后陛下,请注意影响啊。
身边的宦官侍女们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费劲了无数心思,才让陈阿娇坐在自己位置上,像模像样的没有动弹。
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片刻之后,殿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就是殿门口的武士们整排整排的单膝下跪。
“陛下驾临!”在赞礼官的唱诺声中,刘彻龙行虎步,走进永寿殿。
诸外戚宗室皇子公主等自然纷纷起身,伏在殿中两侧。
在人群中,刘彻甚至看到了牵着小猪,恭恭敬敬的跪在一侧的王娡姐妹。
这让刘彻顿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曾几何时,他也曾经经历过。
不过,当时,跪着的是他,而端坐于云端之上的却是这对如今落寞的母子。
但刘彻也仅仅只是感怀了片刻。
王娡姐妹,如今于他而言,不过蝼蚁罢了。
就是小猪,也不过是个稍微大一点昆虫。
要不是害怕王娡姐妹出宫以后给先帝的头上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颜色,刘彻才懒得去管他们的死活,随便找个犄角疙瘩的地方安置他们就好了。
将视线从王娡姐妹身上抽离,刘彻对着殿中上首的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老老实实的跪下来,拜道:“皇帝给母后,皇祖母请安,恭祝母后、皇祖母千秋万岁!”
薄氏见到刘彻,脸上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对于刘彻,薄氏是真的当成了自己儿子来看待的。
只是,今日的场合,太皇太后才是发言人。
“皇帝来了,快起来罢!”窦太后一如往常一般笑着道。
看得出来,窦太后今天心情很不错。
刘彻将视线看向在窦太后下首的梁王刘武,前些时候,刘武派人回了睢阳,将他的老婆儿子都接到长安来了。
看样子,是打算在长安再赖个一年半载。
但,刘彻不会让他在这样继续赖下去了。
身为诸侯王,哪有长期滞留京师不归的道理?
而且梁王时时刻刻留在窦太后身边,刘彻怎么想都觉得不怎么稳妥。
梁王加东宫,在某些时候是可能变成核弹一样的恐怖存在!
只是,想把刘武赶回睢阳,这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且刘彻也不好出面,甚至,刘武假如请求就国,他都还得做做样子,挽留一二。
这就是政治的龌龊!
看到刘彻看向自己,刘武连忙带着自己的妻妾儿女们走上前来,拜道:“臣武拜见陛下!”
然后就给刘彻介绍起了他的王后与儿女们。
不得不说,刘氏的繁殖能力还是很强的。
仅仅刘武就有四子三女。
长子刘买,年纪比刘彻小两岁,今年恰好十四,发育的也很好,在同龄人中算的上是佼佼者了。
但可惜,刘彻总感觉这个堂弟似乎有些问题,过于胆小了些,连跟刘彻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
这让刘彻想起了他的弟弟刘余,似乎两人都有着相同的问题。
至于次子刘明,未来的朝鲜王,现在才十一岁,头上还扎着总角辫,看着还算乖巧。
三子刘彭离和四子刘定,就分别只有六岁和三岁,看不出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刘彻就不得不佩服刘武。
刘武的到现在为止的四个儿子,全部是他与王后所生。
刘彻记得,前世刘武死后,遗命要将自己的陵寝与王后陵寝连接在一起,还营造了浩大的地下幽会所用的宫殿。
刘武的痴情可见一般。
只是,用后世的话说是:然并卵。
刘武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在政治上有什么作为。
第485章 家宴(2)
与梁王一家寒暄了片刻后,刘彻来到薄窦两位太后身边行礼后坐了下来。
“今日大朝仪,皇帝感觉如何?”刘彻刚坐下来就听到窦太后问话。
“还好吧……”刘彻笑了笑,躬身回答:“仰赖先帝遗德,四海升平,黎庶安居乐业,士农工商各居其位……”
“这就好!”窦太后点点头,不再言语。
薄太后却适时的开口问道:“皇帝,今年各郡上计吏都已经到了长安了吗?”
刘彻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明白,看样子,两位太后大抵谈妥了某件事情,这是在探他的口风!
放下心中那点小小的不愉快,刘彻露出一个笑脸,答道:“回禀母后,天下郡国上计吏,皆以送递郡国上计账薄,朕命令卫尉和中尉已经将所有账薄都看管了起来,尚书台的侍中和尚书们此刻已经开始了清点!”
“哀家听说第一个送递上计薄的是清河郡?”薄太后接着问道,然后她就感慨了一声,道:“哀家好像听人说过,这位清河郡郡守颇有政绩,甚的民心啊!”
刘彻抬头看了看薄太后,再看了看窦太后,然后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的道:“既然此人名声连母后都有所耳闻,想必应当是个能臣罢,朕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该放在地方蹉跎,当调入朝中辅佐朕……”
刘彻想了想,道:“光禄大夫一职自石奋致仕后,已空缺数年,以儿臣的意见,是不是可以将此人调入朝中担任光禄大夫?”
刘彻这话,看似是在回答薄太后,但其实,他的眼睛却钉在了窦太后身上。
薄窦外戚做了利益交换这是肯定的。
将一个自己人放到朝中,这也无可厚非。
汉室历代以来,除了已故的太皇太后薄氏外,东宫基本上都或多或少会干预朝廷的人事安排。
窦太后虽然耳根子软,但却不是笨蛋。
刘彻这么久以来,私底下的一些小把戏,要说东宫一点风声没听到,那是骗鬼!
当然,投桃报李,窦家的一些小动作,刘彻看到了也装瞎子。
但,那是建立在窦氏外戚不会伤害刘氏天下的这个基础上。
不然,别说是舅祖父跟表舅们了,就是丈母娘馆陶,刘彻逼急了也能跟她翻脸。
刘氏天子又不是没宰过外戚!
清河郡的事情,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敞亮。
窦氏门风很好,但那仅限窦家核心的那几个人。
剩下的嘛,就呵呵了。
只能说,这帮家伙好好的在长安城斗鸡走狗,别出去欺男霸女,落到廷尉手里,还要刘彻腆着脸去下令释放,就已经是对国家和社会的最大贡献了。
至于那位清河郡郡守,刘彻有所耳闻。
根据绣衣卫调查的结果,此人姓李名文,当年曾经在章武候门下当过一段时间的书吏,颇得章武候窦广国欣赏,其后得窦广国举荐,出仕清河郡,一路从县令做到了如今的郡尉,也算的上一个典型的‘西汉梦’的代表人物了。
但是,跟大多数老式官吏一样,这个李文,只知道拍窦家马屁,在清河郡纵容窦氏子弟为非作歹,搞的全郡上下鸡犬不宁。
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个李文,连窦家的下人跟管家什么的犯法,居然也不敢管……
这样的官僚,刘彻只能摇头。
但偏偏,他拍马屁拍的好,窦家上上下下都给他说好话,因此今年上计,去年还在吊车尾的清河郡,居然有胆量抢在全国郡县之前,第一个上计了。
在知道这事情后,刘彻就已经明白,这位李郡守的升迁,他是拦不住的。
而且,就算窦家不开口,刘彻也打算找个借口把他弄到朝廷里来。
这种有背景的昏官,还是放到朝廷里用个高级待遇养起来比较好。
但,此事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在汉室,上计是一个复杂而多变的过程,上计这个大坑里,埋的也不仅仅只有三五两个巨头。
刘彻还是很有耐心,等待那位马屁精自己作死的。
窦太后听了刘彻的回答后,却是很开心。
老太后一开心,这家宴的气氛就变得欢快了起来。
酒过三巡,窦太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对了,皇帝当日曾经许诺,要以金屋为礼,迎娶阿娇为妇,如今阿娇已为皇后,皇帝的金屋在哪里?”
这是一句玩笑话。
刘彻自也能听出来,他呵呵笑道:“皇祖母无需着急,朕为天子,自然言出必践!”说着刘彻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武。
窦太后的话虽是玩笑,但是,这背后未尝没有借这个笑话提醒和敲打刘彻履行他的某些承诺。
只能说,某些人的吃相和作态未免太难看了。
但窦太后既然这么打趣,刘彻自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微微笑着道:“像前些时候,朕就说过,取朝鲜之后,朕将裂朝鲜国土,以嘉皇叔匡扶社稷之功!”
刘武连忙带着自己的子嗣出列脱帽拜道:“陛下厚恩,臣惶恐……”
刘彻呵呵的笑了一声,颇为玩味的道:“皇叔快快请起,这当不得,而且,今日乃是家宴,在这里,只有家人,没有君臣,朝中的俗礼,朕的意思,就免了吧!”
汉室家宴,向来有这么个传统,皇帝通常都会要求与会者不要拘泥君臣之别。
但谁又敢当真?
反正上个一个当真的淮南厉王刘长如今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武自是唯唯诺诺一番,然后才领着子嗣们起身入座。
刘彻却忽然对着坐在一角的小猪道:“阿彘今年五岁了吧?”
小猪的母亲连忙带着小猪出列叩首道:“蒙陛下垂恩,今年七月阿彘就要满五岁了……”
“先帝在日,对阿彘甚是喜爱,常常召至御前……”刘彻装模作样的感慨了两句,然后才故作姿态的说道。
王娡连忙叩首:“先帝洪恩,臣与阿彘常常感激涕零……”(注)
刘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却忽然道:“阿彘,来,到朕身边来!”
年幼的小猪不明所以,但在看了一眼自己母亲后,乖乖的来到了刘彻身边。
刘彻看着这只小猪,心情真是复杂无比。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前世种种,皆以是过眼云烟,如今的小猪,不过是个毛都长齐的小屁孩,再怎么聪明,那个宝座,也轮不到他了。
“阿彘给皇帝大兄问安!”小猪却是一板一眼的叩首拜道。
“阿彘,大兄问你,你可愿替大兄分忧,永镇东疆,与刘明一道,撑起我汉家东方的边境?”刘彻图穷匕见。
小猪今年要七月才满五岁,哪里有什么见识,连字都估计还不会写。
但他很聪明,知道察言观色,也明白,如今这个在他眼前的皇帝大兄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对小孩子来说所谓的命运,大抵可能是好吃的好玩的。
于是,为了好吃的和好玩的,刘彘很乖巧的答道:“大兄有命,臣弟岂敢不从?”模样和架势倒是有板有眼的,想必之前王娡没少费心思教导和教育他。
“善!”刘彻根本不给旁人反对和异议的机会,抱起小猪,就在他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道:“那阿彘以后就是我汉室的辽东王!”
辽东在汉初倒是一度曾经是诸侯国,如今再分为诸侯国,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王娡的脸色在这刹那就变成一片雪白。
辽东?那可是燕北寒苦之所,据说一年四季都冷的要命!
更关键的是,辽东毗邻匈奴和东夷,是汉室边疆,一有战争,辽东王那还不是首当其冲?
第486章 杀鸡骇猴
翌日,按照预定的程序,刘彻领着文武百官与皇后陈阿娇,在高庙祭祀了列祖列宗。
顺便,还把先帝的汉鼎从阳陵抬到了高庙中,献祭给列祖列宗。
汉乘秦制,而秦制又依从了部分周制。
正所谓‘右社稷而左宗庙’,自周至汉,祖宗的地位高于社稷(天地)。
所以,汉室至今五十余年,即使算上少帝兄弟,也不过五位天子,但前后的祭祀天地的活动加起来没有超过十指之数。
但祭祖却是年年都要进行。
甚至于,祭祖本身就是汉室皇帝用以宣告权力,明确君臣地位,加强对臣子,尤其是诸侯国、列侯、勋臣控制力的一个政治行为。
而献酌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所谓酌金,酌者,顾名思义,就是酒,而且是高纯度的美酒,在汉室,常常代之献祭给祖宗享用的美酒。
至于酌金,则是诸侯列侯们贡献给皇帝,用以助祭的黄金。
汉律对于列侯、诸侯向天子提供助祭的黄金有着严格的规定。
历史上曾经有倒霉的列侯因为所献酌金分量轻了二两,于是被以此为罪名夺去了封国和爵位,一撸到底。
至于后来小猪在位时,更是将这个规定发扬光大,一次性以酌金成色不足或者重量不达标为借口,罢黩了一百零六位列侯的爵位。
其中不乏地位显赫,享国数代的人。
换句话说,在小猪的酌金夺候事件前,列侯就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票没行为,黄金重量和成色不符合规定更是家常便饭——若不是这样,小猪去哪里逮一百零六头肥羊来宰?
事实上也是如此。
刘彻看着现在已经摆满在他面前的一个个金饼,随手抓起一个掂量了一下,就知道有人在耍小聪明了。
在汉室,黄金所铸的金饼重量是有着严格规定的。
说一金,就必然是一斤(汉斤,约225克-250克左右)。
但现在这个金饼,却明显被人做了手脚。
其实际重量恐怕不足正常金饼的九成,至于成色?那倒看上去还是黄橙橙的,但刘彻拿起剪刀剪下一小块后就发现,这黄金里面还是掺杂了不少杂质的。
“陛下,列侯助祭的酌金,据臣所知,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就常常只得实际酌金的八成,有时候甚至只有七成……”王道在旁边解释道。
“是吗?”刘彻笑了一声。
根子原来出在这里啊!
太宗孝文皇帝是被诸侯大臣从代地迎立的。
换句话说,太宗孝文皇帝即位后,皇权在某些人眼里就不那么有威慑力了。
虽然后来太宗孝文皇帝绝地大翻盘,从元老勋臣手中夺回了权力。
但是,为了掌握权力,太宗孝文皇帝不可避免的要对列侯和诸侯王们作出让步。
南方诸侯国的坐大和列侯们开始腐朽堕落,也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刘彻知道,在这个事情上,他不能沉默。
沉默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进而得陇望蜀。
明末的官场上光明正大的火耗和票没,在明朝的前中期或许存在,但那绝对是见不得人的!
何以明末就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阳光之下?
甚至成为了人所共知的规则?
还不就是嘉靖以后的老朱家一个比一个软蛋?
他们已经不敢挑战庞大的官僚利益集团。
但官僚利益集团却是步步紧逼,一步步逼着朱家江山走进了灭亡的末日。
刘彻自也清楚这一点。
但他现在也不是小猪搞出酌金事件时的小猪。
刘彻很清楚,小猪能一口气罢黩一百零六位列侯,那是因为当时小猪手下卫青霍去病双子闪耀,老旧的列侯阶级在军队里几乎没有发言权——连现在都算是青壮派的李广、程不识、韩安国都已经在卫青霍去病的光芒下黯然失色,甚至成为了路人甲乙丙丁。
列侯们的力量加起来,还没有小猪的一个指头强大。
所以,小猪能对列侯们杀生予夺,说要你滚,你就要滚!
而现在,刘彻所真正能依靠的力量,也就身边的一支虎贲卫,其他的军事力量,都不是那么的一定可靠。
“只能是杀鸡骇猴了……”刘彻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后,汉室已经有十几年没用动用酌金条款来惩罚列侯们,看来,列侯们大概也忘了,黄金献的少了,是要出人命的!
“去查一下,看看哪一家列侯所献酌金最不合规矩,根基又浅?”刘彻命令着。
王道却连动没动,就低头回答:“回禀陛下,不用查了,壮武候就是!”
“宋昌啊……”刘彻悠悠叹了一声,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了!
壮武候宋昌,太宗孝文皇帝的从龙大臣,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四月辛亥封,食邑一千四百户。
此人在太宗孝文皇帝前期算的上一代风流人物,当时,就是枳候、壮武候以及现在的章武候,就是太宗皇帝手下的三大干将了。
这些人广泛联络群臣,长袖善舞,使得太宗孝文皇帝能迅速打垮以周勃为首的元老勋臣势力。
但宋昌这个人,属于典型的得意就忘形。
恃宠而骄,恃功自傲都不足以形容此人。
所以他的没落也就顺理成章了。
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年后,宋昌就已经事实上退出了政坛,被投置闲散了。
而且,宋昌堕落速度之快,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刘彻至今还记得,他重生之后,曾经在薄后的寝宫前见过宋昌的马车,当时,宋昌是去薄后哪里要钱的,刘彻一直记得当初的那个画面。
“就他了吧!”刘彻挥挥手吩咐道:“去让御史大夫衙门准备好弹劾,一千四百户食邑的列侯,想必家里还是有些黄金的……”
黄金这东西,在人类的历史上,永远不会有人嫌少!
尤其是对刘彻来说,尽可能多的搜集黄金,积蓄黄金,为未来的金本位做储备,是他既定的国策。
而列侯们的酌金,是他这个政策的基石!
仅仅是他眼前的这些酌金,粗略估计,应该能铸成大约三千金左右的金饼,大抵相当于后世的半吨多黄金。
这样一笔巨额的稳定的黄金来源,刘彻岂容被人飘没?
所以,就只好让宋昌去死了。
反正,刘彻记得,宋昌这货,在原本的历史上,也到了自己玩死自己的时候了。
在前世,就是在今年,宋昌彻底从汉室列侯中除名。
第487章 盐铁官营(1)
处理完酌金之事,刘彻像个没事人一样步出高庙的庙堂。然后带着群臣继续前往下一个祖宗之庙:惠帝的惠庙。
说实在的惠帝的存在,在如今已经是很尴尬的事情了。
刘氏官方虽然依旧认可惠帝的天子地位,而不是跟那个被吕后幽禁而死的惠帝太子以及被诸侯大臣杀掉的少帝兄弟一般,不承认他们的天子地位。
但因为吕后的关系,惠帝的历史定位颇有些问题。
汉室高帝庙有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太宗庙有昭德之舞,就连去年驾崩得仁宗孝景皇帝的宗庙的专属祭乐也在太常和少府的乐师部门中紧张的编排,但惠帝庙却只能捡刘邦的便宜,用文始、五行来祭祀。
不过,惠帝应该庆幸,刘氏的汉室社稷山寨秦制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连宗庙制度都是照抄的秦制,而非周制。
所以,惠帝庙每年都会得到一定的祭祀。
但与刘邦高庙相比,无疑,惠庙就寒酸了不知道多少。
就连惠帝高悬庙堂之上,享受香火祭祀的衣冠之上,都有些老旧了——与之相比,高庙的太祖衣冠,依然崭新如故。
从祭品上,也能看出惠帝的尴尬。
香台上的祭品,少的可怜,只有少少的几杯酌酒以及三五件冥器供奉。
就连刘彻也是草草的带着群臣做了个样子。
惠帝绝嗣无后,所有的一切政治成果都被抹杀,甚至一度有人提议是不是将惠庙迁出长安?
祭文念完,刘彻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庙堂的惠帝衣冠。
庙中并无风雨,衣冠也沉默无声。
但刘彻总感觉有些压抑。
过了一会,他才明白,这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惠帝的凄惨,警示着每一代来此祭祀的汉室天子,不要忘记抓紧手中的权柄,不要忘记一捅天下,遍插寰宇。
抓不住权柄,又留不住子嗣的皇帝,犯下任何一条,都注定会是这么个下场。
而惠帝两者全犯,还能留住宗庙衣冠,享受香火祭祀,实在是惠帝有个好弟弟,太宗孝文皇帝念及兄弟手足之情,才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待遇。
出了惠庙,下一个祭祀地点,太宗庙就有些远了。
汉室,在长安只有三庙,即太上皇刘太公的太上皇庙、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高庙以及惠帝的惠庙。
接下来,自太宗孝文皇帝始,宗庙皆立于陵寝之侧。
这是因为,自太宗孝文皇帝开始,汉室的陵寝制度正式成形。
天子广迁天下豪强、地方名望之族,豪商大户于京师陵邑,充实根本,强本弱末。
太宗孝文皇帝庙立于霸陵之上。
刘彻率领文武百官,驱车而来,沿阶而上。
太宗陵寝之中岩石树木,郁郁苍苍,庙宇殿堂节比而立。
一路上,刘彻双眼所见的是,一位又一位威名赫赫的大人物的墓碑与墓志铭。
这些都是陪葬霸陵的太宗大臣。
霸陵的形状或者说汉室前中期的天子陵寝形状,也都很有特点。
远远看去,有些类似埃及的金字塔。
但登上陵寝,你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整个陵寝形状,完全就是天然如此,方方正正,酷似金字塔的结构。
太宗遗诏中也曾明确命令: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作为刘彻的直系祖父,他这一系政权的法统来源,太宗庙的祭祀规格是直追刘邦的高庙,甚至犹有过之!
不止上山之时,有乐师鼓吹,八佾舞于庙堂。
其庙堂规格,更是直追未央宫宣室殿。
实际上,太宗孝文皇帝之后,汉室天子的宗庙,就是以宣室殿为蓝本直接复制的。
宗庙之中,上首的御座之上,一套衣冠高座于其上。
正是太宗孝文皇帝生前最爱的戈綈衣、革舃鞋以及一条系在腰间的赤绶,整套衣冠最昂贵的,可能就是空悬御座的那顶天子冠上的旒珠。
这让刘彻看了,感觉有些脸红啊。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用蜀锦织成的,为了御寒,还加了一件狐裘,鞋子是少府顶级工匠制作的皮靴,腰间的那条赤绶上更是镶嵌了许多名贵的宝石。
与祖父相比,他确实是个奢侈得过分了的皇帝。
难怪就连后来的农民起义军打到霸陵见了太宗衣冠,立刻掩面而退,更对霸陵秋毫无犯。
这样的一位天子,即使是死了,他的遗德与人格依旧如恒星一般耀眼。
刘彻领着群臣恭敬的跪下来三叩首,拜祭这位汉室历史上承前启后,确定了如今汉室兴盛局面的帝王。
祭祀完太宗庙,刘彻又来到了自己的老爹仁宗孝景皇帝的宗庙祭祀。
作为刘彻的生父,仁宗皇帝庙自然规格更盛一些,而且一应器具礼器,都崭新无比。
依照既定程序,拜祭完自己老爹的衣冠,刘彻走出仁宗孝景庙,就下诏:其令天下郡国立仁宗孝景皇帝庙,有司四时祭祀,一如高庙,太宗庙!
这是其中应有之意。
也是每一个有庙号的皇帝应该享受的待遇。
不过此举却将天下宗庙总数堆到了高达204所的高峰。
毫无疑问,这将加重的农民的负担。
一座宗庙,单单是人工,就可能需要数百位工人数月劳作才能修建完成。
而四时祭祀以及祭品,更是要从农民身上分摊。
尽管汉室税率很低,刘彻也下令‘永不加赋’。
但这些钱和人工,地方官僚地主和贵族总不会自己掏腰包。
所以,翌日,刘彻再次下诏,明令天下‘丁男四年一事’,同时宣布,天下家赀低于一万钱的家庭,算赋由一百二十钱每人降低到四十钱每人的标准。另外,家有男丁戍边或疫于王事者,也享受这个待遇。
丁男四年一事,影响并不算大。
毕竟早在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汉室就已经下令‘丁男三年一事’,也就是始傅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
到刘彻这里改成四年服一次,只能算是对农民有限的照顾了,而且意义不大——这年头有钱有势的地主官僚,谁还傻乎乎的去服役?都是铜钱开路,威逼利诱佃农和穷人为其服役,有些铁公鸡甚至一个子的补偿都不给农民。
但下令将天下家赀低于一万钱的家庭的算赋(人头税)从一百二十钱每人直接降到四十钱每人,却是刘彻这个新君在给天下百姓发放实实在在的福利了。
在如今的汉室,一头成年耕牛作价七千钱,在关东地区的农村,一百亩土地,基本作价一万钱。
是以刘彻定下的这个标准,基本上囊括的对象,大抵是已经穷的连土地都要保不住的最底层的黔首。
这些人连土地都要保不住了,哪里还有什么钱缴纳一百二十钱每人的算赋?
交不出算赋的农民,会是个什么下场,刘彻甚至都不需要去想就知道。
卖完土地卖老婆,卖完老婆卖儿女,卖完儿女卖自己,他们必然会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
而小农自耕农阶级和小地主阶级,是汉室政权最大的财源、最好的兵源。
保护他们的生存和壮大,其实就是保护刘氏江山本身。
更重要的是,新君即位后给天下百姓发放福利,削减负担,这本就是汉室的传统。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将田税降到三十税一,男丁三年一事,同时一度将所有百姓算赋削减到四十钱一算。
先帝在位虽短,但也做出了男子二十三始傅、确定了田税三十税一的制度这样的改变。
刘彻即位,当然要跟两位先帝看齐。
当然,这个算赋四十钱每人的待遇,每户家庭都只能享受最多五年,五年后,还是没能起来,那就没办法了。
连老天爷都只帮助自助者,何况刘彻这个汉室最大的地主?
至于戍边士卒的家庭以及疫于王事者的直系亲属享受此待遇,则是刘彻用以拉拢军队,收买人心的手段。
同时也算是提高百姓入伍积极性的一个政策。
……………………………………
刘彻诏令一出,自然是四海欢腾。
就连吴楚之地的百姓,也对新君的诏令感激无比。
毕竟,去年刚刚遭过兵灾,大量的男丁死于战乱之中,吴楚等地的社会生产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此时新君诏命传来,自然能让农民们喘口气。
百姓们都很淳朴,但凡日子能过得下去,就绝对不会去造反,甚至,大多数百姓,只要日子能过下去,连经商都不愿意。
中国人的故土思想和思乡观念是所有民族中最浓烈的。
所以,诏书所过之处,就连独立于汉室之外的三越以及西南夷都惊动了。
许多原本为了逃避赋税的失地农民,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当地的生活,变卖资产,千里迢迢,踏上了归乡路。
当然,这些是后话。
刘彻下诏后的第二天,少府令岑迈就跑来诉苦了。
原因是,先帝驾崩后留下了内库积蓄一百万万钱。
刘彻即位后四处撒钱,到现在,少府只有八十万万钱的存款了。
这让岑迈感觉很惶恐。
少府的政绩,来源于他的内库的积蓄。
如今,内库库藏的钱币,源源不断的外流,而却见不得增加,岑迈不急才怪!
刘彻听完了岑迈的诉苦后,哈哈一笑。
这就慌了?
这才只是个开始!
少府现存的钱币,刘彻觉得,越早花掉越好!
因为,马上就是五铢钱的时代了。
现在存在少府府库中的钱币,随着五铢钱的不断流通,必然会迅速贬值。
到时候,就少府现在手里那些不是掺了铁就是掺了铅,而且重量和币值远远不及五铢钱的破烂货,除了重新融化用来铸造五铢钱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在这些钱贬值之前,能花掉多少,就等于赚了多少!
当然,少府还是需要安抚的。
于是,刘彻就将五铢钱的铸造任务全部交托给少府去负责,连同原本一直控制在刘彻手里的那几个五铢钱的铸造作坊以及墨家改进后的新式铸钱铁范,全部移交给少府。
墨苑去年最大的成绩,就是在土化肥之外,将汉室铸钱所用的泥范,改成了铁范。
与泥范相比,铁范铸钱更快,成本更低,更重要的是,铁范不同于泥范,使用寿命低的令人发指,一个铁范,能铸造数万钱,而一个泥范最多只能铸造几百钱。
这其中的效率与差距,是可想而知的。
岑迈得到了铸造五铢钱的全部权力和授权后,自然欢天喜地的高呼万岁。
对少府来说,铸钱就是它的生命,没有之一!
之前五铢钱一直被天子捏在手里,已经让少府上下心惊肉跳了。
这次能拿回五铢钱的铸造权,对少府来说,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送走岑迈后,刘彻就让王道去传召丞相周亚夫与御史大夫晁错入宫议事。
议题当然就是怎么花钱了。
朝鲜现在已经拿下,辽东大地基本上已经可以安心种田了,不虞再有什么外来威胁。
那么移民辽东、辽西,就要提上日程了。
具体怎么移民,怎么安置移民,怎么分配土地种子和农具,这些都是庙算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身为天子,刘彻只需要定下基调,发下钱粮,自有大臣为他办妥。
对汉室的行政能力和动员能力,刘彻还是信得过的!
前世历史上,小猪先筑沧海郡,后起交趾郡,最后修了朔方郡和轮台城,前后移民几近百万,甚至,就连云南那边,小猪都派去了数万移民。
在这过程中,小猪吊打了匈奴,轮了朝鲜和三越。
依然屁事没有!
元光至元鼎年间的汉室强大无比,几乎能在东亚横着走。
要不是小猪脑袋被驴踢了,元狩年以后沉迷于修仙问道,大把大把的撒钱,还大修宫室阁楼,大兴土木,恐怕汉室财政未必会被这些战争和移民拖垮。
即使如此,元封以后,小猪依然吊打了大宛,取走了大宛王的脑袋回家做纪念,灭了西域数国,与匈奴多次交战。
从这些事实上,刘彻看出了,在汉室现行的****政体下隐藏的强大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
当然,在古代中国,任何移民政策都需要一个强大的财政体系来支撑。
现在,少府的积蓄就只剩下八十万万钱。
这些钱固然越早花掉越好。
但相应的,刘彻也要找一条新的财源才行。
不然,搞到最后,府库穷得都能跑耗子,他这个皇帝也就要被人架空当成傀儡了。
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普通人需要钱,地主官僚需要钱,就是皇帝也一定要有钱!
没钱的皇帝有多惨,刘彻可是清清楚楚。
旁的不说,崇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而当今天下,什么东西来钱最快?
答案是盐铁。
再也没有比盐铁利润更高的买卖了!
当然,要是欧罗巴的罗马人愿意每年吃进一百万匹丝绸,那又是另当别论。
可惜,这个时代,陆上丝绸之路坎坷无比,而所谓的海上丝绸之路,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航海能力最强的南越国舰队,最远到达的地方,还是后世的泰国和马来西亚一带。
现在能通过各种渠道抵达欧罗巴的丝绸,刘彻觉得一年可能连一百匹都不到……
物以稀为贵,这才造就了古罗马历史上丝绸的天价。
所以,盐铁这种与普通百姓息息相关,必须的生活消耗品,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刘彻眼中最大的新财源。
只是,盐铁官营的话,刘彻就必须得到周亚夫的绝对支持,还要说服东宫两位太后,说服满朝文武。
这些任务一个比一个难!
因为,汉室现行的政策是黄老清静无为,秉政的黄老派,讲究的是民不犯法而官不究,简而易之,就是老百姓只要不触犯律法,别说宅在家里铸钱、煮盐了,就是搞出火炮对准山头来一发,他们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反应在经济活动中,就变成了商贾大兴,豪商遍地。
从关中到吴楚,从齐鲁至燕赵,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没有大商人,也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商人们不敢贩卖的。
刘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年河东的粮仓案,有二十万石存粮落到了齐国大商人刀间手里,鬼知道这个刀间还在其他什么地方买了仓储粮,转手卖给了刘濞什么的。
而且,刘濞手底下那么多军队的甲胄刀枪乃至于属于重点管制武器的弩机、重甲是从哪里来的?
吴国不过三郡之地,也不是什么产铁地区,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铁制武器?
反正关津制度驰废以后,天知道那些商人的马车和舟船上运的是什么东西?
刘彻想要对此下手,从商人们嘴里抢食吃,难度无疑是噩梦级别的。
但不从大商人大地主大官僚嘴里抢食吃,就要从农民小地主嘴里抢食吃。
为了天下苍生,刘彻只好硬着头皮,来会一会他们了。
而这第一关,刘彻就需要说服周亚夫,只有周亚夫支持了,刘彻才能保证,即使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他也能依靠军队翻盘。
然后就是东宫,只有东宫支持,刘彻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最后是大部分的朝臣。
获得了朝臣的支持,刘彻才能将汉室的全部力量集中成一个拳头,以铁拳来对付所有可能的反对者,用血与火来震慑所有的潜在敌人。
不搞定这三者,刘彻就别想搞盐铁官营。
而想要说服这三者,策略无疑是很重要的事情。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手段,刘彻还是很熟练的。
周亚夫的话,刘彻现在大概有七成把握能说服他。
至于东宫,加上陈阿娇和馆陶的帮助,刘彻最多也只有四成不到的把握说服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支持他。
倒是剩下的朝臣,只要周亚夫与东宫支持他,刘彻觉得,大概应该会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臣会毫不犹豫的高呼万岁,加入到他的阵营中。
至于剩下的,毫无疑问,当然会被历史的车轮毫不留情的碾碎。
“盐铁官营,总不会比先帝削藩更困难,更危险吧?”刘彻心中想着。
先帝削藩,在没有他的历史上,有七国造反,九国参与,前后有十八郡,上千万的人口举起了反旗,结果还是三月传檄而定,所有的反对者都被碾成了粉末。
如今的盐铁官营所需要面对的敌人,又能积蓄起多大力量?
商人们的力量,在中国,从来都是一个笑话!
在统治者的专政铁拳面前,什么资本,什么富可敌国,什么跨国集团,都是纸糊的。
所以,刘彻确信无比,他只要说服了周亚夫,获得了军方的支持,再得到东宫的支持和肯定,那么墙头草一样的群臣除了高喊圣明无过陛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至于商人?
服从,或者死!
第488章 盐铁官营(2)
周亚夫的马车抵达未央宫的时候,刚好,晁错的马车也到了。
“丞相!”晁错微微颔首致意。
“晁御史……”周亚夫拱手回礼,对晁错,周亚夫谈不上好感,也说不上恶意。
倒是同殿为臣,周亚夫有很多地方还需要御史大夫衙门的配合和合作。
“陛下今日召你我入宫,未知丞相可知道原因?”晁错走到周亚夫面前拱手问道。
周亚夫摇摇头:“天心难测!不过,某想来,应当与上计或者五铢钱有关罢!”
当今天子的治政思路,虽然有时候显得跳跃性很强,但多数时候,还是能预测到的。
譬如现在,有一句话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让上至列侯勋臣,下至贩夫走卒,人人耳熟能详。
这句话就是: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
当今天子未显赫之前,就以此句上疏先帝,以述其志。
等到今上登基,这句话就成了当今天下但凡想要有所进步的各阶级人士必须去理解和熟知的话。
你要连一食二货的重要性和政治敏感性都不懂,那就不要出来混了!
以周亚夫所见所闻,今年的上计,天下四十一郡十五国的上计奏疏抬头的第一句就是:臣xx昧死以闻,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足则民安,货足则天下升平。
一个个拍马屁拍的简直不要太疯狂。
在周亚夫看来,这样的情况,虽然有些让人不齿,但总比先帝时,郡守与诸侯王们针锋相对,相互对立要来得好!
而今上的治政思路,总体来说,依旧还是延续着太宗孝文皇帝时的传统,压抑和打击豪强,扶持和保护中小地主阶级,继续执行汉室的‘强本弱末’政策。
虽然在某些地方有些激进,但,刘氏天子,哪一代不喜欢闹腾闹腾?
就连乖宝宝一样的惠帝,不也曾经试探性的想要推行他的一些主张?
不过,那时当政的丞相乃是曹参。
所以,惠帝毫无悬念的被曹参喷了狗血淋头,从此再也不敢干涉丞相的施政。
周亚夫深知自己不是曹参,今上也非惠帝。
所以,对于新君的一些小毛病,他能忍的也就忍了。
晁错听着周亚夫的话,自也点点头。
刘氏的每一代天子,在还没即位前,其实就已经被人研究了个底朝天了。
譬如先帝,还没即位前,群臣就差不多摸清楚他的脾气和性子。
只是当今天子拢共就坐了不到一年太子,就因为先帝暴亡,被推上了帝位。所以,臣子们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仔细。
这才有了今日群臣的种种猜测与揣摩。
不然,若是先帝之时,大臣常常还没有进宫,在半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天子找自己干嘛,然后,就开始打腹稿,等到面圣时,基本上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疏就已经差不多想好了。
“丞相,御史大夫!”正当周亚夫想与晁错再多做一些交流,方便等会面圣时应对之时,司马门的宫阙打开,天子亲信宦官王道笑呵呵的走出来,恭身作揖道:“陛下命奴婢在此迎接二公!”
“有劳了!”周亚夫与晁错微微颔首答礼。
王道却连忙笑着躬身拜道:“奴婢可不敢受二公之礼!”
王道最近开始读书了,读书之后,他就明白了许多道理。
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地位。
他只是天子家奴,而眼前两位却是社稷大臣。
平心而论,他的地位,连这两位的鞋底都够不着。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先是宠信宦官赵同,甚至与之同乘一车出游,结果袁盎一句话,赵同就死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然后太宗又宠信邓通,给予无数权柄和财富。
然而,一朝邓通得罪了时任丞相申屠嘉,被申屠嘉抽得脸都肿了,差点就被申屠嘉以丞相的权力给砍了脑袋——要不是太宗皇帝赶到的话,然而即使如此,太宗孝文皇帝对于申屠嘉也没有任何责备的语言,甚至脱帽谢道:此吾弄臣,君释之!
今上处处以太宗孝文皇帝自比。
王道很清楚,他要是得罪了九卿级别的重臣,恐怕,天子也不会顾念什么潜邸从龙旧情。
更别说眼前这两位,一位是当朝丞相,先帝遗诏留下的顾命大臣,令一位则是杀人无算的御史大夫。
周亚夫没有理会王道的谦卑,他径直对王道问道:“你可知道,陛下召吾等前来,所为何事?”
身为丞相,周亚夫有这个权力知道除皇帝后宫生活细节外的所有的事情。
王道堆着笑道:“奴婢不过是陛下身边使唤的下人,不懂社稷大事,只是,听陛下私语,好像此番召两位明公入宫,为的是盐铁……”
“盐铁?”周亚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晁错则高兴的就剩下手舞足蹈了。
吴楚之乱后,削藩之策渐渐让位于更温和的推恩令,尤其是今上即位后,推恩令这个政策更是立刻取代了简单粗暴的削藩策。
对晁错来说,这简直是比陶青背叛他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对晁错来说,他的生命力始终充斥着一个理念,那就是:干一票大的!
削藩策就是这个理念之下的产物。
可惜,现在已经破产了。
因此,晁错才会在最近一年时间里都处于迷茫的状态。
但盐铁两个字,却像划破黑暗的流星,瞬间就点燃了晁错全部的激情。
自输粟捐爵以来,晁错感觉,他从未如此兴奋和激情。
他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盐铁!
天下的大商人大地主阶级,百分之六十是靠的盐铁发家的。
甚至刘濞能造反,也是靠的吴国的盐铁之利。
而且,身为一个法家官僚,晁错的鼻子向来很敏锐。
天子既然要商讨盐铁,还是与丞相、御史大夫商讨,那么,这说明,当今天子意欲将盐铁纳入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至少也是让盐铁变成官府监管的项目。
毫无疑问,这是法家的主张。
中央集权,天子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小民的衣食住行,无所不包。
在法家眼中,整个社会,就应该按照他们设计的规律和步骤运转。
更何况,对商人阶级的敌视和仇视方面,法家说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说第一。
对法家来说,商人这种东西,既不合法,也不合理,根本就应该予以彻底消灭,商品流通与货物贸易交易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让官府来搞。
只是可惜,如今已不是秦季,未央宫的御榻上坐的是刘氏天子。
老刘家对于商人虽然也很瞧不起,但却不愿意下死手。
甚至太宗孝文皇帝时,为了安抚天下,还松开了关津和山泽盐池这两条商人身上的枷锁。
“天子若是想要严管乃至于专营盐铁……”晁错只要想到这个事情,就感觉全身都在兴奋的呻吟。
但他旁边的周亚夫却冷静异常。
盐铁之事的根基,在于太宗孝文皇帝的驰山泽盐池令。
换句话说,其实只要天子宣布,不再驰山泽盐池,让利百姓,那么什么盐铁商人,统统都要扑街。
但这不可能!
刘氏天子开放原本属于天子个人所有的山泽盐池,准许百姓进山采矿,打猎,伐木,煮盐,这是刘氏政权的支柱之一,也是天下民心臣服长安的关键。
况且,几十年来百姓都习惯了,进山打猎、伐木、采矿,忽然间禁止百姓这么做,恐怕,整个社会都动荡!
汉室政权也付不起这么高昂的代价!
更何况,太宗孝文皇帝定下的制度,想要推翻,东宫那边恐怕是第一个不会答应!
因此,周亚夫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第489章 盐铁官营(3)
当周亚夫与晁错走进温室殿的时候,刘彻正在翻阅少府呈报上来的帝陵选址简报。
目前少府总共选出了五个备选地址。
基本上都在长安以西的平原之上。
刘彻看着这些备选地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帝陵选址在刘彻看来,什么风水啊地利啊都是虚的。
关键是地方大,便于建城,同时能带动周围经济发展。
嗯,刘彻现在已经打起了帝陵商业圈的主意了。
一旦选址完成,他就要广迁天下豪强、望族、名流于帝陵附近。
不止如此,刘彻还打算把未来的武苑、考举场所以及墨苑还有诸子百家各派在酝酿中的学苑统统迁去帝陵之宜,强行通过帝陵来带动当地的社会文化经济发展。
这种类似后世的房地产开发模式,刘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的学苑和文化中心放在帝陵,至少不会亏本。
甚至有可能把帝陵的营建费用给赚回来都说不定……
后世宋朝的赵普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刘彻觉得,当皇帝,就得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每一份资源都用在刀刃上。
好大喜功与挥霍无度,是皇帝的两大忌讳。
正思虑着是不是抽个时间,亲自去这五个候选地址走一趟,看一看的时候,王道的声音就传来了:“陛下,丞相、御史大夫,已到殿外,正在候召!”
“请!”刘彻连忙道。
汉承秦制,三公九卿在皇帝面前是享受特殊待遇的。
尤其是三公,可与天子坐而论道,近乎平等对话。
当初,廷尉张释之在司马门下,甚至就逮着还是太子的先帝狂刷声望,虽然之后张释之被先帝秋后算账了,但这也证明,三公九卿在汉室的地位很高,起码能光明正大的拿着太子刷声望。
只是,张释之之后,再也没有大臣敢那么玩了。
君权的威严,正日以继夜的膨胀。
此消彼长,臣权自然渐渐没落。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周亚夫罢相后,汉室的丞相就成了一个笑话。
小猪朝时,甚至干脆把丞相当成一个吉祥物,连朝会都不让丞相参加了……
但在此时,这个变化还不明显。
周亚夫狭平灭吴楚之乱的盖世之功,让丞相之职重新焕发了它的光辉。
便是刘彻的天子地位,也多仰赖于周亚夫的支持,才会如此稳固。
“陛下请丞相、御史大夫入觐!”赞礼官高声唱诺。
片刻之后,周亚夫与晁错便前后次第趋入殿中,面朝刘彻,伏地拜道:“臣丞相亚夫(御史大夫错)拜见陛下!”
“快快免礼!”刘彻连忙起身,对王道吩咐:“给丞相与御史大夫赐座!”
当了这么久皇帝,刘彻也已经习惯了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日常。
总的来说,汉室天子与三公九卿及两千石以上大臣的交往对话,有着浓厚的春秋战国遗风。
君臣之间,在多数时候,处于一种近乎平等的地位。
譬如,皇帝再怎么厌恶一个九卿级别的大臣,也会以‘君’‘卿’相称。
像刘彻的便宜老爹在历史上对周亚夫吼出:吾不用也!这样的粗口,在整个汉室历史上,都屈指可数。
特别是太宗孝文皇帝建立了‘将相不辱’的传统制度后,三公九卿只要不作死,基本上都能善终。
譬如张释之,即使他曾经那么严重的得罪了先帝,也不过是被逐出长安,外放为诸侯王相。
当然,历史上的小猪是个例外。
只是这样一来,就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那就是三公九卿面对天子,并不像后世满清的大臣那样温文儒雅,谦卑有礼。
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以一己之力,生生的拦住了晁错与先帝的削藩政策,就是明证
所以,刘彻知道,他要是没办法说服周亚夫,那么,盐铁官营提都不用提,直接可以休矣!
在汉室历史上,不能说服丞相服从自己意志的皇帝,只有两个选择:罢相或者屈服。
显然,现在,刘彻没办法罢免周亚夫,也不能罢免周亚夫。
看着周亚夫,这位面相严肃,神情肃然的丞相,刘彻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不大清楚,他能否让周亚夫与他产生共鸣。
这让刘彻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为何周亚夫之后,皇帝老爹就开始将丞相当成橡皮擦去使用了。
一个强势的丞相,对于君王的威权,确实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彻决定先不谈盐铁问题。
“今天请丞相与御史大夫入宫,有几件事情,朕想在朝会前,与两位爱卿取得一致意见,若两位爱卿不同意,朕就不会在朝会提出!”刘彻缓缓的道。
这也是汉室政治的潜规则。
基本上,上了朝议的事情,皇帝肯定都事先与丞相、御史大夫其中之一有过交流,得到了两者中至少一人的支持。
不然,上了朝议,连个策动的臣子都没有,还要皇帝自己来提议,万一要是没通过,皇帝的脸往哪里搁?
“请陛下明示!”周亚夫微微恭身。
刘彻点点头,道:“这第一件事情,朕打算移民辽东、辽西、朝鲜,予以移民授田,鼓励开垦,兴修道路和水利,如高帝故事!”
周亚夫闻言,微微皱眉,起身拜道:“敢问陛下,圣意可是意欲于辽东、辽西、朝鲜推行高帝授田令?”
汉初,天下凋敝,刘邦于是颁布授田令,根据秦制,以百姓爵位等级,进行授田。
当时,最低标准的授田基础是每户一百亩。
于是逃亡民众纷纷从深山老林走出来,汉室的社会经济迅速恢复。
而这授田令是汉室政权之所以能坐稳天下的根基!
在汉室最初的三十几年里,汉室大规模的对地方百姓进行授田,鼓励生产,甚至发放种子农具。
天下百姓都感恩刘氏,得到了占据人口最大成分的农民的坚定支持后,什么韩信彭越英布卢绾统统都成了草鸡走狗。
诸吕乱政,诸侯大臣灭亡吕氏时,周勃行令全军:为吕氏右袒,刘氏左袒。
几乎所有的士卒都杀死了亲吕的军官,左袒振臂为刘氏而战。
只是,最近十几年,随着天下人口迅速增长,中原与关中的土地再不富裕,汉室已经十几年没有授田过了。
与之相反的是,地方上的无地农民和失地农民开始出现。
关中更是成了高利贷商人们的狂欢之所。
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阡陌连野的现象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背景下,晁错喊出了‘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的贵粟论,诸子百家也各自发出了针砭时政的声音,其中甚至不乏恢复井田制的呼声。
在某些人看来,井田制是能解决一切社会矛盾与问题的万能良药。
只是……
“恢复了井田制,是不是还要恢复奴隶制,请奴隶主们回来?”刘彻对鼓噪这些歪理邪说的家伙嗤之以鼻。
“正是如此!”刘彻站起身来,看着周亚夫,道:“朕意欲以高皇帝二年和十二年授田令为基础,将辽东、辽西、朝鲜无主之地,授予天下愿迁百姓,这是朕与尚书台尚书、侍中等草拟出来的授田计划,丞相与御史大夫请过目!”
说着刘彻就将一个厚厚的白纸装订的本子让王道拿起给周亚夫与晁错观看。
周亚夫恭敬的接过那个本子,退回坐位,翻开来仔细阅读。
越看,周亚夫心中就越惊讶。
本子上对于移民辽东辽西以及朝鲜的计划和安排,几乎做到了事无巨细。
提出来的想法和方略,看上去也让人感觉非常可行。
只是……
周亚夫放下那本计划书,对刘彻躬身问道:“陛下,臣有一问:依此方略,所有移民,在初期皆实行军管,以仕伍部曲编组,号为:屯垦军,那这屯垦军,归属何司,受命何人?”
“自然是归属于丞相府,受命于朕,屯垦军所有军官,皆由退役士卒担任!”刘彻答道。
这个移民计划,刘彻与自己的贴身幕僚了商讨了将近三个月之久,所有的细节都反复商讨过。
整个计划,是刘彻借鉴了后世米帝的宅地法案、天朝的建设兵团以及中国历史上的府兵制度,取其长处拟定而成。
按照计划,所有移民,全部以类似天朝建设兵团的形势,集体开垦,集体耕种,集体居住。
开垦的土地,在耕种五年后,才能归属耕种者。
同时,移民们可以在屯垦军的编制下,合法拥有包括强弩在内多数汉室制式武器,他们每月都需要按时训练,遇到战争,他们要自备武器铠甲,在朝廷的命令下,奔赴前线。
这是目前条件下东北和朝鲜地区最好的移民选择。
因为,假如没有集体的力量来保护和相互帮助,移民们很难度过东北地区严峻的寒冬。
而且,辽东、辽西、朝鲜都是中国新得土地,辽东、辽西纳入中国统治不过两三百年,而朝鲜更是刚刚入手。
移民们过去,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没有集体的力量,仅靠个人,无疑会非常艰难。
当然,为了避免出现类似明朝的卫所制度发展到后期的悲剧,刘彻规定,每一个屯垦军,都有十年的限制,十年之后,解散屯垦军,化军为民,同时,地方官员拥有对屯垦军的管辖和治理权力。
而且,屯垦军的所有军官不允许在军中占有任何土地。
作为补偿,当屯垦军解散后,所有屯垦军官可以选择回乡担任亭长、廧夫或者县衙的官差乃至于县尉等官,或者可以全家移民关中。
只是响应的,这个移民计划的投资也是很大的。
不同于过去的授田,官府把土地和田宅交割给农民,就可以等到收赋税了。
屯垦军在最开始的一两年,几乎就完全是汉室自己出钱在搞。
移民们路上的开销,递到目标后开垦土地、营造堡垒和村庄的经费,几乎都要朝廷支出。
以计划中目标第一期十万移民每人五千钱的经费计算,那就是五万万钱,相当于汉室一年财政收入的一成。
而且,当第一期移民在度过第一年的适应期,整个政策被证明确实可行后,紧随而来的,将会是多大十五期,跨度十几年,总数多达百余万的庞大移民计划。
倘若所有移民都要朝廷来负担支出。
这国库根本撑不住!
但是……
当刘彻说出,所有屯垦军都归丞相府指导,而且,计划书中明确提出,所有军官都由退役士卒担任后,且屯垦军十年到期后解散时,军官们可以按照各自职位大小和功绩回乡担任基层官员或者迁居长安这样的优惠。
周亚夫就知道,这个计划,他不支持,也得支持,支持了还要支持!
答案很简单。
周亚夫只要敢否决这个计划,明天,听到风声的关中无地农民和退役士卒就敢去尚冠里的长平侯府堵他周亚夫家的大门。
尤其是关中农民,那可是连天子都敢骂的主!
周亚夫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这是跳进了天子挖的坑里了。
再想想之前王道那么轻易就道出了天子召见他的意图的话语。
周亚夫哪里还不明白,天子这是在拿着移民计划,逼他同意盐铁官营。
“陛下果然是圣天子啊!”周亚夫苦笑一声:“难怪许多人都说,今上有太宗孝文之风!”
当年,太宗皇帝可不就最善于用一件事情逼着臣子们去同意另外一件事情?
但他能怎么样?
作为军方出身,且有着浓厚军方背景的丞相,周亚夫不能也不可能拒绝屯垦移民军这样对军队带有明显善意和好处的计划。
除非,他周亚夫愿意自绝于军队,周家子子孙孙都不再入伍,不再统军!
不止如此,他周亚夫还要背上全天下百姓的谩骂!
汉室百姓,盼望授田,如大旱的庄稼渴望雨水滋润一样。
授田,是天下无数失地农民和贫困百姓心中念念不忘的美好事物。
在汉室,天子没有提出授田,那就罢了。
但天子若提出授田,而因为臣下反对,导致无法授田,那全天下的怨望就全部都要集中到那个臣子身上了。
没有人能抵挡住全天下的怨望。
第490章 卡文了~~~~~~
嗯,今天卡了一晚上,不停的写不停的删,总感觉没写好,所以今日无更,大家别等了~
第491章 中央集权(1)
“丞相可有意见?”刘彻一脸真诚的看着周亚夫问道。
对于周亚夫,刘彻根本就没想过可以凭借一个移民军管的计划就能让他低头。
假如周亚夫如此轻易的就能低头,那他也不是周亚夫了。
在汉室历史上,周亚夫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最终甚至为了坚持原则,绝食而死。
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利益交换而妥协?
刘彻选择先谈移民,其实只是希望周亚夫能听进他在盐铁问题上的分析和论据而已。
不然,要是对方连听都没听,就先入为主了,那么,就算说干口水,估计也没什么作用。
周亚夫踌躇了一会,心里面无数个念头闪过。
老实说,盐铁官营还是私营,朝廷准不准民间铸钱,商人阶级的存在性是否合理,这些问题,对于汉室的列侯阶级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列侯们的经济来源,最大的一块,还是封国的食邑租税。
他们与商人的关系,也不怎么密切,顶多,就是与关中的大户们有些交情。
至于关东诸地的商人们……
汉室五十余年宽松的经济金融政策,使得关东商人们也不怎么需要朝廷大佬的庇护。
对于大商人们来说,既然我给了钱,朝廷未必照顾我,不给钱,朝廷也未必打击我,那我为何还要把口袋里的小可爱拿去给别人?
所以,汉室前中期的商人们一方面在作死的道路狂奔不已,另一方面,却没有人去经营朝廷的势力和收买保护伞。
他们在汉室黄老派无为而治的呵护下,财富与土地急剧增长。
直到儒家和法家上台,磨刀霍霍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要找保护伞,但可惜已经晚了。
临时抱佛脚,只能是被人当猪宰!
所以,周亚夫现在在考虑盐铁的问题的时候,基本就没从商人们的角度去思考。
商人们是死是活,与他没有关系。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仰或者未来两千年的中国,绝大多数时候,官府和主流舆论是拒绝承认商人的地位和贡献的。
市籍之人,贱户而已,下三滥的玩意,也好意思姓赵?
甚至,连商人们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过去五十年,无数商人发达后,想的不是洗白商人的名声,而是费劲心思的,花费巨额资金,将自己的子弟后代送到长安,送到皇帝身边伺候,希冀能混个官身。
一旦自家子弟混出头来了,那全家上下,立刻弃商,花上大半身家,在长安置业落户。
因此,对周亚夫来说,此事的关键在于:盐铁官营后,会不会引起天下动荡?
要知道,关东诸侯们,十个有九个是靠着盐铁利润过日子的。
动了诸侯王们的奶酪,这帮家伙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
还有,涉及太宗孝文皇帝,不管什么事情,周亚夫都要三思。
他是太宗孝文皇帝一手提拔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只是……
天子所提的移民屯垦政策,若真是可行。
那可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旁的不说,移民屯垦之后,开发出来的土地,就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移民能大大增强汉室对于辽东、辽西以及朝鲜新服之地的控制力,而且,移民同时还增强汉室的国防。
好处如此之多,周亚夫觉得自己没理由反对。
“罢了,先看看陛下是怎么说的吧……”周亚夫心中想着。
旋即他就俯首道:“圣明无过陛下,臣唯顿首顿首,谨奉陛下之诏!”
至于晁错,周亚夫话语刚落,他就立刻叩首道:“陛下,臣觉得,御史大夫衙门也当参与进这屯垦移民之事,各屯垦军,当置监察御史,以督不法!”
晁错与周亚夫相比,他身上的官僚味道就浓厚多了。
同样一件事情,周亚夫考虑的是全局,是全天下,是子孙后代。
但晁错却只想到自己的御史大夫衙门的利益,以及自身的权柄。
但晁错也没说错。
任何事情都需要监督。
明朝的卫所制度,本来是很好的,就是失去了监督,最终竟然堕落到了纸面上几十上百万的卫所军队,居然奈何不了一群乌合之众,丧家之犬组成的倭寇,朱元璋要是泉下有知,恐怕要都已经在打滚了。
刘彻点点头,表示同意:“御史大夫所言,甚合朕意,卿回去后与侍御史等拟个条程,再交由朝议讨论罢!”
“诺!”晁错俯首而拜,心中真是喜不自胜!
任何一个衙门的领导,能否服众的要点就在于能不能给手下搞到福利和位置。
天子的移民屯垦计划,若是实施起来,起码需要上百位监察御史去轮流监督和视察。
这一百多个职位,足够晁错将之拿来树立自己的威信了。
刘彻挥挥手,继续下一个议题。
移民是远期规划,即使在朝议上通过,然后下诏,组织起第一批移民,估计也要等到今年夏天才会成行。
这事情暂时来说,还不需要详细的讨论。
但有一个问题,刘彻却必须现在就与两位重臣取得一致意见。
这个问题就是杀人的问题!
现在已经进入了冬天,杀人的季节已经来临。
汉室与隋唐之后的王朝不同,甚至与东汉都不同。
汉室的律法赋予了地方郡守处决犯人的权力。
在汉室,多数死刑犯,不需要上报天子,地方官自己就可以杀了。
更麻烦的是,汉律规定,地方官在刑讯犯人的时候,除了太宗皇帝已经明令废除的肉刑外,其他刑罚,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
一般来说,地方官鞭笞犯人,甚至将犯人鞭笞致死致残,这些都不是事。
当年,绛候周勃进了廷尉大牢,几乎就被折磨掉了半条命。
历史上的韩安国也有死灰复燃的故事留下。
这些两千石甚至万石的顶级贵族官僚,尚且被狱卒弄得欲仙欲死,何况平民百姓?
史记上王温舒就曾感慨:要是冬天再长一点就好了。
义纵也曾干过杀人杀到全郡上下人人胆寒,郡中豪强的血流的连河水都染红了的地步。
更麻烦的是,汉室的地方郡守,是将杀人视作政绩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种冤假错案,自然就免不了。
可是作为皇帝,刘彻却不能让这些家伙乱杀人。
而且,中央集权的一个特征,就是皇帝拥有死刑的复核权。
所谓生杀予夺,尽操于天子之手。
像现在这样,地方官自己就可以决定杀人,这对刘彻来说,太不科学了。
而且也不利于汉室中央政权的威权。
第492章 中央集权(2)
刘彻临襟正坐,对着周亚夫与晁错道:“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曾下诏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天子执政,首在活命,如今地方郡守,郡尉乃至于郡司马、主薄两千石封疆大吏,操执生杀大权,两千石固多贤明大臣,然,亦也难免忙中出错,朕意将死刑处决之权,收归中央,由廷尉复核,上报朕前,亲笔勾绝,而后准予处刑!”
周亚夫与晁错对视一眼,然后拜道:“陛下仁善,臣等谨奉诏!”
对于中央来说,当然是权力越多越好了。
而且,自秦以后,中央集权就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更何况,天子所说的这个事情,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天下舆论与民心,都是支持的。
诸子百家,无论什么派系,都不会在这个涉及少杀、慎杀的问题上多嘴。
至于把持话语权的地主官僚阶级,恐怕,要对这个决定举四肢支持了。
毕竟,朝廷的肉食者们比起地方的郡守来说,是要脸的。
譬如故廷尉张欧,当了三年廷尉,前后拢共就杀了十几个人,就这些人,都还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杀的。
这些年来,汉室的高层,已经出现了不少爱惜羽毛的人。
只是,刘彻更看到了,实际上目前现行的汉律对于权贵官僚阶级的权益是非常看重的。
汉律中就规定了,公乘以上爵位及六百石以上官吏犯罪,需由廷尉审判定罪。
至于关内侯以上及两千石犯罪,更是只有丞相、廷尉与皇帝才能决定其命运。
说到底,刘氏江山的本质,是封建王朝。
汉室的律法自然会偏向照顾地主权贵阶级和有钱的商人。
在多数时候,平民与有钱人犯罪,是两种待遇。
一个很鲜明的对比,就是太史公与公孙贺。
历史上太史公触犯小猪,被判宫刑,同一时期的公孙贺犯下了失期之罪,按照军法当死。
但结果是,太史公被割掉了小jj,而公孙贺则只是交了一笔赎金。
至于李广,单单是赎死就赎了两三次。
换句话说,刘彻收回死刑的复核权,实际上受益的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至于地主豪强这种阶级,他们倘若犯罪,该死的一定会死,不该死的即使没有皇帝勾绝也死不了。
历史上杀人盈野的酷吏们,幕后的主使者,除了皇帝外,还能是谁?
不然你以为王温舒、义纵、张汤、咸宣这些杀人魔王当真有自己的意志,本身就是嗜血的恶魔?
正如刘彻现在把郅都放在河南郡,不就给了郅都便宜行事的权力,廷尉方面也得到了吩咐:凡河西郡上报死刑者,一律依河南郡守之意见批复。
这等于是刘彻给予了郅都无限开火权。
而郅都也干的很漂亮。
一到冬天,就上报了长长的死刑名单,名单上的死刑犯多达四百余人,涉及地主豪强、商贾、游侠、官吏、盗匪。
游侠跟盗匪什么的,郅都已经自己杀了。
至于地主豪强官吏这些有身份的犯人,也活不过今年的十月。
根据监察御史和绣衣卫的报告,目前的河南郡‘郡治为之一新’,‘路不拾遗,野无盗匪,民皆称善’。
只是河南郡地处中原腹心,郅都这么杀下去,百姓倒是高兴,可地主官僚阶级估计就怨声载道了。
刘彻抛出这个死刑复核制度,也有些安抚那些被吓傻了的地主官僚阶级的意思。
毕竟,皇帝嘛,还是要有演技的。
不能让人看出你是幕后黑手。
罪责与怨望归于臣子,而功绩与赞美归于皇帝。
谈完死刑复核权,刘彻感觉,也铺垫的差不多了。
于是,对周亚夫道:“丞相,朕近日观君自吴楚带回来的吴逆楚逆种种不法之事的卷宗,朕发现,吴逆最近十余年,每岁自盐铁、铸钱能获利数十万万,甚至一度天下制钱半出吴逆,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江山社稷计,朕觉得,盐铁、铸钱之事已经必须到了变革之时,且,盐铁铸钱之利,若为社稷所有,岂非等若每岁岁入倍之?朝廷自盐铁获利后,得之更可兴武备、抚孤寡,修水利,建桥梁。如此,民不益赋,而海内用饶,未知丞相怎么看?”
听到刘彻终于谈及盐铁,周亚夫不知为何,感觉心中一松。
其实,不知刘彻这个皇帝害怕与周亚夫这头犟驴起冲突。
周亚夫其实也怕跟天子犟起来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答案很简单,天子年少,而他周亚夫功高。
一旦真犟起来,恐怕坊间舆论会批评他欺压少主,嚣张跋扈。
对周亚夫这种自诩纯臣,自认为忠臣的臣子来说,发生那样的情况,是无法原谅,更会是他一生的污点。
此刻听到天子用着商量的语气说出来,周亚夫顿时就轻松许多了。
有的商量就好,不管他说服了天子,还是天子说服了他,都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周亚夫当然也知道刘彻所说的那些事情确实属实。
盐铁铸钱之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
但关键是——这个事情一则涉及太宗孝文皇帝,虽说汉室没有什么祖宗之法不能变的概念,但终究为尊者讳,很是棘手,更牵扯天下方方面面的利益,岂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的?
若如此,吴楚之乱就不会发生了!
二则,盐铁铸钱之事,汉室已经是一放一收又一放了。
太祖高皇帝时期,为了取信天下,收拢民心,曾经驰山泽盐池,许民自铸钱币。
到吕后时期,为了增加国库收入,更为了稳定金融秩序,吕后颁布钱律,禁止了民间私自铸造钱币和开山凿矿。
太宗孝文皇帝上台,为了收买天下人心,再次宣布驰山泽盐池之利,准许民间铸币。
如今,天子要是再来这么一出。
那么,政令朝令夕改,对汉室社稷江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思虑及此,周亚夫拜道:“陛下所说,臣虽愚钝,亦也有所知,只是,臣所虑者兹事体大,涉及朝廷威严,律法尊严以及太宗孝文皇帝诏令,不敢不慎!”
晁错听完周亚夫的话,嘴一撇,立刻跳出来拜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言,圣明无比,至于丞相之忧,不足挂齿!”
“吴楚逆贼尚且灰飞烟灭,余者鼠辈,何足为患?至于太宗孝文皇帝诏令?太宗孝文皇帝可没说,驰山泽盐池,许民自铸乃是永久不变之法,世易时移,天子收回山泽盐池之利,也是本份!”
第493章 中央集权(3)
刘彻挥挥手,制止了晁错继续说下去。
似乎是大朝仪的时候的刺激吧,刘彻感觉,自己的御史大夫最近有些急于表现了。
不过,也不能怪晁错。
最近晁错的压力,非常大。
来自方方面面的打击和攻忤让他疲于奔命。
自从先帝驾崩以后,晁错的御史大夫之职,实际上已经如同空中阁楼。
要不是刘彻迟迟没有表态,甚至暗地里拉了晁错几把,恐怕现在,晁错要面临的就是众叛亲离的局面。
不说别的,桃候刘舍最近这段时间就几乎天天在东宫和未央宫之间穿梭,打的是什么主意,几乎人尽皆知。
“丞相所言,朕自清楚!”刘彻道:“太宗孝文皇帝的‘驰山泽盐池令’朕亦无意违背!”
‘驰山泽盐池令’虽然看上去好像受益的都是大地主大商人和地方的诸侯王们。
但实际上,刘彻明白,驰山泽盐池之令,更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最底层百姓喘息之机。
按照中国传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山泽盐池这些大自然的恩赐的归属权,当然是归于天子。
太宗孝文皇帝下令驰山泽盐池,准许百姓可以不需要官府批准,即可自行去山林捕猎伐木开采矿山乃至于煮海为盐。
这使得底层百姓,哪怕山穷水尽了,也依然能从山林湖泊海洋与河流中获得生存的必需品。
要是换了在秦代,百姓哪怕只是捕杀了一只山林中的野猪,都属于犯法。
刘彻要是胆敢废除这条命令,那么,天下百姓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秦,也唯有一个秦。
刘彻也不想学秦朝那样作死。
周亚夫略略有些疑惑,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彻呵呵一笑,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没有漏洞可钻的政策?
就是历史上的小猪的盐铁政策,实际上也饶过了驰山泽盐池令,通过桑弘羊主导的治粟都尉衙门来推行,又在上林苑起了个水衡都尉的马甲来洗白。
其基本基调就是所谓的民制、官收、官卖、官营。
这样一来,就完美的绕过了驰山泽盐池之令。
政府依然准许民间煮盐、铸铁,只是不允许私人私自买卖与交易。
所有与盐铁有关的贸易,必须通过盐官和铁官进行。
作为穿越者,刘彻对小猪开启的这个盐铁官营政策的弊端不说无所不知,但也多少了解一些。
毫不夸张的说,始自小猪的盐铁官营政策,在未来两千年养活了无数的官商。
甚至于很多时候,中国境内最大最强的官商集团就是盐商及其依附的官僚集团。
刘彻并不想走这条被历史证明了的死路。
小猪的盐铁官营政策,坏就坏在民制、官收这个环节。
民制官收就意味着只有官商才能干这个买卖,其他任何人参与进来,都肯定会被吞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而且,小猪的盐铁官营政策,还极大的限制了中国的铸造冶铁技术的发展。
在如今就已经出现在少府,并且已经初具规模的炒钢技术和灌钢技术,居然在未来一千年,几乎原地踏步。
既得利益集团,蛮横的拒绝和阻挠一切可能损害他们利益的技术与发明。
就像后世页岩气刚刚冒出头来,中东土豪就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强行将油价打压到任何页岩气与页岩油越采越亏的地步。
想到这里,刘彻就整理一下思路,道:“民间铸铁、煮盐,朕自不会去干涉,百姓买卖,也听其自便!”
“只是……”刘彻眨了眨眼睛,道:“朕将在丞相之下新设盐铁令一职,秩比两千石,令下设丞,令郡国各地县一级的衙门,各设盐铁官,专责于市集之上售卖盐铁制品!”
周亚夫听了,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天子这么干,到底所图为何?
要知道,如今天下的盐铁商人,基本都是地头蛇,而且,多数商人的生产成本实际上比朝廷低。
毕竟国家行为,多多少少要为工人考虑,除了被判刑的刑徒外,其余工匠,基本都有薪水和安全保障,出了事故,还要抚恤。
就是刑徒,参加煮盐采矿,要是死了,朝廷也要给家属一个说法。
但商贾不需要。
他们廉价雇佣失地和无地农民,用棍棒威逼。
泥腿子死了,直接往山里一丢,苦主就算找上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打发。
就是告上衙门,这样的事情,地方官通常也不会在意。
章武候窦广国年轻时,不就差点死在了这样的一个黑矿山中?
所以,朝廷要与地方的商贾在盐铁上竞争,价格上就不是朝廷能负担得了的。
但周亚夫哪里知道,墨家的加入和技术的进步,使得商人们在盐铁上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竞争力。
目前新一代的高炉,一日出铁千斤。
虽然质量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无论成本还是效率都已经甩开了当世所有的商人。
至于盐?
江都王刘阏在刘彻授意下,已经在江都境内开始了晒盐。
比起靠柴火煮盐,晒盐虽然结晶什么的都不如煮盐。
但架不住晒盐产量大啊!
一亩盐铁一月产盐的数量,就比得上数百工人日夜不停煮盐的产出了。
至于成本,那更是几乎无限接近于无。
商人们拿什么来跟朝廷的官营产品竞争呢?
甚至,刘彻只要愿意,他完全能用低于商人们铸铁煮盐的成本价来摧毁他们,打垮他们。
只是,暂时不管高炉还是煮盐,都还没形成规模。
所以,商贾们大抵还能苟延残喘个几年。
不过这样更好。
温水煮青蛙,才是对付这些家伙的最佳策略。
等晒盐的盐田和高炉形成了规模,在政府主导下,用军队做保镖,以国家信誉为担保的盐铁令衙门,将会碾碎所有的竞争者。
商人们想要在这样的竞争下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朝廷,同样用高炉和晒盐。
只是,天底下那个商人能有少府的底蕴,和天子的威权,可以不惜代价,不惜工本的来推进技术进步?
第494章 虚伪
刘彻简略的向周亚夫与晁错介绍了一下现在少府中的高炉产铁量以及晒盐法在江都国的运作。
当听到高炉一日居然可以最高产铁千斤,而且还能生产粗钢,周亚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作为丞相,周亚夫自然知道,一个高炉一日产铁千斤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需要一千座类似的高炉,不仅可以满足汉室军队的全部需求,甚至还能满足农业对铁的需求。
周亚夫并非仅仅只是一位带兵的武将。
实际上,他仕途的起点,是从文职开始的。
在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以前,周亚夫的官职就是河东郡郡守。
这也是多数汉初丞相的写照。
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
做不到这一点的,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丞相。
“陛下,臣想去少府看看那个高炉……”沉默了片刻后,周亚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若天子所言不虚,那么,盐铁官营不仅可行,而且还大有可为。
汉室朝廷现在一年岁入五十万万钱。
但令人尴尬的是,其中三十万钱进了天子的私人小金库。
也就是说,国家的国库只入账二十万万钱。
这些钱仅仅只能勉强维持朝廷的运作,以及军费开支。
遇到战争,常常需要天子出少府内库钱来支援、补贴。
这人没有钱,腰杆就硬不起来。
同样的,国库没有钱,大臣们面对天子,连说话都大气不起来。
目前汉室的许多衙门,都依赖着天子内库的支援才能运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手握着钱袋子的天子自然能执掌大权。
而丞相地位的衰落,正是缘于这一点。
倘若丞相府能有钱,不再需要去哀求天子出内钱,那么,丞相的权力自然就大起来了,而且,有了钱以后,周亚夫自己也能如愿的按照他的意图来改造汉室社会。
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作为积年老将,周亚夫当然清楚,财权即地位的道理。
刘彻看着周亚夫,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盐铁令虽然刘彻现在是满口承诺,要设置在丞相府衙门下面。
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少府,盐铁令只能扑街。
更重要的是,少府不会坐视丞相府从他们的嘴里抢食吃,而且还一咬就是最肥最美的那块肉。
到时候,少府肯定会有动作。
你要知道,在汉室的权力结构中,少府表面上只接受天子的命令,但实际上,它是一个接受多重领导的复杂衙门。
除了天子外,太后、皇后都能干预少府的运作,命令少府的各属官。
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教导’少府的众人,去东宫哭诉。
以东宫窦氏的性子,必然会直接插手此事。
换句话说,盐铁令衙门,其实只是刘彻画给周亚夫的大饼,根本就不可能吃到嘴里!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皇帝尤其如此。
但周亚夫却是兴冲冲的立刻告退,迫不及待的直奔少府而去。
待周亚夫离开后,殿中就只剩下了晁错与刘彻。
本来,晁错也打算随周亚夫一同去看看那能一日出铁千斤的高炉,但却被刘彻暗示留了下来。
等到周亚夫彻底消失在殿外,晁错才恭敬的拜道:“陛下,臣错待诏!”
看着晁错的表现,刘彻很满意。
法家大臣一切唯上,接受命令后,全力以赴,这一点让刘彻非常满意。
“朕让卿留下来,是有两件事情……”刘彻不紧不慢的道:“第一件事情,壮武候宋昌今岁所献的酌金,成色不足,且少了十金……”
刘彻看着晁错,继续道:“这事情,卿应当知道怎么办……”
晁错当然知道刘彻的意思。
倘若只是想要借此处罚宋昌,天子完全不需要亲自交代他这个御史大夫,随便让尚书台放点风声出来,就会有御史弹劾,廷尉跟进。
现任廷尉赵禹年轻,充满了干劲,上任一年多以来,这位廷尉,简直就是在拿着放大镜去看每一个贵族官员。
至今已经有十几位倒霉的列侯子弟与官宦世家的子侄被这位廷尉请去喝茶聊天。
但他依然缺少一个重分量的政绩。
而汉室的廷尉的政绩,就是以扳倒了多少位列侯或者两千石大臣来计算的。
故廷尉张释之能名动天下,不是他改变了多少律法,也不是在他手上汉室废除了肉刑,而是他拿着太子刷声望刷的丧心病狂。
宋昌酌金成色不足,数量也有亏空,这个事情只要传到赵禹耳朵里,那位赵廷尉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笑醒!
因此,晁错立刻就道:“臣明白!”
天子既然不通过廷尉,而是直接通过他这个御史大夫,当然是希望将宋昌的事情深挖下去。
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好再抓几个列侯一起办了。
因为,假如廷尉插手此事,那么宋昌恐怕立刻就会服毒自尽,以死谢罪!
这是汉室的潜规则,将相不辱的传统。
不止皇帝会给臣子留颜面,臣子自己也会给自己留颜面,保全尊严。
而通过御史大夫衙门,则可以慢慢来,先找个其他不那么敏感的借口,把宋昌请到御史大夫衙门喝茶聊天,进了御史大夫衙门,就由不得宋昌了。
晁错混了二十多年的政坛,对于这些猫腻与手段,当然非常清楚。
刘彻见晁错领命,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全看晁错是怎么理解的。
换句话说,刘彻下令以后,晁错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刘彻只会稳坐钓鱼台,静待事情发展。
不管最终是个什么结局,刘彻不想自己的手再沾此事。
虚伪吗?
或许很虚伪!
但政治的本质就是虚伪。
刘彻必须维持他仁厚天子,平易近人,不耻下问,仁而爱人的形象。
这对统治,至关重要。
老百姓们会爱戴和拥护一位充满了人情味,宽宏无比的天子。
但很少有人会去尊崇一位翻脸无情,铁面无私的皇帝。
哪怕,这个皇帝其实是为他们设想。
刘彻可不想自己的形象变成明朝的朱元璋那样的剥皮天子。
说完宋昌的事情后,刘彻就接着道:“朕听说最近东宫太皇太后身边有小人,卿身为御史大夫,应该留意一二,朕会让王道与卿联络……”
刘彻悠悠然的道:“卿去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在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东宫那些帮着王娡姐妹说话的家伙,刘彻一个都不想放过。
现在可是冬天!
冬主肃杀,是个杀人的季节!
“诺!”晁错闻言立刻拜服。
这就是晁错的优点了。
不怕事,更不怕死,只要接受命令,没有他不敢下手的对象!
第495章 酒的问题
摆平了周亚夫,刘彻就施施然的带着陈阿娇回了趟馆陶府邸。
馆陶还是很有用的!
特别是在对窦太后的时候,她的影响力几乎是核弹级别的。
而刘彻也不怕馆陶不肯出手。
这位贪婪的汉室太长公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捞钱的机会。
盐铁官营的利润是如此的大,馆陶岂会错过?
更何况,馆陶还是很讲义气的。
当初,邓通被先帝逮着,关进廷尉大牢里,将其家产全部没收,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向邓通伸出援手。
但馆陶却念及往日与邓通的交情(主要是生意上的交情),派人送去了数十万钱的赏赐,希望能让邓通起码在牢里好过一点。
甚至还在窦太后面前为邓通说了许多好话,使得窦太后下令,让廷尉释放邓通。
可哪成想,先帝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狠!
太后的面子,先帝违逆不了。
但他却拐着弯,抓住了邓通的一个痛脚:邓通垮台后,有司查办其贪污、挪用之罪,将其家产数万万钱全部充公。
等邓通被窦太后放出来后,先帝宣布,邓通被没收的那些家产,尚不足以抵充他贪污、挪用产生的亏空。
根据先帝的计算,邓通至少还欠朝廷数万万钱!
于是,先帝派了一个官吏,日夜跟在邓通身边。
馆陶派人送钱过来,前脚馆陶的使者刚走,后脚,那位官吏就跳出来,将馆陶赏赐给邓通的钱抢走。
理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馆陶送了十几次,邓通就被抢了十几次。
抢到后来,馆陶也没有办法了,于是,命令下人,只送邓通衣服和食物。
然而,就是这样,先帝派去的那位官吏,依然照抢不误。
可怜的邓通就是这样被活活饿死?
作为曾经的汉室首富,能与吴王刘濞平分天下铸钱市场的巨头,哪怕就是去乞讨,恐怕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但从这个事情上就能看出,馆陶这个人虽然有着很多缺点,但绝对念旧,而且够义气。
反正,前世今生,刘彻就没听说过馆陶长公主有过收了钱不办事的污点。
果然,馆陶在听了刘彻的来意后,立刻就拍着胸膛答应了下来。
盐铁的利润,馆陶当然知道有多大。
当年邓通不过是铸钱,就攒下了数万万钱的家产。
而盐铁的利润还在铸钱之上,毕竟,人可以不花钱,但却不能不吃盐。
而只要天子侄子兼女婿拿到了盐铁官营的权力,那么,她馆陶肯定也能分一杯羹——这么多年来,刘家少府的墙脚挖的最爽利的就是馆陶了。
得到了馆陶的承诺后,刘彻就知道,窦太后那边已经说服了一半。
窦太后对馆陶的宠溺,可是超越想象的。
刘彻就记得清楚,前世窦太后驾崩后,遗诏将整个东宫的财富与宝物全部留给馆陶,
可惜,那笔巨额财产,最终全部便宜了小猪和他身边的近臣。
单单是一个司马相如,写一篇长门赋的润笔费就是一千金……
从馆陶家里回宫后,刘彻屁股还没做热,王道就过来通秉:“陛下,廷尉有要事求见……”
“要事?”刘彻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事情?”
王道将一张奏疏递给刘彻,道:“这是廷尉的上疏,请陛下过目……”
刘彻接过来一看,随即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朕还当什么事情呢?去告诉廷尉,此等小事,以后就不要上报了……”
王道点点头,就要下去回告赵禹。
刘彻却忽然叫住他:“等等……去把廷尉请来罢……”
刘彻捏着那纸奏疏,心中也是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懊悔和自责。
赵禹上报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具体怎么理解,可能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见解。
刘彻也是心急盐铁官营的事情,最开始一时没转过弯来,用了后世的思维去理解。
还好他反应快,不然就要出洋相了。
赵禹上报的事情,是廷尉衙门发现,最近一个多月,关中各县许多地方都打着昏礼等喜庆的名目,公然聚众饮酒。
有人甚至一月之内娶了两个小妾,为的是能与人一起饮酒。
这事情放在后世,真是小问题。
中国的酒桌文化源远流长,许多事情甚至就是必须上了酒桌才能谈。
甚至,各个城市的酒吧,常常就是通宵达旦,无数男女买醉于其中。
只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
这却是了不得的大问题!
首先在政治上,民间饮酒之风兴盛的话,很容易就让联想到殷商灭亡前,朝歌城里的酒诰之声。
自周以来,普遍的舆论认为,殷商之亡,除了纣王这个背锅侠外,就是其国内酗酒成风。
周代的乡饮酒礼,就是针对殷商灭亡的这个原因,而设计出来引导民间树立正确的饮酒价值观的。
其次,酗酒的社会,在工业化以前,绝对是国家的敌人!
甚至就连后世那个已经进入了工业化时代的米帝,也曾经一度禁绝一切酒类贸易与交易。
在没有毒品前,酒精就是对社会危害最大的软性毒品。
像毛子那样能一边灌着伏特加一边敲出一辆辆坦克的民族,人类历史上,除了毛子,还有第二个吗?
除此之外,对汉室这样的农业社会,连粮食安全都存在很大问题的国家,大量的粮食被拿去酿酒,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原谅的罪过。
是以,汉室向来对于酒都是严防死守,甚至于汉律禁绝民间三人以上无故聚饮,地方官对此更是穷追猛打,将抓酒当成了一个创收项目。
但,刘彻前不久下诏,在这条禁令放开了一个口子。
昏礼,因其重要性和对民众的意义而被允许可以光明正大的聚集饮酒,且地方官不得干涉。
这本是一个好政策。
但奈何,人类永远无法抵挡酒精的诱惑。
尤其是关中人,酒简直是他们的第二生命。
各个阶级都嗜酒如命,以至于汉室军队出征,犒赏酒肉成了能激发士气的手段。
如今,这些家伙抓着刘彻开的这个口子,开启了饮酒的时代。
不管是对治安还是社会秩序仰或者政治上,这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496章 引导
“陛下,这是七月以来,关中各县上报廷尉的酒后斗殴与械斗事件……”廷尉赵禹跪着呈上一堆文书公函与报告。
刘彻接过来,略微扫了扫。
好家伙!
果然不愧是三秦子弟,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这些家伙就干出了至少三百起的酒后斗殴事件,其中有十几起最后变成了械斗。
在汉室械斗可不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关中!
在关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军人,家里的墙壁上挂的最多的不是锄头、农具而是弓箭、长剑乃至于长刀。
某些比较发达的村落,甚至储备了甲胄和弩机、长戟等大威力武器。
自商君变法以来,关中就是全民皆兵!
就连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有战斗力!
所以,关中的械斗比起关东的农村的械斗,那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关东的械斗,也就死几个人。
但关中人要是上头了,那就不是死几个人的问题,随时都有可能酿成一场无法收拾的动乱。
好在,不管是秦代还是汉室,对于关中人的脾气和个性都很了解。
汉室的驻军遍及关中各地,关中各县的县城也都有郡兵组织的存在。
所以,这些械斗都被及时制止,并未酿成大规模的惨剧。
然而,即使如此,过去四个月,关中还是有数十人死于械斗,上百人重伤致残。
至于轻伤者根本无法统计!
刘彻看完这些报告,揉了揉太阳穴。
只能说,关中人不仅外斗厉害,内斗也同样是行家里手。
“廷尉有什么意见吗?”刘彻看向赵禹询问,面对这个事情,刘彻就完全是外行了。
毕竟,这种民政系统的问题,只有亲民官才有经验怎么处置,外行人若是一拍脑袋就下令,恐怕结果会比不下令更糟糕。
这样的例子,三世为人,刘彻见过太多太多了。
而廷尉衙门无疑是这种事情上的专家。
赵禹闻言,连忙再次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路,当然也顺便腹诽了下刘彻这个天子。
在赵禹看来,一切都是天子七月那道下发给天下郡县千石以上官员的训令闹出来的。
关东还好,训令内容基本只有县令、县尉知晓,至于民间,本着‘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的愚民政策,没有人会主动告诉百姓,也就只有跟官府走的近的地主豪强知晓具体内容。
但关中就不同了。
关中这地面上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聚于一处。
连未央宫和长乐宫发生的事情,假如天子不下封口令,第二天就可能传到全长安都是。
所以,现在,基本上整个关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天子准许大家可以在昏礼这样的喜庆场合饮酒聚会。
而关中人对酒的热爱与追求,几乎是无法阻拦的!
秦与汉,都对民间私自酿酒和饮酒坚决予以管控。
但问题是,效果很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因为官府管控和严格限制酿酒,导致酒的价格居高不下,反而给了很多地主豪强商贾酿酒售卖的动力。
反正,现在汉室对关津放松,除了进出函谷关查的比较严外,其他时候,官府实际上是不管来来往往的商贾的。
这样一来,民间禁酒是越禁越酿。
甚至于,就连官府自己都参与到了酒类贸易的生态链里面。
原因很简单,很多衙门就是靠着抓酒来搞创收的。
要是辖下没有人违禁酿酒饮酒,他们去哪里创收?
之前的严格管控与限制,最多不过是让百姓不敢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饮酒作乐,但别人邻居哥几个半夜偷偷凑一桌,谁管的了?
而天子给聚饮禁令开了个口子后,民间郁积已久的酒类饥渴被全民宣泄出来。
从商君变法以来,关中人已经憋了足足几百年了。
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光明正大的喝个痛快了!
而这样,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只是,赵禹不敢也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告诉刘彻。
那样,就是打天子的脸了。
甚至,赵禹还不能对刘彻七月下的那个训令提出任何非议或者修改的建议。
这不仅仅关系到朝廷的威严,更关系到天子的神圣性!
天子至高无上,代天牧狩,生而为神,怎么可能会有错?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天子擦屁股,给那道训令打上一些补丁,修修补补,能维持住秩序就可以了。
这也是身为臣子的本职工作。
因此,赵禹思虑片刻后拜道:“回禀陛下,臣愚钝,暂时只能想到两个办法!”
“其一,请陛下下令,除娶妻之外,余者娶妾与生子聚饮不合法,令有司禁止!”
刘彻闻言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赵禹接着又道:“另外,请陛下授权给臣,予臣调动郡兵,严查返酒酿酒之不法商贾,同时下诏,禁止民间酿酒!”
刘彻听完想了想,这两个主意都还是挺好的,至少,能刹住目前关中地区愈演愈烈的饮酒之风。
至于以后,效果下降是必然的。
刘彻站起身来,踱了两步。
赵禹的建议当然不错,只是还没直指问题根本。
在刘彻看来,这问题的根本,还是关中人太闲了!
闲的都能有时间酗酒打架了。
秦代的时候,可没见过关中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一念及此,刘彻对赵禹道:“卿所言,皆善,朕准了!”
“王道!”刘彻转过头,对王道吩咐:“去将内史田叔、少府令岑迈请来,就说,朕要与他们商议水车推广以及元德二年的关中水利设施修葺之事!”
在刘彻看来,民众其实事需要引导的。
什么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那是笨蛋蠢货加懒鬼的借口。
真正的强大国家,从来都是善于引导民间行为与舆论为政策铺路的。
像秦代,奋七世之余烈,自商君后百余年,全国上下拧成一条绳,向着一个目标努力,终于扫平六国,宇内称霸。
刘彻不奢求他治下的汉室能有秦代那样的凝聚力。
只要能做到秦王朝一半的动员力与组织力,那扫平匈奴,鲸吞东亚,雄霸亚洲也就不是梦了!
而怎样才能动员和引导民众?
当然是做民众希望的事情。
给予民众利益,让他们享受到国家发展的红利。
秦代是靠着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做到的这一点。
汉室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那么玩,自然,就只能在民生上下力气了。
修葺水利设施、兴建水车,推广新型耕作方式,刘彻相信,这些组合拳下去,绝大多数老百姓估计没空再去喝得烂醉如泥了,再喝得烂醉如泥的,也肯定不是农民。
第497章 来自印度
岑迈与田叔来了以后,刘彻就将早就已经与他们商议好的一些事情布置下去。
这些事情因为开始都只会在上林苑中进行,所以并不需要上朝议与大臣们商量,刘彻只要下令就可以了。
只是,这投资规模有些大。
汉室的上林苑,周回三百里,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蓝田五县,霸浐泾渭丰镐牢僪八条河流穿搜其间,除却皇室的园林,皇帝的狩猎场以及行宫、少府衙门的各种作坊外。
上林苑剩余的土地,在过去五十年大半已经被租佃给了关中的失地农民。
目前,依靠上林苑生存的农民就已经接近十万之多!
在未来,这个数字随着土地兼并加剧不断增加。
至小猪朝元封四年,因为关东大灾,超过百万灾民聚集函谷关外,其中没有户籍的超过四十万!
天下震动!
本来,任何朝代发生如此大规模的灾民流离失所的事件,老百姓们肯定就要揭竿而起了。
但,那次事件对汉室的影响并不大。
上林苑张开大嘴,一口将大部分灾民给安置了下来。
可以想象,倘若没有上林苑,那时的汉室会遭遇多大的危机!
毫不夸张的说,在整个西汉历史上,上林苑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它既是皇帝的游乐场,也是破产农民最后的庇护所,更是灾难来临时的紧急调节阀门,更是军队的练兵场。
同时,它在平时还是汉室皇帝内库收入来源的重要一环。
不算少府其他作坊的产出,仅仅是上林苑中的假田租赋,去年少府就收了差不多价值数千万钱的财帛!
有得到,自然就有付出。
实际上,上林苑能在养活那么失地农民,给予其休养生息,重头再来的机会的同时,还能养活少府庞大工匠队伍,靠的就是刘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巨大投入。
整个上林苑所有的水利设施以及灌溉渠道甚至百姓暂住的屋舍等等,全部是少府自掏腰包在维持。
换句话说,这上林苑的水车,自然也是刘彻掏腰包来安装了。
这也是常理。
毕竟,整个上林苑,实际上就是刘彻自己的私人庄园。
那些百姓,实际上也是刘彻的佃户。
即使是民间,地主的土地上修建水利设施,不也是地主自己做主力,佃农们最多打个下手?
作为皇帝,总不能比民间的土财主还小气吧?
只是,这上林苑太大了!
算上没有租给佃农的皇家庄园和少府自己掌握的农庄,岑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起码也要在上林苑铺设上千架水车,才能勉强满足整个上林苑的灌溉需求。
而现在一架水车不算人工,仅仅是成本,就已经高达数千钱。
这一下子在上林苑砸进几千万钱,哪怕是财大气粗的少府,也一时间有些肉疼。
因此,岑迈想了想,就拜道:“陛下,今岁上林苑的田租,是不是可以全额收取了?”
老刘家的天子,打从高皇帝开始,就喜欢在上林苑施恩。
在名义上,上林苑的假田租赋基本上差不多是三成左右。
但实际上,刘氏天子们常常借口各种理由减免上林苑的佃农的田租,逢年过节,天子更有赏赐,若遇上立后立储新君即位这样的喜庆时候,上林苑的佃农们到了年底一算账,甚至会发现,他们实际上支出的租税仅仅比获得的赏赐多一点点……
在汉室的前期,尤其是文景之治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屡屡发生。
少府收取的假田租税,实际上是左手倒右手,然后皇帝还私人补贴一些还给佃农。
而刘彻即位这一年来,单单是撒给上林苑佃农尤其是原先思贤苑中的佃农的钱,加起来已经超过了这些佃农去年交给少府的租税……
依靠类似这样的手段,刘氏天子牢牢掌握住了关中。
不知道多少破产的农民,因为上林苑的存在而浴火重生,重新再来。
只是相对的,少府的损失就有些多了。
如今刘彻要推广水车,拿上林苑当示范典型,岑迈当然会觉得不甘心了。
刘彻摆摆手,道:“少府令不用担心……”
岑迈抬起头,只见天子笑呵呵的说着:“羊毛最终还是出在羊身上,卿等到今年年底,就会知道,这笔钱支出的会有多么划算!”
这是必然的!
水车的应用,肯定将使得今年上林苑的粟米大丰收,甚至出现跳跃式的增长。
刘彻估计,仅仅只是增加的部分就足以弥补今次开支了!
你要知道,上林苑中除了大量被租佃给失地农民的土地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属于少府的土地。
这些土地由少府组织刑徒耕种,成本几乎等于无。
而产出的收获,却全部进了少府的府库。
更何况……
刘彻看向岑迈,道:“便是没有这一点,朕也会同样坚决而毫不犹豫的在上林苑广造水车!”
刘彻盯着岑迈,一字一句的的道:“卿记住了,国家行为,不需要盈利,也不需要考虑投入!”
在明面上水车只是一个便民工程。
但实际上,刘彻知道,水车一旦推广到全天下,那它的影响将是核弹级别的。
首先,水车能将许多干旱的盐碱地变成丰收的上田,甚至许多原本可能要休耕以恢复地力的土地不再需要休耕,可以继续耕种。
这释放出来的生产力和增加的粮食产量,起码能养活几百万人!
其次,伴随水车的推广,汉室政权的影响力和威望也将进一步深入民间的乡、亭、里,对民众的生活生产产生实实在在的影响。
即使只是为了这种影响力,刘彻就是当裤子也要把这个事情推广下去。
再则,水车的推广,必然会培养起一大群熟练的木工,催化一大群高阶技工的成长。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没有什么比技术工人更能推进技术的革新和科技的进步的。
有了这么多好处,别说水车的投入并不大,就算是为此要使得汉室勒紧裤腰带来推广,刘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当秦之时,郑国渠工程可以说几乎耗干了秦的国力,但那又怎样,郑国渠一凿通,秦国统一天下的趋势就不可阻挡了!
又如后世的重工业,完全就是个投入巨大,却随时可能亏本的产业。
但那又怎样?
真正的大国,哪一个不是拿着钱当纸一样的往重工业上烧?
对国家这样的单位来说,亏本?
只要能促进社会发展,提高生产力和国力,就算卖掉最后一件裹身的衣服,那也是值得的!
岑迈看着刘彻严肃的样子,连忙恭身拜道:“陛下圣明,臣愚昧,请陛下恕臣不明圣意之罪!”
话虽然说的惶恐,但实际上,岑迈心里却跟吃了蜜糖一样的甜。
作为少府令,岑迈又岂会不知秦代郑国渠的故事,又怎会看不出水车的潜力和威力?
他先前的提议,其实,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退路而已。
不然,这万一今年年底考绩,少府的成绩大踏步的后退,他拿什么跟满朝文武交代?
岑迈可还打着致仕后混个特进元老的待遇呢!
有了天子的背书,他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这也怪不得他!
毕竟,老刘家卖队友的先例太多太多了!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岑迈的能力,刘彻还是信得过的。
在前世,周亚夫罢相后,面临无人可用的先帝矮子个拔将军,选了岑迈当御史大夫,他也干得不赖,只是年纪大了,最后不得不告老。
更关键的是,前世的记忆告诉刘彻,岑迈此人执掌汉室少府十几年,基本没出个岔子,任何皇帝布置的任务,他都很好的完成了。
这一点,比起岑迈之后的几个继任少府,真真是甩开了八条街!
但凡后面几个给力一点,小猪也不会去弄大司农和水衡都尉的马甲。
刘彻转向,看向内史田叔。
刘彻略微有些歉意的道:“这次又要麻烦田公了!”
田叔连忙拜道:“陛下尽管放心,老臣虽老,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臣这身子,还是能为陛下效死几年的……”
作为汉室九卿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田叔如今关心的事情不多。
什么身后名啊死后哀啊,对他这样经历过生生死死的老臣来说也不重要。
他真正关心的,还是这个天下,这个社稷。
作为汉室目前唯一一个经历过秦末战乱、高帝、吕后、太宗、仁宗时代的大臣,田叔比所有人都更爱现在的这个汉室政权,比所有人都希望现在的汉室能永久的统治下去。
秦末战乱的人间地狱,每一个经历过它的人,都绝对不愿意它再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刘彻闻言很高兴的点点头,对于田叔,刘彻是放一万个心的。
这位汉室如今最有名望的大臣出任内史后,凭借着老辣的经验和敏锐的眼光,将整个内史衙门都拧成了一条绳子。
有田叔在,刘彻就不怕水车在关中的推广会发生任何问题。
只是,这位老臣确实年纪大了。
刘彻也不能让他太过劳累,万一累死在岗位上,那刘氏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所以,刘彻已经开始打算,水车之事后,就让田叔颐养天年,当然,一个特进元老的待遇是少不得的。
……………………………………………………
江都国国都广陵城。
江都王刘阏最近收到了两件特殊的礼物。
这两件礼物是两个精巧的盒子,这两个盒子,做工精细,雕刻的纹路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格。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盒子是用黄金和白银捶打出来的。
这表明,这绝对不是中国之物!
甚至不可能是已知文明世界的产物!
因为,刘阏已知的世界中,不管是中国还是匈奴,无论南越还是西南夷,都不存在这样风格的器皿。
刘阏在醒悟到这一点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皇帝大兄对这些未知世界的产物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
“这两个裂瓣纹银盒到底来自哪里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刘阏命人找来了给他进献这两个宝物的广陵豪强。
据这两个豪强描述,这两个盒子来自于南方。
在江都,南方代之的除了南越国外,没有别人。
但刘阏不相信,这两个盒子是南越的产物。
且不说这两个盒子上的做工风格与技术,根本就不是南越所有。
单单是盒盖上的用白银装饰成的花瓣,以南越人的性子,绝对不会如此奢侈!
要知道,中国本身产银稀少,在如今,白银甚至比黄金还要贵重!
南越人若得到了白银,恐怕也没什么闲工夫将之加工成类似这样的盒子上的花瓣,而是立刻出手,换了钱财。
所以,刘阏断定,这不是南越人的艺术品,而是来自更遥远的未知世界。
于是,刘阏在一月前,派出了密探,由那两位豪强的下人带着前往南越国,去追查这两个盒子的来源。
今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前去南越国查访的密探不止找到了这两个盒子的货主,还将他带到了广陵城来。
刘阏非常高兴,有了这个功劳,皇帝大兄应该会高兴,这样,寡人应该可以回趟长安了吧?
老实说,刘阏在江都呆的不是很适应。
这里的气候、饮食、语言乃至于风俗习惯,都让刘阏很难适应。
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南方的美人温婉可人。
所以,刘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江都,回到中原,最好靠近长安的地方。
只是,短期内,这个梦想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刘阏也难免长叹一声。
这时候,刘阏身边的贴身宦官过来禀报:“回禀大王,奴婢已经差不多问清楚了那位异域商人来自哪里了……”
刘阏今天已经见过了那位被带回来的商人,然后吓了一大跳,几乎以为对方是传说中的鬼神。
直到有人告诉他,此人其实只是肤色比较深一些,但还是血肉之躯,他才安心了下来。
只是,语言不通,交流全靠手势,刘阏也没办法与之沟通,最后,只能是将这个沟通的任何交给他的亲信宦官和那几个被派出去查访的密探。
“说说看……”刘彻拿着那两个盒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禀大王,据那位异域商人所说,其来自远中国数万里的一个国度,他乃是跨海而来,一路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数月之工,循着其国先辈口口相传下来的路径,才到达南越……”那宦官恭身答道:“还有就是,大王的这两个宝物,也非此人国中所产,据其所云,乃是来自于去其国遥远道路的一个大国所产……”
刘阏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此人所来的国家与这两个盒子所产的国家,名字是什么?问清楚了没有?”
“回禀大王,已经问清楚了,此人所来的国度,音译成汉话,大抵应当念做‘身毒’至于这两个宝物所产的国度,音译的话,大概是‘安西’罢……”
刘阏闻言确实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样,立刻就站起身来,看着那宦官,瞳孔猛然放大,问道:“你确定此人来的地方叫‘身毒’?”
“奴婢哪敢欺瞒大王,确实如此!”那宦官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叩首道:“奴婢对大王的忠诚,上帝可鉴啊!请大王明察!”
刘阏却已经没有功夫理会他了。
此时的刘阏,只感觉呼吸急促,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跟在皇帝兄长身边,刘阏可不止一次听皇帝兄长念叨过身毒、印度之名。
更不止一次听皇帝兄长私下说:身毒、印度者,中国天赐之地也,若能据其地,则汉室社稷万年可期!
如今,一个活着的身毒人居然来到广陵!
这让刘阏感觉自己都快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若将此人带去长安,呈献君前,必可让龙颜大悦,虽然可能给自己换个封国什么的皇帝兄长为其大计考虑不会做,但凭借这个功劳,他在长安多留几月,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来人!”刘阏立刻大声喊道:“传丞相、内史、中尉,速来见寡人,寡人要上疏天子,请朝长安!献祥瑞!”
假如来自身毒的人与消息都还不算祥瑞的话,刘阏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兄长眼中算祥瑞了。
一时间,整个广陵城一片鸡飞狗跳。
就国不足一年的大王要入京朝请了?
这对江都这个新生的封国来说,可是最大的大事!
经历过吴楚之乱后,江都国辖下的两郡三十二城,生产与秩序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不知道多少豪强在战争中破家灭门,大量的财富被来自长安的汉军作为战利品带回了中原。
因此,江都国的各个阶级对刘阏这位大王的到来是举四肢欢迎的。
谁叫这位大王素与今上亲厚,又是骨肉手足,刘阏的到来,可谓是给江都辖下的各个阶级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大家都知道,这下子抱上大腿了!
别的不说,当今天子为了照顾自己的同胞手足,骨肉兄弟,总得给江都一点政策红利吧?
而刘阏就国后也确实如此,汉室中央给江都国许多政策便利,还减免了一年的赋税和徭役。
更关键的是,因此带来的影响,让江都境内的百姓都吃下了定心丸,不用再担心朝廷秋后算账了。
而大王就国后入朝朝觐天子,自然也就不仅仅是刘阏一个人的事情了。
整个江都国上上下下,都希冀着大王能从长安带回更多的政策和更多的扶持。
于是,虽然请求朝觐的奏疏刚刚发出,但全国上下,却都已经动员起来了,无数人蜂拥而至,带着种种目的来求见刘阏。
第498章 布局(第一更)
几天以后,刘彻收到了来自广陵的刘阏奏疏。
“印度?”刘彻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有些怀疑,刘阏找到的那个商人是否真的来自印度。
虽然海上丝绸之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断断续续的将许多来自南亚、西亚乃至于欧罗巴的造物带来中国的沿海地区。
后世的许多考古发现也证明了,齐鲁及吴越一带的许多贵族墓葬中都有着明显来自域外的陪葬品,譬如随刘阏奏疏一齐抵达刘彻面前的那两个所谓的‘裂瓣纹银盒’。
在后世的博物馆里就不止陈列过一两个。
早在战国的墓葬中,这种来自波斯帝国的艺术品就已经出现过了。
但问题在于……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刘彻低着头沉吟:“印度都只是一个地理名词,而非国家名词啊……”
印度,或者说后世的三哥与小巴所在南亚次大陆,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统一在一起过。
后世的人类历史上之所以能有印度这个国家,三哥们应该感谢英国人,错非英国人的到来,他们一万年也别想组成一个统一的国家!
而在现在的话……
刘彻靠在榻上摇了摇头。
印度的历史别说是他了,就是换个专门研究印度史的专家,也根本说不清楚现在印度的格局。
刘彻也只是靠着隐约的记忆猜测,大抵这个时候,印度境内已经出现了佛教。
另外,被匈奴人赶去中亚的月氏人,现在应该已经开启他们殖民印度,建立贵霜王朝的时代。
说起来,也是搞笑,月氏人这个丧家犬,被匈奴的老上单于杀的狼狈逃亡的部族,西迁中亚阿姆河不过三十年,居然就已经拥有了能殖民印度的实力,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而此时的印度次大陆,基本上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至于到底散到什么地步,刘彻就完全无从得知了。
后世的史学家也都公认,隋唐以前的印度历史,基本是靠猜,直到唐玄奘游历印度而归,才给印度留下了第一手信史。
在那之前,印度的历史基本跟神话传说没有区别。
以至于后世有人说:没有玄奘、法显,等人的著作,重建(印度史)是完全不可能的。
是以,刘彻很清楚,所谓的‘身毒’‘天竺’等古印度称呼,实际上是古代中国及周边地区强加在印度人自己身上的名称,至于印度人自己?
就好比后世的非洲,大大小小无数个政权林立,你要跑过去问黑叔叔是哪国人,他会告诉你他是非洲国人?
笑话!
十之八九,那个商人应该是来自印度附近,譬如印尼、马来西亚等地漂流而来的。
为了自抬身价而唬弄出的所谓‘身毒’身份。
毕竟,在猴子的眼中,个头足够大,而且口口相传的‘身毒’应该是个强大的国度了。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
而且也不重要。
相比起这个不明身份的商人信口胡扯的所谓‘身毒消息’,刘彻更愿意相信临邛的程郑婴与卓王孙派向滇国,前去打通印度消息渠道的商贾。
只是……
刘彻想了想,还是提笔在刘阏的奏疏上写下一个‘可’字,批准了刘阏朝见的请求。
“这个‘印度人’,无论真假,对朕都有些用处……”刘彻沉吟着想道。
什么用处?
当然是夸大印度的富饶!
不管此人是真是假,刘彻也一定会让他在汉室的高层面前大吹特吹印度的富饶与财富。
模板,刘彻都已经帮对方找好了,就是后世那本刺激得欧罗巴人冒着生命危险横渡大洋,开拓新世界的《马可波罗游记》。
印度必须是一个流着黄金与蜂蜜的乐土。
什么稻米一年四熟,神庙的地板用黄金铺成,国王用牛奶洗澡,能吹的都吹上,反正也不用上税。
再通过高层影响整个汉室的所有阶级,通过舆论宣传,在全体国民心中留下印度是全世界财富的集中地,生活在哪里的人,从来不用为了生活操心的王道乐土。
这样一来,刘彻敢打赌,不需要他鼓噪,整个汉室的所有阶级都会全力向西,支持他的殖民政策!
在中国的历史上,版图自汉以后一直没能向殷商西周时期一样得到扩充,并不是中国人一下子就爱好和平了,而是,整个中国周围,所有适合中国人居住和生存的土地都已经纳入了中国的版图。
即使是不适合耕种的草原戈壁,小猪统治时期,也咬着牙齿过去尝试了一番,修筑了轮台城,开启了屯垦移民之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最终结果证明,茫茫大草原,确实不适合农耕文明!
即使如此,汉室也没有放弃轮台这个桥头堡。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围已经没有适合中国人生存和繁衍的土地了。
谁特么还傻兮兮的硬着头皮对外扩张?
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去占领那些完全不适合汉人生活生产的不毛之地?
这么干的皇帝,不是自己傻x了,就是臣子们傻x了。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愿意干亏本的买卖!
而有了印度这个念想,有了印度这么个理想国的存在。
草原就不再是无利可图之地。
只要能够速胜匈奴,在十年能解决匈奴人的威胁,或将之击败,逼迫其西迁,或将之肢解成几个或者十几个单于庭。
那么,自信心达到巅峰的汉室,必然会踏上向印度殖民的道路。
而只要到了印度,刘彻相信,没有人会愿意放弃殖民那个流着牛奶与蜜糖的天赐圣地的机会。
“历史上,雅利安人、月氏人、绿绿、英国人,甚至就连西藏的喇嘛们也曾经殖民过印度……”刘彻在心里想着:“这和尚摸得,贫道自然也摸得!”
更美妙的是,印度本土的宗教不管是印度教还是佛教,都是适合外来殖民者殖民的绝好宗教,是一等一的愚民之教。
佛教还好一些,起码有着一定的先进性。
而印度教……
刘彻吞了吞口水。
整个印度教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为了殖民者量身设计的宗教!
历史上唐代的王玄策单枪匹马,不过从吐蕃人哪里借了三千兵马,就几乎横扫整个印度,灭国无数……
第499章 商税的顾虑(第二更)
放下刘阏的奏疏,刘彻站起来,对着旁边的王道吩咐一声:“朕要去上林苑看看,准备一下……”
“诺!”王道点点头领命而下。
半个时辰后,刘彻的天子御驾自未央宫东阙而出,沿着御道,朝上林苑而去。
不得不提的是,在整个西汉,长安城里都有一条专门供皇帝出行专用的御道,而且皇帝也会常常沿着这条御道出宫,前往上林苑或者自己的陵寝所在。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条御道在平时,百姓也能行走。
史记中就记载了太宗孝文皇帝某次出巡,一个行走在御道上的行人发现天子马车,连忙躲进桥洞下面,结果还是惊了御驾车马的故事。
历史上,后来小猪朝有名的幸臣江充出任水衡都尉后,也一度是靠着专门抓捕那些擅自行走御道的路人、权贵来充当政绩,收缴罚款,后来江充居然抓到了小猪的太子刘据身上,由是埋下巫蛊之祸的导火索。
这些都说明,在西汉前中期,所谓的御道,在皇帝没出行的时候,路人与权贵只要胆子够大也是能走上一走的。
而刘彻即位后,觉得为了自己个人偶尔的出行,就专门在长安乃至于关中开辟所谓御道,劳民伤财不说,关键还无法禁止其他人平时逾越。
这就有些蛋疼了。
于是思虑再三后下诏规定,除天子出行之时,御道平时也面向公众开放‘毋有所禁’。
而这条诏令的依据则是,御道这玩意啊,是惠帝所修,惠帝上不能奉宗庙,下不能佐社稷,关键他修的这条御道,还穿过了高庙,不孝啊!朕岂可因惠帝之错而一错再错?
这倒是个好说辞,也没人能非议。
毕竟,这条御道就是修建它的惠帝,也一度忐忑不安,多次告罪于高庙。
后来还是叔孙通想了个折衷的办法,给刘邦在长陵和沛地再立两个原庙,才让惠帝勉强接受。
所以,如今刘彻出行,多了一个程序:清道。
每次出行前,会有一队骑士先行一路前往目的地,晓谕沿途百姓,天子出行了,赶紧让开。
至于会不会有阴谋家暗地里就此埋伏刺杀什么的?
这又不是博浪沙!
在关中这个大本营,刘彻根本不怕任何刺杀。
在关中也不会有反刘的政治势力生存的土壤。
反正刘氏数十年乃至于之后百余年,从未有过任何刺杀天子的行为发生。
况且,天子车驾出巡,安全本身就有保障,单单是随行护卫与军队就多达数百,御驾撵车更是做足了安全保障工作,除了床子弩和大黄弩能穿透御驾马车的防御外,其他武器皆不能损其分毫。
真要有人拿了床子弩或者大黄弩行刺,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长安都已经落到敌人手里了!
那就不是行刺,而是改朝换代了!
所以,这些方面刘彻都不担心。
唯一的问题是,诏令下达后,御道不再专属皇帝一人,许多百姓都有事没事就爱往御道上凑,沾沾天子气,这样一来这御道就变得跟其他道路一样,遇到雨天难免有些泥泞。
不过,这也让刘彻抓住机会,在内史衙门下新设了一个城管司,专门负责清理长安道路和闾里的垃圾,清洁城市卫生。
早在当太子的时候,刘彻就已经在谋划这么做了。
实在是长安的商业太发达了。
而发达的商业也导致了长安城市的两级分化。
尚冠里及其周边闾里等靠近戚里和未央、长乐两宫的闾里,属于长安的曼哈顿、王府井,居民非富即贵,庭院深深,阁楼亭榭,美轮美奂,而居住在长安各市及城区边缘的,则是典型的贫民窟,居所破旧不说,各种生活垃圾更是堆积如山,长久才会清理一次。
而这些贫民窟,无疑是各种细菌与病菌的滋生温床。
不清理一下,刘彻睡觉都会做噩梦。
而城管司的建立,算是了却了刘彻这个担忧。
而且城管司还能解决一大批长安底层百姓的就业问题。
清理垃圾、打扫街道、清扫渭河淤泥这些工作,除了最底层的百姓外,不会有人愿意去干。
而偏偏,这些工作都需要大量人力。
至于清理出来的各种生活垃圾,尤其是渭河的淤泥以及各种人畜粪便,则全部被送去了上林苑,作为土化肥的原料或者干脆就直接作为肥料使用。
更秒的是,城管司成立后,将全长安的卫生和道理环境都搞的焕然一新,受到了朝野称赞,甚至,连刘彻偷偷的打着城管司的名义,在长安九市和花街柳巷中加征了商税,都没人在意。
“可惜……”想着这个刘彻也叹了口气:“如今的商税,还未达到吕后时一半的标准……”
说起来,后来小猪搞的告緍什么的,其实也是捡的吕后的牙慧。
吕后时期颁布的律令尤其是市律和商律,几乎无所不包,商人不管卖什么,都要给朝廷上税。譬如开矿,要按照产量以石上税,卖东西,按照所卖货物的最终成交价上税。
可惜啊!
诸侯大臣共灭诸吕后,这些吕后制定的律法除了户律和少数律令外,余者尽皆被废。
时至今日,就算刘彻想恢复,也要小心翼翼。
这也是人类政治斗争的传统。
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不论他先前推行的政策是好是坏,一律要被泼上脏水,极力污化。
仿佛那个失败者天生就是个脚底流脓,嘴角长疮,连走过的路都污秽不已的大魔头。
秦与吕后,就是这样的证明。
而后世欧罗巴的元首,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天朝、米帝和毛子,类似的例子也数都数不清。
这大抵是人类的通性罢,对于自己的敌人,尤其是内部的敌人,一旦打倒,就必然严防死守,防止有朝一日,会被秋后算账。
因此,刘彻深知,就算他将来真的恢复了吕后时的商税律法,恐怕也要换个马甲,换个名目来干了。
这么想着,御驾就已然到达了上林苑。
第500章 视察(第三更)
进了上林苑,刘彻先去了墨苑视察。
如今,刘彻交给墨苑的墨者们,主要是三个方面的要求。
一是土化肥的批量生产与工艺改进。
二是与少府农稷官们合作的新型犁具和农具的研发。
三则是水利锻压系统。
重中之重,还是水利锻压系统。
因此刘彻一到墨苑,就直接让杨毅带着自己去视察水力锻压技术的开发部门,了解了一下目前的进度。
现在,水力锻压的技术储备基本上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在轮轴发明后,实际上水利锻压技术的难点就已经变成了怎么将其功率最大化。
刘彻看过墨者们最新制造的一个水力锻压机后,非常满意。
这个水利锻压机,大抵与后世的水碓差不多。
与水车不同,它将水车的卧式变为立式轮排,由一个大水轮驱动其他数个小水轮,再辅以一定的人力脚踏,利用回转运动来带动上下摆动输出动力。
现在这个原始的水力锻压机,已经能进行舂米一类的简单工作。
但距离锻压重甲,还有一段不小的路要走。
然而,刘彻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这意味着,汉室的水力锻压系统一下子就走到了东汉末年的水准。
持之以恒的发展下去,两三年内,就可以实现以水利锻压板甲、武器的构思。
即使是现在这样原始的水碓机,在民生方面也有广大的应用前景,单单是舂米这个功能,就能让百姓趋之若与。
稍微改进,更能磨面磨米。
这对于我大吃货帝国而言,简直是功德无量!
“现在此物,造价如何?”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旁边的杨毅有些肉疼的禀报:“此物,臣等单单是为了制造,就前后摸索了数月,耗费十余万钱的材料……”
言罢,杨毅指了指那些被堆放在墨苑一个空地上数之不尽的废弃木料与零件。
刘彻看了看,也不仅为墨家这些技术宅而震惊——那是一个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可如今,却堆满了数不清的废弃木料和零件与杂物。
可以想象,墨者们必定是日以继夜的投入到他们最爱的技术研发中。
看着那些废弃物料,刘彻对王道吩咐:“告诉少府令,加大对墨苑的饮食支持力度,要保证所有墨苑的墨者,每日都能喝到鸡汤,吃到牛肉与青菜,时令水果不得断绝,至于冬季,多送热汤与肉糜供给墨苑!”
对墨家的营养,刘彻一直很关心也很注重,到今天为止,刘彻已经是第七次下令增加对墨者的饮食供应级别。
当然了,刘彻也有意这么做,一点点一点点的增加对墨者们的饮食供应等级。
这样才能让墨苑的墨者们知道,天子是很关心也很看重他们的。
诸子百家虽然立场政见不一,但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情怀,却全部都有。
刘彻现在这么玩,虽然节操掉了一些,但效果拔群!
闻言,无论杨毅还是其他正在工作的墨者纷纷俯首拜道:“陛下厚遇,臣等感激涕零,必效死以报!”
对重诺守信胜于生命的墨者来说,这样的誓言,几乎是必定会执行的。
诸子百家中,再没有比墨家更注重信誉和守诺的学派了。
就连从墨家分离出来的游侠与农家,也是如此。
刘彻却连忙扶起众人,道:“卿等皆朕国士,不可如此,卿等今日所为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待这水利锻压机一成,朕将在上林苑立墨翟先贤之像,以障卿等之功,更为墨家正名!”
这话一出,所有墨者皆是激动不已,三呼万岁。
对墨者们来说,还有什么比给自己的所学正名,使墨门回归战国时期显学地位更值得为之奋斗的事情吗?
没有!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刘彻不仅要给墨翟立雕像,还要给周公立雕像,给孔子、管仲、韩非子、商鞅立雕像!
最终,刘彻要给自己立雕像!
还有什么比个人崇拜与神化自己更能稳固统治的事情吗?
而通过给先贤以及自己立雕像,刘彻不止能将自己摆到一个与先贤们地位齐平甚至更高的位置,更能借此加强汉室民族与文化对外来宗教的抵抗力,尤其是佛教等未来的三大教。
佛家在天朝,自然是没有了牙的老虎,早就被驯化成宠物和吉祥物了。
就连活佛转世都需要人民政府批准。
但在它漫长的在中国的历史上,佛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非慈悲菩萨。
否则,也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灭佛活动了。
至于基友教和另外的绿绿教,虽然它们现在还没诞生。
但,作为穿越者,刘彻却深知它们的厉害和毒害性。
为了防范于未然,还是要尽早斩除所有可能被它们渗透进来的途径和渠道,消除它们对后世子孙的毒害!
假如对佛教,刘彻还能捏着鼻子认可,但其他的两个嘛……
“所有一神教,皆为邪教!”这是刘彻的态度,甚至更激进一点,在刘彻眼中,所有宗教都是邪教!
只是人民不可能离得开宗教的精神慰藉。
所以,目前刘彻也开始着手在古代神话传说的基础上,建立中国的宗教。
当然,刘彻也只打算略微扶持一下这个本土宗教,然后就让它自生自灭。
中国自舜帝绝天地通后,早就已经是政教分离了。
殷商之后,神明与天地的重要性更是让位于宗庙和祖宗。
刘彻才不会脑抽到开历史倒车。
视察完墨苑,刘彻又驱车来到上林苑的各个农庄,视察水车的安装与推广以及冬小麦的试种。
水车,自然是优先在属于皇室的庄园安装。
刘彻一路看过去,上林苑靠近长安部分的十几个皇庄都已经在安装水车了。
而少府的农稷官们则驱使和指导着刑徒在广袤的土地上播种冬小麦。
这也是目前刘彻能给冬小麦推广所做的最大努力了!
民间暂时是抗拒该种小麦的。
也就只有属于皇室的庄园,因为不需要考虑收成和养活家小,只要刘彻一声令下,别说冬小麦了,就是水稻也能给你改种了!
因为有刑徒的缘故,刘彻没有下车,只是让王道过去询问了一下。
大体来说,情况都还算不错,冬小麦也在按照计划稳步播种。
不过,刘彻相信,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
因为,第一批用水力研磨后的面粉与其衍生而出的包子馒头饺子什么的,很快就将推向市场。
刘彻相信,我大吃货帝国,绝对会爱上那些美食的。
所以,冬小麦未来,一定会成为与粟米平起平坐的主食。
至于取代粟米?
刘彻没想过这个事情。
粟米作为主食的历史,可是一直延续到了隋唐。
习惯和传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第501章 阅兵
巡视了一圈皇庄后,刘彻照例前往附近的农庄巡视。
这也是他即位后来上林苑的日常了,每次来上林苑,无论是游猎也好,巡查也罢,必然要深入到某个民众居住之地视察一番,询问当地三老。
至于普通的底层百姓?
不好意思!
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皇帝可以通过御史了解基层的情况,可以通过官员了解基层的情况。
甚至皇帝假如实在对基层不放心,还可以派遣大量近侍,以采风和采诗的名义,广下基层,了解民间的情况。
但是,作为政治游戏的潜规则,皇帝一般不能也不会与最底层的百姓直接对话!
上下尊卑,社会等级,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汉室立国至今五六十年,只发生过一次天子直接与来自基层的百姓对话的先例。
这个故事就是著名的‘缇萦救父’。
除此之外,一次也无。
刘彻的车驾,驶过一座桥梁后,就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原地带。
此时,秋收早已经过去,赋税也都缴纳过了,两个月前还是一片绿色海洋的田地,此刻一片荒芜的景象,道路两侧,田埂之间,就连枯草都没有一根。
坐在撵车中,刘彻听到,有呐喊声和号子声传来。
他掀开车帘,眺望远方。
只见大约三四百米外的田地中,数十个精壮的大汉在两个穿着甲胄的士卒的指挥下,正在操练军阵,练习刀枪剑戟乃至于弓弩射术。
见此情景,刘彻示意车驾暂停。
然后,他下了马车,饶有兴致的隔着田埂,观摩着对面的操演。
在整个汉室中前期‘士非教不得征’的军队建设思想极为浓厚,几乎每一个汉军士卒在入伍前,实际上都已经接受了三年甚至更久的军事技能训练。
一般来说,汉室地方的郡县亭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始傅民众进行最基本的军事技能训练,教导男子掌握各种基础的军事常识和技能。
更关键的是,以****立国的汉室政权的基层不缺类似训练百姓的教官。
汉室的常备军,一般是执行两年服役期的。
一年戍边或者在郡县充当郡兵,一年在长安卫戍。
两年的兵役,在汉室除了皇室诸侯王子弟外,几乎没有人能逃避。
就是外戚,也需要象征性的入伍。
这个制度造就了汉室武力的强盛,也造就了基层民间实际上充斥着大量掌握了杀人技巧,能熟练使用各种兵器的强人。
于是游侠儿这个群体应运而生,成为基层政权头疼无比的存在。
而对官僚们来说,更麻烦的是,农民拥有武器,并且掌握军事技能,拥有一定的反抗能力,这就让他们敲竹杠和下黑手的时候,不得不顾忌一二。
要是做的太狠太黑,小老百姓把心一横,半夜摸进该官员家中,杀其全家,也不过掉脑袋而已。
这也算是无权无势的黔首阶级,在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能震慑和威慑地主官僚的途径。
对此,刘彻很是欣赏。
虽然说,民间武器泛滥,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各种仇杀和械斗的威胁。
就好比后世米帝人人持枪,遇上个神经病脑残,自己过的不爽,就拿着武器去让别人也不爽。
但汉室与米帝没有可比性。
现在的世界,乃是一个赤裸裸肉弱强食的世界。
百姓持有武器,掌握自卫技能,不仅仅能让官僚地主害怕,还能让侵略者也害怕。
宋明那样,上亿的人口,却被不过几百万的蛮族征服、灭亡,这在汉室,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即使后来的东汉,一部刺史的武力,就能灭国远征。
甚至三国时期,一个割据军阀都能吊打乌恒、鲜卑。
终两汉数百年,外部的威胁,永远无法危机中国本身的核心。
就算是当年如日中天的匈奴帝国,也始终不曾威胁到汉室的根本所在。
刘彻很清楚,想要在这个危机四伏,大鱼吃小鱼的丛林世界生存,汉民族,一定要继续推行目前的国防的政策。
与之相比,那点副作用,几乎等于零。
当然了,汉室的情况,与米帝一样。
老百姓持有武器,但官府持有的武器,比他们,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完全碾压。
而且地主豪强大商贾也广蓄打手和狗腿子。
譬如齐国的大高利贷商人刀间,刘彻就听说,他手下养了一千人的打手,还有数千仆从。
刀间仗此,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动辄取人性命。
而官府却无可奈何,就算有心想管,刀间随手丢出一个替罪羊,就让官府哑口无言。
不过,此人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刘彻已经将刀间这个名字放在了他的陵邑工程第一批移民名单中。
这让刘彻也不禁有些感慨。
后世的米帝,不也出过类似官府不能制,法律管不了的黑道巨擘。
只是米帝的那位,最终被国税局给办了。
而汉室,类似这样地方官和律法都奈何不了的,皇帝就会将之迁徙到关中,削其根本,慢慢料理。
如今的刀间,过去的朱家,未来的郭解,差不多都是这么给汉室解决掉的。
看了一会民兵们的操练,刘彻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试试看,汉室在关中到底能动员起多少预备役和郡兵,以及这股力量在紧急时刻的战斗力如何。
想要证明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发布赦令,动员全关总的武装力量,来一次大规模的阅兵。
想了想,刘彻就将这个念头熄灭了。
不是不能这么干。
而是,时机还不成熟。
相关的律法与制度没有健全,贸然行动,只会闹出笑话,甚至洋相。
现在可不比后世,通讯发达,行政命令能自上而下,瞬息抵达每一个行政单元。
况且,贸然组织动员预备役,会让百姓很困惑,甚至闹出乱子。
只是,刘彻转念一想,预备役动不得,郡兵总能调动一下罢?
如今是冬季,正是传统的天子阅兵的季节。
刘彻想了想,对王道道:“去,转告丞相,明日朝会后,朕将前往五帝庙,祭祀天地,乃令关中各县,各烽燧、各营,校尉以上,率其部一半兵马,至渭河之上,朕将亲临以阅,擂鼓点将,以观兵威!”
汉室在关中驻扎了将近十万的常备郡兵,一半就是五万人。
临时调动这五万人,检阅一下,同时也敲打一下,大抵应该是错不了的。
而刘彻更想看到的是,借此机会,提拔几个年轻人,清理一批不合格的军官,同时进一步加强他对军队的控制力。
第502章 作死的人
翌日就是元德二年的第一次常朝。
三公九卿俱坐宣室殿之中。
按照汉室制度,只有三公九卿及享有朝臣身份的官员方能参与常朝。
所谓的朝臣,一般而言,自然是那些虽然不是九卿主官,但却拥有莫大权柄的官员。
譬如过去内史衙门下的备盗贼都尉,因其执掌缉捕关中盗匪打击不法豪强,拥有调动军队的权力,所以在汉初常常列席朝会,是朝臣序列中的一员。
又如最近十来年崛起的给事中、尚书们,因其随侍天子左右,是天子的幕僚团,因此得到了朝臣的身份。
在汉室,朝臣五日一朝天子,讨论国家政策,官员任免以及地方事务。
此刻,朝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
大臣们按照传统,向刘彻简单的汇报了来自天下郡国的奏报。
丞相周亚夫则与御史大夫晁错、少府岑迈,将今岁上计的情况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这些事情,其实刘彻早就已经得到了简报,上计的工作,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不过是将来自各郡国的赋税账薄按照种类不同分类好了而已,距离能见到具体的数据和结果还早得很!
是以,今天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让百官知道,上计的进度。
上报完这些事情后,真正的戏肉就开始了。
刘彻看向群臣,问道:“卿等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按照他与晁错及周亚夫达成的协议,在刘彻想来,接下来应该就是御史们对宋昌群起而攻之,而周亚夫则会提出盐铁之事。
可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大鸿胪公孙昆邪就已经按耐不住,一个箭步,出列拜道:“臣大鸿胪昆邪有奏!”
刘彻颇感意外,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卿请直言!”
公孙昆邪俯首拜道:“启禀陛下,臣前日接到匈奴东胡王密信,其欲归义我朝,敢情陛下示下!”
这个消息顿时就像一颗炸弹投进了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无数涟漪。
就连端坐于御榻上的刘彻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丞相周亚夫更是惊讶得嘴巴里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至于晁错,更是嘴角抽搐,明显没有预料到此事。
匈奴东胡王,每一个汉室大臣都不会对它陌生。
甚至,在汉室,匈奴的东胡王的威胁性还在那些骁勇善战,屡次入侵汉室的娄烦、白羊等部族之上。
究其原因,实在是这个匈奴的东胡王,及其部族核心,在本质上乃是纯正的汉军。
匈奴的东胡王姓卢。
它的第一代首领,叫卢绾,既是当年刘邦手下大将,太尉,燕王卢绾!
卢绾此人,与汉高祖刘邦,相交莫逆,两人,甚至就是发小!
甚至有传言,卢绾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
因着这一层关系,两人从小到大都是好基友。
刘邦没钱吃酒了,就去卢绾家里打秋风,卢绾犯罪被官府通缉,刘邦就把他藏了起来。
乃至于后来,刘邦的长子刘肥出生后,就拜了卢绾为亚父。
等到刘邦起事,卢绾辅佐左右,始终不离不弃。
汉室建立后,论功行赏,虽然萧何曹参周勃陈平张良韩信,任何一个人的才能与功劳都能甩卢绾十几条街。
但是,却没有人比得上卢绾所受的封赏。
刘邦先以卢绾为太尉,使之成为汉室历史上的首任太尉。
其后又封卢绾为长安候……
以长安为封国,等若宣告天下:这是哥的基友,你们谁都别得罪!
汉五年,燕王臧荼反叛,刘邦统兵将臧荼击败,然后就毫无预兆的借口卢绾有功,封其为燕王,使其成为汉室异姓王之一!
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就是个大团圆结局了。
但奈何,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来发展的。
汉十一年代王陈烯谋反,刘邦再次统兵出征,同时传令自己的好基友卢绾一同进剿。
陈烯这个人与匈奴关系很深,见势不妙,就派人出使匈奴想当带路党。
而卢绾见此情况,出于给好基友减压的想法,也派出使者,出使匈奴,在匈奴国内宣扬陈烯已败的消息。
结果,事情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
卢绾派出的使者,被陈烯派出去的使者用唇亡齿寒和养寇自重的说法给说服了。
然后,卢绾自己又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先是在听说自己的手下自作主张与陈烯苟合后大为震怒,直接上书刘邦,请求诛灭那个使者的全族。
然后,等那个使者回来后,卢绾自己又被自己的手下说服,再次上书刘邦——先前那个事情,兄弟道听途说的,哥哥别放在心里……
有这么作死的人吗?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刘邦对卢绾是深信不疑,从来没怀疑过卢绾这个好基友会对自己不利。
但问题的关键是,卢绾在被自己的手下说服后,忽然发现,貌似哥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刘邦什么德行,哥也是清清楚楚。
长安的那个宝座,刘邦坐的,哥难道坐不得?
野心一旦滋生,立刻像瘟疫一样感染了卢绾的全部思维。
在野心的驱使下,卢绾派人告诉已经出现败亡情况的陈烯,让他赶紧跑去燕国边境,然后引来匈奴人,造成燕、代、匈奴三方混战的局面,迫使刘邦停止对陈烯的攻击。
可惜,卢绾低估了自己的好基友对叛徒的忍耐。
即使匈奴人搀和了进来,刘邦也依然毅然决然的进军。
并最终消灭了陈烯的叛军。
在战争中刘邦得到了不止一个陈烯的降将口供,这些口供都指向卢绾这个好基友居然也居心叵测这个事实……
刘邦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无人得知,但刘彻知道的是,刘邦立即下令派出辟阳侯审食其与御史大夫赵尧前往燕国召卢绾前往刘邦军帐谈话。
卢绾哪里敢去?
于是装病,装病也就罢了,关键卢绾手下的嘴巴没一个严的。
被审食其查了个底朝天……
审食其回报刘邦,加之刘邦派去匈奴的使者也查清楚了卢绾跟匈奴之间勾勾搭搭的事情。
这还了得?
汉十二年五月,刘邦下令以舞阳侯樊哙为大将军,统兵二十万,前往燕国攻打卢绾,其后更换上了周勃为将。
卢绾哪里打得过樊哙,更何况周勃?
不过三个月,卢绾就被平叛大军打得放弃了燕国,逃出长城。
刘邦死后,卢绾就彻底的投降了匈奴,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封为东胡王,准其依旧拥有带过去的军队、官吏,并且给予了他几万奴隶和大量的牲口。
而卢绾的部将卫满,则带着在战争中被打散的残兵败将,越过辽东,袭击萁子朝鲜,并在当地建立卫满朝鲜政权。
从那以后,匈奴得东胡王,汉室过去得燕王,就成了汉室政权最具威胁的敌人。
历代以来,几乎每次匈奴入侵,向导基本都来自东胡王的部落。
但是……
作为皇帝,刘彻即位后,却发现,汉室与卢绾及其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仅仅用暧昧两个字就可以形容了。
汉十二年,九月,也就是卢绾被周勃击败后,他带着军队,徘徊在长城脚下,派出使者前往刘邦的军帐问候,卢绾居然还告诉他的儿子们,等刘邦病好了以后,他就亲自去长安谢罪……
是卢绾天真呢,还是这货太过幼稚了?
或者……
可惜,刘邦没能撑过汉十三年的冬天。
所以刘彻的猜测,也就只能是猜测!
卢绾投降匈奴后,照道理,汉室政权不说把他全家老小全部砍了脑袋,就是贬为庶人、刑徒,流放到蛮荒之地,也是应该的吧?
结果是——吕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卢绾在长安的燕王府邸也依旧保留着。
甚至,刘彻还从皇室密档中发现:吕后时期,卢绾的老婆带着他的几个儿子女儿回到了长安,住进了依旧保留的燕王府邸,受到了吕后的款待和善待。
可惜,当时吕后已经病重,因此并未留下更多文字记载。
皇室密档中只说了,吕后死后,诸侯大臣共灭诸吕,迎立代王,代王即位天子,乃礼送卢绾子嗣归国。
至于卢绾的燕王宅邸——‘乃令依旧如故’。
接下来皇室密档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卢绾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东胡王卢它父,跟汉室眉来眼去,互通消息,在实质上,现在汉室埋在匈奴境内最大的眼线和情报来源就是这位匈奴东胡王。
像前年袁盎所得到的匈奴国内内讧,中行说被匈奴人流放的情报,就是通过这条线传来的。
更让刘彻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匈奴的东胡王,汉室叛臣的子嗣,居然有数封密信曾经抵达长安。
换句话说,极有可能……
“卢绾是双面间谍……”刘彻脑海中划过这样的心思。
而在前世,两年后,这位匈奴的东胡王一次性的带着他的部族以及周边五个匈奴部落,投奔汉室。
当时,刘彻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只感觉云里雾里,甚至重生后,他一度以为,这或许是儒家洗脑的功劳。
只是如今……
刘彻看了看跪在殿中的公孙昆邪,眼中说不出的厌恶。
刘彻终于知道,为何这位大鸿胪,九卿之一,靠着吴楚之乱中立下偌大军功的平曲候何以在两三年内迅速被贬为庶人。
而且其贬斥的时间刚好就是匈奴五王归义。
按道理,这是天大的功劳!
那他为何还是被贬斥了?
刘彻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了!
这货是在作死啊!
卢它父与另外五个匈奴部族首领,以刘彻现在看来,应当是汉室苦心积虑,在匈奴内部埋下的眼线。
可这货为了自己的前途,却鼓动这些人,甚至故意暴露他们的身份,让他们没法在匈奴潜伏下去,不得不投奔汉室。
当然,这些家伙,也未必是真的心向汉室,无非两头下注,蛇鼠两端。
但公孙昆邪这么一搞,却使得汉室从此就失去了对匈奴国内尤其是高层政治动向及其政策走向的情报来源。
刘彻是很勉强才控制住心中的怒意。
在他看来,这公孙昆邪,大抵是以为他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好忽悠,而且,他年轻,未必知道这些内幕,是以就想从中浑水摸鱼,好藉此立下泼天功劳。
刘彻看向周亚夫,发现周亚夫此刻也是满脸愤怒,眼中冒火,看着公孙昆邪。
这让刘彻更加确信,前世的匈奴五王归义之事,应当就是公孙昆邪为了一己之私而搞出来的幌子。
刘彻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导致周亚夫罢相的,不是刘荣那个二货被废,而是匈奴五王归义,周亚夫极力阻止和阻挠。
当时,就是刘彻也以为周亚夫这头犟驴,大抵是神经质了。
可如今,刘彻明白,周亚夫为何不惜跟皇帝撕破脸也阻止这件事情了。
实在是,那五位归义候,留在匈奴比回来对汉室更有利。
第503章 假象
刘彻非常勉强非常勉强的按捺住自己想要骂街的冲动。
他站起冷冷的对公孙昆邪道:“大鸿胪是否忘了,朕去岁已与匈奴单于签订了盟约?长城之外,弓猎之民,单于所治,盟约既定,匈奴单于不叛约,朕亦不背誓言!”
公孙昆邪闻言只感觉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公孙昆邪一直以来都想跳出大鸿胪的这个大坑。
哪怕是下到地方去做郡守都好!
特别是今岁新年大朝仪后,公孙昆邪的这个想法就愈发强烈和急迫起来。
汉室目前的政治格局和未来的发展趋势里,公孙昆邪发现,大鸿胪的地位在可见的未来会不断降低,甚至哪一天大鸿胪这个如今的九卿堕落到连朝臣的资格都很勉强的地步,公孙昆邪也不会奇怪。
因为当今天子压根就不觉得大鸿胪有何重要性可要。
可要跳出大鸿胪这个大坑,公孙昆邪发现不会那么简单的事情。
依照汉制,九卿级别的臣子,在一般情况下,不会被贬斥。
除非犯下了欺君、矫诏乃至于谋逆一类的大罪,在正常情况下,九卿贪污受贿被人检举,最糟糕的下场,也顶多是以病免老。
至于其他罪过?
将相不辱的传统下,甚至会有人帮着擦屁股,维护九卿大臣的声望。
譬如前丞相故廷尉张欧,在廷尉位子上干了三年,啥事没干,甚至把所有的事务都推给廷尉监、廷尉丞乃至于下面的司曹令吏。
换了前朝秦代,张欧属于渎职,就算不砍掉脑袋,也要贬斥为庶民。
但在汉室,张欧屁事没有,甚至过一把丞相瘾,假如不是新君即位,恐怕,他都还会依然是丞相!
换句话说,想靠着消极怠工摆脱大鸿胪这个坑,是不可能的。
至于故意犯罪,甚至干出些让皇帝忍无可忍,不得不干涉的事情来,公孙昆邪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于是,公孙昆邪就只剩下了立功这一条路可走。
但大鸿胪如今就是个空架子,最大的权柄无非就是在东方的真番、马韩,以及南方三越朝长安时充当引路人和赞礼官。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勾通四夷,与诸国联络的权力。
而正是这个看似可有可无的权力,让公孙昆邪从故纸堆发现了匈奴的东胡王居然一直在跟长安眉来眼去,相互通信。
这就让公孙昆邪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今新君刚刚登基,国家朝政手尾都没弄清楚,估计也弄不明白这些事情。
再者,就是先帝,恐怕也对此不知情。
因为公孙昆邪发现,这位匈奴东胡王最后一次与汉室天子通信,还是八年前的太宗孝文皇帝时期。
这个念头一出现,公孙昆邪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尝试性的写了封信给东胡王,几天前,公孙昆邪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回信里,东胡王自然是恭贺了一番汉天子登基,说了一堆好话。
其中就有类似‘陛下登基,外臣如蒙圣音,恨不能入长安以朝圣天子’一类客套话。
而公孙昆邪看到这句话和后面的许多露骨的马屁话后,却是精神为之一振。
在公孙昆邪看来,这真是上天恩赐给他的大好机会!
反正,现在还知道东胡王与汉室有联络的,恐怕也就寥寥数人。
而当今天子,年轻气盛,甚至在去年一怒兴兵,灭亡了存在五十多年的卫满朝鲜。
如今,又有了一个能收复夷狄,感化叛臣的机会。
公孙昆邪觉得,年少轻狂的天子,恐怕不会考虑征求他人的意见,直接就准了。
而在汉室,天子出口成宪,言出法随。
哪怕之后知道了其中内幕,为了脸面,捏着鼻子也会认下来。
此事,公孙昆邪考虑过无数次。
推演过无数次。
在公孙昆邪看来,此事即便不成,他也没有任何责任,哪怕被人揭穿了其中的内幕,他也可以借口‘其中内幕,臣全然不知’,再有汉室将相不辱的传统这个护身符,他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斥责一番。
而一旦成功,收益之大,足可受用终生。
甚至,未来还可以凭此功劳出任三公之一,也未可知!
只是……
公孙昆邪抬头看了看一脸冷峻的天子。
他做梦都没想到——当今天子,居然对匈奴如此恐惧,甚至拒绝接纳来自匈奴的降人……
至于天子所说的什么盟约?
公孙昆邪是不信的!
汉匈两国之间的盟约在过去五十多年,还不如一张纸来的牢固。
不仅仅是匈奴会撕毁合约,汉室同样也会!
过去五十多年,前脚刚刚签订和亲条约,后脚就收容来自匈奴的逃亡贵族、将领,封列侯,给予赏赐,这样的事情,汉室干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汉室列侯序列中,足足有七人是来自匈奴的归义候。
弓高候韩颓当如今甚至已经是汉室的特进元老,享受赞拜不名礼遇的勋臣。
刘彻看着公孙昆邪,大抵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畏战或者怯战的皇帝,或许在宋明会得到百官的一致拥护,但在西汉,却注定会被唾弃!
就是当年吕后在汉匈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也敢召开御前会议,拉开架势做出一副要跟匈奴人死磕的模样。
而元成平哀这样的二流皇帝,甚至窝囊皇帝,在对外的时候,也没有怂过。
整个汉室历史,对外就是干干干。
而社会上风行的大复仇主义,更是加深了这种好战情绪。
谁要是敢在这样对外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怯懦了,那,即使是皇帝,也会失去军心民心。
历史上小猪的太子刘据发动兵变,最终战败,也与他主张对匈奴绥靖,失去了军队支持有关。
不然,当时的北军护军使任安或者南军卫尉,任意一人加入到刘据的阵营,都足以翻盘!
可这两人却都选择了骑墙观望。
刘彻在前世,曾经常常下到基层,与大量来自基层的豪杰对话过,怎会不知这一点?
刘彻走下御座,看了看公孙昆邪,再看了看群臣,负手道:“匈奴东胡王之事,朕已然知晓全部,大鸿胪勿复再言!”
刘彻这话一出,顿时就让公孙昆邪背脊上冷汗直冒。
这时候,公孙昆邪想起来了,当今天子还有一重身份: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储君!
若这传言当真,当今天子确是太宗孝文皇帝一手教导抚养长大的。
那么,当今天子极有可能知道东胡王的事情……
这么想着,公孙昆邪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牙齿都咯咯的响个不停。
刘彻却不打算放过他,转身看着公孙昆邪,一脸关爱的问道:“大鸿胪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王道,传御医来给大鸿胪诊治!”
“大鸿胪病甚如此啊……”刘彻连给公孙昆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继续道:“苛待大臣,非汉制度,这样吧,朕给卿放个病假,卿且先回去修养个一年半载吧!”
话都这里了,满朝文武,瞬间全部知道了:大鸿胪公孙昆邪怕是玩了什么花样,被天子给拆穿了!
非是如此,公孙昆邪怎会有现在这样的表现?
于是众人悄悄的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跟这货划清界限。
甚至有人已经做好了要是天子要穷治其罪,自己就落井下石的准备。
而知晓内情的周亚夫等人却是抚着胡须,大感安慰。
但刘彻并不想对公孙昆邪赶尽杀绝。
留着公孙昆邪,对刘彻来说,是一个可以很好的麻醉和忽悠匈奴人的材料。
现阶段,公孙昆邪活着,比死掉,对汉室更有用。
更重要的是,刘彻想知道,现在,公孙昆邪与卢它父之间的联络走到哪一步?
对于卢它父,刘彻不管他打着什么主意,但至少现在,此人在匈奴的存在,对汉室来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棋子。
刘彻也相信,卢它父应该知道,汉室好,汉室强,他在匈奴的地位才会长久的稳固。
当然,要是对方真是忠臣,刘彻也不介意未来给予他应得的身份和待遇。
第504章 政体
看着公孙昆邪在两个侍中的搀扶下,远离殿堂,刘彻回头坐上御榻。
“是时候借着这个机会,组建‘中央情报局’,专责对外渗透、发展带路党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现在汉室的对外情报系统,在刘彻看来,可谓是一团乱麻。
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与重心可言。
若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汉室在历史上也不会闹出那么多洋相了,甚至与匈奴的战争都可能早就结束了,根本不需要拖到昭宣元成!
要知道,单单是元鼎年以后,匈奴内部的贵族就尝试过十几次的叛乱,企图推翻单于庭,与汉室媾和。
而这些叛乱中,起码有四次,是与汉室取得了联系的。
譬如后世耳熟能详的苏武牧羊的故事,苏武究竟是为何会被匈奴人扣押,甚至秘密关押在贝尔加湖?
答案就是苏武的副使不知死活的参与了匈奴内部的政变,失败了,失败了不要紧,还被人家人赃并获!
而类似这样的故事,在汉匈数十年的征战过程中,几乎没有断绝过。
只是……
从头到尾,汉室的情报机构和对外谍报部门,几乎都是在袖手旁观,从未主动参与其中。
就以苏武的例子来说,当时,苏武的副使张胜与匈奴内部的贵族们谋划政变,绑架阏氏,刺杀卫律,进而逼迫单于向汉称臣。
可苏武这个正使却浑然不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假如靠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就能成功策划出一场军事政变,那么,未来的克格勃、cia都要痛哭流涕,泪流满面了。
作为穿越者,刘彻很清楚,情报工作,尤其是对外情报工作,是一个科学、缜密,且相当细致的工作。
细节决定成败!
而汉室历史上小猪朝的对匈奴情报工作,却几乎都跟苏武的故事一样,充满了偶然性,随机性和冲动性。
常常是几个人在得到了消息或者得知了对方有那么个意思后,没有请示,也没有商量,只凭着一腔热血,或者说立功之心,就果断开干。
失败后,这些家伙又常常口不择言,各种卖队友和出卖关键情报。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决意,立刻着手在少府内部,建立起一个能统一协调和指挥,专门负责对外渗透、策反,实现心理战和攻心战的情报机构。
想了想,刘彻就给这个全新的机构定下了一个名字:黑冰台。
这是刘彻在后世看过的某部电视剧中秦人的情报机构的名称。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这只是一个虚构的衙门,据刘彻了解,秦代,情报机构是隶属御史大夫掌握,具体叫什么,已无人知道。
日后,黑冰台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对外情报工作和渗透。
而对内,刘彻已经在学习朱元璋和朱棣的先进经验了,绣衣卫最近就非常活跃,将其触角渗透到了关中的各个阶层中,并沿着河南、河西、河东三郡,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在这一点上,汉室政权比起朱明政权,有着先天性的优势。
那就是,在思想领域,汉室现在还是群雄混战,黄老、法、儒、墨,鸡同鸭讲,各说各话。
诸子百家的巨头,当然没有一个是傻瓜。
在没有打到自己的敌人前,谁都知道,贸然反对天子,反对皇室,那等于把皇室推向自己的政敌。
至于指望其他诸子百家也跟自己一样反对特务政治?
反正,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对方的节操比自己高!
更何况,法家这根万年搅屎棍一直在上跳下窜,对于绣衣卫的成立,更是高呼陛下圣明,天子洞见万里,臣等顿首顿首,为天下贺……
在这样的情况,谁特么敢反对?
更关键的是,特务政治这个东西,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国,虽然很多人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但问题是想反对也找不到先例和理由。
于是,绣衣卫就这样平稳的度过了它最脆弱的阶段,开始在汉室扎根、发芽,蓬勃生长。
将关于情报部门的事情搁下,刘彻看向群臣,笑着道:“大鸿胪因劳成疾,此朕不察也,诸卿也要多多注意身体,不可像大鸿胪那样,因社稷之事,而罔顾自己的身体,那样,朕会很过意不去的……”
众臣听了,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想起方才公孙昆邪的惨状,不少人更是只觉得毛骨悚然。
“当今天子,已得太宗真传啊……”许多人在心中感慨着。
在座众臣,不知为何,心里都冒出了当初太宗孝文皇帝解决周勃势力时的做派。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一句如此轻飘飘的话,就轻而易举的解除了一代权相的权柄,甚至让其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回家种田……
而当今天子,扣帽子的水平与技术,已经不输太宗皇帝了……
群臣于是纷纷俯首拜道:“陛下厚恩,臣等感激不尽,敢不为陛下效死?”
刘彻对群臣的反应非常满意,心里面甚至有些感谢公孙昆邪了。
有公孙昆邪这只鸡的下场在前面,恐怕,接下来商议盐铁之事的时候,就不会有反对之声了。
果不其然,当治粟内史直不疑出列奏道:“臣不疑昧死谨奏: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古之王者治政,以食货为本,今天下久安,货值大兴,商贾货物,行于天下,犹以盐铁为甚,彼辈获利无数,广并田地,致使贫者无立锥之地,小民无安身之所,且坏先王之制,又无一利泽于社稷,臣不疑冒死敢情陛下,禁绝民间私营盐铁,收盐铁之利于府库,泽于苍生社稷,如此,国不益赋,而海内用饶……”
直不疑是新年大朝议后转任为治粟内史的。
治粟内史这个官职属于传统的九卿序列之一,只是,常常出缺,跟太尉官一样,并非一定设置。
但其衙门与机构却一直在正常运转。
因为,这个衙门在汉室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机构。
简单的来说,它相当于汉室的财政部与农业部的集合体,掌管天下农业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以及经济政策的走向。
在未来,治粟内史经过改革,变为大农令,在小猪朝中后期再次摇身一变,化为大司农,每一次改革,治粟内史的权柄就重一分,至太初元年,披着大司农马甲的治粟内史下面,有太仓、平准、均输、都内、籍田等五大分支机构,几乎取代了丞相的位置,成为汉室权柄最重的文职官位。
毫不夸张的说,治粟内史职权的演变,清楚的反应了汉室中期朝局政治的走向和国家政策的调整。
看清楚治粟内史的历史,基本就能知晓汉室的农业、商业政策,并摸清楚汉室的财政能力。
即使是现在,治粟内史也管辖着仓储与商业税收这两个机构。
权柄虽然没有内史、少府大,但在盐铁这个事情上,却没有比治粟内史更合适的发言人。
刘彻看着直不疑,接过他的奏疏,甚至看都没看,就直接对群臣道:“治粟内史所奏,甚合朕意,其下公卿列侯共议!”
说着就对王道点点头,后者拍拍手掌,立刻就有十几位宦官捧着数十套早就抄录完毕的盐铁政策说明文书,散发给群臣。
而丞相周亚夫与御史大夫晁错则是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有关说明的文书,就立刻出列拜道:“陛下所制盐铁之策,臣等以为利国利民,可称大善,请陛下下诏,公之于露布,行之于天下,使天下元元万民,明知陛下之意!”
大家没有一个笨蛋,看着丞相、御史大夫这汉室政权的两架马车与天子一唱一和,哪里还不知晓,这三位执掌汉室最高权柄的巨头已经达成了一致。
即使有人想要反对,但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后,这些人就明智的做出抉择:
下一刻,几乎所有大臣,全部出列,高呼:“陛下所制,实乃万世不易之策,维陛下能作威作福,请下诏公之于露布,行之于天下!”
不是没有反对的,实在是公孙昆邪的榜样就在眼前!
要想不被精神病、因劳成疾,就只有乖乖合作一条路可走。
当然,更重要的是:反商仇商,在汉室属于政治正确。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对商人的不满和仇恨,早已不是一点两点,一天两天了。
打击商人,抑制豪强、控制兼并,抚恤孤寡、尊老爱幼,这些价值观构成了汉室的普世价值。
就算是对商人最亲近最温和的儒家各派和当政的黄老派,其实也是恨不得商人们去死!
这就是在汉室政权中商人们的悲哀所在。
他们空有庞大的财富,无穷的资源,但在政治上,他们没有一个盟友和合作者,甚至连同情他们的人都没有!
他们的名声,在汉室社会是仅次于宦官群体的第二臭名昭著。
至于社会地位,说的难听点,还不如一个落魄的文人!
譬如历史上,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就很好的诠释了商人们的尴尬。
以卓王孙的财富,放在后世,一个政协常委跑不了,甚至能与国家总理对话,但在这个时代,一个尚且没有发迹的司马相如,却能成功的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你放后世,哪怕是宋明之时,试试?
看看可有那个胆大包天的穷酸敢勾引盐商的女儿,甚至私奔后,毫发未伤?
所以,当天子与丞相、御史大夫达成一致后,即使有些人与商人们有些关系,拿过他们的好处,但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却一个站起来为商人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像历史上昭宣时期,盐铁政策之所以被官僚反扑,甚至差点夭折。
那是因为当时的官僚主体,已经变成了以地方豪强利益为代表的儒家官僚。
而在此时,不好意思,整个汉室朝臣九成以上来自于列侯贵族元老勋臣。
他们的利益来自于封国,来自于自己的爵位以及特权。
与地方真是没有什么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汉室前中期可以拿地方豪强以及商人不当人看,动不动就杀全家,而昭宣之后,却再也不提压制地方豪强,控制土地兼并了。
因为,国家的执政者,已经从军功列侯阶级和元老阶级变成了地主阶级。
所以,小猪发布告緍令时,没有人喊‘与民争利’。
反而昭宣时期,政府不再严控商人地主豪强后,反倒有人觉得国家‘与民争利’了。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阶级决定政体。
第505章 开源
于是,盐铁官营政策,立刻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
刘彻看着眼前一副众志成城,团结一致模样的朝臣们,心中却并未放松。
盐铁官营,走到这一步,其实才刚刚走完一半程序。
接下来,东宫方面才是重中之重!
朝议上通过,却被东宫否决的政策,在汉室历史上不要太多。
更重要的是——刘彻很明白,现在,朝臣中的盐铁官营政策反对者们,其实并非是真的就支持盐铁官营了。
汉室的朝臣中,商人阶级的利益代言人,几乎接近于无。
但是,不要忘记了。
除了商人外,在如今的汉室还有一个阶级,也是盐铁私营和铸钱私营化政策的受益人——那些遍及汉室朝野地方的诸侯王及支脉子嗣、弟子。
这些人,在盐铁私营和铸钱私营上,拥有着庞大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利益。
甚至于,许多诸侯王一半以上的收入都是来自于冶铁煮盐,铸造私钱。
吴楚之乱平定后,地方诸侯势力不再可能在军事上对中央构成挑战。
但这也意味着,这些家伙把更多的资源和精力,倾注到了收买朝臣,在朝廷培养利益代言人这方面。
历史上,刘安那货,就是诸侯王中典型的例子。
在刘安的金弹攻势下,连小猪的亲舅舅田蚡都中招,为刘安奔走呐喊。
更遑论其他人?
现在,诸侯王们虽然还没有彻底转过弯来,将重心从发展军备,转向收买朝臣。
但,这些家伙依然在朝野拥有巨大的人脉和关系网。
更别说,刘彻的那些亲爱的弟弟们以及他们的母妃了。
刘彻就算用屁股都能猜到,这些亲爱的弟弟以及他们的母妃,在听说了盐铁官营后,肯定要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甚至有些不要脸的,可能会上演一出出好戏。
东宫方面,两位太后都是耳根子软的人,更禁不住孙儿们苦苦哀求……
尤其是薄太后,刘彻至今记得,当年薄太后连宋昌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都拉了好几把……
太皇太后窦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梁王刘武的存在,更是这局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即使是这些顾虑,那也是以后的麻烦。
现在,刘彻真正面临的麻烦是——散朝以后,这些朝臣肯定会去东宫给两位太后请安。
朝臣朝会后给东宫太后请安,外地郡守,朝请诸侯王、列侯觐见天子后,去东宫请安,这是被写进了汉律的制度!
翻开后世的史记,细心的人也都能轻易从中找出许多诸如:某郡郡守xx坐行来不请长信(长乐宫)免……某候xx坐行来不请长信免。
而所谓行来不请长信,某人没有按照规定,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这在汉律属于大不敬!
与失期、君前失仪一样的大罪,触犯此罪的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要一撸到底,官员则永不叙用,贵族则贬为庶民。
所以,历史上小猪的建元新政实施的时候,在刘彻看来,简直幼稚的可爱!
尤其是赵绾、王臧等人居然怂恿小猪,以后奏折都不要去给东宫过目,也不要去请示东宫。
但问题是……
这样做有用吗?
汉室实行的是两宫制,大臣将军贵族散朝后朝拜东宫太后,问安、请示,这都是制度。
没有人能阻止,也阻止不了一位太后假如横下心来一定要插手朝局的决心。
更别提,还是太皇太后了!
在以孝治天下的汉室,除了虚无缥缈的泰一神外,以及宗庙里摆着的祖宗神主牌,凡俗之中,也就只有太后能制衡君权。
也唯有太后能训斥乃至于软禁、废黩皇帝。
除此之外,君权至高无上,不存在任何挑战者。
所以,刘彻很清楚,朝臣中不是没有反对者。
只是这些家伙都潜藏了起来,装出了一副恭顺的模样。
散朝之后,才是决战的开始!
“朕让你去请皇叔,皇叔那边怎么说?”刘彻对着身边的王道低声问道。
“回禀陛下,梁王已经奉诏,还请奴婢转告陛下:臣已扫榻以待……”
刘彻听完,点点头。
对窦太后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馆陶刘彻已经搞定。
而刘武,则还需要忽悠忽悠。
但刘彻心中已有谋算了。
刘武的梁国,一不是产盐区,二不是产铁区,刘武顶多就是没事铸点私钱,这方面,刘武的利益并不大,可以通过忽悠、交易、妥协来说服这个文青皇叔。
倒是刘彻自己的兄弟们……
刘彻想想都觉得头疼。
这也是所有想要干出一番成绩的君王们共有的烦恼。
别说现在,就是后世天朝,面对盘根错节的二代关系网以及利益相互关联的官商集团,天朝boss也是亚历山大啊!
就算想要掀桌子,也是力有未逮。
没有办法,刘彻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盐铁官营的政策,却是势在必行。
不开这个财源,刘彻拿什么去打匈奴,灭诸夷,独霸东亚,殖民南亚?
难道跟崇祯一样,去农民、小地主碗里抢钱抢资源?
除了盐铁这条财源,刘彻打算等刘阏进京后,再开一条全新的财源:捕鲸。
捕鲸,其实不是什么技术活。
作为穿越者,刘彻曾经在网络上看过爱摩斯基人划着小皮艇,用最原始简单的武器和渔具捕杀鲸鱼。
也知道,就连霓虹人在宋明时期,也能捕鲸。
鲸鱼这种地球上最庞大的海洋生物,其实只是看着可怕而已。
实际上,多数鲸鱼都很好捕捉,而且危险性也很低。
尤其是座头鲸这种广泛分布于各大洋的鲸鱼,只有有船,能找到它们,就能捕获!
而鲸鱼全身是宝,尤其是对汉室这样缺乏工业原料和油脂的社会来说,一头鲸鱼,就能抵一座农庄。
说起来,中国之所以没有形成捕鲸传统和文化,原因有很多。
既有中国属于内陆国家和农耕文明,对于海洋及其资源不够重视也没有人去研究有关。
更与中国几千年的君权天授观念息息相关。
在君权天授的传统下,鲸鱼这种庞然大物,除了皇帝,谁敢享用?
就连抹香鲸的结石形成的龙延香,在古代中国都能被神化为龙的唾液。
刘彻打算改变一下这个局面,刷新人们对鲸鱼的认知!
而最好的办法,自然莫过于:
鲸乃泰一神授我汉室之兽,凡岁有不登,灾厄之际,民可自泛海捕杀,得其肉脂以飨神明,解黎庶之厄。
第506章 移民(1)
朝会继续进行。
继直不疑后,桃候、中大夫刘舍也出列拜道:“臣中大夫桃候舍昧死以奏陛下:陛下兴义师,伐无道,诛叛臣,定朝鲜之地,海内沸腾,黎庶黔首,无不为陛下贺……”
刘舍一出场,瞬间就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汉室上下,谁不知道桃候家族,就是汉天子最忠实的狗腿子?
永远忠于汉天子,谁是天子忠于谁,这句长安城贵族圈里流行已久的潜台词,最早就是从桃候家里流传出来的。
而桃候家族也是这么干的。
历代以来,桃候家族就是靠着无节操跪舔未央宫而闻名的。
当然,回报也是巨大的。
刘舍的长子现在就是汉室敕封的鲁承恩公,在理论上,是汉室政权的宾客,只要脑子不发蠢,就可与国同休。
只要脑子还没被驴踢过的臣子,都知道:没有天子的授意,刘舍在朝廷里就是一个泥塑的雕像,平日里是出了名的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屹然不动。
换句话说,刘舍的意思,既是天子的意思。
先前,盐铁官营一事,天子都没有让刘舍出来冲锋陷阵。
难不成?
许多人心里敲着鼓,一个巨大的疑问萦绕在他们心头:“天子想干一票大的,而且是比盐铁官营动静还要大的事情?”
刘氏天子历代以来,即位后都喜欢营造一片新气象,推行新政策,甚至挑战新难度。
先帝不就尝试着挑战了国中的割据诸侯王势力,而且取得了完胜?
这么一想,无数人觉得,可能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正在酝酿。
至于先前盐铁官营,恐怕只是这场暴风雨的前奏。
接下来,天子要干啥?
是把诸侯王宗室子弟们架到火上烤?还是干脆把刀子捅向国之干城,社稷的栋梁,宗庙支柱的列侯勋臣阶级?
这样的可能性,可不是没有!
历代,少年国君,不都喜欢掌握了权力后,挑战固有的秩序和阶级?
秦武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无数人心里忐忑不安,眼神严肃的看着刘舍。
但刘舍却仿佛没注意到他们一般,自顾自的奏道:“然……”
刘舍这个字一出口,许多人就只感觉小心肝一颤:“看吧,果真如此……”
“然朝鲜新纳,地广人少,化外蛮夷之处,若不塞中国之民,则有不保之虞,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高皇帝也曾训曰:士不教不得征,又曰:不教而诛是为罪。朝鲜国民,前所在化外夷狄之中,被发左袵,不通教化,不识中国文字,制度、律法,不闻汉官威严,汉法之律,臣愚昧,不明于古今之事,然以臣愚意,当择宗室壮年,效周制,分封朝鲜,以镇山河,化夷为夏,再移民、遣官,如此,数十年后,朝鲜化为中国矣!”刘舍一口气讲完。
群臣顿时都傻眼了。
就是这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搞不明白了。
不过刘舍说的有道理!
朝鲜的事情,是要着手解决了!
移民,派遣官吏前去治理,划定郡县,设立乡、亭、里,建立起基层政权,才是控制和同化朝鲜这块刚刚被咽到嘴里的肉的最佳途径。
要不这么干的话?
汉室大臣们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无能、渎职,有负君恩。
古典中国,虽然对外霸道、蛮横,而且拿夷狄不当人,视为禽兽,秦汉两代的中国人杀起外国人来,根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动不动就屠啊破啊斩啊。
但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使得传统的中国士大夫和贵族,都有着一种深厚的教化情节。
对于古典中国的社会来说,占领了某地后,当地人民就从夷狄禽兽变成了天朝子民,纳税服役的对象。
前者可以不当人看,而后者,却受到了汉律保护。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吃下了某地后,当然要在当地实行全套汉化。
包括建立官府和基层的乡、亭、里,丈量土地,组织人民开荒,修葺水力道路,推行中国服饰、文字、制度。
当然,移民、派遣军队和官吏前往统治,都是其中应有之理。
这一整套程序,在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后,中国人就玩的非常熟练了,而且两种模式切换起来,毫不费劲。
春秋战国时期,是华夏民族在中国本土全面扩张的时期。
春秋战国前,中国人出门都能碰到诸如东夷、北狄,犬戎一类的游牧民族、渔猎民族、原始部落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小部落,翻开史书,常常能看到各种野人与夷狄各族在历次战争,尤其是春秋五霸时期的战争中打酱油或者成为一个背景板。
但到了战国中后期,不止周室的诸侯们从几百个变成了七个。
就连那些从前常常在五霸战争时期打酱油、充当背景板乃至于参与其中的夷狄各族以及各种各样的野人部落,几乎在中国本土消失的干干净净,也就只有吴越和长城外还能看到他们。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现在汉室的皇家避暑庄园兼疗养院甘泉宫在两百多年前,是匈奴人祭祖之地。当时,匈奴人常常在夏天来到甘泉山祭祀祖宗神灵。
现在呢?
那些消失的部族去哪里了?
答案是,不是被消灭了,就是已经融入了华夏民族,或者跑去了朝鲜半岛,西南的山沟沟以及塞外的草原。
就像霓虹人的老祖宗,现在汉室的狗腿子,濊人部落,在殷商时期,他们在齐鲁一代生活,到了西周时期,他们就被赶去朝鲜半岛了……
这就是汉宣帝所说的:汉家自有制度,以霸王道杂之的由来。
内王外霸,就是古典中国王朝及统治者们恪守的真理。
先前,朝鲜是被发左秹的夷狄之国,朝鲜国民全是夷狄,等于是两只脚走路的禽兽,他们爱怎样,汉室朝臣管不着,也懒得管。
但如今,王师已定朝鲜全境,朝鲜各族人民也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那么,化夷为夏就势在必行了。
所以,无数朝臣就开始头疼了。
移民、派遣官吏乃至于分封诸侯王,这些都是要大把大把的砸钱,而且还要汉室中央源源不断的输血的。
这意味着,今年汉室朝廷的工作量将大大增加!
九卿重臣,一个都别想跑,甚至就是下面的层层官吏,也都要投入到这项工作中。
全天下人的眼睛可都在盯着呢!
于是,大家都将眼睛偷偷的看向天子。
这种军国之事,拿主意和下命令的只能是天子!
正如洪范所言: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第507章 移民(2)
感受到群臣的目光,刘彻站起身来。
向前踱了两步,做了下样子,刘彻才道:“桃候所言,朕以为甚佳,其下列侯勋臣两千石以上共议之!”
汉室的政治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即使皇帝再怎么急迫想要推行某个政策,也要装模作样的让列侯勋臣两千石以上的官员讨论,商议,得出他想要的答案,再顺势而为。
有些时候,遇上了全国性的大调整,还要广泛的向天下各郡郡守、郡尉、致仕的故九卿、三公大臣、诸侯王听取意见和建议。
看上去,这有些像类似贵族民煮或者共和。
但实际上,不止刘彻清楚,天下多数列侯和勋臣也心知肚明。
这不过是皇帝用来彰显自己的政策是得到了最广泛支持和民心所向的手法。
而且,这个传统实际上脆弱得很。
皇帝性子急了,撇开这个传统单干,也不是没有。
譬如先帝的削藩策,朝野就有着巨大反对声音,甚至申屠嘉都公开站出来反对过于激进的削藩。
然而,然并卵。
但这个传统的生命力,却又顽强的很。
无论统治者怎么践踏它,怎么摧毁它,怎么无视它。
当总有一天这个统治者或者它的子嗣,为了收拾人心,团结朝野,总会主动把它捡起来。
历史上小猪统治的中期,基本上就是一个独裁者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任何意志能改变他的心意,这个传统更是被踩在脚下,践踏到淤泥里!
但那又怎样?
到了小猪晚年,小猪通过一纸罪己诏,自己主动把它捡了起来。
昭宣时期,就更不用说了。
地方士绅和豪强地主甚至能直接参与、议论和修改国家政策,甚至影响意识形态!
几次盐铁会议,石渠阁辩论,都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即神明,君权无限大的西汉政权,反而是中国两千年封建历史上,最民煮的(表面上)。
一介布衣地主,就能对着执政的大司农狂喷不已。
地方上几个穷酸书生,就敢跳出来指责和非议国家的意识形态和核心价值观,还他妈成功了!
这样的情况,哪怕是自吹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两宋,也没发生过!
刘彻先前在盐铁政策上,为了快速通过,形成表面的朝野共识,已经利用君权,践踏了一次这个传统。
要是再这么玩,那吃相就未免太难看了。
所以,无论如何,刘彻都要做下样子给天下看:朕非独夫,非以一人而凌天下人也!
这也是刘彻将移民政策的讨论安排在盐铁政策之后的原因。
一个简单的心理手段而已。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还不错,最起码,成功的让移民政策直接跳过了扯皮与嘴炮的阶段,进入了实际操作的阶段。
要是先提移民政策,姑且不谈之后的盐铁官营拿出来,这些家伙因为在移民政策上有了‘民煮’的错觉,而肆意妄为,挑战君权,单单就是扯皮和嘴炮的时间,就足够把今天朝会剩余的时间给消耗一空。
“臣等奉诏!”大臣们纷纷拜伏。
对于能参与和讨论国家大事,不分时代、王朝、民族、人种,人类永远都充满了兴趣。
不然后世的键盘政治局和居委会组织部也不会那么兴盛和强大了。
但可惜的是,权力永远集中的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群人手中。
这一点,同样不分时代、王朝、民族、人种甚至意识形态!
后世的世界,与西元前的世界相比,在这方面唯一的差异,可能就是金字塔最顶的那一层的空间大了,能站更多大佬,而下层的人则沉迷于宣传或者被灌输的东西以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了’。
但是……
可能吗?
刘彻轻轻哂笑一声,在心中轻声道:“恐怕就算到了星际时代,走向银河,掌握国家和制定政策的,依旧是那一小撮人,只是,方法可能更先进,更隐蔽,让多数民众更加坚信自己就是国家和政权的主人……也就仅次而已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道:“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诸卿回去好好讨论一下桃候所言之事,下次朝会,拿出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集思广益,朕将亲览诸卿之策,选其忧者而行之!”
虽然,其实具体的粗略方案和计划已经有了,但,民煮嘛或者说在这个时代的中国称之为广开言路的制度,既然做出了样子,那就要做到底!
更何况,朝臣俱是精英,许多人都有着实际的工作经验,甚至不少人曾经在张苍手下参与过授田和移民工作,有了他们的意见和补充,对移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群臣于是三叩首,拜别天子,等刘彻走后,他们才慢慢起身,按照礼仪,趋出宣室殿。
然后就纷纷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多数朝臣去东宫,只是尽义务,给两位太后问安。
但窦氏外戚和一些怀着自己的小算盘的人,却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去将今天朝会内容禀报给两位太后尤其是东宫现在的主宰太皇太后。
刘彻就站在宣室殿的宫墙上,眺望着那些乘着华丽的马车,沿着宫中道路,在卫兵们护卫下前往东宫的大臣们。
要说心里没有意见,那是骗鬼!
任何君王都无法容忍自己的权柄被人分享乃至于侵夺。
不然,后世君王也不会立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而小猪更不会干出杀母存子的事情。
只是,刘彻也知道,两宫制在汉室是无法改变的政治铁律。
只要汉室政权还坚持以孝悌治天下这一基本原则,东宫的权柄就不会有丝毫减少。
这个事实,让刘彻很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件事情:培养继承人很重要,但教育后宫妃嫔更重要!
妃嫔们不应该只会呆在宫闱里卖萌撒娇。
她们应该学习和掌握更多知识,拥有眼光和手段。
并且确立下妃嫔学习和掌握知识的制度。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汉室江山的稳固!
作为皇帝,刘彻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假如当年刘邦死后,掌权的人不是吕后而是悲剧中的戚夫人,那么,现在的汉室天下,可能早就四分五裂,狼烟四起,诸侯割据,混战不休了!
而当年秦国能始终保持强大和稳定,也与他的历史上的几次国君年幼即位,而掌权的太后手段与眼光俱是一流有关。
其中宣太后更是力挽狂澜的存在。
第508章 竞赛
老实说,上林苑的皇家猎场在冬天真没什么好玩的。
整个猎场几乎一片死寂,除了鹿之外,几乎看不到别的猎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不是冬天,这猎场也没什么好玩的。
人与自然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人进自然退,上林苑地方大是大,但被开发了五十年,这园林中所有的猛兽都被赶走了。
剩下的不是生存力顽强的野猪兔子,就是具有经济价值,受到保护和照顾的鹿。
其他的……
最近几年,连迁徙的候鸟都不怎么从上林苑上空飞了……
以至于少府现在需要去其他地方射杀大雁一类的飞禽,以满足皇室和各衙门的需求。
现在,想要在上林苑看到老虎、豹子、狼一类的猛兽,不是不可以。
少府就专门在上林苑的几个地方,建立了兽圈,圈养了不少豺狼虎豹,作为给皇帝取乐的动物园。
甚至,有时候还会上演人兽决斗的好戏。
不要以为只有古罗马才有角斗场。
事实上,类似人兽对抗这种紧张刺激的运动,一直就是古典世界人类贵族的最爱。
史记和汉书里就记载了许多相关的皇帝观摩人兽决斗表演的片段。
譬如汉书就记载元帝有次被一只失控的黑熊吓得尿裤子。
而汉室也一直有传统,惹恼了皇室的臣子或者臣子会被扔进兽圈格斗。
刘彻就曾亲眼目睹过窦太后发飙要把辕固生丢进野猪圈里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到目前为止,刘彻感触不大。
上林苑猎不到豺狼虎豹就猎不到呗!
又不是没见过!
就连滚滚这种后世的萌蠢国宝,刘彻现在只要想,随时都能抓个十只八只圈养起来当吉祥物。
动物保护主义什么的,就是穿越前,刘彻都不怎么感冒,何况是这样一个生物无限多样化,连虎豹都属于害兽,需要不时清理,以避免危害百姓人生安全的时代?
反正,人类社会工业化前,人类对自然的影响,也就那么回事。
所造成的破坏加起来,可能还不如一次小冰河的影响。
不过,梁王刘武却是挺在意这种事情的。
“啪!”刘武拉开弓,瞄准一只正在吃草的野鹿,将之射倒,然后放下弓弩,有些遗憾的对刘彻道:“陛下,长安什么都好,就是这上林苑没有虎豹可供猎杀,真是可惜……”
刘彻斜着眼角看了一下这位皇叔,在心里摇了摇头。
汉室的宗室也就这样了!
之前,还有楚元王,楚夷王这样的人杰,懂得体恤民众,节衣缩食。
吴王刘濞要是不造反,也属于这样的人。
但刘濞死后,这汉室宗室,就真成了逗比坑货集中营。
历史上景十三王,后人怎么评价的来着:鲁恭馆室、江都轻、赵敬险、中山淫、长沙寂寞、广川无声、胶东不亮、常山骄盈。四国绝祀,河间贤明,礼乐是修,为汉宗英。
刘彻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下巴,深感自己果然是天命所归哇!
就那帮逗比兄弟,要是上台了,说不得可能比小猪还烂!
至于,宗室里,现在看来,也就只有刘赐还算靠谱。
但刘赐的下一代,刘彻就有些捂脸了……
又一个专业骨科患者……
因此,刘武还算是矮子里拔将军,属于宗室里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只是,这水平和眼光,也就那么一回事!
当了皇帝以后,刘彻的眼光也拔高许多了。
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也就不同了。
刘武只是诸侯王,不需要关心天下苍生,社稷黎民,只要自己爽了就行。
所以可以用大把大把的金钱和资源养着几百上千表面上看起来高大上,实则除了诗词歌赋外,对国家社会民族一毛钱贡献也没有的文人骚客。
更可以不顾百姓生死存活,模仿长安,在睢阳郊外圈出几百里的土地,作为他个人的禁脔,饲养和放牧各种猛兽,以供他猎杀。
甚至如今,为了自己的次子,刘武能拿出梁国国库过半积蓄和动员无数人力物力,为刘明的朝鲜封国运作。
为此,他连韩安国和梁羽都送来了长安,一半的军权,也拱手送给了朝廷。
但刘彻不行。
皇帝当得越久,刘彻就越感觉,自己正在与时间赛跑。
汉匈最新的盟约,固然给汉室解开了许多束缚,但同时也给匈奴人解开了束缚。
汉与匈奴之间战和数十年,岂止只是汉室畏惧匈奴进攻?
匈奴人也未尝没有提心吊胆,担心汉室军队出塞报复。
部署在长城一线的汉室军队,多大二三十万,且训练有素,依托长城出塞,足以横扫整个匈奴帝国的东部地区。
为此,匈奴人不仅仅在老上单于时期设立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当户制度,实行双头鹰政策。
历代右贤王们除了侵略和骚扰汉室外,也未尝没有在东部集结重兵,警惕和威慑汉室的意义。
毕竟,几十万军队陈戈边境,匈奴的单于庭,只要脑子不傻,都必然会在东方留下一只相应的力量来防备,以避免被爆了菊花。
换句话说,最新的盟约及和亲,解放了汉室,也解放了匈奴。
可能这一两年,匈奴人还会有所忌惮,不会太过松懈,依旧会在东部保留白羊、娄烦这样的精锐部族,以应对和监视汉室。
但随着和平的持续,当匈奴人发觉,汉室确实不会主动进攻而是专注于统一后。
那匈奴单于庭就极有可能把原本部署在河套地区防备和监视汉室的白羊和娄烦这样的部族抽调去西边。
一个全力向西,不用担心菊花被爆的匈奴帝国有多么可怕?
看看历史上被汉军赶去欧罗巴的匈奴人就知道了。
上帝之鞭让整个西方世界颤抖,阿提拉的马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一个统一的匈奴帝国向西方发起征服战争,刘彻实在很担忧西域诸国根本撑不到他解决国内问题,去找匈奴麻烦的时候。
而到了那个时候,全有西域的匈奴,会有多么可怕?就不是刘彻能估算的!
别的不说,大宛的汗血宝马和留存当地的希腊人的文化和知识以及技术和工匠,乌孙的战马和战士,莎车的种植园、这些要是被匈奴人掌握了,那匈奴帝国就算是从二本科技升级到三本了。
而更可怕的还不是匈奴人占据西域,而是他们占据西域后,发现了死敌月氏人居然就在阿姆河。
以匈奴人的性格,肯定要去阿姆河斩草除根,而月氏人见了匈奴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定会跑!
阿姆河一落到匈奴人手里,那印度和西亚的门户就打开了。
一旦匈奴人把手伸进了印度,那对汉民族来说等于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想想看吧!
当汉与匈奴交战的时候,匈奴单于拿着宝剑大喊:就算死掉最后一个印度人,匈奴人也绝不屈服!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
如此可怕的未来,让刘彻明白,他必须与匈奴竞赛。
在匈奴人占领和统治整个西域,消灭一切反抗力量前,汉室要先爬完科技树,理顺全国,统一四海!
而梁王刘武,就成了这一切的关键了。
第509章 争取支持
刘武打了一会猎,也累了。
他骑着马,喘着气,看着手下将他猎获的鹿、兔、野猪等猎物拖回来。
刘彻适时的提议道:“皇叔,不如随朕去行宫歇息一会?”
刘武巴不得如此!
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实在是累坏了。
好在,上林苑的皇室游猎场周边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小型行宫,供来自游猎的皇室成员休憩甚至聚会。
更夸张的是,某些行宫即使数年甚至十几年没人去住。
但少府依然安排了宦官、婢女在那里打点,甚至还有官吏巡视,定期检查行宫的卫生和环境。
不止上林苑如此,汉室天子在关中和关东的雒阳、荥阳,徐州、彭城、沛城、丰城、汜水等地有着历代天子的行宫。
尤其是汜水行宫,历代以来,都有扩大其规模和增加其各种人员的动作,时至如今,汜水行宫已经是汉王朝除了长安两宫与雒阳东宫外最大的皇室宫殿群。
刘彻即位后,也依照传统下诏,命令雒阳东宫和汜水行宫的相关官员与有司部门增修和扩建两地宫殿。
虽然,这两个地方,刘彻压根连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但是,雒阳是汉室东都,其地位相当于后世天朝的魔都。
而汜水就更了不得了,大抵地位与天朝遵义会议遗址无二,是汉室的圣地。
五十八年前,即西元前209年,汉室的创建者刘邦在汜水祭天,于汜水之阳,即皇帝位,建立汉室基业。而汜水行宫正是刘邦即皇帝位的遗址,刘邦祭天登基所用的仪仗、祭台以及相关设施就保留在那座行宫里。
而仅仅是这些行宫的维护费用,每年都占去了少府至少两成的开支。
这还是汉室前期历代皇帝勤俭节约,尽量克制和减少皇室宫殿开支的缘故。
要是在十几年后,这个数字将达到恐怖的七成!
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朱门骨肉臭,路有冻死骨!
刘彻登基后,也有心裁减一些没必要的行宫。
只是,刘彻研究了半天后发现,几乎所有的行宫,都很难裁减。
假如他想要将某座行宫从皇室御用变成民用,那么,该行宫就需要全面拆毁。
这样的话,投入可能不亚于新建一座行宫!
于是,这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刘彻只好决定,自己尽量不给子孙后代们添麻烦,大建行宫,至于终身不新建?那是不可能的!
刘武跟着刘彻进了行宫,却是没心没肺的啧啧打量了一番四周,也不知道在腹诽些什么。
刘彻却笑着回头道:“皇叔,今天朕邀皇叔出来游猎,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请皇叔帮忙,但宫中人多口杂,朕也有些不好意思,故此,特地请皇叔出来一叙……”
刘武此刻根本不知道今日朝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在朝会前就被通知刘彻要在上林苑与他游猎了。
因而,刘武闻言,立刻就拍着胸膛保证:“陛下有何难处,尽管吩咐,臣就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刘彻等的就是刘武的这句话!
“皇叔,先帝在时,吴逆刘濞,仗之以盐铁之利,广蓄武力,几与先帝抗衡,最后更是大逆不道,竟然起兵造反,朕每思及此,总有些担惊受怕,盐铁之利,铸钱之利,昨日能造就一个吴逆,明日未尝不会造就一个齐逆、鲁逆、赵逆,朕以弱冠受命即位,才能不及先帝多矣,虽有皇叔辅佐,但总觉胆战心惊……”刘彻转过头看着刘武,深深一拜道:“皇叔乃朕长辈,与先帝骨肉同胞,朕思来想去,这世上,也就只有皇叔能助朕,安宗庙,定社稷了!”
刘彻这一通马屁拍下了,直把刘武拍的飘飘欲仙,不知道身在何方。
因为前年的吴楚之乱,刘武与南方诸侯王们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甚至可以说,刘武是除了刘彻外,最害怕南方诸侯王坐大的人。
前年的睢阳保卫战,刘武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那一次,是真把刘武这个文青吓坏了!
不然,他也不会不顾体面的干出了一天之内给长安派了三次使者状告周亚夫‘坐视叛军围攻睢阳’。
当然,更关键的是,现在刘武身边,一个幕僚也没有,没有任何人给他参谋,出主意或者劝谏。
老刘家的诸侯王们,一旦身边没有谋臣,天真行为能冲破天际!
即使是皇帝,也好不到那里去。
感性大于理性,这是几乎所有刘氏后裔的通病。
所以,刘氏的诸侯王们常常能干出那些让后人看了瞠目结舌的行为和选择。
典型的例子就是淮南王刘长。
这货居然天真到靠着四十个人,几辆车,就扯旗造反,结果被一个县尉带人镇压了……
就是号称老狐狸的刘濞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
当初他儿子被先帝一棋盘砸死。
按照后世的反派设定和叛贼的行为,就算不装一装忠臣,那也肯定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这货呢?
首先,把自己儿子的尸体连同棺椁送回长安,公开宣称: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吧!
纯心是给长安上眼药!
其次,刘濞从此再也不去长安朝贡。
因此,立刻就引起了长安的警觉,随后,太宗孝文皇帝敕封自己的爱子,刘揖为梁王,坐镇睢阳,作为应对措施。
不客气的说,若没有梁国的存在,前年的吴楚之乱,吴楚军队至少能打到雒阳城下!
至于刘武,前世吴楚之乱后的行为,也属于逗比。
所以,刘彻根本不担心刘武会不上钩。
刘彻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观察了一下刘武的神情,就继续道:“不瞒皇叔,朕担心诸侯宗室之中,再出一个吴逆,因此,在今日朝会上已经力主推动了‘盐铁官营’之策,由朝廷来主导盐铁售卖与定价,希冀借此断绝乱臣贼子滋生的温床,朕希望皇叔能带头对朕的这个决定支持,有皇叔支持,朕方有成功的可能!”
实际上,也是如此!
盐铁官营这个事情,商人们不过疥藓之疾,蹦跶不出什么事情。
问题的关键在于诸侯王们。
刘彻需要一个能带头响应的重量级诸侯王发出声音,对盐铁官营政策表达支持。
而刘武是最佳人选。
经过前年的吴楚之乱后,汉室的诸侯王势力受到沉重打击,这些诸侯王再也没有了与朝廷刚正面的能力。
但倘若没有足够的威慑和震慑力,他们暗中使绊子,也是很轻松的。
毕竟,刘彻的皇帝老爹死的早,不能如同前世一般,狭平顶吴楚之乱的威势,剪除和削弱诸侯王的权柄。
如今的诸侯王们依旧拥有对封国军队的指挥权力,依旧拥有任命封国千石官吏的权柄!(本来是两千石,但吴楚之乱后,先帝收回了诸侯王任命两千石官员的权力)。
第510章 燕王的重礼!
先帝死的比前世早十余年,许多事情,自然就面目全非。
对汉室影响最大的,自然当推诸侯王的权柄了。
前世,吴楚之乱后数年内,长安通过威逼利诱,狭平定吴楚之乱的威势,强行收回了大部分诸侯王的权柄。
譬如,分步骤收回了诸侯王任命千石以上官吏的权力。
这基本上消除了诸侯王对其封国的实际控制和影响力。
因为汉室县令和县尉,基本都是千石官员。
而这些县令和县尉,实际上拥有任命乡、亭、里各级官吏和推举三老的权力。
当诸侯王们不再拥有对其封国郡县县一级政府的人事任免权力,自然就没有什么官吏会视诸侯王为主子了,某些有着心机和手段的人,甚至会借着打诸侯王的脸上位。
譬如主父偃、江充之辈,甚至就是靠着双手沾着诸侯王的血一步步上位的。
而这一世,先帝去的早,诸般手段都没来得及施展,许多事情甚至都没布置,就已然驾崩。
刘彻以弱冠即位,首先要考虑的是抓军权、政权。
至于诸侯王那边,自然就无暇顾及了。
这才造成今日的困局。
说到底,还是刘彻即位太过仓促,基本盘不稳所致。
若如先帝一般,在储君之位上已二十余年,势力深根于朝野,即位之后,立即就清算过往政敌,名望盛如张释之,富贵如邓通,根基深厚如卫绾,谁人敢反抗?
说贬就贬,说关就关。
其后削藩,更是以一人之力,与天下抗衡,真有种一个人单挑全世界的感觉。
但那又如何?
但刘彻却不能如此了。
只能广泛争取支持,团结大多数的声音,通过舆论与武力两方面来推进自己的政策。
“不过,这样的局面,今年后就将改变了……”刘彻心中想着。
他即位以来,通过对内施恩,对外战争,已经初步建立起了威信。
只是这种威信说白了,还只是一个泥塑的雕像,顶多外面刷了层金漆,一旦遇到暴风雨,恐怕就原形毕露了。
但只要今年以后,随着水车的大范围普及,关中各个阶级都将感受到好处。
而军垦移民政策,推行之后也将惠及无数平民。
这样基本盘就有了。
再通过盐铁官营,抓紧钱袋子。
到得明年,汉室府库充盈,而百姓的负担进一步减轻,水车化肥的推广使得关中普遍丰收,军垦移民又将关东失地农民和农民迁徙到朝鲜、辽东辽西开垦,内部矛盾大大缓解。
到那时,刘彻想做任何事情,都没人能阻拦了!
只是,如今,却还不能如此。
一旁的刘武,此刻心里却是百十个念头纷至沓来,有些犹豫不决。
理智告诉他,支持了天子的要求,自己带头响应号召,支持盐铁官营,于梁国本身虽然并无妨碍。
他也不是靠盐铁之利的国君。
只是……
这样一来,天下诸侯王的怨愤怕是要集中到他自己身上了。
诸王虽然奈何他不得,但在将来的各种皇室聚会场合,打压、孤立梁国,甚至污蔑他的个人名誉,用各种下作手段来传播关于他的谣言,却是一定的。
只是,看着刘彻,刘武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个天子,终究待他不薄,不止满足了他个人的许多要求,甚至还给他的次子谋了朝鲜封国。
倘若拒绝,恐怕,从此以后就要恶了天子了!
有东宫老母亲在,刘武也不担心天子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人皆有子嗣。
刘武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一二。
当今天子,年富力强,即使是以先帝的寿命来看,起码都能还在天子之位上执政二三十年。
东宫老母亲可活不了二三十年,一旦东宫太皇太后薨去,那天子要是秋后算账,为难他或者他的子嗣,那就太简单了!
自己的儿子们,刘武是相当清楚的。
根本就是不成材,纯粹混吃等死的昏庸之辈。
这些种种念头此起彼伏,让刘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了。
这时候,刘武也不免有些怀念羊胜和公孙诡这两个智囊。
可惜,去年他嫌这两个家伙危言耸听,而且,尽说些让他不开心的话,所以,刘武把他们打发回睢阳去了。
刘武内心的挣扎,刘彻自然看出来了。
事实上,越是顶层贵族,通常越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至于深谋远虑这种属性,更是绝大多数贵族所不具备的。
所以,才会有‘肉食者鄙,不能远谋’这么一个典故存在。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含着金钥匙落地,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更不知悲的贵族知道什么叫‘中庸’‘谦虚’。
就连两千后的新世纪,一大帮富二代,官二代,明明已经有那么多坑爹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但他们坑起爹来依然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几乎让人形成了此辈全数智商余额不足的形象。
相对而言,刘武还算是贵族诸侯王中的佼佼者了。
最起码,他还知道收敛,懂得经营自己的形象。
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些事情,刘彻早在前世就已经看得通透了。
便是小猪,其实也属于肉食者鄙的行列,被几个方士像耍猴一样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所以刘彻也不急,静静的看着刘武,等待着他的答复。
因为刘彻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别说话。
一说话可能就被对方抓到了关键,幡然醒悟或者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刘武心思百转思虑许久,却依旧无法下定决心。
毕竟,要是站出来支持天子,那就可能得罪天下所有诸侯王,到时候那帮怂货最多私底下腹诽长安,可怨毒和压力,却全会落在梁国身上。
好汉尚且难敌四拳,强如西楚霸王这样可以力拔山河的盖世强者,也不免乌江自刎。
刘武也没那个魄力去承担全天下刘氏宗族的谩骂。
可要不答应,从此他这个皇叔在天子眼中地位恐怕就要下降无数倍,甚至引来愤恨!
祸及子孙也未可知!
刘武正挣扎着的时候。
忽然,行宫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武回首瞄了一眼,发现是天子近侍王道,带着一位全身披着素白孝服的男子,急急趋来。
“陛下,燕王薨了!”那男子一进来,立刻就拜伏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叩首拜道:“此乃燕王临终遗表,臣受命于燕王,星夜而来,谨呈陛下御前!”
刘武肌肉微微抽动,燕王嘉啊,他终于撑不住了吗?
对于这位远亲的事情,刘武一直有所耳闻,这位燕王,自前年起就一直缠绵病榻。
燕国内部也因此陷入了激烈的争权之中。
本来,刘武都一直以为这位远方堂兄,恐怕撑不过多久了。
可,每次,刘武都只听到燕王病危的消息,却没有听到其病亡之信。
想不到,这一次,燕王病危的消息没有传来,就这样悄然病亡了。
真让刘武有些唏嘘。
老实说,对于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堂兄,刘武还是有些好感的。
概因为,这位燕王嘉与刘武一样,是文雅之士,甚喜结交天下文士,爱好诗词歌赋。
刘彻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接过那男子呈递的遗表。
扫了一眼后,刘彻心中大喜:“这位燕王,倒还是有些见识!”
“想必应该是去岁义纵率军路过蓟城时,与这位皇伯有过交流了,而且,对方也听进去了……”刘彻心中想着,脸上却露出一些悲伤的情绪,对那男子道:“燕王国之干城,朕之宗伯,骤然薨去,真乃天丧朕臂膀,朕亦甚为哀痛……”
刘武连忙跪下来,与其他人一同拜道:“陛下节哀……”
对于燕王刘嘉之死,刘彻其实已经早有预期。
只是没想到,对方临死居然给自己上了这么厚的一份礼物!
刘武抬眼看了看刘武,感觉,自己的这位皇叔与那位远房的堂伯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燕王刘嘉这一系,确实是刘彻这一支皇族的福星。
当初,诸侯大臣共灭诸吕,功劳最大,军队最多的,首推齐哀王刘襄。
这位刘邦的长孙,刘肥的长子,当时是法理上最适合也最可能登上长安天子宝座的人。
他有兵有权,首倡诛灭诸吕,第一个起兵反抗,占据了大义名分!而且枪杆子也硬朗的不像话!
别说是刘彻的祖父代王刘恒了,就是当时长安的列侯勋臣手中掌握的军队,也不如他!
但,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在朝廷议论选谁为天子的时候,站出来说了一句话:齐王母家钧驷,恶人也,即立,恐复为吕氏。
这句话顿时造成了暴击一百倍的伤害,直接掐灭了刘襄的帝王梦。
便是当时刘襄的弟弟刘章百般游说,也无法改变列侯们的心意。
毕竟,大家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赌上身家性命,可不是为了杀一个吕氏,再扶持一个吕氏!
而且,当时长安胜利的列侯元老们也觉得,与其迎立一个兵强马壮的天子,倒不如选一个不那么起眼,而且性子也好的傀儡。
选来选去,大家选了宗室中素来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代王。
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老刘家扮猪吃虎的大名彻底扬名天下。
而当时在朝议上对刘襄造成一百倍暴击伤害的那位‘有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琅琊王刘泽,也就是如今燕王刘嘉的生父。
二三十年前,刘嘉的父亲刘泽为刘彻这一系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二三十年后,刘嘉又给刘彻奉上了一份分量十足的礼物。
这位现在已经亡故的燕王,在其呈递给刘彻的遗表上,抛去那些修饰文字与谦卑、臣服之类的文字,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而怎么才算唯有天子才能作威作福呢?
刘嘉也给出了答案:臣之诸子,愚钝不堪,臣愚钝,不明于人事,无有识人之明,唯陛下神武天成,洞彻万里,臣请陛下,观臣诸子只才德,选其贤者,以嗣宗庙……
换句话说,刘嘉将燕国下一代诸侯王的选择权送给了刘彻!
这对于后世王朝可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在如今,却是刘彻梦寐以求的想要的权力!
当今汉室,概以嫡长子继承制行之,一言以蔽之,即诸侯国的继承人,不是靠皇帝册封而是靠出生顺序、母亲地位决定。
若有嫡子,则以嫡子为王太子,若无嫡子,即以长子为王太子。
这对汉室政权来说,就意味着皇帝的权力在诸侯王的继嗣之上,其实没什么发言权。
旧王驾崩新王即位,长安只有承认与不承认两个选项。
通常,无论如何,长安都是只有捏着鼻子承认的选择。
一如当年楚夷王驾崩,谁都知道,即位的刘戊是出了名的混账纨绔子,而且残暴无度,但长安又能怎样?
就是刘戊的老子刘郢,也是无可奈何,几次欲废刘戊,都半途而废。
而现在,刘嘉却没有按照常规,选择自己的嫡子也就是太子刘定国嗣位,而是利用自己诸侯王的身份,通过临终遗表这个形式,将决定权交给刘彻。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革!
甚至可影响整个汉室政权!
万事开头难,有了刘嘉来开这个头,以后,诸王驾崩,其继承人的选择权利,就是长安天子的了!
以后谁要是不在临终遗表,让天子来选择他们的继承人,那就是践踏传统了!
而这个权力,历史上小猪是费劲心思,最后靠赵王刘彭祖才得以成全。
如今,刘嘉主动献上这个‘重礼’,刘彻自然要投桃报李。
他沉吟片刻,下诏道:“传诏:燕王在位,施善政,泽军民,朕素甚敬之,今薨,朕大哀,其令有司:赐燕王黄肠题凑一具,金缕玉衣一件,赐宝剑十柄,兵马俑三百具,许驷车陪葬,更令大臣议燕王生前为政,择一美谥以益之!”
那男子立刻叩首,拜道:“臣谨谢陛下厚恩!”
黄肠题凑,金缕玉衣,皆是与天子亲近亲密的诸侯王才得赏赐。
至于宝剑,兵马俑,更是唯有天子才能破例给予的恩赐。
刘彻看了一眼刘武,接着道:“至于燕王临终遗表所奏之事,朕思虑良久,准了!尔这就回国,去将燕王诸子带来长安,朕将亲临以考察诸王子才能品德,择一贤者,以嗣燕国社稷!”
刘彻顿了顿,又道:“其余诸子,皆推恩为王!”
“诺!”那臣子大喜,拜道:“臣谨奉诏!”
推恩令啊,诸子为王!
换句话说,燕王诸子人人都可称孤道寡,这对燕国是坏消息,但对燕王诸子,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游戏模式从过去的赢家通吃,变成了赢家吃肉,败者也能喝汤!
他这次回国以后,各王子肯定都有重赏!
然后徐徐退下。
刘武却是嘴巴张的大大,几乎惊讶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刘嘉居然让天子来选择他的继承人,而不是按照惯例,以嫡长子为继承人?
这个事实震的刘武七荤八素,几乎无法言语!
刘武立刻就想到了,如今汉室诸藩中,可是有两个素来以忠臣自诩的藩王。
代王刘登和衡山王刘赐!
有了刘嘉的先例,这两人必然是会效仿的。
而有一有二有三后,这就会成为新的惯例甚至制度!
刘武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断绝!
待得王道领着那男子出了行宫,刘武就立刻拜道:“陛下,臣以为盐铁官营,上追高皇帝‘强本弱末’之策,下循先帝削藩之意,其意甚大,臣愿为陛下前驱,为天下先!”
有了刘嘉这么一闹,天子的权柄不需要盐铁官营之策,就必然膨胀。
加之推恩之令,这天下各诸侯王,再也没有与长安相争的能力了。
仅以刘武自己为例,他若想跟长安角力,恐怕首先要对付的不是长安的压力,而是自己的儿子们和妃嫔们!
既然关东诸侯都已经不成器,再也对抗不了长安了,那他还怕什么?
当然是赶紧抱大腿了!
刘彻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扶起刘武,道:“有皇叔相助,朕就安心了!”
心里面,刘彻更是高兴无比。
盐铁官营之策,有了刘武的支持,就基本是坦途了。
刘武刘嫖,这两个能影响窦太后的人都已经倒向他了,那还有谁能阻止他?
窦氏吗?
刘彻在心里嗤笑两声。
若换在没当皇帝前,窦氏外戚,刘彻确实招惹不起。
但如今他已是天子,御极天下,大权在握。
窦氏想要调皮捣蛋,他也自可打屁股!
何况,窦氏向来是汉室的模范外戚,有窦广国坐镇,他们分得清轻重,不会胡乱搀和。
“只是,窦太后那一关,还是要去亲自说服!”刘彻心中想着。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实际上,只要没人说坏话,故意挑拨,刘彻自信是能说服窦太后的。
因为,这盐铁官营,实际上增强的是汉室中央的力量,窦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先帝削藩时,关东诸侯没少给窦太后添堵,如今,削弱这些诸侯的力量,恐怕她也是乐观其成的!
第511章 到来
搞定刘武刘嫖,东宫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虽然有着一些人的哭诉和撒泼打滚,让窦太后有了些疑虑,但女儿儿子都说天子这步棋下的好,能增强长安力量,削弱诸侯王的势力,窦太后也就没有意见了。
倒是燕王刘嘉的死,让窦太后好生感慨,下诏赐了刘嘉一整套长乐宫灯,作为冥器。
而刘彻这个时候,却下达了一纸诏书,传召程郑婴与卓王孙来京。
名义上是说省亲,让两位后宫爱妃与亲友团聚,实则是为盐铁官营政策选定一位具体的实施者或者参谋。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清楚商人的运作模式和盈利方式以及手段、猫腻的,除了商人还能是谁?
小猪朝盐铁官营政策的成功,实际上也是建立在以商制商的基础上。
最初推动盐铁官营的是当时最大的盐铁商人孔仅和东郭咸阳,而将盐铁政策带至成熟,形成具体制度和条款的,是同样出身商人阶级的桑弘羊。
刘彻自然不会傻到放着成功经验不用,去自己摸索一条新道路。
更何况,刘彻要搞的盐铁官营,与其说是一个国家衙门,倒不如说是一个类似后世央企的企业。
靠官僚们的榆木脑袋和固化思维,是根本玩不转的。
随后刘彻就将此事暂时放下,专心和朝臣们讨论和商量移民朝鲜之事。
这个事情,就目前来说,是比盐铁官营还要重要的事情!
只要成功,那么广阔的辽东、辽西以及朝鲜之地,少说也能移民百万甚至两百万!
相当于汉室将多得数十万户的中产阶级。
只是,这事情涉及几乎整个汉室政权的所有衙门,光是扯皮,相互踢皮球,就得一两个月,甚至要是不盯紧一些,半年一年,都可能还在扯皮中。
刘彻从不敢相信官僚们会有‘责任’和‘担当’这个东西。
即使制度律法严格规范如秦,秦始皇一死,不也立刻陷入了相互推诿和扯皮之中,内斗不止,思想混乱,终于崩溃于农民起义的呐喊之中?
这个事实让刘彻明白,官僚这种生物,要是统治者不拿着鞭子和刀剑,盯着他们,逼着他们,他们分分钟能教你知道什么叫‘汉弗莱爵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起码,关中刘彻还不需要担心。
去岁考举出来的士子们,如今已经把持了关中基层政权的权力,使得刘彻的命令可以准确的传递到每一个县、每一个乡,每一个亭、每一个村,甚至让每一户农户知晓。
所以,在关中,刘彻一声令下,立刻就让这个军管移民政策的消息,传递到了全关中六十八县之中。
然后,报名者非常踊跃。
只是,可惜,这些几乎全是报名去参加军管屯垦的伍长、队率、校尉一类的军官。
至于移民?
后世帝都魔都的居民,可愿把户口迁去西藏新疆?
恐怕,便是最底层最穷的居民也不愿意罢!
关中人也是这么个态度。
因此,移民基本上是只能从关东的郡国中动员了。
而关东之地,说实话,刘彻实在有些担心,地方官府的动员能力究竟还剩下多少?
没有办法,刘彻现在也只能祈祷,关东郡国,还没烂到骨子里。
当然,吏治的整顿和整合,自然也可借着这次移民来实施,在这过程中干的好升官发财,干的不好或者失败的,趁早滚蛋!
与此同时,汉室政权的上计薄核算工作也在紧张开展。
在这过程中,刘彻授意少府的几个木匠做出来的算盘,广受好评,并且立刻就普及到了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和少府衙门中的所有部门,并带动其他衙门也开始采用算盘来计算,而原始的算筹则被淘汰。
这大抵算是刘彻到目前为止,普及最快,被认同最高的几个成果之一。
………………………………
时光飞逝,转瞬,十月就只剩下了最后几天。
长安以南的直道上,十几辆马车,满载各种珍奇宝物,在数十名护卫随从的保护下,缓缓的驶上渭桥。
卓王孙掀开车帘,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玉佩,心里紧张无比。
“陛下这次传吾入京,不知有何吩咐……”卓王孙心里猜测着,然后将视线投向前方的那辆马车,他发现,正巧,程郑婴也回头看着自己。
卓王孙呵呵一笑,在心中暗骂:老狐狸!
他与程郑婴斗了十几年了。
最初是抢生意,然后发展到抢工匠、抢矿山,甚至抢奴工,现在,又发展到了两家女儿相互竞争,争夺天子恩宠之上。
比起以前的竞争,现在的竞争,无疑更加激烈,也更加危险。
卓王孙可不相信,要是程郑家的女儿得宠了,程郑婴会放他一马!
这天子后宫之争,从来都是赢家通吃!
可恨的是,这程郑婴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居然曾得当世最有名的日者司马季主为其女儿批命,言曰:贵不可言!
搞的如今,整个蜀郡的官场,都迅速靠向程郑婴,错非他也有个女儿在天子身边,恐怕,如今,自己身家性命,都将不保!
“这老货,哼!”卓王孙放下车帘冷笑一声:“幸亏吾在其身边安了眼线,知晓天子对身毒颇有兴趣,这年余以来,吾已经多次派遣得力干将,不惜血本与西南诸国联系,更与滇王直接会面,以重金打通了关系,如今吾已有两三位食客,随着滇国的商队,踏上了前往身毒的路途,最迟半年后,这些人就将带着身毒的消息与使者回来,到时候……嘿嘿嘿……”卓王孙冷笑着。
比起程郑婴,卓王孙深感自己的动作快了很多。
若他抢先为天子送上来自身毒的消息与使者以及各种特产,想必,就能讨得天子欢心,进而为女儿在恩宠方面拔得先机!
“最好诞下皇子公主……”卓王孙捏着玉佩心中对着神明祷告:“若吾女有幸,得蒙恩宠,生下皇子公主,乃至神圣,吾将四时祭祀,三牲以飨!”
而程郑婴也大抵打着相同算盘。
活到他们这个岁数,经历过他们这样的经历,根本已经不相信所谓的‘和平共处’,只认定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第512章 油脂
上林苑,墨苑。
刘彻站在一个木屋中,看着一道道金黄色的汁液,从木架中流出来,流到一个个大桶里。
刘彻忍不住鼓掌。
“卿等辛苦了……”刘彻握住几位已经彻底化身为工匠,整个人都变得脏兮兮的墨者以及工匠的手,感谢着。
虽然,他眼前的这个东西,技术含量低的令人发指。
墨者们也只花了大概十天就搞出来了。
但这个东西,却填补了人类历史的空白!
这是全世界人类第一台榨油机。
它的问世,宣告了人类依赖动物油脂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尽管它的技术相当原始,榨油动力,也是来自于一块被吊起来的巨石,依靠人力和绳索牵引,通过压力来榨油。
榨油效率别说跟后世的全自动榨油机比了。
大概就是刘彻前世在‘舌尖上的中国’中所见过的那些土法榨油机,都比它高明了好几倍。
目前,这种榨油机,效率低下,一天一台这种榨油机,也未必能榨出一石豆油。
但为了这一石豆油,却需要三个大汉齐心协力,各自分工。
汉制,一石合一百二十汉斤,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三十公斤。
换句话说,平均每个劳动力,一人只能产油十公斤……
但刘彻还是很满意!
随着以后技术改造和发展以及大规模榨油的运动,这效率应当是能上去的!
更何况,这个技术的出现,等于是变废为宝,把汉室那些原本只能拿来喂牲畜的大豆,变成了黄橙橙的黄金!
而榨取后的豆饼同样能拿起喂养牲畜,甚至效果比纯大豆还好!
别的不说,仅次一项,就能给汉室政权创收数千万钱。
至于榨油成本?
好像除了人力之外,最大的开支,还是去年关中粮食保护价实施的时候,顺便用白菜价收购大豆的那几百万钱。
嗯,去年关中大丰收,就连粟米,都跌到了刘彻制定的保护价范围之内,迫使少府启动粮食保护机制来平抑粮价,而大豆这个不受保护,而且也不被看重的作物,在丰年,其价格真是惨不忍睹!
刘彻只让少府花了大概四五百万钱,就得到了数十万石的大豆。
平均每石大豆,还不足二十钱………
而去年汉室刍藁一石,都能卖个十钱十五钱呢!
这可真是白菜价!
也难怪农民除非休耕,否则死都不种大豆、小麦这样的作物。
不过这就让刘彻占了大便宜!
去年收来的大豆加上过往府库的储存以及税收收来的大豆,目前汉室仅仅在关中的各个官仓就库存了大约两百万石大豆,雒阳的敖仓也有差不多百万石大豆库存。
本来,这些豆子除了作为饲料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
如今,却成了刘彻手里的一张王牌!
墨者和工匠们,却没有想那么多,面对着天子的勉励和嘉奖,他们都只是在傻笑。
毕竟,科学家和工匠,远离政治,他们也没有大的脑洞去联想太多。
刘彻负手走出木屋,将王道叫到身边,嘱咐道:“告诉少府,先来300个榨油机,今岁开春前,朕要看到少府在这上林苑里有三百台榨油机,再让岑迈拨款一百万钱给墨苑,作为榨油机的改进经费……”
300台榨油机,以少府的能耐,问题不大。
但配置榨油工人和相关大豆的晾晒、烹煮及制作豆饼、榨油等人工,少府估计就要挠头了。
少府手里劳动力是多,汉室天下所有的刑徒和罪犯,都归少府支配。
但需要用人的地方也多啊!
光是为刘彻找陵和随后的陵寝工程,估计就得占用少府一半人力。
不过,皇帝得话,就是金科玉律,办得成要办,办不成想办法也要办成!
刘彻握着拳头,心中松了口气。
大豆油,在别人看来,可能不过是多了个财源。
但在刘彻眼中,它却是核弹!
很简单!
刘彻已经决定,少府榨油除了供应皇宫外,全部供给军队,作为军需品!
而且将优先供应长城驻军以及南北两军。
目前的大豆库存,足以榨出供给汉室军队一年所需的油脂。
有了充足的油脂,士兵们的营养就能得到保证!
更重要的是,刘彻还可以通过此事,告诉士兵们:你们吃的油,是朕送来的。
在汉室,再没有比这个更能让每一个士兵感受到君恩的方式了。
如此,在军队里,就没有人能比刘彻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再有人想在军队上做文章,士兵们也不会跟他瞎胡闹。
只是,这样一……
“貌似有些三胖帝国的范……”刘彻心里自嘲着:“先军政策嘛……不过,在二十一世纪,先军洗脑政策属于落后的封建制度,在这西元前,却似乎是地球上最先进的制度呢!”
但也就是这么一想。
因为汉室不具备玩先军政策的基础,也不需要玩先军政策。
“诺!”王道点点头。
刘彻看了看他,又道:“绣衣卫那边,你吩咐下去,盯着关东郡国,有要搞事的,不要手软!”
汉室的逗比无限多。
像那种十几个人几副甲胄,就敢扯旗的,过去五十几年,起码发生过十几起。
甚至连张良萧何的后代,都脑残到干出毒杀政敌或者情敌的事情……
至于宗室诸侯王里,逗比们就更多了。
刘彻对这些家伙的智商,从不抱有希望。
旁的不说,庐江王刘勃,刘彻就觉得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炸了。
还是盯着些好!
“诺!”王道会意的点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如今的绣衣卫,也摩拳擦掌,就等着办一个大案子来祭旗,让天下人知道绣衣卫的厉害!
“陛下,程郑婴与卓王孙两位国戚,已经到了长安,奴婢将他们安置在公车署待诏,陛下是不是抽个时间去见一见?”王道想了想,悄声禀报:“另外,燕康王诸子也快到长安了,陛下,是不是,先让诸位王子去给东宫两位太后请安?”
“哦,卓王孙和程郑婴到了啊……”刘彻看着远方道:“你去安排吧,明天朕在温室殿召见,命两位婕妤做好准备,与亲人相聚……”
“至于燕康王诸子……”刘彻想了想道:“诸王子入京,给东宫问安,这是制度,这次也照例罢……”
“诺!”
第513章 归心
雪花飘落在肩头,刘彻伸手摸了一下,冷冷的,带着丝丝冰凉。
程郑婴与卓王孙就像两条哈巴狗一样,跟在刘彻身后,摇尾乞怜,争相卖好。
“陛下,褒斜道工程今后三年所需之钱款,臣等已经筹措好了,今次一并带来……”程郑婴满脸掐媚的说着。
“哦……”刘彻惊讶了一声。
褒斜道,当初刘彻与这两人约定的是总共十万万钱的摊派。
前两年,这两人已经分别往少府府库输纳了至少两万万钱的款项。
这次居然一次带来三万万钱,这让刘彻真是不知道该感慨盐铁铸钱之利,果然庞大到令人惊讶,还是赞赏这两人果然不愧汉室商界最顶尖的豪杰?
刘彻回过头来,看着这两人。
褒斜道的那笔款子,只是这两人的买命钱而已。
邓通当年在蜀郡的庞大产业与财富,被这两人联手汉室的贪官污吏给吃了个精光。
要不是还有要用到这两人的地方,刘彻早派人去蜀郡将程郑氏与卓氏连根拔起,一应产业财富全部充公了!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么久了,也应该知道了刘彻的想法。
刘彻看着这两人,也知道,他们付出了这么多,想要他们继续如此乖巧和听话,就得给予回报,于是,刘彻道:“两位卿家的忠心,朕知道了,朕自有嘉奖……”
刘彻想了想,对他们道:“正好,朕身边还缺四位侍中,不知二位卿家家族子嗣之中,可有堪用之人?”
程郑婴与卓王孙相对一视,眼中都是露出狂喜之色,忙不迭的跪下来拜道:“陛下圣恩,臣等感激淋涕,必誓死以报!”
如今两人之女都为天子妃嫔,也属于皇亲国戚中的一员了。
但,想要真正进入皇亲国戚的范畴,成为外戚集团中的成员,一个最低的入门标准就是族内有人侍卫天子!
只有这样,才会受到汉室外戚集团的认可和接纳,少府也会派人在戚里为其家族兴建一个宅邸,作为在长安的基地。
而倘若族中无人侍从天子左右,那也最多在地方上吹吹牛逼。
想进入长安最顶层的社交圈?
做梦去吧!
戚里的大门都不会向他们展开!
程郑婴首先抬头拜道:“不敢瞒陛下,老臣有十三子,其中唯长子鸣还可堪造就外,余者尽皆聊聊,倒是族中有一支脉子侄,名为程郑勇,颇通兵法,长久以来有从戎之志……伏请陛下明察……”
刘彻听了,不无不可的点点头。
程郑婴与卓王孙想怎么分配那四个侍中名额,刘彻都无所谓。
若有才干,刘彻不吝重用提拔。
毕竟,外戚与皇帝比之臣子,在许多时候,还是外戚更加信得过!
但若是中人之姿,甚至脑残纨绔,刘彻也可以随便闲置投散。
汉室至今五十九年,除吕氏外,只得薄窦两氏屹立朝堂,岂非无因?
卓王孙见状,也立刻报出两个名字,俱是他家中最有出息和能力的两个年轻子侄。
刘彻自然也答应下来,吩咐王道,让少府准备制作宫籍信物。
卓王孙与程郑婴自然大喜过望。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族中子侄侍从天子左右,就意味着,家族从此从不入流的商贾,摇身一变,成为了汉室拔尖的那一群人中的一员。
这对卓氏与程郑氏来说,简直相当于凤凰浴火重生,从此不同凡俗了。
这两人何等人杰,见此情形,立刻就争先恐后的拜道:“陛下隆恩,臣等铭感五内,即蒙陛下爱幸,臣等岂敢有私藏?愿以阖家产业进献陛下御前,以慰君心!”
既然成了外戚的一员,那商贾市籍这个下九流的身份,无论程郑氏还是卓氏,都是想要立刻马上挣脱。
堂堂外戚,要还是市籍之人。
那就是给天子丢人了!
而这两人也聪明无比,当然清楚,自家的产业献给天子,可到头来,天子还是需要他们两个去管理。
左手倒右手而已。
且以如今程郑氏与卓氏之富,所谓钱财,不过是数字罢了。
他们两个也不是很看重。
如今,对他们两个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何借此机会,奠定家族富贵之基!
商贾之富,不过无根之萍而已。
便是当年邓通,富可敌国,那又怎样?
金钱之利,快的过刀剑之锐?
在汉室,不成列侯之家,终究不过蝼蚁!
只有敕封列侯,享有封国,方是万世不易之基!
而列侯之位,除军功外,独有外戚中佼佼者可得!
刘彻看着两人,也大为欣慰。献出家产,这种事情可需要莫大智慧与毅力!
毕竟,程郑氏与卓氏的产业,可不是什么小家小业,那可是几乎相当于少府产铁量的庞大产业。
刘彻自也知道,这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说进献,其实不过左手倒右手,不过从民营变成官商。
这两人隐居幕后操纵,照样能得其力,甚至更多!
不过,刘彻想了想,也默认了卓氏与程郑氏继续操控其产业的事实。
刘彻现在还是需要借助这两人的能力去打垮其他大商人!
刘彻扶起两人,道:“两位爱卿果然忠臣,朕没有看错人!”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道:“朕此次诏两位爱卿入京,实不相瞒,有件大事,将要托付两位爱卿……”
“陛下但请吩咐,臣等无所不从!”程郑婴立刻就道,卓王孙慢了一步,但也随即附和。
于是,刘彻将盐铁官营的构思对两人说了一下,然后,又让王道带这两人去上林苑参观了那几座试验性质的高炉。
回来后,程郑婴与卓王孙,就跟丢了魂一样。
他们两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当今天子的盐铁官营政策一旦推广,这天下盐铁商人,没有一个是一合之敌,他们两家也不例外。
可笑,他们还自以为自己可以仪仗铁矿和冶铁作坊,给予女儿足够支持……
但回过头来,这两人立刻就意识到了,倘若他们两家抓住这个机会,以那高炉和所谓晒盐之技术,借助盐铁官营政策,只需要数年,就可独霸天下盐铁之利!
纵然其中大部分要归入内库,但只是那漏出来的小部分,也远超他们如今的利润!
第514章 美好时代
刘彻让王道把卓王孙与程郑婴安排到原思贤苑的别苑暂住,同时让人去把卓文君和程郑婴请去与各自家人团聚。
做完这件事情后,刘彻就开始等着他的胞弟江都王刘阏与燕康王刘嘉四子的到来。
燕国离长安的距离,毫无疑问比广陵近多了。
在十月末的最后一天,燕康王四子入朝长安。
与此同时,来自燕国丞相、内史以及御史和朝廷曾经派往燕国采风的公卿大夫对于燕康王四子评价及这四子相关行为品德的文档也到了刘彻手中。
不得不说,刘嘉的人缘很不错。
前段时间,刘彻让宗正、太常以及文武百官商议其谥号。
百官一致认为,刘嘉坐镇燕国,教化百姓,抚恤士卒,有功社稷,且为政平和,不兴土木,不追求奢侈的生活,没有化身推土机,更没有参与刘兴居、刘濞等人的叛乱,简直是汉室模范诸侯王!
因此,大家都认为,谥‘康’是对他的正确评价。
正所谓合民安乐,渊源流通是也!
只是,刘彻拿着刘嘉四子的有关文档,却是头疼起来。
渊源流通?
呵呵,燕国社稷的香火,大约也就只能再传一代了吧?
刘嘉四子,长子刘定国,次子刘定远,三子刘定夷,幼子刘保,就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货色!
老大刘定国就不说了,这位专家级德国骨科患者,早在刘彻的前世,就已经臭名昭著,宗室之中,人人避之不及!
这人的节操无下限,行事无底线。
不止同胞姐妹他能下口,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在汉室所有禽兽诸侯王中,此人名列第一,当之无愧!
其他三位王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次子刘定远,根据御史和曾前往燕国采风的公卿回报的情况是:性情暴虐,民畏之如虎,不可以奉宗庙。
刘定夷还好,没有什么劣迹,但是……
这位王子曾经患过小儿麻痹症……
就是立为燕王,恐怕也坐不了几年。
幼子刘保,则年纪太小,今年才只八岁,这样的年纪,倒还可以培养,教育。
可问题是,刘彻根本不能将他扶上王位,也不会扶他!
长君不立,改策幼稚小儿?
刘彻可不想为了燕国搭上自己的声誉,也犯不着如此!
况且……
“其实燕国绝嗣,可能还是个好事……”刘彻托着下巴琢磨着。
燕国可不是小国!
而且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后世的帝都与天津、山海关俱在燕国境内,依托长城,可守可攻,前世霍去病就常常依托燕蓟地区,发动对匈奴的攻击。
匈奴人也常常自右北平、渔阳等地报复回来。
后世六朝建都于燕蓟,岂非寻常?
这么一看,燕国现在的这一系绝嗣,反倒是件好事情。
于是,刘彻果断把节操丢在一边,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刘嘉的四个儿子,就毫无意外的选择了刘定国作为燕国宗庙的继承人,其余三子呢,次子刘定远封为广阳王,从燕国割了三个县给他当安慰奖,三子刘定夷封为方城候,食邑一千一百户,不过,刘彻估计他活不了多久,朝野包括刘定夷,也都没有意见,毕竟,封王之后一代就绝嗣,这样的故事,太过悲伤了。
别说其他人了,刘定夷自己都接受不能。
而幼子刘保,年纪实在太小,汉室从未有非皇子幼年封王的故事。
就算是吕氏秉政时期,吕家也没敢那么干过。
所以刘保最后被封为阴乡候。
这么一来,若大的燕国,立刻肢解成四块,刘定国继承的燕国疆域,相较其父刘嘉缩水了一半多。
燕国疆域之内只剩下了五个县……
北方强藩燕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近乎出门就是国外的小国。
于是朝野弹冠相庆,无数大臣纷纷上表,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
推恩令以实际行动表明,其比之粗暴的削藩令,疗效更好,副作用更小,而且当事人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燕国迈出这一步后,推恩令就从纸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诸侯王子弟们人人看的到,摸的着。
谁又不愿称孤道寡,南面称王?
至不济,安慰奖也是一个至少食邑千户的列侯!
一时间,诸侯王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长安传出的盐铁官营风声,他们自己的后宫首先闹起来了。
一出出宫斗此起彼伏。
只是,刘彻的压力依旧没有减少。
单单是十一月的最初几天,就已经有数位先帝夫人,去东宫哭诉了。
太皇太后和薄太后都不胜其烦,但也没有办法。
毕竟,吕后时戚夫人的故事就摆在哪里。
哪怕只是为了两位太后自己的名声,刘彻也被叫去训诫了两天。
这使得盐铁官营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几个先帝妃嫔哭诉,东宫两位太后就要将天子叫去训诫,要是先帝诸子与诸侯宗伯们去东宫哭诉甚至去哭高庙太庙仁庙。
天子是否还顶得住压力?
无数人冷眼旁观,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而得到消息的商贾及其关系户们也穿梭往来,奔走游说。
虽然说,天子的盐铁官营政策,并不禁止商人也同样售卖盐铁。
但任何一个看过关中已经推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商人,都视盐铁官营如洪水猛兽!
关中实施的少府主导下的粮食保护价,强行将粮食的利润打到了微利甚至于薄利的地步!
实施不到两年,关中就已经有数家大户退出了他们家族传统的粮食交易与贩卖业。
更使得一大批过去寄生在这条产业链上的游侠、地痞无赖以及高利贷商人们步入失业的境地!
让关东商人们见了真真是兔死狐悲,我心凄然!
于是,渐渐的,舆论开始吹起了一股‘圣天子不与民争利’的风潮。
虽然还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扩散,而且主流民意也根本不认同。
本来,这种小事情,刘彻宅在宫里,根本就不会知道。
但,‘忠心耿耿’的绣衣卫,却第一时间将这个事情报告给了刘彻。
也怪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特务政治,更不知锦衣卫、克格勃的厉害。
许多人商议事情,甚至谋划谋反这样的大事,都是大大咧咧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
像前年刘濞串联诸侯王。
别说皇帝了,就是长安城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了……
于是,这些人议论的内容,讨论的经过,乃至于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鼓吹‘圣天子不与争利’都原原本本,详细的摆在刘彻案前。
刘彻也就是随意的看了两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与民争利?这是神马?好吃吗?
如今汉室别说‘不与民争利’这个儒家把持了话语权后,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衍生出来的概念,便是义利之争这样后世能打破头的理论争执的基础都不存在。
最多只能算是个道德品质的问题。
还上升不到国家意识形态的方面。
就是昭宣时期,地主士大夫阶级坐大后,打着不与争利旗号的各地贤良文学,都被桑弘羊一个人喷回去了。
目前的汉室,谈论利益,甚至于利益交换,都没有什么忌讳。
说客们往来穿梭,游说朝臣和权贵,也基本是战国时期那一套,先恐吓然后提出意见建议。
所以呢,刘彻知道,这股风,要是在儒家占据优势的齐鲁地区,大抵还能形成些影响,裹挟舆论,但在关中……
这里可是黄老派和法家的大本营!
黄老派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传统的惯性力量,至少还会持续影响十几二十年,而新一代的关中人,却都或多或少,为法家的理论吸引。
儒家在关中的传播,可谓是任重道远。
历史上要不是小猪,他们也没可能坐大!
这是刘彻登基后一年多的直观感受。
儒家的坐大和独霸,其实只是一个偶然,而非是必然。
诸子百家里,有实力与之掰腕子,比划比划的,也不在少数。
儒家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势众,可以靠嗓门说话。
除此之外,真若以实际能力来做评判标准,不扯黄老派与法家,就是如今已经凋零的墨家,估计都能与儒门一战。
不过,话又说回来,儒家的适应性与进化速度,确实是诸子百家中第一名的存在。
根据绣衣卫报告以及河南郡郡守郅都的奏报。
最近半年,在雒阳一带,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儒家的派系。
这个派系糅合了一部分公羊派的理论,主张对外强硬,推崇‘君子报仇,别说十年,一万年都不算晚!’
在华夷之辨上,他们虽然依旧是抄管仲的冷饭。
但在关于天子的定位上,却颇有些意思了。
他们是这么主张的:自古圣王治世,德被苍生,刑于四海,威加海内,今圣天子在位,代天牧狩,元元万民,皆以天子为父母,而天子受命于天,以民父母居九五之尊,履乾则坤,动合阴阳,天生神圣,是故自古圣君在位,则黎庶安康,盖圣君之治,以民为本,而桀纣在位,四海怨怼,诸侯离叛,荀子曰: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因纣亡,斯是言矣。
这就颇有些朴素的君王责任论了。
也算是天人感应的一个变种吧?
只是不再企图想要将皇权关进那个由上帝、苍天编制成的纸糊的笼子里。
他们似乎打算打造一个类似天子受命于天,而天命天子牧治黎庶,所以天子有责任也有义务统御天下士民,一起奔向三代之治的美好社会的责任的木笼子。
看起来,似乎比虚无缥缈的上帝、上天更加牢固一些,也更加现实一些。
当然,这个派系也依旧保留许多儒家的陋习,像过分追求所谓的‘周礼’啦,推崇井田制啦。
而且因为是新生的派系,人数不多,现在大概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吧,大抵相当于一个私下的儒家内部学习小组,也没什么影响力。
看样子,这个学派的许多理论和口号,都是受到了刘彻去年那几道诏书的影响。
事实证明,儒家永远不缺冒险主义者和投机分子以及聪明人。
诸子百家里,儒家永远都是变革最快,接受新事物能力最强的一个派系!
当然,这是建立在有黄老派和法家、墨家等其他派系存在的情况下。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理论不仅仅限于生物,也适合国家、民族甚至思想、意识形态!
毫不客气的说,后世若没有苏联,西方的资本主义和资本家,恐怕一万年都不会进化到福利社会和民煮社会的地步。
这从苏联解体后,西方就止步不前,甚至老欧洲不断退化,就可见一二。
正如老祖宗们所言: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刘彻听说了这个新派系的事情后,表面上笑骂了一句:“二三子异想天开,殊为可笑!”
但私底下却授意王道派了两个去岁考举后选拔出来的靠得住的法家士子去雒阳,混进这个小学派的内部。
刘彻打算将这个学派扶持起来,培养起来。
未来,法家必然兴盛,这是刘彻要锐意进取的必然结果。
但,法家要是没人拉着他,天知道他会干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如今黄老派日薄西山,未来是指望不上黄老派来给法家刹车了。
况且,没有竞争,就没有进化。
自然界里最顶级的掠食者,无不是经过千百万年的进化与淘汰胜出的优胜者。
一个国家想要保持活力,内部就不能是一潭死水。
至于思想混乱这个担忧,刘彻当了一年多皇帝后,终于确认,这是后世儒家的徒子徒孙们给自己找的借口。
诸子百家,虽然理念不同,行为不同,施政不同。
但在意识形态与核心价值观上,却有很多都惊人的相似。
例如华夷之辩,例如忠君意识,例如对孝悌的看重,对商人的歧视和打压,对三代之治的向往等等等。
换句话说,其实独尊儒术也好,独尊法家也罢。
就跟后世米帝政党轮替一样,细节上或许有所改变,但大方向和核心价值观,不会改变!
见过米帝民主党上台就把共和党的全部政策和措施推到重来了吗?
诸子百家都斗了几百年了,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猪朝独尊儒术,与其说是要统一思想,倒不如说是有些人借此机会,排挤政敌,打压异己,清算旧账。
在本质上,无论独尊儒术之前,还是之后,思想界的争论与争吵,永远都存在。
只是小猪独尊儒术却埋下了一个恶果:即学术争论与政见不同,可以变成人身攻击,乃至于不死不休的政治倾轧!
从此,政治斗争的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一切,包括思想、典籍、言论统统打入另册,动辄焚毁和禁绝,文字狱登上政治舞台。
这些人的行径与口吻,惊人的一致。
以至于刘彻脑海里自动就脑补出了一个画面。
那些胜利者踩着失败者的血肉与文字,得意洋洋的道:“闭嘴!我们在谈论孔孟仁恕之道呢!”
刘彻走出殿门,站在宣室殿的高台上,俯瞰整个长安城。
看着士民工商,法家、黄老家、儒家、纵横家、墨家、农家乃至于小说家等三教九流,各种学派的士子,安静祥和的生活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
没有‘莫谈国事’的标语,也没有非议国政的罪名,更加不会有人因为一句话,一本书,乃至于一首诗,就被人杀全家或者删书。
“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刘彻张开双手,道:“朕将守护这个时代!”
然后,他转过身子,对王道吩咐:“传尚书令汲黯,朕今日要听太宗皇帝除诽谤诏故事!”
半个时辰后,宣室殿中响起了汲黯抑扬顿挫的声音:“孝文皇帝四年三月,诏曰:古之者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皆勿听治!”
汲黯念完一遍,刘彻又命其复诵三遍。
太宗孝文皇帝这诏书,刘彻其实已滚瓜烂熟,其核心思想自然也早已清楚。
即大臣与不识字之百姓,在议论国政甚至皇帝本人时,可以百无禁忌。
当然,大臣们是没那个胆子真的敢与非议皇帝的。
但老百姓们,却从此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别说是骂当官的了,就是当着皇帝的面骂皇帝,只要有道理,皇帝也只能乖乖听着。
汉室,尤其是关中的百姓,背地里非议皇帝政策,乃至于报怨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甚至刘彻前世曾听说,小猪在建元新政失败后,在上林苑游猎嬉戏,结果踩坏百姓秧苗,然后被农民伯伯当面狂喷,小猪只能掩面而走,最后为此甚至命令吾丘寿王,主持上林苑的扩建工作,为的就是以后游猎能不挨喷。
刘彻让汲黯来宣室殿诵读太宗孝文皇帝这诏书,自然不是无聊。
政治人物,尤其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有着特殊含义。
命尚书诵读太宗孝文皇帝诏书,刘彻是想告诉世人,太宗诏命,朕一字不易,谨奉而遵之。
这既是对朝野有些人所谓的‘新君欲改太宗诏命,收山泽盐池之利’的回击,也是进一步收拢绳索的态度。
朕都做出了这个表态,还唧唧歪歪的,就必然是乱臣贼子!
诽谤妖言之罪虽然没有了!
但汉律中,可有的是针对大不敬、大逆无道等罪名的条款!
第515章 身毒真相
元德二年冬十一月初八,长安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回暖期,阳光驱散了过去数日连绵的雨雪。
刘彻带着刚刚入京朝觐的胞弟刘阏,兄弟两人策马在上林苑的围猎场之中。
将近一年未见,刘阏成熟了许多,嘴唇上也长出了浅浅的胡须,说话做事,也都有了些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依然活蹦乱跳,没有丝毫命不久矣的迹象。
这让刘彻颇感欣慰。
再没什么比亲眼看到一个人的命运被改变,更能让刘彻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刘阏的命运,已被改写……”刘彻扬起马鞭,心中想道:“朕还将会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将那固有的历史撕成破碎,让它面目全非!”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彻今日游猎,也变得比以往活跃许多。
小半天下来,就已经猎获了三头鹿,两只野鸡,一头半大的野猪。
至于更强大的野兽?
不好意思,皇帝围猎前,就已经有骑兵清场,任何一只可能威胁到皇帝生命的野兽,都已经被先行绞杀。
天子安危,可不是能开玩笑,打马虎眼的事情。
先帝时,贾姬如厕,突遭一头大野猪突袭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那一次,负责先帝安保工作的三位北军校尉,十几位队率,全部自杀谢罪。
当时在场的军官,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名叫郅都。
有了那个血淋淋的例子,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清场时掉以轻心。
对这些事情,刘彻也很看重。
实际上,目前刘彻出行、游猎甚至在未央宫内移驾,负责他的安全的,全部都是绝对忠诚可靠的羽林卫或者虎贲卫。
现在,或者将来,刘彻都可能只会信任这两支他绝对信得过的武装力量。
义纵带走了羽林卫后,负责刘彻安全的就是虎贲卫了。
不过,羽林卫很快就将凯旋归来。
大约下个月的月初,他们就将回归长安。
若有可能,刘彻甚至打算将虎贲卫也派出去历练历练。
可惜,现在环顾四周,如今的汉室,破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状态。
西南夷,穷山恶水的地方,各种小国部落星罗散布,就是要发动对西南的征服战役,刘彻估计,也用不着虎贲卫,蜀郡的郡兵就可独立解决。
至于三越……
老狐狸赵佗还活着,刘彻百分百确信,这头老狐狸只要活着,就会千方百计的约束国内,拼命跪舔长安。
至于闽越与东瓯,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刘彻目光灼灼,对着刘阏挥挥手,将之叫到身边,问道:“皇弟在江都,东瓯与闽越两国,皇弟经营的怎样?”
广陵城向来就是三越的老大哥。
从前的吴王刘濞是,现在的江都王刘阏更加是!
当初,刘邦设置吴国的初衷就是镇压南方。
驻扎广陵的汉军楼船舰队,顺江而下,可以随意攻击三越中的任何一个。
三越联手,自然是可以抵御如今的江都驻军。甚至南越国的舰队也能单独做到这一点!
可问题是,挡得了江都,挡不住长安。
现在天下谁不知道,江都王是长安天子的胞弟,手足骨肉,素来最亲。
惹毛了长安,王师一到,岂非立成齑粉?
吴楚叛乱时,三越各自都派了几千仆从军随从刘濞出战,刘濞战败后,这些炮灰跑的飞起,各自逃回国内后,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当然是拼命鼓吹汉室军队的战斗力。
这就使得三越各国对于汉室的战斗力,出现一个错误的评估。
换言之,刘阏如今已经取代了过去刘濞的地位,成为了三越的太上皇。
当然,这是刘彻指使和纵容的结果。
过去一年,刘彻得到的大多数三越的情报,都是从广陵传来的。
主父偃目前就受命全权负责对三越的渗透和经营。
“回陛下,臣弟自受命以来,不敢懈怠,赖陛下信重,群臣策力,如今已在三越国中,安插了许多耳目,知道的事情,也比过去详细多了……”刘阏闻言连忙禀报道:“以臣弟所知,过去一年,闽越与东瓯,已经发生了多次小规模的交火,甚至闽越国的两位王子也曾亲临前线指挥,东瓯国屡败屡战,丧师失地,臣弟奉陛下之命,售卖铁甲五百副,弩机一千具,长戟一千五百柄予东瓯,方才使之稳住阵脚……”
刘彻点点头。
三越之间,彼此仇视,但却又三足鼎立。
东瓯国最小最弱,要是没有来自中国的支持,早被闽越或者南越给吞并了。
东瓯历代国主也深知这一点。
是以,历代东瓯王,基本都是无条件跪舔中国的强权人物。
一开始,他们的保护伞是吴苪,然后是刘濞。
特别是刘濞,对东瓯可谓不薄,多次派出使者调停闽越、南越对东瓯的战争,甚至不惜自己亲自下场,出动军队,维护东瓯国的存在。
这一点,让刘彻很赞同。
越人绝对不能有一个统一的国家!
甚至将来,三越归于长安后,刘彻打算彻底瓦解和消除越人的民族意识。
中国这个土地,只有一个民族就够了。
这卖军火给东瓯的事情,自然是刘彻指使的。
没有刘彻的同意,刘阏连他府库里的一副铁甲都调动不了!
因为内史周远、中大夫令主父偃,全是刘彻的亲信心腹!
这也是刘彻敢把包括晒盐、航海以及监管三越的权力放给刘阏的前提。
没有这个前提,刘阏最多也就是个前世的刘非。
当然,刘阏是不会知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帮助刘彻搞定三越,然后换个安逸舒服美女多的地方,继续称孤道寡就可以了。
据刘彻所知,刘阏现在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刘彻看着刘阏,很满意的点点头:“皇弟做的不错!三越就像一个三足鼎,保持他们各自的势均力敌,是今后三年的国策!”
刘彻说着挠挠头,道:“东海国是弱了点……这样,皇弟回国后,派一个部曲,扮成东海军队,去协助东海防御闽越的攻击!”
“诺!”刘阏闻言点点头。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东瓯国要是没有来自中国的各种支持,早灭亡了。
而这些支持中,当然包括了军队。
来自长沙或者广陵的汉军,扮成东瓯军队,参与战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然,以东瓯不过三四十万的总人口,拿什么去跟闽越、南越这样幅员上千里,大小部落数以百计,可战之兵多达数万乃至十万的大国抗衡?
放下这个问题,刘彻下马,立刻有侍从上前,牵过战马。
刘阏自然也立刻跟随下马,兄弟两在草地上缓缓前行。
“说说那个‘身毒’人吧……”刘彻随意的道。
刘阏立刻就答道:“正要禀报陛下。臣弟已初步从此人口中得知了前往的身毒的海路路线,已画成海图……”
刘彻闻言,终于正色,道:“那海图何在?”
虽然作为穿越者,刘彻自然知道,怎么从海路前往印度,无非就是自广州(番禹)或者江浙一带起航,穿越南海,进入印度洋。
但问题是,海洋可不是陆地,不是知道方向就能抵达的。
至少在现在,汉室想要进行如此远距离的航行,需要舰船技术、航海技术全都升上一级。
起码,六分仪、风帆技术得跟上来。
除此之外,还得掌握相关海域的洋流、暗礁以及风暴规律。
傻兮兮的贸然出海,遇上风暴或者暗礁,那就又是一个蒙元远征舰队的下场!
说起来,刘彻还真是佩服后世大航海时代的欧罗巴人的运气!
他们远渡那么辽阔的大洋,居然没有碰上暗礁、风暴、雷暴,安全抵达美洲甚至亚洲,真他妈是个奇迹,运气碉堡了!
而那位‘身毒’人能提供一个详细的航行海图,对刘彻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未来的印度殖民地的财富,只能也只有通过海路运输,才能以最少代价运回国内。
刘阏老老实实的答道:“陛下,臣弟将那海图随身携带,陛下欲观,臣弟这就拿出来……”
刘彻点点头。
刘阏于是跪下来,从怀中奉上一卷帛书。
刘彻接过来,放在地上,摊开。
帛书上用着很粗浅的绘画技巧,描绘出了一副刘彻看着有些头疼的地图。
刘彻看了一会,勉强看懂了地图上所标识的地方。
只是,图上的地理名词却与后世所知,截然不同。
什么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泰国,在这个图上根本找不到。
倒是一堆密密麻麻,各种奇奇怪怪,根据音译而来的国名密布图上。
粗浅的数了数,刘彻就发现,在中南半岛上,居然有十几个国家。
这还是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天知道有多少?
不过,这也正常,西南夷中多的是两三千人的小部落,就号称一国的。
西域也有几百人,占个绿洲就称王建国的奇葩。
后世的典故夜郎自大,虽然事实证明只是夜郎王麻痹和保全自己的手段,但也多少能反应这些在文明世界之外,处于原始与奴隶制之间的愚昧国度中人的想法。
但刘彻的关注点,不在这些上。
他看了一会,问道:“为何没有洋流与暗礁分布的标注?”
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关键!
后世西班牙从殖民地运回本土的财富,至少有一半葬身大海。
平静的大洋下面,隐藏着的是足以吞噬任何舰队的威胁。
刘阏却是一愣。
见此情形,刘彻也是一笑,拍拍刘阏的肩膀,道:“方才所说,皇弟不用放在心上……”
让一个生活在陆地上的皇族,知道什么叫海洋的危险?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刘彻回头再看那海图,嘴角冷笑两声,暗骂道:“奸商!”
那海图自南中国海以后,就成了玄幻小说中的异界了。
刘彻虽然地理考试从未及格。
但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还是记得的。
但这海图上本该存在于南中国海外的印度尼西亚与马来西亚半岛却凭空消失了。
不过两千年的时光,大自然应该还没有这样的鬼斧神工!
所以答案自然是,那个商人或者干脆不知道有印度尼西亚群岛和马来西亚的存在,随便乱说乱画的,或者是,他想垄断和保守航线的秘密!
刘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然,为何中南半岛上的情况,还属于地球,一出中南半岛,就成了异界?
而且海图上一处暗礁与洋流、风暴都没有提及!
此人若是没有打着垄断航路的想法,那可真是见鬼了!
自古无商不奸,能做远洋贸易的,岂会是什么老实人?
刘彻记得很清楚,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最初的海商,全部都是随时能专职成海盗的狠人。
商人为了利润,别说骗人了,就是杀了自己老爹,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惜,这货碰到刘彻,只能说命不好!
刘彻起身对王道吩咐一声:“传朕的命令,让绣衣卫去将那身毒商人接走,朕不管绣衣卫用什么手段,三天后,朕要知道,此人的来历、名字、航行路上的一切见闻!”
“诺!”
刘彻又对刘阏道:“通译方面,还请皇弟帮忙……”
“臣奉诏!”刘阏叩首。
那个身毒商人是死是活,与刘阏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且,刘阏也不傻,一听自家兄长的口气,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刘彻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商人,若非他是穿越者,恐怕也会上当!
至于其他人,估计要被耍的团团转了!
统治者的智商,其实一点都不高!
像前世小猪,就被方士忽悠了。
你要说是栽在长生不死药上,那倒也算了,毕竟,人都怕死!
可小猪栽的最大的跟头不是长生不死,而是‘炼金术’这种比水变油还低劣的手法……
若换了小猪碰上这事情,刘彻估计,小猪大概要被玩死……
只能说,肉食者鄙,古人诚未欺我!
刘彻看着远去的王道,心里默默为那个不知来历的所谓‘身毒’商人默哀了一下。
落到绣衣卫手里,他若是聪明,大抵只会受些惊吓。
但要还是想忽悠,绣衣卫的狱卒肯定会乐意教教他什么叫‘诚实’。
不过,这还算他运气好,错非刘彻还想借他忽悠忽悠朝臣和舆论,他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
这样想着,刘彻就对身边一位侍从吩咐道:“去告诉王道,别把人弄死了……”
……………………………………
三天后,刘彻得到王道报告:那位身毒人已经全招了!
这一点,刘彻一点意外也没有!
作为已知世界文明程度最高的政权,汉室在文化和科技上甩了全地球几百条街,而刑罚和折磨人方面,自然也冠居全球之首。
连周勃那样的人杰进了汉室大牢,都变成了一条虫,何况区区一个夷狄商人?
拿着王道送上来的报告,刘彻看了一眼,随即笑了起来:“果然不是什么身毒人……”
“不过郎佢是什么鬼?”刘彻挠挠头,不太理解这个国名或者地名。
随即他就将这个想法丢到爪哇国了。
据那位商人交代,他所在的‘郎佢国’距离传说中的身毒,还有着上千里,隔着十几个国家。
再拿着此人重新画出来的海图一对比,刘彻猜测,他大概来自斯里兰卡或者孟加拉半岛?
海图还是画的很烂,刘彻也分辨不出来。
倒是出现在海图上的几个暗礁地点和标注出的风暴月份,让刘彻颇感欣喜。
起码,不是忽悠了。
刘彻也不怕他骗人!
过个一年半载,派人带上他出海去一趟就知道大概了。
他要是有所隐瞒,刘彻相信,他会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只是,打完一巴掌,是时候给一颗甜枣来安慰安慰了。
所谓斯达哥尔摩综合征刘彻还是有所研究的,兴许,能养出一条忠犬呢?
无论这个名叫‘思徳莫’的人是来自斯里兰卡还是孟加拉半岛,他所在的地方,总比汉室本土距离印度更近。
汉室未来要进行殖民事业,就离不开各种各样的忠奴与狗腿子。
甚至为了殖民地的稳固,汉室还得将许多利益与殖民地的上层贵族分享。
想着殖民之事,刘彻就不由得的视线投向了朝鲜半岛。
下个月义纵将带着羽林卫以及沧海君、真番、马韩等大大小小的朝鲜半岛上的部族国王们回到长安。
刘彻打算,在朝鲜半岛上的真番、马韩等国身上试验试验殖民政策,看看他综合英国和法国、西班牙等殖民强国的先进经验,脑补出来的政策是否可行。
若是可行,那就正好,若有问题,还可以调整。
同时,还能借此机会,锻炼出一批将来的殖民地官员。
至于马韩真番等国,目前强行吞并,并不合适,在道义上也站不住脚。
虽然对国家来说,道义就是渣渣,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干的太过明目张胆了。
况且,以真番和马韩等国的汉化程度来说,他们迟早会主动内附。
第516章 阅兵
元德二年十一月初八,渭河以西的平原上,鼓乐齐鸣,编钟四响,甲士林林,骑兵列阵。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伴随着《天保》之乐,刘彻的天子法驾临幸于此。
这里是雍县,距离长安约有三百里,位于渭河西岸平原之上。
这里是秦汉两代最重要的宗教活动场所。
同时,这里是秦国故都,西元前383年秦献公为了应对魏国而迁都栎阳以前,秦在雍建都将近三百年。
时至如今,雍地依然能见到昔日秦国遗留的宫殿遗址。
到了汉室,雍县的地位,也同样重要!
因为,这里有着汉太祖刘邦亲自立下的五帝庙。
坊间传闻,五帝庙中的黑帝法身,是按照刘邦的容貌捏塑而成的。
对于这个传闻,刘彻也不清楚真假。
反正,老刘家自己从未否认,但也从未承认。
天子法驾在五帝庙前停下,刘彻在大臣们的簇拥下,走下撵车,举目四望,整个平原,都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校场。
来自关中五十一个县级单位,十一个军营,三百二十一座烽燧台的常备军,此刻云集于此。
总计将近五万兵马,涵盖骑兵、轻步兵,重步兵,弓弩兵、车兵等所有兵种。
刘彻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旌旗,暗自在心里点点头。
身后的大将军魏其候窦婴立刻就低头禀报道:“陛下,臣奉诏于七日前,传令关中各县县尉、各持节将军、都尉、校尉及各烽燧台,遣调兵马,会于雍县,今日辰时三刻之前,所调兵马俱抵雍县……”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想看看关中郡兵动员和机动能力了。
可惜,天子出巡甚至阅兵,何等大事?
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就这么一直拖啊拖,拖到今日方才成行。
如此一来,就失了先机了,天知道现在在场的军官里,有多少是提前半月甚至一月就收到风声,开始准备的关系户?
在准备了这么久的情况下,要是各部郡兵,还是不能按期抵达。
那汉室军队的战斗力就实在堪忧了,刘彻就要做好准备,另起炉灶,编练新军,以免重蹈明末关宁铁骑的覆辙了。
现在来看,诸部郡兵的机动力和行动力,还是可以的。
虽然,可能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半月前甚至一月前,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但七日之内,机动数百里,即使这些军队全都是抛弃辎重,以轻兵前进,沿途都有充分的后勤保障。
但也依然很难得!
尤其是,各部统属不同的军队,井然有序,纪律严明的分列平原两侧,就能看出来,汉室军队的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还没退化。
这依然是一支能拉得出,打的赢,能打硬仗,胜仗的虎贲之师!
所以,些许瑕疵,刘彻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毕竟,不能拿封建社会的军队去跟近代甚至现代军队比较。
刘彻回头,群臣立刻跪下来,恭听圣旨。
刘彻提着宽大的绶带,清了清嗓子,正色对着群臣道:“自古国之大事,唯戎与祀,今朕幸雍,欲效先王,观兵演武,而后再祀五帝,卿等皆国之柱石,请随朕临观兵威!”
于是,乐声立刻改变。
《天保》之声渐渐远去,恢宏浩大,气势庄严的《瞻彼洛矣》。
《天保》是歌颂天子之诗,而《瞻彼洛矣》则是称颂天子军队之诗。
而这两首诗,无论从文字,还是意境,都充满了赤裸裸的帝国主义范。
孔子说,诗三百,思无邪。
可刘彻觉得,诗三百,其实只阐述了一个事实:大华夏民族主义万岁。
诗经通篇,所有涉及的战争,全部是诸夏对外族的战争,它所称颂的君子,全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击败夷狄的英雄,它歌颂的淑女,全是仰慕君子,谨守华夷之别的女性。
全篇上下,毫无掩饰的告诉所有人:只有中国的战争,才是正义的,夷狄诸蛮的反抗和抵抗,全部都是错误的,不正确的,不得人心,神明保佑的。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师……”刘彻轻轻的随着乐声,念着诗词,他向前缓步,这一刻,刘彻似乎有种感觉,这方天地的英灵,那些为诸夏对外开疆拓土的英雄,他们的目光正从九天之上垂下,正在看着他,这个后代的继承人,这个国家和民族如今的主宰者,于是,刘彻提高声调,大声的唱出来:“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鞞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既同!”
这首《瞻彼洛矣》可能后世人觉得有些拗口,而且用词生僻。
但对如今的汉室贵族大臣王侯公卿来说,却是相当于流行乐一般,朗朗上口,脍炙人心。而且,因为用的是雅语,所以,唱起来抑扬顿挫,节奏感十足。
于是,伴随着刘彻的声音,随行大臣与诸侯列侯公卿,全部不由自主的附和着唱诵起来。
一时间‘瞻彼洛矣’之声响彻天地。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最终,这场西元前的大规模合唱,以梁王刘武及江都王刘阏率领百官,跪在刘彻身后,大声唱诵这首《瞻彼洛矣》最后一小节而告终。
这时,负责今日阅兵安排的卫尉李广,就已经为刘彻君臣,准备好了阅兵所用的车马。
刘彻率先登上为阅兵而特别打造的御撵。
坐上撵车,刘彻对车辕下待命的王道吩咐道:“回长安后,记得去把司马相如叫来!”
义纵就要凯旋归来,自古王师奉命,征服夷狄,岂能没有称颂王师威武正义,纪律严明,为夷狄带去文明之光的诗歌?
说句实话,刘彻实在有些鄙视后世帝王。
征讨不臣,毁灭夷狄的文字、神庙、制度,使之臣服诸夏,这是上古三皇五帝,夏商周三代都称颂的事情,诗经所赞美的伟业。
何以春秋以后,类似赞美和歌颂王师的文章诗赋就少之又少了?
甚至宋明两代沦落到被夷狄吊打,为野蛮毁灭的悲惨境地。
那些喊着师法三代,效法圣王的文人,怎么在这个事情上就装聋作哑了?
他们的圣贤书是用屁股读进去的吗?
刘彻感觉,有些理解不能。
刘彻决定,在这个事情,不能犯后世的错误,要纠正现在文坛不是称颂山水,就是赞美园林这股不正之风。
歌颂君子杀敌,保家卫国,泡夷狄妹子,教化四夷,为野蛮带去文明之光,这才是文坛应该走的正道嘛!
思虑之间,群臣已经各自就位。
梁王刘武,亲执戈矛,坐于刘彻左侧一辆战车上。
江都王刘阏,手执弓矢,立于右侧一辆战车。
丞相周亚夫,乘一辆四马战车位于先导。
其余诸臣,两千石以上,列侯外戚,也各以次序,护卫左右。
护持天子阅兵,这是为人臣子的无上光荣。
大家也都很尽职尽责,拿出了最好的一面。
一切准备就绪。
大将军窦婴驱车来到刘彻御撵旁,下车拜道:“陛下,如今六师已备,群臣就绪,敢请陛下下令!”
刘彻站起身来,拔剑出鞘,剑指前方,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朕今日观兵,乃为晓瑜天下:王师,堂堂正正,奉天应命,唯受朕遣,只诛不臣,只讨不义,只伐无道,若臣服于朕,谨守道义,躬行中国之治,四夷诸国,王师秋毫无犯!”
这却是脱了裤子放屁,硬是要装逼了!
臣与不臣,有道无道,不是刘彻说了算,难道还是夷狄说了算?
就像后世米帝一样,说你不民煮,你就肯定不民煮,民煮了还是有黑幕,选举不公,一定要干死你丫的。
说你民煮,就是沙特、印度,也能成为自由世界‘可靠的盟友’‘忠实的伙伴’。
但这门面功夫还是很重要的,道义问题也很重要。
军队,必须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才能有战斗力。
当然,封建社会的军队,还需要足够的激励和奖赏。
正如秦军一般,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为家人老小,妻子儿女,个人的前途未来而战,那自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秦的问题就在于,当他打败了所有的敌人后,就失去了继续战斗的目标和勇气。
哪怕秦始皇一代雄主,临时为秦帝国树立了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越人两个新的征服目标。
但问题是,这两个新的敌人,打赢了,也没油水啊。
于是,秦始皇死后,秦帝国轰然倒塌,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刘彻正是吸取了秦的教训后,决定拾起道义的伪装,将汉室军队打扮成正义的使者,百姓的保护者,亚洲宪兵。
未来,那些不适合统治,汉室鞭长莫及的地方,可以采用羁绊之策。
就如今日汉室对于三越所做的一般。
命其王子质于长安,通过经济文化政治军事,影响其国内政策。
至于会不会被道义束缚?
有这个担忧的人,只能说是幼稚!
亲,战争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了?
战争,从来都只存在能不能打,要不要打的问题。
至于理由?哦嚯嚯嚯……
刘彻心中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
而跪于撵车前的窦婴,闻言却是非常鼓舞,叩首拜道:“诺!臣谨奉诏!”
对窦婴这个思想倾向于儒家的窦氏外戚来说,刘彻的发言,真是让他倍感鼓舞,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此刻的儒家,其实是主战派的。
但不是好战派,儒家主张的是打‘义战’,而非‘不义战’。
那是什么是‘义战’。
孔夫子就说得好嘛——春秋无义战!
仲尼称颂的战争,只有在天子率领下的,与外族开战的战争。
当然,管夷吾辅佐齐恒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也属于义战。
在这一点上来说,刘彻与儒家可谓理念非常贴近。
内战,能免则免,外战,为民族子孙后代开拓生存空间,用汉室的剑为汉室的犁获取土地和耕牛以及开垦的资源,这才是正义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但此刻,刘彻没心思关心儒家的问题。
随着窦婴三叩首拜别,庞大的天子阅兵卤薄队伍,开始缓缓前进,驶上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整修过一次,还铺上了一层细砂的驰道,朝着远处分列平原两侧的庞大军阵而去。
…………………………………………
天子卤薄,浩浩荡荡,仅仅属车,就是又足足八十一辆战车组成的诸侯王大臣列侯公卿车队。
这还仅仅是大臣们参乘的车队。
按照汉制,天子卤薄分为导引仪仗车队、奉引车队、金根车方阵三部分。
整个天子卤薄,若是全部出动,那就是一个足足两三百辆战车,数千随行人员的庞大阵容。
刘彻这次阅兵,出于节俭的考虑,只出动了一半的卤薄,但这也是一个百余辆战车,数百骑骑兵,近两千人组成的庞大车队。
一路上,鼓吹乐师,不停的演奏着各种称颂天子威严,四夷臣服的乐曲。
虎贲卫骑兵枕戈以待,全神贯注的警戒四周,诸侯大臣公卿,肃穆而立。
当卤薄车驾来到第一个陈列的军阵前时,整个军朕,就像一片黑色的海洋一般,齐刷刷的跪下来,拜道:“陛下千秋,大汉万胜!”
刘彻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看向这个军阵。
身旁,服侍的尚书令汲黯早有准备,对刘彻介绍道:“陛下,此乃北军驻于霸上的驻屯军,军中什伍,皆选于良家子,忠臣之后,甚至不乏有当年随高祖征战天下的关东老士卒之后!”
“当年,绛候入北军,这支部队,是第一个左袒为刘氏而战的部队!”
刘彻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汉室的红军团啊,根正苗红,而且战功卓著,更关键的是政治上靠得住!
当年,周勃入北军后,北军可并非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长安的。
他们与同袍的南军,可是真刀实枪的干过。
单单是吕产率领的南军,就是一个巨大的障碍。
要是没有刘章的及时支援,那次政变,可能要被镇压下去。
刘彻从皇室档案中看过有关记载,据说,当时未央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石渠阁内堆满了尸体,整个长乐宫更是变成了一个亡者的国度。
甚至于,等到刘彻的祖父太宗皇帝抵达长安时,长乐、未央两宫的死尸都还没清理完。
正是经过了那次内战,汉室确立了北军作为宫门戍卫部队的国策,并且不容许南军插手,南军只能作为城防部队和京师卫戍部队。
面对这样一支英雄部队,即使刘彻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对汲黯吩咐道:“奏无衣!”
然后,刘彻走出撵车的帷幕,手持天子剑,向将士们致意。
顿时,就引发了南军将士们巨大的欢呼声。
在汉室,天子就是神明,称为神圣,乃上帝意志的执行者,天命所归的统治者,刘氏四代人的经营与施恩,特别是自太宗以来,刘氏天子的良好形象,使得刘彻尽管是以弱冠即位,但他天然的就在中下层军官士卒中拥有了莫大的声望。
而刘彻即位以来,对于军方的要求,从未有所推脱,大力支持,鼓励、扶持军方的计划,甚至刘彻有时候还会关心军队的伙食问题。
这些事情,都通过绣衣卫,传到了关中,传到了每一个士卒耳中。
这就更让军队上下都感动不已。
如今,天子更是亲身出现,手持天子剑,像众人致意。
尽管只是短暂的刹那,但依然让无数人感到无上的荣誉与激动。
有幸得见天颜,这在汉室,本身就是荣誉!
更何况,其后,天子乐队,更是奏响了《无衣》,让几乎所有军人,都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前导的周亚夫魏然一叹:“果然是圣君!”
而刘彻撵车一侧的梁王刘武,看着那些满脸兴奋,激动无比的士卒面孔,也是深深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近,有不少人找他劝说,希望他能收回对盐铁官营的支持。
本来,他已经有些松动了。
但,看到这一幕后,刘武就明白了。
天命、人心在汉,在天子,关东诸侯也罢,豪强商贾也罢,都只是跳梁小丑。
有此军心,天子一令之下,虎贲出关,天下谁人能敌?
况且……
刘武的眼睛从南军士卒身上的装备掠过。
这些士卒,人人手上的武器,都已经换了个模样,从前,只在天子近侍虎贲与羽林两卫才看到的陌刀、连弩以及其他利器,如今已经开始装备到了南军身上。
刘武听说,去岁,天子与丞相通过一整年,将汉室十万野战军的装备,全部更新了一次。
虽然可能陌刀、连弩等利器没有普及,但刘武听他的臣子梁羽汇报,长安直属的几支骑兵部队,已经全部换装了马蹄铁与更新式的马镫、马鞍,轻骑兵一昼夜进击百里,只是等闲,而且来去无风。
想着这些事情,刘武就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了!
第517章 问题
阅兵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仅仅只是沿着道路检阅了一遍军队,刘彻也感觉有些腰酸背痛了。
但来自精神上的享受,却压倒了一切肉体的不适。
直到检阅完最后一个军阵,刘彻意犹未决的看了一眼那延绵不绝的各种军阵。
这次阅兵,让他充分享受了一把后世领导人的范。
可惜没有飞机大炮钢铁洪流……
刘彻在心里不无遗憾的想着。
但这种小资浪漫情调,只在刘彻脑海里停留了半秒钟,就烟消云散。
作为君王,刘彻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通过这次阅兵,朕大体是看到一些现在军队的特质……”刘彻在心里想着。
任何时代的军队,都有自己的特性。
就好比两宋的军队,赏赐不给或者没给够,战斗力顿时下降百分百。
甚至,就是同一个王朝,不同时期的军队的面貌,都是截然不同的。
这就好比,明初的明军,能轻松吊打全世界所有军队,但到了明中期,却连蒙元的一个分支瓦刺都干不过,到了后期,所谓的关宁铁骑,除了转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检阅了一圈目前汉室的主力后,刘彻其他问题,暂时还没看到。
但两个问题,他还是注意到了。
第一,汉军的纪律,还有待加强。
直属中央的野战军、南北两军还好,纪律大体还算严明,但下面的郡兵,就差了许多了。
这些郡兵,基本都是驻扎在本乡本土,他们的军官,也基本来自于当地。
军官的权威,相比野战军和南北两军,低了许多。
不少方阵的阵型,静止的时候还好,但一拜一起,立刻就能看出差距。
南军北军以及驻屯于关中各地军营的野战军,无论是站立,下跪还是起身,都像一台精密的机械一般,宛如一人。
而县中的郡兵,只要一动,就会出现些混乱,虽然军官尽力弹压,组织,但收效不大。
“这也正常……”刘彻心里叹着气。
本乡本土的郡兵,想要有什么严格的纪律,森严的等级,那就是开玩笑了。
军官们统领这些郡兵,靠的也不是军法、纪律和制度,而是乡土人情,宗族情谊。
譬如历史上李广的军队,因为全部是来自陇右的良家子,跟李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作战时,根本没有任何纪律可言。
基本上都是乱哄哄的上。
靠着李广的威望和平日的笼络而作战。
结果,常常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就是被老师傅乱拳打死。
飞将军的战绩因此常常后世的天朝股市一样,大起大落,让人无法预测。
是以,李广的后代,吸取了他的教训,尤其是李陵统帅的军队,全部从丹阳郡挑选良家子弟,严格按照骑兵的要求来训练,而且严肃军队纪律和上下等级,这才有了李陵军八千人,在匈奴重围下,依然杀伤了数倍于己的匈奴军队,最后弹尽粮绝,才战败被俘。
想着这个故事,刘彻就知道,应该对郡兵进行整治。
军队必须严肃纪律。
作为国家的暴力机器,什么乡土人情,宗族势力,都应该统统滚出军队!
“两个月后的武苑开学,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刘彻在心里琢磨着,按照刘彻与列侯阶级与将军们讨论出来的武苑细则,第一批武苑学生,将全部从汉室现役军队中抽调。
首批入学的军官,将是来自汉室天下各郡国的校尉以上军官。
第一批的入学军官人数,大概将在四百到六百人之间。
等这些人毕业了,刘彻就打算,让他们全部换一个新的工作岗位——关中郡兵的纪律,都是如此,关东的情况,恐怕已经烂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了!
刘彻想起了前年刘濞叛乱,刘濞门下一个叫周丘的食客,以一己之力,为刘濞拿下下邳郡,裹挟下邳军民走上造反的道路,最后刘濞战败,这个周丘暴病于领军的归途。
一个食客,就能单枪匹马,让一郡兵马,数万大军为其驱策。
这在汉初,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当初,齐哀王刘襄决意起兵反吕,但堂堂齐王,却依然调不动齐国驻军,还要靠着自己的舅舅设计杀死了忠于吕氏的丞相,夺了齐国兵符,这才调动军队。
而不过三十年,一个食客,就能裹挟一郡兵马。
汉室地方郡兵的纪律涣散,让刘彻无法接受!
现在,下邳的那帮官僚地主,已经被处理,人头全部挂在下邳城的城头上,全家都被抓起来,投到了大牢里。
但天知道,关东数十郡中,还有多少个类似下邳这样的郡兵被地方宗族渗透的地方?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所以,郅都、义纵、王温舒这样的酷吏才应运而生,一个郡一个郡的剪除地方尾大不掉的宗族势力。
但酷吏杀人,治标不治本。
乃是下下策。
汉室现在需要的是一场从上至下的整风运动,重新严肃军队纪律,树立军法威严。
这个事情急不来,只能通过武苑培养出新式军官,然后将这些新式军官分配到各地。
另一个方面,刘彻打算等义纵归来后,成立军法部门,组织宪兵机构,双管齐下,来解决郡兵纪律涣散的问题。
而另外一个问题,则是汉室军队虽然已经慢慢开始了革新。
但速度还是太慢!
到现在为止,以刘彻所见,骑兵虽然已经独立成军,但数量还是太少。
这次阅兵,五万大军,骑兵之数不过三千。
汉军的主力,依然是轻步兵和弓弩兵。
而且从军阵的组成以及从其摆出来的作战方式来看,大多数军官的脑子,还停留在堂堂之阵,正面迎击之上。
前年吴楚之乱,俪寄统帅骑兵,奇袭淮泗渡口一役制造的战果,还未被人广泛承认和接受,也更未撼动汉军内部的弓弩兵至上主义。
“要加紧训练和培养骑兵,尤其是骑兵军官……”刘彻心中想着。
但骑兵,不是那么好训练的!
目前汉室拥有差不多十万人规模的骑兵部队。
但这十万人,是过去三十年,汉室朝廷拼了老命才训练出来的。
骑兵不像弓弩兵,找个男子,训练个三个月,就能拉弓射箭了。
骑兵,首先要有合格的战马,而一匹合格的战马,从出生到能够作战,起码也需要三五年的驯化。
而骑手想要让战马与自己形成默契,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培养。
后世史书上就记载了李陵练兵的过程。
从他出掌建章监开始,到出任骑都尉,李陵用两年时间,证明自己确实是个人才。
然后,小猪命其为骑都尉,从丹阳选拔五千良家子,于酒泉、张掖设立训练营,这一练就是五年。
直至天汉二年,李陵才算将他的那支骑兵练成。
没有那五年的训练,李陵的那支五千人的丹阳兵,拿什么去与十几万匈奴军队抗衡,甚至杀伤数倍于己的敌人?
换句话说,一支合格的骑兵,需要至少五年,配备足够的武器,合格的战马,才能成军……
而编练一支骑兵的花费,足足是步兵的几十倍!
所以,即使是周亚夫,也只敢对刘彻提出每年新练五千骑兵的计划。
再多,不是战马数量跟不上,就是财政跟不上了。
但看完今天的阅兵后,刘彻知道,时不待我。
骑兵的编练计划必须加速!
马场要扩建,要有更多的战马存栏,更多的骑兵编制。
但这些,都需要海量的资源和金钱,以及无数的人力物力。
“回去后,看来朕得召集一次御前骑兵会议来讨论骑兵的加速编练问题了……”刘彻心中想着。
无论如何,最迟的十五年后,汉室必须拥有一支规模达到三十万,拥有存栏战马数量一百万匹的骑兵。
没有这个规模,就无法保证对匈奴战争的速胜。
战事一旦拖延,无论是刘彻还是老天,恐怕都没法保证,草原不会变成一个泥潭。
匈奴帝国的韧性与难缠,是史上所有草原游牧民族之最!
第518章 法统
阅兵已毕,刘彻于是在雍县行宫沐浴更衣,焚香斋戒三日。
然后,才在五帝庙太宰、太祝等庙官的恭请,移驾前往五帝庙拜祭。
说是五帝庙,但其实不是一座庙。
而是五座分立各处的神庙,庙址分布在雍县的四方。
而雍县是赫赫有名的诸神殿堂。
仅以资料记载,在故秦之时,雍县境内,既有大小神庙百余座,神祠数十。
这些神包括了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二十八星宿以及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等天庭神明。
当然还有类似杜主一类的死后成神的历史人物的神祠。
在故秦之时,这些神庙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紧紧的围绕着东南西北四座主神殿,即白、青、赤、黄四位天帝的神庙。
象征四位天帝代表泰一神,管理宇宙四方过去未来。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认为自己的王朝,应当是水德,于是,推崇白帝,色尚黑,数用六,音上大吕。
到了汉室,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太祖高皇帝斩白蛇起义的故事,大众耳熟能详。
若以常理来论,按照五德终始说,水德之后当是火德,汉当为赤帝所属意的政权。
可惜……
刘邦是个大老粗,也没什么文化,更不懂什么五德终始,阴阳轮回。
这个起于草莽的开国皇帝,干过无数逗比的事情。
譬如把儒生的冠帽拿来当尿壶,赤裸裸的跟自己老爹炫耀:始大人以为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这些都只是小儿科。
这位草莽天子,某次路过雍县,参观了一下雍县的神庙,就比较好奇:秦怎么只有四位天帝的神祠?朕记得有五位的啊!
下面的人哪里知道秦代四帝庙的历史沿革,自然答不出来。
这一答不出来,刘邦的逗比本性就开始发作了。
他大手一挥,王八之气一散,就在雍县增加一位帝君的神祠。
这位帝君,就是现在汉室所崇拜的黑帝。
而且,神职与秦代所崇拜的白帝少皞之神起了严重冲突。
怎么办?
当然是凉拌了!
在这个天最大,皇帝老二的时代,别说是区区一个五德终始,阴阳轮回了,就是物理规则,天地星辰的运转,宇宙的大小,都得按着皇帝的意思来。
于是,刘邦所立的黑帝鸠占鹊巢,抢了白帝少皞的饭碗。
这要是神话世界,估计就是一场天崩地裂的神陨之变了。
但是,刘邦干的这个逗比事情,作为子孙,尤其是有文化的子孙,其实是很尴尬的。
但没办法,祖宗就是祖宗,只能想办法,帮着擦屁股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前进,这屁股是越来越不好擦了!
谁叫刘邦当年干的这事情,太过于想当然,漏洞太多,在法理和逻辑上根本站不住脚。
想着这事情,刘彻也是叹息了一声。
历史上小猪就是不想再这么擦屁股和稀泥了,于是干脆掀桌子,借高帝斩白蛇故事,将汉室的王朝属性改为火德。
这其实也算是与刘邦一样的耍无赖行径。
因为,周室的法统,就是火德啊!
这五行轮回的第一次轮回还没结束呢,直接就跳到第二次轮回的末位,小猪也真是没节操。
刘彻的节操,虽然比小猪还少一些。
但是,他并不想那么玩。
这是因为……
不管是小猪后来改变汉室的王朝属性,还是现在社会上的一群鼓吹汉应该是土德或者火德的人。
他们的目的,统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江山变色!
在刘彻看来,不管刘邦当年的这个行为到底有多逗比。
但是,将汉室定为水德,这一点事没错的。
而法统是一切的源头,律法的核心。
一旦改变法统,江山变色,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刘彻可不想,自己治下的这个帝国,变成地主的乐园,权贵阶级狂欢的天堂。
作为穿越者,作为皇帝,刘彻天然的就对一切官僚地主,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对于所谓的乡贤、君子,更是嗤之以鼻。
他深知,一旦被地主官僚控制了局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
当刘彻领着群臣,径直走进位于雍县北方的黑帝庙时,他昂首挺胸,一脸崇慕之色。
就算这黑帝庙立的逗比,在逻辑和传统上站不住脚,那又怎样?
我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尔等渣渣,统统给朕闭嘴!
抬起头,刘彻看向那尊鎏金的黑帝法身,微微躬身一拜。
庙中的太宰官,立刻就带着庙中的下人,牵来一头马驹。
秦汉之际,祭祀神明,依然有些上古遗风,用的全是活物,来做祭品,是为血食。
而祭祀五帝,按照传统,全部是以马驹为祭品。
直到昭宣之后,才改为以木马祭祀。
那匹小马驹很快就被太宰杀了,血流到祭坛之中,香火萦绕,祭祀礼开始。
秦代时,五帝庙,主祭白帝,其他三帝,君王并不亲至,而是委派大臣前往,汉室也一样,只主祭黑帝,其他四帝派大臣前往。
而秦王祭祀白帝,身穿白色上衣,而汉室祭祀黑帝,皇帝以黑色冠冕相见。
但两个王朝的国体是相同的,就连祭文祝词,都几乎无二……
直到结束,整个祭祀过程都很正常,即未出现什么神迹,也没什么祥瑞。
这让随行的几位列侯,有些诧异,肚子里本来打好的腹稿,生生的咽了回去。
刘彻扫了一眼那些有异状的贵族大臣,嘴角露出微笑。
祥瑞作弊这种事情,刘彻今后,不到关键时刻,不愿意再玩了。
连西方人都知道,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作为自古以来的世俗政权,刘彻可不想把汉室搞成一个神神叨叨的国家。
而且,祥瑞那种事情,只适合在弱势的刷声望。
大权在握的时候,祥瑞也好,灾厄也罢,反而不是很重要了。
至于封禅什么的,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刘彻更是半分兴致也没有。
有那个钱,都够再养一两万骑兵了!
第519章 惊喜
从雍县回归长安,刘彻就迎来了接二连三的‘惊喜’。
第一个‘惊喜’是:义纵率领的朝鲜东夷使团,已经抵达萧关,即将回到长安。
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御前。
这在古代中国,无论如何都是武将了不得的大功。
哪怕是如义纵一般,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武装游戏,这灭国之功也是实打实的。
刘彻将群臣召集,讨论封赏。
汉室最重军功,甚至可以说在汉室,军功就是一切。
更何况,义纵还是刘彻的小舅子,大臣中没有煞笔,天子一召集,大家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所以,义纵以及羽林卫的封赏,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就被全票通过。
义纵被封为东成候,食邑一千三百户,拜为郎中令。
前者封侯,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食邑一千三百户,也是毛毛雨啦,在汉室的外戚里,义纵的食邑户数应该算是比较少的。
换句话说,即使他没有这个功劳,只要熬个几年,迟早也能封侯。
关键的还是郎中令的任命。
郎中令既是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光禄勋,大约相当于后世天朝的中央警卫团团长,向来都是由皇帝的心腹中的心腹担任。
刘彻即位后,郎中令就一直虚悬,此刻,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而在义纵之后,有功的羽林卫将士,自然也是人人加官进爵,赏赐丰厚。
义纵手下两位表现出色的校尉,更是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一个被任命为北军使者护军
什么叫使者护军?
在汉室,带使字的,都可以自动脑补成钦差大臣,持天子节,坐镇某些关键敏感位置。
而使者护军你可以将之理解成类似后世的监军,政委一类的角色。
主要任务就是奉命监督和督促某支军队。
不过,汉室与后代不同,并不以为宦官作为护军使,而是皇帝从自己身边的侍从亲随之中选择。
譬如历史上巫蛊之乱时,那位著名的《报任安书》的主角任安,彼时担任的就是北军使者护军官一职。
而任安的发迹之路,能很清晰的看到有着皇帝近侍、心腹的影子。
这个职位,说重要,不重要,在上有卫尉,下有各部将军、校尉、都尉、存在的情况下,实际上使者护军官,常常被架空。
毕竟,无论卫尉也好,下面的将军、都尉、校尉也罢,在汉室的南北两军里,都是有背景有后台的,一个皇帝的近侍,就想让指挥得动这帮家伙,也太天真了一些。
但,要说不重要嘛,也是非常重要的。
当年周勃利用俪寄哄走执掌北军的吕禄,进而鼓噪北军反吕,彼时,倘若吕家在北军里有这么一个使者护军在,也不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至少,也能提前有所预警不是?
所以,太宗孝文皇帝执掌大权后,吸取吕氏败亡的教训,在南北两军设置使者护军,以亲信近侍或者心腹将军出任此职,防止南北两军出现独走或者被人蛊惑。
而这些年来,汉室也一直在加强护军使者的权柄。
到今天,护军使者已经拥有诸如便宜行事,持节督抚军营等权柄。
任命一位羽林卫出身的校尉为护军使者,这意味着刘彻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明确了要将南北两军牢牢控制的态度。
而这位校尉,却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义纵一同在河东做‘剽’这种绿林好汉的张次公。
而另一位校尉王永,也因为军功,被拜为未央宫司马门卫尉。
司马门是未央宫进出的关键,除了皇帝外,其他宦官、大臣乃至于外戚,唯一能合法进出的通道。
拜其为司马门卫尉,实际上正是刘彻要强化宫禁安保工作的态度。
其他羽林卫出征将校,也各自被提拔为南北两军中的中上层军官。
这种掺沙子的策略,自然是瞒不过人,也不需要瞒人。
通过这一系列的举措,刘彻得以从各个方面完全掌握南北两军,真正做到了如臂指使。
除此之外,刘彻并没有义纵卸任羽林卫都尉以及驸马都尉的官职,依旧由义纵来执掌羽林卫,同时将羽林卫的规模提高到三千人。
使之从一支皇帝宿卫,变成一支正规野战军。
而攻朝的另外一支部队楼船将军徐悍率领的远征舰队,同样也得到了大量封赏。
徐悍益封两千三百户,总食邑户数达到将近五千户,成为汉室列侯阶级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而他部下,也有三人封侯。
同时,刘彻正式策命徐悍为楼船将军,明确其可指挥‘天下郡国大小楼船、艨艟’并总督‘江河湖海大小事务,举缉盗匪,输转粮草等一应事务’。
这大概算是中国历史,第一次出现了独立于陆军之外的新兵种。
新生的楼船将军衙门,一下子就为汉室贡献了数百个全新的公职工作岗位。
楼船将军衙门成立后,徐悍干的第一件事情,就伸手朝朝廷要军费。
徐悍的理由冠冕堂皇,而且几乎无懈可击。
徐悍在奏疏中说,他这次远征朝鲜,泛海而击,朝鲜君臣几乎无所反应。
而汉室海岸线远长于朝鲜,若有朝一日,有敌自海上来,那该怎么办?
所以,海防非常重要。
另外江河湖泊之中,也是盗匪丛生之所,只有有了足够多的舰船,才能保证江河湖泊航道安全。
另外,徐悍还提出,江南赋税粮帛物资,可以走海路运输到燕蓟地区,经由燕蓟,输转长城以及北方,在效率上和损耗上来说,海运比河运、陆运要安全、快捷得多!
若别人这么说,朝臣会以为此人是异想天开,胡言乱语。
但徐悍如此说,有图有真相。
他列举了远征舰队从齐地起航直到朝鲜沿海的过程,以及几次从海路输送补给的经历。
更关键的是,他拿出了完整的海图。
足足数百副,详细到了将齐-辽东沿海地区所以暗礁、海域风浪情况都逐一描述的详细海图。
有了这些海图,徐悍证明,海路运输并非是异想天开,而是可行之事。
而通过海路运输,南方的粮税,抵达北方的燕蓟港口,只需要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而且还不需要征发大量民壮运输,更能减轻损耗。
在如此多的证据支持下,加上刘彻有意偏袒。
最终楼船将军衙门得到了一万万一千万钱的军费,同时还得了三千万钱的造舰费用。
只是,刘彻否决了徐悍想要继续建造大型楼船的提议。
这笔造舰费用将全部用来建造在江河巡逻的小型舰船。
而原本远征舰队的楼船,则有一半将会进入船坞,接受改造,改造后它们将变成运输船,承担运输江南物资到北方的任务。
楼船将军衙门未来的主要的职责,也将是负责粮税转运、清剿内河水匪等治安保障任务。
远洋舰队,刘彻确实想打造。
但现在,技术和时机都不成熟。
而第二个惊喜,则是来自随同义纵一同抵达长安的沧海君南宫信以及真番王刘忠汉,萁子朝鲜的后裔建立的马韩国国王等人。
本来,这些个人口不过二三十万,甚至只要几万人的小国,在汉室面前,不过是蝼蚁罢了。
但这些家伙却扭扭捏捏的像刘彻提出,他们国境内的野人有点多。
希望王师能帮忙料理一下!
刘彻一听,几乎是忍不住想要大笑!
野人?
义纵跟徐悍去打了一趟朝鲜,刘彻也当然知道了,在朝鲜半岛上的野人,指的是那些人。
嗯,就是那些躲在山沟沟里面的原始部落。
这些部落,大都停留在原始氏族社会时代。
一般多则数千,少则几十上百。
当然也有类似沃沮这样已经初步步入原始部落联盟时代的部族。
无论是以前的萁子朝鲜政权,还是后来的卫氏政权,对这些原始部落,都是无比头疼。
派军队去征服吧?
这些家伙往原始森林一躲,你找都找不到,更别说抓了。
而且,这些部落长期与天斗,与人斗,甚至不乏有食人族,打他们虽然很少失败,但一旦失败,就是全军覆灭……
要不打他们吧,这些家伙就到处骚扰居住在朝鲜半岛上的村庄以及城镇。
对原始部族来说,不管用什么办法,能得到食物的永远是好办法。
而朝鲜以及辽东辽西等地多山,大兴安岭,小兴安岭的崇山峻岭之中,有的是供这些原始氏族生存和躲藏的空间。
别说是现在朝鲜半岛上的濊人、真番、马韩等小国了。
就是后来历史上强盛一时的女真人甚至建奴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女真与建奴崛起之前,都是受够了那些躲在深山老林的亲戚和远方表亲的折磨。
但这对汉室来说,却并非什么太难的问题。
刘彻一口就答应了这些‘忠臣’的诉求,命令辽东辽西以及驻朝鲜的汉军,协同各国军队,对朝鲜半岛来一次拉网式的清剿。
无论是宋代的生番女直部落还是建奴时期的生番建州,在这两者强盛后,都成了对方的奴隶和打手。
刘彻就不相信了,一帮连武器都是石头木头骨头的原始部落,能奈何得了全副武装,使用铁器得汉军。
特别是刘彻还命令,从燕国抽调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部队前往协助的情况下。
两条腿跑的再厉害,能快得过装备了马蹄铁的骑兵?
而这些原始部族,对刘彻来说,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汉室总人口,只有四千多万。
这四千多万是包括了老人孩子妇女军人官员奴仆婢女宦官皇帝。
而汉室未来,不管是开矿也好,水力建设也罢,都离不开劳工。
尤其是开矿、冶铁,这些工作都是极度危险,动不动就要死一户口本的。
秦朝为什么灭亡?
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点,过度的透支国力,尤其是过度的征发民壮,是绝对跑不了的。
若能从朝鲜半岛上抓个十万八万的青壮回来,刘彻也就不需要为了矿工和冶铁工发愁了。
赘婿和刑徒虽然没有人权,但总归也是汉室的国民,总归也能给国家纳税不是?
而且要是赘婿和刑徒死光光了,难得要逼着农民去开矿不成?
而现在的技术,再发展一百年,刘彻估计,开矿也是一个要拿人命去填的工作。
既然汉人不能死,那就只能麻烦夷狄们去死了。
反正,在中国目前传统的价值观中,夷狄跟两只脚走路的牲口差不多。
就是死一百万,一千万在矿山里,都不会让汉室舆论有什么负疚感。
更妙的是,这个时代的矿山,是非常危险,死亡率及其恐怖的。
换句话说,未来,就算抓了大批的猴子三哥回来挖矿,也不用担心几百上千后,中国被人鸠占鹊巢。
只要把所有运回来的奴隶,全部消化在矿山隧道中,高台炼钢炉就可以了。
这确实很残忍,也很没有人道。
但这却是汉文明想要凌驾于全球之上的必经之路。
正如后世的西方文明,是建立在非洲、美洲、亚洲各族的灾难和苦难之上一样。
一个国家想要强盛,就必须剥削其他国家和民族。
“东北和朝鲜的原始部族,也未必够目前汉室所需……”刘彻心里想着。
原始部落,再抓能抓多少?撑死了十万?
抓完了怎么办?
刘彻不由得忧心忡忡。
好在这个世界足够大,抓完朝鲜半岛上的,可以去中南半岛什么的地方抓。
而这第三个惊喜,则让满朝文武,都奔走相告,人人弹冠而庆。
元德二年十一月十一,义夫人为天子诞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国家有后!
对大臣贵族们来说,什么帅师伐国什么开疆拓土,什么万国来朝,都比不上皇帝有后重要!
而且是带把的后代!
虽然义夫人不是皇后,生下的也未必是太子。
但天子有没有儿子,跟有没有太子,那是两码事。
有儿子,没太子,大家都不会在乎,毕竟太子总会有,无非就是缺乏一个能提前押注的对象而已。
但没有儿子,这个事情可就大条了!
这可是关系到家族未来,国家兴衰的大事!
历史上小猪一直没有生下儿子。
结果朝野人心惶惶,连小猪的舅舅田蚡都跟刘安眉来眼去,朝中文武百官,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打着小九九。
在汉室,毫不客气的说,有儿子的皇帝,才算一个完整的皇帝!
皇帝要是没有继承人,别说臣子了,自己心里都要打鼓。
所以,前世小猪在刘据出生后的激动就可想而知了。
刘据几乎是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还有大赦天下,赏赐臣民的诏书。
刘彻如今,到没有小猪那样激动到手足无措的地步。
但也高兴的几乎要跳舞。
他蹲在地上,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小可爱,心中有着无限的疼爱与爱惜。
照道理说,他前世也有七八个子女,不该如此激动。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如此。
他就如同个孩子一般,在两个小家伙脸上,左亲亲,右捏捏。
便是殿中的宦官见了,也忍不住低头,死死的憋住笑声。
兴奋过后,刘彻冷静下来,他深知,这份父爱与情感,从今以后,怕是要深深埋起来才行了。
自古宫闱的危险,远超人们想象。
尤其是,当今皇后的老妈是馆陶。
刘彻知道,他要是对这双儿女表现的太过溺爱,天知道馆陶要是发疯,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老刘家的节操,就是刘彻自己都没把握,更何况其他人?
历史上的刘家,出过人彘这样的惨剧,也出过父子相残的悲剧,更出过皇帝亲手掐死自己唯一骨肉的脑残。
毫不夸张的说,刘氏家族,是一个疯子与天才的混合体。
躺在榻上,还在虚弱中的义婼许是感觉到了刘彻的异样,于是挣扎着道:“陛下,还请陛下为皇子公主赐名……”
望着义婼的眼睛,刘彻也流露出些温柔的神色。
他走过去,握住义婼的手,温柔的道:“皇子……就叫病已罢……”
病已这个名字,在民间是很多寻常人家的孩子的乳名甚至大名。
义婼来自民间,自然知晓病已之名在民间泛滥成什么样了。
但她是个聪明人,并不失望,反是微笑道:“病已,病已,无病无灾,甚好,甚好……”
但义婼怎知,病已这个名字本身就寄托了刘彻对自己的这个长子的无限希望。
历史上,汉室中后期最有名的君王,中宗宣帝刘询没当皇帝前,就是名为刘病已。
“那公主呢?”义婼满怀希望的看着刘彻。
刘彻微微一笑,儿子他要保护,不能做的太过,甚至还要欲盖弥彰,但女儿就不需要了。
自古以来,女儿就要富养。
刘彻微微沉思,然后道:“就叫她桃桃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希望她长大后能漂漂亮亮,永远开开心心……”
“谢陛下……”义婼顿时大喜。
刘彻握住义婼的手,抚开她额前的发丝,温柔的道:“就是辛苦爱妃了……”
“臣妾不苦,有陛下恩宠,臣妾这辈子都值了,更何况还能为陛下诞下皇子公主,这是臣妾之福!”义婼依偎到刘彻怀里道。
刘彻拍拍她的肩膀,道:“爱妃好好休息吧,朕先去东宫一趟……”
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第520章 夺嫡与投资
戚里,刚刚落成的东成候府邸之中。
新上位的东成候郎中令义纵坐在主位,意气风发,执着绶带的手指都有些因兴奋而颤抖。
自家阿姐为天子诞下一双儿女,且母子平安。
这对义纵,不啻是一针强劲的兴奋剂。
在汉室,夺嫡之争,向来是从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就已经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而过去的历史也证明了,只要有一位皇子,能抢先入主东宫,后来者想要将之拉下马,就要花费十倍乃至于百倍的气力,都未必能够成功。
尤其是,在汉室历史上,还没有一位太子,被人从储君之位上拉下马。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义纵自己无意为其外甥铺路,身边的战友和属下,也会拼命怂恿义纵为此而努力。
更何况,义纵本人,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野望?
这从今日聚会的来客,就能看出来了。
在坐的,基本全是义纵的死党羽翼,羽林卫中队率以上军官,更是悉数在列。
另外,义纵这次率军前去讨伐朝鲜的路上,也很是收拢了一些燕蓟辽东等地的人才。
如今,虽然有着考举,但考举出去的士子,却要从四百石的基层官吏做起。
地方上的豪强家族的子弟,却对考举之路,犹豫不决。
这很容易理解。
这帮老爷,想做的是大官。
最起码也是一上来,就能发号施令,决断一县事务的千石官员。
廧夫、游缴甚至衙役这种要直接与农民打交道,甚至每岁税收时忙的跟狗一样的刀笔吏,许多豪强子弟,自侍身份,不愿意污了自己手脚。
考举之路,对他们来说,还不如花钱走赀官之路,赀官虽然说出去难听了一些,比不上举荐和征辟那样高大上,但至少一出仕也是天子近侍,朝廷心腹。
所以,义纵此去朝鲜,还是有不少豪强子弟投奔到幕下,担任幕僚、食客一类的角色。
这也是目前汉室的常态。
三公九卿,基本上人人都养着些类似身份的门人,食客。
就是以清廉、刚正闻名的丞相周亚夫,也是如此。
“主上,夫人为陛下诞下神圣,臣以为,主上当未雨绸缪,早作打算……”一位在辽东投奔义纵的幕僚,一开口就劝谏起来:“如今,长秋宫年幼,而宫中诸美人、夫人乃至于少使,皆无所孕,主上可广结恩义,联络朝臣,共举大事,如太宗立先帝故事……”
义纵听了,也是颇为意动。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国至长安,继承大统。
当时,当年代王王后所生诸子皆夭,而太皇太后也还未入主长秋宫,但在群臣的共推下,太宗孝文皇帝还是立了先帝为储,随后太皇太后母以子贵,入主长秋宫。
如今的局势,与当年,很是相似。
当今天子只得一子一女。
不趁着天子只有一子的时候,趁热打铁,将外甥扶上储君之位,难道要等着其他美人、夫人所产之子尽皆出生,再去竞争?
老刘家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加善忘。
就是名声最好的太宗孝文皇帝,在女人这个事情上面,也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
今上虽然看上去,似乎比起老刘家前几代都更加讲情义。
可义纵,却不敢将赌注押在皇帝会顾念情分之上。
就算皇帝真的顾念情分,但情分这种事情,用一次就少一次。
用光了怎么办?
义纵觉得,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阿姐考虑。
趁着如今得机会,为外甥争上一争。
义纵,当然清楚,在如今局势下,自己那位刚出世的外甥,是不可能真的就能坐上储君之位的。
东宫太皇太后是不会同意的。
但,不争上一争,天下人岂非会以为皇长子已经自动退出了储君争夺战?
只有争了以后,朝臣和大臣贵族,才会知道,皇长子的志向。
只是……
义纵看了看那个幕僚,犹豫着道:“子清啊,皇长子殿下,尚未立储,以后休得再提神圣之事……”
汉室,只有皇帝和太子,才可称为神圣。
其他皇子,只能称为殿下。
义纵虽然年轻,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面,他还是很理智的。
但他这一表态,却等于告诉部下与幕僚们,他确实有意为皇长子竞争储君之位。
自古以来,飞黄腾达的最快捷径,除了从龙之外,就是定策了。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毕竟,大家就算再怎么热情,这个事情,义纵若是自己不愿意参与,也是一场空不是?
于是大家纷纷畅所欲言,各献其策。
有人主张联络朝臣,上书请立,有人觉得应该先收买宫中贵人,联络消息,发动舆论,壮大声势。
“都尉,末将以为,此事还需慎重……”当然也有冷静的,张次公,就是其中之一,他起身拜道:“当今之事,关键在于,陛下怎么看……若陛下有意,都尉如此行事,自然不无不可,但若圣意不愿,那都尉如此作为,岂非陷夫人、殿下、都尉于险境?”
“末将以为,都尉不妨镇之以静,等待圣意……”
义纵听了,浑身都出了身冷汗。
确实如此。
今上的为人,素来极有主见。
决定的事情,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而且,今上睚眦必报的性格,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卫氏朝鲜的王子,不过是在朝觐时,被发左袵,以蛮夷自居,就恶了陛下,结果,一年多一点,卫氏国灭族亡。
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人能在恶了今上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义纵,可不想因为此事,招致天子恶感甚至不喜。
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倘若他身为皇长子的唯一外戚,没有有所动作,势必将让朝臣以为,皇长子一家,只愿享清贵之福,那就糟了!
历来,储君之位的争夺,即是需要皇子们各自的努力,也离不开朝野贵族的支持。
义纵可是记得清楚,今上坐镇太子宫时,表面上看着好像是孤家寡人,只能宅在思贤苑与太子宫。
但实则,在朝中文有袁盎,武有周亚夫、窦婴,更与馆陶交好,根深蒂固,因此无人能撼动今上的储位。
而这些关系,在今上还是皇次子时,就已经巩固。
若非如此,先帝十子,岂能全部败下阵去?
一时间,义纵真是纠结无比。
“或许,吾当去请教丞相?”义纵心里琢磨着,但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当年,萧何都需要自污,才能保全自己性命与地位。
何况如今?
丞相若是参与夺嫡之事,恐怕未央宫立刻就要地震!
该怎么办呢?
义纵正踌躇之时,忽然,门房来报:“主上,门外有太仆袁公拜帖!”
“丝公来了?”义纵脸上不由得露出狂喜之色。
袁盎袁丝的能量就是丞相周亚夫也要甘拜下风。
这位当朝太仆,外号知己遍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列侯至交,封疆好友。
就连东宫太皇太后那里,袁盎便是布衣,也能来去自如。
义纵自认自己与这位太仆,并无深交。
此公选了这个时候递拜帖,所为何事?
义纵心中踌躇着,但嘴上却立刻道:“打开中门,快请丝公入内……”
他又对自己的战友、幕僚们拱手道:“诸君,请与吾一道去迎丝公……”
众人自然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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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盎,端坐在自己的马车之中,老神在在的望着东成候府邸的门槛。
他一生都在押注,一生都在结好未来的巨头。
除晁错实在与他理念不合,矛盾重重外,如今朝堂上,十个朝臣,起码有八位与他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
宫廷的贵人与宫外的外戚,他更是早早的就结好。
大家都说,袁丝知己遍海内,人缘天下无双。
但只有袁盎自家知道自家的苦楚。
他朋友确实很多。
但这些朋友,锦上添花,人人愿意,雪中送炭,却是一个也无。
他们或许会看在袁丝这两个字上,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高抬贵手或者予以声援。
但真要碰上大事,能保持中立,就已经是很给他袁丝面子了!
前两年,他被晁错一竿子打落云端之下。
除了故安候外,谁为他说过半句话了?
就连周亚夫都是一言不发。
所以,从那时起,袁盎就明白了,他得有一个足够粗得大腿来依靠。
支持刘彻,就是这样的心理下不自觉做出的选择。
可惜……
这位坊间传闻的‘太宗孝文皇帝指定之隔代继承人’,确实不愧他太宗子孙的头衔,一上台,就吃干抹净,拍拍屁股不认人了。
对他的定策之功和辅佐之功,虽然也论功行赏,升为太仆,各种事情上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但是,与袁盎想要的东西,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甚至,死对头晁错,依然稳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晁错只要还活跃在政坛上,袁盎就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没有保障。
他很清楚,假如晁错有朝一日失势,他会怎么料理对方。
晁错绝非善男信女。
有朝一日,他要是被晁错抓到了马脚,袁盎很清楚,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袁盎更清楚,他身上的痛脚和黑材料,与他的朋友一样多。
旁的不说,当年他担任吴相的那几年,黑材料就多的能塞满一间屋子。
虽然,那些事情,很多都是得到了太宗孝文皇帝默许后干的。
但,刘氏向来有制度,连诏书倘若没有归档,就一律定为伪诏,持诏人处死,更何况连一个文字证据都没有的那些破事。
所以,袁盎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位足够强大强势的盟友来保护自己。
而义氏,是目前袁盎所能选择的最好的下注对象。
义氏外戚,此刻正是方兴未艾之时,整个义家,统共就两个人。
一个东成候,一个义夫人。
人丁单薄的外戚,很难在政坛有太大的发挥。
当相对的,天家最喜欢用这样根基浅薄,难以坐大的外戚家族。
而且,义夫人刚刚为天子生下一双儿女。
在不是母以子贵,就是子以母贵的汉室宫廷,长子是一张非常漂亮的先手牌。
先帝时,如今的中山王刘荣就差一点,就能被立为太子。
且,东宫两位太后,以袁盎所知,对于长孙,可谓是期盼已久了。
皇后陈氏,固然与太皇太后亲爱,但是,袁盎更知道,太皇太后的宠爱,是可能会转移到新出生的皇长子身上。
东宫另一位薄太后,就更不用说了。
以袁盎所知,薄太后在听闻皇长子诞生的消息后,喜不自胜,立刻就去高庙贺喜。
薄太后地位现在是不如太皇太后,但以后呢?
谁知道呢?
即使只是薄太后的支持,新生的皇长子,在出生的那刻,其实就已经领跑了。
有着如此多的优势,袁盎觉得,今日此行,或许将成为他者一辈子最成功的投资!
…………………………………………
东成候侯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几位下人出了门房,恭立两侧,躬身拜道:“丝公,我家主上有请!”
袁盎听了,微微一笑,抬脚走下马车。
迎面,袁盎就见到了一位年轻的贵族,身着朝服,向他走来。
袁盎自然认得对方,就是如今新一代外戚中炙手可热的郎中令,驸马都尉义纵。
他一个健步向前,拱手作揖道:“鄙人冒昧打搅,万望君侯,不要见怪!”
“丝公说的那里话?”义纵哈哈一笑,作揖回礼,拱手道:“还请丝公入内详谈!”
袁盎抬头看了看,见着义纵身边簇拥的将校,心里也是微微点头。
义纵崛起太快,身边能用之人太少,这是弊端,但也是他的优势。
所有身边之人,俱是亲自提拔、考察的亲信,才干暂且不说,内部的凝聚力,应当是很强的。
这样的人,只要中途没有如同薄昭一样陨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跟着义纵进了内室,袁盎也不客气,径直坐上客席。
以身份来说,袁盎身为太仆,与义纵同属九卿,地位对等,这样是无可厚非的。
“鄙人先要恭喜君侯,帅师伐国,开疆拓土,千百年后,青史之上,君侯之名必然可见!”袁盎坐下来后先是贺喜着。
好话谁都爱听,义纵也不例外,而且年轻人,很少有太深的城府,几乎都是喜形于色。
更何况,还是袁盎这样当世名臣,天下公认的贤才?
但义纵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二,就听袁盎道:“可惜,鄙人担忧,君侯恐怕要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义纵脸色顿时大变。
他就算是个文盲,也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义纵的脸上,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了。
毕竟,换了谁,被人说要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都不会痛快。
“敢情丝公指教……”义纵强忍不快,拱手道。
袁盎见了在心里暗笑几声。
这也是他的优势。
别人若是在义纵这样的年轻外戚面前,如此这般,恐怕哪怕说的再有道理,主人也要发怒,甚至赶人。
但袁盎从不担心这一点。
他的名望摆在哪里,哪怕是天子,也要听他把话说完,才会考虑其他。
袁盎抚着胡须,微笑道:“君侯可知,如今君侯之姐为陛下诞下皇子,此事固然可喜,但在某些人眼里,君侯恐怕就要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了,且君侯之兴,何其速也,朝野嫉妒甚至嫉恨者,何其多也?此辈成事不足败事绰绰有余,以鄙人之见,君侯此刻,如坐一干柴之上,只需要一点火星,恐怕,就是祸及性命!”
袁盎自然没有撒谎。
在政坛上,政敌的种类,多如牛毛。
有些人,不需要你去得罪,甚至可能与你都没有见面过,但他就是恨你,你是没有办法的。
而且,馆陶长公主的势力,何其大也?
在宫中人脉何其多也!
毫不夸张的说,馆陶要是发疯了,一个义纵,说杀就杀了!
义纵自也知道。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外甥出生,他就算是什么事情都不干,馆陶也一定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朝野妒恨他的人,也不会因此而放过他。
义纵在政坛上时间虽短,但也明白。
放弃作为,无异于束手就擒,引颈待戮。
当年赵隐王,放弃所有,最后结局如何?戚夫人苦苦哀求,又是个什么下场。
这些故事告诉义纵,夺嫡之战,不是说不争就不争的。
陷入这个漩涡之中,想脱身,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他那位外甥,若是晚几年出生,他或许还能有退路,但既然身为长子,就不得不战了!
义纵起身,整理一下冠帽,对着袁盎深深一拜,道:“请丝公救我!”
袁盎在心中点点头,但脸上却是露出惊讶的神色,一个快步上前,扶着义纵,道:“君侯如此大礼,鄙人可受不起!”
义纵却是一副坚决的模样,坚持拜道:“丝公名动天下,三朝元老,素为我所敬仰,如今,我义氏身陷泥潭,天下非丝公不可解厄,请丝公救我!”
袁盎叹了口气,心里头却是非常满意。
义纵的聪慧与敏锐,足够支撑他未来走的更高更远了。
这样,他的投资,就显得更有价值。
“既然君侯如此厚爱,那鄙人就献丑了……”袁盎躬身一礼,在义纵耳边轻声道:“以鄙人之浅见,君侯当如此如此……”
义纵听着,脸上一时凝重,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一时犹豫。
但最终,义纵思虑片刻后,对着袁盎深深一拜:“丝公大恩,无以为报,来日,纵必结草衔环,以报丝公今日解厄之恩!”
第521章 邺邑公主
长乐宫,太皇太后寝宫,永寿殿。
已知世界权势最高的女性,大汉太皇太后窦氏安静的躺在榻上,周遭,几位贴身侍女,轻轻的为她捶打着身体,按摩着四肢。
大汉太长公主馆陶刘嫖则跪在窦太后的塌下,哭哭啼啼的诉说着:“母后啊,您一定要给儿臣和阿娇做主啊……”
皇帝有后,对汉室其他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但唯独对刘嫖不是。
作为刘氏的一份子,刘嫖太清楚,刘家的男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她的父皇太宗皇帝,她的弟弟仁宗皇帝,都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标准的推土机。
现在的皇帝侄子,虽然看上去是挺乖巧的,对阿娇和她这个姑姑也很敬重,对阿娇也确实是非常疼爱。
但皇帝的疼爱?这是什么?
刘嫖又不是没见过那些被太宗、仁宗起初百般疼爱,其后弃之如蔽的女人。
趟在榻上的窦太后却漫不经心的对刘嫖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皇帝有子,汉家有后,这是好事情……”
但刘嫖却是不依不饶,扯着自己母亲的袖子,抽泣着道:“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阿娇如今,别说是怀上了,皇帝连与阿娇都没同房,如今,皇帝有了儿子,万一要是立其为储,阿娇怎么办啊?”
自古以来天家的传统,不是母以子贵,就是子以母贵。
简单的来说,皇后生下的长子,那天然就是储君,而储君的母亲,则一定会被立后。
这是纲理伦常,也是普世价值。
虽然,那位义夫人的儿子,以目前来看,是绝对没可能被立储的。
但,万一呢?
更何况,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管那位义夫人生下的皇子,会是个什么地位。
刘嫖相信,自己来哭一哭,闹一闹,总是有好处的。
窦太后却是叹了口气,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坐起来,对着刘嫖,严肃的道:“馆陶啊,别闹了,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方才,皇帝来过了,皇长子被赐名病已,公主取名桃桃……”窦太后摇着头道:“就是哀家,也觉着皇帝有些太过了呢……那位义夫人,挺委屈的……”
刘嫖闻言,顿时愣住了,哭也不哭了,眼泪也没了。
病已这个名字,在如今的汉室,就跟后世的小明、小芳一样,是民间普及率最高的名字之一。
给一位皇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既是天子希望这个儿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在另外一个方面,未尝没有表明,皇帝不希望此子承担太过重大的责任吗?
窦太后眼睛虽然瞎了,但听力却是越来越灵敏。
听着馆陶的声音,她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还真是不给她省心呢!
“馆陶啊……”窦太后拉着刘嫖的手,让她坐下来,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哀家说你,便是皇帝没有给皇长子取这个名字,你也不该这么鲁莽,风风火火的……”
“你怕什么呢?阿娇是皇后,是长秋宫之主,是哀家册封,群臣认可的,宫里头的夫人、美人,生的儿子再多,再好,能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子?”
刘氏立国凡五十九年,未有废后,未有废储。
这几十年下来,此事渐渐已经成为了传统。
惯性之大,远超想象!
先帝时,薄氏无后,先帝尚且要顾念这个传统的力量,不敢轻言废黩。
至于窦太后自己更是这个传统的受益人。
当年,在太宗晚年之时,她的眼睛就已经出问题了,后元元年后,更是几乎失明。
而彼时宫中,可谓美人云集,然而,她这个瞎眼的皇后,却还是笑到了最后。
因此,在窦太后看来,问题的关键不是其他妃子生了多少子女,而是皇后,有没有子女。
只要陈阿娇有个一子半女,她就能将那个亲嫡孙扶上储位!
说到底,窦太后觉得,还是自己平日里太娇惯,太纵容这个女儿了。
以至于她到了今天这样恃宠而骄的地步!
皇帝有女人,有很多女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当年吕后的亲外孙女宣平皇后给惠帝为后时,惠帝后宫,也是三宫六院齐全,甚至惠帝都没碰过宣平皇后一根手指头。
吕后与鲁元公主可曾干过什么出格之事?
又如她当皇后时,年老色衰,太宗皇帝追逐那些更年轻更漂亮的妃子。
甚至一度梁怀王刘揖对先帝的储君之位,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她干过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
甚至,还主动放低身架,向那些得宠的妃子结好,至少表面上如此。
想着这些,窦太后就叹着气道:“哀家现在还活着,馆陶你自可以如此放纵,可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了,你怎么办?先帝时粟姬的前车之鉴,馆陶你要记住啊!”
听着这明显带着警告和不满意味的话语,馆陶连忙跪下来,道:“母后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母后定然常享千秋,长命百岁的!”
刘嫖当然清楚,自己的母亲,轻易不动怒,一动怒,那就是雷霆之怒。
再说,皇帝都在母亲这里暗示了不会立那个义夫人之子,她若还不懂得见好就收,那就太蠢了些。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张笑脸,撒娇道:“儿臣方才说的都是胡话,万请母后不要放在心上……”
“将来阿娇生了皇嫡子,还要抱来在母后膝下承膝呢!”
窦太后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刘嫖,她看不清刘嫖的神色和模样,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摇了摇头,窦太后叹息了一声:“但愿吧……”
对这个女儿,她实在有些失望。
她说了如此多,本以为对方能知道明白她的意思了。
可谁成想……
“但愿将来阿娇能比她母亲聪明……”窦太后心里想着。
在这宫廷之中的女人,只有足够聪明,才能笑到最后。
………………………………………………………………
与此同时,未央宫,温室殿之中。
薄太后抱着刚刚出生一天多的小公主,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桃桃,哀家的乖桃桃……”薄太后在小公主的小脸上又亲又摸,怜爱无比。
她这一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
她曾经朝思暮想,想着想要有一个孩子。
但,这个梦最终被证明,只是做梦。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如今才会如此兴奋,乃至于幸福。
错非,身为太后,而且头顶上还有一位太皇太后,薄太后,此时真是恨不得将皇子与公主一并抱在怀中亲昵。
“母后若是喜欢桃桃,以后朕会让人带桃桃常常去看望母后,给母后问安……”刘彻在一边笑着道。
对于薄太后,刘彻的感情越来越复杂,渐渐的也真的将之视为自己的母亲一般了。
见到薄太后喜欢小公主,刘彻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
薄太后听了,满意得不得了。
她这辈子,曾经最大得愿望,就是能抱着一个孩子,看着他长大,无论男女,美丑甚至聪笨。
儿女是没指望了。
但孙女却是可以有。
“皇帝,公主可有敕封?”薄太后忽然问道。
刘彻一愣,汉室从未有过敕封任何刚刚出生皇子公主的先例,一般,都是等待那位皇子或者公主八岁甚至十岁后才会予赦命。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妇幼保健基础太过薄弱。
便是出生天家,夭折率也是高的吓人。
太宗皇帝生前有过十来个儿子,七八个公主,但太宗驾崩时,却只得两子一女送终。
其中,头三个儿子,更是早早夭折。
就连即位后所生的梁怀王刘揖,也因为一场意外,坠马夭折,顺便搭进去了一个未来的丞相候补,被视为萧何、曹参一样人物的贾谊。
所以通常,皇室的册封,会等到皇子或公主至少脱离危险的幼年,能有一定抵抗力才会开始考虑。
不然,前脚册封了,万一后脚夭折了,岂非是把皇帝的脸抽烂了?
说好的受命于天呢?说好的天子呢?
这在此时,可是很严肃的问题。
但,看着薄太后欢喜的模样,刘彻也不好打搅,更不好说出担忧。只能笑着道:“正等着母后来给桃桃策命呢!”
汉室,皇子公主的策命,基本是东宫来实施,当然,皇帝也有决定权,但最终的策命诏书,一定是由东宫太后颁布。
如今,这个权力属于太皇太后窦氏,但,一个公主的策命,作为太后,薄氏还是能决定的,太皇太后也不会在一个公主额问题上与自己的儿媳为难。
薄太后没有什么政治心机,听了刘彻的话,高兴的点点头,然后抱着小公主,慢慢的踱着步,思考着。
过了一会,薄太后才笑着道:“哀家记得,太宗之时,邺县曾贡玉璧、金珠等物,哀家蒙太宗皇帝厚爱,曾赐了一副金珠,听说邺县地方不错,山水皆美,人民安居乐业,皇帝是否如此?”
刘彻点点头。
邺县,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历史上曹操就曾在邺狭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当时的背景是两京残破,且皆不在曹操控制范围。
但也多少说明了,邺县的富庶。
就是如今,邺县也不算什么小地方了。
百余年前,它还是魏国国都呢!
“那就封为邺邑公主罢!”薄太后笑着说道。
刘彻微微一愣,邺邑公主?
老刘家的公主封号,可不是后世唐宋元明清那样有名无实的封号,而是实打实的,属于公主的私人领地。
甚至于有些强势公主,能决定封地县令的去留与选择。
像现在的馆陶太长公主,她的汤沐之地馆陶,就是她自己的私人游乐场。
非是如此,当年齐悼惠王刘肥献上城阳郡给鲁元公主作为汤沐之地,也不会那么的得到吕后的赞赏,甚至逃过一死了。
而邺县,如今常住人口将近一两万户,比之馆陶县都要强。
将这么一个大县给了桃桃,刘彻担心,将来这个小丫头长大后,恐怕会成为汉室诸王的噩梦!
老刘家的公主,别说其他人了,刘彻自己都害怕!
前有鲁元,能决定诸侯王生死,现在有馆陶,号称‘地下组织部部长’,后面还有一个鄂邑大长公主,能跟霍光掰腕子。
而这些公主,为何如此强势?
固然离不开她们背后的那几位太后或者皇帝。
但其封地丰富的人力与财力也是她们强势的所在。
手下的狗腿子与面首,可都是要钱养的!
只是,刘彻看了看薄太后欢喜的模样,也不忍伤害,只能捏着鼻子道:“既是母后金口玉言,那儿子就待邺邑和义姬谢过母后厚恩!”
不就是个邺邑公主嘛!
反正老刘家向来有富养长女的传统。
当年鲁元公主的汤沐之地,多达一个郡零三个县,比一般的诸侯国多大了,也没见人唧唧歪歪。
对朝臣还有宫里的人来说,皇子的封号与名位,才是根本!
…………………………………………………………
未央宫与长乐宫的事情,向来很少能瞒得过长安城里的八卦党。
没多久,消息就传得满天飞了。
虽然对于皇子公主的具体情况,名字什么的,这些细节,外人无从得知。
但公主被封为邺邑公主,馆陶太长公主去见了东宫太皇太后,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法子瞒,也瞒不了。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当然,有些人知道的多一些,有些人知道的少一些。
但不管知道多少细节,一些人依然根据自己所知的事情,开始衡量,打算。
“皇长子被赐名为‘病已’,看来陛下是不愿意立长,更想立嫡了……”有人思虑着,天家无小事,任何风吹草动,大家都想从中找出些迹象或者隐喻,而皇长子的名字潜藏的隐喻太直白了,直白到连笨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呢。
皇帝的意思,是正还是反?
这就看各人的理解了。
万一天子是想给皇长子保驾护航呢?
谁知道呢?
再者,万一有一天,天子如同先帝一样忽然大行,在如今的情势下,皇长子就是铁上钉钉的继承人。
况且,即使这些都没有发生,那也不要紧,一位刚刚生下皇子公主的夫人,必然正是最得宠也最受宠的时候,这个时候巴结甚至跪舔,只要抱上了大腿,那就是金大腿!
于是,许多投机家们开始迫不及待的行动起来。
第522章 操纵舆论
最近,长安城的八卦众,仿佛像过节一样。
先是皇长子与公主出生后的种种传闻和故事,让他们乐此不彼,甚至有些家伙还动笔,写了一些相关的隐喻故事。
虽然这有一定风险,但,八卦党中的佼佼者,掉脑袋都不怕,还怕什么廷尉、少府?
只是,随后几天,风声变了。
不是廷尉震怒,内史衙门缇骑四出,到处追捕和稽查议论宫闱绯闻的八卦党。
而是因为一个更加吸引人们眼球的事情出现了。
某个小巷中的一个宅子里,几个大汉偷偷的躲在一个房间里饮酒。
最近廷尉和内史加紧了对酒类的稽查力度。
因此,关中的酒类商品价格猛涨,过去一壶酒,十钱左右就能买到,如今,一壶酒起码要一百钱,还常常买不到。
说起来也是好笑。
官府对酒管制越严格,酒类贸易就越兴盛。
廷尉与内史是查的严。
但卖酒的人,却无一不是有着深厚背景的大人物,至少也是这些大人物的子侄或者亲戚。
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
又不是什么造反谋逆,私蓄甲胄,图谋不轨,诅咒君父,意图颠覆社稷的罪名。
也不是民愤极大,欺男霸女,乃至于当街杀人的死罪。
列侯外戚的子侄、亲戚,卖个酒而已,廷尉与内史,也拿他们没辙。
所以,在长安城里,如今卖酒与买酒,明面上官府是禁止的,但实际上,只要你够机警,而且愿意为了那些能让你兴奋的液体付出那些叮当叮当的小可爱,你随时都可以买到那些让你血脉偾张的液体。
这几个大汉毫无疑问,是无酒不欢的一群人。
推杯交盏之间,两三坛刚刚买来的美酒就已经只剩下坛子,桌子上的两只烤鸡与一条羊腿,也只剩下了骨头。
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后,借着酒劲,其中一个黑壮的大汉,神神秘秘的对着自己的朋友道:“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江都王这次来朝觐,给陛下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人挖着鼻孔,大大咧咧的道:“某家有位兄长的舅舅在宫中当值,据其所言,这个惊喜,非同一般……”
“什么样的惊喜?”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这个男子打开窗子看了看外面,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我口,入君等耳,不可再让旁人知晓!”
看着这人慎重的模样,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嚷嚷道:“兄台就别吊我等胃口了,快快说吧,我等保证绝不外传就是了!”
这个保证算是最没有诚意的保证了,基本上,就算是以守信重诺著称的当世,也没几个人会将这等空口白话当真。
但那个男子许是不炫耀不舒服斯基,也可能是实在憋的难受,不跟人分享,他就不痛快,也可能是他确实非常信得过在坐的朋友们。
反正,他很快低声道:“君等可听说过一个名为‘身毒’的地方?”
大家一脸茫然的摇摇头,不明所以。
这男子却得意的笑了两声,道:“诸君不知身毒,这很正常,要知道,那身毒离中国有万里之远,从蜀郡出发,要半年才能抵达,就算走最便捷的海路,也要两三个月之久!”
众人听完,纷纷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屑。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夷狄之地,文明荒漠,不是匈奴那种凶得要命的蛮族,就是朝鲜那样穷的衣不遮体的穷山僻壤,哪里比得上中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而且,中国百姓自古以来就最是实际不过。
没有好处的事情,没人会做,就算你拿着鞭子强迫他们,他们也会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
但若是有好处可得,不需要统治者鼓动、命令,大家也是蜂拥而至。
像是如今天子大兴水利,广修渠道,关中的农民都疯了一样,龙首渠那边的工地上,每天周围的农民,天没亮就在工地外等着开工了,他们几乎就是免费义务性质的帮着那些承包龙首渠的工地做着许多辅助性的工作,甚至去岁夏天酷暑之时,工地上的工人,只要休息,立刻就有周围村寨的三老、乡绅带领百姓,送来解暑所用的绿豆粥等物,甚至还有人专门义务给修渠道的工人和监督的官兵缝补衣物,洗涤衣服。
据说,龙首渠开通供水后,那场面,传说中的箪食浆壶,也不过如此了。
许多老人都说,龙首渠附近的情景,让他们想起了当年大秦一统六国时的场面,当年,秦国得胜归来的军队,也是那样被关中民众簇拥、崇拜、拥护。
这几个汉子,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简单的趋吉避凶,还是会的。
因此一听那个什么身毒居然那么远,顿时就没人有什么兴趣了。
有人道:“走蜀郡,疯了吧,从长安去往蜀郡,一路上都要翻山越岭,稍不小心,就要葬生峡谷!而且某听说,自蜀郡以西,俱是崇山越岭,丛林密布,猛兽与蛮人出没期间,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
又有人道:“海路?据某所知,就是当年始皇帝派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仙,船队楼船无数,还有千名大秦精锐护航,结果一去之后,了无音讯,据说葬身大海了,始皇帝的舰队都葬身大海了,寻常人出海岂非找死?”
“再者说,那身毒有何好处呀,难不成有长生不老药不成?就算有,轮得到我等?”更有人嗤之以鼻。
“还真别说……”那个黑壮的汉子嘿嘿的笑道:“据某家那位兄长的舅父大人所言,那身毒国,有一个神秘之所,传说隐于身毒国中的深山,名曰‘不老泉’,传说蚩尤大王曾经去过身毒,身毒至今有着蚩尤大王的传说,据说,蚩尤大王就是在身毒得到了那不老泉,饮下不老泉,才有了能与黄帝抗衡的神力,与不死不灭的躯体,不然,尔等以为,黄帝何必要将蚩尤大王身躯肢解,镇压于名山大川之下,还不是怕蚩尤大王死后复活?”
这么大一个劲爆的炸弹抛出来后,大家顿时就来了精神。
蚩尤大王啊!
这可是兵主啊!
汉室传统的神话体系中,仅次于天皇泰一,白赤青黄黑四位天帝以及阴主阳主地主等大能的神明,是所有武人的图腾与祭祀对象,是汉室信奉的战争之神!
如今听说,兵主居然是饮用了不老泉的泉水后才有了那样非人的伟力以及超人的生命力,连始祖黄帝都只能选择将其身躯肢体分别镇压,而不是毁灭。
谁没有点幻想精神?谁又不希望自己能成为超级英雄。
鲁公项羽为何能得到大众的广泛同情和怀念,还不是这位当年所做所为,都远超常人?
崇拜英雄与强者,是所有民族的本能。
而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着英雄梦,即使只是最卑微的奴仆,最下贱的司空城旦之中,也有英雄。
而中国这个土地上,也永远不缺起于微末的英雄。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太祖高皇帝,更是以一亭长,居于九五,开创大汉社稷。
只是,所谓幻想,也就是一股热浪。
对于多数芸芸众生来说,就算身毒真有什么不老泉,那又怎样?
反正轮不到自己,也左右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将来年老之后,垂垂老矣之时,能将今日酒桌上听来的故事,讲述给子孙辈。
也就仅仅如此了。
然而,那个黑壮的男子,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众人,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诸君,所谓不老泉,在身毒也仅仅是个传说!诸君可知,真正让我那位兄长的舅父震惊的是什么吗?”
这个汉子站起来,扫了一眼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后,握着拳头说道:“是那个身毒之地的富庶!”
“身毒的五谷,一年四熟,据说身毒百姓根本不需要怎么耕作,只要把种子撒下去,等上两个月就能收获粟米与稻谷,而且,身毒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几乎没有灾害,当地人民,据说每人生活就是吃饭睡觉打细君,喝酒赌博玩女人,啧啧啧……”
“什么?”大家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
这个世界真有如此美好富庶之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确定。
对于中国百姓来说,他们生活的世界,基本上就是家与村庄,商人与官员的天地更广阔一些,但也最多在一郡一国之内。
即便是当世最有见识的人,所知的世界,也可能只是一隅之地,最多千里,再远,就最多只是有个大概印象。
即使石渠阁中备受尊敬的太史公司马谈家族,号称历代史官,走遍九州山川,但也不敢说对天下有多了解。
大多数人,他们只知道自己所知的世界,而对自己所知之外的世界,那基本上都是抱着一种中国人特有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后世西游记一问世,大家就将西域到身毒之路自动脑补成了妖魔横行,凶险无比的死地。
而现在,众人听说了身毒的事情后,虽然心里打鼓,有些不相信,但却也没法子否认,甚至于,有些人心里已经相信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
毕竟,大家日子都过的很辛苦。
寻常百姓一年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土地打转。
一岁一次的收获更关系全家生计与生死存亡。
身毒五谷一年四熟,看上去很不合理,但身毒男人每日吃饭睡觉打细君,喝酒赌博玩女人的生活,却不可避免的让大家浮想连连。
谁不希望,能生活在这样的一个近乎天堂般的世界?
一时间,大家都只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与心跳声。
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心的问道:“如此富庶之地,那身毒定然是大国罢,兵强马壮,必是一统域外之强国,就如匈奴一般……”
“屁话!”那黑壮汉子淬了口口水,道:“强个屁!据我那位兄长的舅父大人所知,据说,十年前,有一个自称月氏的部族,以三千兵马攻击身毒,连破身毒十七国,纵横数千里,夺走黄金数十万斤,人口十余万,可那月氏人走后,身毒人依旧还是老样子,躺在太阳下睡觉,吃饭睡觉打细君,喝酒赌博玩女人!”
“据说是盖因为身毒之地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劳作,种子撒在地里,时间到了就去收获,就有吃的了,没钱了,在地下随便挖了挖,就能挖出黄金珠玉,口渴了,就摘树上的果实解渴,孟子曾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身毒人身死皆在安乐之中,据说,那月氏人的国中,常有贵族,带上几十人,甚至不需武器,进入身毒国内,耀武扬威一番,就有身毒官员,献上精美的金器、女子与财富,只求月氏人能离开……”
大家听完,相互看了眼。
忽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捶胸顿首:“为何身毒离我中国如此之远?哎!”
顿时,大家纷纷附和起来。
只听那黑壮汉子所说,大家都只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了。
如此富庶之地,如此天府之国,何以离中国如此之远!
且路上艰难险阻,何其多也?
倘若只是千把里,大家咬咬牙也就走过去了。
但如此之远,还隔着崇山峻岭,汪洋大海,大家就未免有些畏惧了。
就这还是因为,在这里喝酒的,算是属于汉室百姓中冒险精神最丰富的人群:游侠。
要是一般老百姓,听到此处,恐怕就是该干嘛干嘛了。
而在一片哀鸿遍野之声中,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其实,身毒,也不是那么难走啦……”
大家一看,却是那个黑壮汉子在说话。
“怎说?”有人立刻问道。
“据说啊,除了从蜀郡向西,或者海路外,还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向身毒……”那黑壮男子嘿嘿的笑着道:“出长城,从匈奴人的地盘过去,穿过西域,就可抵达身毒,据说,月氏人就是生活在西域外垂的部族,据说,这些月氏人就是被匈奴人赶去哪里的……”
“还有此事?!”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之前,大家没有对比,自然也不太清楚,所谓的身毒人究竟是战五渣呢,还是月氏人战斗力太爆表?
但如今,有了匈奴这么一个直观的对比,大家就很清楚了。
汉室与匈奴刚正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几年先帝登基时,匈奴的右贤王就气势汹汹的破关入侵,当时,全面战争是一触即发,在坐众人,也不乏在当时与匈奴正面刚过的退役军人。
匈奴人的战斗力,大家心里都有数,既是是匈奴人中所谓‘射雕者’,实力大抵与汉军中的队率差不多,也就是射箭射的准一些。
汉军不是打不过匈奴人,只不过,汉军主要是步兵,跟不上匈奴骑兵的机动力而已。
基本上,目前汉与匈奴军队的战斗力,大抵是在伯仲之间。
这个事情,匈奴人自己也是承认的,不然,何以要嫁公主,联姻呢?
老百姓们自己择婿,都讲一个门当户对,何况国家?
过去汉室,可是只能嫁宗室女,送财帛,换取和平的!
而如今,匈奴人却主动嫁女,签订和约。
大家虽然不懂外交,但却都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你要打不过人家,那人家不需要什么和亲,直接来抢就是。
既然,那个什么所谓的月氏人,只用三千人就纵横身毒数千里,横扫十七国,而匈奴人则像撵鸡一样的将月氏人撵到了西域外垂。
大家数学虽然都不好,但简单的换算还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汉军的战斗力大概等于匈奴军队,而匈奴军队大于月氏人,月氏人远超身毒人。
不知不觉,在大家心目中,匈奴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刺眼无比,甚至许多人对匈奴的观感一下子就跌倒了低谷。
虽然,匈奴的形象,从来就没高过。
但与以前不同,以前大家仇视匈奴,是因为匈奴侵略汉地,虐杀汉民,大家同仇敌忾,保家卫国。
但是,现在,匈奴却成了阻止大家前往身毒天堂的拦路石。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去他妈的匈奴蛮子!”有人重重捶打着桌面,恶狠狠的骂道。
“吾弟今岁到了始傅之岁,吾家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拖两年,再去入伍,如今看来,吾弟还是早些入伍的好,早些入伍,学会打仗,将来,就吾与弟就可并肩作战,打败匈奴!”也有人大声说着。
汉制全民皆兵,所有始傅男子都有服兵役的义务,且不可逃避,就是公侯外戚子弟,也不能避免。
但,民众却对当兵,却是有着犹豫,毕竟,一下子失去一个壮年男丁,对任何平民家庭甚至中小地主之家,都是巨大的损失。
除非天子下诏动员,百姓知道有仗打了,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才会踊跃参加。
不然,平时是能拖就拖。
当然,也有人感到疑惑,对那黑壮男子问道:“身毒距中国如此之远,这身毒消息,如何传到宫中的?”
大家也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黑壮男子。
那黑壮男子嘿嘿一笑,道:“吾不是说过嘛?是江都王!”
他神秘兮兮的道:“江都王的下臣,偶然买到了一件异域宝物,献给江都王,江都王又献给陛下,陛下奇之,乃去信询问,恰好那位买宝物与江都王的异域商人滞留在江都,于是天子诏江都王带其面圣,这些事情,都是那位异域商人说的,那位商人,正是来自身毒,为身毒某国国王售卖国中宝物,换取我中国丝绸!”
“而且,据说,夏夫人也确认了,确实有月氏这么一个部族,在西域以外,也确实有身毒这么一个地方……”
众人顿时哦了一声,夏夫人?就是那位嫁给天子的匈奴公主!这位夫人都确认了的话,那这事情,几乎就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对于中国的丝绸,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有那黑壮男子,在心中嘿嘿的笑了起来:“吾这一趟任务,真是顺利,现在已经鼓动了九十余人了,只差几个,就达到了一百人的目标,届时,就可升为绣衣卫,从此成为朝廷鹰犬,天子爪牙,拥有官身!”
此人,正是绣衣卫的外围成员。
绣衣卫通过剧孟等人,在长安城的三教九流里广泛扎根,发展了无数的眼线。
这些眼线,平时都是拿钱办事,并非绣衣卫的成员。
但是,按照规定,这些外围成员,只要完成某些规定的任务后,就有机会被吸纳进绣衣卫,从此成为朝廷在册的吏员,更直属天子,属于天子爪牙、猎犬。
这个身份,对于长安城的三教九流,拥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更何况,绣衣卫还有规定,一旦吸纳,注册,成为绣衣卫,那么除大逆无道、不孝、勃伦等罪名外,其他罪责,一律清空,不再追究。
因此,许多有着罪案在身的游侠、犯罪潜逃,隐姓埋名的逃犯,纷纷被绣衣卫吸引,成为其外围成员,许多向黑壮汉子一样的人,都在梦想着彻底洗白过去,重获新生,且成为朝廷鹰犬的哪一天。
剧孟等人的成功榜样,就是激励他们努力和拼命的动力。
与此同时,许许多多,无数个类似这黑壮汉子一样的人物,在长安城的各个地方,不厌其烦的将类似的故事,讲述给不同人群。
这些人,在这之前,都已经‘培训’过一段时间,相关故事,也早背的滚瓜烂熟,对什么样的人该怎么说,也清清楚楚。
对市民百姓,他们重点描述身毒的富庶以及安逸的身毒百姓日常。
对商人,他们讲述身毒物产的富饶以及财富的无穷无尽。
对军人,他们描述身毒军队的懦弱与不堪一击,以及月氏人获胜后获得的财富。
诸如‘某个月氏士兵,穷的就剩下一身衣服,去了一趟身毒后,居然用上了黄金筷子与白玉器皿,一跃而成为贵人,娶了月氏国内某个大贵族之女’之类的励志故事广泛流传。
而对贵族,这些人则或描述不老泉的神秘与强大威能,或阐述,当地百姓的温顺与服从。
用他们的话说是,身毒百姓,对于他们的贵人与官员,几乎就是有求必应,从无怨言。
这顿时就让许多贵族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于是,有关身毒的传言以及相关的不同故事版本,瞬间取代了原本的宫闱之事,成为了长安城最热门也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几乎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了,有个叫身毒的地方,又富又好,简直是人间天堂!
第523章 种子
刘彻躺在榻上,听着王道汇报的有关长安城中的种种状况。
短短数天,身毒的种种故事,就像瘟疫一样的传播到了整个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事情到了这一步,刘彻就必须亲自下场了。
虽然以绣衣卫以及少府的相关报告来看,身毒的许多故事版本,都已经为人深信不疑。
这很正常。
自古肉食者鄙,甚至越高贵,越愚蠢。
而且,蠢货的比例还不低!
现在,蠢货们都已经入局了,剩下的,就是让那些还留有怀疑与冷静,或者说是谨慎的精英们,也对这些所有的故事‘毫无保留的信任’,至少,不能让人公开质疑。
而要做到这一点,刘彻知道,他这个皇帝,就要亲自下场。
就如同秦始皇让徐福出海,太宗皇帝黄龙改元一样。
只要皇帝亲自下场了,哪怕再拙劣的故事,也能成为不容置疑的真理。
譬如说,历史上小猪朝的那位叫栾大的方士。
这位方士的故事与剧本,比起刘彻自己亲自安排和编辑的故事,可谓拙劣至极,甚至毫无合理性可言。
什么黄金能够炼成,决口的黄河能够合拢,甚至长生不死药都能拿到。
这样的剧本别说是跟后世的大师们比了。
就是秦始皇的徐福,太宗时期的新恒平,都甩这位栾大十几条街。
但是,遗憾的是……
靠着如此拙劣的表演和忽悠手段,栾大却偏偏成为了方士们永远无法超越的传奇。
最巅峰的时候,栾大娶了卫长公主,受封为乐通侯,拜为五利将军,身佩四个将军印,一次受赐黄金一万金。
连卫青、霍去病,都要在其权势面前甘拜下风。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也不由得好笑起来:“皇帝的新衣呢……呵呵……”
实际上也是如此,史上所有方士或者大师们的骗局,最后被之所以被揭破,或是因为他自己太蠢,露出的破绽和马脚多到哪怕皇帝是个弱智,也能察觉,于是悲剧了,如新恒平、栾大等,又或者相信他们的皇帝或者大人物自己翘辫子了,譬如后世的大师们,他们后台一倒,立刻就成为了舆论的焦点,被大家拿到放大镜下仔细鉴赏。
在那样的情况下,大师们自然无从遁形。
但问题是,为何在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他们?甚至没有人质疑过他们?
答案太简单了。
这个世界有蠢货,自然也有聪明人。
蠢货的问题在于他们太蠢,而聪明人的问题,却在于他们太聪明。
所以,才有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存在的基础。
“吩咐下去,按计划开始吧!”刘彻站起身来吩咐着。
“诺!”王道领命而去。
于是,很快,长安城的列侯们都接到了一张天子邀请他们参加一个皇室宴会的请帖。
在汉室,皇室常常会举行宴会,与列侯们拉近关系。
这是皇室维护和加强统治的一种方式。
同时,列侯们也需要这样的宴会,来跟皇帝拉近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
列侯们深知,离开皇帝的信任,他们其实就是个大号的土财主。
只有得到皇帝的信任,他们才是人上人,三公九卿的备选。
这次宴会,让汉室的列侯们大开眼界。
在宴会上,他们见到了那位传说来自万里外的‘身毒人’。
老实说,初见面,大多数贵族都被吓了一大跳。
那位名为‘思德莫’的身毒人的长相和肤色,对中国人来说,确实是有些太过震撼。
而黑不溜秋的思德莫,仅仅是以肤色,就让很多人心里相信了,许多有关身毒的故事。
而接下来,思德莫按照剧本,将他的故事,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了汉室的贵族们。
当然,是通过翻译的嘴。
然后,刘彻亲自下场,将一副名为‘寰宇世界’的地图,展示给列侯们看。
地图很大,足足有三丈长。
而地图上的内容,却将整个汉室的贵族们,震的说不出话来。
“匈奴真有如此广袤……”有列侯喃喃自语。
地图上的匈奴帝国,以红色标识,巨大的红色,就如同一个史前怪兽,占据了整幅地图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世界。
在这个事情,刘彻没有作假。
这个图上,有关匈奴的地盘,是他命人问过了那些随夏胭脂一同陪嫁来的奴隶与牧民,结合过去匈奴单于的国书中的内容,以及后世刘彻所知的事情,糅合起来的一个概念。
错漏,肯定是有不少的。
但基本上,这应该是符合实际的。
这个庞大匈奴帝国,几乎控制着,整个中亚以及汉室以外的大部分东亚地区,与之相比,汉室的疆域,大抵只能算个未成年的孩子。
当然,控制与统治,是两种概念。
匈奴的地盘上,不服的部族和桀骜的国家,多如牛毛。
只是,这些事情,列侯们不需要知道。
暂时来说,刘彻还不想跟匈奴有太过激烈的矛盾甚至战争。
汉室也没做好与匈奴战争的准备。
刘彻将这个地图拿出来,其实也是打算科普一下地理知识。
告诉汉室的列侯大臣们,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即使这个地图,实际上只是后世所谓的亚洲。
但就算这样,也比中国国人自己脑补的所谓世界大多了。
而且,也给予了未来扩张的明确方向。
除了匈奴外,地图上,明确出现的身毒,成了列侯们最关注的地方。
特别是,刘彻这个皇帝亲口承认,他相信,身毒确实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与广袤的富饶土地。
列侯们不管是怀疑的还是相信的,一下子就全部都‘深信不疑’了。
宴会之后,身毒确实存在,有关身毒的种种富饶故事,一下子就整个汉室天下所有阶级共同讨论的话题。
这很正常。
历史上小猪相信这个世界有海外仙山,存在神仙,有着长生不死药,并且还能以水和沙子炼成黄金。
全天下一下子就兴起了一股寻仙修仙炼金热。
上至王侯,下至黔首,几乎人人参与。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
当刘彻这个皇帝表明了对身毒的兴趣以及态度后,不管是蠢的还是聪明的,都义无反顾的参与到了这场热潮中。
种子于是成功种下,它将深根发芽,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直到有一天,那最终的使命到来之日。
第524章 陷阱
夜,渐渐深沉。
永巷之中,却比夜幕还要深沉。
永巷并非是指的某个单一的宫殿,也不是单指某一个区域。
实际上,永巷在汉室是后宫的代称。
整个永巷,由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宫殿群组成,这些宫殿群,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未央宫前殿的天子寝宫和位于未央宫北部的皇后居所。
此时,汉室的宫廷还没有迎来小猪朝时的疯狂扩建。
整个未央宫在过去六十年,只增加了一个宫殿。
还是当年高皇帝刘邦为了讨好其最宠爱的戚夫人所建的。
然而,戚夫人被吕后做成了人彘后,那个宫殿就成为了之后所有妃嫔的禁忌。
久而久之,那个宫殿就被废弃了,二三十年下来,已是杂草重生,渐渐的,变成了废妃居所,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刘彻披着冬衣,漫步在冷宫的边缘。
永巷的道路一般都很窄,只是为了防止宫里面出现丑闻。
但冷宫前的道路,却宽敞的足够并行两辆马车。
脚下的青石板,坚固而平整,可以想象,当年的戚夫人是如何的得宠。
可惜,刘邦永远都想不到,他刚刚死掉,最爱的女人就被做成了人彘,生不如死的活了数年,而儿子们也只有两个能活到吕后闭眼的哪一天。
刘彻的脚步在冷宫前停了下来。
“情况怎么样了?”刘彻淡淡的问着。
“陛下,奴婢的眼线已经派出去了,正在跟踪……”身旁的王道低头答道。
刘彻抬起头,看了看冷宫中漆黑的殿堂和破损的屋檐,若有可能,他不愿意这座宫中再有人入主。
“盯着就好……”刘彻低声道:“等他们的事情办完,就全抓起来……”
“诺!”王道低着头,谦卑无比的答道。
这个过去的小宦官,前世的忠奴,越来越让刘彻感觉有些陌生了。
他的行事风格与行为,让刘彻有些感觉,好似他曾经在书里看过的刘瑾、魏忠贤一样的宦臣。
尤其是,去年这个宦官读了书,掌握了权力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像。
但不要紧,宦官都是依附皇权存在的。
或许,在朝臣面前,在贵族面前,王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能一语定其生死。
但在刘彻面前,这就是一只忠犬而已。
话虽然糙,但理是这个理。
不管怎样的宦官,哪怕是唐季废立天子,操生杀大权的宦官集团,也是依附皇室的寄生虫。
离开了皇权,他们什么都不是!
史上最大多数的权宦,其实都是皇帝控制不住局面或者太懒了,而放出去咬人的恶犬。
如明武宗之于刘瑾,天启之于魏忠贤。
如今汉室正处上升期,君权也空前强大,是以,并不需要王道出去咬人。
他所做的事情,除了绣衣卫那边的事务,需要过目和汇总,剩下的就是伺候刘彻起居了。
甚至再过一段时间,等刘彻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王道连绣衣卫的差遣也要卸下来。
这是王朝的常态。
皇权鼎盛,宦官无用,充其量是个贴心人。
只有皇权暗弱,臣权强势的时候,宦官才有立皇帝、九千岁的威风。
所以,刘彻也没太担心王道会失控。
“走吧,先去夏夫人那边……”刘彻抬起脚,吩咐着。
“诺!”王道连忙提着宫灯跟上。
……………………………………
和宁殿,是自匈奴和亲而来的匈奴北海阏氏,汉室夏夫人的寝殿。
夏胭脂入汉将近半年,一直努力学习汉话,汉室礼仪以及文化。
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匈奴人的影子了。
虽然,她的汉话,依然说的有些困难。
但她一直坚持,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用汉话,不管发音多么困难,汉语多么复杂,难以掌握。
她一直如此,持之以恒。
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女,也被强迫,只能说汉话。
而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天子一个月里,起码有四五天留宿和宁殿。
相对于天子庞大的后宫来说,四五天,已经是非常恩宠的一个证明了。
“陛下驾到,夏姬恭迎!”门口传来了宦官的宣颂。
夏胭脂立刻站起身来,坐到梳妆台前,身周的侍女,立刻围上来,给她梳妆。
当今天子并不喜妃嫔用胭脂水粉,推崇朴素美。
因而,不管夏胭脂还是其他妃嫔的梳妆台前,都没有半点胭脂一类的化妆品。只是,爱美是女性的本能,不能用胭脂水粉化妆,那就势必只能以更加昂贵的首饰以及漂亮的衣服来衬托己身。
因而,汉宫之中,盛装开始流行,后宫妃嫔,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积蓄和赏赐都投入到了首饰、服装以及更加昂贵的珍珠粉等开销上。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天子虽然不喜妃嫔们太过奢侈,但是,妃嫔们却深知,要是不能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符合天子的审美观,那就将没有未来。
片刻之后,夏胭脂就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将自己打扮好了。
站在铜镜前,她微微自信的挺了挺饱满的胸脯。
皇帝最是宝爱她哪里,每每都爱不释手。
她自然也知道,该如何突出自己的优势。
因此,她的服饰,是尽可能的围绕自己傲人的身材来设计,而且,还融入了一些匈奴贵族女性以及西域特色的设计风格。
譬如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这套衣服,就是丝帛为外衣,薄若蝉翼的丝帛下,只穿了一件保暖用的白色**,虽然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中,即使夏胭脂在匈奴就早已适应了寒冷的人类,也感觉有些发抖。
但与争宠相比,区区寒冷,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的这套衣服,自设计问世以来,就不仅一次得到了天子的赞赏。
甚至在她穿上这套衣服后的四天中,她得到了天子连续四天的宠幸。
所以,夏胭脂开始相信,这套衣服给她带来好运,从此无论季节,只要每次天子前来,她都必定会换上这样的衣服迎接。
门口很快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夏胭脂立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满怀希冀的迎上前去。
“臣妾,恭迎陛下……”
刘彻走进宫殿,看了看左右,眉头微微一皱,挥了挥手,殿中侍女、宦官顿时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夏胭脂的几个贴身侍女与刘彻自己带来的王道等亲近宦官。
“平身吧……”刘彻抖了抖身子,径直走到夏胭脂的香塌上躺下来。
两个侍女立刻上前,为刘彻按摩起来。
夏胭脂则躺到刘彻身边,小鸟依人般躲进刘彻的怀中,撒着娇道:“陛下,可否想臣妾了?”
她的汉语听着有些生硬,但声音很好听,婉转动人,似黄鹂鸟一般。
但刘彻并未如往常一样,温柔的爱抚甚至宽衣解带,而是伸手在夏胭脂的脸上摸了一把,淡淡的道:“爱妃,先不要急,等一等……”
这话一出,夏胭脂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微微诧异,问道:“陛下,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刘彻低头看着她。
不得不承认,这位匈奴阏氏,对他确实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但是……
刘彻也不确定,她是否卷入了那个事情。
虽然说,这个事情是刘彻主动放出来,故意引诱藏在这宫里的匈奴细作拿走的。
但倘若夏胭脂被证实参与了那事……
一个不忠于丈夫的女人,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不可原谅!
“先不急,等着!”刘彻笑了笑,又捏了捏对方丰腴的身子。
于是,夏胭脂也知道,事情确实很严重。
作为在单于庭长大的女儿,夏胭脂可能别的方面不如汉室女子,但在直觉和政治敏锐性方面,却超出了汉室女子太多太多。
要知道,在匈奴,哪怕是单于最宠爱的女儿,只要做错了事情,也是万劫不复。
至于单于的妃子,每年都会有几个暴毙或者干脆就是被处死。
而导致她们有那个下场的缘故,可能仅仅是说错了一句话甚至,仅仅只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而在汉室,则没有这么危险。
但也正因为如此,夏胭脂才知道,必定是出了事情。
而且,倘若她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恐怕下场,比起那些被单于处死的妃子,还要惨!
她坐起来,看向自己的那些侍女,眉目之间,已经是杀气腾腾。
这些侍女都是她从匈奴带来的陪嫁女子。
以匈奴的传统,这些侍女,就是她的私人财产。
从肉体到灵魂都属于她所有。
即使是她要去杀单于,这些侍女也该跟着她一起。
否则,就要被吊死在部落的辕门前,尸体让豺狼与乌鸦啄食,头骨制成尿壶,亲族后代全部活挖心脏。
“你们自己说,瞒着我,做了什么?”夏胭脂拿出了自己北海阏氏的气势,怒目瞪着这些侍女。
夏胭脂很聪明,问题,只可能出在这些身边的贴己人身上。
此刻,夏胭脂又恨又恼。
她恨的是单于庭,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跟她打招呼。
而她恼怒的,则是身边的这些奴婢。
夏胭脂自问待她们不薄,学着汉室的手段,对她们极尽赏赐,甚至有时候还暗示将来会将她们中某几个表现出色的侍女,送上天子的御榻,将来作为她在宫中的盟友。
为的就是,防止这些人中有着单于庭安插的眼线。
可谁知道,如此厚恩,却还是被这些奴婢背叛。
这让夏胭脂无法接受!
同时,也让夏胭脂对匈奴最后一丝感情彻底断绝!
既然,匈奴单于庭,不将她视为女儿,不支持她,反倒拖她后腿。
这样的母族,不要也罢!
对草原上的女儿来说,既然母族背叛了自己,那自己抛弃母族,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过去几十年,匈奴帝国境内一大半的叛乱和对抗事件背后,都有着王庭的贵女身影。
只是能成功的少之又少。
夏胭脂身边的侍女闻言,纷纷跪下来。
刘彻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女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
只是,仅仅这样,恐怕还洗不清嫌疑。
不过,也不重要,因为,刘彻很快就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陛下……绣衣卫左仆射王温舒来了……”王道走到刘彻身边悄声禀报。
“去问问他,结果如何!”刘彻轻声吩咐着,同时手指轻轻的敲击起来,这是他从先帝身上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一个习惯。
一刻钟后,王道回来,在刘彻耳边耳语许久。
刘彻听着,脸上的神色渐渐松弛开来。
伸手搂住夏胭脂的身子,在她嘴上吻了一下,道:“爱妃不错,没有枉费朕的信任!”
夏胭脂一愣,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清楚,自己已经重新得到了自己丈夫的信任和宠爱,道:“陛下,臣妾即嫁给陛下,即是陛下的女人,在草原上,女子嫁给丈夫,当然是为丈夫考虑,而不会为自己的母族打算……”
说着她就嘤嘤的抽泣起来。
刘彻呵呵一笑,道:“却是朕的不是,错怪了爱妃,朕认罚!爱妃说吧,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答应你!”
夏胭脂立刻扑到刘彻怀中,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裹在刘彻身上,道:“陛下,臣妾只想给陛下生个儿子……”
刘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托着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胭脂的这句话,且不管是否真假,但刘彻相信,不管什么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对自己如此要求。
而就在这刹那,殿中走进来几位全副武装的士兵,然后,这些士兵就开始沉默的抓人。
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夏胭脂身边的贴身侍女中,片刻就有三人被拖走。
而不管是刘彻还是夏胭脂,都将这一切当做不存在。
尤其是夏胭脂,她死死的缠住刘彻,火热的身子不断的扭动,媚眼如丝,尽一切的可能的挑动着刘彻的**。
很快,两人身上的衣物就不断去除……
翌日,刘彻从夏胭脂丰满的肉体上坐起来,王道立刻上前,禀报:“陛下,所有的老鼠,都已经抓出来了,他们该怎么处置,敢请陛下示意!”
刘彻站起身来,立刻有侍女上前,为其穿衣。
“男的,送去蜀郡的矿山,女的嘛……”刘彻踌躇了片刻后,道:“朕听说在上林苑,安置了几十位有功伤残的军人,让他们抽签,谁抽到了,就是谁的细君!”
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
前几天,刘彻拿出了那副‘大汉寰宇图’。
然后故意拿来,给夏胭脂看。
虽然那副地图,脑补的地方很多,但作为穿越者,刘彻的地理课也不是白上的。
最起码,勾勒出了一副大概的完整世界地图——虽然只是亚洲一隅。
但对匈奴人来说,这是确实致命的诱惑。
刘彻故意留了一副复制品在夏胭脂这里。
然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老鼠们果然经不起诱惑跳了出来,盗拓了那副地图,然后通过渠道,送到了宫外,经由匈奴人安插在长安的几个暗线,传递了出去。
但可惜,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绣衣卫顺藤摸瓜,将匈奴人在长安的整个谍报系统连根拔起,其中不乏潜伏在长安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间谍。
当然,在刘彻故意的纵容下,那副地图,被送出城外,由两个与匈奴有着贸易往来的商贾家族,送往匈奴。
绣衣卫紧随其后,顺着这条线一路抓下去。
这下子,估计匈奴人安插在北方的整个谍报系统都要瘫痪。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回报。
那副地图,将很好的指引匈奴人,向西方发起征服战争。
恐怕,这几年,大宛、乌孙,甚至月氏人得头疼了。
这对刘彻来说,是好事情。
西域诸国,有战五渣,自然也有强国。
类似大宛这样的国家,应该还是能够给予匈奴人足够的麻烦和打击。
刘彻也不怕匈奴人不上当。
毕竟,地图上明确标明了月氏人这三个字。
对匈奴来说,月氏人的仇恨度,是排在前几位的必须铲除的对象。
虽然说,这副地图流传到匈奴,匈奴人确实可以从西边征服战争中得到足够的好处。
不管是大宛的汗血宝马,还是西域的农业以及阿姆河的优良牧草和马种。
刘彻也考虑了很久,这样做的风险。
但是,他在全盘考虑后觉得,匈奴西进,比起他们固守原地,要好太多。
一个全力西进的匈奴,势必会在东方放松战备,甚至大量抽调东方的精锐部族参战。
而现在,匈奴帝国的地盘,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游牧民族的极限。
再吞下去,恐怕就要消化不良了。
就连后世的蒙古帝国,成吉思汗死后,立刻分崩离析。
黄金家族仅仅只是一个象征符号。
现在的匈奴,比之巅峰时期的蒙古帝国,还是逊色许多的。
而且,在制度上,匈奴人有着太多太多的漏洞和不足。
更重要的是,刘彻相信,汉室只需要潜心发展五到十年,即可依靠领先匈奴整个一个多时代的武器装备和战术,彻底碾压过去。
到时候,匈奴人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王前驱而已!
到时候,匈奴人是强是弱,区别不大。
况且,西域,也不是那么好征服的。
不然,老上单于早把整个西域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了。
第525章 无题
整个元德二年的十二月,长安就像个戏院。
一个个剧本,不断上演。
有关身毒的热潮,刚刚褪去一点。
朝野上下,就开始炒作盐铁官营的事情了。
但不是该不该成立盐铁司。
而是,这个盐铁司该归谁管!
在这个事情上,丞相府跟少府打破了狗脑子,将官司一直打到了刘彻面前。
当今之世,盐铁之利的庞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到。
在利益面前,朝野各派迅速站队,泾渭分明。
看起来,周亚夫狭平灭吴楚之功,无可争辩的成为列侯功臣集团的旗帜人物,似乎赢面更大。
但很可惜,最后的结果,让人掉了一地的眼镜——假如他们有的话。
少府成功的笑到了最后,将盐铁司纳入其掌控之中。
而此事的最终结果,也让刘彻心里感到害怕。
虽然说,盐铁司归入少府掌握,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列侯功臣集团败的太快了!
刘彻甚至还没站出来调解,他们就一溃千里,甚至不少人干脆举起了白旗,向少府投降了。
在表面上看,周亚夫为首的列侯集团的溃败,似乎是因为东宫两位太后先后召见了周亚夫为首的群臣训话,摆出祖宗规矩和传统的大义,迫使列侯集团自己认输。
但……
政治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太后训话,列侯文官集团就乖乖认输?
显而易见,很多人,甚至说是绝大多数的贵族勋臣,都不希望,丞相府的手伸的太长,丞相的权力太大了。
要知道周亚夫狭平定吴楚之乱的泼天大功,已经是无可争辩的列侯集团旗帜,在军中拥有崇高的人望。
这样的人,要是再掌握财政大权,可以随心所欲的施政。
那别人还玩个毛啊,周亚夫立刻就能成为汉室的伊尹、周公,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
别说贵族勋臣了,刘彻都要暗地里下绊子。
只是,政治就是如此的可笑。
等到周亚夫争夺盐铁司的控制权失败后,刘彻就觉得,盐铁司放在少府,群狼环饲,问题大大的,要是不做好监管,天知道未来盐铁司到底是皇家的钱袋子,还是外戚列侯们的小金库?
所以,刘彻很没有的节操的把外戚跟少府的利益集团给卖了。
元德二年冬十二月,刘彻下诏,改治粟内史为大司农,总领天下农业、水利、民生诸事,同时负责监管和督促粮食保护价政策以及盐铁司相关事宜。
虽然,更名大司马的治粟内史暂时是管不了盐铁司的日常运营,只有监管和督促权。
但刘彻相信,以文官集团的能耐和韧劲,他们一定会在未来,把盐铁司架空,自己独揽盐铁事务。
这是文官集团的天性使然。
借着天子的威势,扳回一局的周亚夫,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局面,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刘彻知道,这头犟驴的记仇心理并不下于其他人。
而且,汉人向来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某些人,恐怕很快就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十二月的朔望朝会后,朝野热闹的就跟赶集一样。
十二月初九,丞相府联合廷尉衙门重拳出击。
樊候蔡客,被弹劾‘未得圣旨,与奴擅入上林苑’‘私卖田宅不法,又贿赂吏员’等数罪。
这些罪名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汉室,没有违法买卖田宅的列侯根本就不存在,至于带奴仆擅入上林苑,这个虽然违法,但也不是很严重。
大抵就跟后世天朝中央三令五申,官员不得公款吃喝,但官员依旧公款吃喝一样,这是常态。
但蔡客倒就倒霉在他吃相太难看了。
谁叫他是列侯里第一个投降的?
所以他不死,就没天理了。
更悲剧的是,樊候家族其实是列侯集团的边缘人物,哪怕是蔡客他老爹蔡兼,其实也不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老兄弟,而是刘邦基业初定后才来投的地方势力头目,而且还是以秦国睢阳令投降的。
所以,蔡客‘罪证确凿’,毫无疑问的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这还是周亚夫留了手的原因。
本来以汉室政治斗争中枪打出头鸟的原则来说,蔡客不被载个‘私蓄甲兵,图谋不轨’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但另外两个倒霉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梧候阳去疾坐谋杀季父,被判弃市。
中牟候单终根,坐杀人,**,死罪,国除。
还有大批的千石官员被牵连进这些案子里,纷纷被赶回家种田。
周亚夫以雷霆般的手段,震慑了整个朝野,同时也告诉了其他人,想当二五仔,有那个命当没有?
于是,醒悟过来的列侯们,纷纷幡然醒悟,连夜去了长平侯府谢罪。
周亚夫也知道,这个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再玩下去,就是天怒人怨了,也就见好就收。
倒是刘彻颇为遗憾。
列侯太多了,这些家伙少则千户,多则万户,又不事生产,除了少数精英外,大部分就知道斗鸡走狗,玩女人。
所以,周亚夫干掉这些列侯,实际上是给汉室治病,拔掉那些长疮的毒瘤。
只是,梧候却是可惜了!
阳去疾他老爹阳成延可是当年汉室最强的工匠,同时还是天下第一的土木工程师。
未央宫、长乐宫,乃至于长安城的实际建造者,就是此人。
而梧候的爵位,也是因此而来。
但是,刘彻也救不了他!
谋杀季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刘彻只好派王道去了一趟廷尉大牢,然后王道带回来了整整三十多卷阳成延当年营造未央宫和长乐宫以及长安城时的心得与笔记。
得了这些典籍后,刘彻就下诏特赦了阳去疾的两个庶子,算是给阳家留下了一点血脉和香火。
周亚夫这边刚刚平静下来,御史大夫晁错那边又闹腾了起来。
一连三天,晁错的御史大夫衙门不断上书,弹劾梁王刘武,恋眷不去,非人臣所为!
梁王刘武立刻就上了谢表,告罪,同时请辞。
东宫虽然愤怒,但也无济于事。
汉室制度,诸侯王朝请天子,最多留京两个月。
当年淮南厉王刘长,在长安城盘亘三四个月,朝野物议就沸沸扬扬了。
刘武在长安留了大半年,御史大夫衙门迟滞至今,才表态,已经是很给面子。
在这个问题上,即使东宫太皇太后,也不能怪罪。
第526章 怪兽出笼
刘武走了,带着些不舍和眷恋。
但刘彻没有亏待他,刘武前脚刚出函谷关,后脚就有宗正官员持节宣旨。
以梁王血亲,又有功社稷,匡扶幼主的名义,赐天子旌旗,加黄屋。
这种不要钱的荣誉,让刘武非常感动,东宫更是满意无比。
东宫开心,很多事情,马上就变得可以商量了。
一直被东宫那边卡着的许多事情,顿时就顺利了起来。
刘彻于是趁热打铁,趁机推出了他蓄谋已久的一个政策。
元德二年十二月十三,刘彻在请示了东宫后,下诏明令天下:盖闻古之圣王治世,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是故仲尼对定公以涞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司马法曰:忘战必危,好战必亡。今中国虽安然四夷未服,前有卫氏朝鲜,勃乱狂妄,擅杀汉臣民,又有匈奴,陈戈长城,河套之地,陷于匈奴之手,至今已七十余年,凡忠臣孝子,无不痛心疾首!
诗云:赳赳武夫,国之干城!
今武夫卫国,保全家邦,奋勇杀敌,而多有伤残、伇于王师者,然所得抚恤,上不能安养父母,下不能抚育妻小,朕甚闵之。
诗不云乎: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其遣谒者、侍中、绣衣,巡行天下,存问因王事伤残、阵亡之士,曰:皇帝使臣等谒问忠臣孝子,赐帛布钱米。伤者人月米三石,残者倍之,亡者加布两匹、钱五百。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督查,毋有所遗。
又亭长、里正,居于乡里,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乐崩坏,朕甚闵焉!而退役将佐,伤残之士,久在军旅,其令郡国:自今往后,凡亭长、里正之选,先以因王事而伤残者充之,次以退役之士,以褒忠臣之心。
此诏,元德二年冬十二月甲申。
这个诏书的意思,简单易懂,下达之后,朝野一片欢呼雀跃。
虽然有人忧心忡忡的指出,从此以后,恐怕就是武夫当国,斯文扫地了。
但没什么人鸟他。
因为,现在的汉室,本质上就是一个半****半封建制度的政权。
当政诸公,从上到下,基本上人人都有军旅经历,就连外戚贵族也不例外。
后世庞大无比,连皇权都要低头的文官集团,此刻不过是个依附在列侯外戚利益集团下的小不点。
他们的声音,基本上没什么人关心。
况且如今的形势,在吴楚之乱后,武将集团,就再次兴盛。
朝廷之中,三公九卿,有七成都是武将背景或者家族有人是武将。
剩下几人,如袁盎、晁错,他们的盟友也主要是武将集团。
只是……
诏书下达后,刘彻自己也有些后怕,对记录诏命的尚书令汲黯感慨道:“朕怕是要放出一头可怕的怪兽了,卿且帮朕看着些,拾遗补缺,不可铸成大错!”
汉室自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年后,就一直致力于向文官政府迈步。
尤其是以晁错的输粟捐爵政策为代表的一系列政策,都旨在削弱和降低武夫的力量以及地位。
但刘彻这道诏书,却是一脚把原本已经开始向文官政府前进的汉室,踢回了****的怀抱。
而且,刘彻做的比秦朝还绝。
亭长、里正,虽然看似不起眼。
但,稍微有点见识都知道,这地方的亭长、里正,等于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金饭碗。
只要稍微用点心,必定能让一个家庭从此过上小康生活,手段厉害些的,甚至就是地方的土皇帝。
从前,这些职位,都是郡守、县令等层层官员私相授受。
基本都是由各自的亲信心腹乃至于狗腿子担任。
也是各级官员,丢出去激励手下的胡萝卜之一。
而刘彻此诏之后,亭长、里正等职位,就要被武夫集团包圆了。
那些列侯、将军乃至于都尉、校尉,谁没有个亲兵或者过命的兄弟?
战场上刀枪无眼,难保伤残乃至于阵亡。
以前,伤残士卒、阵亡同袍,大家最多只能给其争一争抚恤待遇,关系近的,最多照看一下后辈,接济一二。
像周亚夫,他的俸禄和封地食邑之钱,大半都是拿起接济阵亡士卒的遗孤以及伤残者的生活了。
而现在,此诏一下,周亚夫恐怕也要按耐不住,光明正大的给自己的手下谋福利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而随着地方上的亭长、里正,逐渐为伤残、退役士卒将官把持。
整个汉室,也就将变成一个比秦王朝还恐怖的战争机器。
刘彻对此有着无比清楚和清晰的认知。
但他也没有办法!
中国自古就是皇权不下乡。
像秦王朝那样的怪胎,只得一个。
就连汉室,其实基层的官府也只到乡一级。
再下去,就要仰仗三老和地方乡绅的配合。
甚至,就连两千年以后的那个天朝,当王朝统治到了六十年以后,也要重提‘乡贤’一词。
所谓的乡贤是什么?
任何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陌生。
这帮人,就是吃入不吐骨头的恶魔。
所谓的王朝周期律的缔造者,一半是老天爷,一半就是这些人。
刘彻不愿意自己统治的国家,成为‘乡贤’的乐园,就只能放出****这头怪兽。
至少,刘彻觉得,****比起地主乡绅率兽食人好太多了!
而在另一个方面,以退伍伤残军人作为地方最基层的管理者,旁的不说,起码在尚武这一点上,是没错的。
更何况,伤残退伍军人,经受过军队的磨砺后,无论眼光还是见识,肯定要强过哪些宅在乡村的土财主。
姑且不论他们的良心是否会比地主乡绅们好一点。
但至少,有见识的人跟没见识的人,那是两个级别的存在。
而且,三五年后,刘彻的布局完成,地方基层的亭长与里正都换成了退役伤残军人,到那个时候,就可以颁布动员法,实现真正的全民皆兵!
虽然有着如此多的打算和计划,但刘彻还是觉得不安。
武人势力太强势,所有皇帝都会本能的不安。
但转念一想,刘彻就晒笑了起来:“比起武将集团,文官集团才是真正的怪兽,朕即以考举放出了文官集团,若不放出武将加以制衡,未来的汉室,岂非要变成软脚虾了?”
这样一想,刘彻心里就舒服多了。
第527章 祸事
刘彻一脚把汉室的政体重新踢回****。
关中和北方郡国自然是高呼天子圣明,体恤士民。
但南方就不同了。
北方是武人的大本营,也是直面匈奴压力的第一线,几十年来,北方的地主豪强,官宦世家,其实已经与武将集团合为一体。
之后将近千年,关陇武将集团,就是决定王朝命运,天下兴衰的主要力量之一。
但南方承平日久,什么匈奴,什么夷狄,都跟他们离得远远的。
对于外敌入寇,也没有什么切肤之痛。
地方上的豪强地主,脑子里面想的,也只有怎么兼并更多土地,获得更多财富。
北方士族,传家之训是:以末致富,以本守之,以武一切,以文持之。
但到了南方,事情就掉了个个。
南方士族,以袁盎来说吧,袁氏家族压根就没想着往军队发展。
袁盎的子侄,基本都拼命在家乡兼并土地,鱼肉乡邻。
窦婴的好基友,武将出身的灌夫,富贵之后,也是如此,最终惹得天怒人怨,全族被诛。
南方士族里,顶尖的家族,尚且如此,就不必提其他人。
所以,南方郡国的反弹,也就在情理之中。
不过,些许杂音,刘彻都懒得理会。
自有庞大的武将列侯集团去料理那些家伙。
与枪杆子比起来,这些人的抗议和不满,就像小姑娘的挣扎一样,除了引起大汉们癫狂的笑容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此刻的南方却依然是躁动不已。
盐铁官营,外加亭长、里正今后要用退役伤残士卒,这两个政策压下来,整个长江两岸,都是压抑无比。
假如说,长安是中国的政治中心,那么,临淄城无疑就是中国的商业中心。
这里的手工业无比发达。
临淄城去年最新统计的常住人口户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八万户!
而这八万户中,最起码有三分之二是依赖手工业为生的。
庞大发达的手工业制造,一方面为齐王提供了数之不尽的财赋——齐王一岁在临淄所收税赋,就超过了五千金,钱粮更是无数!
另一方面,却也吸引了无数的食腐鬣狗,闻着味道,循着踪迹,不计死活,前仆后继的涌入临淄。
秦末之时,彭越、栾布,这样的英雄豪杰,最初也不过是临淄城中的大商人的奴仆。
汉室成立后,围绕临淄城中的灰色利益,发生的各种械斗、刺杀、混战,不计其数,死者的尸体,沉在湖里,埋在井中,丢弃在下水道,直到变成白骨,也无人察觉。
而最近十年,类似械斗与仇杀,在临淄城中几乎绝迹。
不是因为齐王终于开始管控临淄的地下势力了。
而是因为,临淄城的地下世界,被统一了!
事实证明,不止官府能带来秩序,‘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同样能带来秩序。
如今的临淄城,明面上是齐王刘将闾的,但在暗地里,在私底下,这座城市的真正主人,名为:刀间!
刀间今年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个子矮矮的,身材有些发福,一张脸笑起来,两只眼睛都能眯在一起,任谁初看了,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位和善友好的大叔。
但任何一个知道了此人发迹经历的人,恐怕都不会用‘和善’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二十年前,刀间只是临淄城里一个小作坊主的庶子。
按道理来说,刀间这一辈子,都没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但是,命运就是如此无常。
二十年前,刀间的父亲经营的作坊,被临淄城里的一位大商贾盯上了。
随即,就有着许多临淄城里的‘英雄豪杰’,上门劝说——当然是带着棍棒甚至刀枪。
有人说:贵人看得起你们刀家,是你们刀家的福气,赶紧献了作坊,拿上一笔丰厚的补偿回家享福吧。
也有人笑呵呵的道:前两个月,某某不愿意将作坊卖给贵人,结果全家‘意外’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
更有人不客气的道:交出作坊地契,饶你们一命!
这样的事情,别说过去,就是现在,也时常发生。
大多数的作坊主,遇到这样的情况,都只能选择拿钱走人。
但刀间的父亲仗着自己曾经是齐悼惠王的宫门侍卫,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家里还有四子,俱是临淄城里数得着的好汉。
因此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三天以后的半夜,刀家所住的宅院与作坊燃起大火。
有人曾看到,起火以前,有一伙蒙面人,拿着刀枪,闯进刀家,然后刀家传来了厮杀声。
但这种事情,根本当不得证据。
临淄城的官差在查验后,当即就辟谣,说什么刀家是意外走水,全家都是被火烧死的。
倘若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
一个全家死绝的小作坊主?谁会记得?
但事情的反转,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一年以后,临淄城爆出一件惊天大案,临淄巨贾,传说中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大作坊主王某,全家被人杀光,护院与奴仆都没活下来一个,脑袋全部被割下来,挂在辕门上。
随后,有一个男子来到官衙自首,言称自己乃是去岁被灭门的刀家庶子,此次杀人,乃为复仇,与他人无干!
顿时,全城哗然。
按道理,这样的人,做下这样的案子,哪怕是自首,也免不了一死。
可谁成想,齐王宫居然插手了,王宫里的一位贵人传令临淄内史,说:血亲复仇,天经地义,此等义士,应该法外留情。
士林舆论也纷纷同情,许多人都称:汉家以孝治天下,忠臣孝子,应该褒奖,怎能诛杀?
于是,刀间就这样被无罪释放。
过后,大家才知道,刀间当年之所以逃过一劫,乃是因为他身材矮小,火起之时,被母亲和兄长塞到后院的一个水缸中,凶手当时因为害怕官府赶来,匆匆离去,所以没有细查。
而刀间逃过一劫后,却是隐姓埋名,借着一位父亲过去同僚的关系,投身到了齐王身边一位大宦官的兄弟家里做奴仆,在那位大宦官兄弟家里,结识了许多弟兄,大家肝胆相照,听闻了刀间的遭遇后,愤愤不平,于是一起助刀间复仇。
这样的说法,到如今,已经渐成公论。
事实到底如何,只有刀间,自己心里清楚。
随后,刀间靠着‘孝子’的名头,认识了许多有分量的大人物,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慢慢的在临淄城里打下了一片天地。
两年后,刀间认识的大人物越来越多,投奔他的‘英雄好汉’也越来越多。
刀间于是,将自己的家财拿出来,购置豪华的马车,华美的宝剑,镶嵌着宝石与珠玉的首饰,名贵的青铜器,让这些‘英雄好汉’乘着那些豪华马车,带上宝剑、首饰与青铜器,拿着他的门贴,到处拜访那些贵人。
这些贵人,当然也有着种种烦恼。
譬如,某位王子喜欢斗鸡,但总找不到合适的雄鸡。
某位列侯爱好美人,但是,齐地的女子温婉有余而媚劲不足,颇不如意。
又有某位世家子弟,总爱策马狂奔,但不小心撞死撞伤了平民,担心被人告到长安,惹来廷尉和御史。
这个时候,刀间手下的‘英雄好汉’们就非常善解人意的主动出手了。
爱好斗鸡的王子,没几天就见到了让他心花怒放的一只矫健雄鸡,从此斗鸡战无不胜。
喜欢美人的列侯,不久后就得到了十余位从邯郸来的娇媚美人,每一位都有着种种技巧,一颦一笑都那么的迷人。
撞死撞伤了平民的世家子弟,很快就得知,有人去了临淄衙门自首,坦承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伤或撞死了人,甘请上官治罪,还愿意赔偿死伤者。
而那些死伤者的家属,很快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以及许多方方面面的威逼利诱,于是,纷纷撤诉。
民不举而官不纠,何况苦主都已经得到了赔偿,犯人也认罪伏法。
世家子弟担忧的祸患消弭于无形。
于是,大家都觉得,刀间这个朋友,确实很好。
然后,临淄就成了刀间的天下。
任你是何方豪杰,那路英雄,进了临淄,立刻就有人上门,招揽。
说是刀公赏识你的才干,愿意认你为义子或者义弟。
拜了刀间的英雄豪杰,立刻就得到了如山的财富、满屋的美人。
不愿意的,常常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而官府更是对刀间的所有行为,大开绿灯,就是犯事了,或者有把柄被某些愣头青抓住了。第二天,就有着上官前来训斥,不开眼的,常常不是被罢免,就是被调到一个冷清的衙门。
刀间的事业,也是越做越大。
手下的义子义弟,越来越多。
到如今,刀间手下义子义弟之类的人,数以千计,还有着万余外围人员,作为打手。
别说临淄,就是整个齐国,刀间都是事实上的地下国王。
在许多时候,刀间的话,比官府还有效。
如今,齐国就有民谚传说:宁爵毋刀。
意思就是,与其外出求取官爵,还不如给刀间为奴来的逍遥。
整个齐国的‘英雄豪杰’们也争相以为刀间义子或者义弟为荣。
但今天刀间的心情却很不爽。
刀间不快活了,自然有人倒霉。
“去告诉城东的李家、王家还有赵家,这个月的例钱翻倍,还有,城西的那些子钱,到了该收息的时候了,马上派人去收,还不起的穷贱,统统抓起来,雒阳那边可还在等着奴仆用!”刀间将这些日常吩咐下去,立刻就有数位大汉领命而出,呼啸一声,顿时无数的汉子跟着他们外出。
“父亲,今日是怎么了?”刀间身边,一个少年小心的问道:“往日里,父亲大人不会如此心急,更不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刀间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
他只得这一个儿子,从小就寄予厚望,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这儿子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确实有着继承他产业的能耐。
不过十六,就已经能将里里外外打点的似模似样,许多事情,刀间如今都可放手让他去做。
刀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如此……”
刀间知道,草莽多豪杰。
往日里,他行事也是极有分寸。
一般,都是和气生财,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不动用武力。
即使迫不得已,动用武力,那也常常会留一分情面,实在不行,才会杀人。
因为刀间知道,杀人,常常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加复杂。
而刘氏对杀人大案,更是极为严厉。
若是不小心,被那些长安来的御史或者廷尉的官吏听到风声,他刀间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年的朱家,后来的郭奉。
这些曾经显赫天下,让整个汉室灰色势力奉为精神领袖的大人物是怎么死的,刀间可是清清楚楚。
在地方上,任你如何煊赫,刘氏的刀兵一至,那可就立为齑粉了!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自己被长安注意到。
刀间每岁收入的一半,都花在了孝敬齐王王宫贵人和各衙门身上。
从上到下,打点的非常仔细,就连看门的门房,也能得到一份。
这样,才让刀间的名字,成功的消失在刘氏天子历年以来的迁徙名单上。
但是,这样的日子,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先是,北边传来风声,当今天子要在天下设立盐铁衙门,以平价售卖盐铁。
这对整个天下的商贾,都是一记重拳。
但,没人能动摇长安的意志。
即使是齐王、淄川王、胶西王等齐地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据说也只能偷偷埋怨,甚至不敢公开议论盐铁官营的得失。
若只是这样,忍忍也就算了!
毕竟,长安还没有禁止民间私营,大家虽然看要面对官府平价盐铁的冲击,但总有办法避免。
这些时日,临淄与雒阳、宣曲、曲阜之间,不断通信、使者往来,大家基本已经形成了共识:若盐铁衙门成立,大家就尽量控制手下的平贾们,让平贾们去与盐铁衙门商议价格,然后趁机重金贿赂那些盐铁衙门的官员,这样,至少能保证大家的利益,甚至可能还能小赚一笔!
官府的平价盐铁,大家可以全部吃下去,然后转手加价卖到市场上。
可是,刚刚搞定盐铁对策。
又一记重拳袭来!
长安天子明诏天下,从今往后,那地方亭长、里正要优先从退役伤残士卒里选拔。
还有持着天子节的天使,将赴天下郡县巡视、谒问和督查此事。
而,这一招,在刀间看来,却是要断他的跟,除他的命!
这里正、亭长,看似卑微,却是刀间的发家立命之本。
他刀间能发达,靠的就是,义子、义弟以及手下们,都与齐国的亭长、里正关系密切,甚至本身就是亭长、里正。
靠着这些人,他刀间才能高买低卖甚至肆无忌惮的放子钱,还能消息灵通,知道齐地的所有动静,熟悉每一位贵人的喜好。
倘若亭长、里正换人,那么,他刀间二十年的辛苦经营,瞬间就要倒塌,想要恢复,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若仅仅是这样,刀间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毕竟,这天下,是姓刘的。
刀间虽然能在临淄称王称霸,看上去比齐王还威风。
但刀间很清楚,甚至不需要齐王,只要齐王的某个心腹说句话,他刀间立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义子、义弟,可以为他刀间欺压平民、中小地主甚至大商人。
但没有一个人敢在那些世家、列侯面前多说一句。
像是去岁,刀间手下的某人,无意在路上冲撞了一位从济南国来临淄游玩的少年。
而刀间在得知了那位少年的身份后,立刻就让人杀了那个义子,自己赤身裸体,背着荆条,跪在那少年下榻的某个庄园前,花了许多钱财,用了许多人情,才摆平了这事情。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个少年姓颜,乃是济南颜家的庶子,他的兄长,就是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天子心腹,如今已经官拜丞相长史丞,传说是内定的九卿,整个南方的骄傲,亦是南方的希望。
这样的人物,地位已经不下于南方诸侯王了。
就是齐王,也要以礼相待,甚至屈节相交。
这样得世家中的人物,哪怕是庶子,也非刀间所能触怒的。
一旦触怒了,那就是灭门之祸!
可惜,刀间哪怕已经是如此小心了。
但还是要面临大祸!
“为父得到消息……”刀间坐着轻叹道:“长安少府,已经将为父的名字放进了今上陵邑迁徙的名单里,想要保住咱们刀家的财富和地位,就要花钱,而且不是小钱!”
“太长公主、少府、济南的颜家、梁国的梁王,还有负责筛选迁徙人的丞相府官吏、廷尉的司职,每一个关系都要打通,这花的钱,恐怕要上万万……”刀间掰着手指头说:“而且,即使花了钱,也未必能把事情办成,其他人或许能摆平,但梁王与太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却不是钱财就能搞定的,还得讨其所喜,前段时间,为父听说,梁王长史公孙诡的弟弟在雒阳买了宅子,却缺一批忠心好用的奴仆,为父花了许多关系,才与这位贵人取得了联系,本来是想徐徐图之,借着这个机会,与之交好,但如今,却只能马上送一批奴仆给他,希望他能为为父引荐公孙先生,这样或许能见到梁王的某位王子或者妃嫔,代为通传,说些好话!”
“啊……”少年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在他看来,他家的财富,比王侯还多,他家的下人,也不逊世间许多王宫,交际的贵人,多是列侯两千石,往来的俱是贵胄。
怎会落到连梁王的面都见不上,需要曲线绕路的地步?
难道说动某位熟悉的贵人,牵线搭桥还不行吗?
刀间苦笑一声:“别奇怪,我家或许在旁人看来,已是万户素封,比拟王侯,但在那些大人物看来,我就是他们的一条狗,需要的时候,自然是以礼相待,但遇到这样的大事,却是如人唯恐避之不及!”
刀间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可知道,雒阳的师家,此刻已经被长安来的御史,全部抓起来,甲兵押送,要送去关中,为天子陵邑之民!”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雒阳师家,那可是比他家还顶级的巨贾,门下食客上千,仆数千,财富累积数万万之多,交好的列侯勋臣,排起来能绕雒阳一圈,据说,连今上的心腹,奉车都尉剧孟,都曾受过师家人情。
这样的顶级大贾,居然就这么倒了!
真真是不可思议!
少年自然清楚,看上去师家的财富还在,土地也还在,奴仆也还在。
但人离乡贱,一旦被迁到关中,家里的财富、土地、庄园、奴仆立刻就是他人的盘中餐。
少年曾亲眼见过许多幼时临淄的大贾、豪强是怎么倒台的。
常常长安来的人,刚刚将那些大贾、豪强押走。
不过半年,那些大贾豪强,就纷纷变卖家里的产业,许多时候,都是贱卖。
一个往日价值百万的宅子,常常十万钱不到就出手了。
官府、王宫、豪强、其他大贾,面对这样被迁往关中的家族,是不会留情的!
更可怕的是,就连往日的奴仆、下人,也会趁机在主人身上咬一口。
而这些人,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
只要稍稍说了,那立刻,以往的黑材料、证据还有罪案,都会出现在廷尉的大门前,然后这个家族,立刻就是下狱论死,男的统统成为刑徒,女的沦为仆役、女婢,绝无幸免!
只有忍痛割肉,满足了方方面面的要求,才能保全性命和一部分的财产。
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人进了关中,关中那边的大户、贵族和豪强,也都挥舞着刀叉,想要吃肉。
想要平安,想要无事,就得满足他们。
常常,一个关东家产数千万,甚至数万万,奴仆以千记,土地万顷有余的大户,进了关中,不过三五年,立刻就成了一般人家。
只有极少数的人,有着大智慧大毅力,才能在关中那边重新崛起。
第528章 绿茶婊
雒阳城,往日的繁华,仿佛昨日黄花,整个城市,几乎陷入了一片萧条之中。
执掌雒阳商业圈命脉十几年的师氏家族,已轰然倒塌。
师家的倒塌,让整个雒阳的商人们,都察觉到凛冬来临的预兆。
师氏家族,在雒阳经营了将近五十年。
门生故旧、食客故友,遍布各个阶级。
甚至,几乎所有雒阳数得上名号的商贾,基本上都曾是师家的学徒、雇工或者账房。
师家的致富秘诀,与天下所有大贾巨头都不相同。
从师氏创业的第一天起,师氏家族的先祖,就立下了帮扶后进,提携同行的家规。
只要你有经商的天赋,赚钱的天赋。
那么不拘身份地位贵贱,年龄长幼甚至性别,师家的大门一定会对你敞开。
数不清的雒阳大贾,在年轻的时候,都曾在师家羽翼下,学习各种商业知识,并且跟随师家的商队,周游天下,贩卖各地特产。
而等到你觉得你可以独立经商,开创一番事业的时候,师家也不会阻拦,甚至,会视才华不同,给予帮助。
这帮助常常是给予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当然,师家是要把这笔钱变成干股的。
在这过程中,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成功了。
失败者,常常选择回到师家,继续效力,当然,因为你亏光了师家给予的钱财,那么下半辈子,就只能为师家卖命,为其努力赚钱了。
而成功者,师家也没亏本。
你赚的越多,师家的收益就越大。
上一代的师家家主,就曾经说过:货无常主,富无经业,天下英雄,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吾以薄赀,取天下英雄,此兵法所谓之奇胜也!
如今,师氏为长安强迁关中。
整个雒阳甚至河南郡,乃至于河东、河西、梁淮齐鲁,许多商贾,顿时就只感觉到兔死狐悲。
连师氏这样的人家,都难逃廷尉摧残,吾等该何以为生?
人心惶惶之下,雒阳商人们,为求自保,纷纷停止了外出经商。
于是,整个雒阳城立刻就萧条了起来。
甚至,整个天下的商业活动,一下子就萎缩的非常厉害。
盖因为,以师氏为首的雒阳商人,在整个汉室的商业流通领域中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地位。
雒阳,居于天下之中,面向齐秦赵楚。
自古以来,雒阳商人就是行走天下郡国,互通各地有无的重要力量。
仅仅师家,就拥有大小马车、牛车数百辆,船舶数十艘,雇工、护卫、奴仆数以千计。
他们就是汉室商业流通领域的关键。
没有他们,天下商业流通就要停滞。
而这次,雒阳商人们不自觉的行为,让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自己也有如此的力量!
看着雒阳城的萧条,以及洛水、驰道的冷清局面。
无数人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
“吾等看尔到底怎么办?”许多人将目光投向雒阳城正中的河南郡郡守衙门,心中不无得意。
在他们看来,雒阳萧条,洛水冷清,驰道空旷。
不管是谁,恐怕都要顶不住压力了。
要知道,雒阳的商税和市集的市税,占去了河南郡三分之一的岁入。
任是怎样铁打的官员,在面对事关乌纱帽的问题下,都得好好掂量掂量继续对抗的后果!
可惜……
商人们的算盘落空了……
如今主政河南郡的那位,乃是赫赫有名的天子鹰犬,号称国之爪牙的郅都。
作为法家弟子,郅都看着一下子就冷清下来的雒阳城,非但没有任何忧虑,反而颇为欣慰。
“这样才好嘛……”郅都心里高兴的几乎就要跳了起来。
对法家来说,一切不可控和不稳定的法律、制度、群体、阶级,都应该去死!
而商人们,毫无疑问就是法家最痛恨的存在。
尤其是雒阳的行商们。
他们行走天下,一出门,就是好几年没有音讯,根本不知道这些家伙在外面干了什么。
更可恨的是,这些家伙还常常雇佣着大批的护卫、打手,许多人甚至就是武装行商,假如有需要,他们立刻就能转职成盗匪,杀人越货。
譬如晁错当年,就曾在给太宗孝文皇帝的奏疏中咬牙切齿的描述商人们的特征——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
通俗的说,商人这个群体,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部都是非法的潜在危险分子,他们是靠钻法律空子,作奸犯科才发的财。
郅都对此,深以为然!
就任河南郡郡守以来,郅都就已经从过往的档案中发现了至少数百起杀人案。
多数死者,是死在荒郊野外,暴尸山谷、河流与树林之中,为钝器所杀。
更可怕的是,郅都通过调查发现,许多死者,常常是上一批死者的凶手,而这些凶手却被比他们更厉害的人所杀。
而这些人的身份,几乎全是行商!
而看上去为雒阳敬重,无数商贾的恩主的师家,却是这些凶杀案中的幕后主使者。
不止一个证据,直接指向了,就是师家给某些行商施加压力,要求限期盈利或者得到回报。
走投无路的行商,在经商失败或者受挫后,为了还债,只能将手伸向那些贩货返程的同乡。
甚至,还有着证据隐隐证明,有些凶杀案,就是师家亲自下场造成的,那些死者,无一不是不肯接受师家资助或者与师家竞争的商贾。
可笑,这样的师家,却被许多人认为是‘正直之家’。
过去几十年,师家都能仪仗提携后进、照顾桑泽的名声,屡屡逃过迁徙命运。
郅都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对法家大臣来说,发现罪恶,而不惩处,是不可接受的!
至于因此导致市面萧条,商路停滞。
这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个坏消息。
但对法家来说,商人什么的,死光了最好!
一切权力,归于官府,所有行为,都该由政府控制,甚至小民的生老病死,作息起居,最好都得跟着官府得节奏走。
若借此机会,扫光雒阳商贾,让这些不安定的危险分子,全部去种田,纳税服役,这天下,就几近于道了!
可惜……
郅都叹了口气,这个愿望,怕是不能如愿了!
因为,长安天子已经发来八百里加急训令,责令他尽快恢复雒阳市集的繁华。
对一个法家大臣来说,律法大于一切,而天子凌驾于律法之上。
换句话说,对法家而言,天子的命令,就是真理,合理要执行,不合理也要执行!
每一个法家的血脉中,早已铭刻了服从天子的本能。
揉了揉太阳穴,郅都站起来发布命令:“召集郡中八百石以上,各有司曹令丞,前来议事!”
天子既然已经下令,要求雒阳恢复市集贸易。
郅都立刻就放弃借此机会,将商人一网打尽,勒令他们改邪归正的想法。
转而开始思考,怎样恢复市集的贸易。
不过,对法家来说,这样的事情,基本上不用考虑,必然是以法令开道,派遣官吏前往商人们的聚集区晓瑜政策。
不服从者,统统是贼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抓起来杀了。
现在,可还是冬天,依旧可以继续杀人!
这样想着,郅都的心,重新火热了起来。
……………………………………
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刘彻拿着手里面的奏疏,也是哭笑不得。
自从他将刀间放到了陵邑迁徙名单里,然后还下训令给天下郡国郡守、郡尉,要求仔细巡查郡国豪强,核实其行为,制定出一份迁徙名单后。
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当刘彻表明,要严查豪强,尤其是商贾起家的豪强后。
各郡国为了表明自己坚决拥护圣天子,自己是十足的忠臣的立场。
于是纷纷开始拿郡中的大户开刀,尤其是商贾属性的大户。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抓些商人,送来关中,一来解决地方上的一些难以用律法或者正道手段剪除的豪强,避免门阀势力的出现,另一方面,也能丰富从上到下的各层官员的口袋,更有利于关中经济发展和财富的聚集。
只是……
刘彻想打击的是那些违法作歹,在地方上臭名昭著,同时以高利贷、保护费维生的寄生虫们。
可没想向实体经济开刀。
现在,这叫个什么事?
河南郡的郅都,把盘踞雒阳五十年的师家连根拔起,送来关中。
这在一开始,是个好事情。
师家在雒阳待了五十年,再待下去,就可能发展成类似世家门阀的怪胎——他已经有这么个迹象了。
但你南阳把宛县孔家给报上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要知道,南阳的孔家,刘彻可是颇有好感的。
这个家族,虽然说在崛起的过程中,难保干了许多坏事,原罪多如牛毛。
但,这个家族,却是汉室少有的技术达人。
前世,盐铁官营政策的起源,就是孔家的孔仅推动的。
虽然这个家伙不是什么好鸟,推行盐铁官营,只是为了自己家赚钱,玩官商,顺便打击其他竞争者。
但孔仅在任上和之前,还是干了不少好事情的。
并且推动了铁器农具在天下的普及。
南阳郡正是在孔家的努力下,才成为了汉室的另一个冶铁铸造中心。
况且,南阳郡如今,那么多的地主不报,为什么偏偏报一个根基还比较浅薄,除了冶铁就是爱好养鱼的孔家?
刘彻不由得对南阳郡的官场很不放心。
于是,因此导致的后果就是,刘彻任命张汤的小弟宁成为南阳郡郡尉,前往老家,好好的查处一下当地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以及士绅势力。
另外,荥阳方面报上来了宣曲任氏家族……
刘彻看到荥阳方面的奏报后,只想把荥阳的县令的脑袋塞到他的**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荥阳任氏家族,是汉室所有商贾中唯一一个曾经被太宗孝文皇帝称赞的商贾,是‘长者’是汉室自己立起来的牌坊。
你这家伙是想打太宗皇帝的脸还是自己智商实在不够用了?
刘彻不由得充满了恶意。
“或许,这些事情,只是某些人纯粹想恶心朕……”刘彻脑洞本来就很大,很快他就又想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关东地区的官场,腐朽已久,地方上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要说没有官方插手甚至合流,鬼信呢?
这些家伙明着不敢对抗,暗地里玩这些恶心人的把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虎不发威,当朕是病猫?”刘彻哗啦的翻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名单,越看越怒。
这关东,就没几个郡让他省心的。
“去,把张汤和王温舒,给朕召来!”刘彻吩咐下去。
“老刘家太久没掀桌子了,看来,很多人都忘记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刘彻心中冷笑着,看着那些卷宗:“朕得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是,这打击面,不能太广。
杀鸡骇猴就可以了,毕竟,虽然关东的地方郡国,已经腐朽。
要是全部收拾了,不是不可以,但,一下子打掉太多官僚,必然会引起动荡。
而且,如今,汉室也实在缺乏可靠的官员。
考举的士子们想要成长起来,独当一面,需要时间沉淀。
“任家……呵呵……”刘彻复又拿起荥阳县令的奏报,看了一遍。
这任氏家族,在汉室天下,是一个颇具传奇的商贾家族。
说它传奇,是因为,同样是土地兼并,别人占个千把顷,地方官府就开始提防。
但任家几乎将它的老巢宣曲的土地给吞了大半,却只引来齐声赞扬。
在汉室所有商贾中,任氏的吃相,都不算文雅。
但偏偏,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有仁义道德的‘长者之家’,且颇有古风。
这算个什么事嘛!
更离奇的是,历史上小猪发动告緍,天下所有商贾大户,基本都灰飞烟灭。
唯有任氏,依旧好好的在荥阳称王称霸。
甚至还得到了小猪的褒扬……
这样的手段和心机策略,后世所谓的绿茶婊,大抵就是如此!
第529章 长水胡骑
王温舒抬步走上未央宫的宫门台阶,他感觉,自己的双脚都在颤抖,提着绶带的手,更是紧张的有些发白。
面圣!!!
这是王温舒过去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而在今天,梦想成真了!
微微出了一口气,王温舒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他的命运,在过去一年中,居然会经历如此大的反转。
去岁考举,他最后是杀进了第三轮,最终成绩也不差。
一开始,王温舒被告知,他已经被分配在内史下属的华阴县,将出任华阴县县尉丞,秩比四百石。
这个职位,起点很高。
华阴县素来就是关中的大县,各方势力混杂,很适合王温舒这样的人施展才华。
更关键的是,华阴县当地有御史大夫衙门派驻的御史,等于说一举一动,都能上达天听,出了成绩,天子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当朝治粟内史直不疑,最初就是从华阴县县令的位置上做出了成绩,从而被太宗皇帝简拔的。
只是,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啊!
王温舒甚至还没来得及摆酒庆贺,一个晴天霹雳就炸响在他眼前——负责筛选官员的少府和丞相府的有关部门,在面试了他以后,居然给了他一个‘五官不正’‘略输威仪’的评价。
这个评价,可真是要命!
要知道,汉室是个看脸的政权。
长的歪瓜裂枣的家伙,等于自绝于仕途,甚至,长相不够帅,勉强进了仕途,前途也有限的很。
王温舒自问,自己虽非什么伟岸大丈夫,容貌也不算帅的惊天动地,但自己的那张脸,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所谓的‘五官不正’吧?
至于威仪,那更是为官之本,没有威仪的官员,怎能压得住下面的官吏与百姓?怎能让百姓士民服从?
得知了面试结果后,王温舒真是恨不得剁了那几位负责面试的官吏。
但少府与丞相府的评价,别说是他王温舒这样出身低微的一般人,就是列侯子弟,恐怕也无从更改。
只有三公九卿,天子心腹一级的大臣,才能让少府与丞相府,将自己说出去的话给吞回肚子里。
他王温舒自然翻不起任何浪花。
甚至连扑腾扑腾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他前脚刚刚得知了面试结果,后脚就有贵人上门了。
天子亲信,贴身内侍,大宦官王道亲自拿着礼物上门拜访,给出了绣衣卫直指使者的官衔,许下了‘君可自由翱翔’的承诺。
若是稍微有些节操的文人士子,恐怕第一时间就要拿着棍棒赶人了。
阉竖之辈,安敢欺我清白?
可惜,王温舒早就没有节操了。
更何况,对方开的条件,确实很够意思。
秩比六百石的绣衣卫直指使者,可持节监督百官,风闻奏事,必要时,更可持节调动军队,便宜行事。
更重要的是,俸禄很诱人!
外朝一位六百石的佐吏,一岁俸禄也就是六百石粟米,外加逢年过节的赏赐,一年四季所给的官服布匹,再加些外快,撑死也就千把石粟米的收入。
但绣衣卫却不同。
以王温舒为例。
他除俸禄和赏赐外,每个月还能拿到三匹布帛,八百余钱,一石酒,十斤肉的‘绣衣卫津贴’。
另外,还有三百钱每月的房租补贴,二十斤麦粉每月的营养补贴。
而且似他这样的绣衣卫高级成员,每年还持有二十万钱的特殊经费以及三个名额的死刑豁免权。
按照绣衣卫的规定,他可以无条件的随时支取和使用那二十万钱的特殊经费以及死刑豁免权。
用于招揽人手,组织情报网络。
只需要每年年终列一个报表给上官,详细说明所用经费用途明细以及死刑豁免权的使用过程。
而且,绣衣卫是天子爪牙、心腹,干的好了,就能进入天子眼帘,算是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
待遇好,有前途,王温舒几乎没有扭捏,就丢到了自己的节操,答应了王道,加入了绣衣卫。
事后王温舒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个华阴县县尉丞之所以飞了,是因为他被人推荐给了王道,以王道的身份,自然轻易的就能让丞相府和少府的吏员,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
不过,现在王温舒心里是一点芥蒂也没有了。
反而觉得,这绣衣卫才是他这样的丈夫施展拳脚的地方。
在绣衣卫不过三个月,他王温舒就已经做出了好大的成绩。
三个豪强家族,被连根拔起,十几位六百石以上的京官被投进了廷尉大牢,就是在这长安城中,王温舒三个字,也渐渐有了些分量。
“这还不够!”王温舒在心里说:“大丈夫生于世,当建功立业,列鼎而食!”
而今天,天子的召见,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思索间,王温舒就被引导的宦官带到了温室殿的殿门前,无需旁人指点,王温舒立刻就跪在门口,拜道:“臣绣衣卫直指使者温舒请见天颜!”
不多时,殿中走出一位宦官,正是王温舒现在的顶头上司王道。
“陛下命你入觐!”王道面无表情的道。
“诺!”王温舒连忙再叩首,然后随着王道走进温室殿。
一进温室殿,王温舒就立刻跪在殿中,匍匐在地,拜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起来吧……”只听到一个男声和气的吩咐着。
王温舒这才敢起身,站在殿中,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那端坐于上首的天子,然后迅速低头。
在王温舒眼中,天子很年轻,但极有威严,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心神,只是瞄了一眼,王温舒就已不敢再对视了。
“果然不愧是太宗孝文皇帝指定之隔代继承人,受命于天,生而神圣的天子!”王温舒心中感慨着。
也只有似他这样出身中下层,饱受磨难,又怀有希望与理想的人,才会对那个坊间的传闻,深信不疑。
原因很简单,这是大多数出身不上不下,又想建功立业的人,为数不多的幻想和希望。
大家都渴望明君贤主,然后自己受到赏识,简拔。
在这样的心理希冀下,王温舒自然下意识的就会神化、理想化天子,在还未见面之前,脑海中就自动脑补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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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并不清楚王温舒此刻的心态,他颇为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酷吏。
王温舒的残暴和嗜杀,任何知道此人手段的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其他酷吏,像张汤、义纵,杀人,还会讲政治,讲原则,打击面基本只是一部分。
但王温舒杀人,不论对方背景,一开刀,就是牵连一大片,简直就像开地图炮!
此人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担任广平都尉和河内太守时干的事情。
最典型的就是他在河内郡任职的时候,这货刚到任,就调派河内郡五十名精干吏员,骑马前往通向长安的每一个驿站。
刚开始,大家还不知道他要干嘛。
但到了冬天,所有人都知道,这货要玩什么花样了。
他一口气的将河内郡所有豪强地主,全部抓了,一共一千多家!
然后,他就快马向长安奏报。
那些停留在各个驿站的吏员,也以最快速度,向他传达来自长安的命令。
命令一到,他就开始杀人。
一连杀了三个月,血流十余里,那一千多个豪强地主家族,全部杀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河内郡的盗匪、平民,只要落到他手上,基本就是死罪。
仿佛在王温舒那里,除了死刑外,并无其他刑罚……
不过,此时的王温舒,看上去还是很青涩,站在那里,似乎也紧张得不得了,并无什么杀人魔王的模样,倒像是个颇为害羞的腼腆小伙。
刘彻翻看了一下王温舒在绣衣卫的档案。
好家伙,这货果然天生就是干kgb的!
在绣衣卫待了三四个月,他就把三四十个杀人犯,三个家产数百万的豪强家族,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吏,送上了断头台……
这样的人,刘彻也不知道,是该用,还是不该用。
如今关东郡国的局面,确实需要这样的魔王,前往清理。
但用的不好,也有可能割伤自己的手指。
踌躇了片刻后,刘彻笑了一声,心里想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小猪都能驾驭得了,朕自然也可以!再说,荥阳那边,确实需要好好清理清理了……”
“旁人去荥阳,可能还会顾忌,此人却是正好!”
一念及此,刘彻就道:“王温舒是吧?”
“小臣在!”王温舒立刻躬身答道。
“朕看了卿在绣衣卫的报告和履历,很不错……”刘彻拿着王温舒的档案说道。
王温舒对豪强和游侠还有盗匪,确实很有一套。
可能是因为王温舒曾经干过游侠,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缘故吧,档案显示,他似乎对所有豪强、中下层官吏以及盗匪的行事和做法了如指掌,一旦出手,就能抓住对方的致命点,找到确凿的证据。
好几个内史衙门查了好几年,都奈何不了的案子,此人一出手,就麻利的找到了证据,将罪犯绳之于法。
“陛下缪赞,臣愧不敢当!”王温舒谦虚而略微自豪的道。
“卿很自信?”刘彻看着他。
“效忠陛下,为君分忧是臣的本分……”王温舒似乎不紧张了,侃侃而谈。
“善!”刘彻站起身来,道:“朕有个事情,交给卿去办……”
刘彻看着王温舒,道:“去荥阳,把任家连根拔起,相关官吏,涉及到谁,就抓谁,但一定要拿到真凭实据,让天下人都信服的证据!”
“卿明白吗?”
王温舒抬头看着刘彻,嘴巴有些微张。
任何人在听说了荥阳任氏后,恐怕都会吃惊!
因为任氏不是一般的家族。
他们的大本营在宣曲县,而此地是刘邦封给任氏先祖的封地。
当年,楚汉争霸,汉军与楚军相持于荥阳,大战连连,天下物价沸腾,粟米一石卖到一万钱。
在这场战争财中,获利最多的就是这个宣曲任氏。
可以想象,若没有武力,没有枪杆子保护,任家敢发这个战争财吗?
任何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任家的先祖,是秦朝的督道的仓吏,掌管着秦国在荥阳的仓储基地。
秦帝国崩溃的过程中,任家将秦国在荥阳的仓储储备几乎全部吞了。
什么任家在秦朝末年,逆势而行,别的豪强都在储备金银珠宝,独独任家采购粮食,积蓄。
这种话也就偏偏三岁小孩子……
乱世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粮食。
尤其是秦末战乱,天下英雄遍起,顶峰之时,中国之内的独立势力,多达几百股。
几乎所有的城市和产粮地都在战火中,你想买粮,问过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横行郡国的军人没有?
真当别人是弱智?
况且,任家把粮食价格炒到一石一万钱,还卖掉了。
以正常思维考虑,这个事情本身就不正常。
楚汉争霸,无论汉军还是楚军,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还真以为那是天朝的超市,明码标记,概不赊欠?
兵哥哥们发起横来,强买强卖,谁又敢放半句废话?
事实就是,宣曲任家,有着一支不弱的武装力量。
汉室档案显示,这是一支骑兵组成的武装力量。
这才是宣曲任氏在楚汉争霸中,敢卖一万钱一石的天价粮的底气所在。
而且,这支武装力量很可怕!
历史上小猪编练赫赫有名的上林苑八校尉新军,这八支后来纵横天下,驰骋疆场的精锐,有一支叫‘长水校尉’
这支长水校尉的人员,全部由‘长水族’组成。
长水族是羌族的一个分支,汉化的时间很长了。
在汉室,提起长水人,通常的称谓是‘长水宣曲胡人’。
看到这里,大家就应该明白,任家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了。
历史上,长水胡骑的威名,震动天下。
而任氏在宣曲,就如同明清西南地区的土司一样,依靠庞大的财富,在当地就是土皇帝一样。
至于地方官员?
看看现在任家在汉室的名声就知道了。
肯定早就与任氏同流合污了!
任家有钱有地位有名声,还有一定的武力,而且很聪明,善于伪装自己。
这才是他一直能在当地称王称霸的原因。
本来,按照剧本,任家应该还能风光个三五十年。
但是……
“你们是自己作死啊……”刘彻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荥阳方面不作死的报上任氏的名字,刘彻恐怕一时半会还注意不到这个怪胎,没注意到,就不会去查他的老底,不查他的老底,就不会知道在中国腹地,居然还有一个世代牧马、养马,依然有着胡风的长水族,不知道长水族,就不会知道它与长水校尉的关系,而刘彻是绝对不容许,类似长水胡骑这样的精锐力量,被私人控制和掌握。
所以任家只能说,装逼装成了213。
王温舒在稍微吃惊后,脸上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兴奋了起来。
任氏?
王温舒自然听说过,这是一个据说被许多人称颂的‘仁商’,世代以节俭和勤俭出名,太宗时,任氏的名声传到了天子耳中,因此被赞为长者之家,备受天下瞩目。
任氏的许多事迹,也被人广为传颂。
因此,历来大家都知道,宣曲县有个土豪家族任氏,钱多土地多,人也多。
但没有一个人动他。
太宗皇帝的赞美,就是任氏的护身符,士林的舆论,也为之披上了一层看上去很好看的外衣。
在多数人的固定思维里,任家,那是学习的榜样和楷模。
但,这与他王温舒有什么关系?
王温舒久在基层,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有行善积德,福泽乡里的善人。
但绝对不存在富贵六七十年,历经战乱兴亡,还依然‘行善积德’的大家族。
这样的人家,就跟廷尉大牢里的死刑犯说:我是冤枉的,一样可笑。
因此,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温舒就道:“诺,臣遵诏!”
根本就不问为什么和怎么办。
这样的态度,让刘彻很欣慰。
大抵也只有王温舒这样的人,才能对付得了任家那样的绿茶婊。
派王温舒去,大抵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任你任家狡猾如狐,遇上不讲道理,只会杀人的家伙,大概也只能感慨命运的不公了。
刘彻的眼神顿时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类似王温舒这样的家伙,还真是君王最爱的官吏,难怪小猪愿意为他顶着层层压力,重用了。
不过,任家在宣曲经营几十年,根深蒂固。
王温舒一个外来人,恐怕去了也难以打开局面。
刘彻于是道:“朕会命河南郡郡守郅都协助卿,必要时,卿可以请示郅都,然后调动河南郡郡兵和荥阳大营的驻军,协助卿办案……”
王温舒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郅都这个名字给吸引了过去。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偶像。
而郅都就是王温舒的偶像。
想到能与偶像共事,近距离的接触,耳提面授,王温舒就激动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一拜,感激的道:“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誓死报效!”
刘彻却是一愣:“朕好像没做什么吧?难道朕已经修炼出王八之气了?”
第530章 鼓噪
王温舒非常兴奋,兴奋的都快要打摆子了。
出了温室殿,他脑中还在不断的回想着方才短暂的面圣经过,尤其是天子充满希冀和期待的眼神,让他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好好干……”顶头上司王道将之送到了司马门门口,嘱咐着道:“陛下已经说了,咱家这两年应该从绣衣卫抽身,一心服侍陛下,这绣衣卫未来,将要设立一个指挥使,总督绣衣卫大小事务,咱家很看好你!”
王温舒闻言,浑身一战,连忙道:“王公栽培,卑职铭感五内……”
绣衣卫指挥使啊!
不管这个职位秩比多少,只是其总督绣衣卫大小事务的权柄,就已经不下于两千石了!
王温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理智告诉他,他是不可能成为那绣衣卫指挥使的。
当今天子当年潜邸的心腹中,也就只有一位义纵,如今位列九卿,这还是因为外戚的加分。
汉家外戚,天生就是九卿候补!
但哪怕只是进入绣衣卫指挥使的候补名单里,对他王温舒的未来,也是难以想象的好处!
王道呵呵一笑,轻声嘱咐道:“这两日,你勤快些来宫里,咱家已经给石渠阁那边发话了,你可以随意进入石渠阁,翻阅有关河南郡和任家的档案,尚书台那边会派一个尚书郎协助你,你要记得,万万不可辜负陛下的信重!”
“王公教诲,卑职知道了……”王温舒连忙低头道。
“你去忙吧……”王道摆摆手道:“咱家还得去一趟内史衙门,去将张汤接来……”
“新丰令张汤……”王温舒闻言却是眼皮子一跳,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张汤的大名,对王温舒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早在张汤崛起以前,王温舒对其就已经不陌生了。
说起来,张汤的父亲与王温舒的父辈,还算是熟识。
从小到大,王温舒几乎就是活在张汤的阴影下。
父亲每次教训他,总会感慨:鸿固原的张家有子曰汤,年七岁,便熟知刑律,年十一,乃能具刑堂,布文书、查律令,乃审老鼠,尔这逆子,怎就没有人家半分能耐?
每每此时,王温舒都只能沉默不语,暗地里却把拳头握的死死的。
关中男儿,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祖先的倔强与刚烈,早已深埋每一个关中丈夫的血脉之中。
无论旁人怎么想,王温舒是不愿承认自己不如那个鸿固原的张汤的!
永不!
王温舒整理一下衣物,他抬起头,看着蓝天白云。
他感觉自己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在竞争中击败张汤,然后去老爹坟前,夸耀这功勋。
老头子,你儿子,不比鸿固原那个张氏的儿子差!
而这次前往荥阳,在王温舒看来,就是一场与张汤的竞争。
“我要不要去通知一下张汤?”王温舒想了想,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王温舒还是不得不认可,如今他与那个从小就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之间的差距,比大河还宽,比高山还高。
人家现在已经是全天下都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冉冉升起的未来九卿甚至三公备选。
贸然前往下战书,只会让人笑话。
最起码……
“也要漂漂亮亮的办完这次差事,等地位平等了,再去挑战!”王温舒心中想着。
回家以后,王温舒立即召集自己的属下,说明了他将要去荥阳办大事。
王温舒虽然年轻,但是,在社会底层沉沉浮浮,早就让他炼出了一套独有的御下之术。
他的属下,与其他绣衣卫直指使者们招揽的属下都不同。
王温舒敢用他们,是因为这些家伙的把柄全在王温舒手中。
譬如某人身上曾有命案,又譬如某人曾经干过盗嫂这样的丑事。
只要披露出来,全部都是死。
这些人想要活命,就得给他王温舒卖命。
当然,王温舒更明白,这个世界,并非是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别人就一定会听你的。
对很多人来说,你抓住了他的把柄,他可能会表面顺从,但暗地里却在算计,寻找机会,杀人灭口。
干过游侠,盗过墓,杀过人的王温舒,自然不会迷信拿着把柄,就能高枕无忧这样可笑的手段。
关键,还是要有钱,足够让这些人豁出性命,卖命的钱!
所以,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和办成此事后飞黄腾达的前程后,王温舒看着满屋子的属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诸君,任家在宣曲经营六七十年,地窖、仓储中堆满了铜钱,宅院、木箱里放满了黄金,可谓是金山钱海,我等此去,稍稍捞一点,就足够我等富贵一世!”
唯恐这样的说服力不足够,王温舒干脆振臂道:“前日,河南郡郡守押送雒阳师家前来关中,据说,师家用来运钱的马车,多达数十辆,有些车辆的车辕,甚至走到半路,就被压断,几百万的钱,洒出来,洒在地上,洒了一路,许多百姓跟在师家车队后面,一路跟一路捡,一直捡了几十里,许多人甚至干脆就脱下衣服,用来包钱!”
“师家如此,任家岂会穷?”
大家的呼吸立刻全都急促起来。
许多人的脑子里,甚至就剩下了那师家庞大的运钱车队,一路上不断洒钱,但怎么洒都洒不完的画面。
师家虽富,但终究只是个行商。
而且对于多数人来说,师家是个什么,并不清楚。
相比名满天下的任氏,师家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
“娘的!当年任氏在荥阳卖粮,一石粟米一万钱,俺太祖父大人,根本买不起,竟被活活饿死,这个仇,俺一直想报!”一个黑壮的汉子扑通一下,就跪在王温舒面前,拜道:“就是一分钱没有,俺也愿随明公,踏平任家!”
众人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粟米一石一万钱!
任家卖的粮食,据说全部是从秦国的府库运出去的,起码数百万石!
这任氏的地窖里,该藏了多少铜钱啊?
这要破了任家,哪怕只是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点,自家这辈子恐怕都可以衣食不愁了。
王温舒看着时机成熟,立刻就高呼道:“踏平任家,吃金戴银!”
虽然匪气十足,但对提振士气,有着超乎想象的作用。
众人立刻就全部归心,紧紧的团结在了王温舒手下。
第531章 张汤的野望
尽管来过很多次温室殿了,但张汤依然跟第一次来到这座帝国心脏一般,亦步亦趋的跟着王道,来到殿中。
“陛下……”张汤微微恭身行礼。
作为天子潜邸之臣,心腹亲信,张汤早已获准非朝会不必大礼参拜。
“张卿来啦……”刘彻从案牍中抬起头,微微一笑,就吩咐:“给张县令赐座!”
等到张汤坐下来,刘彻才道:“这次召卿来,是通知一下爱卿,新丰县那边,爱卿准备一下,交接工作,朕对卿,另有任用!”
即使没有什么事情要交给张汤去办,张汤这官,也是非升不可了。
汲黯当了尚书令,颜异成了丞相长史丞,张汤的官职再不升一升,这让天下人看了,岂非是说明,干事的不如耍嘴皮子的?
这天下英雄,恐怕就都要削尖了脑袋,去钻研那些清贵的位置了。
精英都去打嘴炮了,事情交给中下等的人办,这不是扯淡吗?
所以,这张汤必须升职!
“朕打算让爱卿去南阳郡,担任南阳郡郡守,宁成是南阳人,熟悉当地的情况,卿把他也带上,将南阳郡清理一下,御史大夫、少府和廷尉,都会协助卿!”刘彻对张汤道。
对于张汤,刘彻已经不需要再交代什么了。
张汤的聪明与机警,即使是在整个朝廷里,也是难得的。
他在新丰县这一年所作所为,刘彻也看在眼中,知道,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但,这还不够!
刘彻对张汤的期望值很高!
就是汲黯与颜异,在刘彻看来,未来也不如张汤。
任命为南阳郡郡守,虽然有些冒险。
但真金不怕火炼,像张汤这样的人物,给予的压力越大,他爆发出的能力也越大。
刘彻可是记得清楚,历史上,张汤临死前,把自己的仇敌全部拉去垫背,顺便还给自己儿子铺好了青云路。
这样的手段与果决,翻遍中国历史,也找不出几个。
“诺!”张汤闻言,微微一惊。
“南阳郡究竟发生了什么?”张汤心下寻思着:“陛下竟然不得不派我去,还要带上宁成,御史大夫、少府、廷尉衙门都要做我的后援……”
历来,汉室天子派遣心腹,前往关东,只能说明一个事情,天子对当地官场和地方豪强,已经忍无可忍。
派其他人去都不放心,只有亲信前往,才能保证控制局面。
类似这样的事情,汉室历史上也不过发生聊聊几起。
其中多数都是发生在吕后时期,为了对付齐鲁当地桀骜不驯的地方势力而为。
太宗上台后,就放松了对关东的监管,直到如今。
张汤在心里微微沉思片刻后,却也理解了刘彻的苦衷。
南阳那地方,张汤虽然没去过,但是,宁成却与他谈过许多南阳的故事。
南阳郡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以北,自古就是中国膏腴之地。
在战国时期,南阳的商业就已经很发达了。
秦统一天下后‘迁六国不轨之民’于南阳,更是加剧了当地的商业氛围。
什么叫不轨之民?
在法家主导的秦代,商人就是不轨之民!
直至如今,南阳几乎就是商人的天下。
全郡三十五个县,县县都有大量的手工作坊与冶铁、锻造作坊。
南阳所产的铁器与布帛、钱币,行销天下。
而发达的工商业,带来了财富,更带来了死亡与灾难。
以宁成所说的情况来看,在南阳,恐怕商贾豪强们利用金钱,早已腐蚀了从上到小的整个官僚系统。
此去南阳,张汤觉得,恐怕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于是,他恭身拜道:“陛下,臣请陛下赐臣便宜行事之权,再命羽林卫,调遣一个队率的兵力,随臣前往!”
假如宁成所言不假,整个南阳郡三十五个县的官僚系统都已经被地方豪强、商贾腐蚀。
那么,张汤觉得,他想要完成使命,就必须要掌握一支绝对信得过的精锐武装力量。
这样,哪怕发生最坏的情况,他张汤也能强行扭转过来。
刘彻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干实事该有的模样!
在汉室当郡守,不会杀人,不敢杀人,是没办法治理好地方,让那帮满脑子都是金钱的商人和官吏老实的。
况且,郡守上任,本来就会带一支中央军队前往赴任。
既是向郡中上下宣告新郡守的背景,也是防止某些家伙狗急跳墙的保障。
“朕给卿两个队!”刘彻站起来说。
一个队率,不过一百多人,远远不够!
而且南阳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刘彻自己心知肚明。
看看南阳郡下面的那些县,就知道,张汤这次去了,要是压不住场子,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要知道南阳的户数和人口密集度,可是仅次于关中的!
不然,小猪也不会将霍去病和张骞都封在南阳!
“臣谢陛下!”张汤连忙拜道。
两个羽林卫的队率,将近三百精锐。
这让张汤心里吃下一颗定心丸。
更重要的是,天子的表态,让张汤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羽林卫,这可是天子宿卫武装,带着这样的部队去地方,等于告诉天下,他张汤的靠山就是天子!
而且,羽林卫的精锐,整个关中都是公认的。
汉家制度,布衣想要位列三公,是千难万难的。
除非能立下军功,受封为列侯,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而张汤正是布衣出身,他若想将来,成为三公九卿中的一员,现在开始,就要想办法历练自己的军事指挥技术了。
有着羽林卫一同前往南阳,那他张汤就可以借机,练出一支精锐,然后再在未来,指挥这支部队,建立功勋,封侯拜相。
以张汤所知,不止是他。
现在,汲黯与颜异,也在谋求下放地方,担任郡尉郡守一类的官职,寻机转为武将——汉室文武界限很模糊,郡守郡尉遇上战争,只要有天子诏命,随时都能挂将军印出征,然后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受封列侯。
这条道路,也是过去六十年,多数汉室重臣走过的道路。
譬如现在的丞相周亚夫,就是以河东郡郡守转为武将的。
第532章 聪明
送走张汤,刘彻又将少府令岑迈找来。
岑迈来了以后,刘彻就问了下水车的安装情况。
岑迈于是就简单得跟刘彻汇报了一下具体情况。
现在,上林苑里的水车,基本都装完了,所有耗费全部走的少府内库的帐,自然是毫不费劲。
但是,在上林苑之外,这水车的推广,就变得困难重重了。
中国人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有看到好处前,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许下多少承诺,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即使是刘彻拿出了所谓的‘退税’作为胡萝卜,更定下了退税额度,可以用于冲抵赋税、平价购买官制铁器农具的优惠政策。
像是墨苑改进和研发的许多新式农具,如曲辕犁、铁锹以及土化肥,更是只有通过退税额度才能购买。
但,奈何这些东西,都是新东西,对于民众的吸引力,也就那么回事。
跟水车一样,想要民众对此趋之若鹜,恐怕要等个一年半载,等待百姓看到了这些东西的威力,切身的体会到好处,还要有着强烈的对比,他们才会热衷。
在那之前,恐怕多数百姓,也就是看个热闹,图个新鲜。
想要他们拿出真金白银,千难万难!
也就只有张汤主政的新丰县,因为张汤组织得力或者说县里的大户想要抱大腿,拍马屁,才推广的比较顺利。
刘彻听完岑迈的汇报,也是叹了口气。
他手指转动片刻,然后道:“岑少府辛苦了,此事,先这样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民众不愿意,刘彻也没办法强按着牛喝水,况且有了上林苑的示范,明年水车和相关的退税额度,应该就能有所进展了。
左右不过等一年,这点时间,刘彻等得起!
“爱卿,现在少府有多少掌握了建造高炉技术的工匠?”刘彻话锋一转,问起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回禀陛下,按照陛下的诏命,臣一日不敢松懈,倾少府之力,全力培养相关工匠,只是,关中能建造高炉的地方太少,且焦炭难觅,至今,少府只有千人左右懂得建造高炉……”岑迈说着就跪下来,拜道:“请陛下治臣之罪!”
刘彻连忙起身,道:“卿起来吧,此事,罪不在卿!”
关中自然也有许多煤炭资源。
但是,想要挖煤,进而大建高炉,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刘彻弄出来的高炉,能耗大,污染高,对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
别说是少府了,就是刘彻也承担不起破坏关中环境的责任!
如今少府在上林苑中建了大概百座高炉。
但在上个月,刘彻命令,停止了其中六十座的运营。
因为,这些高炉对环境造成的破坏太大了。
像关中这样的地方,要是大兴高炉炼钢,用不了十年,整个关中都会变成一个乌烟瘴气的地狱。
而且,高炉需要大量的优质焦煤。
在关中,想得到合格的焦煤,就要去山中不停挖煤,选煤,这样会严重破坏关中植被。
虽然说,工业化一定会破坏环境,造成严重后果。
人类想要工业化,就要承担这些后果。
但中国不是欧洲。
上林苑里不过百座小型高炉,月产铁最多百吨,就搞的附近的山林一片狼藉,附近的河里,几乎都没有鱼虾。
这还只是开始。
若是继续下去,甚至扩大规模,上林苑恐怕就没法住人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刘彻已经放弃了在关中新建高炉的任何打算,同样的,最初的备选地区河东也被放弃了。
河东郡在黄河上游,要是把河东的环境破坏了,恐怕就要祸及子孙。
况且,河东郡境内只有煤炭,而缺乏铁矿。
并不适合作为工业基地。
于是,蜀郡和南阳郡,就进入了刘彻的视线。
选来选去,刘彻最终决定将南阳郡,建设成为汉室的钢铁工业中心。
因为南阳郡的优势比起其他所有地方都要大。
第一,当地有着丰富的人力资源,南阳三十五县,人口几近二百万。这在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个人口极为密集的区域。
第二,南阳的煤矿和铁矿也不少,至少,能支撑住最初的炼钢需求。
第三,南阳交通发达,水力资源丰富,这是一个工业中心必不可少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南阳有丰富的冶铁历史,当地也习惯了冶铁作坊的存在,即使会破坏环境,南阳的承受力,也比汉室其他地方强。
刘彻把张汤和宁成派去南阳,既是要清理当地的豪强和官场,同时也未尝不是打着让张汤和宁成为未来计划铺路的盘算。
只要张汤和宁成将南阳的局面控制住了,少府立刻就会前往南阳,开展大规模的高炉建设工作。
不过这个事情,刘彻还需要张汤和宁成在南阳进一步调查,得出更详细的数据,才会开始准备实施。
毕竟,工业的选址,也是很重要的。
像清末的汉阳炼钢厂,就是因为选址失误,结果一直半死不活。
岑迈不知道这些,自然是有些诚惶诚恐。
刘彻却是叹了口气:“一千人……”
这个规模的工匠,对于计划中年产百万斤甚至几百万斤的大型冶铁炼钢中心来说,显然远远不够!
没有两三万熟练工匠和相应的其他工人,就想谈工业化冶铁?
无疑痴人说梦!
刘彻踌躇片刻,然后道:“这样,卿回去后,多安排些工匠,随着现有的工人学习,朕不是下令让六十座高炉停止冶铁了吗?卿就安排他们去那六十座高炉那里,让熟练工匠带队,教导和培训,实在不行,就将那六十座高炉,拆了建,建了拆……”
这也是没办法,只能用钱砸。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高炉的造价都不贵。
一座高炉,撑死不过二三十金的造价,比起当年太宗皇帝要修的那个亭子都便宜!
岑迈深深躬身:“诺!”
打发走岑迈,王道就拿着绣衣卫的情报,开始汇报了。
刘彻听完后,也笑了起来:“这师家真是聪明啊!”
王道汇报的是,刚刚被廷尉押解,强制迁徙到刘彻已经定下来的陵邑地址——茂乡,成为了第一家陵邑之民的雒阳师家的情况。
师家其实也算是躺枪了。
刘彻本来没打算动它。
但谁叫郅都将他们家报上来呢?
对于皇帝来说,师家这样的巨贾,简直就跟蝼蚁一样,基本是懒得关注的。
既然,郅都报上来了,刘彻自然也不会削郅都的面子,左右茂乡那边是需要大量人口和豪强填充的。
汉室在过去六十年,一直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一方面削弱天下豪强和商贾,另一方面,通过这样的手段,强行在关中再造一个经济热点。
像太宗的霸陵,就是如此,从一个原本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变成了一个人口几近万户的繁华大邑。
而且,还能借此收买整个关中各个阶层。
那些强行迁徙到关中的地方豪强、富商,只要进了关中,那就是关中豪强世家的盘中餐。
在关中,获利最大的产业,根本不是什么高利贷,更非是什么经商。
而是吃大户。
一个关东大户,家产少说数百万,进了关中,至少一半家产,要被来自方方面面的势力瓜分。
而且,各个阶层,吃起大户来,那是理直气壮。
譬如,某个富商,被迁来关中。
要不要购置田地?要不要在长安城购买一个宅院?
绝大多数人都会选要。
这样,关中的地价和长安的房价,自然高涨。
一亩地,卖个两三万钱,简直跟玩一样,靠近长安的土地,一亩卖个四万五万,也是正常。
至于长安城的宅院,位置地段比较好的,如尚冠里,一个小院子,轻轻松松卖到几十万。
就这样,还常常买不到。
另外,从关东来的豪强大商人,进了关中,肯定都想着融入上流社会。
于是,很多人都会选择与关中的豪强世家联姻。
通常都将自己的嫡女,嫁给某位豪强或者大人物的子孙。
这样一来,就得支出大额嫁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干,当个守财奴。
不过呢,关中的游侠和地方的胥吏,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不交保护费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过去几十年,关中的豪门,都是靠着这样的手段,不断的从关东大户身上吸血,壮大起来的。
相比之下,什么高利贷,什么高买低卖什么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以刘彻所知,关中的豪门,早就摩拳擦掌,等着盛宴的开席了。
但师家却……
非常聪明啊!
根据王道汇报,师家刚刚在茂乡,被廷尉的官员释放,安置在刘彻给他们准备的宅院中,师家家主师旦,就立刻拿出了一千万钱,送到了太长公主府上。
馆陶是谁啊?
整个关中谁不知道,这位太长公主出了名的拿钱办事,童叟无欺,还信誉非常有保证。
拿了师家的钱,馆陶立刻就放出话来了。
说是她的儿子成蟜将纳师旦的嫡女为妾。
就这样,师家抱上了一个金大腿。
若只是这样,师家还算不上聪明,充其量,只是机灵。
但随后,师家就借着馆陶的金子招牌,在关中的大户中穿梭往来,撒出大把金钱和承诺,将自己家剩下的几个女儿,分别嫁给了田氏、安陵氏以及王氏等关中地头蛇,还重金招揽了十几位关中有名的游侠,充作食客,嗯,就是那种拿工资但不需要上班的空头食客。
付出了如此多代价后,师家居然左右逢源,以平价在茂乡买下了千亩土地,又在尚冠里买下一个大宅院。
这意味着,师家正式得到了关中其他豪强的认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第533章 本性难改
“师家的算盘倒是打的不错!”刘彻赞许了一句。
旁边的王道,却会错了意,恭身问道:“陛下,要不要奴婢去打个招呼?”
“嗯?”刘彻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王道的意思。
在统治阶级的角度来看,这师家属于上跳下窜,不安分守己的麻烦制造者。
对传统的皇权来说,只有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百姓,才叫良民。
像师家这样跳来跳去的家伙,简直跟苍蝇一样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更何况,这师家送了那么多礼,独独没给宫里送礼。
这两宫里大大小小的宦官、内侍,心里头要能痛快,那就见了鬼了!
刘彻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必了,朕还不至于容不下这点小事……”
王道连忙恭身:“诺!奴婢知道了……”
刘彻看了这个家伙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悠悠的吩咐道:“去给馆陶长公主府下请帖,让陈须兄弟进宫!”
“诺!”王道领命而去。
刘彻看着家伙消失在视线中,摇了摇头,心知是时候再扶持一个亲信宦官来跟王道唱对台戏了。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
而是作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情。
况且,那样也是为了王道好,刘彻并不希望在未来,不得不处置这个前世的忠奴。
两个时辰后,刘彻的两个表兄弟陈须与陈蟜联袂而至。
“陛下……”两兄弟见了刘彻,立刻就匍匐在地,叩首拜道:“陛下召臣等前来,有何吩咐?”
刘彻打量着这两兄弟。
陈须是兄长,年纪比刘彻要大两岁,陈蟜是弟弟,今年十五岁。
这两兄弟看着倒是一表人才。
但可惜,除了斗鸡走狗外,刘彻几乎看不到他们的优点。
另外,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母亲馆陶太过强势,而且严重的重女轻男。
所以,这两兄弟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看着一点也不像外戚国舅,倒是蠢呆蠢呆的。
不过,无所谓了。
反正,也不需要这两兄弟为汉家江山社稷出力,他们能老老实实的宅在家里斗鸡走狗玩侍女,不出去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就已经是对国家的最大贡献!
“起来吧!”刘彻起身道:“来人,给两位爱卿赐座!”
“谢陛下!”陈须到底年纪大一些,拉着弟弟拜谢,然后,恭恭敬敬的坐到位子上。
“堂邑候身体可还好?”刘彻问道。
“托陛下洪福,家父身体素来还好……”陈须立刻答道,眼中甚至有些感动。
刘彻点点头,迅速跳过这个话题,老陈家的家事,刘彻略知一些。
堂邑候陈午也好,陈家兄弟也罢,几乎都是个摆设,属于多余的。
刘彻可不想搀和到这家人的家事中。
“朕明日要去上林苑游猎,两位爱卿,自备弓马,随朕左右,可好?”刘彻笑着问道。
陈须与陈蟜,立刻就是受宠若惊,连忙拜道:“诺,臣等奉诏!”
随驾游猎,这可是很难得的亲近天子的机会。
陈家两兄弟虽然在外人看来,很是草包,但他们自己可不这么认为。
妹妹当了皇后后,他们两个更是在与许多同龄纨绔的聚会中表示,自己将来要成为三公九卿,最起码也要当一回车骑将军。
“陈蟜……”刘彻忽然看着陈蟜吩咐:“最近卿是否纳了一个小妾?来自雒阳师家?”
“回禀陛下,这是臣的母亲大人做的主……”陈蟜低头拜道,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不甘。
假如有可能,陈蟜是绝对不愿意纳一个商贾之女为妾的!
要知道,列侯之子,与商贾联姻,这说出去,太掉价了,更何况,他还是堂堂的外戚国舅,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必然封万户侯!
而纳商贾之女,这在未来,是他身上的一大污点。
甚至足以成为他人攻忤的焦点。
列侯外戚,与市籍贱民为伍,舍本取末,逐利小人……
陈蟜几乎都能想象到,朝野舆论会怎么议论了。
但刘彻的下一句话,却将他心中所有的不满,都打消了。
“明天,卿将卿那姻亲也一并带来罢,正好,朕有些事情想问问……”刘彻随意的吩咐着。
“诺!”陈蟜心中大喜,在兄长似是羡慕,似是嫉妒的眼神中叩首拜道。
……………………………………
回家以后,陈须陈蟜兄弟,第一时间就被自己母亲叫过去问话。
刘嫖横卧在榻上,颇为慵懒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兄弟,问道:“皇帝叫你们去,所为何事?”
“陛下命儿子等明日随驾游猎……”陈须在自己母亲面前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事情说出来:“另外,陛下还命阿弟带那师家的人也一起去……”
“呵呵……”刘嫖坐起来,旁边立刻有侍女过来为其按摩。
“本宫就知道,这皇帝,肯定会瞧上这师家……”刘嫖的眉毛一扬,轻佻的道:“去把师家的人,给本宫叫来!”
“诺!”兄弟俩根本不敢问母亲为何皇帝会瞧上师家那样的商贾?
在两兄弟看来,那等贱民,见上一面,都是抬举了。
但刘嫖可能今天心情比较好,于是,就坐直了身子,难得的教育起儿子们来:“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哪里知道皇帝的心思?”
“本宫这个侄儿皇帝,比起先帝,都要更有城府和心机,兴起以来,一举一动,莫不是都有深意!”馆陶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她是看着那个侄子皇帝,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
尤其是即位以后的举措,她更是看的清楚。
旁人都说他馆陶是长安第一贪,不拘什么人,只要送钱,就一定能买通。
但谁又知道,他馆陶,可不是什么钱都拿的。
有些钱,拿着会烫手的!
她又不蠢,可不会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平白的恶了未央宫。
这些年来,外人只看到了,很多人通过她馆陶,稳住了地位,获得了晋升,却又有几人知道,那些保住了官位,得到了晋升的人,大部分都是皇帝本来就不想处置,或者无关紧要的。
真要是送钱给馆陶就能免死、升官,那朝野早就群情激奋了。
到时候即使是长乐宫里的老母亲,恐怕也护不住她!
在这宫廷之中,想要活的逍遥自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见风使舵,察言观色。
譬如,先帝好女色。
馆陶就不惜以帝姊,长公主的身份,亲自下场,遴选了天下的美人,每逢先帝驾临,总能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风韵的美人伺候。
先帝开心了,她馆陶的地位自然就节节高升。
至于外人的议论?那是什么?
而当今,却不怎么在乎美色,每次来馆陶府邸,对那些来自天下各地的美人们,并不怎么搭理。
反倒是……
旁人不知道,馆陶还不知道吗?
当今天子,心大的很呢!
他跟太宗皇帝一样,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修宫室。
一餐只吃三个菜,一个汤,别说是跟列侯比了,就是长安城里的小康人家,餐桌上也比天子丰富。
他也不怎么热衷美色,宫里头加上少使什么的,被册封的妃嫔,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已。
比起历代天子的成百上千的美人来说,简直就是清心寡欲了。
但与个人享受成反比的是,今上即位以来,对民生和军队,却是阔绰无比。
一上台就宣布永不加赋,又赐民丁男四年一事,加上之前的粮食保护政策,关东馆陶不知道,但在这关中,今上的威望却几乎与太宗时期无几了。
馆陶毫不怀疑,只要今上一声令下,这关中几百万民众,都可能拿起武器,为其而战。
更别说,现在在上林苑里试验的水车,还有那些新型农具以及‘面粉’‘豆油’等物,在未来,都能让天下疯狂。
别人不知道,但馆陶自己在去了一趟上林苑后,立刻就出钱,在自己家的庄园和土地上,让少府安装水车,同时购置了大批的新式农具。
至于军队方面,那就更了不得了。
即位以来,军费一直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就连馆陶都听说了,南北两军,在今年就要完成全铁器化军械,彻底淘汰旧有的青铜兵器。
去年以来,朝廷在关中和陇右、上郡,新建了十二个马场。
某个将军曾经在馆陶举行的宴会上,曾在酒后失言说,朝廷到后年,就要有十万常备骑兵。
皇帝磨刀霍霍,想要干嘛,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的明白。
而在这些事情之外,馆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皇帝虽然看上去对商贾喊打喊杀,一帮朝臣跟着叫嚣‘强本弱末’。
又是盐铁官营,又是广迁天下豪强于茂乡。
但是……
对那些有技术,有实力的商贾,皇帝却似乎比较保护。
馆陶自己就曾亲眼见过,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是怎么攀上天子的。
现在,宫里面就有着姓程郑和卓氏的美人,据说皇帝对这两位美人还颇为宠爱。
不久前,南阳将当地大贾孔家报上了迁徙名单,但馆陶却听说,皇帝没有批准南阳的名单,反而撤换了南阳郡守,今天宫里面更传出了,天子欲以张汤为南阳郡郡守的消息。
假如看到这里都还看不明白,那馆陶就白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了。
那个侄子皇帝,对商贾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对有用的商贾,皇帝是先打再用。
譬如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
对没有用的商贾,根本就是毫不留情,不管是还是太子的时候,还是即位以后,那些被今上送上断头台的商贾,基本都是没用的。
只是,馆陶现在还看不大明白,皇帝侄子哪里,商贾们有用和没用的标准和界限是什么?
这次,师家的事情,让馆陶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了些什么。
但这个事情,她懒得跟自己的两个废物儿子解释太多。
她只是叮嘱道:“陈蟜,你以后都跟师家那边来往,另外,找个日子,将师家的嫡女娶进门罢!”
先前,馆陶并未定下婚期,她打的主意是:要是发现师家属于皇帝那里‘没用的’范畴,那就立刻断尾,抛弃师家,反正师家的女儿还没进门,有的是借口悔婚,最多,将师家的聘礼退回去而已。
嗯,馆陶在这个方面的信誉和良心,那是杠杠的,收了你的钱,绝对给你办事,事情没办成,一定退款。
若是师家属于‘有用的’那一批人,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馆陶自己还能得一笔巨额的好处费,更能借机拉近与皇帝的关系。
真正是一举两得。
连馆陶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哎,可惜本宫不是男儿身啦!”馆陶叹了口气,她真心觉得,自己要是男儿,未必不如先帝。
陈须陈蟜兄弟听了母亲的话,自然是立刻叩首,拜道:“母亲大人教诲,儿子们记住了!”
“对了!”馆陶忽然叫住陈蟜,吩咐道:“去让师家将那个嫡女也带来,给本宫瞧瞧……”
“诺!”陈蟜立刻叩首。
他那里知道,自己母亲心里面,此刻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先帝在的时候,似乎颇喜偷吃……当年周仁就常为先帝把风……”这个事情,对其他人是秘密,但却瞒不过馆陶,馆陶也不止一次听说了,先帝跟某些贵妇人之间的秘闻,宫中甚至有传言,先帝幸某夫人,郎中令周仁就在门口把风……老刘家也素来有这么一个荤腥不计的习惯。
太祖高皇帝时,就喜欢到处睡臣子的妻妾。
像是赵幽王刘友、淮南厉王刘长,都是这么来的。
太宗也没改掉这个习惯,当年灭了谋反作乱的济北王刘兴居后,刘兴居的几个漂亮姬妾最后去了哪里,朝野都是心照不宣的。
先帝更是个中豪杰,甚至,当年某君侯几个姬妾,养到后来,都是帮先帝养着的。
现在的天子,看着倒是颇有柳下惠的作风。
基本没怎么去大臣家里打野食。
但……
狗改的了吃翔吗?
刘嫖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与其这个幸进的机会被别人抢走,倒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左右一个妾室而已,还是商贾之女,在刘嫖看来,只要天子能看上眼,那就赶紧送到天子榻上。
至于羞耻心什么的……
咳咳,这世道,礼乐崩坏,早就没有了!
……………………………………
刘嫖确实没想错。
刘彻这个时候,正打着一位人妻的主意。
未央宫里,管乐齐奏。
几位大臣的家人,正在皇后陈阿娇的淑房殿做客。
在汉室,臣子们属于天子治下,而臣子的妻妾家小,则归皇后指挥。
每岁蚕事之献,都属于汉家朝廷最重要的政治宗教活动之一。
如今,已近正月,距离三月阳春,皇后率领大臣妻妾,列侯宗女,共献蚕帛于祖宗天地神明不远。
今日这个聚会,是东宫安排的,主要是让大臣的妻女与皇后亲近,彼此培养出默契,好为三个月后的蚕事之献做准备。
但陈阿娇太年幼,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因此,作为天子,刘彻理所当然的陪着陈阿娇,参与了这个晚宴。
来的大臣妻女,都是两千石列侯以上。
丞相、御史大夫等三公九卿的正妻嫡女全部到齐,另外重要的列侯妻女,敏感部门的主官两千石以上的妻女,也受邀参与。
因为都是女性,所以,整个淑房殿一下子就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许多列侯的嫡女,大臣的女儿,都特意的打扮花枝招展,一个个像孔雀开屏一样,尽其可能的在刘彻面前展示自己的容貌。
对此,多数列侯大臣,都是乐观其成的。
甚至,桃候刘舍还派了几个美貌妾室与两三位庶出貌美的女儿,也参与了进来。
汉室在女色方面,节操低的令人发指。
将女儿甚至妻妾献给皇帝侍寝,这在汉家看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还是很荣耀的事情,是光荣!
当初,太祖高皇帝巡幸赵国,赵王张敖就将自己的美妾献上,引得龙颜大悦。
后来,那个美妾为高皇帝生下了淮南厉王刘长。
甚至刘彻这一系,其实也是因此而来,已故的薄太后,最初是臧霸的女人……
然而,面对这些花枝招展的美女,刘彻的兴趣并不大,身为皇帝,刘彻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识过,品尝过了,老实说,单纯的啪啪啪,已经很难吸引他了。
但在不经意间,刘彻却看到了一个记忆中本已模糊的身影。
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
就好比,后世的天朝男子,本已结婚生子,年过而立,也颇有些家产了,勉强算个成功人士,这个时候,在某次聚会,忽然偶遇了初中或者高中时的初恋,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初恋一如当年,青春动人,活力四射,一颦一笑,未有所改。
相信很多人都会难以把持。
若是天朝律法准许多妻,那么,恐怕不惜一切也要娶回家。
刘彻现在,遇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本来,事隔二三十年,许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甚至连样貌与姓名,都淡忘了。
只隐隐记得,那些快活的日子,与欢乐的时光。
而现在,她再次出现了,如前世一般,孤零零的坐在一个角落,头戴着一朵象征寡居的小白花,素装淡裹,身姿却丰满的令人惊讶,哪怕是宽大的汉服,也难掩其胸前的饱满。
刘彻一下子就想起她的小名了。
“雅儿……”刘彻在心中感慨一声。
对方正是刘彻前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曾经的河间王太傅长女,卫张氏。
算了算时间,她此刻应该已经再次许人了吧?
刘彻不大确定。
于是,挥挥手,将王道喊到身边,低声问道:“去问下,那个女子是谁家的小娘?”
王道立刻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报告:“回禀陛下,那位夫人,乃是建陵侯长女卫氏,据说,四年前寡居,如今,仿佛许给了纪候陈开为续弦……”
纪候?刘彻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列侯。
但王道却很识趣的立刻补充:“纪候乃是开国一百零八列侯之一,祖上纪匡候陈仓,以中涓从太祖于丰县,以骑将相随,以将军击项藉,卢绾,功,候,七百户,这一代的陈开,乃是第二代……”
刘彻点点头,七百户的列侯,在列侯中属于很低的地位了。
这就难怪刘彻都没印象。
但列侯的食邑再少也是列侯,特别是纪候已经传承五十多年了,这在列侯中也算是老牌资历了。
卫绾前年才以军功封为建陵侯,而且敕封的还是先帝,为了巩固地位,将女儿嫁给一个老牌列侯,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
刘彻心中莫名有火。
“卫绾老儿,你也太不识趣了吧?”想着前世,被迫放弃卫雅儿的事情,刘彻就更是火大。
忍不住一拍桌子,顿时,惊得满室侧目。
“去告诉建陵侯和纪候,这个婚事,朕觉得很不妥当!”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随即就离席。
刘彻的声音虽然小,但听到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
等到刘彻离席,皇后陈阿娇年幼,自然很难压住场子。
大家纷纷开始打听。
在金钱开路下,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满殿的贵妇妻女。
大家很快就知道了,天子离席前说的话了。
“建陵侯与纪候的婚事很不妥当?”许多人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但大家还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一些人看向建陵侯家的位置,眼神中更是充满了不确定的疑惑、羡慕、嫉妒甚至是不屑。
反倒是建陵侯家,自己先乱了阵脚。
这次带队来宫中的是建陵侯卫绾的正妻王氏。
王氏是续弦,两年前刚刚嫁到卫家,彼时,卫绾刚好起复,这王氏自然觉得,自己应该当好一家之主。
那些继女继子什么的,最好都打发走。
这才有了逼着本不愿嫁给老头子续弦的长女去跟纪候联姻。
贪图的也是纪候给的嫁妆。
更重要的是,嫁掉了长女,再打发走其他儿子,那她的儿子,就能继承建陵侯的爵位了。
卫绾是个老实人,拗不过这年轻貌美的新妻子,于是就答应了这婚事。
只是,这个时候,王氏却是满脸苍白,手指都有些发抖了。
天子发话,纪候与建陵侯之间的联姻很不妥当。
那就一定很不妥当了!
更关键的是,天子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天子到底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
第534章 给他们主人
当天深夜,得到了消息的纪候张开,连夜把婚书、信物退回了建陵侯,言道:某老朽,怎敢误卫公贵女?
至于本来已经送到了卫家的聘礼,都不敢再要了。
在汉室当列侯,就要学会察言观色。
尤其是纪候这样的列侯中的底层,更得学会跪舔。
不然,廷尉、宗正、内史乃至于太常都要请你过去喝茶谈人生了。
建陵侯卫绾是朝野公认的老实人。
看着这情景,也是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下人,将纪候家送来的聘礼,原样退还,又按照传统,加了大概一成左右的物品,作为赔礼,了结了这个事情。
然后,卫绾就把自己的儿子卫信叫来。
卫信在三年前,曾经混进了太子宫,当了一回郎中,可惜,能力有限,在太子宫的竞争中,被大浪淘沙了。
现在,也不过混了个谒者的名头,勉强算是天子的身边人。
但如今,宫里面最吃的开的,却是隶属少府的兰台尚书和侍中们。
大部分谒者也就剩下了朝会赞礼的事务。
所以,卫信现在等于是闲置在家啃老。
而且,因为在太子宫的时候,被人打击的太狠了,自信心和精神面貌都出现了问题,成天就只知道饮酒作乐,整个人都快废了。
卫绾把卫信喊来的时候,这货睡眼忪惺,而且一身的酒气。
气的卫绾嘴唇都有些发抖。
“父亲大人!”卫信懒散的给自己父亲叩首,问道:“大人唤儿子,有什么吩咐?”
卫绾感觉自己的眉毛都要起火了。
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窝囊废?
勉强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卫绾厉声道:“你这逆子,赶紧去洗漱一下,换上戎装,明天天子要去上林苑游猎,你跟着去随驾!”
“不要!”卫信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可不想去面对那些昔日的同僚,如今风生水起的新贵们。
想当年,他卫信的地位,与那些人是一般的。
如今呢?
大部分人都已经是乘风破浪了。
就连混的最差的,也混了个尚书官,天天跟在天子身边,参赞政务。
“逆子!你想气死我吗?”卫绾气的眉毛都抖了起来。
他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让卫信去参加考举了,本来,这个儿子还算可以,可惜,参加了考举,去了太子宫当差后,就被打击成这个样子了。
卫绾也知道一些当初的事情。
无非就是如今的天子心腹汲、颜、张、剧、义各派混战,结果卫信没看清楚形势,站错了队。被这些巨头给赶出了太子宫的核心,边缘化了。
更麻烦的是,今上的潜邸,天才云集,人杰遍地。
他这个儿子,虽然在同龄贵族子弟里算是拔尖。
但哪里能跟汇集了天下英雄的太子宫中的人杰比?
几番交锋下来,卫信的自信心与自尊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在心中叹了一声,卫绾柔声道:“吾儿,这是陛下的意思!”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颓废的儿子,卫绾也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蹲下身子扶起卫信,安慰道:“陛下的诏命,你也不听了吗?”
卫信闻言,原本懒散的身姿,一下子仿佛活了过来,双目中放出了无穷的光,看着父亲,颤抖的道:“真的?”
“真的!”卫绾点点头。
虽然这严格说来,已经属于矫诏了。
要是被人捅出去,那就是灭门的大祸。
但卫绾觉得,这个时候,撒个这样的谎,天子不会追究。
毕竟……
卫绾的视线投向后院中的女宅中。
给太宗皇帝赶了一辈子车的卫绾哪里还不知道,天子怕是看上他的女儿了。
老刘家这尿性,真是万世不易!
而通常,刘氏假如看上了某家的女儿,一般对这个家族都会很有耐心和宽容心。
“快去洗漱洗漱吧,明天一早,吾要看到吾儿整装待发的模样!”卫绾温柔的道:“吾儿,你还没有败,也没有输,时间长着呢!”
卫信深深吸了口气,拜道:“诺,父亲,儿子知道了!”
“对了,明天把你阿姊也带上……”卫绾轻声嘱咐。
虽然卫信很快就会知道今天这一切的缘故。
也很快就会知道,他未来的所有一切前途,都将建立在自家阿姐在天子面前吹的枕边风。
甚至整个卫家的未来,也将如此。
但卫绾心中没有半分的羞愧,更没有什么纠结。
这样的事情,可是别人打破了脑袋,做梦都想要的好事情!
………………………………………………
翌日,刘彻刚刚起床,就让王道将昨天晚上绣衣卫们打探来的消息汇报一下。
刘彻很好奇,这长安城里的贵族列侯们,如今对他这个天子的敬畏和尊重有多少。
“纪候已经连夜退回了婚书,建陵侯也将聘礼送回……”王道拿着厚厚的情报,汇报着。
刘彻微微点头,这两家人的反应都在情理之中。
“纪候的嫡子,好像对陛下颇有些微词……”王道接着汇报说。
“他叫什么?”刘彻问道。
“曰阳……”
“张阳啊……”刘彻摇摇头,问道:“纪候有几个儿子?”
“回禀陛下,纪候有四子!”王道将身子低下答道,手却有些颤抖了。他哪里不知道,天子这是要废立世子了。
“去告诉宗正,张阳不当为世子,请宗正从纪候余者诸子中择一善者立为世子!”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然后就不管这个事情了。
刘彻根本就不关心那个叫张阳的年轻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什么想法,而对自己这个皇帝有意见。
但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反对和挑衅皇权。
刘彻还算是脾气好的了。
汉室历史上,有的是列侯仅仅因为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态度不好,而被废除爵位,甚至下狱论死。
其中甚至不乏三千户、五千户甚至七千户食邑的顶级列侯,战功彪悍的开国功臣。
譬如三年前,阳都候丁安成,不过就是私底下谈论了一下老刘家对他们家刻薄了一些,就被廷尉拿去下狱,然后废除了侯爵。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初代阳都候丁复那可是樊哙一样的绝世猛将,龙且就是死在丁复手里的!
要不是丁复不是属于在一开始就追随刘邦打天下的老兄弟,而是半路入伙的降将,其列侯排名,恐怕还要在周勃之上!
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食邑七千八百户的顶级列侯。
但,然并卵。
“其他列侯、大臣有议论吗?”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他们那里敢议论?”王道笑嘻嘻的道:“天家私事,敢议论的,用不着奴婢,廷尉和丞相就能收拾了他们!”
刘彻点点头,在汉室,列侯们也就看上去风光而已。
尤其是在长安城里常住的列侯,稍微有点行差踏错,就要被问罪!
在石渠阁的记录里,不止一位列侯,因为伤人、不偿人责,甚至家门口的卫生没搞好,而丢掉了爵位。
所以,一般聪明的列侯,早就跑回封国称王称霸去了。
留在长安城的,要嘛是有野心的,要嘛是实在太穷,只能巴望着长乐宫那边救济的窝囊废。
“去通知一下夏夫人,让她准备好,随朕前往上林苑游猎……”刘彻想了想,就吩咐下去。
夏胭脂在这宫里面宅了大半年了,也是时候带她出去散散心,顺便让她在上林苑里的那些陪嫁来的胡骑面前露个面。
不得不说,匈奴人这次把夏胭脂嫁过来,刘彻真是赚大了。
白得一个妹子不说,单单就是陪嫁来的那些牧民和奴隶,对汉室的骑兵建设,起到了很关键的推动作用。
诚然,这些陪嫁来的骑兵和牧民,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或者是匈奴人俘虏的其他反抗部落的降人。
在匈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在汉室,这些人一下子就成了宝贝了。
陪嫁的牧民,帮助太仆和军方,建立健全了各地马场的培育和驯服制度。
陪嫁来的骑兵,更是教会了汉室军队,许多骑兵的常识以及骑术。
更重要的是,他们教会了汉室骑兵,如何节省马匹的气力和怎样照顾照料伤病战马。
这些知识,假如是汉室自己去慢慢摸索,恐怕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付出极大代价,才能探索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觉得,让夏胭脂这个他们的主子去他们面前露个面,有助于激发各族奴隶以及牧民的工作热情。
嗯,你没看错。
在匈奴各部族的观念里,主人是比一切都重要的精神支柱。
许多人的生命里,甚至离不开主人。
没有主人的关注和鞭策,他们可能会生不如死。
而来自主人的奖赏和勉励,是很多奴隶,生存和奋斗的动力。
看着虽然可笑,但却是实际。
“所以说,真是愚昧的夷狄……”刘彻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很难理解游牧民族的思想观念。
但这样也好,通过这些事情,刘彻知道,未来应该怎么对付匈奴人。
很简单,打败他们,征服他们,然后给他们一个永世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的主人……
第535章 昆明池
上林苑以西,镐池。
刘彻御驾下榻于此。
镐池是个很古老的人工水库,大概西周就已经存在了。
顾名思义,此地靠近西周都城镐京,大约在几百年前,于周室开凿,最初大约是作为镐京附近农庄的灌溉水库使用。
至秦代,镐池作为阿房宫的一部分,被纳入皇家园林。
刘彻登上镐池边修建的观池阁,眺望整个镐池。
说实话,镐池并不大,大概也就周长四五汉里的模样。
“陛下,传说,镐池中有龙王,秦季之时,有使者自华阴北出,行经此地时,有人拦车,递出一快玉璧,留下‘明年祖龙死’之语,果不其然,始皇帝第二年就驾崩了……”刘彻身旁的王道显然担当起了导游的责任,低声笑着介绍起来:“据说那块玉璧后来被证实,乃是始皇帝游镐池时,掉入水中的一块小玉璧……”
刘彻笑着摇摇头,沉默不语。
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刘彻向来是不信的。
甚至他自己就是很多神神叨叨的事情的幕后黑手。
但这镐池的这个故事,却确实有很多神秘的色彩。
特别是,据刘彻所知,在这个故事发生之前的一个月,有一块陨石从天而降,落在了咸阳附近,石头上有‘始皇死而地分’六个大字。
另外,当时民间有童谣传唱说:阿房,阿房,亡始皇。
这些事情,综合在一起,埋下了秦王朝覆灭的引子。
大泽乡的一声怒吼,才来的那么有力量。
刘彻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某些事情。
因此,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大抵应该是某些不满秦朝统治的六国贵族玩出来的花样。
只是,可惜了无辜的百姓!
尤其是那块陨石附近的百姓!
当年,陨石事件后,秦始皇立即下令,杀人烧石。
陨石落点附近方圆三十里的百姓,全部被处死……
像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的家伙,刘彻只能说,他们死的真是太好了!
秦末战乱,摧毁了秦帝国,也彻底埋葬了整个旧有的一切政治势力,地主豪强。
当年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如今,已经沦落到连自家族谱都难以传承的尴尬境界。
但,刘彻这次选择在镐池附近游猎,可并不仅仅是来观光旅游,缅怀故事的。
刘彻此行最大的目标,就是考察镐池附近数十里的地貌和环境,为今后三年,关中最大的水利项目——昆明池做准备。
历史上,在元狩四年,小猪为了征服三越,打造无敌舰队,而在上林苑中开凿昆明池。
史载昆明池,周长四十里,列观环之,停泊了大量的舰船,旗帜遮天蔽日。
小猪所凿昆明池,大抵就在镐池以南的低洼地。
在路上,刘彻已经大略的看过了哪里的环境,确实是一个大型水库的合适开凿点。
历史上,小猪开凿昆明池后,除了用于训练水师,作为一个内河舰队的训练基地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为他自己的私人享受而服务。
但在刘彻看来,这简直就是浪费啊!
刘彻举目四望。
在镐池的附近,沣水与涝水自西而来,镐水与潏水在南方交汇。
这里必须要说明的是,在上林苑中的八条水系中,灞水河与浐水河自始至终,包括源头与支流,都在上林苑之内,而泾河与渭河则是从苑外流入,又从苑内流出,而剩下的沣水、涝水、镐水、潏水,虽然发源地不在苑内,但它们流进上林苑后,就再也没有流出,就如同一群痴缠的少女一样,将自己的身躯死死的缠着上林苑。
历史上司马相如曾在其不朽名篇《上林赋》中形象的描绘: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更关键的是,上林苑的八条水系,仿佛商量好了一样。
灞浐在东,泾渭于北,沣涝为西,镐潏向南。
而这镐池与后来的昆明池,恰好就在西南两个方向的四大水系交汇之处。
这就意味着,只要在此,凿开一个大水库,哪怕是规模逊于小猪的昆明池那样的人工水库。
就可将沣水、涝水、镐水、潏水,四条河流为人类所用,只需要以此为基点,广凿渠道,那么附近华阴、咸阳、新丰、槐里等七八个县都将受益。
等于说,一个昆明池,大概等于两条龙首渠的作用。
这样的水库,小猪那个败家子,居然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私人水上乐园和水师训练基地……
而刘彻自然不会学小猪那个坏榜样。
“昆明池的规模,应该还可以更大!”刘彻眺望附近的山谷与低洼地,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开始脑补起来。
小猪开凿昆明池,最初的想法,仅仅是为了训练楼船水师的作战人员。
北人不善舟船,且都有严重的晕船症。
开凿一个巨大的水库,利用水库平静的水面,来训练、磨砺、磨合舰队的指挥作战。
这个想法,确实很天才。
但正因为最开始,小猪只想要一个用于训练水师和演练舰队配合的基地,所以,昆明池的规模也就被限定了。
周长四十里,看上去确实是西元前人类所能开凿的最大人工水库。
但,刘彻在看了附近地形后,却觉得,格局还是小了一点!
要嘛不凿,要凿就干脆把镐池也纳入其中。
将整个水库的规模,扩大到周长五六十里。
再在上游的四条河流边,建立水坝,控制水量。
这样,大半个上林苑以及周围数县,未来,只要沣涝镐潏四水不断流,那么,就再也不用害怕和畏惧什么干旱洪水了。
想当初,天朝在三峡建立前,长江时不时的就来一次大洪灾。
三峡建立以后,长江就驯服了。
虽然,现在,汉室是不可能也没有那个条件,建设三峡那样属于人类与科技结合的伟大工程。
甚至就连黄河也是奈何不了。
但,借助地利和人力,改变类似沣涝一类的渭河支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人定胜天!
人类从诞生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改变大自然而存在的物种。
只是……
刘彻心里也叹口气,一个昆明池,是远远不够的。
昆明池能改变的,撑死了也就方圆七八个县,外带半个上林苑的自然。
与整个天下,整个世界相比,无疑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的微尘而已。
但根据少府的初步计算,昆明池工程,起码要需要两三万民夫,三年的劳作,才能完成,至少需要耗费数千万钱——前提还是这些民夫都是免费的徭役丁男。
倘若花钱雇工,采取类似龙首渠一类的运作方法,这钱就花的海去了。
想着这个事情,刘彻就不由得问道:“真番王与马韩王等什么时候到?”
作为汉室如今在东北方向的广大‘荒服’地区的忠实狗腿子,真番、马韩等东方小国,算是汉室目前廉价劳动力主要供应商。
今年至今为止,包括濊人在内的东方部族,向汉室提供了三千左右的奴隶,作为贡品。
嗯,你没看错,是贡品,近乎免费的贡品。
中国传统的朝贡体系,向来就是藩国、诸侯向天子贡献土特产和国内税赋。
向宋明那样玩脱了的亏本的朝贡体系,其实是唐朝以后的畸形产物。
真番、马韩也好,濊人也罢,他们国内除了人参、黄金、皮毛外,还真没有什么汉室需要的特产。
而且最近,东方特产的人参、貂皮以及虎皮、熊皮在关中非常走俏。
各国各部族都赚的满嘴流油,自然不愿意将这些东西免费送给皇室。
刘彻于是‘善解人意’的提出了,可以用奴隶,尤其是女**隶充作贡品,而且,还拿出了一匹丝绸换一个成年男性或者两个童子,半个女人这样优惠的条件。
这下子,大家都满意了。
对真番、马韩这样的部族制小国来说。
他们当前最主要的问题,一是怎么抱上汉朝爸爸的金大腿,让自己的江山地位万万年,子子孙孙永远作威作福,二是,怎么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跟长安城里的汉朝爸爸的贵族一样奢靡。
至于其他的,真心不想考虑太多。
反正,奴隶这东西,在这些小国君王的意识中,真是无穷无尽。
不够了,派人去东边抓就是了。
东方的沃沮人和那些连文字、制度都没有的野人,只要找准机会,总能抓到不少。
况且,现在,汉朝爸爸已经同意了,将派遣王师,协助各国剿灭那些躲在山林里的野人。
对东方长期处于奴隶制和原始制之间的部族王国来说,汉朝王师,真是跟天使一样纯洁!
许多贵族,都热衷于将女儿、侄女嫁给汉朝的军官甚至士兵。
义纵和徐悍上次带队征讨卫满朝鲜。
徐悍的部队刘彻还不大清楚,但义纵的羽林卫,出发时是一千五百个男人,回来后,变成了一千四百多个男子跟两倍于此的姬妾。
这其中,虽然不乏胜利者必然获得的战利品,譬如,卫氏政权贵族的女眷以及王险城王宫中的宫女、姬妾什么的。
但也有不少,是一些崇拜汉军‘威武大丈夫’的爱慕少女。
毕竟,比起朝鲜国内,那些普遍身材矮小,粗鲁不堪,不修仪表的男子。
羽林卫的士卒,哪怕只是个士兵,那也是汉室的中坚,地主家庭出身的良家子,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丰富的营养,每一个身高都超过七尺,体格健硕,而且甲胄鲜明,威武不凡,而且,谈吐、见识、前途,都比朝鲜的土鳖强了太多。
再加上征服者的光环和胜利者的头衔。
那些朝鲜国内的小贵族女儿,部族中的头人妻妾,看到这样的英雄,大丈夫,自然是满眼金星,不由自主的就坠入爱河。
爱情这玩意的魔力,可是跨越种族和国界的。
刘彻提出引进真番等国奴隶的计划,也是因为看到了羽林卫士卒们的后宫后才有的想法。
毕竟,比起北方匈奴和西域等部族,东方的东夷,其实在人种上更接近中国人种,甚至几乎没有差别。
弄些东夷奴隶回国,既可以获得廉价的劳动力,又没有未来尾大不掉的后患。
首批三千奴隶,如今都已经被少府安排在各处的皇庄。
女性被分配给那些为少府努力工作的工匠,为妻为妾,男的则在庄园、作坊里努力工作,为汉室的gdp增长贡献自己的力量。
尝到了甜头以后,刘彻自然想要把这个买卖做大做强了。
濊人有二十五万人,真番大抵有个二十万,马韩多一些,大概在四十万左右,其他部族小国加起来,大概也能有个二三十万的人口,这就是百万级了。
刘彻觉得,每年从这些部族王国那里获得一万左右的男女奴隶,应该是可行的。
另外,即将开始的东北野人围剿计划,大概也能提供个几千或者一万左右的战俘。
这些,都可以投入到昆明池的开凿工程中。
省去汉室征调民夫的工作,大大减轻人民的负担。
当然了,这些奴隶,可不能随便死了,相关的保护工作也还是要加强的。
未来,在挖完昆明池后,刘彻觉得不妨给予他们自由,让他们去东北开垦。
所谓民族融合,岂非就是睡他的女人,把他们的孩子洗脑,让他们的男人去卖命?
“陛下,前时,大鸿胪那边传信说,沧海君与真番、马韩等国主,都已从公车署启程了,大概快到了吧?”王道禀报着:“另外,江都王王驾也已经启程,对了,建陵侯家的两位公子,已经在门外候旨,陛下是否召见?”
刘彻闻言,微微一笑。
两位公子?
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女人什么的,刘彻现在还不急。
他微微沉思片刻,然后吩咐:“让他们先去给夏姬问安,朕随后就到,对了,两位国舅要是到了,也一并带去夏姬那边……”
师家的人,刘彻也有着很大的兴趣。
但具体这个家族能不能用,刘彻觉得,还是得先见过这个家族得族长和成员之后再决定。
第536章 盘算
“尔等此去面圣,随性即可,陛下乃圣人,既然开口要见尔等,必不会与尔等为难……”师旦心中想着临行前,馆陶大长公主的话语,深深吸了口气,随着堂邑候家的两位公子下了马车。
举目四望,旌旗林立,一排排的高大卫士,静立道路两侧,原野之中,两队相错而过的骑兵,正在巡逻。
镐池之边,黑龙旗飘扬。
旗上的应龙张牙舞爪,好似欲择人而噬。
即使师旦也算见多识广,但心下还是难免疙瘩一声,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仿佛好似走到了地狱门口一般,进了那个门口,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师家的几个随行子弟,就更加不堪了。
他们连走路,几乎都有些颤抖。
反倒是带着他们来的陈须与陈蟜兄弟步履如飞,一边走还一边笑着交谈。
看着陈须兄弟的模样,师旦稳住阵脚,对自己身后的子侄们低声道:“都打起精神来,不用害怕,天子乃是圣天子,施仁政,广教化,泽被苍生,岂会与我等为难?”
跟着师旦的师家子侄,这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师旦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那镐池边上飘扬的黑龙旗,神情极为凝重。
因为师旦已经明白了。
他与他的家人,方才的表现,与其说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以及面圣前的紧张。
倒不如说是,刘氏过去六十年积威的体现。
过去六十年,多少天下豪强,英雄人物,纷纷倒在了刘氏黑龙旗之下。
对如他家这样的地方豪强来说,刘氏天子,就等若是天敌一样可怕的存在。
他来到天子面前,就跟官员看到了廷尉大牢的牢门一般,岂能不害怕?岂能不畏惧?岂能不紧张?
过去六十年,断头台上的斑斑血迹,迁徙路上的生离死别,铸就了汉家天子的赫赫威名。
“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师旦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初冯唐对太宗皇帝的劝谏之语,在心中默念几声,真心是觉得冯公所言真是大善!
这治理天下,岂能不照顾像他们家这样的地方良绅?
然而,如今的刘氏,正如冯唐当年之言,法太明,什么都规定好了,什么都想管一把,甚至就连他们这样的生意人的事情,都要搀和一把,定下种种律法,稍微违背,立刻就有官吏查办!
真是‘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真是苛政啊!
在此苛政之下,似他家这样延绵数十载,财富累积以万万计的大贾,就跟浮萍一样脆弱,蝼蚁一样渺小。
即使世代谨慎,上下打点,一遭来了个不讲道理和情面的郅都,六十载经营,顿成一场空!
而与之相反的却是,刘氏四代天子,包括吕后在内,对那些泥腿子、破落户,甚至是奴婢都比他们这样的豪强好。
今上即位以来,更是如此。
对泥腿子们大把撒钱,广施仁政,却不肯分润半点好处给豪强大贾,相反,种种限制,层层叠加。
直让师旦感觉这个世界简直错乱了。
但偏偏,师旦却无法对此说出半个不字,更不敢有所议论。
只能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
过去六十年,刘氏政权,用死亡与鲜血,教育了所有敢于反抗的人。
天子的权柄,立于尸山血海之上。
前年吴王刘濞的叛乱结果,更是提醒了所有人,不要跟长安作对,不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这些,师旦就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面对刘氏,整个天下的商贾豪强官宦世家,都是无可奈何的。
正是这样的情势下,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谷梁派,才会在关东大地重新活跃,几与公羊派争锋。
原因何在?
还不是大家发现,倘若推动谷梁派上台,大家都有好处可拿。
若让谷梁派执政,那就等若世家大族的理想世界,三代可期了。
可惜的是,至今为止,别说谷梁派了,就是公羊派,面对关中这个黄老派和法家的大本营,也是一筹莫展,只能潜心经营,以待时日。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师旦一边跟着陈家的两位公子,走进天子行营之中。
一进门,师旦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一字并开,停在了辕门口。
这种马车,师旦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所谓的安车驷马。
所谓安车驷马,当此之时,除了致仕两千石以上大臣,天下闻名的大贤者,可得天子旨意后乘坐外,就只有诸侯王、万户侯够资格乘坐了。
换句话说,今天陪同天子游猎的,恐怕最起码都是万户侯一级的大人物、巨头。
甚至,就连坐镇一地,称孤道寡的大王,也会出现。
如今,长安城里,就有一位这样的大王。
今上的胞弟,坊间传闻,素来最亲的江都王刘阏。
师旦,顿时就呼吸急促了起来。
身为商人,他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买卖最赚钱。
那就是做官府尤其是大王们的买卖。
只要搭上这些大人物了,哪怕只是借其虎皮,所得利益,都是以千万为单位计算的。
但转念,师旦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他现在是被强制迁徙来关中的地方豪强。
在刘氏政权眼中,大概已经贴上了‘非法’的标签,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样,是圆是扁,全看主人的心情。
那里还有什么能耐蹦跶,甚至攀上这些大人物的高枝?
恐怕……
师旦摇摇头,他自然知道,商贾在贵族、诸侯王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说的好听点,是暴发户,说的难听点,市籍贱民而已。
别说是他如今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是全盛之时,想要攀上一位诸侯王,那也几乎没有希望。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宦官打扮的年轻男子,看其的衣着打扮,在这宫中,地位想来也不低。
师旦只见,那在自己眼中,好似高山一样的两位陈家公子,第一时间就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拜道:“小子们见过王公………”
师旦立即就想起了,当今天子身边那位据说从不离开其左右的贴身近侍王道。
连忙跟着陈须兄弟恭身一揖。
只听那宦官悠悠道:“两位公子真是太抬举奴婢,陛下有命,两位公子来了,即刻去夏夫人那边问安……”
陈须怎敢拿大,笑着恭维道:“王公说笑了,小子们岂敢在您面前失礼?”
王道却是呵呵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打量了一下陈家兄弟身后跟着的人,问道:“谁是师旦?”
师旦闻言,立刻出列,恭恭敬敬的拜道:“粗鄙野人师旦,见过王公,贱名竟得公知,小人惶恐!”
王道上下打量这人一番,嘿嘿一笑,道:“你跟咱家走吧,陛下那边还在等着呢……”
师旦闻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以他所知的情况,此次随陈家兄弟来伴驾游猎,那是馆陶长公主争取来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似乎情况并非如此。
天子似乎专门抽了时间,要见他!
师旦的手都在颤抖了起来。
“我何等卑微,天子竟然专门抽空见我?真是万死也不足以报圣恩一二……”师旦心中激动无比。
看上去,似乎跟之前他心中所思所想,风马牛不相及。
但实际,却是正常的很。
一切都是利益使然而已。
………………………………
刘彻坐在榻上,翻看着有关师家的档案的和记录。
窗外,碧波荡漾,风景怡人。
刘彻的心情也很好。
这师家的档案,刘彻这些天,看了许多回了。
心中也已经有了大概的概念。
这师家,在他计划中,还真有些用。
“陛下,师旦带到……”门口,传来了王道的声音。
“带进了吧……”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
老实说,今天接见师旦,其实是有些冒险了。
这要被朝臣们知道了,下次朝会,丞相跟御史大夫能把唾沫星子直接喷刘彻脸上。
在汉室,商贾们的政治地位,也就比赘婿和囚徒强一些。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为天子,接见商贾,这本身就是犯忌讳的事情。
但好在,借着今天游猎的机会,用真番、马韩和刘阏这些当幌子,刘彻也不怕这个事情被人知晓。
当然了,封口令,还是必须要下的。
师旦却是几乎颤抖着,走进这间房间,见了刘彻,立刻就跪下来,拜道:“贱民师旦,叩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起来罢……”刘彻挥挥手,让房中的侍女和宦官都退下去,只留下王道。
“朕最近看了廷尉、御史还有河南郡的有关奏报……”刘彻拿着案几上的一卷竹简,啧啧的道:“你们家的胆子还真是大!”
刘彻直接好几卷竹简,丢到师旦面前,淡淡的道:“买凶杀人,贿赂官府,欺行霸市,倒卖军械,朕很好好奇,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师旦闻言,全身都发抖,连连叩首道:“死罪死罪,不敢欺瞒陛下,此皆小民一人所为,与师家旁人无关,陛下若要惩治,惩治小民一人即可!”
师旦根本就不怀疑天子有诈。
况且,他们家干过的那些事情,想瞒是瞒不住人的。
当世大贾,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才有的这偌大身家?
譬如他们师家祖上的第一桶金,根本就不是经商得来的,而是从另一家行商那里抢来的。
其他巨贾也大抵如此。
盐商的钱里,都沾满了煮盐工人的血与泪,矿山之主的后山上,堆满了无辜矿工的尸骨,相对来说,他们师家,还算是‘温文良善’。
最起码,近二三十年,已经懂得洗白和维护名声了。
也轻易不会再用蛮干行事,更多的是利益交换与利益共享。
刘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如蒜的师旦,心里面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看来,朕还真是太高看了这些商贾了……”刘彻心里想着:“原以为,这师家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多少能硬气一些呢,谁知道……”
但这并不奇怪。
自古以来,商贾里就没几个硬气的和有节操的。
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概莫如是。
这帮逐利的家伙,就是一柄双刃剑。
就像现如今,天下商贾大兴,此起彼伏,社会经济空前繁荣,各种各样的作坊和手工业基地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及汉室天下。
但这些商贾在带来经济利益的同时,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许多悲剧和惨剧。
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世界了,刘彻就记得,他在未穿越前的少年时期,曾经听闻,东莞和深圳那边的工厂,常常有扣留打工妹的身份证,工资,甚至限制人身自由等举动。
而在历史课本上,描述资本主义兴起初期的文字里,更是少不得包身工、契约奴这样的字眼。
在看过了许多如今大贾的发迹史后,刘彻有种想要将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绳之以法的冲动。
这些家伙干过的坏事,可谓,罄南山之竹,难书其罪,倒江河之水,难洗其污。
但,刘彻作为穿越者,却很清楚。
正是这些罪恶,引导了西方的资本主义革命和工业革命。
任何一个民族,想要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这些罪恶,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定会发生也一定会继续存在的。
正如资本论所言,资本从来到这个世间开始,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沾满了血污。
所以,刘彻并不打算用暴力手段和法律,强行熄灭现在天下的商业之火。
但很显然,以汉室目前的情况来看,资本主义的萌芽,起码还需要培育个三四十年,才有见到它发芽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么刘彻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对于商人,实业商人和有特殊技能的商人,刘彻会给予一点的宽容和忍耐。
前提是,他们只在商业扩张,而不去兼并土地。
至于那种放高利贷,玩黑社会,收保护费,以及热衷于兼并土地,对社会和国家除了危害外,没有半分贡献的家伙,刘彻就只能让他们去死了。
第537章 条件(1)
“说说看,犯下了如此多的大罪,尔打算怎么办?”刘彻淡淡的问道。
师旦却是一愣,听出了天子话外的意思。
再仔细一想,心中不禁狂喜。
“倘若陛下不是需要用到吾家,那还会亲自接近?更不可能如此问话了!”师旦心中想着。
这种事情,只要智力正常的人,在冷静的情况下,稍稍一想,就能想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堂堂天子?
假如天子真想对他师家动手,岂须如此麻烦?
一小吏足以令师家阖府上下死绝!
来不及多想更多,师旦立刻就叩首拜道:“小民自知死罪,甘愿伏法,唯陛下发落……”
这时候,他也不提什么罪责归于己身,为族人开脱了。
道理很简单,是死是活,是圆是扁,根本就由不得他师旦做主。
天子想怎样就怎样,唧唧歪歪扯东扯西,说不定会惹恼天子,导致全族遭殃。
“发落啊……”刘彻呵呵笑了起来:“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贿赂官员,走私人口,私吞国家作坊与矿山,朕就让他们出钱去修褒斜道,总计给了十万万钱的标准……”刘彻眯着眼睛,看着师旦,问道:“你说说看,你想拿什么赎罪?”
师旦心里一咯噔,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拜道:“陛下,臣家小业小,不敢与临邛两位相比……”
开什么玩笑嘛!
十万万钱?
就算是师家全盛时期,大抵撑死了也不过三四万万钱的家产,这还是把不动产和奴仆,外债全部算上的结果。
那临邛程郑氏与卓氏是很有钱。
但那是人家整个吞了当初邓通在蜀郡的产业暴富起来的缘故。
这天下,谁敢去跟这两货比富?
但是,天子却是无动于衷,依然笑眯眯的看着他,让师旦感觉有些发毛。
师旦心知,今天要是不出点血,那么,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甚至阖家上下数百口,都要死!
而且,人死了,钱财与家产,照样会落到天子手中。
没有办法,一咬牙,师旦哭着道:“小民自雒阳至关中,曾见陛下所修之轨道马车,甚为精妙,如行之天下,可谓功德无量,小民自知罪无可恕,愿每岁奉钱一千万,修建长安至函谷关之轨道马车,以赎小民所犯之罪!”
刘彻终于眉开眼笑,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道:“先交三千万钱给少府那边罢!”
师旦心里都在滴血,三千万钱?
这几乎是师家现在所有的流动资金了。
但他能怎么办?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出血是不可能的!
师旦只能叩首拜道:“诺!”
刘彻也是叹了口气,这些商人,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尿性。
想历史上,小猪为了筹措经费,把自己的脸面全拿出来了,好话说尽,希望商贾们捐款,资助国家。
可惜,除了一个叫卜式的傻瓜,没有一个人鸟他。
这也就罢了,小猪又退一步,加征商税和车船税以及赀算,希望商贾们能在税收上让一步。
但还是没人鸟他。
于是,小猪发飙了,掀桌子了,然后,商贾们的末日就来了。
告緍令下,无人能活。
不止大商贾死绝,就连中小商人也遭池鱼之殃。
事实证明,商人们,刀子没架在脖子上以前,为了利润,绝对是敢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的。
这是全世界商人的劣根性和天性。
根本无药可救。
正因为是看到了这些事情,刘彻才知道,假如他现在加征商税,那么,商人们愿意鸟他的,基本没有。
就拿眼前的师旦来说,假如不靠天子之威,以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威胁,单纯只颁布一个律法,师家愿意出多少商税?五十万钱有没有?
答案是,可能连五万钱,人家都嫌多。
反倒是现在,三千万钱,连还价都不还,一口就答应了。
“只是仅靠吃大户,远远不够……”刘彻心中感慨一声。
天下似师家这样的家产累积以万万计的大贾有几家?
撑死也不过十指之数而已。
就算敲骨吸髓,又能拿多少?且固泽而鱼,根本就只是一锤子买卖而已。
只有恢复吕后时期的商律,甚至将商税提升到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补充地位,才是长久之计,才有可持续发展的未来。
但,此事现在却也只能是想想。
商人、舆论和朝臣,都不会允许刘彻这么干。
只能是潜移默化,缓缓图之。
甚至,刘彻有种预感,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他就要先做到击败匈奴,完成汉室四代天子的夙愿,然后狭此不世之功,树立说一不二,圣心独断的地位,才可顺利实施。
现在嘛……
刘彻看着师旦,伸出手道:“还有几件事情,你要做到,朕才会考虑,既往不咎!”
师旦哪里敢有异议?立刻就欢天喜地的叩首:“请陛下示下!”
师旦此刻,真心是觉得先前他一口答应的那三千万钱的支出和每岁千万钱的奉献,真是太划算了!
这笔投资,甚至堪称师家六十年以来最关键的投资!
因为……
从此以后……
吾家即为天子爪牙,是皇商,是天子意志的延伸。
只要能把天子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谁能动得了他们家?
且借着天子虎皮,这天下关防,郡国,师家何处去不得?什么买卖不敢做?
就是那位号为苍鹰的河南郡郡守郅都,恐怕再次相见,也要对他家无可奈何。
真真是一本万利啊!
师旦只感觉,自己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师家成为汉室有数豪门,威风不可一世,甚至出相入将的未来。
“据说,当初程郑氏与卓氏,出资捐款,修建褒斜道后,陛下就纳其家族女儿为妃……”师旦的眼珠子迅速转起来。
献女为天子侍寝,在汉室等于是鲤鱼跃龙门一样的变化。
当年,石奋之姊,不过是为太祖高皇帝封为少使,就奠定了石家六十年富贵的基础!
但师旦知道,此事,要先放下,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的听天子吩咐下来的事情,牢牢在心中,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们漂漂亮亮的完成!
第538章 条件(2)
“朕听说师家商队走遍天下,远至朝鲜、三越乃至于西南夷,皆有所往?”刘彻伸出一个指头,慢悠悠的问道。
师旦此刻的心情,大抵好比孔雀开屏,恨不能将自己家族的优点全部拿出来,立刻就是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刘彻呵呵一笑,道:“朕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师家的所有商队,朕都要派人进驻!”
师家的商队,巅峰时期多达百余支,加上外围控制和附庸的其他商队,这一数字可能多达四五百支。
拥有马车、牛车上千辆,大小商船数百艘,师家借此经营起了一个庞大的销售网络。
这样庞大的一个网络,在刘彻眼中,已经算是一个庞大的情报、商业以及监视网络的雏形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动心,才会冒险,亲自下场。
只要控制了师家的网络,将之整合。
未来,不管是要将绣衣卫的耳目安插到天下也好,还是刘彻的许多其他计划也罢,都有施展拳脚的空间。
而且,顶着一个民间商贾的马甲,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手去做,大胆去试验了。
师旦闻言,立刻叩首道:“陛下旨意,小民不敢违抗,只是……”他俯首道:“小民阖府如今具被迁到关中,往日的伙计、账房以及各路商队的主事人,如今恐怕都不会怎么听命了……”
说话间,师旦眼角闪过了一丝狡魅。
确实,师家下面的很多商队,在师家被迁徙的那一刻,都出现了不安分的迹象。
迁徙关中,对师家是灾难。
意味着从此远离根本之地,属下的管事的,只要不笨,都会寻机自立,甚至贪婪胆大的,趁机黑掉师家的产业,化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六十年,屡见不鲜。
但是……
当世的巨贾豪强们,见过了过去六十年那些倒在陵邑迁徙制度上的前辈们的下场后,岂能没有预案,留下后手?
这世上,有矛就有盾,矛与盾之间的进化是紧密相连的。
一方强势,另一方就必然会针对对方做出改变。
时至如今,当世大贾豪强,都已经针对陵邑政策,自我进行了变革。
或是在本地与官府紧密相连,用金钱开路,美女为弹,腐蚀和拉拢官僚阶级,借此避开被上报长安,强制迁徙的命运,或是经营出一个好的名声,让官府无出下口,也没有借口,更可狭民意,逼迫地方官,不敢下手。
但这些都只是被动防御。
狡兔三窟的道理,谁不懂?
任何一个能从历次迁徙中逃过的豪强商贾家族,都有着自己的准备与计划。
为的就是防备,有朝一日,假如真的被强制迁徙到关中,自己家族如何涅槃重生。
这些准备中,自然就有着如何规避强制迁徙后,自家名下的主要产业与重要财源,不被强制迁徙所摧毁,好方便在被强制迁徙后,依然能源源不断的提供财富,供给已在关中的家族使用。
历史上,这些商人豪强的准备,确实是精细到了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点。
以师家为例,这个家族通过二三十年的布局,在雒阳城和河南郡的其他商队里,广泛施恩,投资,更与各路人马保持了长久的亲密关系。
主要的大型商队和船队,更是向来被掌握在师家的自己人手里。
所谓自己人,当然是女婿、外甥以及那些出自师家自己从小就培养起来的仆役、家生子。
虽然不可能让这些人一直忠于师家,但最起码,在强制迁徙后的三五年内,师家依靠积威和过往的恩赏,还是能控制住大局。
至于那些不稳的,不安分的,基本都是些小商队或者无关紧要的商铺。
但是很可惜,历史上,他们遇到了不安常理出牌的小猪。
而且,小猪直接掀了桌子。
告緍令可不管你有多少后手,这个法令的主体核心,就是鼓励民众互相检举揭发隐匿的财产,一经查实,举报者可以获得被举报者没收财产的一半。
这就导致,很多人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只要找郡中最富裕的几个人家,随便往衙门递一个举报信,然后就可以坐着数钱——反正,大户家族,肯定都隐匿和瞒报了许多财产。
小猪以力破巧,商贾豪强们再多的布置,再多的后手,都是一拳打在空气里,然后被不讲道理的官兵冲进家里,把财产全部查抄出来。
但现在,可没有任何商人会想到,自己惹毛了皇帝,会导致皇帝开地图炮,放出告緍令这头凶兽。
而商贾逐利,胆大包天,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像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趁着新君即位的混乱时刻,吞了邓通在蜀郡的财产。
这胆子,谁敢说他们小?
此刻的师旦也是如此。
既然有机会能借助皇权,让那些可能会借机从自己家身上咬下血肉,然后逍遥的属下们知道厉害,收回损失,师旦自然不会放过。
刘彻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师旦,眉毛一跳,不置可否的道:“此事,不需你担心,朕会让郅都处理好!”
对郅都,刘彻还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这确实是个忠臣。
等河南郡事了,刘彻就已经打算任命郅都为江都王太傅,让郅都坐镇广陵国,开启统一三越之路。
师旦立刻就喜不自胜的拜道:“陛下圣恩,小民感激涕零……”
刘彻的这句话,等于给师旦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等于告诉师旦,从今以后,师家就可以以皇商自居了。
皇商,那可是比官商还要牛逼一万倍的存在。
有了这块虎皮,那过去经商中面对的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背靠天子,有少府的接济和帮助,从采购到货源再到售卖,每一个环节,都将变得完美无缺。
而且还不需要担心地方官忽然跳出来抢夺果实,瓜分利润,更不需要担心沿路的安全,汉室苦心建立的亭里系统和遍及天下的关防系统,都将成为师家生意网络上的一个节点。
这好处,简直只是想想,都让人心醉神迷。
刘彻懒得去理师旦是个什么想法。
他对师家商队的态度是很明确的。
整个网络和所有的商队,全部都要国有化,归属于少府。
刘彻已经想好了,让王道去负责这个方面的事情的统筹。
师家的未来,大概就是个职业经理人的地位。
甚至过个几年,等刘彻培养出了能掌握和管理好这个网络的人才后,一脚踹开师家也是很简单的。
当然,现在,师家的作用还是很关键的。
所以,刘彻也就耐着性子,继续道:“第二,师家过去行走天下,所见所闻所记的天下郡国道路、山川、地理情况,你给朕整理好,半个月后送到石渠阁,交给太史公!”
太史公司马谈家族,世代都有个野望,那就是编篡出一本上朔三皇五帝,下叙当世政治地理军事经济的史书。
这也是司马家族背负的历史使命。
从后世的史记——太史公自传中,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就表现的很强烈。
司马家族,历代都是以此为目标存在和延续的。
刘彻打算帮司马家族一把,推动史记的诞生。
甚至不排除在未来以国家的力量参与进来,共同编辑完成汉室的百科全书。
这样做的好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给后世留下的属于他的不朽印记。
身为穿越者,刘彻岂敢落于人后,不留下些什么让后世无论王朝更替,世道变迁,也不磨灭的印记,那就等于失败。
师旦闻言,立刻再拜道:“诺!”
“小人回去以后,就命家中上下,立刻整理……”
作为行商,各地地理,山川地貌以及河流湖泊道路等等相关情况,自然是他们必须了解和知晓的东西。
刘彻听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记住,不要跟人说今天与朕见过面……”
嗯,这就是掩耳盗铃了。
刘彻很清楚,这个事情是瞒不住人的。
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知道,今天他这个皇帝与一个商贾见过面,谈论过一些事情。
就像当年程郑氏见了他以后,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相关事情,甚至连程郑氏与卓氏出资修建褒斜道一事,在现在都成了公开的秘密。
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不去到处嚷嚷这事情,别人就算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
但你要是公开叫嚷某些事情,那么,其他人就没法装聋作哑,必须表态了。
这就是政治。
看着师旦消失在门口,刘彻对王道招招手,吩咐道:“前段时间,朕让你在王温舒那里安插的人,安插好了没有?”
王道立刻道:“陛下,奴婢已经办好了……”
刘彻点点头,没有说话。
王温舒是一柄双刃剑,这个疯子跟汉室其他酷吏一样,都是文武双全,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的天才。
不控制好,很容易割伤使用者自己。
而且……
王温舒这个人,跟他的残暴与暴虐成正比的是他的贪婪。
前世小猪的朝臣里,能在贪财方面与之媲美的,也就寥寥几人。
这个家伙放出去咬任家,刘彻相信,他一定能咬死任家那个绿茶婊。
但是,就跟鹿鼎记里康麻子让小宝去抄家一样,刘彻实在很担心,任家的财产,最后可能都要落到王温舒手里。
若只是几百万钱,刘彻懒得去理会。
但任家,却是能与程郑氏、卓氏斗富的真正巨贾。
其家产,光是田地,估计足有一万余顷。
刘彻实在很难放心啊!
第539章 沧海君的迷茫
刘彻返身坐下来,又对王道吩咐道:“去把沧海君请来,不要惊动真番、马韩二番……”
濊人的力量,目前来说,是汉室在东北方向最信得过的一支力量。
如今辽东北部都尉的官署,按照刘彻的命令,已经越过了呗水,深入到了濊人的控制区,在当地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移民城市。
这个城市被刘彻命名为‘新化’,意思是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新化城,大概位于后世的中俄边境一带,大抵靠近图们江,对这个时代的中国来说,属于一个全新的世界。
新化城的建立和北部都尉官署的东迁,让汉室的疆域在名义上扩张了几十万平方公里。
刘彻打算,今年开春后,在新化城向东北数百里之外的濊人边境,再建一个新城,号为怀化。
以此两城作为汉室对远东地区战略的基石。
而无论是新化还是怀化,城市的建设与随后的扩张,离不开世代居住在此的濊人的支持和合作。
更重要的是,刘彻发现,现在在远东和朝鲜地区的汉室藩国中,渐渐出现了一个颇为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濊人与真番、马韩、卫氏朝鲜政权的残余贵族、部落和其他大小部族王国,形成了一个类似满清统治时期的蒙古部落生态。
濊人就好比察哈尔,真番、马韩等其余部族就好比其他蒙古部落。
这就让刘彻有时候,按捺不住性子,想要玩一玩东夷八旗制度了。
只是考虑过后,刘彻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是东夷八旗制度不可行。
实际上,八旗制度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黑科技了。
控制得好,直接能把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全部养成狗。
但是……
东夷各部族,到底在理论上,属于华夏文化圈的一员。
像濊人、马韩等部族王国的先祖,甚至就是从中国迁徙至远东、朝鲜地区的少数民族。
与华夏民族可谓是有着很深的血缘联系。
最起码,在此时,无论是文化还是血缘关系,都算得上是很亲近。
与之相同的还有三越王国以及西南夷诸国。
对这些王国、部族,刘彻是将这看成准国民的。
未来,是要全部同化成中国人的。
但这八旗制度,却是一个强调民族区别,强化民族认知的制度。
不管满清的八旗制度有多么成功。
但,蒙古八旗始终是蒙古八旗,汉八旗也始终是汉八旗,满八旗更是始终是满八旗。
在本土及其周围核心利益地带,玩八旗制度?
刘彻还没脑抽到去学民宗委,特意去提醒这些部族、民族,自己不是汉人,而是濊人、越人、真番人、马韩人、夜郎人、滇人等等。
倒是未来有机会,西域和印度,可以作为八旗制度的试点。
大约一刻钟后,沧海君南宫信就来到了刘彻面前。
“臣信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南宫信规规矩矩的跪下来,以臣子礼,三拜九叩。
他的沧海君封号,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现在都已经是汉臣了。
在最初被封为沧海君的时候,南宫信还是很自信的以为,汉朝皇帝大概会将他当成南方的三越一样处置。
即只要宗主权,而不是行政管理权。
但他哪里知道,现在的汉室,对三越都已经磨刀霍霍了,岂会脑抽到再在东北方向扶持一个新的割据势力?
不管是传统,还是利益,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前脚刚刚接受封号,后脚回到部族里就发现,辽东的北部都尉,带着两千多郡兵,大摇大摆的渡过了呗水,在‘鱼海’边上开始筑城了。
短短两个月,一座崭新的城市,就已经屹立在‘鱼海’边了。
这座城市虽然简陋,虽然还比较小。
但却像磁铁一样,一下子就吸引了整个濊人的眼光。
汉人,将盐、铁、茶叶、酒、布帛,光明正大的摆上了城市的商品目录中。
盐是濊人生活的必需品,铁是所有部族都渴望和希望得到的珍贵金属,至于茶叶与酒,那就更让人疯狂了。
尤其是酒,濊人无论贵族还是部落酋长以及武士,都无法抗拒那种喝到肚子里后,浑身暖洋洋的神奇液体。
至于布帛,对至今大部分还是以鱼皮和兽皮为御寒衣物的濊人来说,简直就是来自天堂的福音。
即使是他这个濊人共主,也根本无法控制,手下的头人、武士以及部族酋长,纷纷前往那个名为‘新化’的城市交易。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南宫信很清楚,随着新化城的建立和不断壮大,这座城市将会不断的将濊人转化成汉人。
譬如现在,就已经有几个部落,开始归附新化城,并在汉人官员的指导下,抛弃了艰辛的渔猎生活,转而定居在新化城周围,汉人官员,指导他们新建坚固的房屋,开垦土地,为今年的播种做准备。
南宫信派人前往新化城质问,却被告知,这是天子的旨意。
辽东郡北部都尉彭吴这个他过去的老朋友,更公开宣告:渔猎艰苦,濊人艰难,圣天子感同身受,乃命臣僚,前来蛮荒,教化臣民,使民有所居,人有所食,孤寡得以安养,伤病得以治疗。
一下子,濊人各部落的大小头人,都感动的稀里哗啦。
即使是南宫信,也是感同身受。
濊人的生活,确实很艰苦。
与中国、匈奴都不同。
濊人想生存下去,主要依靠的就是鱼海与呗水中的鱼获。
倘若某年渔获不足,饿死和病死的部族民,常常是成千上万。
即使是濊人部族中的头人、贵族也难以幸免。
南宫信就记得,他的祖父,堂堂濊人的共主,就是因为某年鱼海渔获不足,只能食用去年晒干的鱼肉,竟然因此染病身亡。
即使渔获丰盛的年月,每岁为了捕鱼,淹死、冻死和被猛兽杀死的部族民众,也多如繁星。
而新化城的建立,和汉朝官员的到来,向濊人各部族,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一个新的世界。
不用再去冒着生命的危险捕鱼,不用再为嗷嗷待哺的后代的肚子发愁,不用再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蜷缩在地穴、山洞和火堆边瑟瑟发抖,再也不用担心,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早上。
圣天子派来的官员,给濊人们带来了全新的道路,并且将这条道路,光明正大的摆在了所有濊人面前。
用着石砖砌成的房屋,比起过去的穴居,无论是舒适性还是安全性,都远远超越。
房屋大而宽敞,明亮。
屋内设有炉灶,更有壁炉取暖,只要放些柴火进去,一整晚整个屋内都是暖洋洋的,跟夏天一样,再也不用害怕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妻子、孩子、父亲、母亲被冻成冰块了。
更关键的是,汉朝的几位据说是墨者的大贤能,在来到了‘新化’后,针对当地的环境和冬季的极寒,设计出了一种名为‘火塌’的寝具。
睡在火塌上,哪怕外面呵气成冰,塌上的一家人,也不会感觉有任何不适,一晚上都睡得极为香甜。
而汉人的农稷官,则指导濊人部族,开垦荒地,凿井取水,建立卫生场所。
如今,那几个归附到新化城的部族,族内人人都过上了过去只有在梦里才有的幸福生活。
汉朝的官员们说,到了明年开春,播下种子后,只要一岁,那几个部落,永远都用害怕挨饿受冻,四十岁以上的人,再也不用去山林里等死了。
儿孙和子侄们,会有足够的精力和足够的食物,供应他们,安养晚年。
面对这一切的改变和希望,南宫信是即迷茫,又兴奋。
他迷茫,不知道未来自己的定位。
濊人共主?
现在可能还是,但几年以后,恐怕尝到好处的濊人各部族,都会只听从来自新化城的汉人的命令了。
虽然,作为将汉朝圣天子的‘仁慈’与‘恩德’带给濊人的族长,他和他的家族,肯定会得到部族头人们的感激。
但,像过去那样,在濊人中说一不二的地位,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汉人用盐铁茶布酒,彻底的镇住了所有部族,又以一个濊人人人都想要的未来,让他们效忠、臣服。
因此,南宫信不知道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在他来长安前,汉室的辽东郡郡守就已经下达了命令给濊人各部族,按照汉室的律法,要求各部族以家庭为单位,上报户数、人口,还命令各部族中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男子,进行军事训练。
从新化城里,出动了数百名士兵,前往各个部族的定居点,指导濊人训练。
北部都尉,甚至开始在一些靠近新化城的部族里,任命起了里正、亭长,开春以后,廧夫、游缴也要开始任命。
虽然,这些位置依旧由部族的头人以及上层的贵族武士担任。
但南宫信,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至于兴奋?
作为部族的首领和头人,面对部族一天天变好,未来会更好这样的事情,他当然有理由兴奋了。
只是,这两种感觉,让南宫信忐忑不安。
有时候甚至会做噩梦。
带着这样的心情,南宫信来到了长安,他希望向长安天子请教——不能说他蠢,实在是南宫信从未见过和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就好比后世鸦片战争后的国人,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以及完全不同传统的行事风格,满清统治下的国人,照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思想迷茫,甚至手足无措。
对濊人来说,如今的情况,确实是自从他们的祖先在殷商时期,从中国迁徙到东北后,遇到的最大变革和挑战。
第540章 金山
刘彻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
那就是在决定做某件事情之前,先做好基础调查。
对濊人,刘彻同样也是如此。
在去年,濊人归顺臣服后,刘彻就命令辽东郡北部都尉搜集濊人的资料和情报,灭亡了卫氏朝鲜政权后,更下令北部都尉治所东迁数百里,深入到濊人的地盘腹心,建立城市。
几个月来,情报搜集得差不多了。
“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无论怎样的民族、社会形态,都离不开粮食与贸易……”刘彻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南宫信,心中盘算着:“只是,这濊人还真是守着一个好大的金山啊!”
随着新华城的建立,汉室对濊人和他们生活的土地,越来越了解。
作为渔猎民族,濊人的食物来源,主要是河流与湖泊中的渔获。
尤其是来自鱼海的渔获,决定了濊人和其他共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原始民族的生死。
北部都尉将治所建立在鱼海附近,可以说是无意中下了一步好棋!
所谓鱼海,刘彻根据北部都尉的奏折和公文的描述,大抵猜测,应该是后世的图们江、黑龙江。
而图们江,乌苏里江,黑龙江等远东河流中,什么鱼类产出最多?
作为穿越者,刘彻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然界中一个伟大的奇观——大马哈鱼洄游。
穿越前,刘彻曾经有段时间,喜欢看北美的自然纪录片,其中就有北美棕熊捕猎大马哈鱼的片段。
然后,他很好奇,就去查了度娘。
发现,不仅仅北美有大马哈鱼洄游,在亚洲,也同样有规模宏大的大马哈鱼洄游现象。
而且,规模不逊色于北美。
只是,这些大马哈鱼运气不好。
碰到了战斗民族和吃货民族……
即使如此,大马哈鱼在后世的黑龙江、吉林和俄罗斯的远东地区,也依然是渔民们的重要渔获来源之一。
后世的郝哲族的传统服饰,就是以大马哈鱼的鱼皮制成的。
而根据刘彻在度娘上一目十行阅览来的情报,刘彻知道,在二十世纪,俄罗斯和苏联在远东地区每年捕获的大马哈鱼是以万吨来计算的。
而天朝捕获的大马哈鱼数量,也是相差无几。
只要想想万吨这个概念,刘彻就忍不住咽口水了。
大马哈鱼,可是全身是宝。
肉是极佳的营养来源,鱼皮可以硝制成各种皮具,鱼卵可以制成鱼子酱,骨头可以用来当肥料,甚至就连内脏都有药用价值,像是鱼肝、精巢什么的。
在发现了这个事情后,刘彻就自动的打消将濊人当成试验品的念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个年产大马哈鱼过万吨,以目前的捕捞技术来说,永不枯竭的金山。
已经具备了让刘彻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开发的基础。
每年不要说一万吨大马哈鱼了,就是一千吨渔获,运回中原腹地,就能让汉室收益无穷。
一千吨等于一百万公斤,等于两百万市斤,等于约四百万汉斤,等于两万多石鱼肉。
换句话说,只要每年能运回一千吨大马哈鱼鱼干,就差不多能满足汉室军队一年所需的肉食需要,能让每个士兵,每餐都能吃到一碗鱼汤。
而以汉室目前的捕捞技术和汉人的勤奋聪慧来看,年产一万吨,可能还有问题,但四五千吨,却是轻轻松松。
大不了,将目前还停留在朝鲜沿海的几艘楼船,改装成渔船,用拖网的办法,捕捞那些洄游的大马哈鱼。
也可以通过在上游蓄水,然后用集中上千人,以拉网的方式来捕捞。
总之,中国人在面对食物和粮食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总是能爆发出让人无法想象的动力。
当然,渔获太多,腌制和风干技术,也得跟上来才行。
今年得大马哈鱼洄游季,汉室就可以在这方面进行一下尝试和研究。
只是,现在,这些事情,刘彻不会让南宫信知道。
他站起身来,满脸热情的扶起南宫信,道:“卿在长安,可还住的习惯?朕让人为卿建造的沧海君府邸,卿感觉如何?”
南宫信闻言,拜道:“承蒙陛下厚爱,微臣在长安过的很好,陛下赐臣的宅子,更让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这倒是实话。
南宫信随义纵回朝后,享受的是万户侯级别的待遇。
来自刘彻和长乐宫方面的赏赐,更是没停过。
什么美女、丝帛、醇酒佳酿,珍馐美食,几乎让南宫信舍不得离开长安了。
刘彻笑眯眯的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对了,爱卿,下个月,朕打算在长安城设立一所太学,卿的世子,若有意愿,可在太学上学,朕将命天下贤达名士,以为太学祭酒、主教,教授我汉家文化……”
即使是过去卫氏朝鲜统治的时期,濊人也要送世子去王险城当人质。
何况如今?
况且,南宫信本就有意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来长安,学习汉人的先进文化与技术、制度。
任何民族,在遇到外来强势文明时,都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努力学习和吸取对方的先进文明、知识、制度,争取化为己用。
后世的满清这样腐朽、自私的政权,在鸦片战争后,都尚且有一个洋务运动,何况是濊人?
刘彻自然知道,无论濊人也好,真番、马韩也罢,目前恭顺的外表下,可能潜藏着勃勃野心。
前世的时候,就连匈奴人在被小猪打疼了以后,都开始了汉化运动。
譬如历史上,苏武被流放到北海,匈奴单于的弟弟于靬王甚至能跟苏武交流汉室的文化,谈经论道,几如汉人一般,更如汉地的明主一样,给予苏武国士一样的待遇。
又如李陵,匈奴人甚至给予其独立成军,单领一部的待遇,甚至准许李陵所部,不与汉军交战,只求李陵能传授和教导匈奴人列阵作战的知识。
刘彻从来不会小瞧任何民族。
濊人、真番、马韩等部族,在历史上长期受到汉文化影响,其高层像南宫信、刘忠汉、萁准,人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能用汉室经典交流。
虽然看上去,南宫信貌似是个忠臣,真番王刘忠汉更是无节操跪舔汉室的憨货,萁准看着也好似很恭顺。
但人心隔肚皮,刘彻怎么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想的?
像是历史上,夜郎自大这个故事,初看的人会觉得很搞笑,但了解史书的人,却会为夜郎王竖起一个大拇指。
夜郎自大?
不知汉有多大?
这是搞笑吧!
夜郎国可是先后抱过刘濞和南越大腿的西南政权,更有不少来自汉地的商人,常年往返夜郎、滇国。
他们会不知道汉室?
只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所以,这民族融合,文化同化,是一刻不能听,一刻都不能松懈。
这即将成立的太学,就将成为汉室民族融合,文化同化政策的一个利器。
太学的所有老师和主管人员,刘彻将全部从儒家内部,尤其是鲁儒派系中选择。
类似赵绾、王臧、辕固生这样的保守派和刺头,统统塞进太学里。
“这样的话,他们就不能到处唧唧歪歪了……”刘彻颇为得意:“而且,教化四夷,天下大同这样的事情,由不得这些家伙不卖力……”
若说鲁儒派有什么优点。
那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对教化夷狄,格外卖力,也格外有经验,更格外熟练。
这太学,只要挂牌,刘彻相信,鲁儒派没人会拒绝。
第541章 护濊别部司马
刘彻将南宫信叫来单独见面,当然不仅仅只为了安排南宫信的儿子入读太学的事情。
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思后,刘彻对南宫信道:“朕今天单独与爱卿会面,是有个事情,要跟爱卿交个底……”
“臣信恭听圣意……”南宫信连忙跪下来,匍匐在地,三叩首。
“朕将改北部都尉为护濊都尉,护濊都尉将组护濊军……”刘彻缓缓的说着。
南宫信深深的低头,不敢言语,但心中却翻起来惊天骇浪。
归附汉朝也已经有将近半年了,也率军跟随过汉军在朝鲜进行过军事行动。
南宫信自然也初步了解了汉室的军队编制。
汉军以军-部-曲-屯-队-什-伍为基础组成,按25的倍数编组。
在最基本的情况下,一个汉军的作战单元‘军’,下辖有两部十曲二十屯一百队两百什四百伍,合计两千人的作战力量。
但这是最基本的情况。
在如今的汉室,随着作战技术的进步以及战争艺术的发展。
朝野都发现,按照秦帝国的编组方式,军队的作战力和威慑力,都不足。
于是,各野战军的编制,基本都是超额超量的。
像前岁的吴楚之乱,丞相周亚夫率三十六路将军平叛。
一路将军,至少下辖一军,号为某某军。
这些将军麾下,多则一万余人,少也有四五千。
如今护濊军即使只按照最基础的编组方式,那也是足足两千人的野战兵力!
这可是野战兵,不是现在在新化城里的辽东郡郡兵。
汉室的野战军……
那可是能跟匈奴人掰腕子,直面数倍于己的匈奴骑兵,依然能稳打稳扎,交替掩护的精锐!
这样一支军队,放在新化城里……
南宫信只想问一句:这是来保护我的呢?还是拿刀子架我脖子上的?
要知道,整个濊人部落,算上老弱病残妇孺加起来也才二十五万口。
南宫信砸锅卖铁,也最多拉出两万人。
姑且不说要拉出这两万人,整个濊人部族都要元气大伤,就是拉出来了,真正能作战的,能冲锋的,也就是四五千而已,而在四五千人里,真正有作战经验的,可能也就三千多人。
而天子现在将一支最少两千人,全副武装,熟谙军事技能的精锐力量,放在新化城。
南宫信毫不怀疑,这样一支精锐武装力量,在野战中,只要一个冲锋就能灭了他的亲卫和嫡系,剩下的土鸡瓦狗,自然是要做鸟兽散。
这护濊军,是要当太上皇的架势!
但他能怎样?
既然已经称臣,接受汉朝统治,那么,汉军进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南宫信几乎就是心里流血一样的默默叩首:“一切伏维陛下圣裁,臣谨奉诏!”
刘彻看着南宫信,几乎不用怎么仔细观察,就能看到这货脸上的忧郁与疑虑。
在心里呵呵笑了一声。
护濊军进驻新化城,是无可阻挡的事情。
不说大马哈鱼那个金矿需要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去保护和开发。
便是,今年开始的辽东郡和朝鲜移民计划,也需要一支足够强大,反应迅速的野战军在东北方向遮蔽和保护。
要知道,移民是敏感而多疑,而且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群。
不在濊人那里驻扎重兵,将野人和原始部落隔离开来,移民们怕是很难踏踏实实的定下心来开垦土地。
一旦人心不稳,出现什么危险,可能会有很多移民选择逃离,逃回中原。
那样的话,刘彻岂非就是白忙活了?
所以,这个事情根本就轮不到南宫信来异议。
能告诉南宫信此事,已经算是汉室政权,对他很看重了。
当然了,必要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刘彻满脸微笑的再次扶起南宫信,拉着他的手,很是欣慰的道:“卿能以大局为重,朕确实没看错卿,卿真忠臣也!”
南宫信心里,真是犹如一万匹草泥马狂啸而过。
若有可能,他真的不想要以大局为重啊,更不想当什么忠臣,他只想当土皇帝,在濊人内部称王称霸,有空了就来长安卖萌,顺便潇洒一回。
只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更何况,新化城都建好了,现在的濊人内部的头人们,也不一定再将他看成唯一的领袖了。
不少人都知道,在他们头顶上,还有一个更强大更富有更霸道更无敌的主人——大汉天子。
在这样的局面下,南宫信就算想掀桌子,想带着族人逃离,都不可能。
下面的贵族又不傻。
岂会跟着他这样没有未来和前途的主人,跑去冰天雪地的异乡?
没奈何,南宫信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拜道:“陛下缪赞了,臣只是尽人臣的本份罢了……”
刘彻完全无视了南宫信的表情,拉着他的手,大为赞赏,道:“朕果然没看错卿啊……”顿了顿,刘彻又道:“这护濊军,是为了保护卿与卿的族人而成立,这汉濊一家啊,朕看了史书,发现卿等先祖,乃是在殷商末年,从中国齐鲁之地迁徙至东方苦寒之地的部族……因此,朕觉得吧,这护濊军,卿也不能不参加!”
刘彻扯了一大堆,听的南宫信都有些头昏后,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沧海君听封!”
南宫信不知道天子又想玩什么花样,但还是规规矩矩跪下来,三叩首:“臣信听封,吾皇千秋万岁!”
刘彻抽出腰间所配天子剑,双手握持,剑尖抵地,摆了个pose,然后命令道:“朕封卿为世袭护濊别部司马,赐护濊别部司马印绶,位比两千石,加赐别部司马官衙、沧海君府邸,由少府派员,由卿指定地点建造,别部司马官衙,仪如郡尉,沧海君府邸,例比列侯!”
南宫信闻言,顿时什么不高兴,什么郁闷,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且不管那个世袭护濊别部司马是干嘛的。
单单是帮他在自己的领地建造像长安城中的官衙和家宅这样的事情,就足够他欢喜好几天了。
要知道,自从来了长安后,南宫信就越发觉得,自己住的那个宅子,简直跟奴隶住的地穴差不多,做梦都想要一个类似威武霸气,舒服安邑,美轮美奂的宅子啊。
刘彻看着南宫信,满意的点点头。
这打一棒子,肯定要给一颗甜枣。
不然,谁会愿意为你卖命?
况且,这护濊别部司马,就是个大坑啊!
别部司马,在汉室的军队编制中,就是后勤辎重辅助部队的意思。
南宫信当了这世袭护濊别部司马,就等于他要负担起护濊军在濊人地盘上的后勤、辅助和补给。
简单的来说,就是濊人要负担汉军驻军的军费。
最起码,也要负担一大半。
不过,这也正常。
在后世,米帝在霓虹、棒子和德国的驻军,就没有支出过半分军费,甚至还赚了不少呢!
当然,这个亏刘彻不会让南宫信吃,准确的说,是不会让南宫家族吃亏。
虽然嘴上说,心里想,嚷嚷着什么民族融合。
但刘彻很清楚,民族融合不是你想融就能融,同文同种的农耕民族还好一些,但游猎民族和游牧民族,想要融合,却是千难万难。
一个认同感和归属感的问题,就需要十几二十年,甚至一代人的培养。
既然笨办法行不通,就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了。
这个办法就是制造地位悬殊和收入矛盾。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即使后世,民族主义盛行的时代,尚且有一大帮人劳心劳力,花钱花时间,拼了命的想要移民欧米。
为什么?
不就是欧米富裕,有钱,收入高,据说刷盘子的收入都堪比国内白领?
同样的道理,只要让濊人知道,当濊人,没钱、受剥削、地位低,当汉人,骄傲,有钱,受保护。
那濊人内部,只要不傻,很快就会有人要哭着喊着,求入籍了。
第542章 劳务派遣
看着南宫信的模样,刘彻明白,濊人已经是调、教好了,可以用了。
从新化城向东,可以镇压朝鲜半岛上任何可能的反汉势力,向南,可以监视和警惕匈奴以及匈奴的附庸力量,如鲜卑、乌恒。
更可保护右北平、渔阳等长城战略要点。
因为假如,匈奴人抽调乌恒、鲜卑等仆从部落,攻击右北平、渔阳,那么,汉军骑兵就可以从新化城出发,沿着大兴安岭山脉前进,用不了半个月,就能端了乌恒跟鲜卑的老巢。
历史上,小猪灭亡卫氏朝鲜后,乌恒人就立刻归附了汉室,而鲜卑人也跟匈奴划清了界限,岂非无因?
还不就是蛋蛋被人抓住了?
至于现在?
新化城与怀化城先后落成以后,汉室,就能将自己的触角,向着蒙古草原延伸。
鲜卑与乌恒,只要不笨,肯定会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汉室就可以绕过匈奴,从鲜卑和乌恒那里获得战马和牲畜。
当然,现在,濊人的作用,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劳动力和奴隶方面。
刘彻自己不想沾捕奴,也不希望汉室境内重新出现蓄奴风潮。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奴隶制在中国,可是还有着残余。
后世天朝的历史课本上,也不止一次提及,蒙元之时,贫穷的蒙古人,也照样是他人的奴隶。
虽然这是民宗委为了给自己的爹妈们遮丑,纯粹为了结论而找的证据。
但是,在此时的中国。
刘彻敢打赌,只要他这个皇帝敢带头蓄奴,那么,国内的官僚豪强地主,绝对能玩出n个花来。
要知道,即使是现在汉室政府努力的抑制蓄奴之风,通过法律,限制大户人家所能蓄养的奴婢数量。
但,遇到那种不差钱,胆子大的家伙,还是一愁莫展。
史记——货殖列传,和汉书的许多篇章中,描述某人或者某个家族富裕,怎么形容来着?
富至僮千人……
甚至就连王莽政权的灭亡原因,也有一部分是那货居然作死的想要限制豪强蓄奴,导致豪强阶级们非常非常不满。
东汉政权建立后,甚至不得不承认和默许地主豪强可以蓄奴,当然了,换了个比较好听的马甲,叫做‘部曲’,两晋南北朝时期的门阀政治,就是建立在部曲制度上的。
刘彻可一点都想给国内的列侯贵族世家豪强官僚们一个正大光明蓄奴的借口和理由。
那会动摇整个汉室的立国基础,更会让他这个皇帝的后代,变成一个只能坐在长安看戏的傀儡,政令不出未央宫都是很有可能的!
刘彻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但,现在汉室想要发展,想要开发水利,想要完成原始的工业化积累,不去奴役其他人,不去剥削其他民族,只靠内部的人力物力来完成。
那等待刘彻的不是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诸侯,就是什么都搞不成。
所以,人一定要学会变通,学会圆滑。
譬如后世的天朝企业,那家没有一个叫劳务派遣公司的马甲?
入职的员工,虽然在实际上,是给这家企业服务,工作。
但在名义上,这些员工,都属于另外一家公司‘派遣’到这个企业,与该公司并无聘用合同。
这样,想裁员的时候,想减工资福利的时候,想玩花样的时候,各个企业都不用担心,因为法律、政策以及其他种种原因,而投鼠忌器,更不用承担什么社会责任以及道德风险。
即使是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国企、合资企业,乃至于外资,也都是这么玩的。
甚至,苹果这样的巨头,为了规避道德和法律风险,选择外包生产——你们要喷就喷富士康那个没良心的吧,俺大苹果纯洁善良光鲜亮丽,社会责任一级棒,道德水平杠杠滴!每年捐款xx亿,物资xx万吨,真是业界良心,道德楷模啊!
通过学习后世的先进经验,刘彻决定在这西元前,也玩一出‘劳务派遣’‘工程外包’的幌子。
最近几年,可以确定,汉室绝大多数外来奴隶的来源,只会是属于东夷的濊、真番、马韩等国。
既然如此,那么,刘彻可以选择‘雇佣’各国。
没错,来自各国的奴隶们,虽然最终都是要在汉室内地干活,修工程,挖矿山,甚至于修葺道路、城墙。
且全部要服从汉室少府的指挥和调度。
但是,在名义上,刘彻会给他们安一个马甲。
譬如说‘濊奴工程队’‘真番王国开发团’‘马韩建设营’等等马甲。
而且,刘彻也确实会真金白银的向这些人支付奴隶的购买费用。
只不过,是从一次性买断,变成按年按人头付费。
虽然在本质上,这两者并无差别。
这就好比后世你去买房,不管是全款还是按揭,那套房子已经是你的了。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刘彻这个皇帝,完美的规避了一切因捕奴以及奴隶贸易带来的道德风险与价值观冲击。
捕奴的是濊人、真番人、马韩人甚至匈奴人、乌恒人、鲜卑人。
与我大汉真是完全无关啊!
圣天子仁心为怀,与民休息,自掏腰包,雇佣外劳。
哪里知道这帮夷狄,不通礼数,不懂仁义,竟做出此等下流卑鄙之事。
真真是令人气愤!
嗯,大汉天子,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坚定的反对蓄奴、捕奴,更不用说买卖人口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的。
至于那些先期已经被送来的奴隶,刘彻已经打算,过段时间,就给他们披上一个沧海君派遣的马甲。
嗯,夷狄没有受过教化,干出这样的事情,正是理所应当。
“朕真是越来越卑鄙了……”刘彻在心中感慨一声,随即就一脸笑容的跟南宫信探讨其了相关事情。
南宫信虽然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但既然只是天子的要求,那他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更何况,此事,汉室会按照奴隶的人头,按年支付给他一定的钱财。
譬如现在,那三千已经在汉室在奴隶,天子就愿意每年给他一百钱的雇佣费用。
而且全部是以铸造精美,分量十足的五铢钱支付。
南宫信高兴都来不及,岂会有什么异议?
更何况,天子还跟他保证,以后每送一个奴隶,就支付给他南宫信三千钱的费用。
而且,每年只要提供超过一千人的奴隶,那么,天子就可以免去他这个沧海君当年需要朝贡给长安的定额。
这更让南宫信摩拳擦掌,准备回去以后,就大干一场。
在广阔的远东地区,濊人的亲戚貘人,近亲沃沮,邻居乌恒,都是可以抓一抓的嘛……
南宫信之后,刘彻又把真番王刘忠汉、马韩王萁准,也单独叫来,交代此事。
这些家伙的反应,都大同小异。
对他们来说,奴隶贸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更别说,天子还给真金白银了。
自然一个个都是一口答应。
私底下都卯着劲,准备回去大干一场。
要知道,这可是难得的,能拉近与汉室皇室关系,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将这个事情交代完,时间就到了中午了。
此时,没有午餐的习惯。
在刘彻即位前,甚至连皇室,也都是早晚一餐。
但刘彻即位后,就在未央宫里推行三餐制。
这次出来游猎,自也不例外。
刘彻在濊观摆下宴席,款待随行的臣子。
午餐很丰盛,少府宰了一头牛,杀了几只羊,加上随行侍从从镐池里捕获的鱼。
只是烹饪技术,还是很原始。
好在,少府最近在烹具方面有所突破,成功的按照刘彻的意思,发明了铁锅。
一顿饭吃完,精致的小炒和美味的菜肴,瞬间征服了大部分的口舌和胃。
真番王等人,自然是感慨‘天朝上国果然不凡,就连食物都是如此美味。’
但刘阏等汉室自己人,却是震惊无比。
师家的人,更是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想要问这些菜肴都是用什么烹煮的。
因为,他们知道,若是烹煮的器皿可以大规模生产,那么,这就是一座金山啊!
第543章 匈奴的抉择(2)
军臣魁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王帐的正中。
许多贵族纷纷低下头,俯下身子,以额头触底,表达对他的臣服。
“白羊王!”军臣将视线投向王帐中一位贵族,粗声粗气的问道:“我听说,有一个重要的情报,从汉朝传递到了你那里!”
“回禀撑犁孤涂,臣确实收到了一个来自汉朝的,非常重要的情报!”白羊王爬着来到王帐中,匍匐着禀报。
帐中贵族,纷纷将好奇、不屑、挑衅以及不信任的眼神投向白羊王。
不是因为大家不重视汉朝的情报。
恰恰相反,虽然现在匈奴帝国定下了南安西进的国策。
但是……
对于已知文明世界里,唯一一个能与匈奴帝国掰腕子的帝国,汉朝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匈奴人的祖先陵寝之所,几乎所有重要的祭祀场地,全部集中在靠近汉朝边境的地方。
就连这狼居胥山,其实距离汉朝长城,直线不过两千里(注)。
甚至,三四百年前,匈奴人的祭天之地,甘泉山,如今成为了汉朝皇帝避暑的行宫。
七八十年前,蒙恬统帅的秦帝国长城军团,更是在所有草原民族身上,留下了他们无敌的传说。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来自汉朝的情报,没有人不重视。
甚至于,帐中有贵族,本身就是来自汉朝的降臣。
譬如东胡王卢他之的祖父,就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把兄弟卢绾。
大家好奇也好,不屑也好,挑衅也好,不信任也好,都只是针对白羊王。
因为,现在在场的这位白羊王,是今年冬天刚刚继承了自己叔叔王位的。
匈奴人的地位继承制度,非常混乱,讲究拳头最大,血缘次之。
这位白羊王,能击败他的叔伯兄弟,成功坐稳白羊王的位置,看上去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但在匈奴,扫清内部竞争者,只是王位征途上的第一步。
想要稳固地位和权势,还要面临外部部族的挑战。
白羊部落虽然实力强大,即使在匈奴国内,也算顶尖的大部落。
然而,去年老王去世,兄弟子侄相互争位,彼此征战,必然损耗了一部分力量。
其他部落,当然都闻到了血腥味。
只要白羊部落露出颓势,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虽然有着单于庭的控制,没有人能真正把白羊部落怎么办。
但是,在强者为尊的匈奴,弱者不配享有资源。
白羊部落这几十年占据的肥美草场,拥有的天然牧场,大量的牧奴,每一样都吸引着**难耐的其他部族。
因而,此刻,各个匈奴部族的首领,都在观察、打量、琢磨白羊王。
以一种猎人看待猎物的眼光。
只有白羊王充分证明了他的勇武,打消其他部族对他控制下的草场和牧场的觊觎。
不然,这种窥视与觊觎,就不会停止。
比起外部的战争,内部的倾轧更加残酷。
在匈奴,即使是单于,也需要证明自己,不然,就要下台,就要被杀。
正因为这样,从老上单于开始,单于庭就渐渐的开始模仿和学习汉朝,希望能稳定秩序,中央集权,树立权威。
但,这样的做法,根本得不到匈奴贵族和部族首领的认同。
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成效。
新任的白羊王姑射,感受着王帐中其他部族首领充满恶意和窥视的目光,浑然不惧的抬起头,直视这些人。
挑战与挑衅,几乎是每一个匈奴贵族人生中的日常。
只有战胜来自内部与外部的一切挑战的贵族,才能赢得尊重和权力。
姑射在心中冷笑两声,只是单于当面,他不好回击。
“这是从汉朝传来的地图……”姑射直视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潜在挑战者的目光,拍了拍手掌,很快,两个匈奴武士就托着一个被包裹在血衣中的布包裹,走了进来。
“据说,这是汉朝皇帝从大海上的商人那里,得到的情报,然后绘制出的地图!”姑射环视着其他部族首领,然后恭身对军臣道:“伟大的撑犁孤涂,臣从这个地图上发现了月氏人!”
军臣矮壮粗大的身子忽然战栗起来,披散在脑后的辫子因为激动而舞动。
“月氏人?!”军臣大叫一声,仰天长啸,然后盯着姑射,问道:“告诉我,告诉受天神眷顾,大地护佑,日月照耀的撑犁孤涂,那些卑鄙无耻的小偷,肮脏下贱的奴隶,到底在那里?”
对军臣来说,月氏,就是他心底最大的痛,最大的疤痕,最大的耻辱!
二十多年前,老上单于统治时期,他作为左贤王,匈奴帝国的太子,统军与月氏人交战,屡战屡败,最后老上单于没有办法,下令他的死敌右贤王率领东方部族讨伐,结果一鼓而下,攻破月氏,杀其王,制成酒器,更将残余月氏人撵去了西边。
这是军臣生平最大的耻辱与最大的痛脚。
在匈奴,人们崇拜胜利者,鄙视战败者。
虽然他通过一场宫廷政变,彻底扫清了那个他曾经的死敌的全部势力,只留下一个儿子还在苟延残喘。
但军臣清楚,他一天没洗刷掉自己身上的那个耻辱,那么,他的位置就还是不牢固。
国内,国外,觊觎他位置的挑战者,窥视他权柄的叔叔伯伯侄子们,都会有机会。
甚至于,他的死敌右贤王的儿子,被放逐到西部的左谷蠡伊稚斜,能得到许多部族的庇护与拥护,也与此有关。
国内的部族首领们,只是表面上臣服他,但,实际上,并不像老上单于那样信任他。
大家都在用怀疑和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揣摩着他。
一旦有机会,这些人必然会簇拥在那个左谷蠡王的身边,对他发起挑战。
正如当年,头曼单于能力被人怀疑,于是冒顿单于鸣镝而杀之。
所以,坐稳了位置后,军臣发动了他的一切力量,寻找和搜寻着月氏人和其王庭的下落。
军臣发誓,只要找到月氏人,一定将这些该死的小偷,卑鄙的奴隶,碾碎,碾成渣滓,用他们的头颅制成酒器,来夸耀自己的勇武,奴役他们的女人,鞭打他们的孩子。
可惜,月氏人跑的远远的,甚至跑出了匈奴人的视线范围,就连西域的诸国,也没有这些家伙的踪迹。
而现在,当白羊王说出,从汉朝发现了月氏人的下落后。
可想而知,军臣是多么的激动。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挥鞭统帅匈奴无敌的大军,找到那些渣滓,碾碎他们!
还好,仅有的理智,让军臣克制了下来。
月氏人逃得很远,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现在也不能前去征讨。
起码要到夏天,战马与牲畜都开始长膘,水草丰盛之时。
姑射恭身将那托盘中染血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丝帛地图,然后,将之展开在军臣眼前。
“回禀天神眷顾,大地护佑,日月照耀的伟大的撑犁孤涂。那些卑鄙的小偷,现在正躲在这里……”姑射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着:“根据汉朝来的情报,这些肮脏的奴隶,正在恢复元气,据说已经有三四十万人口了,而且,他们正在计划征服一个前所未有的富庶无比的国度!”
帐中其他部族首领,也抬起头来。
月氏人!
没有匈奴人会忘记这个曾经的草原霸主。
特别是老上单于曾经将月氏王的头颅都制成了酒器。
以己度人,匈奴贵族认为,有朝一日,假如月氏人恢复了实力后,一定回来复仇!
甚至有些年长的部族首领,还记得很清楚。
二十多年前,月氏人遁走后,那些被俘虏和捕获的月氏贵族和萨满,在死亡前,用着无比恶毒的口吻和最坚决的态度诅咒匈奴人。
“你们等着吧,我王一定会回来的,他会带着太阳和月亮的力量,在天神的保佑下,踩着火焰归来,到那个时候,整个草原都会燃烧,拳头大的冰雹将从天而降,而你们,将会变成冰雕与灰烬,在火焰中毁灭!”
即使是今天,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月氏部族,也依然是匈奴帝国,极为头疼的问题。
这些生命力比杂草还顽强,固执的小偷与卑贱的奴隶,要是恢复了实力,杀回来,那还了得?!
要知道,二三十年前,整个西域和草原,都是臣服在月氏人的马蹄下的。
匈奴引以为傲的骑兵,在月氏骑兵面前,并不占优。
所以,在匈奴,不分立场,不分派系,所有贵族与部族,对月氏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找到他们,杀死他们,烧掉他们的草场和牧场,吃光他们的牲畜,污染他们的河流与湖泊,凌辱和霸占他们的女人!
“撑犁孤涂,臣娄烦部一万四千勇士,愿为您的先锋!”
“我们休屠部八千骑兵,愿为撑犁孤涂的利刃!”
“我的主人,兰氏就是您的箭,请您鸣镝,赐予月氏人毁灭!”
“天神指定的撑犁孤涂,须卜氏三个万骑已经整装待发!”
即使是左谷蠡王伊稚斜,也在大势之下,匍匐在军臣这个杀父仇人面前,大声的道:“无敌的撑犁孤涂,让天神的怒火,毁灭那些卑鄙的月氏人吧!”
但军臣此刻,却好似没有听见诸臣的声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副绘制在丝帛上的地图吸引了。
这地图是如此的大,展开来,足足有两三丈。
上面用着文字与线条,分割着世界。
“这是汉朝……”军臣的手从地图的东方摸过去,即使军臣不认识汉字,但也知道这是那里。
广袤富饶的汉朝疆域,占据地图东方的全部,那巍峨的山脉,奔流的大河,静静的山陵,平整的平原,雄伟的城市,繁荣的世界,文明的灯塔,从未如此清晰的展现在军臣眼前。
在军臣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感觉,他看到了光。
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在光门之后,向着他招手。
“汉朝果然强大、广袤,并不弱于我大匈奴!”军臣在心中想着。
匈奴人虽然愚昧,文明层次极低,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
但,它的统治者并不愚昧。
像军臣的父亲,老上单于稽粥,甚至颇有文艺气质,性格也比较宽厚,待人和善,能容忍部下的过错,甚至能宽恕挑战者。
当年,右贤王以单于胞弟的身份,曾经密谋挑战,结果,事败。
但老上单于并没有杀死他,反而继续任命他为右贤王,给予其全权负责东方攻略的大权。
右贤王于是誓死报答。
甚至就是军臣政变能成功,也多半建立在右贤王不愿意与老上单于的继承人刀兵相见的份上。
不然,这个经营东方部族二十多年,战功赫赫,近乎无敌的匈奴战神,要是赖在东方,不来单于庭,军臣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使是军臣,其实也很开明。
他能容忍伊稚斜活着,并且冷眼旁观,那些从前右贤王的部下、朋友和姻亲,暗中接济和扶持伊稚斜,就是很好的证明。
因为,军臣并不如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暴躁。
相反,他跟历代单于一样,很冷静,很清醒。
他明白,杀了伊稚斜,极有可能激怒那些右贤王的老部下、姻亲与朋友。
甚至可能导致匈奴帝国内部的残酷内战。
所以,他容忍了伊稚斜的存在,甚至封他为左谷蠡王。
因为,匈奴帝国需要团结,需要统一,需要秩序。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他能带领匈奴帝国前进,获取奴隶、牲畜,那就没人能挑战他的地位。
“这就是我大匈奴吗?”军臣的手从长城向北,一路看过去。
这地图虽然模糊,但,军臣的单于庭,向来是随着季节而在匈奴的国土上游动,他很快就知道了,汉朝的地图,基本的框架没错,确实画出了匈奴的大概疆域。
虽然很模糊,完全没有标注任何名山、大河与重要的祭祀场所与草场。
但这在军臣看来,已经足够震撼了。
更让军臣震撼的是——在这个地图上,庞大的匈奴帝国与同样庞大的汉朝,竟然只占据了不到一半的版面。
在西方,更西方,那未知的世界,那繁华的世界,此刻,向军臣敞开了大门。
军臣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兴奋与复杂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新世界,一个陌生的新世界,一个全新的,可供匈奴帝国征战和征服的世界。
在今天以前,军臣一直很迷茫。
无敌的匈奴骑兵,在西域,已经无敌了。
虽然乌孙人和更西方的其他几个强国,对匈奴人构成了一定的挑战。
但在军臣看来,这只是疥藓之疾而已。
匈奴人只要认真,这些人就是渣渣,无敌的匈奴骑兵,完全能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但碾过去以后呢?
没有敌人,匈奴人的手脚就会迟钝,拉弓的手,会变得软弱,他们的脸上,会没有刀疤,用不了几年,就会重蹈当年东胡人跟月氏人的覆辙,然后被新的势力击败,取代。
所以,实际上,匈奴帝国扶持乌孙人,对西域征服但不占领的政策,其实是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后院、提款机和磨刀石。
在老上单于统治的时候,这个政策,就已经被制定,并成为国策。
至于东方的汉朝……
军臣反正是死都不愿意去碰那些长城下的坚固城市与严整的步兵战列。
况且,军臣觉得,汉朝都是步兵,全是农民,虽然有骑兵,但从过去几十年的交战记录看,汉朝的骑兵,与其说是骑兵,倒不如说是骑马的步兵。
并不会对匈奴帝国构成什么威胁。
反正,匈奴骑兵要是去碰汉朝的城市,那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御系统,足够匈奴勇士喝一壶。
与之相反,汉朝的步兵,要是来到了开阔的草原上……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打得过匈奴骑兵。
就一个问题——他们在广袤的草原和无垠的戈壁上,能认得回家的路吗?
反正,军臣知道,就是匈奴人自己,也常常发生某部族在迁徙路上迷路,结果绕到了瀚海或者北海去的丑事。(注2)
正是基于这些认知。
军臣才会选择与汉朝和平,转而向西。
一面敲打已经臣服的西域部族和国家,一边扩张匈奴帝国的新边疆。
去年,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匈奴帝国的控制疆域,在西域拓展了至少数百里,新征服和臣服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族与城邦,抓回和捕获了许多的奴隶和财富。
但在今天以前,匈奴帝国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一直让整个匈奴上上下下都很迷茫。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那里?
但,现在,看着这全新的世界,这陌生的世界。
军臣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
生平第一次,军臣知道,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广阔。
他基因中的征服之血,沸腾了起来。
只是,看着地图,军臣皱了皱眉头。
他对着姑射,招招手,问道:“月氏人在那里?”语气非常平和,完全没了最初的暴躁和狂猛。
但熟悉军臣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撑犁孤涂,才是最可怕的!
这意味着,他开始思考了。
而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军臣思考的人或事,真是不多。
“回禀撑犁孤涂……”白羊王姑射恭身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西方的中部一角,道:“这些卑贱的奴隶,就躲在这里,根据来自汉朝的情报,他们所在的地方,称为‘伪水’,据说,他们正计划渡过‘伪水’向东征服……”姑射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指向了一个让军臣呼吸急促起来的广袤国度。
这个国度的大小,甚至超过了汉朝。
“这是那里?”军臣的声音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回禀撑犁孤涂,据汉人所说,这里名曰‘身毒’,据说……据说……”姑射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据说此国富庶远超汉朝,月氏人曾经只派了五百个士兵,就从身毒带走了上万奴隶,数不清的黄金……”
所有的匈奴贵族,闻言全部深吸了一口气。
五百个士兵,就抢走了上万奴隶,无数黄金?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以羸弱著称的某些西域国家,匈奴人也从未做过五百骑,抢一万奴隶这样的事情。
姑射看着众人,也道:“臣也不怎么相信,大抵是那个商人夸大其词罢,但,月氏人得到了很多好处,是肯定的!据说,月氏人已经在那‘伪水’重建了王庭,重立了王帐,还选出了新王……”
包括军臣在内的所有匈奴人的脸色,都开始凝重起来。
在中国,称王建制,象征着某个政权开始向中央挑战。
而在草原,建立王庭,王帐,则象征着某个部族,向草原霸主发起挑战的信号。
中国王朝有多恨那些称王建制的反贼,游牧帝国就有多恨那些建立王庭王帐的部族。
加上匈奴与月氏的世仇,几乎不用考虑,所有部族首领,在这瞬间就达成了一致:月氏必须死!
军臣伸手在月氏所在所谓‘伪水’摸了一下,然后丈量了一下,月氏与匈奴之间的距离。
大约等于一个半从狼居胥山到乌孙都城的距离。
“这群肮脏的豺狼,倒是跑的挺远的……”军臣哼哧哼哧着低声道:“难怪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然后他道:“继续说那个身毒,不管汉朝人说的多么荒缪,你都给我复述……”
虽然汉朝的情报可能有水分。
但至少,汉朝人的情报证明,月氏人的存在,并指出了它现在的动向和踪迹,对军臣来说,这就足够了。
不管多么荒缪的事情,总有些是符合实际的。
十个谎言里,只要有一个是真的,对匈奴的战略,都是有益的!
“遵从您的命令!”姑射恭身道,然后接着说道:“汉朝人传说,这身毒国,也是农耕,也做城池,据说庄稼一年四熟,而且土地肥沃,身毒的人,甚至不需要料理庄稼,只要播下种子,然后就可以一边喝酒一边晒太阳,顺便玩女人,等着庄稼收获,就能填饱肚子,另外身毒各种黄金珠玉,满地都是,传说有个月氏的奴隶,只是跟着大军去了一趟身毒,回国以后就用于他一样重量的黄金,向主人赎买了自身,然后,购置了无数奴隶与美人……”
随着姑射的话语,整个王帐中的匈奴贵族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
无数人的胸膛与心脏都被一个名为贪婪的事物所填满。
“说说身毒人的军队……”军臣敏锐的指出关键。
“回禀伟大的撑犁孤涂……”姑射咽了咽口水,道:“汉朝说的东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姑射低着头道:“汉朝人说,那身毒人的军队,上万人,也打不过几百人的月氏人,据说月氏人曾经只用了五千人,就横扫了身毒几千里,灭国数十,抢掠了十几万的奴隶……”姑射说完,摇摇头道:“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天神在上,怎么有这样的国家与人民?”
军臣沉吟片刻,道:“如果汉朝的情报属实的话,这确实有可能……”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臣子们,道:“就像那西域的莎车……”
于是,贵族们纷纷大笑了起来。
莎车国,在西域只是个中等的国家。
但以富庶闻名,与其富裕对等的是,此国军队,羸弱无比,几乎没有战斗力。
它能存在,是靠着每年向匈奴单于庭贡献海量的财富、珍宝、食物、美人。
匈奴单于庭,也害怕这么一个金娃娃被人玩坏了。
专门在莎车放了半个万骑,保护莎车国不被外来侵略。(注3
在西域,莎车就是匈奴的禁脔,禁止任何人打扰和攻击。
而在匈奴保护下,莎车人干脆连军队都不怎么组织了,全国上下,都是努力生产,供养和伺候匈奴。
而对于如此恭顺的属国,就连一向贪婪的匈奴人,也有些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
军臣即位后,就特许莎车不必每年都朝贡,可以三年朝贡一次。
不是军臣仁慈,而是军臣绝对,这莎车就是匈奴养的一头金猪,要养肥了吃,不能逼迫和盘剥太甚,要是玩死了,去那里再找这么好的属国?
这么一对比,那身毒的传闻,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想着那身毒的富庶与羸弱,再看看温顺无比的莎车国。
没有匈奴贵族能安稳的坐在位子上了。
尤其是军臣,他看着那辽阔无边,几与汉朝、匈奴相当的身毒,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天神在上,这身毒,难道就是您赐予匈奴人永恒的宝库吗?
一个数百倍甚至千倍的大号莎车国。
若是拿下来,那他军臣的地位就要直追冒顿大单于,超越自己的父亲,老上大单于了!
“我要身毒的所有消息!”军臣看着姑射,命令着:“传我的命令,让乌雕、黑狼、呼衍氏,向西域派出万骑,搜集所有与身毒有关的事情,派人去乌孙,告诉猎骄靡,月氏人出现了!”
假如汉朝的情报是真的,那么,这个身毒的消息,必然在西域诸国中也有所流传。
那么,匈奴帝国就一定能找到相关的情报来佐证汉人所说的真伪。
另外,月氏人出现了,乌孙人必然坐不住。
别看乌孙现在起了小心思,小老弟想要翻身做大哥。
但是,面对月氏人,乌孙人比匈奴人还要紧迫,还要有动力。
因为,现在的乌孙大昆莫猎骄靡的父母家族,全部是死于月氏人手上。
相比匈奴,乌孙人对月氏人更加仇恨!
军臣很自信,只要猎骄靡还活着,就一定会去找月氏人算账!
“诺!”满帐的贵族,都是轰然应诺。
对月氏人卷土重来的警惕以及对一个数百倍大号莎车的向往,让整个王帐顿时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看着这场景,就连军臣也着迷了起来。
匈奴帝国整个内部如此团结,如此积极向上的场景,军臣已经十几年没用看到过了。
自从月氏人遁走,匈奴独霸草原后,匈奴的贵族和上层,就开始沉迷于享乐,不再如老上单于统治最初那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了。
“哪怕,汉朝人说的是假的,我也要把它变成真的!”军臣在心中想着。
身为君王,军臣当然知道,什么是朝气蓬勃,什么是暮气沉沉。
更清楚,对匈奴这样的帝国,假如失去进取心,意味着什么。
散会后,军臣得到了他派去征收各仆从部族与奴隶部族朝贡赋税的大当户的汇报。
“鲜卑与乌恒今年所应供应的牲畜与奴隶数量都不够?”军臣沉思片刻,就对自己的大当户道:“既然是因为汉朝的缘故,而且遭了白灾,作为鲜卑与乌恒的主人,本撑犁孤涂是仁慈的!这次就对这两部族免除惩罚吧,另外,传令下去,鲜卑、乌恒两族因白灾之故,三年免征!”
大当户颇为惊讶,对鲜卑和乌恒,单于庭向来是穷追猛打,怎么,这次会‘仁慈’起来了?
殊不知,军臣已经决意西征。
西征就要动员部分的东方部族,像那些不是很安分的部族,更是要全部带上,免得他们趁单于庭主力远征,自己在后方搞鬼。
左谷蠡王伊稚斜更是要带在身边,监视起来。
若是能在西征路上,消耗掉这些部族,那就更好了。
但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匈奴的人口,本来就很少(奴隶不算人,只是工具,在匈奴只有能骑马射箭,随军征战的男人才会统计到丁口中),带走这些部族后,东方的力量就会变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汉朝趁机对河套地区发起攻击,那么,这个时候鲜卑与乌恒就显得很重要了,这两个部族的战斗力,虽然很差劲,但,有它们在东北方向,就能牵制住部分汉军,使得汉朝长城防线的东北侧出现不稳。
再配合留守河套以及东方的部族力量,军臣自信,是可以与汉朝一较高下,等待自己西征归来的。
这样一来,对鲜卑与乌恒就需要安抚和拉拢,不能让它们倒向汉朝。
想了想,军臣觉得,鲜卑与乌恒,是天生的二五仔,想要控制住它们,军臣是没有信心的。
于是他命令道:“派人去北海和瀚海,召回虞迁王与康居王,让他们率领自己的本部万骑,移防至乌恒山和鲜卑山附近!”
虞迁王与康居王,是军臣在当左贤王时的心腹亲信。
四年前,军臣发动政变,血洗右贤王派系,杀的血流成河。
但是,除了当场处死的那些人外,右贤王剩余的嫡系,在抓捕后没有当场处死的,就不能再处死了。
不然,其他部族会跳出来说话。
于是,只能流放。
流放到瀚海与北海去,让他们与野人为伍。
军臣后来又担心这些家伙偷偷跑回来,联系旧部,于是派遣了自己的两位亲信,带领一个万骑,前往监视和警戒。
四年过去了,那些流放的倒霉蛋,也该被磨光了棱角,懂得恭顺和臣服了。
兼之,比起那些失败者,军臣更担心,鲜卑与乌恒这两个东胡的残余势力,天生的二五仔倒戈,甚至趁他不在,拉起人马,壮大起来——草原上一个部族想要兴盛,其实很简单,有一个足够聪明、果敢的首领,有一批足够勇敢,善战的部下,只要几年,就能通过抓野人、抢掠和袭击,壮大起来。
当年的匈奴就是趁着东胡被蒙恬痛揍,在夹缝里壮大起来的。
短短数年,匈奴部族就通过抢掠、收拢流散小部族的牧民和奴隶,迅速壮大,然后趁着秦国长城军团回援的机会,吃下河套地区,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能与东胡掰腕子的大势力。
所以,乌恒与鲜卑,军臣是既要用,又要防备。
只要发现他们有什么小心思,立刻就要镇压!
第544章 三越攻略
收了卫雅儿后,满足了前世残念的刘彻,只觉得念头通达,精神抖索,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年轻的天子,于是召集沧海君、真番王、马韩王这三个附庸,命令他们挑选自己最年轻最漂亮的女儿,打扮好,送来长安,充实后宫。
南宫信等人大喜过望。
特别是真番王刘忠汉与马韩王萁准,几乎是高兴的癫狂我比。
嫁了女儿给汉朝天子后,自己岂非就成了汉朝的皇亲国戚了?
那往后再来长安,享受的就不是夷狄的待遇。
而是汉室宗亲的待遇,接待方也从大鸿胪变成宗正。
已经对汉朝制度有所了解的众人,那里还把持得住?
简单得来说,嫁女以后,真番与马韩两国,虽然依然属于夷狄,但真番王室与马韩王室,却变成了汉朝的外戚。
就算是造反,能处置他们的,也只有皇帝。
这等于是给他们按上了一个免死金牌!
更别说,成为外戚后,女儿稍稍吹点枕边风,就能给自己家族带来无数利益。
若是将来有幸,生下皇子……
这画面太美,真番王与马韩王,都不敢去想了。
但他们不知道,刘彻就是要让他们的女儿生下儿子,然后,等他们死了。
那么,外孙以上国皇子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再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就是后、宫兴国,大棒救世。
不过,很可惜,原创不是刘彻。
而是现在困局于广东的赵佗。
据刘彻了解,赵佗在任嚣病逝后,就积极与百越部族联姻,自己带头娶百越贵族之女,并持之以恒的坚持下来,至今六七十年,从未有改。
百越各族正是在与赵佗联姻后,才上了赵佗的战车。
如此好的政策,刘彻当然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发扬光大。
于是,刘彻回宫以后,就命令尚书令汲黯,草拟诏书,传往南越、闽越与东瓯三国,命令这三国君主,必须在明年岁首之前,送一个女儿来长安。
南越、闽越、东瓯三国中,南越和闽越,是不大可能会因为嫁了个女儿来长安,就跪舔汉朝,哭着喊着要内附。
但有备无患嘛。
将来或许用的着呢?
至于东瓯?
刘彻的眼睛,盯着地图上的东瓯疆域,或许可以考虑,将东瓯国,变成类似吴苪之长沙国一样的政权。
简单的来说,就是外藩夷狄,变诸侯国。
长安城可以直接任命和干涉东瓯大臣任免,决定国君人选,在其郡内,设置郡县官员,派驻军队。
但想了想,刘彻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决定。
虽然,东瓯国是不大可能拒绝,也不可能反对刘彻的这个决定。
但是,东瓯要是变成了诸侯国,那么,南越、闽越,唇亡齿寒之下,可能就要抛弃旧怨,抱团取暖了。
要是让南越与闽越合流,对汉室的南方政策是很不利的。
历史上小猪在发动对南越与闽越的战争前,也是先分化拉拢,让闽越与南越彼此仇视。
况且,赵佗没死。
那只老狐狸,虽然老了,但刘彻可不敢轻视。
掂量了一下轻重后,刘彻将视线放在闽越国的身上,眼神摇摆不定。
可能后世的人,连闽越国都不曾有闻,更别提知其大概详尽了。
但身在此世,刘彻又素有心三越,广发细作,深入南越、闽越,又有石渠阁过往档案查询。
因此,对闽越还是比较了解的。
别看闽越国是汉室建立后,出于削弱吴苪,牵制吴苪的长沙国而敕封的。
但是,闽越国的开国君王无诸却是大有来历。
无诸是他的名号,而不是姓氏。
此人真正的姓名是骆诸。
骆氏是大禹苗裔纯正的越王勾践嫡系子孙,传承数百年,是百越诸族的精神图腾。
哪怕是南越王赵佗,对其国中的骆氏,也不敢怠慢。
由此可见,姓骆在百越诸族,是多么荣誉的事情。
汉初,刘邦与吕后,就一共封了三位骆氏为王,建国。
骆诸为闽越王,骆摇为东海王,还有一个骆始为南海王,安置于浙江与福建之中。
本意是让这三国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问题是,现在的三足鼎立,缺了关键的一环。
骆始的南海国,在传到第二代时,自己作死,居然造反,然后,被当时的淮南王刘长捏死了……
这就是刘长当初自称天下第一猛将的依据。
刘长出了名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他灭了南海国后,压根没想过怎么善后,就急匆匆的率军回国装逼去了。
结果,胜利果实被闽越人吃了……
闽越因此实力大增,经过这二三十年的发展,如今的闽越国,不仅仅彻底压制住了东海国,需要汉朝这边拉偏架才保住东海。
甚至,就连赵佗的南越国,闽越人也敢去碰上一碰。
闽越与南越在过去二十年,打了至少四五架,有输有赢。
而在历史上,小猪灭南越,虽然也打了将近半年,但总的来说,非常顺利。
但随后的灭闽越之战,却是波折四起。
阵损了校尉以上军官,七人之多,阵亡长史一人,长沙国郡兵几乎被打残,一位大农一位宗室列侯将军,因怯懦不前按律被斩。
普通士卒死伤者,数以万计。
闽越的难缠与悍勇可见一般,就连小猪,也在灭亡了闽越后,害怕闽越贵族再次反叛,劳师远征,干脆将全部越人迁至江淮一带,放弃了整个福建。
若想用军事手段解决闽越,刘彻感觉,至少需要动员不亚于历史上小猪派遣的大军,至少十万人,才能有把握。
而且,南越未定,汉军若进攻,南越军队,肯定会在屁股后面搞小动作。
历史上的小猪,灭亡南越的过程中,就有一支八千人的闽越军队,打着‘协助王师、讨伐逆贼’的旗号在侧翼居心叵测。
要不是当时的南越国内带路党太多,汉军长驱直入,几乎没有受到太多抵抗就已经兵临番禹城下,战局到底如何,实在难说。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越发的感觉到了情报的重要性。
对南越与闽越,汉室迫切的需要了解他们的一切。
包括其国中政治、军事、民生、文化。
于是,刘彻把司马谈找来,问道:“太史令,现任的闽越王是谁?”
这个问题倒是难不倒司马谈,他只是微微想了想,就答道:“回禀陛下,现任闽越国君,乃是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三年所立之王偃……”
“骆偃啊……”刘彻不置可否:“这位闽越王今年寿几?”
“回禀陛下,闽越王偃,乃其先王无诸四子,生于吕后之时,如今大抵四十有余……”
刘彻点点头,踱了两步后问道:“按照惯例,藩王当遣质子,质于长安,偃子何在?”
汉室对三越的控制,算得上是很严密的。
但先前历代天子,对闽越都不是很重视。
要重视了才奇怪!
当年淮南厉王刘长只是派遣了他手下的将军,带了几千人,就灭了南海国,让闽越和东海哆哆嗦嗦。
朝野之中,对闽越无比轻视。
认为其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根本不需要太过关注。
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个前朝余孽,暴秦体制下出来的强人赵佗的南越国。
而且赵佗也确实是个合格的mt,又是称王,又是称帝,还玩过黄屋左纛,想不吸引人的眼球都难啊!
但作为穿越者和重生者,刘彻却觉得,这百越的破局之路,当在闽越。
闽越臣服了,南越国就必然臣服。
反之,南越臣服了,闽越可就未必服气。
况且,南越已经基本汉化,几与中国无二,等于是颗成熟的桃子,只等赵佗咽气,刘彻就可以考虑吃了。
但闽越不同。
它与汉室隔着一个东瓯,其国内到底有多少人心慕汉室,向往汉室,根本不知。
而且,闽越跟南越一样野心勃勃,一直想当越人的共主。
刘濞在的时候,吴国的军队,还能压制闽越的野心。
如今,南方的强藩吴楚已经没有了。
剩下一个阉割版的江都国与楚国,闽越人未必会怕。
这从最近两年,闽越人越来越活跃,东瓯人天天大喊:汉朝爸爸快救我,就能看出来。
所以,刘彻就将目光转向了闽越质于长安的那个世子身上。
最佳的带路党是什么人?
答案当然是太子党!
只要闽越的未来统治者臣服了,其国自然也会臣服。
“回禀陛下,闽越王世子曰:郢,先帝时来朝,先帝赐其豪宅,安置于长安城尚冠里之中,请了长陵人许观为其老师,授业、开讲,陛下今岁大朝仪时,郢曾代闽越王献朝贡礼……”司马谈答道。
“哦……”刘彻想了想,似乎大概或许可能有些印象。
但当时,三越使臣相互揭发对方的黑材料和黑历史,刘彻也没太注意那闽越王世子与东海王世子,现在想想,还真是失误!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
欲征服一国,先征服其上层。
后世,卡大佐跟苏联,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个许观有谁知道?”刘彻忽然问道。
一个被先帝聘为一国世子老师的人,这可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啊!
他的政治立场,决定了刘彻下一步战略(忽悠)。
但是,这一次,司马谈终于答不出来了。
刘彻再看向王道。
王道也低头,一脸茫然。
刘彻于是又将目光投向汲黯,汲黯立刻就跪下来,拜道:“陛下,臣从未听闻过,长安城中有名士,叫许观的……”
刘彻终于色变!
司马谈不知道,这情有可原。
王道不清楚,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绣衣卫那么多耳目,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一个颇为有名的名士?
而汲黯也不知道,这就说明,这里面的文章太大了!
你想想看,在后世的天朝帝都,某个依附天朝的小国总统的儿子在帝都留学,但国安、公安、总政和总参都不知道这个人的老师是什么来路。
这样正常吗?
刘彻此刻只感觉毛骨悚然。
对于统治者,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背着他偷偷干了一件损害他利益的事情!
“去查!”刘彻暴怒的道:“把绣衣卫全部派出去,查查这个许观!他不是长陵人吗?去内史衙门,命令长陵令立刻翻查长陵户籍,明天早上之前,朕要知道,这个许观的所有资料,他今年多大,所学的是什么,他父母兄弟子侄妻儿朋友,再传令大鸿胪,朕要看到那个许观与闽越王世子的起居录和所有言行档案!”
直觉告诉刘彻,这个许观的问题,很大!!
第545章 擦屁股
事实证明,官僚集团,只要有领导强力施压,那么,其办事效率,将是世界上最高效的。
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
当天晚上的日暮之时,长陵人许观的全部资料,就已经摆上了刘彻的案头。
内史、绣衣卫和少府,几乎把这个家伙祖宗十八代都给挖了出来。
刘彻只是粗略的翻阅了一下这个家伙的资料,就下令:“传令给内史,立刻缉捕许观!”
因为,内史衙门报告:长陵县,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许观的名人!
“告诉尚书台,立刻封存兰台所有档案,马上派尚书去翻阅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年后,所有有关举荐的奏疏与往来公文,找出所有与许观有关的文档!”
“诺!”几个侍从立刻领命而去。
“陛下是担心……”王道在旁边悄悄的问道。
刘彻点点头,没有说话。
内史下面的长陵县,压根没有一个叫许观的名人的档案。
而石渠阁中却有一个叫许观的人的名字。
而且这个人还经过了大鸿胪和少府的双重考验,成为了汉室监管和教育夷狄质子的人选。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汉室的户籍制度,抄袭的是秦朝。
核心内容就是四个字——编户齐民。
什么叫编户齐民?
通俗的说,就是官府以家庭为单位,对治下民众进行登记。
登记内容包括了户主、家庭成员的姓名、年纪、相貌、政治背景、资产(包括动产以及不动产)。(注1)
以此为根据,对百姓征税、摊派徭役。
当然,民间有黑户(即不在官府户籍薄中的人口),还有商人(他们属于另外一个阶级,被登记在市籍上,受市籍官员管理)。
但是,在许观这个人身上,不可能出现他自称是长陵人,却不在长陵户籍薄上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
汉室统治者对官员或者地方名流有着标准。
想当官,或者想成为官员候选、三老什么的,有一条铁律,摆在所有人面前,即汉律规定,赀算十算以上的人或者这样家庭的成员,才有资格成为官员候选、三老备选。
当然,你要是名气大到了惊动皇帝,天子特旨简拔,就不在此列。
很显然,这个许观不是司马季主,更不是贾谊。
他的名气近乎无人知道。
那他就必须满足赀算十算,即家产达到或者超过十万钱的标准。
不然,制度的力量,就会将他挡在官僚集团的门外。
但他现在却不在长陵的户籍本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此人的身份是伪造的!
在汉室,什么样的人才需要伪造身份呢?
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了季布与季心兄弟的故事。
因为这两兄弟一前一后都干过隐姓埋名,亡匿大户人家的事情。
季布隐姓埋名,是因为他被刘邦通缉,季心隐姓埋名,是因为他杀人犯法。
但与季布季心相比,这个许观干的更加彻底。
他居然瞒过了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堂而皇之的成为了这个集团的一员!
秦始皇要泉下有知,恐怕已经在坟墓里打滚,商鞅要是知道了,估计要爬起来骂娘了!
要知道,当年,季布尚且只能偷偷摸摸躲在朱家的庄园里,季心更惨,只能靠着藏在袁盎的马车的货箱里,逃离长安。
什么时候,号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汉室户籍制度,变成了一个筛子!
内史、少府、大鸿胪,弱智的能被人当猴子耍了?
这所有的异常,向刘彻揭示一个连他都有些吃不准的可能。
一个时辰后,派去兰台翻阅和检索档案的侍从们回来了。
他们向刘彻报告了他们的结果。
托秦帝国的福,汉室的档案制度非常完善。
就以官员的宫籍制度为例,出入宫闱的官员,都有着竹符、铜符为信物,其上记录了该官员的姓名、职务、相貌,每次出入宫闱,都要备案记录。
像许观这样的被少府和大鸿胪礼聘,还经过先帝首肯的人,岂能没留下什么档案和手尾?
听完结果,刘彻挥了挥手,道:“今天你们没有去过兰台,告诉汲黯,销毁兰台档案!”
“诺!”
侍从们领命而去。
刘彻却是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他走出殿门,望向长安城的某个方向,心中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滋味。
“皇帝老爹啊,想不到,我也有给你擦屁股的时候……”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兰台档案显示的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叫许观的人,是由北宫伯子举荐,经由郎中令周仁批准,进入的少府名单,时间是在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夏四月。
周仁,是先帝的心腹。
而北宫伯子就更了不得了!
这位孝文皇帝时的大宦官,地位等同于现在刘彻身边的王道。
更重要的是,北宫伯子,一直以来,都是先帝的支持者。
而太宗孝文皇帝在次年夏七月就驾崩于未央宫,当时,实际上先帝已经代行了天子之权,号为监国。
换句话说,此事是先帝批准的。
没有先帝批准,北宫伯子不会傻到推荐一个黑户,周仁这个先帝的心腹,更不可能在文档上签名。
刘彻不知道,也不清楚,也不想弄明白,为什么先帝会让一个黑户进入到少府,更成为了闽越国的质子的老师。
虽然这个事情,实际上,刘彻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但,任何可能影响先帝名声的事情,刘彻都要抹杀在萌芽中。
他甚至,现在已经就在自己脑子里,将那个猜测给抹杀掉了。
因为,无论刘彻猜测的是否属实,无论先帝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要是被人知道了,皇权的威严就要荡然无存!
只是……
“总得要找个背锅侠来承担此事的责任……”刘彻眼珠子一转:“嗯,最好是个死人,因为死人不会抗议,死人也不会争辩,死人更加不会有翻案的哪一天!”
“就是你了!”刘彻在心中想着,回头就道:“告诉内史,许观抓住后,立刻杀了,同时让人明天把那个闽越王世代叫到未央宫来……”
顿了顿,刘彻补充道:“告诉所有相关的人,许观是邓通邓贼收受了贿赂后,瞒天过海,进的少府,明白吗?”
这个锅,也就只有邓通最合适了。
第一,他是世人公认的奸佞,幸臣,小人。
第二,他死了。
第三,邓通有这个能力和这个动机,干出这样的事情。
第546章 帝国主义(1)
翌日清晨,刘彻刚起床,就得到了内史衙门的奏报:许观受刑不过,死了。
刘彻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很不错。
汉室的刑罚之严酷,能与秦代媲美。
特别是缇萦救父之后,受刑不过而死的犯人人数,每年都在递增。
嗯,缇萦救父之后,朝廷废除了肉刑,但取而代之的是鞭笞。
所谓肉刑,那是割去你身体的某个零件,譬如著名的宫刑什么的。
这样的刑罚,会让你残疾,但不会要了你的命。
但鞭笞……
目前官府用刑的起步价就是五十……
更麻烦的是,在中国历史上,直至隋文帝颁布《开皇律》,明确规定,鞭笞五十以上,就属于刑讯逼供。
换句话说,在杨坚以前,地方衙门想怎么鞭打犯人就怎么鞭打犯人。
打死了人,一句‘嫌犯受刑不过’就算了结了。
刘彻倒是有心想学一下杨坚,只是,目前情况还不允许。
因为,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而法律与刑罚则是国家的工具。
想要改变律法,限制刑罚,几乎等于给国家升级、打补丁。
后世的电脑操作系统打补丁前,软件公司还要开会研究,针对情况作出改变。
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复杂的一个律法系统?
要是没操作好,律法系统出现bug,岂不是要死机了?
电脑死机,可以重启,大不了重装系统,但国家的律法系统要是死机……
像这种专业的事情,刘彻已经把这个课题丢给了‘特进元老’们去商量,这也算是这些元老政治家们发挥余热的机会了。
许观死于‘受刑不过’,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不过了。
没有人会去追究,更不会有人探寻其中的奥秘。
不过,与许观死讯一同来到刘彻案前的,还有许观的口供以及内史衙门的调查结论。
刘彻看过之后,直接将这些档案与结论,扔到火盘里烧掉。
火焰烧毁了最后与此有关的一切证据。
但刘彻的心,却有些不怎么好受。
这些被焚毁的口供与证据,证明了刘彻的猜测。
这个许观,能混进汉室的官僚系统,确实是先帝放行的……
至于方法……
先帝生平,最是好色。
对付色鬼,当然是美人最适合了。
这个许观,不过是先送了百金给馆陶,然后就在馆陶的引荐下,向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进献了美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睡人妹子,就要帮人解决问题。
更何况,这个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誉性质的少府认证的‘名士’。
这样的事情,在汉室是层出不穷,见怪不怪的事情。
就是现在,官僚系统不也有个赀官的途径吗?
花钱买官与送美人买官,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许观却因此钻了这个漏洞,成功的混进了少府——监国太子放话了,谁敢唧唧歪歪,不要命了去查那人的背景?
恐怕当时的少府、内史和大鸿胪,都是走过场。
甚至,后来在选聘闽越王世子的老师的时候,少府跟大鸿胪的官僚们,可能只是看了下档案里给这位许观签名的北宫伯子与周仁的印章,立刻就放行了。
只是……
刘彻摇了摇头,恐怕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个许观的来历……他是闽越人啊!刘彻在心中叹息着。
不过,稍微想想,刘彻也释怀了。
许观从头到尾谋求的都是闽越王世子的老师这个职务。
而对官僚们来说,闽越,那是什么?
恐怕很多人连闽越国到底在那里,都搞不清楚。
大家的视线与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越、匈奴身上。
不会有人闲的蛋疼的去管犄角疙瘩里的闽越国,也不会关心这个‘撮尔小国’的谋划。
恐怕,少府和内史衙门,即使在过往的巡查里发现了这个许观的不对头和异样,也不会放在心上。
闽越人爱怎样怎样,朝廷才懒得去搭理呢!
更何况此人还跟太子、天子、先帝隐隐约约有关系。
犯的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国质子的问题去麻烦未央宫,让太子、天子操心吗?
指望官僚系统能‘勇敢’的承担自己的责任‘尽职尽责’,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刘彻叹了口气。
不过,此事的暴露,让刘彻知道,闽越国的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他们敢让自己的人潜伏到长安,并耗费天大的代价,甘冒奇险,只为了不让自己的继承人被汉室洗脑。
这说明,这个汉室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政权,已经做好了必要的时候,噬主的准备。
闽越人的胆子与胃口,正在一天天膨胀。
若刘彻没记错的话。
在前世,三越中第一个挑衅长安的就是闽越,第一个企图将统一三越这个理论实践的人,也是闽越。
建元三年,闽越发兵东进,攻击东瓯国。
东瓯人抵抗不住,立刻发大招,大叫一声:汉朝爸爸救我。
小猪心腹庄助领会稽郡兵,前往相救。
面对汉朝大军,闽越人明智的选择撤退。但是,东瓯人却被闽越人杀怕了,请求内附,举国迁于淮泗。
闽越全并东瓯之地,由此走上了扩张之路。
仅仅三年后,建元六年,闽越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统一路上最后的一个障碍——南越国。
彼时,南越王赵佗已死,即位的是铁杆的亲汉派兼崇汉派,同时还是刘彻的小弟——赵胡。
说起赵胡,这货回国两年多,就给刘彻写了十几封表忠心的奏疏。
看的出来,这个家伙已经被汉室的儒家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
这样的人当南越王,闽越人的企图,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被挫败了。
因为,闽越刚刚发兵攻击南越,赵胡立刻就下令军队收缩不许抵抗,等待长安天子裁决。
小猪见到如此乖巧的藩王,自然龙颜大悦。
以大农韩安国为左将军,以大行王恢为右将军,统兵救南越。
汉军未至,闽越人自己就缩卵了,内讧了。
作为负责人,当时的闽越王郢,为其弟弟余善所杀。
想着这些前世的事情,刘彻就猛然发现,那个被自己弟弟‘大义灭亲’干掉的那个闽越王郢,与现在在长安的这位世子郢,好像是一个人……
前世,刘彻还是很奇怪的。
汉室建立后,吸取了战国时期,列国质子回国即位后,立刻翻脸,对其待过的列国大打出手的教训。
典型的例子就是晋文公、秦昭襄王以及秦始皇。
于是,大力研究洗脑之策,而且大获成功。
外藩质子,只要来到长安,那么回国后,铁定就会变成亲汉派,而且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亲汉派,就跟后世留学欧米日的公知们一样,任何事情,都是汉朝最好,本国垃圾。
甚至于,发展到最后,都主动请求内附。
譬如南越国王室与东瓯国王室,都是王室先叛变了,要内附。
但偏偏闽越这里就变调了。
先后的几代国王,都是励精图治,一心想要一统百越,甚至进取中国的野心家。
别说内附了,其国中的上层贵族里,亲汉派的力量甚至微乎其微。
譬如,前世,郢死后,小猪所立的闽越王丑(繇王),有着大义名分在身,又有汉军撑腰,可还是被其叔叔余善边缘化,最后闽越国的事务,尽操于余善之手。
前世,刘彻不明所以,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感情,汉室的洗脑教育,从来没有发挥过作用。
闽越人一直是自己在教育自己的继承人。
这样的质子,在长安待的越久,必然心越大。
就像春秋战国时,那些列国质子一样,回国以后,立刻就是要励精图治,发愤进取。
因为,若不这样干,那么,其国家社稷基业,就必然要灭亡。
就好比后世天朝的八十年代,有些人出国,见到欧米的发达工业设施与现代化军队,回国就努力推动国家的现代化与科技发展。
但还有些人出国,见到国外的花花世界和强大国力,立刻就崩溃了,臣服了,从此就欧米视为主子,言必称欧米如何如何,将本国的一切都视为糟糠。
说到底,这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刘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难怪公知没养成,却养出了一位‘爱国者’……”刘彻冷笑一声。
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屁股不同,对人的评价当然也不同。
但是,不要紧。
以前世的记忆来看,这个许观的教育很失败。
他光塞给了郢要自立自强的想法,却没有教他应该怎么自立自强。
最终让闽越国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今,许观教育郢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最多五年。
一切都还没有定型,还来得及洗脑。
只是常规的洗脑方式是不能用了,不能跟对南越和东瓯、濊人一样,用儒家来洗脑。
只能用一些特殊的办法。
摧毁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刘彻于是问道:“那位闽越王世子,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闽越王世子,今年八岁被送来长安,今年应该是十三岁左右……”王道答道。
刘彻点点头,汉室对外藩世子的控制力还是很严格的。
以南越王为例。
自赵胡开始,南越王的历代国王,都是在差不多四五岁的时候,被送来长安,然后经过严格的教育和洗脑,等到其父亲不行了,才会礼送回国。
这些质子在长安,享受的是国宾的待遇。
住最好的房子,睡最好的美人。
同时,皇帝或者太子,会亲自带着他们在身边,日夜教导和施恩。
像是后来决定内附的南越国末代国王赵兴的父亲赵婴齐,小猪一度让其负责宿卫工作,担任天子的宿卫武官。
在制度和惯性的力量下,配合洗脑教育,赵婴齐养成了一切服从长安的习惯,听到天子诏三个字,立刻就会条件反射的下跪,赵婴齐取的王后,甚至就是长安给他安排的汉女。
要不是赵婴齐这个人比较残暴,爱杀人,害怕内附后,杀人犯法被廷尉追究,恐怕,内附的决定还轮不到他儿子做。
等到赵兴即位后,整个南越国的汉化和内附,都是不可避免了。
虽然丞相吕嘉为首的一批本地贵族顽固的抗拒历史潮流。
但其国中包括王室在内的许多贵族,却都已经做好了‘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的心理准备。
等到吕嘉叛乱,汉军讨伐的时候,大军还没过豫章,南越国的边境大将就‘拨乱反正’‘归义朝廷’了。
当然,这些是南越质子才能享受的待遇。
闽越和东瓯,汉室就没那么重视了。
像是质子郢,要不是刘彻忽然脑洞大开,想到要见见他,恐怕整个朝廷都将这个人忘记了。
毕竟,固有的认知使得很多人都认为,三越中只要南越臣服,区区闽越、东瓯这样的高皇帝与吕后所立的藩国,还不是一纸诏书就能使其不战而屈?
刘长派遣一位将军,就灭亡南海国的事情,更加剧了人们的这个观念。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彻问道:“朕不是命大鸿胪将那闽越王世子带来见朕吗?如今人在那里?”
王道答道:“回禀陛下,大鸿胪那边还没消息,要不,奴婢去催一催?”
刘彻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朕再等等吧……”
刘彻负者手,转过身子去,吩咐道:“传令内史,朕今日将与闽越王世子视察思贤苑,同时还将前往细柳,检阅细柳营,最后去巡视轨道马车!”
那位闽越王世子郢,已经在许观手下,接受了五年的教育。
虽然才十三岁,三观也还没完全建立起来。
但想要消除,却还是要费一些功夫的。
甚至,若这位世子聪明一些,狡猾一些,演技好一点,汉室后续的洗脑,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开始觉醒反叛心理了。
假如想将他变成一个亲汉派,那么,刘彻就需要彻底摧毁他的所有认知,彻底打垮他的所有侥幸心理。
让他哪怕回国后,都永远记住汉室的强大,上国的威严。
还有什么比展示肌肉更能屈服他人的?
两国交锋,未战先怯的一方,肯定是赢不了的。
特别是在封建时代,只要屈服和震慑住了敌国高层,使之怯懦与畏惧,那么,真是如同秦国一般,可以予取予求了。
第547章 帝国主义(2)
元德二年,正月初九,上林苑,思贤苑。
刘彻的天子撵车,缓缓停在了当初的太子行宫前。
宫闱之中,隐隐有着朗朗读书声传来。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这思贤苑里的幼童启蒙事业,刘彻登基后,作为潜邸德政,并未废除,反而加强了不少。
很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新君即位后,就连皇室的宫廷教师也被要求,每月至少来思贤苑上课一日。
刘彻身边的侍中、郎中、尚书、谒者们,也俱被要求每月必须有一天来思贤苑,或教导幼童,或指导农民劳作,修葺水利,改进耕作方式等。
而且,根据刘彻规定,所有侍中、郎中、尚书、谒者,必须在回宫后,写一个工作报告,递交给上司,由尚书令汲黯汇总。
然后根据工作成绩,给予奖励或者惩罚。
另外,刘彻还规定了,所有侍重、郎中、谒者以及尚书,可以自由申请,自愿来思贤苑定点上课或者指导农民,满三年,经过尚书令与少府审核后,即可选择:或外放地方郡国,出任千石司曹副手,或进入九卿衙门担任六百石以上佐吏,或成为地方县丞。
这是刘彻抄袭的后世的大学生村官政策以及天朝太祖的上山下乡政策后改良的试验版本。
因为拿不准,也不清楚有没有效果,所以暂时被放在思贤苑里试点试验。
试点进行了一年多,申请来此常驻的侍从官的人数,至今也才七八人。
却是让刘彻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也正常,天子近侍,哪怕只是个跑腿的,地位也比外面的千石县令高级多了。
侍从官的顶点,更是直达九卿的少府。
想要让一帮类似后世团中央书记处和秘书处的官二代、富二代们放弃身处中央的优渥地位,去下面教导泥腿子,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就是这申请来此的那七八人,也大都都是三四十岁,郁郁不得志,早已在尚书令和郎中令那边边缘化了的家伙。
这些人所求的,自然也就是致仕之前,谋求一个更大的官职,更高的秩比,好为子孙后代铺路。
想象中的大批侍从官竞争的场景,自然成了一场空。
不过,这样也好。
这种来自后世的政策,越低调越安全。
刘彻从撵车上走下来,举目四望。
思贤苑与一年前相比,可谓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为刘彻的老巢和大本营所在,登基后,根本用不着他这个皇帝发话,下面的官员,就会把大量的优惠政策往这里堆。
更何况,墨苑最初的大本营也是在此。
虽然现在墨苑已经搬迁,但是,墨家的墨者们,对思贤苑却是很有感情。
每到休沐或者他们觉得攒够了钱,是时候出门践行自己的理念时,这思贤苑常常成为首选之地。
于是,就有了刘彻眼前的这一幕。
一座座水车林立于苑北的河岸边,刘彻只是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起码有十台水车正在工作。
水车的水轮,在水力带动下,将处于低处的河水自动送至渠道之中。
即使是冬天,万物萧条的季节,这思贤苑里,却依然非常热闹。
尤其是河岸边的水车旁,甚至挤满了围观的民众。
一袋袋的小麦被送至那里,然后通过水力磨坊,研磨成麦粉,再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就变成了初级的面粉。
如今,这些面粉的销路根本就不用愁。
长安城里,一石粟米只能卖最多五六十钱,但一石麦粉,起步价就是两百钱,就这还有价无市。
麦粉利润,三倍于粟米!
去岁响应号召,种植冬小麦的农民都赚死了。
尤其是思贤苑。
去年几乎有一半的土地,改种了冬小麦。
如今,是他们收获的季节。
虽然隔得很远,但刘彻还是能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声。
而在广阔的原野上,妇女与老人,正带着工具,到处寻找柴禾与干草。
干草可以卖给少府,也可以用来缴纳明年的刍藁税。
柴禾是民众每日做饭取暖的必需品。
看着这样的场景,刘彻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治下的国家,正在发生着改变,而且是积极的改变,更能让一个皇帝舒服的?
虽然,思贤苑中的一切,目前还不可能大规模的复制到其他地方。
但刘彻有自信,用十年时间,让关中的大部分村落,全部思贤苑化,再用三十年,普及天下!
“爱卿,朕这大汉江山如何?”刘彻回过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文弱少年问道。
这少年,就是闽越国世子,质于长安的骆郢。
骆郢今年才十三岁不到,稚气未脱,看上去身子骨也很瘦弱,好像反应有些迟钝,脸上更是难掩惊慌之色。
换了谁,忽然家里闯进全副武装的军队,然后如狼似虎的军士们,二话不说,就将家里的所有下人与侍女全部带走,就连朝夕相处,日夜教导的老师,也被拖走。
然后,又有着一个个板着脸,杀气腾腾的官员上门来找他谈话。
少年人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早就被吓傻了。
过去一天,骆郢心中的恐慌与恐惧之情,越来越盛。
若这样的情况持续个几天,恐怕,他人都要被吓傻。
好在,很快,就有天使传旨,让他随圣驾视察,这才将他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出来。
尽管如此,骆郢此刻的心情,也如惊弓之鸟一般。
听到刘彻的声音,他几乎就是一哆嗦,过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道:“圣明无过陛下,下国微臣岂敢多言?”
刘彻看着他惊慌的模样,笑了笑。
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让骆郢一辈子都活在汉室的恐惧阴影之下。
不过,这暂时的恐惧心理,不能长久。
若什么都不干,等这货回国,恐怕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会成为他将来疯狂的报复汉室的基础。
作为穿越者,略通心理学的刘彻很明白。
当一个人长久的在恐惧的心里压力下生活,等他回到正常世界,通常都会成为疯子和变态。
就像那些美剧里的杀人魔王与变态凶手。
谁没有一个压抑、痛苦的童年?
想要让人臣服、畏惧,永远不敢与汉室为敌。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其心里留下汉室不可战胜,不可抗拒,无比强大的概念。
就像后世二战时,霓虹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在得知舰队偷袭珍珠港成功后,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忧心忡忡。
因为,山本见过米国国内庞大的工厂,林立的船厂。
他知道,自己释放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同样的道理,刘彻要让骆郢知道,汉朝的强大,是闽越人永远无法抵抗和抗拒的。
全方位的撕碎这个少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然后再灌输一些汉越一体啊,世界大同的理念,就容易多了。
若是一个成年人,刘彻可能还有觉得有些难度。
但骆郢这种中二期的少年,却是最好忽悠的!
所以,刘彻呵呵一笑,对骆郢道:“蒙以养正,圣功也,卿先随朕,看一看这汉家蒙学罢……”
骆郢自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刘彻,走进那行宫。
这里,本是刘彻潜邸时在思贤苑的居所。
登基后,刘彻不想荒废,也不想浪费,索性将之改成了思贤苑中适龄童子的学塾。
所有思贤苑中的农户家庭,六岁以上,十四以下的孩子,统统被强制要求入读。
在这里,所有孩子接受的都是准军事化教育和管理。
他们每天上午读书识字,下午参加军事训练。
羽林卫和虎贲卫中的军官,会轮流来此,教导这些孩子基本的队列与军事技能。
至于教育方式?
当然是带着浓厚的刘彻个人特色的教育模式。
来源于后世天朝八九十年代时盛极一时的模块化,流水化、填鸭式教育。
加上此地实施的是军事化管理。
所以,当刘彻带着骆郢走进行宫,看到行宫广场中,一个个木雕一样坐在原地,目不斜视,聚精会神的朗读着课本的少年时,几何有种时空穿越,回到二十世纪的感觉。
而一个个身着甲胄的军官,则往来穿梭于这些孩子中间,巡视和监察。
只要发现有孩子走神、打瞌睡,甚至坐姿不符合要求,二话不说,就是一脚揣上去。
刘彻看了,点点头,军事化管理与填鸭式教育等于流水化生产统一标准的人才。
或许在后世,这样做会扼杀孩子们的天资与创意。
但在这西元前的世界,像生产子弹一样的生产军官,才是王道啊!
尤其是现行的教育方式,几乎只适合贵族、大地主大商人阶级的精英教育。
就连一般的中产小康家庭,都无力负担一个读书人。
恰巧,这个时候,行宫中的编钟响了起来。
所有孩子与军官,连同在上首教导的老师们,全部站起来,面朝未央宫方向,整齐如一的跪下来,齐声拜道:“忠于天子,忠于社稷,学有所成,报效君父,护卫桑梓,佑我家邦!”
然后,在军官们的带头下,这些孩子站起身来,齐声朗诵无衣。
“岂曰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刘彻看着这一幕,非常满意,没有继续前进,打扰这些孩子。
“现在,此地有多少孩子入读?”刘彻问着身边陪同视察的少府岑迈。
“回禀陛下,此地现在共有六岁以上稚童四百七十八人……”岑迈早把这些数据背的滚瓜烂熟,自然立刻就回答了上来。
刘彻皱了皱眉头。
以现在的情况来,这样的模式,很适合汉室目前的情况。
当然了,大规模普及,那是做梦,未来几十年,都可能只能限定在上林苑里。
教育事业,永远是最烧钱的工作。
尤其是在这西元前的世界,养一个脱产的男孩子,可能需要四户甚至五户人家的财力来供养。
这思贤苑的这个学塾,成立不过一年半,就吞掉了十万钱。
平均每个孩子一年消耗千钱的资源。
这还是老师与学校用地完全免费的情况。
但是,未来的汉室军队,必然是职业化、专业化的。
需要大量的知识分子加入其中。
虽然现在的汉室天下,就算是儒家,大部分也是尚武成风。
朝中大臣,基本上都有着军方背景。
只是,想要让这些知识分子去军队,从基层的队率、屯长甚至什长干起。
那就真是强人所难。
而且,也不现实。
这些精英教育模板下教育出来的知识分子,虽然也有草包、庸才,但是精英教育制度下,只要成才,基本都是人杰。
这样的人才去做个什长、队率,本身就是对资源的浪费。
但,军队里,最关键的位置,却是低级军官!
这就好比一台精密的机器,控制系统和计算系统固然很重要,但机器里那一个个不起眼的螺丝钉与传动结构,也同样重要。
一个优秀的将军,要是没有得力的底层军官配合和辅助,他能干什么?
当然了,对刘彻来说,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模式下,培养出来的人才,是会绝对忠诚于他,对他的命令不打折扣的执行的人才!
想了想,刘彻对岑迈吩咐道:“朕去岁不是下诏,命令少府妥善照顾和收养历年以来伇于王事之忠臣之后吗?”
“回禀陛下,少府从天下郡国,一共接受了一千七百余名忠臣之后,按陛下谕令,安置在这上林苑各宫闱庄园之中……”岑迈小心的答道。
“全部送来思贤苑,命人在这行宫中,建立阁楼,安置,让这些忠臣之后,全部入读学塾罢!”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顿了顿就补充道:“所有所需钱款,全部走内库……”
岑迈顿时就苦了一张脸,但还是不得不遵命道:“诺!”
但跟在刘彻身后的骆郢此刻却是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的所见所闻,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震撼太颠覆了!
那些坐于院子中的孩子,有与他同年的,也有比他小的。
但,全部在武士们的监视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雕像。
这样的情况,让骆郢心里都有些发毛。
他虽不清楚也不懂,汉朝皇帝带他来此,所为的是什么。
但骆郢却还是第一时间的感觉到了,心中隐隐有着恐惧和害怕。
尤其是身前的天子放话,此地的规模要扩大数倍后,骆郢心里简直如同雷鸣一般。
脸上的恐惧与害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刘彻回头看了看这个被惊呆了的少年,心里一笑:“一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即不知喜,更不知悲的二世祖,朕怎么会镇不住?”
第548章 帝国主义(3)
带着骆郢走出行宫,刘彻回头对骆郢道:“爱卿看朕这学苑如何?”
骆郢方才不过惊鸿一瞥,那里说的出什么一二三四五?
支支吾吾了片刻,方才低头道:“陛下学苑,富丽堂皇,果是中国上邦,下国小臣,不敢妄言……”
刘彻这才认真的看了一下这个少年,这少年的性格似乎有些单纯耿直?
仔细想想,这也不出奇。
这骆郢五岁就被送到长安为质子,然后一直居住于少府为其安置的宅院中,像个金丝雀的一样的保护起来。
虽然有许观教导。
但处于一个封闭环境下,能培养个什么?
老实说能具备一些常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彻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爱卿可愿来此读书?”
骆郢心中顿时就翻起了惊天骇浪,看着刘彻高大的身材,他连忙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刘彻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拍板道:“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爱卿就来此上学吧,朕会让人给爱卿准备好身份材料……”
“……”骆郢嘴巴张了张,心里想要反对甚至反驳,但是,看着身边明晃晃的卫士甲胄以及那些打着响鼻的战马,他最终只能低头俯首拜道:“下臣谨遵陛下之制……”
“卿以后会感激朕的……”刘彻笑眯眯的说道。
把骆郢扔到这思贤苑的学苑里来,这是刘彻昨日想了许久后下的决定。
诚然,这骆郢到了这思贤苑的学苑,三五年后毕业,可能真能学得一身本领回国。
甚至凭借在此学得的优良作风与良好素养,回国后,成为闽越国一代雄主,摆脱他在刘彻前世的悲催命运,脚踢余善,拳打南越。
但这又怎样?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靠个人武力或者才智就能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存亡的世界。
不然,现在在长安城坐天下的就该是项羽的后代。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想通过骆郢,实验一下。
他想看看,除了武力征服,暴力杀戮外,是否存在通过文化融合的道路。
虽然说,刘彻自己也没有信心。
毕竟,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证明了,对待那些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人,你就算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他看,他还是会觉得,自己不是中国人,一切都是中国的错。
只要一有机会,立刻就会噬主。
但无所谓了,一个试验而已。
在这一世,恐怕还等不到骆郢回国,刘彻就会发起对闽越国的全方位政治经济攻势。
换句话说,就算试验失败,骆郢也翻不起浪来。
反之,若是成功的话,未来骆郢就将成为类似南越王室一样坚定的亲汉派和带路党。
有他做牌坊,闽越国内各阶级,对汉室的认同感就会大增,要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杀戮与折腾。
对于内战,刘彻真不想怎么打。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中国人,何必呢?
况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通过怀柔手段,彻底汉化的民族嘛。
譬如在唐代,就有着一票胡人大将忠心耿耿的为唐帝国抛头颅,洒热血,像高仙芝、哥舒翰、甚至还有突厥王室姓阿史那的大将。
就是在汉代,小猪手下,也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归义胡人大臣。
如著名的金日磾等。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知道。
实际上,汉文明向来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没有第二个跟中国文明一样,对所有宗教信仰、不同民族,一视同仁,毫无歧视的文明。
只是可惜,很多时候,中国的宽容与仁慈,被那些豺狼视为软弱与可欺。
弱小时,危难时,就喊中国爸爸快救我。
一旦缓过劲来,噬主的就这些家伙。
“所以,关键在于,认同中国与否……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句老祖宗的教训,说的很对头啊,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愿为中国强大而奋斗的,哪怕是黑叔叔,也可算中国人,反之,哪怕是土生土长,祖宗十八代都是中国人的,背叛起来,也不比那些夷狄贼子对这个国家的伤害小……近有中行说,远有岩里政男……说到底,中国,自古以来,就不是以血统、血缘作为核心基石的民族,他是一个以文化、信仰与认同为核心团结在一起的民族!”
这样一想,刘彻顿觉念头通达了许多。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与心胸,应该放的更大更远。
这才是一个做大事者该有的模样!
于是,刘彻看向骆郢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个少年才十三岁,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未确立,还是可以挽救的嘛。
“走吧!”刘彻拍拍手,对着骆郢道:“跟朕一起,看一看,科学与技术的力量罢!”
“科学与技术?”骆郢不明所以。
刘彻哈哈大笑,道:“所谓科学,格物致知也,先贤有曰:君子之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
“……”骆郢还是不懂。
甚至就是随同刘彻一起视察的少府岑迈、尚书令汲黯也是面面相觑。
不明白,到底是那位先贤说的?
但既然是天子所说,那就肯定是对的!
况且,这格物致知看上去好像高大上的很,正适合拿来刷逼格。
汲黯打算回去后,好好翻翻石渠阁的故纸堆,找一找看看究竟是何人所说。
但他无疑要失望了。
因为总结出此话的‘先贤’,现在还没出生。
嗯,可能连他爷爷都还是个小屁孩!
但没关系,刘彻已经决定发明它了!
伪造古籍、伪称先贤,本来就是这一时期思想界与文化界中最时髦的事情。
皇室插手其中,是迟早的事情。
不然,古文尚书与今文尚书之间的争议,何必持续几千年?
这样打算着,刘彻就拍拍手掌,对左右吩咐道:“来人,笔墨伺候,朕要给这学苑题字!”
不多时,就有着宦官抬着笔墨书砚来到刘彻面前,恭敬的道:“请陛下御赐!”
刘彻看了看左右,然后挽起袖子,行云流水一样的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众人凑过来一看,立刻就纷纷跪在地上,拜道:“陛下圣教,臣等受教,请著于竹帛,宣告天下,使士民皆知陛下圣意!”
刘彻哈哈大笑,对自己的抄袭行为,毫不介意。
甚至,刘彻保证,这句话的原作者,若是知道他的行为,估计立刻就会把版权送上,还大拍马屁,鼓噪天下。
毕竟,一个在野士子,与皇帝,说出来的话的影响力,那是两个级别的。
皇帝放话,哪怕是狗屁不通,也有的是捧臭脚和阿谀奉承的人。
而一个文人,哪怕是孔孟,写的文章,再是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了?
孔子死后,儒学才在其弟子子夏的努力下,开花结果。
孟子更惨!
死后千余年,才被主流认可和接纳。
申韩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一切思想与文化,都是为政治服务的,而政治则是为统治者服务的。
作为金字塔的最顶端的决策者,皇帝所说的话,那就是出口成宪,金科玉律。
就像现在,刘彻敢保证,只要他点头,立刻就能在天下的官僚系统与士大夫阶级中掀起一股‘学习天子讲话精神’的热潮。
会有无数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扣,去研究,去揣摩,最终向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靠拢和努力。
当然了,必要的谦虚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嘛。
刘彻于是矫情了一下,道:“先拿去贴到学苑的门口罢,至于著于竹帛,宣于天下……诸卿以为,真的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
岂止合适啊!
简直就是最佳文宣!
大家小鸡啄米一样的磕头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虽然愚钝,难以明于圣意,然陛下所书,以臣等愚见,实乃至理名言,真知灼见!陛下何苦私与一学苑,而不明传天下,使黎庶皆知,陛下之意,泽被万民,教化苍生?臣等愚钝,昧死再请陛下明诏天下!”
某些演技比较高超的大臣。
譬如少府岑迈更是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刘彻。
大有一付‘陛下要是不同意,那臣就撞死在这里’的味道。
刘彻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再扭扭捏捏,恐怕就要被人会错意了。
于是顺水推舟的道:“哎,这不过是朕读书时偶有所发,本意是想拿来勉励学苑童子……既然诸卿都觉得,此意当明于天下,朕岂可以一己之见而绝忠良之言?”
大家于是欢欢喜喜的叩首百拜:“陛下圣明,臣等遵制!”
若有后世人在此,恐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游戏规则。
连皇位都要三让三谦的时代,不会演技,太过耿直,显然是没法让人相信你是一位‘明君’。
倒是一直在刘彻身边的骆郢,看着那白纸上的文字,有些呆萌呆萌的模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欲阙此道,必先格物致知,然后诚意正心,明于礼乐,知于天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朕与二三子等共嘉之!”
骆郢喃喃的念着这白纸上的文字,只感觉,整个身心都受到了冲击。
这怪不得他。
当今天下,在已知文明世界的范围内。
汉文化都像夜晚的明月一样当空照耀,群星衬托。
已知世界内,没有第二个比汉文明更璀璨更发达的存在。
那许观教育骆郢,不管怎么选择,都逃不过诸子百家的范畴,尤其是儒法两家。
这也是中国周围小国小族的悲哀。
除非他们永远想过茹毛饮血的愚昧生活,不然,他们想走向文明,就只能向中国学习,向中国学习,就不可避免的会被洗脑,会被影响,会被同化。
哪怕是匈奴这等能与汉室抗衡的强势帝国,在给汉天子的国书中,也要按照中国的路数来。
区区一个闽越,怎能幸免,怎能例外?
于是,骆郢顿时就被洗了一次脑。
这句刘彻在宋代横渠先生的名言上添加私货后,加工出来的名言,对旁人和普通人来说,可能还没什么。
但对骆郢却是有如核弹的冲击波一样。
震的他几乎就被刘彻洗脑了。
毕竟少年人,心性多变,敏感而脆弱。
但好在,骆郢立刻就想起了老师多年的教诲。
“殿下闽越未来之主,当效先祖勾践大王,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未来,未必不能北伐中国,取而代之!”想着老师的教训,骆郢的心就渐渐感觉有些安定了下来。
嗯,孤是闽越世子,承一国宗庙社稷之重,绝对绝对不能忘记肩上的责任!
刘彻并不知道骆郢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觉得,身边的这个少年,似乎有些异样。
但刘彻无所谓。
汉室对三越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无论骆郢未来的选择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所以,刘彻在装完逼后,心情大好,看着宦官们捧着他的墨宝,准备去找石匠,铭刻勒石于这学苑之前后。
就带着众人,兴致勃勃的朝着下一个视察地点前进。
刘彻在来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少府,本次视察思贤苑,他要亲自去看一看农户的家庭,还要跟农民交谈,询问民间疾苦。
当然了,刘彻也知道,既然他通知了少府,那么,就肯定看不到任何真实的农户家庭情况,更不可能与真正的农民交谈。
就算是后世天朝,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但没有关系。
领导视察与考察,从来就不可能有‘真的’这样的事情。
况且,刘彻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一场秀。
秀给百姓和天下人看的。
真要信了的话,只能说,少年,你真是忠臣啊,值得培养!
所以,当刘彻乘上撵车,在少府官僚和随行护卫的的簇拥下,朝着思贤苑中的一处庄园前进的时候。
王道就立刻跑过来邀功:“陛下,这是奴婢让人整理出来的您今日的起居言行,请您过目……”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赞道:“办的不错!”
虽然这上面的文字,肉麻得连刘彻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但,宣传的本质,本来就是夸大!
特别是在这西元前,自我吹捧与宣扬的好坏,可是直接关系到刘彻统治的稳固。
而且,经过了一年多的实践,刘彻也发现了,好像老百姓,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对这些事情,好像特别能接受,也特别愿意相信类似的宣传。
甚至于,夸的越厉害,他们就越相信。
想了想后,刘彻也大概知道为什么。
不是百姓蠢和笨,会被这些宣传文字欺骗。
实际上,中国百姓是世界上少有的精明与聪明的人群。
他们愿意相信这些夸大的宣传之语,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些,也强迫自己必须相信这些。
不然,生活本已如此艰辛,再没有个精神寄托和希望,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甚至不需要太多宣传,老百姓自己就会脑补一个圣贤天子,心忧万民,泽被苍生的形象出来。
所以,后世,宣传来世福报,忍耐今生苦难的佛教,才会在中国那么兴盛。
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刘彻也是叹息不已。
但现在,他只能选择画个大饼给百姓看,让他们有个心理慰藉。
然后,尽量不加重他们的负担,尽量派遣一些靠谱的,能干事的官员去管理他们。
除此之外,即使刘彻,也毫无办法。
第549章 厘定历史
在少府官吏的带领下,刘彻的御驾撵车,浩浩荡荡的驶进一座村庄之内。
这座村庄,名为‘甲里’。
跟现在多数汉室农村一样,这甲里的屋舍,大都是用竹子或者木板搭建起来的。
能住砖瓦房的,不是地主,就是官宦。
汉室的竹屋设计很有意思。
基本是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是牲畜圈。
而且,多数屋舍在设计上采用了木梁承重的设计。
这样的设计使得,在实际上,汉代大多数建筑物的墙壁,本身并不承重,只作为隔断之物。
换句话说,哪怕墙壁倒塌了,房屋也不会崩塌。
刘彻饶有兴致的透过撵车的车帘,观察着外面的农舍。
听着农舍里的牲畜圈中传来的猪羊牛的叫声,刘彻只感觉心中暖洋洋的,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农民能有余力去饲养牲畜,特别是猪牛羊这样的大型牲畜,本身就证明,百姓的生活已经保持在温饱线了。
若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他们哪来的余财和能力去养猪牛羊?
少府可以在其他方面作假,譬如,把这村子里的谷仓都填满粟米和小麦,让人把村庄内外的道路和卫生清理一遍,给小孩子们穿上新衣裳。
但少府的官僚绝对不会去其他地方牵来牲畜,放到农户的牲畜圈。
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想不到。
撵车在村子里的一个砖瓦房附近停了下来,少府令岑迈过来请示道:“陛下,甲里三老在车辕外恭请圣安!”
刘彻微微掀开车帘,就见百余名民众,整齐的在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带领下,在道路两侧跪成两排。
刘彻连忙道:“快去请长者平身……”说着他自己也是连忙在宦官们的搀扶下,走下撵车。
在汉代,三老阶级的地位,甚至要高于士大夫阶级。
当然,通常担任三老的人,基本都是出自士大夫阶级。
宋明的‘读书人’阶级,团结起来,能让官府噤声,连宦官集团都害怕。
你以为这样就牛逼了吗?
但汉代的三老更牛逼!
宋明的读书人,还要靠舆论绑架和挟持,来威迫官府。
但汉代的三老的阶级,却完全不需要这样做。
他们的政治地位,有法律保障,有全社会的支持和承认以及尊重。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曾经亲自拟定诏命,布告天下:吏民敢有骂三老者,逆不道!许(三老)出入官府节弟,行驰道中;(三老)列市贾肆,勿租,比山东复!
这个诏书的意思,就是,不管官员还是百姓,胆敢侮辱、辱骂三老者,一律视为‘大逆不道’,三老准许自由出入除皇宫外一切官衙帅帐,行走在包括御道在内的所有道路,任何人不得阻拦,三老做生意,开店铺,任何人不得向其征税,三老所种的土地,以及三老的家人,终生免除一切赋税,待遇与山东老兄弟看齐。
而在汉代,山东老兄弟,就跟天朝的老红军,老八路,老新四军是一个地位。
与汉代的三老相比,宋明的读书人阶级,战斗力简直弱爆了。
所以,即使刘彻这个皇帝,在一位三老面前,也要给予其必要的尊重和优待。
以显示,天子尊老敬老养老的态度,与汉室国策‘以孝治天下’呼应。
换句话说,只要汉室还坚持‘以孝治天下’为根本国策,三老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地位,就有足够的保障。
但与宋明的文人集团相比,汉代的三老阶级,却几乎没给国家和官府找过麻烦。
答案很简单。
在汉代,想当三老,有一个硬性条件。
这是刘邦规定的。
三老必须年满五十岁,有修行,能率众为善。
在这西元前,人均寿命不足五十的时代,一个人能活到五十岁,基本就要考虑自己的后事安排了。
这样入土半截的老人,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必然日趋保守。
这样的人,纵然给他特权,也不会跟年轻人一样,想要靠着这特权,博取功名利禄,大好前程。
特别是许多三老,都曾经是某地实权致仕官员。
退下来后,他们甚至可能会用自己一生所得做一些造福乡梓的事情。
譬如修桥铺路、整修水利,甚至开办一些原始的私塾,教育乡中子弟。
像刘彻现在的内史田叔,数年前,致仕在家时,就带着乡中子弟,开挖渠道,整修道路,忙的不亦乐乎。
这甲里的三老,也是如此。
这位三老名曰王政。
今年六十三岁,生于楚汉争霸之时,少年时,曾从长安名士浮丘公门下听讲。
这位浮丘公,来头极大。
他是荀子的嫡传弟子,秦汉之交时,天下闻名的名士巨子。
门下弟子桃李满天下。
如现在汉室鲁儒派的领袖申公,楚儒派的开创者楚元王,以及楚元王之子楚夷王,俱曾在其门下听讲。
这位浮丘公,在历史上虽然地位不显,甚至鲜有人知道。
但是,倘若没有他。
儒家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比墨家好多少。
这王政当初在浮丘公门下听讲时,资质不是很好,因此,成就也不大。
靠着师兄弟们的提携,才最终混了个县丞。
旁人当县丞,少说也得捞个十万八万,再致仕回乡。
但王政为官,却是极为清廉。
当了近二十年县丞,依然是两袖清风,甚至连官服都是缝缝补补的。
致仕回乡后,甚至因为没有了俸禄,只能卖掉家里的田产。
这可真是个悲剧!
但随后,地方官就发现了自己治下出现了这么一个致仕后,居然不得不变卖家产度日的同僚,于是将他的名字上报到内史,内史又报给丞相府,当时主政的丞相是故安候申屠嘉,申屠嘉大手一挥,就将此人放进了上林苑,任命为这思贤苑中的三老。
当然,那个时候,思贤苑还不叫思贤苑。
恩,这又是个喜剧了。
刘彻想着王道昨天报告的关于这位三老的资料,心里也是一叹。
这汉室的公务员工资,看来是时候增加了。
不然,这清官一声清苦,甚至连家人都养不活,临老了甚至不得不变卖田产。
这岂非是鼓励人贪污?
而且,官员俸禄,确实是很低。
一位千石县令,一岁俸禄,不过一千石粟米,外加些赏赐以及来自刍稿税的补贴。
撑死了也不过折合一万钱的收入。
平均月俸不过千钱。
当初,故丞相申屠嘉,位于人臣顶端的堂堂列侯,家中下人、仆役,居然不过十人!
前世时,现在的丞相周亚夫,最后之所以绝食而死,是因为他儿子倒卖军械,被人举报。
那他儿子为何要倒卖军械呢?
答案是,他儿子觉得,老爹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得为后世准备,赚点丧葬费用,不能让老爹到了地下,还跟在人间一样清苦。
申屠嘉、周亚夫,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不贪不拿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汉室现在朝野上下,贿赂成风,甚至宫廷之中,都存在无数钱权交易,就可想而知了。
刘彻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光明正大的给官员们加薪。
当然,刘彻知道,加薪不能解决贪官的问题。
该贪污的人,你就算给他加薪一百倍,他也照贪不误。
但起码,不能让好人白白遭罪。
况且,加薪后,说不定能挽救一些本来不愿贪污的人呢?
譬如,考举后担任地方官员的士子们。
现在,他们倒是还可以凭借理想和热血而奋斗。
但理想与热血和激情又不能当饭吃。
时间久了,刘彻担心,这些人也会被先下的官场同化。
而这次视察,是个不错的机会!
带着这样的念头,刘彻走到那位三老跟前,亲手将之扶起来,道:“长者折煞朕了,快快请起!”
又对百姓们道:“父老乡亲们,快快请起罢!”
这思贤苑,就是刘彻最后的大本营,老巢和最坚固的要塞。
作为刘彻太子时的封地,潜邸之所。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刘彻,这里生活的百姓,依然会坚定的支持和拥护他。
这是被历史证明的事实。
前世,刘荣被自杀后,最后为刘荣守陵和祭祀的人,是来自其太子苑的百姓。
历史上,武帝太子刘据兵败自杀前,最后为其尽忠的部下,也是来自其太子苑的兵将。
自然而然,刘彻也对这些自己的死忠、脑残粉有着格外亲切的感觉。
‘父老乡亲’这四个字,即是刘彻对这些人的报答。
不要小看了这四个字。
这天下,谁敢为难皇帝的父老乡亲?
不想混了吗?
最起码,这些人从此就将远离一切苛捐杂税,甚至,会有上层的官吏,主动照顾他们。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捧臭脚和拍马屁的。
三老王政巍颤颤的站起来,驻着鸠杖(又称几杖,因其柱头常常雕成鸠型,所以俗称鸠杖),对着刘彻一拜,道:“臣政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
刘彻低头打量了一下王政的模样。
这位三老的模样,已经是苍老至极了。
满脸都是皱纹,甚至连身子,也是干干瘦瘦的,持着鸠杖的双手,更是如同老树皮一样干硬。
对于这样一位终生恪守本份的人,刘彻素来是非常尊重的。
虽然根据资料显示,这王政当官的时候,政绩和能力并不突出。
他与已经告老的紫光禄大夫石奋一样,是靠着勤勉和本份为官。
只是他命没有石奋好,终其一生,在仕途上成就有限。
即使告老以后,担任三老,也没带着百姓,做出过什么显著的成绩。
他就像这个时代多数的老人一样,忠诚、勤勉、节俭、本份、踏实。
不过,这样也怪不得他们。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特征。
石奋、王政那一代人,入仕之时,当朝秉政的人叫萧何、叫曹参、叫王陵。
这三位汉初名臣,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爱用老实人。
甚至曹参为了推行他的政治理念,故意成天酗酒,不理政务,将大权下放,让地方自治,无为而治。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刘彻至今所见到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大臣、名人,基本上都或多或少的,不可避免的有着相同的特征。
“长者年齿几何啊?”虽然早已知道王政的岁数,但刘彻还是装模作样,一脸真诚的问道。
“回禀陛下,老臣年已六十有三!”王政叩首答道。
刘彻连忙让王道扶着他,不让他再这么跪拜下去。
这老者身体很不好,万一要是在叩拜过程中出了事情,那就惨了!
“长者是秦末出生啊……”刘彻感慨了一声,对左右大臣道:“想当初,高皇帝兴义师,除暴政,扫群雄,打下这汉家江山,才有了今日的太平时光啊,朕见长者,就不由得的回想起了当初那些追随高皇帝打天下的元老勋臣,功臣列侯,可惜,朕年少,未能识诸臣之相!”
“陛下思慕祖宗之功,至孝也!”周围的马屁精立刻就拍马称赞。
刘彻却挥挥手,制止了这群马屁精的拍马,将少府令岑迈叫过来,命令道:“岑卿,朕思慕太祖功臣,惜哉当世元老凋零,所存于世者,不过故安候申屠嘉,北平侯张苍等寥寥数人,朕以为,若不趁着这些元老勋臣在世,还有人可以佐证、可以记录、可以垂询,待其故去,恐后世子孙,再不识先祖之功,不明祖宗筚路蓝缕,艰苦创业之难!”
“朕命汝为凌烟阁大使,持节征询天下元老功臣,故旧部曲,为高皇帝一百零八列侯,做传,著于竹帛,明于天下,再诏能干巧匠,为高皇帝功臣,于上林苑中择址,勒石刻像,使功臣之名,永垂青史,功臣之貌,永存人世!”
岑迈一听,大喜特喜,立刻就跪下来拜道:“陛下思慕祖宗之功,下诏列书作传,颂扬功臣,明忠贞上下尊卑,臣迈愚钝,不明所以,愿以此渺渺之身,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誓起凌烟阁!”
虽然岑迈很清楚,他要是去做那个所谓的‘凌烟阁大使’,肯定就要卸任少府之职。
但是……这凌烟阁大使……
这可是天大的肥差,最好的镀金之旅!
毫不夸张的说,干完这一票,那他岑迈,就等于拥有了一张通向三公的通行证了!
这还不止!
为功臣修书作传,勒石刻像。
这要得到多少列侯,世代富贵的贵人的人情啊。
这事情办完,不出意料,他岑迈及其家族后代,都要受益无穷!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
岑迈抬起头,看向刘彻,迟疑片刻后,问道:“陛下,臣迈昧死以奏:高祖功臣中,淮阴、梁王彭越,燕王卢绾,如何处置,臣愚钝,不明所以,又诸吕乱贼,何以自处?臣以不明,敢请陛下明示!”
这可是很要紧的事情!
老刘家虽然不玩文字狱,但是,这些敏感的事情,也没人敢触动。
刘彻也是迟疑了一会。
感觉这些事情确实很棘手。
要论功,这些人一个都绕不过去,需要给出一个说法来。
淮阴侯韩信,战功卓著,说句不夸张的话,汉室建立的过程中,若无韩信,可能会非常艰难。
梁王彭越就更悲剧了。
这位秦末群雄中的巨头,本来就是割据一方的人物。
楚汉双方都要拉拢他,但他最终选择上了刘邦的贼船,上了船,再想下就难了。
而且,刘邦杀彭越,至今仍然为人诰病,毕竟,彭越当时并没有想造反。
刘邦杀彭越的理由是‘反形已具’。
但到底反形在那里?刘邦就扯东扯西,简直与后世米帝推翻萨达姆,号称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借口有的一拼。
而且,更重要的是,当初刘邦本来已经逮住彭越,经过了廷尉审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彭越并无任何谋反的意思与动作!
本来,彭越都已经被刘邦释放了。
但是吕后在中间插了一手,劝告刘邦:彭越是英雄,既然已经得罪了,索性杀了吧。
于是,彭越就悲剧了……
这个事情,不管是石渠阁里的太祖起居录,还是史家记载,民间故事,都有传说。
假如说彭越什么的,还可以打个马虎眼的话。
那么,诸吕,就是没法子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不要以为诸吕外戚都是草包,都是废物!
那是汉室长久以来的宣传给人留下的印象。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嘛。
失败者,自然会被贬低一无是处!
但是,吕氏外戚的军功与战功,却是想抹杀也抹杀不掉的。
譬如周吕候吕泽,战功之高,韩信也不能比,功劳之大,萧何也不如。
汉家江山,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吕泽带兵打下来的!
假如说吕泽的侄子、儿子们是虎豹的话,那吕泽就是当之无愧的狮王!
什么陈烯什么靳歙、丁复、傅宽、蛊逢,这些战克之将,都是吕泽的小弟。
吕泽在世时,正面刚过秦军,踢过项羽,摆平过韩信。
即使后世的史记,太史公司马迁再怎么避讳,再怎么掩饰,再怎么用春秋笔法,也不得不在《史记》中写下周吕候‘发兵佐高祖定鼎天下’这句话。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邦彭城大败,输掉了最后的**,就差裸奔了。
是吕泽在下邑,收拢败兵,安定人心,团结部将,激励士卒,联络彭越,从而有了中国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翻盘!
想厘定历史,吕泽就绕不过去。
就像后世天朝,想厘定解放军的战史,你绕的过永远健康那座大山吗?
刘彻闭目沉思一会,然后道:“淮阴、周吕,作传,刻像,不名!”
嗯,后来宣帝刘询,也是这么对待霍光的。
意思是功劳我承认,但是,你丫就是个罪人,要知道,直到西汉末代皇帝,西汉政权依然在拼命绞杀所谓的‘霍逆余孽’,直至东汉刘秀,重新厘定历史,才认可了霍光的功劳,在那以前,霍光这个名字连提都不能提。
“梁王彭越……”刘彻看向远处,长长的出了口气,老祖宗做错了事情,也不是不能承认的嘛,刘邦后来不也下令厚葬彭越了?况且,刘彻现在连项羽都原谅了,承认了他反秦的功劳,总不能再揪着彭越的小辫子不放吧?
在政治上,有时候,承认一些错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杀错了就杀错了呗!
反正,梁王彭越在民间早就被平反了,历代汉室天子,也都有认可之语。
刘彻也不过是做个最后的总结而已。
当然了,祖宗的颜面,还是顾忌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春秋笔法了。
刘彻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赐谥曰:梁荒王,命河南郡有司,重修陵墓,以诸侯王礼遇之,许三户守陵之人!”
于是,下面的人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叩首道:“谨遵圣意!”
所谓荒王,谥法有曰:好乐怠政曰荒,淫于声色,怠于政务也。
跟彭越后来,倒是挺相合的。
更重要的是,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不要揪着彭越的死不放嘛……
多写其功劳,写他的战功,至于死因嘛,一句话就可以带过,不要多提,不要多写,也不要多问。
实在不懂,可以去请教一下史家,什么是春秋笔法。
韩信、彭越、吕泽,这三个最大的地雷既然已经排除了,那么其他敏感人物就好处理多了。
“卢绾,仍以长安候记之,勒石画像,勿有避讳,功是功,过是过,自有青史明辨!”对卢绾,老刘家还真没任何愧疚。真要说起来,对不起老刘家的人应该是卢绾才对!
况且,现在卢绾的后代,在匈奴为东胡王。
这个抗匈统一战线,还是要努力维护的嘛。
甚至,为了统战需要,给卢绾脸上涂些金子,也不无不可。
“长沙王吴苪,单列一传,号为世家,做长沙王世家一书,直抒汉家礼遇功臣之厚!”刘彻负手吩咐着。
这又是为了统战需要了。
是做给三越看的。
让三越的贵族们知道,老刘家还是很大方的,放心亲汉吧,朝廷不会亏待你们!
另外,则是考虑到了可能接下来还需要用到吴苪的大名,去说服和拉拢越人部族首领。
别看吴苪死了这么多年了,但在三越境内,奉吴苪为主的部族,也还是有许多。
“诺!”岑迈立刻叩首拜道。
刘彻点点头,嘱咐道:“卿记得,此事,要与朝野诸臣,士大夫,广泛商讨,征询意见……”
这话就说的太露骨了。
意思是,要是某人大家反对的太激烈,那就不要为难了。
这历史毕竟是胜利者书写的。
而现在的胜利者,毫无疑问就是朝堂诸公。
万一要是韩信啊吕泽啊什么的实在反对声音太大,就不用管了。
刘彻才没那么傻,为了历史问题,闹得朝野分裂,玩出一个大礼仪啊党争一类的麻烦。
“诺!”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
他相信,今天以后,民间一定会广泛流传‘圣天子思慕功臣’的故事。
就让吹捧和神化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顺着这个由头,刘彻就又道:“昔者,功臣佐朕皇祖,底定天下,开太平盛世,今宇内安宁,糜有兵革,此士大夫百官群臣之功也,功必赏,过必罚,此先王之教!”
“拟诏:朕闻上古圣王治世,必酬功臣……今士大夫佐朕,治理天下,夙兴夜寐,勤勉诚恳,乃有宇内方宁,朕虽不德,亦愿与之同享天下盛世,自今以后,百官臣工,凡有所任,皆在其俸禄之外,别列两项,曰:津贴,曰绩效。
津贴者,视秩比俸禄高低,予以补贴,请有司议之,定其员额多寡。
绩效者,赏也,以其治下去岁所得赋税较之前岁所增之数,取百一之数,嘉之!”
这官员的工资,肯定是要增加的。
不加不行。
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千里当官,最后落得个晚年不保,这样的傻事,谁愿意干?
比起工资多支出的那点钱,这上下其手,贪墨的数量,可能是百倍,千倍!
因贪污和中饱私囊,造成的损失,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彻至今记得,那河东郡郡守周阳由造的孽,以及河东郡官场的糜烂程度。
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甚至蔓延到全国。
就必须要加强监管和监督,更要增加下面人的收入。
不然,没有好处,谁跟着你混啊?
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傻子才会当清官!
当然,仅靠增加工资,是避免不了贪污的。
所以,才要再加个绩效奖。
根据官员治下gdp增长的数额(现在主要体现在税赋上)来给予分成。
虽然不过百分之一。
但一个大县,户口一两万,每户都增加百分之一的税赋额度,那钱就不少了。
津贴是作为官员的生活补贴,而绩效,则是奖励其努力工作。
更重要的是,刘彻清楚的认识到了,在这西元前的封建社会,妄想着以一人之力,就让天下人都跟着你走,那是做梦!
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坚实的统治集团来帮助他,辅助他,完成他的梦想。
而这个集团,必须是也只能是他一直讨厌和提防的官僚集团。
官僚集团,没有好坏。
只有坏和更坏之分。
而且,随着时间的延续,官僚集团必然会把手伸向其他地方。
正如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的情况一样。
开国之初,官僚们都很老实,随着时间的延续,它越来越腐朽,越来越堕落,越来越贪婪。
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你都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浓烈刺鼻的腐臭味道。
不仅中国如此,西方也是如此。
想要避免官僚集团最终堕落成无可救药,腐朽至极,忍无可忍的反动集团。
唯一的办法,是尽量保持它的活力,让它的大部分肌体,保持活力,有着新陈代谢,有着新鲜血液。
让它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有着外界的活水流入。
可惜,这是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官僚集团天生就自带瘟疫,任何人进了这个集团,只能拼命抵御其他腐死组织的侵蚀和影响。
强如天朝太祖,也只能让这个集团,在其在世时,收拢爪牙,蛰伏片刻,但一个不小心,它们就又跑出来了。
刘彻自认为自己连天朝太祖的一个指头都不如。
自然不会做那个净化官僚集团,完成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梦。
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拿着鞭子和刀子,鞭打和监督官僚集团,让它的大部分组织,保持一定的活力。
但是,你要不给好处,拉拢官僚们,不占据大义名分,在舆论上压制他们。
显然没办法办到这些。
基于种种考虑,刘彻决定,学习后世的公司管理吧,给下面的经理和部门主管一定的股权激励。
百分之一的新增赋税额度奖励,即能刺激那些真正有能力办事的官员,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断官僚集团与地方豪强的同流合污。
因为很显然,在农民身上是没办法收到太多的赋税的。
只有那些富得流油,家产百万、千万甚至万万,奴仆数以百计的大地主、大商人才是真正的肥羊。
官员们想要多得绩效奖,就一定要看死了这些家伙。
新增赋税越多,他们拿到的奖金也越多,而且升官也更快。
当然,跟任何政策一样,这个政策,有着很多风险。
譬如说,肯定会有官员拼命剥削和凌迫百姓。
也肯定会有官员,干出许多为了政绩而政绩的事情。
类似的故事,早在穿越前,刘彻就看多了,看腻了。
像天朝的那些拆迁书记,挖坑市长,拿出花名册,随便点一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对此,刘彻的应对是,加强御史大夫衙门的权威和监察御史的独立性。
并且,准备在御史大夫衙门下,增设刺史部门,专门监督地方郡县的赋税和财务情况。
同时,逐步扩大和加强绣衣卫的组织、人员,强化特务政治。
另外就是,逐步从考举出来的士子中,选择那些被证明过,有能力的人,去担任地方亲民官,逐步淘汰现有的官僚。
毕竟,比起旧官僚们,新官僚们无论是良知还是道德,都大大超越。
至少,考举出来的士子,在地方做官这一年多以来,绣衣卫总共才报告了十几起贪墨不法行为。
当然,加强民间监督能力,也是势在必行。
第550章 帝国主义(终)
刘彻将视线转向在他面前的王政,道:“天下能有今日,卿等三老也是功莫大焉!”
他对左右吩咐道:“拟诏:三老教化地方,熟知民事,自今以后,凡有冤屈、不法官吏盘苛士民,三老可直奏朕前,有司部门不得阻拦,另,三老奏疏,由郡国直奏,以印泥封印,朕未启印之前,任何人不得拆封!”
这也算是给官僚集团按的一个不那么牢靠的枷锁吧。
这是刘彻学的朱元璋的故智。
但是……
刘彻也知道,这大概只是一个悬在官僚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通常情况下,三老鸣冤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当官的又不傻,不会去招惹地方上的三老,也招惹不起。
真要说起来,以现行制度,哪怕是郡守,碰上三老要拿几杖打他,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躲到官衙里不露面。
而三老阶级,大都来源于官僚集团本身。
通常只要不做的太过火了。
三老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他们是老人,保守、持重,而且聪明,不会去干那些与当政者背道而驰的傻事。
这只能算是一个防范于未然的补丁。
而且,早已有之,刘彻不过是强调和加强了三老奏疏的法理基础。
王政闻言,却是立刻跪下来谢道:“陛下厚爱,老臣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一旁的王道,怎么拉都拉不住,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干干瘦瘦的老头,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刘彻连忙扶住他,道:“尊老爱幼,抚恤孤寡,乃我汉家国策,长者不必如此!”
刘彻拉着他,看了看周围的士民,笑道:“朕今日来此,是要看一看,朕治下子民的生活,朕曾说过,凡我汉家臣民,皆朕子民,朕受命于天,代天治民,若百姓生活过的不好,身为君父,朕难辞其咎!”
刘彻异常诚恳的对王政问道:“请长者以教朕,如今百姓,生活如何?”
周围的官僚们,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们早就做过工作,也给予了官方的说辞。
但人心隔肚皮,万一这老儿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或者围观群众里,有什么不识相的,那就惨了,丢人丢大了。
且龙颜震怒之下,可能要有许多乌纱帽落地。
好在,这里是上林苑,这里是思贤苑。
大家摸着良心想一想,觉得,这里的百姓,是不会跟大家唱反调的,而且,小日子也都还过的去。
平日里的盘苛和摊派是有,但相对其他地方,那真是善政了!
在众人的担忧、提心吊胆下,王政先是咧嘴笑了笑,然后恭身道:“托陛下洪福,圣意怜悯,最近数年,思贤苑中岁岁丰收,去岁以来,少府更是在此广修渠道,遍立水车,还派农稷官指导百姓耕作,施用‘化肥’,采用新农具,如今,我等小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大家伙都说,只盼着圣人能千秋万岁,永永君临天下!”
百姓们也是像有人指挥一样,纷纷跪下来,叩首道:“唯愿陛下千秋万岁,永永无穷!”
刘彻见了,也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些百姓都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和祈求。
可能这些话有人教,但态度却是教不出来的。
这意味着,至少在这思贤苑,在这上林苑,百姓的生活,确实是较之过去,大大改善。
这就够了!
他这个天子,每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所求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国家的强大,民生的改善还有社会的进步?
刘彻只是个凡人,百年以后,就是一堆黄土。
但强大、富庶、文明、先进的文明,却会永留史册。
千百年后的人们,必不会忘记。
正如后世的人们,提起强汉盛唐,谁不是憧憬崇拜,提及弱宋晚明之灾,未尝没有扼腕叹息,恨其不争,怒其不幸。
“作为穿越者,朕的使命,就是树立一座丰碑,建立一个标准,让后世子孙,知道,什么叫明君,什么是帝国,什么是不朽!”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对百姓们道:“既是如此,朕就放心了!”
“朕自小长于深宫,不明于礼乐,幸得太宗孝文皇帝教导,乃知治民之道,首在生民,生民之功,功莫大焉!”
“犹记得,朕幼年之时,嬉于太宗之膝,太宗问朕:嗟!小子德,安有所志?”刘彻编起故事来,真是越发熟练了,他感觉,自己前世真该去当编剧,或许能成为金牌编剧呢!
但众人,却全部被他的话所吸引了。
还有什么比太宗孝文皇帝教导自己的隔代继承人,以及当今天子的幼年志向更吸引他人眼球和八卦之心的?
刘彻却是用着低沉的声音,似是回忆一样,道:“当是之时,朕年幼无知,不知所以,更不明所以,闻太宗之问,朕也不知为何,只觉仿佛耳畔有一老翁告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朕于是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复述一遍,太宗大惊之!”
这种瞎扯的话,却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
众人听得真是如痴如醉。
纷纷心道:“原来如此,陛下幼年既得神助,有神明之佑!”
他们却是自动忘记了,刘彻在三年前,在先帝诸子中默默无闻的往事,更把智商直接将为了负数。根本就不去想,这事情要是真的,恐怕就不是神童,而是死童了——皇帝是不会容许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刘彻目光一震,接着道:“太宗于是问朕:何以独尊?”
“朕也不知为何,脱口而道:当吾独尊之时,乃以帝国之名,威加海内,泽及四海,凡有我大汉子民之所,皆为大汉国土;当吾独尊之时,当行帝国之号,凡吾子民,皆吾臂膀,敢有伤者,虽远在天涯海角,亦必以大罚齑之!当吾独尊之时,吾当法三代,效五帝,施仁政,加惠天下,兴王师,诛无道,扶天下,当吾独尊之时,吾即帝国,帝国即吾,朕即国家!”刘彻一挥袖子,大声的说道:“此所谓,帝国主义者也,内王外霸,亲贤臣,远小人,内亲黎庶,外惩不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圣明,臣等愚钝,竟至今方明陛下圣意,死罪,死罪,愿以残身,为陛下之愿效死!”大臣都听得热血沸腾或者装作热血沸腾,纷纷跪下来,喊着口号。
至于百姓们,更是激动无比。
天可见怜,真真是圣天子,贤明无比,爱民如子,摊上这么一位圣天子,咱们真是有福气!
纷纷跪下来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继续将这个逼装下去,他浅浅的道:“于是太宗乃诏朕皇父于御前,明留诏书道:此子十六,当为人主,可更名曰彻,所谓彻,通也!”
于是大家纷纷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改名,是因为这个啊。
太宗皇帝真是圣人啊,陛下也是圣人,正因为如此,两位圣人隔代相传,真是社稷之福!
当然,对于官僚来说,他们感兴趣倒不是这个故事。
而是,他们终于发现了,当今天子的治政思路和志向。
俗话说得好,不怕皇帝心太大,就怕皇帝脑洞大。
刘彻的脑洞就特别大,常常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虽然执政以来,大体保持了前代的政策和思路,但关键是,大家都不知道,天子到底想闹哪样。
不知道天子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对官僚们来说,可真是煎熬。
因为假如猜不透皇帝的意思,那拍马的时候,很多方法就不敢用。
万一马屁拍到马大腿身上,那该如何是好?
现在好了,既然天子摆明车马了,那大家就都放心了,不用再担心找不到拍马的方式和幸进的途径了。
第551章 傲娇的闽越世子(1)
这个逼装完,刘彻只觉得神清气爽,舒坦极了。
“朕想看看各位父老乡亲的家宅,仓储和田地,烦请长者带路……”刘彻对王政提出了这个早在规划中的要求。
“老臣遵制!”王政恭身道。
虽然明知道,这个事情,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必然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但刘彻还是兴致勃勃的在少府官员和百姓的簇拥下,朝着甲里的一户人家的宅院而去。
刚到门口,这个宅子的主人,就带着全家老少,一起跪在门口,恭迎刘彻的到来。
刚刚被任命为‘凌烟阁大使’的岑迈,在一旁介绍着这户人家:“陛下,此户户主,名曰张大,北地人,四年前,因匈奴入寇,家园俱毁……”说着岑迈就面朝阳陵方向拱手道:“先帝仁德,加惠黎庶,特下诏,命臣迁北地灾民于上林苑,许其休养生息……”
那户主张大也适时的带着家人叩首道:“先帝仁德,小民阖府上下感激涕零……”
刘彻也叹道:“先帝之德,如海之深,如地之大,朕不如也!”
夸大和承认先帝的功德,在汉室,是统治者加强自身统治的方式之一。
所以,这次并没有什么马屁精跑出来搀和。
“进去看看吧……”刘彻挥挥手,带着一大票侍从和大臣,径直迈进这张大的家宅之中。
能被少府选中,作为天子视察时的目的地。
张家当然不是什么穷光蛋。
张宅一共由四间房屋组成,其中一个主宅,四个别宅。
主宅中是户主张大与其妻妾以及幼子等居住。
三个别宅,有两个属于他已经成年,但未别户的儿子,另外一个则是作为仓储和杂物室。
刘彻看着点点头,道:“户主是不更啊……”
旁边的岑迈立刻道:“陛下圣明,户主张大之爵位,正是不更!”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虽然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吊着了。
但是,毕竟,它还有着汉律在维护它最后的尊严。
关东地方,可能一个庶民,只要有钱,都能盖百进豪宅,但在关中,在上林苑,谁敢藐视廷尉的威权?
因此,二十一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在关中依然没有人敢逾越它的限制。
汉律的户律和田律,可是严格规定,不同爵位可拥有的最大田亩数量和最大宅院规模。
从最高等级的列侯,直至最低等级的司寇,在理论上,没有人能越过法律的限制,拥有与其爵位不相匹配的田宅。
可惜,然并卵。
自晁错搞出了输粟捐爵后,当曼尼大神降临,有钱人可以通过花钱买爵位,这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就已经开始走向死亡,它的根基被动摇,信用开始丧失。
但在此时,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依然活着,虽然看上去,它好像随时要咽气了。
但廷尉依旧遵照律法,维护着它最后的尊严,地方官依然秉持着律法,监督着那些企图逾越的人。
最起码在关中是这样的。
作为皇帝,刘彻对于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种种规定,不说倒背如流,起码还是有着一定认知的。
是以,他只是看了一眼这张宅的规模,立刻就知道了这张大一家的社会地位。
以汉律规定,不更属于二十一级爵位中的第六级。
准许拥有最多四百亩合法土地与最多四个房屋作为宅屋。
抬头看了看张家上下,刘彻在心中暗暗道:“朕要加快研究新的制度来取代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才行了……”
作为秦帝国总体战之下的产物,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无疑是很先进很优秀的。
但关键是它太先进了!
哪怕放在后世,放在近代,它都有可取之处。
但在此时,却是超前的有些过了。
即使以秦帝国爆表的执行力,它也依然导致了农民起义。
相对来说,可能唐代的府兵均田制,更适合封建时代的需要。
可惜,刘彻对府兵制度和均田制度,一无所知,不然,倒是可以抄袭抄袭。
“辽东和和朝鲜的军屯计划,可以用来试验试验……摸着石头过河嘛……”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在张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总的来说,视察的结果非常好。
张大家里的仓储中,堆满了粟米和小麦。
厨房里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堆的柴火。
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后院的衣架上晒满了衣物,都是崭新的粗麻布衣,甚至还有一件用绢布做成的直锯衣。
刘彻看着,一直在心里狐疑着,到底少府做了多少手脚?
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你想,张大家是受灾灾民,他们是租种的上林苑官田。
虽然刘彻是大手一挥,没有要他们多少租税。
他们的负担比起其他地方的农民,要轻许多,但是,这也太假了吧!
现在可是正月!
正常的农户家的仓储中不可能有这么多存粮!
老百姓又不傻……真有这么多粮食,他们早卖了,换了钱,去购置新衣,柴米油盐以及肉食——更重要的是,把卖粮的钱,攒起来。
上林苑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上林苑的土地虽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
说不定哪天,官府一声令下,就得迁出上林苑,去自觅生路。
根据绣衣卫的报告,上林苑中的百姓,普遍都会选择在丰收后,把粮食卖掉,只留下足够家人食用和来年的粮种,卖了钱后,他们会很小心的藏起来。
老百姓们的忧患意识,自古以来就很强烈。
尤其是受过一次破产,流离失所之苦的农民。
但是,闽越国世子骆郢却是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
骆郢虽然自小就被送来长安,然后就被金丝雀一样的养在深宫。
但他却不是不识民间疾苦的贵公子。
许观一直以来,就教导他,闽越苦,闽越的百姓很苦,每年死于出海和饥荒的百姓,不知道凡几。所以,为了闽越国民,世子应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来回国,兴仁政,聚士民,强军国,然后南伐南越,东取东海,一统三越!
许观这样教育,本意是好的,希望骆郢将来回国后能成为一代明君。
甚至重现越王勾践的辉煌,称霸中国。
但问题的关键是,许观为了强化骆郢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感,只顾着强调闽越穷、闽越苦,必须要南取南越,东收东瓯,才能让闽越百姓过上好日子。
从小就在许观这样的强调下长大的骆郢,自然而然的,就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孤是闽越希望’‘一定要带领越人过上好日子’的想法。
虽然可能等到骆郢回国后,即位后,这种中二想法会深埋心底,甚至彻底忘记。
但,在中二期的时候。单纯耿直的少年,还是一厢情愿的认定,自己负有带领越人子民过上幸福生活的使命。
这也是东方式君主大多数情况下的普遍想法。
东方的君主,上要对天地神明祖宗江山社稷宗庙负责,下要对黎庶臣民的幸福安康负责。
哪怕是暴君,也需要仁义道德来遮羞,也要讲爱民如子,也要说祖宗宗庙如何如何。
此刻,见到汉朝一个普通农民,还是一个受灾后流离失所,不得不来到天子皇庄里寻求庇护的灾民家庭,居然是仓满米,足用度,全家老少每天都吃的饱饱的。
骆郢的心中就不禁有了触动。
“孤回国即位后,也要学汉朝,起宫苑,作这皇庄,收容难民,救济孤寡,抚恤士卒……”骆郢在心中暗暗发誓着。
人类天生就有着强大的学习和模仿能力。
见到好的,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人们不由自主的就会去学习、模仿。
这是铭刻于基因深处的记忆。
刘彻在这个时候,自然也留心回头看了看先是满脸惊讶,而后一脸郑重的骆郢。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刘彻知道,这骆郢肯定被触动了。
不怕这骆郢聪明早慧,就怕这人属于那种极端自私自利的人。
只要骆郢有良知,刘彻就有把握,感化他,驯服他。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笑道:“看样子,去岁确实是大丰收啊……”
远远的跪在一旁的张大闻言,抬头道:“幸蒙陛下仁德,加惠,方有小民今日,小民给陛下磕头了,只愿陛下,千秋万岁,永永君临天下……”
刘彻抓了一把仓储中的粟米,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道:“张大啊,去岁,你家田地产出如何?”
“回禀陛下……”张大低着头,咧着嘴,笑着答道:“去年,因为陛下派遣少府的农稷官指导小民等耕作,又有墨者大贤,亲来农庄,教导小民等打造新农具,又有水车灌溉,往年的薄田,一下子就都变成了上田,庄稼长的极好,到九月收获,小民耕作的两顷地,粟米一亩几乎都有四石了呢!”
刘彻点点头,道:“少府做的不错,墨者们也是好样的……”
岑迈当然不敢居功,立刻就道:“这都是陛下明见万里,臣等不过守职而已……”
“去看看水车和农具吧……”刘彻挥挥手道。
在这里,肯定是看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只有亲临田地,亲临渠道,观察土地的平整和堆肥情况,考察渠道的大小,见一见水车的工作情况。
才能真正看出,在新技术、新工具和新的耕作方式,对农业的真正提升效果。
“诺!”岑迈等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带路。
要知道,在这思贤苑里,少府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各种政策倾斜,各种优惠政策,不要钱的堆。
岑迈敢拍着胸膛保证,当今天下,再没有那个地方,比起思贤苑的农民,更幸福更快乐更安逸的了。
一个最直观的数据就是,去年思贤苑的粮食产出以及今年申请来思贤苑以及思贤苑周边耕作的农民数量。
这都是政绩啊!
更重要的是,岑迈马上就要离职了。
离职前把自己的政绩与功劳,明明白白的摆在天子面前,这对岑迈来说至关重要。
不然,要是天子没看到,结果新任少府一上任,那他岑迈岂非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这样的事情,傻子才会干!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刘彻,来到了甲里村外的平原。
一到平原上,入目的俱是翠绿的麦苗。
在去年种植冬小麦尝到了甜头后,今年的冬小麦种植规模,自然是翻了好几番。
以上林苑为例,今年,几乎所有的皇室庄园以及将近一半的土地,要转种冬小麦了。
老百姓从来就是这样现实,什么事情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然后他们又亲眼看到了,那肯定就会跟风。
只是,小麦种植与粟米种植的技术是不同的。
尤其是冬小麦,需要农民更加仔细的照顾,更加细致的耕作,和更加科学的管理。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刘彻停下脚步,招来随行的农稷官,问道:“麦田情况如何,农稷官们是否已经摸清楚了小麦种植所要注意的地方?是否已经告诉给了百姓?”
随行皇帝视察的农稷官,当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这次陪同刘彻视察的是少府农稷令常武。
刘彻对他有些印象,此人,曾经在刘彻还是太子时,积极协助刘彻编篡《新神农》,本职工作能力比较突出。
刘彻登基后,他依然是《新神农》的主编之一。
业务水平还是很高的。
“回禀陛下,臣自受命以来,广访关中老农,博取众长,又与同僚协作,如今,已是摸索出了一套冬小麦的耕作方式,只是,还不够完善……”常武恭身介绍道:“以臣等如今所知,这冬小麦,比之粟米,更赖地力,更赖水利,尤其是越冬之时,需要盖土、护苗、整墒……”
常武于是就将一些基本的种植和耕作知识,跟刘彻普及了一下。
听得刘彻脑仁都有些疼。
听完后,刘彻点点头,道:“技术上的事情,朕不太懂,卿等皆国士,明于农事,小麦,朕以为将未来黎庶主食之一,乃生民之重,朕将此事托付卿等,卿等需努力协作!”
“诺!”常武带着农稷官们深深恭拜。
刘彻却接着道:“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卿等的辛苦,朕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翌日,论功行赏,农稷诸官中佼佼者、杰出者,朕不吝以封侯!”
农稷官们闻言,纷纷跪地拜道:“陛下圣教,臣等铭记于心,敢不效死以报!”
封侯!
所有汉室臣民最高的梦想。
在今天以前,农家的众人,是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的。
但,如今,这梦想,却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
农稷官们虽然大都是出身农家,而农家又是墨家的分支传承,虽然农家的子弟,没有墨家那么刻板和固执。
但也都是些个性淡泊,对功名利禄不怎么看重的人。
热衷功名利禄之人,是不会走上每日与泥腿子打交道,跟庄稼大眼瞪小眼,琢磨木工与渠道的农稷官这条路的。
只是……
谁不愿,封候裂土,封建一地,光宗耀祖,福泽后人?
当初,梧候阳成延,以一木匠,协助萧何营造未央、长乐两宫与长安城,功成之日,立地封侯的故事,谁人不知?
特别是在广大技术宅的世界里,阳成延的地位,就相当于文官之于萧何,武将之于樊哙,真是高山仰止,令人敬仰。
如今,又有一个机会,一个封侯之机,出现在了广大农家子弟面前。
大家真是恨不能马上回去投入到工作中,争取早日完成天子交代的任务,然后就如那梧候一般,封建一县,号为列侯,光宗耀祖,福泽子孙,留名青史,甚至比肩许圣。(即农家祖师爷许行)
……………………
看完麦苗,刘彻又来到泾水之边,视察安装在河边的水车。
当然了,刘彻只能远远的看一看水车的工作情况。
想要去岸边,实地视察,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刘彻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随行大臣们就敢学袁盎劝谏太宗孝文皇帝故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陛下纵自轻,赖高庙、太后何?
刘彻甚至都能想象出他们的说辞了。
所以,洞悉了一切的天子,果断没给大臣们刷声望和逼格的机会。
留在了泾水河岸边十步之外,看着水车缓缓翻滚,不断的将泾水中的河水,汲入渠道。
这些水车大概类似于后世隋唐时期出现的筒车。
可惜,墨者们没有随同视察,不然,刘彻真想问一问,他们的水力锻造机械走到哪一步了。
不过,纵然如此,水车也给了跟在刘彻身边的骆郢,强大的视觉冲击和震撼。
“巫神在上,这怎么可能!”骆郢喃喃自语,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人信巫,崇巫,巫祝之术,非常流行,甚至随着汉越交流的增多,来自越人的巫祝之术,反攻了汉室,成为了汉代文化中的一份子。
骆郢看着那些庞大的如同怪兽一样的木制机械。
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巫祝的力量。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汉朝天子的声音在骆郢耳边响起,骆郢抬头,对上天子的双眼,只见汉朝的年轻天子,意气风发,骄傲的说道:“这是科学的力量,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后,找出天地的伟力运转方式,然后,为朕所用,造福天下!”
看着呆萌呆萌的闽越世子,刘彻岂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击他自信心的地方?
“朕将以五年之功,在关中遍装水车,无论梯田还是高山,无论平原还是丘陵,五年之后,关中大地,将再无干旱之灾!”
骆郢看着汉朝天子,眼神中满是迷茫。
在这瞬间,骆郢心里有个冲动。
“或许,越人臣服汉朝,汉越合一,得这汉朝圣天子之助,越人也能得这水车之力,也能得这汉朝‘格物致知’之力,或许越人能过上好日子,如这上林苑那姓张的百姓一般,吃穿不愁……”
但随即,骆郢就重重的摇头。
“孤身负越人期盼,有神明护佑,当一统三越,重现勾践大王伟业,岂能如此软弱?”
骆郢在心中握紧了拳头:“不过,这汉朝的水车还有那些农稷官,以及所谓‘格物致知’所谓‘科学’,孤倒是可以学习学习,回国以后,推广开来,富国强兵!”
“嗯,孤就要这样做!”
“这是祖宗神明给孤的重任!”
骆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然后,低下头去,企图掩盖他此刻内心的慌张与矛盾。
旁边的刘彻,看的却是好笑不已。
“果然是被震惊到了……”刘彻在心里琢磨着。
刘彻就是要让骆郢亲自感受到,汉与闽越之间的差距鸿沟究竟有多大。
然后一点点的摧毁这骆郢心中全部的侥幸与自信。
“这可仅仅是个开始……”刘彻在心中把玩着。
汉室现在最强大的地方,不是技术,也不是农业,而是军事!
特别是随着汉军的现代化和骑兵化运动的加速,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即将来临。
到时候连匈奴人在汉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何况困局一隅的闽越。
连甲胄都不齐,还在用着青铜兵器的闽越,如何抵挡以钢铁武装起来,与之拉开了一个时代的代差的汉军?
所以,刘彻一点都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趣的想要知道,等一会,这骆郢看到了汉军的装备和技战术后,他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不会跟清末的胡林翼一样?”胡林翼是曾国藩的大将,也是湘军的代表人物。
但此人在晚年,目睹英国蒸汽船从长江逆流而上,心中的震惊与恐慌无以复加,竟吐血而亡。
如今的汉军,特别是已经换装了的野战军,根据周亚夫、义纵、剧孟等人的评价,其战力,较之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特别是骑兵部队在普及了马镫和马铁蹄,装备了骑弓、骑刀后。
真正实现了百余年前秦人的构想。
以离合之兵,穿凿之兵,破阵之兵出现在了世人眼前。
周亚夫甚至觉得,五年后,汉军就具备了出塞与匈奴争雄的准备。
第552章 洗脑(1)
细柳营。
名动天下的无敌铁军。
自建立以来,这支军队就是汉室王牌中王牌,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再过两千年,这支军队的威名,依然不减半分。
与它的名字一同永垂青史的,是刘裕统帅的北府兵,是杨业的杨家军,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
换句话说,在此时,细柳营可以称得上是有着光荣传统,作风优良的光荣军队。
细柳营的前世,是汉室的河东郡义兵营。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即西元前159年,匈奴老上单于已死,新单于军臣与其右贤王矛盾加剧。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转移国内矛盾的不二手段。
匈奴人尤其如此。
当年冬,整个匈奴东部部落,几乎倾巢而出。
其一路自河套而来,与汉军在云中郡郡城下激战;一路走上郡,兵临肤施城下。
当时的情况,可谓是万分危急!
匈奴人来势汹汹,长城防线,几乎形同虚设,汉军只能依赖坚城抵御匈奴入侵。
广大的乡村村寨,几乎全部放弃。
更关键的是,当时,汉室的主宰,太宗孝文皇帝,实际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帝国风雨飘摇,一旦上郡或者云中,任何一个郡城失陷,整个北方的长城防线,都将崩溃。
匈奴大兵将再现七年前的伟业——兵临萧关之外,火烧回中宫。
而七年前亲披甲胄,手持天子剑,奔赴前线,犒劳将士,激励士卒,团结全国的天子,却已经甚至连未央宫都很难走出来了。
细柳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长安城以西的细柳仓内成军。
之后就发生了名垂青史的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
细柳营一举成名天下知。
周亚夫更是从此官路亨通。
立即就从河东郡郡守的位子上被提拔为中尉,隔年四月,任命为车骑将军,太宗遗诏,遗命先帝:事有不便,以周亚夫为将。
于是,吴楚乱起,周亚夫才得以兼任太尉,总掌天下兵马。
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守到太尉,只用了五年。
这样的火箭升官速度,翻遍中国历史,也是寥寥无几。
而在这样的速度背后,细柳营的影子,始终若隐若现。
这支军队成军以来,抗击匈奴,平定吴楚,转战万里,大小数百战,用着铁一样的战功,昭告天下,他们无愧于自己天下第一军的美誉。
而细柳营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
更不是坊间所流传的,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兵和地方义士中选拔出来的。
懂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不可能啊!
精锐不是一天练成的,细柳营这样的百战雄师,更不可能仓促找上几千人,发给武器,就能成为精锐的。
更别提‘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被细柳营当做背景板的棘门门、飞狐军、句注军,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譬如飞狐军的将军是车骑将军令勉;统帅句注军的人是楚国丞相苏意;北地军的头叫张武,这人不用太多介绍,只要知道,此人是跟着太宗皇帝从代国走过来的绝对心腹;而棘门军就更了不得了,统帅他们的人姓刘,是实打实的汉室宗亲,现在的宗正,未来的楚王。
细柳营能踩着他们的身子上位,而这些人却连屁都没放过一个。
想想都不可能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就算这些将军们人人都是无比大度,胸襟开阔的英雄,不计较此事。
下面的丘八大爷们,就未必了。
你说你是天下第一?
好,哥俩来比划比划。
没有金刚钻,细柳营这天下第一的美誉,早被南军北军的丘八们丢到地上,还踩了一万脚了。
而事实是:细柳营的历史,比很多人想象的还要久远。
这支部队,最早能追溯到当初秦末战乱时,跟随周勃一起征战天下的亲兵营。
汉室建立后,天下渐渐太平。
许多士卒解甲归田。
高皇帝刘邦是个特别大方的开国君王,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在他得了天下后,一个也没亏待。
功劳大的封侯,甚至就连战死的有功大将,子嗣也被追封。
功劳够不上封侯的。
刘邦也没有不管不顾。
汉律中,有关三老的法律地位,都要强调一句‘比山东复’。
所谓‘比山东复’的意思就是比照山东老兄弟的待遇。
而在此时,山东不是行政名词,而是地理名词,指的是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地区。
所谓山东老兄弟,指的就是跟着刘邦打天下,始终不离不弃的老士卒们。
这些人在汉初时,享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极大的社会特权。
但也有很多士卒,或者因为残疾,或者因为患上了严重的战争综合征,几乎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不管是刘邦也好,还是这些士卒的将主们也罢,肯定都不能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自生自灭。
于是,许多列侯,都将这些老兄弟们,带回自己的封国,给予他们官职或者土地,就近照看和照顾。
这些老兄弟,在安顿下来之后,当然会娶妻生子。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军人的子嗣,耳闻目濡之下,当然也会跟自己的父辈一样,成为军人。
这就是所谓的将门世家。
而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因为父辈和从小受到的教育的原因,忠于其所在地的列侯。
所以,翻开历史书,人们常常会发现,前一秒还在长安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下一秒披挂上阵,居然也能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譬如平阳侯曹氏,数代单传,以羸弱著称,但上了阵,却也能独当一面,不堕先祖威名。
周勃也是如此。
将其亲兵营中的伤残老卒以及生死兄弟们,全部带到了他的封地,河东郡的绛县安置。
等到周勃被太宗皇帝赶回家种田,为求自保,周勃甚至在其绛候候国里组织了一支军队,藏了兵甲弓弩。
结果被人一锅端,自己人还去了廷尉大牢旅游了半年。
要不是薄太后求情,肯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而周亚夫的细柳营,在实际上,就是以周勃几十年来练出来的绛候亲兵为根基,在河东郡花了四年时间,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细柳营,哪怕是一个低级军官,如屯长、队率,祖上可能就是当年跟随周勃征战天下的老卒。
父子祖孙,三代从军,更重要的是,从小就跟着周亚夫一起长大。
这样的军队,在这封建时代,真是无人能敌。
而在经过了匈奴与吴楚的战争磨砺后,细柳营的威名,真是响彻寰宇。
据说,就连匈奴单于庭,也特别关注细柳营。
去往匈奴的使者回来报告,匈奴人,总是询问细柳营的营地和营中故事。
而作为汉室的王牌。
细柳营的驻地,其实就在上林苑西侧,渭河以北,镐池以南的细柳仓。(注1)
细柳营也是因此而得名。
此地山高林密,但山中别有深谷。
因此秦时,秦军在此营造仓储基地,以供应阿房宫的建造需求。
汉室照旧将之作为一个军需基地和少府府库的中转中心。
所以,这细柳仓的交通非常发达,驰道直接修到了山谷的门口,秦汉两代建设者们更是在道路两侧,广修烽燧台以及岗哨。
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也无法接近这汉室王牌细柳营的驻地。
刘彻的撵车仪仗,缓缓驶在细柳仓前的驰道。
一路上,往来巡逻的骑兵,戒备森严的哨所、关卡,数之不尽。
因为,直到现在,细柳仓依然发挥着它周转军需物资的功能。
甚至汉室最大的弓弩作坊,就在细柳仓之中。
这里生产着举世闻名的大黄弩以及精密无比的连发弩。
刘彻登基后,又将陌刀和牛角弓以及长槊等试验性军械的生产地点在这里放了一个,以防备就近装备军队,并且及时反馈使用情况,方便少府的工匠及时进行改进和调整。
而被刘彻特意带在身边的骆郢,打从上了驰道,进了这细柳仓的警戒范围,他的脸色变得跟白纸一样,甚至身子都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作为汉军的王牌,细柳营现在享受的是跟虎贲卫、羽林卫同样的待遇,甚至犹有过之。
最好的武器,最新的装备,最严格的训练,最高等级的伙食标准。
特别是得到了刘彻的指示后,细柳营派出了一批花架子出来巡逻。
这些骑兵,全身着甲,就连马身上,也覆盖着一层坚实的铁甲,举着沉重的骑枪,在这个时代,任何人看了都要吓尿!
只是很遗憾,这样的一支骑兵,目前在实战方面,是没有太多的用处。
也就是看着好看而已。
而且军队使用后,反响也很坏。
将军们觉得,这些重甲骑兵,使用起来,很困难,而且后勤压力和合适的承载战马也难寻觅。
士卒们觉得,铁甲太重,骑枪太重,不仅仅穿戴困难,更麻烦的是夏天,根本没有人能套在那样的铁皮壳子里撑过一刻钟。
少府总共也就生产了三百套类似的重骑兵装备,然后就停产了。
目前来说,这种重甲骑兵,是作为皇室的仪仗队以及在夷狄面前逞威风的面子卫队。
地位与陌刀的老祖宗,斩马剑类似。
倒是少府改进后的陌刀,在以步卒为主的汉军中广受好评。
尤其是弓弩兵们爱死了这种能很好的掩护和保护他们脆弱的侧翼的长刀类兵器。
将军们天天嚷着要五年编组一万陌刀兵,十年爆出五万人。
但,这些提议被刘彻毫无悬念的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陌刀的铸造,哪怕是改进以后,也非常复杂,而且极度烧钱。
一柄陌刀,最起码要耗费三十斤精铁或者粗钢,价值数万钱,若再加上陌刀兵的训练以及伙食开销,都快够养一个一人双马的骑兵了。
刘彻才不会干这样的赔本买卖!
陌刀这个兵种,在他计划里,只是辅助兵种,而不是主战兵种。
未来的真正方向,应该是轻骑兵和胸甲骑兵。
当了皇帝这么久后,刘彻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陌刀独独只在唐代兴盛一时了。
首先,当然是唐帝国有钱,任***费得起。
其次,唐帝国全盛之时,追亡逐北,吊打一切。
它有着足够广袤的牧场,蓄养足够多的马匹,编组足够多的骑兵来保护陌刀兵。
而汉室呢?
现在不过区区十万骑兵而已,而且战马和优良的牧场,严重缺乏。
富饶的河套地区,至今仍在敌手。
匈奴骑兵,随时可能冲进家里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力发展陌刀兵,这是脑抽。
就像二战时,英国人作死的沉迷于粗又大,结果被航母爆了菊花。
当然,陌刀兵也还是要发展的。
但不是现在。
起码,要等到汉室称霸宇内,控制草原。
到那个时候,汉与唐一样,有着广阔的新征服世界和庞大的属国、殖民地需要保护和捍卫。
到那个时候,才是陌刀兵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至于现在?
老老实实种田养马,拼命爆骑兵才是王道。
只是很可惜,骆郢不知道这些,也不会懂这些。
此刻少年的整个脑海中,都是刚刚过去的那队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重骑兵。
骆郢根本无法想象,要是汉朝将这样的骑兵,派去南方,那越人该怎么抵抗?
恐怕,汉人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越人军士,把武器都砍卷了,也奈何不了这些用钢铁保护自身的重骑兵。
更何况,这些是骑兵。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的骑兵。
哪怕骆郢是被圈养在长安,他也听说过,匈奴人的威名。
少年心中,此刻想起了许观过去给他上课说过的话:“匈奴骑兵,一昼夜可行进百里甚至数百里,汉军常常陷入打不能打,撤不能撤之地,故以汉朝之强,只能防守,而不能反攻!”
匈奴骑兵,能让汉朝只能防守不能反击。
那汉朝骑兵,尤其是方才那种重骑兵,岂非可以轻松挺进到闽越国都东治城下?
回忆了一下他幼年在闽越国的记忆。
骆郢觉得,以越人的武装,要是遇上汉朝的军队,恐怕跟鸡蛋碰上石头没有差别。
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孤这禹皇血脉,勾践大王子孙,只能泛海远逃,遁于海外不成?”骆郢只要想想,未来要是汉军直趋闽越境内的场景,对未来就是无比绝望。
不得不说,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沿海地区,不分越人与诸侯。
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理准备。
‘事有不豫,即泛舟海外……’
当初,田横就是这样干的。
打不过了,撑不下去了,就乘舟泛海,去海外寻找一片新的天地。
历史上,许多政权,灭亡前夕,也都做过这样的准备。
‘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by——胶西王太子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by太史公《南越列传》。
‘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大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by——闽越王弟余善。
这样看着,真是有些类似西游记里的二师兄。
但却是各方政权,必须做的准备。
到万不得已之时,起码还能有条退路。
只是,古代航海技术非常落后,海图海路近乎于零。
纵使大家都有着万一之时,就跑路的计划,但与二师兄不同,二师兄知道自己可以回高老庄。
但各方却不知道,一旦入海,该何去何从。
骆郢心里更是沉重无比。
虽然闽越人善渔猎,常常出海捕鱼。
但是,海洋的危险与未知,却深深的铭刻于所有闽越人的血脉深处。
所以,闽越人巢居(干栏式房屋),悬棺而葬,凿齿,这些传统表明了闽越人希望远离海洋,远离水的渴望。
但偏偏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出海,去水中获得食物。
骆郢虽然年幼之时,就来到了长安。
但是,因为有着许观在,对于闽越的传统和习俗还是了解和知道的。
想着自己同胞的苦难,回忆着不久前见到的汉朝百姓的幸福安康,再有着铁骑威慑。
种种压力,种种困惑,种种想法,纷至沓来。
骆郢的手,越握越紧。
终于,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端坐于撵车上首的汉朝天子,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首三拜,问道:“陛下圣天子也,恩泽遍及四海,草木鸟兽,亦蒙陛下圣恩,下国小臣郢,昧死斗胆请益于陛下,闽越臣民,当是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这骆郢很聪明。
他觉得既然,打是肯定打不过,汉朝的疆域也比闽越大了无数倍,人口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巨人一般的汉朝面前。
闽越国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况且,闽越先王无诸,就是汉朝的高皇帝所立。
骆郢觉得,向着宗主国请教闽越未来该如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汉朝天子不是自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吗?
闽越可是正儿八经的汉朝高皇帝册封的外藩,有着高皇帝御赐的王印,历代天子也都予以承认和册封。
只要闽越足够恭顺,足够臣服,想来,汉朝天子只要还要脸,就不会强行夺闽越社稷,灭闽越宗庙。
在长安这么久,对汉室的政治生态,骆郢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知道,汉朝讲究‘师出有名’,更看重‘存亡续断’。
只要不招惹这头老虎,这头老虎应该不会不要脸的吃人。
当然,这样天真的想法,也就只有骆郢这样的少年人才会有。
稍微合格的成年君王和上位者,都不会对其他统治者的节操,有半分信任。
刘彻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朕乃天下之主,受命于天,代天牧狩,闽越、东海、南越,皆朕臣民,卿即问朕,朕自不会藏私!”
刘彻等的就是骆郢的这一问。
因为刘彻很清楚,当骆郢问出这个问题后,这位未来的闽越王,就不可避免的将被汉文明同化。
要知道思想、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一旦定型,就由不得人抉择了。
后世苏联倒台,就是因为整个意识形态阵线全面崩溃。
从统治者到百姓,全部被人忽悠了。
于是,那个曾经让整个西方世界颤抖和恐惧的北极熊,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甚至就是米帝都没想到,他们的成绩竟然如此杰出。
但刘彻并不急着回答,因为,火候还差了一点。
必须要彻底摧毁骆郢心中对于其闽越的自信心。
所以,刘彻道:“只是,朕现在,还不想谈这个话题,卿与朕看完细柳营后,朕再告诉卿,闽越应该如何……”
第553章 洗脑(2)
撵车越过一座架在一条小河上的桥梁后,就抵达了细柳仓前的营盘外。
当初,太宗孝文皇帝劳军至此,为军门都尉所止。
所谓‘军中唯闻将军令,不知天子诏’。
至今,细柳营军寨之前,仍然有着‘太宗法驾驻留之所’的遗址。
这是细柳营的军魂和立军之本。
只是刘彻看着那遗址,却是皱了皱眉头,心里头有些不痛快。
“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去找红军……”天朝太祖曾经说过的话,在刘彻心中回荡着。
军队到底是跟谁走,这样的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比敏感,不可挑衅的关键所在。
但,刘彻很快就露出笑容,缓缓走下撵车。
兵为将有,是中国王朝的顽疾。
就连秦帝国,都没办法根除这个麻烦。
不然,汉室至今不过六十年,也不会发生大小叛乱数百起,异姓、同姓诸侯王不断反叛的事情了。
军队听党指挥,跟党走?
在这西元前就是一个笑话!
相对来说,细柳营和周亚夫,都还算听话,属于忠臣忠军,是铁杆的汉室嫡系。
“这军校与参谋本部,要加紧建立了……”刘彻心里想着。
若在以前,其实纵使建立了军校,组建了参谋本部,其实用处也不大。
一支军队,在冷兵器时代,想要有战斗力。
首先的第一要素就是,军队的上上下下,大小军官,全部都要是将主的自己人。
要是绝对信的过的亲信心腹手足,能在战斗时把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军队里要是充斥着三教九流,各种派系相互内斗、纠缠不休。
旁的不说,这支军队只要上了战场,那必定被敌人击败!
反正,翻开史书,刘彻就没见过那位将军能一边顶着敌人的火力,一边被自己人各种拖后腿还能取胜的。
即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全世界都在喊着民煮自由,但在军队里,却依然是绝对的专制铁腕,军法如山,不容置疑和议论。
所以,在以前即使建立了军校,组建起了参谋本部。
但最终依然可能是换汤不换药。
顶多就是皇帝对军队的控制力,稍微加强了一些,军官们的忠君意识稍微强化了一些。
除此之外,然并卵。
各支部队,依然会带着各自将主的浓厚个人色彩。
像历史上的李广军队与程不识军队一样,两支不同的作战部队的作战风格与作战战术,简直就是两个国家的军队一般。
但现在就不同了。
现在刘彻看到了,未来的汉室军队,将完成中国军事历史上的一次重要变革。
汉室将走向以骑兵为主战力量,步兵和弓弩兵作为辅助力量的时代。
在这样的历史大势下,旧有的军队秩序和旧有的军队山头,将会彻底掀翻。
跟不上时代的,连打酱油的能力都会被剥夺。
正如前世,当卫青霍去病崛起。
曾经威名赫赫,名震天下的名将、铁军,纷纷消失。
就像现在的李广还是新生代的后起之秀,到了卫霍闪耀的时代,李广连做一个预备队、辎重队的首领都有些勉强。
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的,肯定会被淘汰。
这就给了刘彻可乘之机。
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和历史大势,广泛的选择和提拔一大批出自寒门的杰出将才,借助他们的力量,将军队大权集于己身。
彻底的抛开那已经占据汉室政治舞台六十年的列侯元老勋臣的钳制。
就像历史上小猪干的那样。
哪怕一次性罢黩一百零五位列侯。
列侯们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唯一的问题是,旧的山头倒下了,新的山头肯定会树起来。
刘彻唯一的能做的,大概也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住他们,监管他们。
至于死后的事情?
谁能控制得了?
天朝太祖,五百年一出的雄主,尚且人亡政息,江山变色。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控制得了未来,所能努力的,只有当下而已。
这样想着,刘彻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迈着步子,刘彻抬头望向细柳营中那高高飘扬的战旗。
一头张牙舞爪的滚滚,在旗帜上若隐若现。
是的,你没看错,是滚滚!
上古先秦,及至于汉,军旗图腾物的选择,都很有限。基本上脱不出虎豹熊龙的范畴。
刘彻不太明白,周亚夫为何选来选去,选了一只滚滚当细柳营的图腾军旗。
但在此时,滚滚在人们的意识可不是后世能萌死人的国宝。
它有个外号叫食铁兽。
在汉人的意识中,这货是吃铁而不是竹子的。
刘彻不明白,为什么汉人会有这种认知?
难道是因为滚滚的毛色?或者憨态可掬的模样?
反正,前世,刘彻曾听说,小猪那个家伙在上林苑里面抓了好几只圈养了起来,天天喂它们吃铁屑。
结果不言而喻……(注)。
好吧,反正,在此时的人们印象里,滚滚这种熊的远亲,是猛兽,拿来当军旗,也不无不可。
但刘彻只要想到,细柳营是举着滚滚冲锋陷阵的,就有些忍俊不禁了。
“看来,我大国宝的凶猛一面,即使是在这西元前,也是人所共知的!”
…………………………
“末将细柳营都尉卫驰拜见吾皇,陛下千秋万岁!”一个铁塔般的都尉,穿着一身锁子甲,带着十余位将佐,走出营门,正面走到刘彻的撵车前,以右手击胸,行军礼道。
这种军礼在经过虎贲卫和羽林卫的传播后,目前在汉军的野战诸军中非常流行。
汉人是极为自尊自爱的一个民族。
尤其是此时,‘跪’这种屈辱性的礼节,通常情况下,就只有地位悬殊非常大的时候,才会使用。
绝大多数时候,汉人只跪天地君亲。
其他人就是丞相,也不会跪。
至于朝臣们?
他们见刘彻,用的是拜礼!
什么叫拜礼?
臣拜君,君拜臣,在春秋战国时期,是有来有回的。
现在虽然多数情况都是臣拜君,但君拜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特别是当皇帝要任命九卿、将军、郡守之时,都是要郑而重之,选择吉日,沐浴斋戒,然后将事情拜托给臣子。
至于跪?
很少有汉人会对他人下跪。
哪怕你是县令、郡守、甚至丞相。
深深稽首,或者揖礼而拜,就已经很尊重你拉。
当然了,面对皇帝时,就不同了。
天地君亲师嘛,跪跪也无妨。
但这种情况在军队,就又不同了。
丘八大爷们,脾气大的很,尤其是越能打的军队,常常越傲气。
当年,太宗皇帝劳军细柳营,这群细柳营的骄兵悍将,就没有一个下跪的。
周亚夫更振振有词说:甲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相见。
好吧,刘彻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最初在羽林卫和虎贲卫推行锤胸军礼,就是为了避免今天的尴尬。
反正跪不跪的无所谓。
忠心不是跪出来的,而是培养起来的。
刘彻面朝着诸将官,右手在胸前一礼,道:“免礼!”
身旁的王道连忙出列,朗声唱诺:“皇帝向细柳诸将致意!”
诸将佐立刻就是一凛,为首的都尉卫驰低头道:“陛下厚爱,末将等惶恐至极……”
“恭请陛下入营!”卫驰站到道路一侧。
很快就有着两队重骑兵,从营内驶出,分列营门两侧。
刘彻看了,也忍不住点点头,赞道:“将军们带的兵不错!”
这些士卒,骑着战马,列在两侧,一动不动,要知道,他们可是穿着全身的重甲,整个人都套在一个铁壳子里,更夸张的是,他们手上举着的骑枪,起码重达五十斤。
能保持一个动作不变,立在道路两侧,这样的骑卒,没有严格的训练和铁一样的纪律,是很难办到的。
尤其是封建时代,能做到这一点的更是少之又少。
历史上,戚继光雨中阅兵,三军列队,一动不动,震惊天下,四海威伏,成为明军最后的绝唱。
现在看来,今日的细柳营的纪律,已经不亚于戚家军了。
刘彻在众将以及随行大臣簇拥下,步行通过重骑兵们组成的铁塔林,走向细柳仓的内部。(注)
这汉室如今最精锐的军队的营房,即将向刘彻展露真容。
一直跟在刘彻身旁的骆郢,却是有些畏惧和害怕的低着头,不敢去看道路两侧的那些铁塔卫士。
作为闽越国世子,骆郢幼年之时,也曾见过闽越军队列阵。
当时,他的父亲曾骄傲的告诉,那是闽越国最强大的军队,曾经以一敌三,战胜过东海人,也曾抵御过南越人的进攻,是闽越的中流砥柱。
骆郢至今依然记得,当时他的所见所闻。
只是……
与汉朝的军队比起来……
骆郢看了看两侧的全身重甲的骑兵,再想想自己国中精锐身上穿的是布衣,最多是皮甲……
两者的装备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富翁与乞丐的区别。
而在纪律方面,闽越的精锐,更是被眼前这支汉军甩了十万八千里,几乎可以绕长安一百圈了。
闽越军队,列队时,除了不断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外,还有着相互推搡的嚷嚷声。
当时,骆郢看着军列整齐,戈矛齐备,在心中也自以为这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了。
但此刻,一个个沉默无言,静立两侧的卫士,却用着事实告诉他。
自家的所谓精锐,简直是土鸡瓦狗,蝼蚁一样的破烂。
骆郢作为闽越世子,当然清楚,一支令行禁止,沉默无言的军队,意味着什么。
七十年前,曾有过一支同样纪律严格的军队,从中国直扑闽越之地。
那支军队的名字叫秦军。
他们只有三万人,却在半年时间内,击破了闽越各部族的所有抵抗,直取东冶,在闽中设立郡县。
当时,他的祖父无诸、东海国的开国之主摇,还有已经灭亡的南海王,统统都匍匐在秦军面前瑟瑟发抖。
什么越人的骄傲、禹皇的尊严,勾践大王的伟业,统统被抛到了爪哇国。
甚至到了秦末,天下大乱。
秦的鄱阳令吴苪,以一县之力,就压服了闽中越人,让所有越人听从其号令。
这些事情,闽越国会瞒着他的人民,但不会瞒着贵族,更别说王族了。
只是,在修辞方面会有所委婉。
无非是先王忍辱负重巴拉巴拉什么的。
但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只要中国天子觉得,闽越是个麻烦了。
那么,闽越的灭亡就在眼前!
七十年前,中国的始皇帝麾下的铁骑,踏平了三越,摧枯拉朽一般的击破了所有抵抗和不服。
越人流血数百里,但无济于事,只能选择做秦始皇的子民,为其帝国伟业添砖加瓦。
今天,倘若中国天子命令他的无敌铁军,进入闽越平叛。
闽越国能抵抗吗?
骆郢在心里摇了摇头!
中国军队,近乎不可战胜!
闽越的抵抗,除了白白牺牲外,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麻烦的是……
闽越境内,并非只有一他骆郢家是受到了汉朝册封的越王。
东海国那个汉朝的走狗就不说了,就是闽越国之中,也有许多部族首领,是有着汉朝天子册封的玺书。
一旦汉军打过来,这些家伙肯定会抢着当带路党。
“不!孤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骆郢在心里发誓:“闽越先王的宗庙,闽越的社稷,不能在孤手里断绝,孤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那怎么做才可以保全闽越呢?
骆郢的思维开始剧烈的活动起来。
“首先,要恭顺,要臣服,要与长安保持一致……”骆郢在心里想着。
这倒不难。
三越在理论上都是汉朝爸爸保护下的藩国。
先王无诸在位时,曾经深得长安赞许。
至今,闽越国中,汉化氛围非常浓厚,就是他骆郢的父王,也是以汉朝服临朝,上层贵族几乎都以学习汉文化为荣。
这样的决定,在闽越国内,并不会有人反对。
“其次,要极力的怂恿南越人反汉,让汉朝皇帝厌恶南越人,这样,我闽越就有了为汉朝效力的机会……”骆郢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这一条至关重要的关键。
在野外遇到熊怎么办?跑的比你的同伴快就行了!
骆郢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但也大概明白这么个道理。
万一老虎要吃人了。
那就先给他找个猎杀的目标!
第554章 无题
细柳营的内部,是一个极为宽广的深谷。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在无数万年以前,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凿而出的峡谷。
在深谷的另一端,渭河潺潺流过。
两千多年后的一九九四年,天朝曾经发掘了另外一个与细柳仓齐名的汉初仓储基地‘澄邑仓’的遗址。
当时发掘出来的‘澄邑仓’遗址,吓坏了无数考古学家。
仅仅是遗址部分,东西长约一千米,南北长约一千五百米。从中发掘出了无数精美的文物以及大量的汉代民用品,更发现了不止一个手工业作坊遗址,特别是在‘澄邑仓’北部,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汉代淘窑。
此遗址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而澄邑仓在渭南的蒲城,远离长安,其规模就如同一个城市一样了。
近在长安的细柳仓,就简直是一个完全军事化的要塞城市了。
走进细柳仓的内部,映入刘彻眼帘的,首先就是那整齐排列的军营。
汉军在细柳仓中驻扎了包括细柳营这支野战军在内的将近一万军人,另外还有大约千名少府各司曹的主管官员、技术官员以及上万工人居住于此。
整齐、干净的营房,密密麻麻,向着深谷深处延伸。
只是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刘彻发现,这细柳仓至少延绵两三公里。
不过,这不奇怪。
后世三国时期,曹魏士人如淳引用‘长安图’描述细柳仓的遗址说:细柳仓在渭北,近石缴。
三辅黄图描述说:在长安西,渭水北,石缴西,有细柳仓。
这些可能还不够形象。
那么,考古发现,足以证明细柳仓曾经的宏大。
西元一九八九年,陕西省考古队在咸阳区西部的两寺渡村发现了细柳仓遗址,超过八千平米!
但这还仅仅只是细柳仓的仓储部分遗址。
细柳营的军营驻地,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如今,刘彻站在这细柳营的军营内部,环视整个大营,颇有种发现历史的感觉。
刘彻走近军营,伸手在营墙上摸了摸。
汉代的军营常驻地,基本都是以砖石砌成。
细柳营也不例外。
“一个营房,住几位士卒?”刘彻没有进入军营内部查看,而是问着随同视察的都尉卫驰。
“回禀陛下,赖陛下仁德,关爱士卒,如今一间军营,住士卒十人……”卫驰立刻就笑着回答,对于当今天子,将军们可都是爱死了。
登基以来,就没短过半个钱的拨款。
特别是对于士卒的关照,可谓是体贴至极!
即位后立即就恩旨给士卒每日的伙食增加了一两米!
这可是一两米啊!
每人一个月下来就是两斤多,一年下来就是半石多!
汉室军队何止百万,相当于给军队增加了差不多千万钱的军费!
真正是大手笔!
而对于细柳营这样的王牌,那就更是无微不至了。
前不久,还有天使押送着整整数百石的豆油前来细柳营,给士卒们加餐。
据说以后,每月都会有百石以上的豆油补给。
细柳营跟大多数的汉室野战军一样,都是由军官们从自己的乡族子弟里挑选出来,手把手的教出来的。
同袍之情,自然很深厚。
当然,更主要的是,此时的军官们还没点亮:吃空额,喝兵血这个科技树。
大家推崇的是:岂曰无衣,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哪怕是郡兵之中,手足同袍之情,也是非常深厚。
古有吴起,为士卒吸脓,近有周亚夫,拿着自己的俸禄和封国的租税,负担伤残士卒的生活开销。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卒们与军官们,虽然在地位上有着巨大的鸿沟,然而在人格上,并无什么差别。
每一个将军都知道,善待士卒,就是善待自己的前程。
想要士卒们卖命效死,就要尽量对他们好。
所以,汉军中,有本事的人,常常崛起非常迅速。
继承了秦代军法制度的汉军,更不会发生,立下的功劳会被人黑了的肮脏事情。
军队里有着专门的军法官和记录士卒功勋的军官以及部门。
谁要是敢黑了手下的战功,就是那个手下不说话,军法官也敢把事情往上面捅。
一般来说,尚武之风极烈和自尊心极强的汉代官僚,也不会干出这样人神共愤的龌龊之事。
正是这样的社会风气之下,所以,汉军每逢出征,所过沿路郡县,无数的英雄好汉,常常自带干粮,自备甲胄前去投军。
军队却还要挑三拣四,不合格的人,直接予以拒绝。
宋明之时的人,不知道读史之时,会不会感到愧疚?
刘彻听着卫驰的话,思虑了一下,问道:“可是一营一什?什长与士卒同住?”
卫驰点点头,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什长与士卒同住一营,这是从虎贲卫和羽林卫中传出来的‘先进经验’。
经过虎贲卫与羽林卫实践后,各个山头,都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很赞。
什长与士卒同营,朝夕相处,培养出兄弟之情,队率又对什长施以恩义,屯长与队率约为兄弟,司马与屯长同出一族。
这样层层相连,哪怕是万人之军,将军指挥起来,也是如臂指挥,非常好用。
当然,像虎贲卫与羽林卫那样,还要给士卒们普及文化,甚至授以兵书,这样的事情,目前在其他山头,还是阻力重重。
也就只有南北两军,在空降了一批羽林卫和虎贲卫出身的军官后,才得以在小范围内实施。
此时,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出身将门世家。
祖父是军官,父亲是军官,他也是军官。
这些人可不想培养出一批竞争者来。
平时施以恩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只是想要士卒为自己效死,在战场上为自己拼命罢了。
将士卒们变成与自己一样的将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刘彻对于这样的情况,也并没有太多好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旧有势力崩溃的哪一天。
至于现在?
并无任何办法!
要知道,即使两千年后的世界,也是如此。
无论是‘人类希望国’,还是‘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这两大巨头,你可有见过从一个小兵干到上将的例子?
一万人中,能有一人最后爬到团长这个位子,都是邀天之幸。
多数人,连个士官长都是要过五关斩六将。
而有个好爹的就不一样了……
一门三上将,父子七将军。
这不是童话,是现实。
相对来说,现行的汉室军队,平民子弟的升迁之路,可能更多一些。
只要你武艺超群,一个能打三个甚至更多。
保证你升官如尿崩。
典型的例子就是灌夫的老爹张孟。
从一个家奴到两千石郡尉,只用了七年。
靠的就是勇猛无比,在战场上跟开了无双一样。
还有小猪朝时,霍去病的小弟赵破奴,从一个逃人,到列侯,也只是数年而已。
所以,刘彻也没跟个中二一样的想要对现有利益阶级和将门集团下手。
只要他们听话,能打,能打赢,就万事大吉了。
“善!”刘彻对着卫驰笑道:“同袍手足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我汉家立军之本,首在爱卒,其次用命,再次训练!”
“将军请带朕去看看细柳营操演……”刘彻微笑着道:“朕曾经对义纵和剧孟都说过,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是军队之本,朕皇祖高皇帝曾诏曰:士不教不得征,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圣明!”将军们自然也不会吝啬马屁。
………………………………
在群臣的簇拥下,刘彻乘着战车,来到了细柳营的演武场。
这演武场,并不在营寨之内,而是在细柳仓的另外一侧,石缴前的‘短阴原’。
在汉代,缴与激互通。
所谓石缴,其实就是石激。
什么叫石激?就是一种用于挑离冲击堤岸的河水,保护河堤安全的人工石礁。
细柳仓所在渭河北岸,恰好位于沣水与渭河交汇之处,千百年的两大水系互博之力,使得河流不断的侵蚀岸边。
人类出现后,自然不允许大自然这样肆无忌惮的侵蚀自己生存的土地。
于是,劳动人民创造了石缴这样一种防护堤坝安全的措施。
只不过,这细柳仓前的石缴,规模有些大而已。
秦汉以来,这石缴甚至成为了长安一景。
当初,刘邦就曾在这石缴附近勒兵检阅,然后进入咸阳城。
可惜,项羽这货不要脸,直接推翻了先前约定的‘先入关中者王’。
好在刘邦也是个开挂的……
刘彻此刻就站在石缴前的演武场的高台上,望着林立于演武场中的军列。
汉军与秦军一样,极为讲究纪律。
上千名士卒,静静的站在演武场中,凝视着高台上的天子。
但天子没有发话前,人人都是屏息凝神,没有半分骚动。
耳畔只有河水不停的拍击堤坝前的石缴的声音。
刘彻听着,非常满意,对王道吩咐:“传朕的命令,都尉卫驰,治军有方,着赐金十金,帛布一匹!”
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赏赐。
荣誉的意义大于物质的奖励。
但卫驰却是非常感动,立刻恭身道:“陛下厚遇,末将无以为报,唯誓死效忠!”
刘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若是可以的话,刘彻真想挖挖周亚夫的墙脚。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细柳营身上有着浓厚的不可祛除的周氏印记。
不然,前世周亚夫死后,刘彻的老爹也不会通过各种手段,去解散和编遣细柳营了。
换句话说,细柳营是忠于刘彻,忠于汉室。
但是,他们更爱戴周亚夫。
刘彻可以命令细柳营去为他攻城伐地,灭国擒王,但周亚夫却可以让这支军队,为他战到最后一刻。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
别说是现在,就是党指挥枪的时代,某位将军或者领袖,都可以用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让军队跟着他走。
刘彻也不需要去跟周亚夫抢细柳营士卒的爱戴,也抢不来!
“开始吧!”刘彻对着卫驰下令:“让朕看看,细柳营与虎贲、羽林两卫,哪个更强一些?”
卫驰闻言,立刻就脸色涨红起来。
细柳营天下第一强军的地位,目前已经受到了虎贲与羽林这两个小兄弟的严重挑战。
作为天子亲军,虎贲卫与羽林卫,有着最好的兵源,最好的待遇,最好的装备与最好的军官补充。
传说,天子甚至直接从考举士子里选了近百人,丢到虎贲和羽林两位,参赞军事,筹划谋略。
而细柳营则只得到不过十名士子。
就这,还是将主周亚夫从其他将军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
对文人,汉室军队,还是很尊重的。
毕竟军中都是大老粗,忽然来一批饱读诗书的参谋,就算是看个稀奇,追个时髦,也是不错。
何况,分配到军队的士子,大家最后都发现,都有着不错的能力。
或是精于算术,明于文字之士,这样的人,能辅助军官,将军营内外的一切事务,都准备的好好的,更能提出许多很好的建议,规范和管理军伍。
甚至还有一些特别高端的人才。
此等士子,出生于将门世家,饱读兵书,对军队非常熟悉。
虽然没什么实践经验,理论水平远高于实际能力。
真要放在主官位置,那就是一个马服君。
但作为副手,这些人的到来,却是极大的解决了许多将军的问题。
训练士卒,可以让这些人做,规划方略,也可以让这些人做,军中大小杂伍,也能甩手。
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是一个集体。
他们常常会聚集在一起,讨论问题。
一人计短,三人计常。
三个马服君凑在一起商量问题,就算不如武安侯,也不比将主自己差多少了。
拾遗补缺,查找疏漏,这些人更是非常在行。
所以,今岁考举的事情,还没有影子的现在,汉军的各个山头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年的考举抢人了。
南军的卫尉放出话来,今年要抢一百个士子。
北军也不甘示弱,叫出来三百士子的口号。
卫驰觉得,细柳营也不能落后。
南北两军的丘八,倒不是什么问题。
细柳营的战功和战绩,完全碾压这帮渣渣。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还有虎贲与羽林两卫。
第555章 曲线兴国
想着虎贲卫与羽林卫,卫驰就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疼。
这两个天子亲军,成立以来,简直就成了汉室其他军头的噩梦。
装备、待遇什么的也就算了。
毕竟天子亲军嘛,行头什么的肯定要光鲜亮丽一些啦。
不然出门丢了脸,那可是整个汉军的耻辱!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两货恬不知耻的上跳下窜,抢班夺权了。
一帮不过从军两三年,甚至才服役一年的队率、司马,堂而皇之的空降到了南军与北军,按着各自级别,坐镇着武库、宫门和城门等关键位置。
一帮寒门子弟,甚至,家臣后人,摇身一变,佩着朝廷印绶,沐猴而冠,言称本将,口说卑职,让许多人暗地里都恨得牙咬咬。
譬如卫驰,他是乐平简候卫无择的庶子。
其父无择公,是追随高皇帝从山东杀到长安的老卒,一路积公累至卫尉,虽然没赶上高皇帝分封天下,没上那个汉初功臣名单,但在孝惠皇帝四年追溯功臣战功时,还是成功的因为在灭赵战争中的战功,被封为乐平候。
而他老爹,有个死对头,名叫张旭。
当初,卫无择与张旭同在汉军大将皇?麾下用事,两人同样都是郎官,而且还是老乡,都是沛县人。
那感情,自然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变的兄弟手足之情?
当年,陈余与张耳,号称是刎颈之交,生死相托,陈余甚至一度视张耳为父为兄。
但那又怎样?
临到头,两人都是恨不得让对方赶快去死。
为了让张耳赶快去死,陈余先是帮汉,建立汉-赵-齐反楚同盟。
等到发现张耳居然就躲在刘邦那里,并没有死的时候。
陈余立刻就发动大军,反戈一击。
几乎差点就扰乱了整个战局,即使如此,汉军也是损失惨重。
卫驰的父亲与张旭的交情最终的结局,也如张耳陈余一样,最终反目成仇。
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卫驰不大清楚。
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张旭这个名字,就是老头子的忌讳。
甚至老家的乐平侯候府中,一个姓张的下人也没有,名字带旭字或者与之谐音、通假的字,也不能出现。
卫驰甚至记得,就是老头子咽气哪一天,就是看着满屋子孙,要着众人全部跪在其膝前发誓‘永不与张旭子孙交好’。
本来,这个事情没什么。
张旭虽然与自家老头子同是跟着高皇帝从沛县走过来的老兄弟。
但老张家运气不好。
第一次高皇帝分封功臣时,因为张旭跟韩信走的比较近,被无视了。
第二次吕后在孝惠四年追封功臣时,又因为得罪了沛候,结果别说功劳了,连原来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发配去了上郡守长城。
那时候守长城可不是现在,全国上下,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要优先供给长城驻军,哪怕关东都打烂了,长城军团也没有一个卒子南下。
当时的北方边郡城池,残破无比,各种野心家到处都是,而老刘家又穷的国库都能跑耗子了。
一天三餐,别说吃饱,能有点糠就不错了。
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什么陈烯余孽、卢逆余党以及匈奴人跑过来‘取君项上人头一用’。
虽然,太宗即位后,国力大大增强,长城那边,也是渐渐好转。
据说那张旭在上郡,还混的风生水起,一度出任过郡司马,相当于郡尉的副手。
但上郡那种穷乡僻壤,连匈奴人去了一次后,都再也不走那里了。
据说那一次,匈奴人出动三万大军,但在上郡,不是被汉军赶出去的,而是被饿出去的!
连汉律里都明文规定:入顷刍稾,顷入刍三石;上郡地恶,顷入二石;稾皆二石。
连皇帝都知道上郡穷的连草都长的比别的地方少。
现在,匈奴人也知道了……
“汉朝居然有地方比草原还穷……”
卫驰本以为,张家跑到上郡那个穷山沟里,这辈子,他卫驰恐怕永远没机会去跟‘张旭子孙交好’了。
可那成想,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快了。
张旭的儿子,从上郡杀回来了!
上个月,卫驰回家,结果他的兄长,也就是本代的乐平侯卫胜,将一张鎏金拜帖放在了他的面前。
拜帖之上,用着小纂,工工整整的写着:故人之子张须之,敬问乐平候安。
内容是:昔者君侯之父,与吾父,同在高皇帝麾下效死,誓曰:生死不相厄,富贵不相弃,岂料,世事弄人,致有当年之变。闻说君侯府邸藏有淮阴兵书三卷,吾父至死,念念不忘。
须之虽则不才,然人子之道,不可违逆也。
愿以百金,求君侯所藏淮阴兵书一观,以全先父之遗愿。
屯门都尉张须之,顿首再拜。
妈蛋,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好吗?
但他兄长却是被吓坏了。
那位张须之,在拜帖最后,署名还加盖了屯门都尉的印信。
其意如何,真是不问自知。
若非卫家还有他这样一个细柳营都尉,丞相长平侯的心腹,恐怕,当时就要服软了。
没办法,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这屯门都尉,虽然秩比不过千石,但却大权在握,总督长安城门安禁之责。
旁的不说,要是人家盯着卫家,仔细盘查一切与卫家有关的人或者事,这卫家上下就要鸡犬不宁!
况且,人家说的文质彬彬,有利有礼有节。
更是打着完成先父遗愿,只求一观卫家兵书。
这要拒绝了,对方打击报复,旁人也会觉得该。
好在,这卫家还有着卫驰这样的一个庶子,自小就与绛候家的庶子为友,一路追随,不离不弃,终于官至细柳营都尉,总督细柳营上下军务。
那位张须之可能没有调查清楚,就兴冲冲的来下拜帖了。
事情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卫驰修书一封给了郎中令义纵。
嗯,那位张须之,是跟随义纵远征朝鲜的羽林卫司马,据说与义纵关系不错,在义纵出任为郎中令后,自然跟着将主,去担任了屯门都尉。
而卫驰与义纵,却有半师之谊,当初,义纵跟在将主周亚夫身边用事,卫驰觉得那个年轻人不错,特意有所照顾。
卫驰书信送出去后半日,那位张须之就递来一封拜帖。
言语依然客客气气的,只说先前莽撞,却一点道歉的意思与决不再求那淮阴兵书的想法都没有。
卫驰见了,自然知道,这事情,根本不算完。
卫张两家的恩怨,只是暂时罢手。
张旭的子孙,等了四十年,不怕再多等这十年八年。
据说那位张须之,今年才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有天子外戚心腹郎中令、奉车都尉、羽林卫都尉义纵的欣赏,前途光明。
人家等得起。
卫家还算是好的!
卫驰听说,襄平侯家最近被人在长安反复打脸,脸都抽肿了。
当初,初代襄平侯纪成战死沙场,遗腹子纪通被高皇帝交托给龙候陈署抚养。
纪氏与陈氏从此世代交好,屡屡联姻。
但问题出在了上一代的龙候身上。
太宗皇帝后元元年,龙候陈坚有罪,夺候,废为庶民。
随后陈坚自杀。
当时,陈坚有个儿子,名曰陈远。
自小与襄平侯纪通的一个女儿定亲。
陈坚失国后,纪通就翻脸不认人了,非但不再承认这门婚事,还将上门求助的陈远乱棒赶出家门。
这事情做的,连长安城的列侯们都对那位纪通没有什么好印象。
此等忘恩负义,嫌贫爱富,见风使舵的小人,还明明白白的摆出来给大家看的小人,大家自然是敬而远之。
不过,敬而远之归敬而远之,没有那个傻瓜会去帮一个被天子夺候的罪人之后说话,最多就是感慨两句:可怜龙敬候(陈署)二十载恩养。
或者当着纪通那个老头的面,感慨两句什么农夫与蛇,气一气对方。
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要天子不关注,那纪通酒照喝,舞照看,女人接着玩,根本不在乎。
然而,现在,报应来了。
那个被乱棒赶出襄平侯府的小子杀回来了。
人家穿着整齐的甲胄,带着耀武扬威的兵卒,就站在襄平侯府外的大街上。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的跟着左右街坊、过路旅人、官吏,讲着当年之事。
襄平侯颜面扫地,瞬间在长安城臭了大街。
那位已经嫁做他人妇的襄平侯女,更是连夜乘车,返回襄平县。
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而那位陈远,如今官居羽林卫左虞司马。
官很小,最多秩比八百石。
但他却管着羽林卫整整一个营,四百人的力量。
整个羽林卫,哪怕是今年扩充后,也最多三千人。
其地位可想而知!
更关键的是,这事情,要是没有羽林卫都尉,郎中令,奉车都尉、东成候义纵在背后支持或者默许,那陈坚敢吗?
答案不言自喻。
羽林卫的骄兵悍将,在长安城搞风搞雨。
虎贲卫也不落人后,各种找人打脸,各种找着过去的仇家耀武扬威,宣泄不满。
但所有的行动,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即使是那位陈远,也是文质彬彬,颇有些,温良谦恭的意思。
但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让人胆寒!
这虎贲卫和羽林卫,这是加紧立威,加紧抢班夺权,甚至是要取而代之。
但凡有些敏感,不是草包的列侯,都闻出了味道了。
这些人的行动,与其说是光明正大的宣泄自己过去的仇怨,倒不如说是当今天子决意要用一些新人来取代一些老朽、堕落、不堪用的老旧列侯。
更关键的是——抢军费啊!
卫驰已经得到了将主周亚夫透过来的风声。
今年汉室的军费,将要‘合理分配’,还要提前做好‘预算’。
各个山头,能拿到多少军费,可不跟过去一样,可以狮子大开口,军费用光了,就去找丞相、找天子,撒泼打滚耍无赖,总之就是要钱,没钱军队就要饿肚子。
现在,却是各个山头,要自己跟中央报告自己今年计划要多少军费,中央审核后,划定军费额度。
更可怕的是,以后,军队换装,也要拿钱去跟少府买,这笔开销,也要计算在军费预算之内。
换句话说,从今以后啊,各个山头,是穷是富,是吃肉还是喝西北风,就全看抢不抢得到军费,能抢到多少了。
那怎么抢军费?
当然是谁战功多,嗓门大,靠山硬,谁的军费就更多了!
细柳营不用担心军费的问题,作为汉室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细柳营成立以来,都是享受着最高等级的待遇。
而且有丞相在,也不用怕军费预算不够。
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些现在养在上林苑里的,天子从西域以重金购买而来的优良战马。
还有少府里目前据说正在加紧研制的几种连天子都日夜关注的最新兵器。
这些东西,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口水直流呢!
尤其是那些从西域的乌孙以及匈奴走私来的战马,目前据说已经配种成功,下一代的马驹长势良好,几乎每一匹都有着千里马的潜质。
唯一的问题是,数量有限。
而且,大多数还要继续作为种马,进行优化选种。
这样一来,能剩下来的,提供给军队的战马的数量,就可想而知了。
羽林卫、虎贲卫,闹出来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柳营当然不会让羽林卫与虎贲卫的阴谋得逞!
在卫驰看来,虎贲卫和羽林卫,还是乖乖的当天子的门脸和亲卫,在长安享福的好。
这立功受赏,开疆拓土,帅师伐国,擒王斩将的事情,还是交给例如细柳营这样的专业军人比较好。
“今日正好让陛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什么才是无敌之师!”卫驰挺着胸膛,在心中想着。他走向前台,掷出手中的将令,对着演武场中的士卒命令道:“全军听令:演武开始!”
瞬间,整个军队,就仿佛一头睡醒的雄狮,猛然睁开了眼睛。
将旗挥动,鼓声阵阵。
哗啦!
长矛如林,利刃如雪,阳光下,瞬间出现一只钢铁刺猬。
梭!
一根根长矛飞向天际,然后笔直的下坠。
演武场中安置的数百个木制假人,须臾之间,就成一堆碎屑。
骆郢吓得闭上了眼睛,脸无血色。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数百轻骑,从演武场两侧交替而过。
弓张铉,马嘶鸣,在马蹄铁和马镫两大利器的联合作用下,骑兵已经能在机动中张弓。
唆!唆!唆!
一个个箭靶上,瞬时插满了箭矢。
三十步之内,汉军骑兵几乎是百发百中。
一个个箭靶被举到高台前。
看着几乎全部中靶的箭靶,即使刘彻也是悚然。
这就是细柳营,这就是汉室第一王牌!
须知,练弓三年,练弩三月。
射术是骑兵最重要的指标。
匈奴人的神射手,号为‘射雕者’,据说能射下苍穹之中翱翔的雕、鹰。
而这样的神射手,在整个匈奴,也是不多。
至于在机动中准确射中目标,哪怕是一动不动的靶子。
这在过去,只是个传说!
马镫与马蹄铁的出现,是骑马发展史上的一个革命性变化。
马蹄铁能让战马更快速的机动,更灵活的运动。
而马镫则能解放骑士的双手。
两者合一,意味着优秀的骑兵,可以把敌人风筝致死!
而细柳营的骑兵,能做到在机动中射准目标,这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
“告诉少府,细柳营每日赐猪三头,每旬赐牛一头!”刘彻对着王道轻声吩咐:“另外,命令内史,每日送鲜鱼五十石来细柳营!”
繁重的训练,营养就一定要跟上来。
刘彻对军队,特别是能打的王牌,从来不会吝啬。
因为这天下,这帝国,这伟业,需要他们流血牺牲。
旁边的骆郢,此刻却已经是哆哆嗦嗦,冷汗直冒。
细柳营,只有见过它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头多么可怕的,为战争而生的怪兽。
四海之内,六合之中,军旗所过,谁可抵挡?谁能抵挡?
哪怕骆郢再怎么无知,也清楚,在这支军队面前,闽越、南越、东瓯的所谓强军,真是如土鸡瓦狗一样!
“得寸!亦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骆郢想起了过去老师为他所讲过的一个中国王朝的典故。
这个伟大的王朝,一旦觉醒了名为贪婪的野望,寰宇之中,谁能抵挡?
抵挡不了!
无法抵抗!
闽越小国寡民,当事大为主!
骆郢想起了先王无诸的教训。
是啊,中国如此强大,汉朝如此富庶,吾闽越小国,如蝼蚁一样的力量,在这巨人眼中,怕是不值一提吧。
恭顺!恭顺!一定要恭顺!
汉朝凡有所命,无所不应!
汉朝凡有所需,无所不给!
这才是保有闽越社稷,延续祖宗宗庙的宗庙的唯一途径和唯一办法。
况且,以汉朝之强,中国之富,若得中国天子垂恩,指缝之中随便漏一点出来,他骆氏也是受用无穷。
那闽越族人,或许还能摆脱世世代代穷尽一切而不得一餐温饱的厄运!
“孤向汉朝恭顺,不应当是什么罪过,也不该是什么屈辱,孤这是为了闽越宗庙,为了骆氏社稷,为了禹皇,为了勾践大王!”骆郢在细柳营的威势面前,所有心理防线和最好的侥幸与执着,终于全面崩溃,事实证明,人,特别是少年人的心态,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骆郢也是如此。
他在现实面前,迅速的理智的非常彻底抛弃了原先许观灌输给他的闽越独立,统一三越,北伐中国,问鼎天下的志向。
转向了全面跪舔和全面投降。
“孤这是曲线兴国啊!”骆郢在心里为自己的软弱与妥协找了个高大上的名词:“有汉朝保护,闽越人一定能安居乐业,闽越宗庙,骆家江山,也能稳如泰山。”
“小国事大,些许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
第556章 骆郢归心
看完细柳营的操演。
刘彻笑的嘴都合不拢。
骆郢却是已经连手脚都发软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想要他心志坚定,屹立不拔,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好在,有着‘曲线兴国’的念头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崩溃。
骆郢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中国连曲线兴国的机会都愿意给闽越。
一定要完成天下的大一统。
天下大一统并不可怕。
实际上,三越诸族中,也不凡渴望生活在一个天下大一统的中国社会中——虽然主要都是被从汉地过来的儒生洗脑了的家伙。
但汉越民族千余年的交往下来,彼此之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重要的是两者同文同种,同根同源。
而且,闽越故地,经过秦代十几年的统治,早已是书同文、车同轨。
哪怕是最激进的闽越人,也不会否认自己属于‘中国人’这个概念。
真正可怕的是,中国天子要扫平闽越宗庙,废藩置郡。
那样的话,骆氏这闽越的千年贵族,世代王族,就要灰飞烟灭。
不止是全族上下,都要与尘土为伍,更可怕的是,宗庙祖宗,将无人祭祀,子孙后代,将忘了自己的根。
在这个时代,民族主义,连影子都没有。
所谓国家政权,说的好听一点,是‘负万民之望,代天牧狩’,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家天下。
家天下时代的君王,最着紧的就是两个事情。
一是祖宗;
二是自己。
祖宗是己身权威的来源,是统治的法理基础。
自己……
这就不用多说了。
每一个君王,都必定是极端自私的存在。
哪怕是明君,也是如此。
骆郢显然不算明君、明主,也够不着明君、明主的标准。
但他到底是闽越王世子,未来的闽越国主。
对自己的未来,对己身的存亡,对己身的荣华富贵。
他自然无比关切。
因此,刚刚跟着刘彻出了细柳营,坐上回程的撵车,骆郢立刻就是跪到刘彻面前,低头口称:“蛮夷小臣,恭问中国天子安!”
好吧,格调直接从‘下国小臣’变成了‘蛮夷小臣’。
姿态已经是低到了极点!
要知道,自诩以禹皇苗裔,勾践子孙的闽越人,可从没有将自己看成蛮夷的。
而且,这个世界也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是蛮夷。
骆郢的低姿态,让刘彻很受用。
“爱卿快快请起……”刘彻微笑着让王道扶起骆郢,道:“蛮夷小臣?爱卿何出此言哉?卿之祖,系出夏后氏,受过周室册封,列名于中国诸侯之中……”
刘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拉住骆郢的手道:“且卿祖,卿父,在朕看来,对中国是有功的,对朕这汉家江山也是有功的,翌日青史之上,卿祖卿父,乃至于卿,都可留名于上,供后世子孙瞻仰——一如卿之先祖,越王允常、勾践,朕就常常对左右说,允常、勾践,真贤王也,筚路蓝缕,为中国开疆,呕心历胆,传播华夏文明之声,教化百越,功在千秋,利在万世!”
刘彻这些话,并无任何夸大之处,是很公正的评价。
当然——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评价的。
不管闽越国王室从无诸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们都如南越国的赵佗一样,在客观上促进了汉越民族融合,传播了中国的先进文化与先进理念。
虽然这两者都是躺在秦始皇的功劳薄上做出来的成绩。
但成绩就是成绩,不可否认。
像福建的山沟沟,两广的崇山峻岭,甚至中南半岛上的丛林深处。
若无赵佗、无诸等人的努力。
汉室就算动用武力,吞到肚子里,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而历史证明——自小猪灭亡三越后,三越故地,就尽为中国之土,三越人民,尽为中国之百姓。
甚至,连交趾郡这样的在后世只能从历史上寻找的故土,也直到五代才分裂出去。
那完全是子孙不孝。
换句话说,其实假如不考虑,刘汉王朝与南越、闽越之间的分歧与纠葛的话。
那么,其实,南越国和闽越国,都可以看做是中国的分基地。
虽然,现在,分基地跟主基地之间,有着少许的矛盾和少许的分歧。
但大家同出一门,系出一源,同文同种同祖,完全可以坐下来谈嘛。
只要能完成统一,刘彻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判的。
骆家想继续称孤道寡,也不是不可以。
赵氏想继续称王称霸,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不能在中国的故土上。
朝鲜半岛啊,霓虹啊,印度啊,西域啊,东南亚啊。
这个世界足够大,容得下两个异姓诸侯王。
更别提放他们出去还有好处。
周室分封越国在江浙,当初江浙是东夷的地盘,现在却是雷打不动的中国本土。
只要他们能发挥祖宗十分之一的能耐,未来的中国疆土,就可以再扩张个百八十万平方公里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语重心长的对骆郢教育道:“华夏贵胄,从来就不是夷狄!卿要记住,卿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夏后氏的血,是先贤允常、勾践的嫡系子孙,不管卿以后在那里,做什么,卿都一定记住这一点!”
骆郢被刘彻忽悠得只感觉血脉偾张,浑身红热。
越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得根在何方。
闽越社稷的祭祀,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禹皇。
大禹治水的禹皇!
当年,楚国灭越,越人宁死不屈,坚决抵抗。
虽然最后失败,但是,残余的越国贵族,带着百姓,撤向南方的崇山峻岭。
这就是闽中越人各族的祖先。
越人当然也是骄傲的,也是自豪的。
深埋于他们血液中的不屈因子,更是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他们的所有人。
是以,即使骆郢为细柳营破胆,为闽越国的前途绝望,但却也只想‘曲线兴国’,而不是彻底归附。
跟东边的濊人、真番、马韩等国,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此,想要让越人真正归心,也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当年,吴苪威震全越,被闽越各族奉为共主。
那又怎样?
时机一到,各个山头纷纷弃其而去。
许多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是让吴苪伤透了心!
但越人同时也是感性的。
即使身在夷狄数百年,越人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祖先来自哪里。
骆郢家的族谱,甚至能一直追溯先王允常时期。
听着刘彻这个汉朝天子的话,骆郢忍不住泪流满面。
天可见怜!
自从先王允常起,越人就一直想着回归中国。
勾践大王灭吴之后,会盟徐州,称霸中国,周天子策命勾践大王为伯,赐践祚,佐天子,这是越人最接近自己梦想的那一刻。
可惜,勾践大王后,国事日衰。
终灭于楚威王之手,末代大王无强战死沙场。
无强死后,诸子争位,越国在内战与外敌的相互打击下,终于四散于江海。
这些历史,都是写在了骆郢家族的族谱上,历代祖先,不断训诫、传承。
时光荏苒,勾践大王后三百载,终于,又有一位中国天子,愿意承认越人=中国人。
这让骆郢百感交集,涕泣不已。
当然,这是建立在,一则,骆郢已经彻底丧失了与汉朝为敌的信心与信念。
二则,他是个少年人,再怎么聪明,也没什么心眼,而且最是容易为热血支配。
若无这两点关键,刘彻恐怕嘴皮子磨破了,对方也会无动于衷,最多做做样子。
“陛下……臣……臣……”骆郢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恭身一拜,郑重的道:“臣郢愿永为陛下之臣,永为中国之臣,永为华夏之臣,臣之子孙后世,亦是如此,若有驱策,唯效死而已!”
刘彻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闽越的问题,有了骆郢的这个态度后,实际上已经解决了一大半。
剩下的事情,无疑就好办多了。
文化经济双拳出击,法律传统铁拳,三管齐下,慢慢的通过文化同化,推行经济一体,甚至委派官员(也可以换个马甲叫顾问),不出十年,福建全土,就尽为中国疆域!
这可比小猪花了大力气,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还只能使出绝招——尽迁闽越百姓于江淮,才解决闽越问题可好得多了。
而得了福建,泛海过去,就是宝岛。
现在可能还开发不了台湾。
但我们可以先派几艘船过去占个码头,建个城市,宣示主权嘛。
况且,台湾海峡以及周边海域中,巡游着的鲸鱼,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少数!
闽越未来可以大力发展捕鲸和近海渔业。
更重要的是……
闽越国有着现在汉室极其稀缺的一类人才。
铁匠,尤其是优秀的铁匠。
自古以来,越人就以善铸闻名天下。
青铜时代,越人铸剑师,堪称列国第一,所铸的名剑,不知凡几。
著名的越王勾践剑更是名留青史,让后人为之神往。
若能和平统一,得了越人工匠之助,对汉室的工业化积累,是很有好处的。
你要知道,闽越国虽然小、弱、穷,但他们的冶铁技术与铸造技术,并不弱于汉朝。
不然,历史上,汉军也不会在闽越军队面前,吃那么大的苦头了。
“卿能这么想,朕非常欣慰,朕就等着,卿成长为汉室栋梁的哪一天……”刘彻拍着骆郢的肩膀勉励着。
回宫以后,刘彻就下令,让王道亲自去少府,重新为这骆郢挑选一位老师和服侍的下人。
骆郢的洗脑工作,是决不能停的。
恰恰相反,要加大力度,不停的洗脑,要把骆郢从骨子到身体,完完全全的变成汉人,以汉朝思维考虑问题,以汉臣的方式生活,最好再给他找个老婆,生个儿子……
骆郢十三岁了,不小啦!
这样才算保险!
刘彻可是记得很清楚,历史上,那位已经被汉室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的赵胡,回国即位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忠臣。
但独独一事:让他朝贡长安,却是死都不愿。
不是今天臣病了,就是明天臣有疾。
赵胡那样的铁杆亲汉派,尚且回国后都变脸,为了一己之私,顽固的抗拒统一大势。
这骆郢要是洗脑没洗好,万一将来回国后,玩什么花样,虽然刘彻不怕,但终究是个麻烦。
吩咐完这些事情,刘彻又让人把刘阏叫到宫里面来,嘱咐道:“闽越之事,皇弟回国后要用些心思,皇弟不妨强硬一些,强势一些,对闽越国中的亲汉派,一定要保护好!”
刘阏即将回国,这些事情,当然要交代好。
至于前脚刚刚与骆郢推心置腹,说着汉越一家,回头就着手着向闽越国下手,干涉闽越内政。
这样没节操的事情,本就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具备的技能。
所谓,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天朝太祖的至理名言,可不仅仅只是在体现在内政上,外交与统一之事,也是同样的关键。
尤其是统一大业。
你不先做好,丫要不答应就开干的准备。
对方就可能会以为你软弱可欺,有便宜占,煞笔才跟你统一。
满口仁义,手拿棍棒,才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应该具备的本能。
“诺!”刘阏自然很懂自己皇帝兄长的意思,领命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反正真要打起来,也不是他这个江都王能管控和处理的事情。
必然是由长安方面动手。
一旦事成,那他就可以离开江都那个大坑,来中国腹地过舒服日子了。
更关键的是,还能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刘阏的模样,刘彻也不得不提醒他一句:“皇弟也不可太过火了,闽越、东海、南越三国,只要不挑衅、不挑战、不反叛,皇弟就不要站出来说话,让主父偃跟周远去处置!”
“诺……”刘阏点点头。
“皇弟是不是应该考虑立后的事情了?”谈完公事,刘彻自然难免关心起刘阏的私人事务了。
这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立后。
天子有皇后,诸侯王自然就要有王后。
老刘家的诸侯王,一般都会在就国后,从国中的大臣、贵族里选择一家的女儿作为王后。
既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是为了跟当地的权贵合流。
不然你一个外人,融不进当地的圈子,哪怕你是大王,估计也会威信扫地。
老刘家也不是没出过被地方官和地方豪强架空的悲剧大王。典型的就是现在的城阳王,过去的淮南王刘喜了。
当初刘喜被迁为淮南王,高兴的三天三夜都没睡着,结果,到任后,却被淮南国上上下下给抵制了起来。
几乎没有人认可他这个大王,五年后,刘喜就灰溜溜的滚回了城阳王的位置上。
把淮南国还给了刘长的儿子们。
刘阏听了刘彻的话,却是脸上尴尬了一下,笑道:“回禀陛下,臣觉得,此事还不需急……”
刘阏可没想在江都呆一辈子。
这王后当然就不急着立了。
刘彻见刘阏的模样,笑了笑,也就不提这个事情了。
毕竟,强行拉郎配,不是不可以,但没必要为了这个事情,伤了兄弟感情。
在汉室当皇帝,不管怎么样,都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兄友弟恭的典型。
除了刘阏,刘彻还能选择谁?
刘阏见着气氛有些尴尬了,连忙开口道:“陛下,那吴逆余党,臣回国以后,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现在,刘濞的那几个儿子躲在南越和闽越苟延残喘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但刘彻这个天子迟迟没表态。
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刘彻想了想,道:“那些余孽,自然要好好惩治,不过,南越和闽越之中的逆党,就暂时不要去管了!”
刘濞的几个儿子,可是有着很大的用处!
即可以在未来拿他们当借口,开战,也可以借着他们,挑拨三越之间的关系。
一句话概括就是,对于三越,能和平统一,当然最好,不能,那就开打吧!为了国家统一,没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
第557章 酷吏(1)
春天,在不经意间就悄然到来。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的雨。
早上出门的时候,屋前的沟渠里,蓄满了满满一渠的水。
任戊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踱着脚步,在田间地头巡视了起来。
“任大郎……”
“任公……”
田间地头中,忙碌的农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用着最卑微的姿态,向着任戊致敬。
在这整个宣曲县。任家,就是皇帝,就是天子。
宣曲的百姓,从其祖父甚至曾祖父开始,就是任家的奴婢、家仆、佃农。
任氏的威权,贯穿于宣曲上上下下的任何一个角落。
在宣曲县,任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主宰,就是一切!
虽然仅仅只是任家的一个家奴,奉着家主之名,在这宣曲县的县界附近管理这左近百来户的佃农、奴婢,但任戊依然是骄傲的。
除了在主家的公子、细君面前,他要保持谦卑外。
其他人,任戊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聿聿聿!
官道上忽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任戊忍不住抬起头,眺望远方。
只见数十骑甲兵,踏着泥水,从雒阳方向的驰道,笔直的向着宣曲县而来。
任戊心里一咯噔,感觉背脊上都有些发凉。
雒阳的新郡守,可不比以前那位窦郡守。
一上台就拿着河南郡的豪强大户开刀。
今年冬天,隔壁的阳武县中的曹家,就被这位郅郡守给杀全家了。
更恐怖的是,连家奴,也有许多被直接杀了。
其中就有着任戊的娘舅……
“真是可怜啦……”想着自己的娘舅,甚至连堂都没上,直接就被郡兵砍了脑袋,尸体丢到乱葬岗里的下场,任戊就砸吧了一下嘴巴。
须臾的功夫,那数十骑甲兵,就已经来到了任戊面前的驰道。
许是见到了人和村庄,那些骑兵开始下马。
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穿着一席绛服,手持着一根好像是用竹子制成的长棍,棍子上面有着三重的长牦,径直朝着任戊的方向走来。
正在耕作的家奴与佃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任戊的身子,却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这是旄节……”任戊的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持节者,天子使也!
节牦所至……如朕亲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戊立刻就跪下来,爬着前进,来到那田埂前,在田间地头的无数佃农、家奴的注视下,磕头道:“粗鄙小人戊,顿首百拜,恭迎天使!”
这话一出,顿时就像一颗炸弹,落进了平静的湖面之中。
无数脚上带着镣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民,立刻全部跪在田间。
天使啊!
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县令,更别说是天使了。
立刻全部安安静静的跪在原地,连动弹都不敢。
持着节牦,站在高处的那个铁塔一样的天使,看了看田间的情况,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造孽啊……”目光从田间的那些戴着镣铐的农奴身上巡视一遍后,天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对着左右下令:“来人,去,给我解开所有百姓脚上的镣铐!”
这人,自然就是奉诏前来河南郡‘处理’宣曲任氏的王温舒了。
作为前游侠与前亭长。
王温舒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人间的丑恶与肮脏。
但在这里,在这河南郡的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王温舒发现,他还是太年轻了。
在关中,也有奴婢,也有家仆,也有家生子。
这些被自己的亲人或者自己卖给了贵人和地主豪强为奴的人,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权,甚至不受法律保护,就是死了,官府也懒得过问。
但关中终究是关中。
就是顶级的列侯,也不敢做的太过。
奴婢们打骂可以,打死也可以。
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驱使着他们在田间劳作,为了怕他们逃跑,还给他们带上镣铐。
而且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甚至瘦的就剩下皮包骨了。
在考举之时,王温舒曾经听关东那边的士子谈过,关东有些地方一个成年男子,明码标价,就是一万钱。
当地一头牛都能卖四千钱呢!
一个人,竟只值两头半牛!
王温舒起初还以为是人家吹牛逼!
毕竟,在汉室,法律虽然准许蓄奴,但是受到爵位限制以及奴婢们高达五倍的算赋限制,一般在关中,大户人家蓄奴,男奴都是作为亲信心腹狗腿子以及车夫、家丁使用,待遇谈不上有多么好,但比流离失所,饿死街头强多了。
某些混的好,甚至日子不比寻常小地主差。
但在这河南郡,在这宣曲县。
眼前所见,让王温舒真是大开眼界。
天下乌鸦不是一般黑!
而是一黑更比一黑深!
这宣曲县,居然堂而皇之的,让着百姓,脚戴镣铐,在棍棒下强迫劳作,且看这些农奴的模样,待遇肯定是连牲畜都不如!
自秦以来,奴隶制就已经崩溃。
虽有残余,但总体影响不大,天下人口主要还是自耕农与佃农。
但这宣曲县,却让王温舒以为自己回到了殷商时期,甚至更久远的夏后氏时期。
“你们河南郡做的好事!”王温舒忍不住骂了一句。
跟在王温舒身后的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陪着笑道:“几个奴婢罢了,天使犯不着生气……”
王温舒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那个官员,那个官员被王温舒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暗道:“长安来的二愣子……拽什么拽……”
但他根本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忽然就感觉胸腹中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着一柄利刃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流出来。
王温舒慢慢的抽出佩剑,平淡的道:“且借君人头一用……”
砰!
这官员最后的意识,只剩下了一个不断旋转的世界,还有视线中那个失去了头颅,无力的倒塌的身子。
“那就是我吗?”他终于醒悟了。
“为什么?”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他可是堂堂的阳武县县尉,秩比千石的一方大员。
而且还是奉了郡守的命令,为天使做向导的。
王温舒的表情,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他刚刚杀的不是一位汉室千石大员,只是顺手踩死了一只蝼蚁一样。
“某生平最恨残民之官!”王温舒一脚踩在那颗无神的头颅上,发出了他的宣言:“何况,某如今身负皇命,持圣天子之节,安能让你这等残民之官继续活着?”
“临行前,陛下给了某两千石以下,便宜行事的旨意,正好拿汝祭旗!”
这一天,酷吏王温舒,提前二十年,开始让人感受到他的冷酷绝情与残暴。
第558章 酷吏(2)
“将此人头颅吊起来,挂到旗杆上,悬首示众,好叫天下人知晓,残民之官、害民之官,是个什么下场!”王温舒对着左右下令。
左右随从,却还一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模样。
他们都被吓坏了!
河南郡,塞于天下之要,兼有水陆之利,自古就是中国膏腴,富庶甲于天下。
多年以来,汉室朝廷对于河南郡,主要就是以安抚和拉拢为主。
哪知道,先是来了个郅都,杀了个血流成河。
如今又来了一个天使,看模样,也是要大开杀戒。
这河南郡何其无辜啊!
王温舒看着那些已经有些呆滞模样的河南郡官员,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些人如遭雷击连忙手忙脚乱的开始忙活起来。
王温舒却是提着还在滴血的剑尖,一步步走下道路,走下田埂,来到那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的任戊面前,毫无人性的看了对方一眼,道:“仗势欺人,为虎作伥,某也留你不得!”
说着,就是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然后一脚将之踹到田间的泥土中。
田间的百姓,却是都被吓坏了。
一个个把头低在泥土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温舒见了,也是叹息了一声。
这些百姓,被任家折磨的太久了,折磨的太深了。
就像溪中的鹅卵石,已经没有了所有的棱角和尖刺。
若在关中,这样的情况,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关中的农民,也不可能被人如此折磨,视若猪狗一样的驱使。
即使家奴也不行!
表面上,王温舒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用着十分沉痛的语调道:“天子去岁的甲子诏谕,本官日夜研读,屡屡从中领会圣意,本官愚钝,虽领悟之圣意,不过陛下万分之一,但却也知道……”
王温舒提起那任戊的尸首,大声的道:“天下子民,皆陛下子民!天下黎庶,皆陛下手足!尔等残民暴绅,安敢欺陛下手足乎?”
“朝鲜卫氏,杀汉臣民一十有七,陛下发天兵,予大罚齑之!尔等比朝鲜卫逆还厉害啊……”
河南郡的随行官员们,纷纷底下自己的头颅,表示自己‘惭愧至极’。
没有办法,这天使抬出了去年的甲子诏谕。
这甲子诏谕的内容,经过这大半年的发酵,尤其是有着卫氏朝鲜覆灭作为理论基础,如今已经成为了每一个官员必修的一道诏书。
你可以不懂礼乐,也可以不懂法律,甚至还可以不通专业,人浮于事。
但这甲子诏谕你要是不能背的滚瓜烂熟。
那你就是有罪。
可以回家种地了!
颁布半年以来,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通过层层施压,一级监督一级的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将天子的甲子诏谕精神强行灌输进了每一个官员的大脑里。
在如今这局面下,当今天子的甲子诏谕,与太宗孝文皇帝的那几道著名诏书,构成了汉室政权的思想理论基础。
见着河南郡官员的模样,王温舒心里略有欣喜。
此次,他奉命来河南郡解决任氏的问题。
他当然要办的漂漂亮亮的,将这案子办成铁案。
只是来到河南郡,求见了郡守郅都后,王温舒发现,这事情,并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轻松。
任氏称霸宣曲县六七十年,根深蒂固。
宣曲县的整个官僚系统和整个的社会阶层,几乎全被任家掌握。
而且,任氏并不是普通的商贾豪强。
在实际上,任家除了起家的时候,是靠着倒卖秦国官仓的储备粮发达的之外,自其始祖开始,任氏就是以土地为根本。
任氏不断的兼并土地,蓄奴,同时不断的与贵族、官员交好。
在河南郡编织起了一张巨大的保护伞。
这张保护伞之下,即使是郅都,几次想对任家下手,都是投鼠忌器。
郅都不是害怕,而是顾忌。
顾忌谁?
当朝宰相,长平侯周亚夫!
任氏是河南一霸,其先祖在秦末时担任秦督道仓官。
掌握了秦国在河南郡的庞大储备粮仓。
又有着不俗的实力,天下各方都要交好他。
在这过程中,据说,任家与故绛武候周勃扯上了关系。
这也就罢了,周勃都已经死了,就算关系再深,跟周亚夫这庶子其实关系也不大,最多是个人情在。
但是,另外一个人,就不能不顾及了。
鸣雌亭候,许负。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七十多岁的,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
从她出生开始,她的身上就笼罩了神性的光环。
她出生的那天,刚好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秋,该年,秦灭燕、代、齐,天下归秦,秦始皇大喜,下诏征集天下祥瑞,以作为其统一大业的吉利。
许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其父许望,当时是秦河内郡温城县令,据说许负出生时,手握一块玉佩,玉佩上隐隐有文王八卦之图案。
更关键的是,出生百日,即能言语。
真正是天生神人!
就连秦始皇也被惊动,下诏赐许家黄金百镒。
许望因此给其女儿取名为莫负,莫负君王莫负国。
然而,十余年后,秦末天下大乱,许莫负摇身一变,变成了许负。
而许氏,也凭借着许负的名头,成为了温城县的霸主。
这样的情况,在秦末很常见。
当秦崩溃时,各地官员和将军,都选择拥兵自守,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而这些人的下场,自然都好不到那里去。
也就只有吴苪、赵佗等寥寥数人,以枭雄之姿,能得善终。
许家不是枭雄,也没有一个枭雄一样得人物。
秦二世三年秋,刘邦与项羽开始了‘看看谁先进入关中’的竞赛。
而许氏所在温城县,刚刚好就在汉军的进军路线上。
领着周勃、萧何、曹参这样的bug阵容的刘邦,一路上,虽偶有所挫,譬如在雒阳东吃了秦军的大亏,但总体上,进展顺利,至少比项羽快多了。
至于许家,除了纳城投降外,还有什么选择?
当然,因为许家投降的快,所以汉初分封的时候,还是捞了点好处的。
高皇帝亲封许负为鸣雌亭候。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也曾封许负的丈夫斐钺为商洛候。
都是仅次于列侯之下的关内侯。
在这汉家,也属于顶级的地方豪强了。
坊间传闻,许负曾有恩故太皇太后薄氏,故此,太宗恩封其丈夫。
坊间还有传闻,许负曾有恩当朝宰相周亚夫,据说,当年周亚夫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许负拉了他一把。
坊间更有传闻,当初,今上潜邸之时,许负曾为袁盎所邀,至长安,见今上,大惊,曰:此子乃有人主之气。
种种传说,种种流言,种种事情,交杂在一起,让许负隐隐成为了汉室天下神棍界的第一人。
无数公卿贵族,都以能被许负相面批语为荣,为此不惜重金。
若非民间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缥缈,更加神秘莫测的司马季主,这许负就可以成为算命界的女王了。
而这宣曲任氏,有个女儿,嫁给了许负与斐钺的次子斐文。
除此之外,斐钺的长子之女,嫁给了河内豪族郭氏,郭氏有个女儿,就是现在任家的主母。
这些关系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即使郅都,也不敢下手。
因为,万一传闻要是真的,那就要得罪丞相,得罪太仆,甚至于得罪天子了。
在没有天子的命令的情况下,郅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王温舒就不同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别人是担心,动了任家,惹出了许负,许负又牵连出袁盎、周亚夫这样的巨头,而且,许负身上的神秘光环,也是她的护身符。
毕竟,国人迷信,对于神神叨叨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不信,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要是真的,岂非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但王温舒怕蛋!
他当游侠的时候,挖过人家祖坟,在荒野里用锤头杀过人,更将其尸首丢在林子里给野狗咬。
假如真有鬼神,他王某人早就死了!
至于周亚夫、袁盎?
旁人畏惧,出身绣衣卫的王温舒却是一点畏惧也没有。
作为天子鹰犬,王温舒眼睛里除了天子外,余者皆不放在眼里。
更别说,要是真能牵扯进袁盎、周亚夫,不说把这两个巨头拉下马来,单单就是借着这个事情,掀起舆论风暴,对王温舒来说,都是大有裨益。
到时候,天子眼中,自己是孤臣、忠臣。
舆论眼里,他是不畏强暴,不惧强权,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君子。
只要想想这样的未来,王温舒心里,就舒坦无比!
所以,他今天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
一切都是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为了升官发财。
而想要向上爬,想要升官发财,就必须要做出成绩,让大家都注意到自己。
还有什么比坚定不移的执行陛下的甲子诏谕,铲除贪官污吏,不畏强权,甘冒奇险,更能抓眼球的?
至于死的那个官员?
谁会关心一个死人的想法?
就算要怪罪,恐怕也没人能指责一位忠于天子,坚决执行天子意志的忠臣!
只是……
王温舒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南方。
“比起我来,张汤的起点,就真是高了不知道多少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宛城了吧……”
…………………………………………
如王温舒所想,张汤此刻,已经在宛城城外。
作为新任郡守。
张汤的上任队伍有些庞大。
除了天子赐给他的四百名羽林卫将士外,张汤的姻亲田氏,还为张汤准备了三十多位在去年考举时被刷下来的士子,这些人虽然被刷下来了,但业务水平都还可以,做个书吏或者刀笔吏是绰绰有余了。
除此之外,还有着十多位自愿跟随张汤前来南阳开疆拓土的法家士子。
这些人将成为未来张汤在南阳郡大展拳脚的心腹。
少府那边也派了一百余位技术工匠随行。
这些人将负责在南阳郡建立起基础的水利灌溉设施和水车系统,同时为下一步的少府工坊迁移做准备。
看着南阳郡的郡城,高大的城墙,张汤也是意气风发。
二十余岁,就身居郡守,两千石封疆大吏。
任谁都难保翘尾巴。
但张汤在新丰县做过一年多县令,知道,作为亲民官,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个。
第一个,找出治下的豪强大族。
第二个,甄别出这些豪强大族,那些是可以合作的,那些是必须铲除的。
能合作的,要拉拢,要给好处,让对方愿意为你卖命。
不能合作的,直接全杀了,土地财富统统没收!
这样,政令才能畅通无阻的抵达基层任何一个角落,让百姓都清楚,你这个当官的,要做到是什么事情,有什么计划,然后才能充分调动起所有的人力物力,全境上下,万众一心,朝着一个地方使劲。
这套执政思路,也是法家在汉室实践了几十年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铁腕。
随手翻了翻一路上与宁成讨论的历年南阳郡地方上报朝廷的奏疏,张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宁成是南阳郡的本地人,同时还是张汤此行的副手。
假如宁成所说没错的话。
这南阳郡,若不行酷法重典,是很难做到跟他在新丰令任上时一样的情况了。
甚至,就连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都很难完成。
而完不成天子的任务,张汤知道,这南阳郡郡守的位置,可能就是他仕途的巅峰了。
“明府,南阳郡上下官吏,与地方名流,已在宛城外三十里,恭迎明府到任……”车外,传来了宁成的声音。
“来的都有谁?”张汤淡淡的问着。
“回禀明府,阖郡上下,名流、豪绅以及列侯、关内侯,皆在!”宁成说着就递来了几封拜帖。
能给郡守递拜帖的,除了汉家功臣,列侯之后的,又能有谁?
汉初,在南阳郡共有四位列侯封国。
但是,与列侯阶级一样,五六十年下来,风吹雨打去,总有些列侯家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国或者绝嗣。
南阳郡四位功臣列侯中,涅阳候就是这样的一个悲剧。
但张汤并不关心这些人。
列侯?
在长安他见多了,连平阳侯曹氏,张汤也打过交道。
只能说,祖宗英雄,子孙却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
张汤收起那些拜帖,然后问道:“宁都尉,以你之见,这暴氏与杨氏,谁更合适拿来祭旗开刀?”
暴氏与杨氏,都是南阳豪强,两家在南阳郡根深蒂固,宛城之中的胥吏,大半都与这两家有着种种关系。
想要当南阳郡的主人,这暴氏与杨氏就得拿一个出来祭旗,立威。
不然,这郡中上下都不会知道,这南阳郡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至于,这暴氏与杨氏,现在一没得罪张汤,二没表示任何意见。
若是到任后,可能这两家还会鞍前马后的小心伺候。
这就不在张汤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对法家来说,上任不杀人,不杀一只老虎来立威,这怎么行?
而且,最好是杀一只大老虎,能让全郡上下都为之震撼,从此服服帖帖,不敢有异议的大老虎。
况且,这暴氏与杨氏,无论是杀了哪一个,都是死有余辜。
这两家手上沾着的罪恶与血污,足够他们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当然是暴氏了!”宁成斩钉截铁的答道:“暴氏主政南越三十余年,上上下下皆是暴氏羽翼,不铲除了暴氏,我等之令,恐怕连宛城都出不了!”
胥吏出身,宁成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控制了南阳郡上上下下的衙役和底层官僚的暴氏有多可怕。
相反,一直以来只是在中上层混的杨家反而有一定的拉拢空间。
“善!”张汤点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就暴氏了,宁都尉你吩咐下去,让羽林卫准备好,听我号令,即动手!”
对张汤来说,不管是暴氏还是杨氏,都是一样的,必须要铲除的。
无非是那个先死,那个后死而已。
不杀了这两个家族的主要成员,把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将来的政务,就要受人挟制。
不杀了他们,拿他们的脑袋和罪行来立威,又如何让全郡上下信服?
不杀了他们,将他们屁股下面的官位和权柄分给随同自己的亲信,去那里找那么多官职和差事来安插自己人?
张汤的思维,简单而清晰,明确而坚定。
第559章 酷吏(3)
汉元德二年,春二月十三。
淯水北岸,人头攒动。
来自南阳郡治下三十六县的地方官员、名流以及贵族代表,济济一堂,等待着新任郡守的到来。
在上个月,故郡守被调职去会籍郡时,南阳上上下下,就已经知道,新郡守的来头了。
当今天子的绝对心腹,潜邸三巨头之一,故廷尉刑曹令吏,故新丰令张汤!
对待这样一个人,无论怎样重视,都不为过。
何况,这张郡守,据说与当朝廷尉赵禹关系很好。
换句话说,要是得罪了这位张郡守,恐怕人家都用不着费什么劲,直接投到廷尉大牢去。
不用看别的。
单单只看在欢迎新郡守到任的人群里,朝阳候华当与棘阳候杜但。甚至杜衍候王市臣这个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断气的病秧子,都在家人的搀扶下,出现在了迎客亭中。
就知道,这位新来的郡守,背后潜藏的权柄,多么的恐怖。
恐怕,这南阳郡建郡以来,都无人能比拟这位张郡守所拥有的权柄。
在这一片欢庆的气氛中。
南阳郡主薄暴韫却是忧心忡忡。
跟他一样皱着眉头的还有郡丞杨学之。
根据线报,这位新郡守足足带了差不多千人的随行队伍,前来上任了。
这是要干什么?
真是让人心里发毛!
“据说这位张明府,单单是书吏,就带来了数十……”暴韫苦着一张脸跟杨学之诉苦:“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吾等啊……”
汉室有制度,中央并不管关东地方郡县治下的千石以下小吏。
甚至,以约定俗成的惯例,这一郡上上下下的官员,除了两千石的郡尉外,余者郡守皆可自决之。
换句话说,就算是已至一郡官员顶点的主薄、郡丞,郡守也可以一言而定其去留。
这新郡守,带着几十个书吏和十几位朝廷认可的四百石、六百石甚至八百石的官员一起来上任,这等于告诉南阳郡上上下下。
新来的明府,信不过大家伙。
暴韫为官将近十五年,他老爹过去也干了十几年的南阳主薄。
从未见过行事如此嚣张,作风如此霸道的郡守。
错非是这新郡守,靠山大的吓死人,而且,还带了几百天子亲兵,暴韫真想,买通几个亡命徒,找个机会弄死这新来的嚣张之人。
比起暴韫,杨学之的性格就平稳多了。
“暴世兄且莫心急……”杨学之虽然心中也是忧虑重重,但是,他的底气比暴韫来的更足一些:“世兄与吾家,历代积善,忠心耿耿,为天子牧治这南阳三十六县,可谓是呕心沥血,劈坚斩棘,更施恩无数,泽及万民,那张明府若真敢对吾等下手,自有舆论物议。”
杨氏一族,世代治《论语》,可谓是这南阳地面上的儒家巨头。
想动他,就得面对整个儒家的口诛笔伐。
儒家虽然内斗很厉害,平时各派系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但只要牵扯到了‘法家酷吏威迫纯善儒门子弟’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必然是兄弟阅墙而外御其侮。
关中,儒家根基浅,掀不起浪花。
但在这广大的关东地区,儒家才是真正的老大,持话语权牛耳的巨头,这张明府若是不想挑起儒法之争,就不能动他。
否则,儒家各派,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这个法家新星。
更让杨学之放心的是,他有个妹妹,嫁给了梁国郎中令公孙诡,公孙诡乃是梁王心腹,真要严格追究起来,地位未必不如这新郡守,最起码,杨学之觉得,看在他妹夫的面子上,这张明府,必不敢动他!
“可是……”暴韫却还是有些担心,最近,他眼皮子老跳,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不是梦见了那些曾为他杖杀、冤杀的冤鬼索命,就是梦见自己为乱刀分尸,家族上下,血流成河。
“就算他张明府真的铁了心,要动我等……”杨学之咬着牙齿,恶狠狠的道:“他就不怕,官不聊生,物议沸腾吗?”
暴韫听了,这才心里稍稍有了些安心。
这确是事实。
暴氏与杨氏扎根南阳四十余年,阖郡上下,不敢说全是自己人。
但至少四成的大小官吏,都与暴杨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句话说,动了他们,这郡中上下人人自危,什么事情,什么政务都开展不了。
过去,也曾有郡守,想对杨暴两家开刀。
但,刚刚露出苗头,杨暴两家的主人就主动请辞。
然后,整个郡守衙门和下面的县乡衙门立刻瘫痪一半。
道路无人去管,水力没人调度,税赋、徭役也无法征发,甚至,就连郡守府想去外面购买日用品,都会遭到刁难和拒绝。
不过一个月,那位郡守就不得不低下头来,请着杨暴两家回来主持大局。
虽然,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
但至今,仍然是暴氏与杨氏津津乐道的美事。
新来的郡守,再牛逼,靠山再大。
没有暴家与杨家的配合,他能坐稳位置?能干出政绩?
不过,新郡守来头确实很大,靠山硬扎。
能让还是要让着,伺候好,伺候舒服了,等他老人家镀金完成,高升而去,翌日位列朝堂之中,或许还能记得今日的香火情。
“我要不要晚上去给新明府请安,纳诚?”暴韫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新郡守之来,南阳上下,都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位背景大的吓死人,排场也大的让人咋舌的年轻明府,对南阳,即是危机,也是机遇。
惹得他不快,那当然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只要攀附上去了,那等于抱着一跟金大腿啊。
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连下面的小吏都知道,只要抱上新明府的大腿,前途就不可限量。
暴韫且会不知?
只是不知道为何,暴韫的眼皮子总是跳,他的心里总是发毛。
却找不到不安的源头。
这让他寝食难安。
不过,这不能怪他。
自诸侯大臣共诛吕氏,酷吏这两个字就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虽则中间偶有一两个酷吏出现,但终究是孤例。
主政的官员,主流还是‘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黄老派贵族。
第560章 项羽的诅咒
“来了,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淯水北岸渡口瞬间就清静了下来。
南阳郡的三位与国同休的列侯,也都站起身来,整理身上的衣冠,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郡守。
一脸病秧子模样的杜衍候王市臣甚至努力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挣脱家人的搀扶,执意要站到人群的前面去。
让其他两位列侯见了,心里也不免产生些恻隐之心,纷纷上前致意。
杜衍候王氏,自初代杜衍庄候以后,就代代都是病秧子。
上一代的共候王福,甚至是即位后就缠绵病榻。
这一代的王市臣,身体更差,从娘胎里出来就染着病根。
更麻烦的是,他至今没有儿子。
这意味着什么。
对汉室列侯们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无子绝嗣,封国废除,收回一切财富与权柄。
对列侯们来说,人世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冤孽啊……”朝阳候华要叹息着:“这都是命啊……”
一旁的棘阳候杜但也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当初,初代杜衍候王翳在楚汉战争时期,是颖阴候灌婴麾下的大将,追随灌婴在乌江之边,斩项羽的大将之一。
项羽乌江自刎,身体被五个家伙给瓜分了。
杜衍候王翳,就是抢走项羽脑袋的那个家伙。
另外四个人,分别是:中水候吕马童、赤泉候杨喜、吴防候杨武、涅阳候吕胜。
在汉室的列侯圈子里,这五家,都是一个带着debuff诅咒的家族。
先是,中水侯吕马童,在其三十五岁生日那天,灵异般的在午睡之后,忽然坐起来,告诉自己的儿子:吾诚有罪,背主忘恩,不如狗彘。这话一说完,立刻毙命,吓得吕家上下,连其葬礼都是草草操办,根本不敢风光大葬,生怕激怒了已成鬼神的项王。
但吕马童之死,只是一个开始。
赤泉候杨喜,很快就步了吕马童的后撤。
这货汉七年乙酉封侯,隔年就被夺候,其后虽然花费了很大气力,恢复了爵位,但是,从此却染上了怪病,逢人就道:“有罪,有罪,请项王赎罪!”
其子杨殷更悲剧,只在位子上当了三年列侯,就一命呜呼,坊间传闻,他死的时候,天昏地暗,家中的老槐树上落满了乌鸦。
现在的赤泉候杨无害,吓得不敢再回赤泉封国,只好躲到长安,借着天子气避祸。
涅阳候吕胜的封国,就在南阳本地。
朝阳候文要与棘阳候杜但,都还记得,自己父辈说过的那个涅阳庄候神秘死亡的故事。
据说,吕胜死的那天晚上,曾有人在涅阳县的官道上,看到了一整队衣甲破碎,满身血污,操着江东口音的军队。
那人很好奇,就大着胆子,上前去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军队?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个军队的领队都尉答道:“我们是鲁国来的军队,奉君上之命,来此拜访故友……”
这人也不疑有他。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涅阳候吕胜的死讯就传来了。
据说,其死状非常凄惨,全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仿佛在战场上遭遇了无数敌人,力战而亡一般。
那人顿时吓得魂魄四散。
鲁国?
项羽不就是被高皇帝封为鲁公吗?
那队衣甲破碎,全身血污的军队,毫无疑问,就是那支跟着项羽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江东子弟兵了。
于是,涅阳县至今,民间还有着广泛的祭祀项王的活动。
而吕胜死后,噩梦并没有结束。
五年后,吕胜之子,吕成,被人举报不是吕胜的儿子,而是吕胜的妻子与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证据确凿,涅阳候除名!
吴防候杨武,是五人中最安全的一个。
其到死都没有发生什么灵异之事,但在其儿子杨去疾身上,诅咒就忽然爆发。
杨武死后一年,杨去疾就在长安街头以锤杀人,被廷尉逮了个正着,有罪,论死。
当初,五人共分项羽尸首,为了抢这些尸块,彼此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打败了几十个竞争者,才抢到。
事后,五人皆为列侯。
但,六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有两家彻底绝嗣。
剩下的三家,杜衍候估计也离绝嗣不远,即使不绝嗣,也延续不了几年。
中水侯跟赤泉候的后人,只能是躲在长安,借着天子气聊以自保。
哪天要是出了长安,就国,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鬼神之说,自古就深入人心。
而南阳又是殷商故地,迷信思想氛围非常浓厚。
朝阳候华要与棘阳候杜但对此,是不得不信。
没办法,事实就摆在眼前。
无论你信不信!
华要看了看不远处一脸希冀模样的王市臣,他当然清楚,王市臣拖着病躯跑出来是为什么。
还不就是,这位新郡守乃是天子亲信心腹,手上肯定有不少御用物品,甚至有着天子御赐的随身佩剑以及印玺之类。
杜衍候远离长安政治太久了,王市臣又一直是个病秧子,老王家很久没有得到天子赏赐的御用之物了。
向新郡守卖好,求个天子所赐的物件回家去镇压项王的怨气,甚至求得新郡守开恩,奏疏直抵御前,让天子降下恩德,诏王家回长安,躲到天子羽翼下,或许能生个儿子,延续香火,未来不至于落得跟涅阳吕家一样的下场。
至于堂堂汉室列侯,祖先曾经跟项羽在沙场捉对厮杀,还曾抢到过项羽身体的一部分的战将之后。
如今其后人却畏已经死了,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下的项羽如虎如神。
华要也是觉得,真荒唐!
但看着王市臣一脸期待与憧憬的模样,他除了叹息外,还能做什么?
这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新郡守的仪仗队伍,已然出现。
上千人的队伍,看上去还是蔚为壮观的。
尤其是打头的骑兵,头上戴着的盔甲,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那高高竖起的羽毛,表面了他们的身份。
天子亲卫,羽林卫。
虽然去年,这支武装力量,只是在朝鲜进行了一次武装游行,但没有人敢轻视这支部队的战斗力。
要知道,跨越数千里远征,哪怕只是武装游行,对于军队,也是一个重大考验。
当然了,无论士民官绅,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羽林卫士兵身上。
无数人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远处,那军阵后面的新郡守车马。
百姓们期待,新郡守上任,会带来什么样的优惠政策,譬如免税、减征徭役。
官员们期待,这位天子近臣,能给自己的未来仕途,带来助力,甚至,攀上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未来巨头。
贵族们期待,能通过这位天子心腹,拉近自己与未央宫的距离。
直到此时,无人知道,对方已是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了。
第561章 血流成河(1)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肯定有什么样的臣子。
刘彻喜欢看数据说话,从数字里找寻执政之道。
耳闻目濡,当初太子潜邸出来的臣子,也全部都染上了凡事动手之前,先看数据,衡量一下实力对比,当官上任前,更是必然会将当地的人口、户数、特产、税赋情况,背个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作为当年太子宫三巨头之一,张汤自也不例外。
甚至,他走的比所有人都远。
在新丰县的实践过程中,他已经尝过了背熟数据带来的好处了。
当你闭着眼睛都能将全县上下,所有乡、亭、里各级行政单位的主事人,去年缴纳的赋税,徭役的执行情况,都倒背如流。
下面的胥吏,想玩小动作?门都没有!
再辅以一批精明能干,熟谙政务的手下,深入到乡,到亭,甚至进入基础的里,与百姓打交道,将政府命令和政府的打算,直接贴到露布上。
全境上下,立刻就是万众一心。
“南阳郡阖郡上下,有户二十万七千八百二十一,口八十四万八千一百余。全郡下辖三十六县,百二十一乡(这是在汉书的数据上打了个七折,没办法,找不到此时的数据,甚至更近一点的都没有)”张汤戴上郡守的官帽,心中,无数数据纷至沓来。
“在计田地约十余万顷……”又是一组数据闪过,张汤的眉头开始皱起来。
汉室的思想家和政治家眼中,一夫五口百亩,就是社会的最佳生态情况。
在关中,大致上,官府一直努力维系着这样的社会形态。
贫民有,但不多。
刚出关中,来到南阳,这现实就给张汤上了一课。
南阳郡全郡上下,有二十余万户,但土地却只有户口的一半。
这等于告诉张汤,这南阳郡至少有一半的百姓,已经成为了他人的佃农甚至是奴仆。
这让张汤在头疼之余,也恼怒不已。
在后世的天朝,gdp的增速决定了官员的升官速度。
而在西汉王朝,衡量一个郡守(县令)政绩的最重要指标,毫无疑问就是户数。
你治下人口增速快,新增户口多,就说明你有能力,非常贤能,朝野都会瞩目。
为了增加人口和新增户口,汉室从朝堂到地方,从法律到风俗,都是费劲了心机。
譬如法律规定,女子十六不嫁人,就要五倍加征算赋,十八岁还不嫁,那就官府来指亲,强制分配。
寡妇改嫁更是大大的好。
有些没节操,急于升官的地方官,甚至会亲自下场做媒人,给寡妇当红娘……
赘婿这个群体,因为妨碍了户口本上的户数增速,直接被判了无期徒刑,发现一个,抓捕一个,绝不留情,统统送去挖矿、修城墙。
张汤在新丰县,就组织了一次对赘婿这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群体的严打,一口气逮了百来个赘婿,统统送去长城脚下修地球。
而且,户口更与每年上计考绩的最重要任务——税赋息息相关。
汉室的税赋制度有别于后世任何一个朝代。
它的田税是根据实际产量的三十分之一征税(最开始是十五税一),而不是恒定的按亩征税。
这就造成了每一个地方的田税,其实都是起伏不定,看天吃饭的。
唯有口赋,不受天灾人祸的影响,一个人就是一百二十钱。
而户口假如不增加,那么,口赋毫无疑问,也就增加不了多少了。
对张汤而言,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唯有这人口户数的问题,上任后就要解决。
不管是拓荒也好,重修田策也罢,甚至配合中央,迁徙一部分无地农民去辽东、朝鲜。
总而言之,一句话,南阳郡人多地少的情况一定要改变。
因为,假如,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那么,现在南阳郡,盗匪成风,经商者愈来愈多的局面,就不会得到改善——老百姓没了土地,想活下去,除了去抢、去偷、去做生意外,就剩下造反这个选择了。
而治安秩序问题,是所有法家官僚最关注的地方之一。
对法家来说,只有地方盗匪绝迹,百姓躬耕于田野,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种地,方为理想世界。
“好在,我带来了七位农家的世兄,有他们相助,相信这个问题能够很快解决……”张汤在心里有些欣慰的想着。
农家自秦以来,就与法家成为了利益共同体,秦亡之后,法家凋敝、蛰伏了起来,农家则投身少府,成为农稷官。
此次张汤出任郡守,不止法家上下都是兴高采烈。
农家的官员、学者也是弹冠相庆。
甚至于,有几位农家巨头,将其亲传弟子或者子侄,送到张汤身边。
意欲借助张汤之势,重回秦代,法家制定政策,农家辅佐,墨家专心研制武器、工具的时代。
“过去十年,南阳郡每岁征税皆在五万万钱以上,但递解中央,不过三五千万而已……”张汤系上绶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吾来此上任,务必要在一岁之内,使得南阳递解中央赋税超过一万万钱!”
地方征税,自然不可能全部递解给中央。
地方财政也要留下修桥铺路、水利设施的维护和修葺、官员俸禄、孤寡的赡养还有地方郡兵、城市的维护等各项支出的钱款。
以张汤在新丰县为例,新丰一岁赋税所得,至少有一成,是被驰道吞掉了。
秦始皇修的驰道,非常好用,将整个天下郡县与中央联系在一起。
天子旨意,旬月可抵天下。
若是快马加鞭,不计成本,更是能缩短到不到半个月。
但这代价也非常大。
不止各地地方要为驰道的维护投入巨资,征发徭役民夫,就连少府,也被这个怪兽吞掉了大量钱粮。
但这些开支里的水分,也非常巨大。
在这些项目里,上下其手,吃的满嘴油腻的官僚,也不是一个两个。
张汤在新丰县,光是严查驰道费用以及亲自组织民众修葺水利,就节省了数以百万的金钱。
使新丰上缴赋税,从过去的不足一成,直接提升到了三成多。
这也是张汤的郡守任命,在廷议上顺利通过的原因。
政绩如此硬扎,又有天子力挺,谁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张汤打算在这南阳,复制他在新丰的施政经历。
然后以此为基点,一飞冲天。
张汤已经瞧上了一个职位。
“吾当为大农令!”
天子改治粟内史为大农令后,大农令的权柄和地位,大大增强。
如今已经跃居于少府、宗正、卫尉之上,仅次于廷尉与中尉。
在汉室九卿中排名第三。
未来更是有着九卿第一衙门的潜力。
这让张汤如何不动心?
而想当大农令的人,可不止他张汤一人。
竞争者中,列侯不在少数,甚至过去的老朋友颜异、汲黯也是虎视眈眈。
张汤很清楚,他如今离开中枢,到这南阳上任。
想要维系天子的恩宠和信任。
除了依靠政绩,无可辩驳的政绩外,他别无他途。
将玉佩别上腰间,张汤掀开车帘,看向远处人头攒动的渡口。
“明府,绣衣卫的人到了,这是他们的报告!”宁车骑着马,凑过来道。
张汤点点头:“有劳宁兄了!”
说着他就接过宁成递来的一个密封在竹筒中的信笺,拆开来,一小张白纸卷成的纸筒就掉了出来。
张汤打开那张白纸,看了看其中的内容,冷笑道:“果不出吾所料!”
“这暴氏,真是作恶多端!”张汤评价着:“杨家也是罪孽滔天!”
绣衣卫目前在关东地区,普遍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基本上连草台架子都没搭起来。
好在,去年郅都去河南郡上任,绣衣卫的触角跟着延伸过去了,在雒阳城广收密探,帮着郅都查处了许多豪强。
在张汤得知自己将要来南阳郡上任后,张汤就亲自去跟王道请求,在南阳郡建立一个绣衣卫的分支,为他做前驱,打探郡中情报。
王道自然乐得同意,派了十几个绣衣卫成员来到南阳郡,他们在宁成的家族的掩护下,提前一个多月,在南阳潜伏了下来。
张汤让他们打探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都是些公开的,老百姓日常议论的事情。
但仅仅是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让张汤看了,心中都是忍不住杀意沸腾。
仅仅是去年一年,暴氏在南阳郡就打死、打伤了十几个百姓。
杨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吃相好看一些,会讲一些脸面,做的事情相对隐秘一些。
但,这市井之中都传的人尽皆知了,又能有多隐秘?
无非就是人家的借口和理由,相对能被人接受一些。
宁成是南阳本地人,哪里不知道这暴氏与杨氏的事情,闻言,呵呵的笑了一声:“某幼时就曾听老人说:南阳郡,天子得一分,杨氏得一分,暴氏得一分,百姓得一分……”
这却是赤裸裸得火上浇油了,生怕那暴家跟杨家死的不够快。
嗯,这暴氏与杨氏倒下了。
得利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有着他宁某人撑腰的宁家!
虽然宁成觉得,这南阳郡只是个小池塘。
但他的家族兄弟叔伯,无疑认为,能在这个小池塘里称王称霸,也是不错。
“慢慢来,一家一家处置……”张汤冷笑着说。
怎么杀人,对法家来说,这根本不用人教,从小到大都在背汉律的张汤,更是闭着眼睛都能给暴氏与杨氏按上几十条足够他们抄家灭族的罪名。
“劳烦宁兄,转告羽林卫的吕都尉,吾将令一下,务必要立刻控制住场面,这今日来的列侯、士绅都是不少,不可惊扰到他们,更不可给暴氏狗急跳墙的机会!”
“诺!”宁成拱手而去。
……………………………………………………
河南郡,宣曲县县城。
王温舒直接进入宣曲县县衙,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县令的位置上。
至于原先的那个县令,此刻已经是跟个小媳妇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天使啊,总算等来了您啊……”这县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仿佛难民见到亲人一样,扯着王温舒的袖子,诉苦:“您是不知道,那任家有多霸道,下官上任以来,县中大小事务,俱不让下官插手,那任氏甚至就派了个管家来知会下官:尊府但安坐于堂上,垂拱而治即可,吾等宣曲士绅,自会料理一切!”
“下官实在是胆小啊,可不敢招惹任氏这样的强族……”
王温舒对此人的话,却是嗤之以鼻。
“少在本使面前扯这扯那……”王温舒一脚就将此人踢到地上:“你当本使不知,你房中那几个小妾,皆是任氏子女?你当本使没查清楚,你每岁从任家哪里拿走了多少好处?”
锵!
王温舒拔剑出鞘,抵在那县令的脖子上,问道:“你当本使不敢杀人乎?”
这县令顿时就被吓得几乎都**了。
这天使,可是刚刚才杀了阳武县的县尉啊。
再杀一个县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汉室制度,除了两千石外,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需要廷尉来审核,郡守足可裁定。
去年,雒阳的郅明府,屠刀之下,可是足足杀了数百位豪强、官员、商贾。
其中甚至有几位致仕的两千石。
那可是两千石啊!
说杀就杀了!
事后,长安那边甚至还来了嘉奖诏书。
这世道,真是官不聊生啊!
“本使劝你,也不必有侥幸心思,临行前,天子托付本使,全权处置宣曲任氏一案,廷尉的廷尉左平,持着天子诏,就在雒阳城里等候着,郅都郅明府的七千郡兵,也已经秣兵历马,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任家!”王温舒冷声道。
这是吹牛逼了,但问题是,除了王温舒,谁知道?
那县令闻言,浑身一软,吓得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廷尉的廷尉左平,每一个汉室官员、贵族,都不会愿意与他打交道的。
因为他是直接处置和裁定两千石罪行和地方疑案的巨头。
而此人现在到了河南郡,就说明,这个案子,这任家,把天都捅了窟窿了。
不管任家是否有罪,都难逃一死。
何况,这罪证都不需要去搜集,只要到宣曲县,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县令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立刻就跪在地上道:“只是……”
王温舒自然知道对方所求的是什么。
他也希望速战速决,不想拖太久。
拖的久了,迟则生变。
像任家这样的世代豪强,更是极有可能干出狗急跳墙的事情。
只有最快速的拿到最有力的证据,然后以天子节,发河南郡郡兵与荥阳兵,会猎宣曲——事实上,现在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在荥阳待命,只要他王温舒一声令下,就可开进宣曲。
但要调动它,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
还有什么比县令的口供,更加确凿的证据?
王温舒露出一个笑容,扶着那县令起来,道:“汝之顾虑,本使知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天子向来都是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嘛,况且,这汉家大臣,培养不易,只要大节不亏,陛下必不愿加刀兵于官员之身的……当年,将军张武,受贿多达千金,太宗皇帝反增其五百金,以愧其心,以养其廉……”
张武的故事,天下皆知。
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张武‘以愧其心’后混成了什么样。
在那以前,张武是汉军中的巨头,地位不下于俪寄、栾布。
如今,俪寄、栾布,皆为列侯,与国同休,更是特进元老,以两千石荣养,待诏顾问。
张武呢?
谁还知道他现在在干嘛?还有什么权柄?
据说,上个月皇后蚕室献帛,张武的妻子,甚至没有被邀请……
还是东宫薄太后看其可怜,恩旨将其妻子塞了进去……
但这县令却是像抓到了一根溺亡前的稻草一样,立刻就防线崩溃,像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堂中,随行的书吏,奋笔疾书,迅速将其的话语,变成文字。
半个时辰后,王温舒走出县衙大堂,对着左右下令:“点狼烟,传讯荥阳兵!”
想了想,这样似乎还不够保险。
万一,这任氏狗急跳墙了,以其武力和狗腿子,纠集起来,围攻县城,靠着这宣曲县不可靠的县兵和衙役,根本抵挡不住。
要是出现了这天使被地方土豪给围杀了的丑事,哪怕只是被围攻,这样的事情。
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天子的脸面更是荡然无存。
他王温舒也可以趁早找根绳子去自尽,免得留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
于是,王温舒下令:“狼烟点起后,我们立刻走,遁入山林,等待荥阳兵到来!”
荥阳与宣曲不远。
半天时间,就足够骑兵抵达。
一日之后,荥阳大兵就将开到宣曲城下。
而王温舒要做的,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内,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有那个县令和口供的安全(其实也不重要了,只要任氏敢动手,那就是死无葬生之地!)
但万一要是任家怂了呢?
…………………………………………
荥阳,汉军大营。
自吴楚之乱后,这个曾经云集了数十万大军,汇聚齐鲁燕赵各国军队的汉军要塞,就已经空旷了不少了。
留守荥阳的兵马,也只剩下了常备的三万人马。
这支力量,是汉室警戒齐鲁燕赵等地的关键。
无论哪个方向,哪个诸侯,敢跟长安角力,驻扎在荥阳的大军,分分钟就能教他们做人。
现在的荥阳,与往常一样的安静。
忽然,南方一道狼烟直冲天际。
荥阳令窦融见到这道狼烟,立刻就从自己的帅帐中,翻出一个被上锁的玉盒,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将玉盒打开,他就看到了里面的圣旨与虎符。
半月前,有天使从长安来,交给了他这个玉盒,言明,一旦见到南方起狼烟,立刻打开玉盒,依照玉盒诏书命令行事。
窦融恭敬的将诏书打开,一看,立刻就对左右下令:“擂鼓召将,有圣旨传达!”
出于小心起见,窦融还是留了个心眼,取来自己密封在另外一个隐秘处的半边虎符,与玉盒中的虎符契合,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
汉室制度,对于调兵,非常严格。
除了皇帝诏书外,还需要有虎符为信。
换句话说,光有诏书,没有虎符,就算是皇帝站在军营里,大头兵们也是不敢动一分一毫。
这是汉室铁的纪律。
充分保证了,没有人可以从皇帝那里盗走兵权。
…………………………
南阳郡,淯水河边。
羽林卫都尉吕申,此刻也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他恭敬的将一个被包裹在一位亲兵背上的木箱打开,取出其中的一个玉盒。
然后用特制的钥匙,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诏书与半边虎符,取出自己的虎符,对照后,吕申这才对着宁成拱手道:“羽林卫甲都都尉申,恭奉诏命!”
“请郡尉下令!”吕申以下官的礼节拜道。
这羽林卫虽然奉命保护郡守上任,但指挥他们的,只能是郡尉。
郡守管民政,郡尉掌军事。
虽然在很多地方,郡守也爱管军队,郡尉也常常插手民政。
但羽林卫不同,羽林卫上上下下,都深受军政分离的思想影响,不认同那些‘胡来’的地方官。
宁成朗声道:“本官奉郡守之命,特来调羽林卫甲都士卒,从郡守之令,将令一下,立刻缉捕暴氏上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吕申恭拜道。
暴氏是谁,什么来头,有多少人?
吕申根本不关心。
每一个羽林卫将官的脑子里,都只有忠于天子,护卫社稷,保卫家邦的理念。
其他的,概不关心。
上头下令,有圣旨与虎符,他们就执行。
不问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势力有多大。
吕申转过身子,举起手,对着羽林卫上下,下令:“披甲!吹号!准备战斗!”
同样的,作为天子亲卫,羽林卫上上下下,被灌输的作战思想,只有一个:将令一下,全力以赴,不问敌人多寡、强弱。
哪怕上面要他们去灭一窝蚂蚁,他们也会按照规定的作战流程和程序,披挂整齐,弓张铉,弩张阕,马上鞍,人披甲。
只是瞬息之间,随行的四百名羽林卫骑兵,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作战准备,只等命令到来。
第562章 血流成河(2)
淯水北岸,南阳郡上上下下的士绅官员,依旧懵然无知。
随着新郡守的队伍,越来越近。
乐师们开始奏起乐曲,丝竹管乐齐鸣。
以郡丞杨学之、主薄暴韫为首,数十人簇拥着上前,来到郡守的车队前,纷纷作揖拜道:“南阳郡下官郡丞学之(郡主薄韫)恭迎明府……”
约莫等了片刻,杨学之稍稍抬头,就只见车队前的骑兵,依然是纹丝不动,手持着各种郡守仪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
杨学之心中想着。
难道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有这个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毕竟,要是那么干了,新郡守就等于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开了嘲讽,而且,会让上面看了也有腹诽。
不遵守游戏的规则的人,注定会被游戏规则淘汰。
“大概是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风罢?”杨学之心里琢磨着。
但没办法,人家是天子心腹,来南阳郡是来镀金来的。
这是大爷,得罪不起!
杨学之只好低头再拜道:“南阳郡郡丞,下官杨学之,率领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终于,耳畔传来了金铁之声。
那是骑兵们在让开道路,身上穿着的甲胄与兵器摩擦的声音,骑兵们开始分开到两侧。
“让诸位同僚久候,是汤的不是!”一位穿着常服,佩着青授,揣着银印的年轻男子,笑眯眯的朝着众人拱手拜道:“往后,还需众贤驽力辅佐,协助本官,将这南阳大治,上报君父,下慰父老!”
不用猜测,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潜邸时的三巨头之一,号称法家后起第一人,晁错的接班人,未来的准三公,铁上钉钉的九卿,鸿固原的张汤了。
除了他,谁还够资格穿上那代表两千石的青授,揣着那只有两千石才能怀揣的银印呢?
秦以来,官员在外就必须穿绶怀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时也是一种责任。
就连那最低级的亭长,也有‘五两之纶,半通之铜’。象征着其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而两百石以上,称为‘有秩’(有编制)的官员,就‘皆为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汉时期,想要知道,对方是当官的还是个老百姓,就看他的绶带与印章的颜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绶带,怀里还揣个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员。
而金-紫-青-黑-黄,则构成了官员绶带的五个等级。
“不敢,不敢……”杨学之带着群官道:“吾等必恭从明府之意!”
汉室郡守,权责之大,也是远超人们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与事务,几乎尽操于郡守之手。
除了县令、县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个圆的,就捏个圆的,就捏个长方形,就捏个长方形。
当然,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够,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宁成,史书上的评语就是:为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宁成也因这个性格,在历史上官运亨通——连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这人能耐可见一斑,自然要重用喽!
但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
这样强势的下属,总有一天会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级。
过去六十年里,郡守与其下属的主薄、郡丞之间的争斗,不断的延续。
有人赢,必然有人输得当裤子。
张汤看着杨学之等人,脸上依旧是带着微笑。
“谁是主薄暴公?”张汤轻轻问道。
“下官暴韫拜见明府……”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官员出列拜道。
张汤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过睢阳,就知道啦!”
暴韫不明所以,低着头,露出巴结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胜惶恐!”
但不知为何,暴韫看着张汤的模样,感觉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里面七上八下,根本无法安心。
却听张汤道:“惶恐?本官确实很惶恐啊!”
张汤从怀中抽出一堆帛书,丢到暴韫的脸上,脸孔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暴主薄,看看你干的好事,本官还未到睢阳,就有七位苦主来告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之事!”
暴韫捡起那些帛书,根本不敢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坏事、丑事,暴韫干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干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状,这确实出乎了暴韫的想象。
暴韫明明记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扬言要报复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丢到了监狱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实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过去几十年,这些泥腿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暴韫心里恶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有你们这些刁民好看!”
对付泥腿子,暴韫最是拿手。
很简单,就用一个徭役的武器,就能让对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汉室规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为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两张嘴,这执行权,在基层官员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经服役,今年还是轮到你,你也无话可说。
实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轮流上好了。
这你总说不出话来吧?
只能怪你们家运气太差,每次都抽到你们!
另外更改户籍本上的年龄也是一大杀手锏。
汉室有养老政策,年纪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还可以免役子孙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这户籍薄上的年纪,多一岁,少一岁,对暴韫来说,简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减四五岁,也是常理。
过去,暴韫就是靠着这些手段,不断的巧取豪夺,谋夺土地。
生生的将暴家变成了这南阳郡的巨无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达数千顷,遍及南阳三十六县,不知道多少自耕农,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农甚至农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要为暴家卖命。
你要不将土地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暴家,那家里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几,也要去服役,更没有那个免役的福利。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岁,就上了始傅的名单。
更糟糕的是,连续几年的服役,都是从你家出。
到最后,一个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离析。
暴韫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秋后算账。
张汤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前辈们的故事告诉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死一个辖区的大族豪强,绝对能为未来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础。
还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对象吗?
“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默认了!”张汤冷笑着,杀气腾腾:“来人,传本官命令,缉捕暴氏全族!”
“羽林卫甲都都尉吕申遵命!”骑兵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立刻就回答。
然后,几个士兵上前,抓住暴韫,将他的冠帽与绶带、官印取下。
暴韫被吓坏了。
杨学之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郡守权柄是大。
但主薄也是比两千石的大员,更是郡中杂官之首。
就算要拿下这样一个巨头,通常来说,也是要报请廷尉和丞相批准,再经由御史审核,才能定罪。
更何况,汉室有着将相不辱的传统。
在朝廷,三公九卿,除叛国、大逆无道等不赦之罪外,就算再怎么样,也要给予他们一个体面的结局。
而在郡中,主薄、郡丞,在郡守面前,虽是下属。
但再怎么样,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也要给他们留些颜面。
即使是真不喜欢对方,最多也是强令致仕而已。
像现在这样,上来就拔掉一个主薄的冠帽,夺走他的绶带与官印,更交由粗鲁的军士看押。
而且,还是当着众目睽睽。
这……
官员的体统还要不要了?
这一团和气的郡中气氛还要不要了?
难道这新郡守,真要搞的全郡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思危不成?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无数的疑惑,无数的不解,纷纷浮上暴韫与杨学之的心头。
这不能怪他们!
实在是过去二三十年,这南阳郡上上下下,都被黄老派宠坏了。
以至于他们都要忘记了。
这刘氏政权,汉官威仪,从来就不是靠着施恩、靠着笼络来的。
而是明晃晃的刀枪,流血的冠帽,杀伐果断的官员树立起来的。
当吕后秉政之时,甚至,还有着依靠严刑酷法,而为列侯的酷吏!
张汤却连辩解,甚至连审判的机会,也不给暴韫了。
他冷冷的负手下令:“查:南阳郡郡主薄暴韫,作恶多端,屡犯国法,不当人臣,即可革去其所有爵位,打入死牢,听候处置,暴氏全家,所有财产、土地,全部没收,充入官府,暴家上下,所有涉案人等,一概缉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立刻就有着军士领命。
然后,又有着军官,拿着名册,走向不远处的人群。
“暴胜、暴威、暴理、暴无害……”
“张焉,王博,李涵,朱无病……”
一个个暴家子弟,爪牙、姻亲,纷纷被点名,然后被士兵拖着拖出人群,按在道路两侧。
不过一刻钟,淯水河岸之边,已是跪满了披头散发,狼狈无比的官员、士绅。
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明府,所有涉案人犯,已经全部缉拿!”宁成穿着甲胄,走到张汤面前一拜,道:“合计有四十七人,另外,在城中还有百余人等待缉捕!”
“统统杀了吧……”张汤淡淡的吩咐着:“此辈害人无数,多活一天,都是对百姓对律法对天子的不敬,杀了他们,才能恢复汉法的威仪!”
“昏官、酷吏,你不得好死!”暴韫听了,立刻就跳起来,骂道。
两个看管他的士卒,立刻就他安德死死的。
但这没有任何作用。
张汤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作为七岁就能用汉法审老鼠的天才,张汤,对汉律的所有条款都谙熟于心。
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权责,他的权力。
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打到东宫,他也是稳操胜券。
“执行吧!”张汤命令着。
“诺!”宁成拱手一拜,就要去执行。
“且慢!”杨学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头劝道:“明府息怒,就算这暴氏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春天了,杀人不详啊!”
张汤听了,哈哈大笑:“不详?不杀他们,才是真正的不详!”
张汤居高临下,看着杨学之,问道:“本官听说,杨郡丞,家学渊源,不知杨郡丞,可曾知五蠹?”
“在本官看来……”张汤指着那些已经被押到了河边,按住了脑袋,就等着开斩的官僚,道:“此辈就是五蠹中五蠹,当速杀之!”
“且,汉律从未规定,只能冬天杀人,而春天不能杀人!”张汤的眼角看着杨学之,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若不是怕事情一次闹得太大,上面有人唧唧歪歪,张汤真想,连着杨家一块办了。
“下官治的是《论语》……”杨学之看着张汤,忽然挺直了腰杆。
杨学之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好的刷声望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反倒是暴韫和他的家人的死活,不重要了。
儒法矛盾,最近是越发激烈了。
若他能从道德制高点上驳倒了张汤,哪怕因此得罪了这位前途无量的新星,也是值得的。
整个儒家,都会将他视为英雄。
张汤听了,却是笑的更开心了。
“《论语》啊……”张汤呵呵的笑道:“本官故在天子潜邸之时,曾于思贤苑奉命教导苑中子弟,奉天子之命,授童子以《仓颉》……”
张汤对着长安方向拱手拜道:“陛下曾对本官言道:《仓颉》之后,当以《论语》授以童子……”
杨学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成猪肝色了。
张汤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不过了。
你治论语是吧?
很好!
陛下说过呢,这论语很适合拿来教导小孩子。
换句话说,它也就只适合教导小孩子……
虽然未必是这个意思。
但你能反驳,你敢反驳吗?
张汤是天子亲信、心腹,他说的话,天子愿意背书。
杨学之自己呢?
因此,假如这是一个网游的话。
张汤已经对杨学之造成了命中要害,暴击一百倍的打击。
第563章 血流成河(3)
“是日也,淯水为之一红”许多年后,有南阳士绅回忆起今日的画面,在其笔记中战战兢兢的写下这句话。
汤自新丰迁为南阳郡守,闻暴杨横霸,及汤至淯水,暴杨侧行送迎,然汤气盛,弗忍,遂案暴氏,尽破碎其家,暴氏坐有罪,杨、王之属胆颤,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史记。酷吏列传》
是时也,汤为南阳守,未至,先使使暗查南阳乡绅,得暴杨之罪,及至,先案暴氏,后除杨氏,由是,南阳吏民始知汉官之威,上下乡绅豪霸为之股战,南阳乃大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汉官书——张宁颜汲剧列传》。
无论后人任何评价,如何议论。
此刻的张汤,看着淯水河边的一片狼藉,与股战不已的上下吏民。
心里面真是豪情万丈,油然而生。
“此辈贼子,害民残业,死有余辜!”张汤对着那些不停的擦汗,甚至连手脚都有些发软的南阳官吏们训话:“诸君务必要引以为戒!”
河岸边草丛中喷涌的鲜血,无神的头颅,还有先前那些临死前的惨嚎、咒骂与求饶之声。
每一样,都让整个南阳郡上上下下的官员只要想起来,就股战不已。
许多官吏,甚至从此患上了‘贪赃恐惧症’。
终其一生,一改之前作风,秉政廉洁,不恤私情,甚至成为了官员榜样,屡次被朝廷嘉奖。
“诺!”但此时,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凉凉的,背脊上冷冷的。
都不用人带头鼓噪,下意识的,所有官吏就都提起全部的精神,用着全身的力气,大喊出来。
仿佛要是喊的慢了,就要跟那些暴氏的爪牙一起被砍脑袋了。
张汤上下看了看这些全部低着头,服服帖帖的未来下属。
心中满意极了!
不杀人,能有这样的效果吗?
不杀人,能让这些家伙摆正自己的位置吗?
答案是不能。
张汤很清楚自己的资历、年纪以及履历,都不够郡守的标准。
若到任不想被人架空,干出成绩来。
就要以杀人为开头。
只是……
扫了一眼河边的尸体还有那被塞上嘴巴,还在咿咿呀呀挣扎的暴韫。
“光顾着杀人了,忘记补上一道手续了……”张汤挠挠头,对着宁成吩咐一声:“宁都尉,请去将天子所赐本官之斩官薄恭请来此!”
“诺!”宁成点点头,就带着一批士卒远去,不久,宁成就返回,手中捧着一策用白纸装订起来的明黄色薄册。
“恭请圣册!”张汤对着那本薄册深深一拜,然后,左右侍从立刻抬来一张案几,笔墨递来,张汤将那薄册打开,提笔在其上奋笔疾书,一边写,张汤一边对着官僚们笑道:“临行前,陛下赐本官以两千石以下,临机决断,便宜行事,千石以下,可不经廷尉,直接处置,只需将所处置之官员名字、职务以及缘由录于此册……”
南阳郡的官僚们闻言,又是一惊。
却听着张汤道:“当然了,名额有限拉,本官只有百人的临机决断之权,超过此数,就要上秉丞相、御史大夫,恭请圣意啦!”
“今天一次就差不多用了二三十个……看来以后要省着点了……”张汤轻声嘀咕着,但声音恰好让不远处的官吏们能听清楚。
上上下下的官僚听了,有些胆小的甚至差点就尿裤子了。
“恐怕以后,这南阳郡,就真的是要官不聊生,士绅惊惧了……”有人心里想着。
一百个临机决断权?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本来大家心里面都还有着侥幸心理。
这张汤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杀官员士绅如屠鸡犬。
这事情,肯定是会被长安知道的。
丞相、御史大夫还有九卿诸属并朝野舆论,恐怕都不会轻饶这张汤。
要知道,这可都是官员啊!
朝廷培养一个官员容易吗?
可哪知道……
不是我等不给力,奈何张汤开外挂啊!
天子赐其两千石以下临机决断之权,更有一个足足一百人的杀人额度!
要不要这么吓人!
许多人心中,都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了,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辞官告老,或者干脆挂印而去。
只是想着这官员的威风和高高在上的特权,大家都是勉强忍住了。
特别是传闻,长安有意增加官员俸禄,厚养其廉的情况下。
至于张汤是不是在说谎,这个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汉室天下,没有人敢在天子旨意这种事情上面夸大或者捏造。
一旦查实了,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狗官暴虐……”杨学之抬头看着张汤的笑脸,心里面恶狠狠的想着:“回去后,我就召集亲友,共同抵制,大家一起告病请休,看他能威风几日!”
这一招,也是以往汉室地方郡县的本土地头蛇对抗外来强势郡守的不二绝招。
诚然,郡守权大,总领全郡大小事务。
但本地的地头蛇,也不是不能制衡他。
官员们可以选择告病,进行非暴力不合作抵抗。
没有足够的官员和人手,整个郡的秩序都要崩溃。
监狱里的犯人会逃脱,地方的民政和沟渠、道路会荒废,乡、亭、里的村民矛盾也会无人调节和镇压。
用不了多久,那个郡守就会乖乖低头认输,或者灰溜溜的滚蛋。
当然,这是一柄双刃剑。
伤人伤己,一旦如此做了,长安必然震怒。
到时候,天子可能会选择一位更加铁腕的官员,甚至是列侯,坐镇宛城。
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选择。
但现在,张汤的架势和气势,逼的杨学之,行此险策。
没办法,再不行动,暴家倒了后,就轮到他杨家了。
杨学之已经看明白了。
这新来的郡守,根本就不想跟南阳郡的旧势力合作,更别说拉一把他们了。
这新郡守想要的是一个从上而下,完全听从他指挥和调遣的全新势力!
所以,才会一到任就动刀兵,用杀人做开始。
老狗尚且有几颗牙,兔子急了也咬人!
“对了……”张汤却忽然道:“有件事情,本官先知会一下诸位,经过本官的争取,南阳郡已经成为了今岁考举士子的分配郡之一!”
张汤微笑着,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众人:“今年八月后,大概就有数百位士子,从长安来南阳到任,出任地方的县吏、乡廧夫、乡游缴乃至郡吏,诸君皆前辈,到时候务必要好好提携、教导后辈末学……”
张汤这句话,击溃了杨学之的所有自信与底气。
佐官胥吏,靠什么跟郡守争斗?
当然是他们掌握的地方权力与他们熟悉的地方事务。
没有他们配合,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理清楚郡中的大小事务。
但是,考举士子这四个字,却像一个魔咒,瞬间就抽掉了杨学之最大的仪仗。
杨学之明白了,有了今日的事情,加上马上就要有人来抢官职抢权柄,南阳本地的官僚系统,不会跟着他跟新郡守对抗了。
在面临来自外部的竞争压力的情况下,那个傻瓜会傻兮兮的跟着他这个郡丞去跟郡守掰腕子。
难道就不怕,一告病,人家郡守立刻就将你除名?然后把位置腾给新来的士子?
大家可以为了交情啊友情啊利益什么的,跟着他跟郡守掰一掰手腕。
但是,假如,涉及到自身的乌纱帽和自身的权柄时。
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保存自己的地位与官职。
官僚们打嘴炮的时候,当然会说什么‘哥不干了,谁爱干谁干……’但假如真的不让他干了,把位置给别人,他们是一定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编制和地位的。
哪怕为此跪舔和逢迎一个严苛、霸道且不讲道理的上官。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官员本身更爱惜自己职位与地位的人。
这样想着,杨学之就感觉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噗的吐出来,整个人像倒塌的木架一样,啪的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
宣曲县,任乡。
这里是任家的老巢。
此时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宣曲县今天发生的事情,此刻,已经传遍了整个任乡。
任氏上上下下,都是惊恐万分。
任氏的当代家主任宣,也是手足冰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过去几十年,任氏的日子,真是过的太舒服了。
靠着庞大的财富,任氏与公侯列卿广泛接触,广交天下豪杰。
名声远播,世人瞩目。
在汉室其他豪强在忙着想办法怎么规避和躲避朝廷的迁徙时,任氏,稳坐钓鱼台。
有着太宗皇帝的嘉奖,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地方官和朝廷官员敢与对任氏下手。
任氏甚至可以不鸟雒阳城里的郡守,在自己的家里,称王称霸。
只是,这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任氏的作风开始越来越霸道,越来越跋扈,渐渐与先祖所拟定的低调做人的方针背道而驰。
如今报应来了。
天使来到了宣曲县,带走了县令,还杀了一个任家的奴仆。
这意味着什么,不用人说,任宣也很清楚。
当今天子,盯上了任家。
这任氏几十年集聚的财富、土地与权势,眼看就要化为乌有了。
该怎么办?
有任氏子弟提议,干脆反他娘的。
起任氏所有,能武装出数千人,这股力量足够趁着汉军无备,横行一时了。
若是干的好了,向东可以进取敖仓,向南可以联络齐鲁诸侯,事不可为的时候,大不了,像赵国突围,跑去匈奴。
这样的幼稚言论,一时间还颇有些市场。
只是任宣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起兵?
任家有武器吗?
想靠着那些民用的剑、刀和猎弓去跟全副武装的汉军比划?
那不是找死吗?
至于逃亡匈奴……
呵呵,现在的长城,可不是二十年前的长城。
十几万汉军精锐犬牙交错的布置在长城防线上,更有沿途无数的郡兵阻拦,纵使项王复生,领着无敌之师,怕也挣脱不开这层层的围剿。
再说了,任宣保证,只要他点头同意起兵,前脚点头,后脚就有人敢拿他的头颅当谢罪状。
任宣可还不想死。
更何况,如今人心在汉,就算是任家的子侄,恐怕只要看到汉使汉军,立刻就会跪地投降。
没有人敢对抗‘受命于天’的天子。
既然起兵硬抗不行。
那就只有想办法化解这个事情了。
可问题是怎么化解?
长安天使来势汹汹,不达目的,想要他罢手?
开玩笑吧!
而杀了他的话,且不说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天使在哪里,就算找到了,任宣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天使要是出了事情。
那等于是叛逆了,到时候,大军会剿,任家上下几百口,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只剩下唯一的生机了!
任宣终于做出决断。
他将自己的儿子叫到身边来,嘱咐道:“我儿,立刻拿我的印信与书信,马上出发,去长安,拜会戚里的几位长辈、老大人,请他们看在我任氏多年的交情上,进宫去东宫太后面前,为我任氏美言。”
第564章 犹豫
王温舒躲在山林里,连火都不敢烧,晚上只好蜷缩在一些枯木与青草之中,瑟瑟发抖的渡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
没办法。
汉室立国至今六十年,大小叛乱就有数百起。
规模大者拥兵数十万,震动天下,小至三五个男子,拿着锄头,就敢扯旗,然后被亭长镇压。
直到翌日凌晨,太阳升起。
王温舒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算了算时间,荥阳兵应该已经抵达了宣曲县境内。
王温舒就大摇大摆的带着手下随从,押着那位宣曲县令,慢悠悠的走出躲藏的山林。
王温舒很清楚,既然约定的狼烟已经释放,那么荥阳兵就一定会准时到达。
汉室军法之中,失期当斩!
没有任何一个将军任何一支军队,敢挑战这条铁律。
果不其然,等王温舒慢腾腾的走到宣曲县县城之下的时候。
他就看到了,高悬城头上的一面窦字大旗。
“居然是窦融亲自来了……”王温舒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凝重。
“大将军魏其候的同产弟……”他身边有熟悉长安外戚关系的手下惊呼出声。
大将军魏其候窦婴,经吴楚之乱一役,已是冉冉升起,成为窦氏外戚中最贵重之人,朝野都公认,大将军实际上就是代表着太皇太后,掌握兵权和政务。
而其回朝后,就以其胞弟窦融,代替其担任荥阳令兼任荥阳大营护军使,持节节制荥阳兵马,掩护雒阳与敖仓的侧翼。
这位大将军的同产弟,虽然素来名声不璋,极为低调。
但仅仅只是窦婴的胞弟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对其重视,不敢小觑。
更何况此人能压得荥阳的骄兵悍将们服服帖帖,让齐鲁诸侯不敢异动,本身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作为绣衣卫的一员,王温舒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了。
“这头‘长安狼’亲自前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王温舒心里嘀咕着。
绣衣卫里,对汉室的每一个重要的外戚、列侯大臣,都有着档案归类,且给这些人都起了相应的代号。
譬如周亚夫在档案中的代号就是‘河东犟牛’,而袁盎的代号则是‘君子剑’,晁错名为‘左冷禅’,这些巨头的代号据说都是今上亲自所起。
而剩下的人,则是由绣衣卫自己内部商议后安上去的。
在绣衣卫中,有句话叫做: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代号。
每一个人的代号,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了此人的性格、为人特征。
窦融代号‘长安狼’,王温舒记得很清楚,此人在绣衣卫的档案里有一句评语:其人如狼,不动则已,动则风卷残云,不留片骨。
换句话说,若有什么东西被他盯上了。
他是绝对不会跟人分享猎物的!
王温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任家这块肉,窦氏也看上了吗?”王温舒闭上眼睛。
任家这块肉,确实很鲜美,窦家瞧上,并无意外。
麻烦的是,他王某人在窦氏面前,就像一个三岁的幼童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
任家这块肉都已经摆上砧板了,要是不咬一口狠的,王温舒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不甘心。
“且先看看……”王温舒心里想道:“但愿这头‘长安狼’不会吃独食……”
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高高在上的外戚,若是不顾吃相,强行要从他嘴里夺食,王温舒也是毫无办法。
窦家的人,可不好对付!
特别是此人还是大将军的同产手足。
“大不了,一拍两散……”王温舒心中想着:“你要不让我吃,那干脆大家都别吃了……”
王温舒也是个狠人。
对窦氏也没什么畏惧。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天子的鹰犬,咬人越凶,才越被重视。
王温舒带着随从,来到宣曲县城城门,亮出身份,拿出印信与天子节后,立刻就被请到了县衙。
一进县衙,王温舒就立刻被带到一间偏房。
“天使请在此稍后,我家将军,立刻就来……”窦融虽然没有挂将军印,是以‘荥阳护军使’的官职节制荥阳兵。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别人称他将军。
王温舒点点头,安坐下来。
不久,一位身穿甲胄,头戴进贤冠,有些不伦不类的中年男子,就笑哈哈的走进门来,对着王温舒拱手道:“天使久候了,请恕末将来之晚矣!”
说着就对着王温舒手中的天子节一拜,恭问道:“臣荥阳令、护军使融恭问陛下圣安……”
王温舒连忙举起天子节,站到一侧,轻声道:“圣躬安,将军请起……”
窦融又是一拜,才起身,对着王温舒笑道:“自接令以来,本将立刻率荥阳三千兵马,星夜赶来,在今日辰时一刻,抵达宣曲县县城,依照圣命,扎营于此,这是本将的出兵将令以及抵达日期关防,请天使过目,用印!”
这也是正常的程序。
大军开拔,是否按照命令准时抵达目的地,是很关键也很重要的一个事情。
只能早,不能晚,哪怕只是迟了一刻,也很可能被追究失期之责。
王温舒接过将令和文书,点点头,然后在其上用印,表示自己认可窦融的说法,并确认窦融大军,依照命令,准时准点到达目的地。
至此,窦融的程序完成,轮到王温舒必须执行他的程序了。
王温舒从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宣曲县县令口供,以及天子赐给他的‘便宜行事,如有不便,请荥阳军协助’的诏书与一块御玉。
窦融接过来一看,哈哈一笑。
实际上,从得知了目的地就是宣曲县后,窦融就已经猜到了,今上的目的了。
宣曲县的任家,有钱、土地多,而且关系网庞大。
以前,窦融也只能看着任家流口水。
但有了天子的命令后,窦融现在只觉得自己真是饥肠辘辘,仿佛大半年没吃过一顿饱的一般,眼睛都快饿的发绿了。
“这任氏真是好胆!”窦融咽了咽口水,道:“请天使示下,本官现在就去缉捕任氏全家,还是等长安的命令再行动?”
窦融当然希望马上就动手了。
开了任家,那任氏仓库里的黄金,宅院中的美人、奴仆,就都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可惜,任家占的土地和粮仓里的粮食却是不好动了。
不过没关系,任氏扎根在此几十年,积蓄的财富,恐怕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只是……
若无将令,私自行动,那可是死罪。
汉家最是忌讳,无令私自行动的军人。
当初,车骑将军枳候薄昭,何等风光的一个人。
有着拥立之功、从龙之功、定储之功,又是薄后唯一的弟弟,手足骨肉,本来他就算再怎么胡闹,也没人能动他。
但是,薄昭矫诏,私自调动南军,于是,他就非死不可了。
汉室朝野,都不会容忍这样将军队当成自己的玩具的行为。
自那以后,汉军若无授权,胆子再大的将军,也不敢逾越红线半步。
看着窦融,王温舒却是迟疑了。
王温舒很清楚,他要是一口答应下来,那这窦融和他麾下的大军,恐怕马上就要直扑任氏老巢,把任家的一切都搬走了。
几千人的军队,只用半天,就能把任家给刮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余。
这汉军刮地皮的本领,当初吴楚叛乱时,天下人已经深有体会了。
可要是不答应。
这任氏就有了缓冲之机,等他喘过气来,五六十年来积累的人脉、结下的交情,就都有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若是让任氏逃过一劫。
别人王温舒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他自己,却是从此要被打入冷宫了。
当今天子喜欢的是那些有能力,能干事,干好事的人。
事情办不好的家伙,别想有什么前途!
到底该如何决断。
王温舒一时间面临着两难。
第565章 比烂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思想工作,王温舒抬起头看着窦融的小脸,拱手道:“以本使浅见,将军还是速速发兵,立刻缉捕相关涉案人等吧……”
窦融闻言,哈哈大笑,非常满意的道:“诺,末将谨听令!”
这个结果,对窦融来说,真是太妙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他哪怕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出来,责任也是一点没有。
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至于过程中发生的某些不愉快的粗暴事件,那是下面的丘八胡作非为。
但你要是想要军队交人?
那又不可能了。
武人粗鲁,手脚笨重了些,做错事情,自有军法处置,哪里轮得到地方官和廷尉来唧唧歪歪?
汉家底定以来,只曾闻说,大将犯错,交付廷议的,从未有闻,罪责及于行伍。
你们要治罪,就治我窦融御下不严之罪吧。
这个时候,东宫的太皇太后就会适时站出来。
“这是哀家管教不严,有劳诸位爱卿操心了,这个孽障,哀家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的……”
于是,所有事情,全部结束。
朝臣们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去跟东宫刚正面,这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
到时候,唯一的责任人,就只有眼前这位天使了。
窦融不禁在心中为这个年轻的小家伙默哀了片刻。
却不料,王温舒忽然道:“将军,本使也要一并前往!”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道:“这是陛下交托的差事,本使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吧,面对搬出了天子的王温舒,窦融也没有办法了。
在其他问题上,窦融能撒泼打滚耍无赖,借着外戚的虎皮,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但天生神圣的天子,却是不能冒犯的。
窦融可是记得很清楚,前任的河南郡郡守,他那位亲爱的堂弟是怎么死的。
因此,窦融在迟疑了片刻后,点头道:“天使要去,末将自然遵命……”
窦融大概也明白了,这次任家这块肉,估计这位天使也是咬一口。
“那你吃吧……”窦融心中盘算着:“只是小心别被噎死!”
况且,任家这块肥肉,也不是窦融一个人就吞得了的。
起码,馆陶太长公主、他的胞兄、叔父大人以及朝中几位重臣,都要打点到位。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将军,河南郡郡守郅公来了,就在城门口……”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道。
“啊……”窦融大惊失色。
王温舒也是目瞪口呆。
这只苍鹰,怎么来了?
而且时间掐的如此准!
但两人都只能是相对苦笑一声。
郅都的到来,意味着,无论是窦融还是王温舒,两个人都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握能力。
作为河南郡郡守,郅都本身就是窦融的直属上司。
在河南郡的地盘上,就没有这头苍鹰管不了的事情!
更麻烦的是,郅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掐着点赶来,这背后要没有问题,鬼才信!
但郅都来都来了,窦融与王温舒就只能硬着头皮立刻出去迎接。
………………………………
长安。
刘彻拿着张汤上奏的奏疏以及河南郡那边发来的奏疏,看了看,然后丢在了案几上。
“能吏与酷吏果然还是有差距的!”刘彻感慨了两声,张汤与王温舒两人,就是再典型不过的实证对比了。
同样是杀人,清场。
张汤是为了将来,为了地方社会的发展,而且有着清晰的思路与完善的善后措施。
但王温舒却是简单粗暴,甚至带着许多的个人私利。
这就是为什么,张汤有三公九卿的潜力,而王温舒却撑死了,只能是把锋利的双刃剑。
甚至,用了王温舒这一次后,刘彻已经不太想再用他第二次了。
原因很简单。
此人私心太重,甚至可以说是利欲熏心。
刘彻派去暗中监督和记录王温舒言行的密使发回来的王温舒一路上的言行与决断,都充分说明了王温舒这个人社会痞气太重。
虽然做事很机敏,脑子也很好,胆子也很大。
但一面临利益与财富,简直就是一头无脑的野兽。
但没有办法。
在这个西元前的封建社会,显然是没办法玩‘为人民服务’。
绝大多数的士子,也就是知识分子,除了墨家外,基本上都有着一个理念。
这个理念就是——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然是货与,那就是交易了。
我给你刘家卖命,你刘家不给点什么意思意思一下?
这个意思是地位,也是财富,更是特权。
当然,皇帝你要是硬来,大家干不过你这个拿着枪杆子的强势君王,也不敢挑衅你的威权。
但是……
你不给我意思意思,那我可以选择无所作为。
磨洋工嘛,谁不会?
整个中国的漫长历史上,刘彻只见过两家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这个怪圈的王朝。
其中一个是已经灭亡的秦帝国。
秦帝国能办到这个,是因为他花了七代人,用了将近两百年时间,培养和教育出来了具有大秦特色的官僚系统和耕战体系。
但,秦帝国二世而亡,除了上层腐化堕落,争权夺利,空耗国力外,跟地方上的六国残余力量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甚至火上浇油是分不开的。
只要看看秦末战乱,那些各方势力的头目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
基本上大半都是旧贵族甚至就是旧王族!
项羽的祖上是楚国大将项燕。
田横就干脆就是齐国王室的直系后人。
类似这样的例子,真是数不胜数!
而另外一个,则是天朝太祖治下的红朝。
然而,以天朝太祖之能力,尚且人亡政息,江山变色,那些被打倒,被驱逐的旧势力旧贵族,换了马甲,又杀了回来。
刘彻没有那个情怀,也没有那个能力,玩一个注定要费劲全部全力,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然后自己一死,立刻就会死灰复燃的变革。
“好在……”刘彻长叹一声:“这个世界终究比拼的不是制度,不是文化,而是科学技术和资源的有效利用!”
“准确的说,就是比烂……”刘彻摸了摸鼻子。
“至少在人类进行信息化革命前,是这样的……”顿了顿,刘彻用着这样一种肯定的语气给自己打气。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啦。
两国交战,或者两个文明碰撞,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不是,一方比一方的制度更完善,更先进,更多时候,纯粹是一方没有另外一方烂。
在这个比烂的世界,获胜的前提条件,常常都是——我没有他烂。
譬如满清入关。
满清很烂,大家都知道。
但是明末的中国社会情况却是,无论是崇祯治下的明王朝还是李自成的大顺,或者南明小朝廷,在许多地方都比满清更烂。
所以,在宏观方面,刘彻只需要保证,汉室这个政权,比所有已知文明政权,更不烂就好了。
这个倒是穿越者可以很轻松做到,并且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的事情。
所以,虽然很不爽王温舒这个家伙。
但刘彻还是不得不站出来,给他擦屁股。
“摆驾长乐宫,朕该给两位太后请安了……”刘彻吩咐着。
张汤在南阳郡那边,不管玩出多大的事情,朝野都不会有意见,除非张汤把天捅破了,造成了民变。
毕竟,张汤代表的是刘彻这个天子的意志。
在这个天子等于天生神圣,受命于天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政治人物或者势力,敢挑战天子的威权。
但王温舒那边就不一样了。
一个持节的使者罢了,虽然也是代表天子的意志。
但与张汤比起来,那就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情。
更何况,河南郡的事情很复杂。
先前,郅都已经在河南杀了一波人了,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尤其是元老勋臣们,对于自己的门客、故旧被杀,都有着很大的意见。
但郅都是郡守,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而且,东宫方面对于郅都这位在先帝驾崩时,忠心耿耿守护两宫,维持秩序的大臣很有好感。
这些家伙也无处下嘴。
现在好了,王温舒跑去宣曲县,抓了任氏。
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勋臣元老们开始疯狂的反攻倒算。
任氏的事情和罪责,他们一个字也不提,直接跑去东宫哭诉。
什么任家世代忠厚,持善治家,做了多少多少好事,连太宗皇帝都曾经褒扬,称赞。
这些人的脑子也不算坏。
不敢说刘彻这个皇帝的坏话。
但王温舒却被树成了靶子疯狂攻击。
杀阳武县县尉,杀任氏家奴,甚至扣押宣曲县令,这些都是最好不过的罪证。
东宫两位太后,一个眼睛瞎了,一个从小到大,都宅在未央宫,连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恐怕都不知道。
一看这么多元老勋臣,士大夫,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来哭诉了。
哪里还坐得住。
心里面怕是都在琢磨皇帝年轻,为奸臣所惑这样的事情。
刘彻可不敢让这样的印象坐实。
东宫那边,还是要说服的。
而王温舒,不管心里怎么不爽这个干砸了事情的家伙(在统治者眼中,吩咐你去办事,你最后事情虽然办好了,但也捅出了篓子,这就是干砸了!),但再怎样,王温舒也是刘彻放出去的。
要是保不下来,以后,谁他妈还愿意给刘彻这个皇帝效死?
要惩处,也只能等事情过后,再秋后算账。
第566章 有钱就是罪
刘彻的御驾抵达长乐宫后,首先去给窦氏请安。
照例问安后,窦太后就主动提起了宣曲县的事情。
“皇帝,哀家听说,你派了使者去河南郡巡查?”窦太后显然给刘彻留了面子,非常委婉,没有直奔主题,但意思嘛……不是聋子,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以两宫制为基础的汉室政权,基本上,吕后以后,东宫干预朝政的方法,都是通过对皇帝施加影响和压力来达到目的。
东宫对某个政策不爽了。
通常不会直接跟朝臣表达意见,而是把皇帝叫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再由皇帝去骂具体的执行大臣。
总的来说,这个游戏规则,目前运转情况良好。
刘彻听着,自然明白该说什么。
他微微恭身道:“回禀皇祖母,确有这么个事情……”
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刘彻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去岁,河南郡郡守郅都上报朝廷,处决人犯三百七十二人,缉捕七百余人,另外完为城旦者二百余人,朕担心,郅卿执法太严,催逼太甚,有所疏漏,或有疑案,故此遣使者王温舒持节巡视河南各县,各乡,若有疑案,命其查找资料、案由,然后回京后交付廷尉、御史大夫及少府共议;若有冤案,倘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即可便宜行事;倘遇地方豪强不法,残民、虐民,或图谋不轨,即以节发荥阳兵……”
听着刘彻这么一说,窦太后脸色和缓了起来,不再板着一张脸了。
刘彻的说法,跟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天天进宫跟她哭诉、告状的老臣们的说法完全不同。
但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臣,选择相信谁,不言而喻。
更何况,刘彻的说法合情合理,有理有力有节。
郅都杀人确实杀的有些多,派个使者前往河南郡巡视和检查,理所应当。
巡视地方,当然不能只找地方的错漏,重要的工作还是拾遗补缺,以天使持节,帮助地方郡守,处理一些郡守不好处理或者不敢处理的人或者事。
譬如当年,留候张良的儿子张不疑,伙同自己的门大夫,谋杀了楚国内史。
楚元王根本不敢处置,只能上书朝廷,请求廷尉、内史、御史大夫共审。
这样思虑着,窦太后就回过味来了。
窦太后可不是什么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何不食肉糜的人物。
她可是在吕后身边伺候过,跟着太宗皇帝,一路从代国,入主长安,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见过了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的女强人。
很多事情,根本不必跟她说透,只要点一下关键,人家立刻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了。
“是河南郡请求的天使巡视?”窦太后心中疑惑着。
假如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楚了。
河南郡郡守郅都,遇到了他很难解决,或者说不好解决的事情。
于是上书天子,请求天使巡视。
简单的来说,就是郅都觉得,以自己的能耐,搞不定某人了,而某人又是非除不可,至少,不除掉他,就没办法正常施政。
只能请求朝廷出面,用天使来查处此人。
这很好理解,河南、河东、河西、河内这些地方上,遍布着汉家列侯家族。
这四个郡,也是经常请求天使巡视的四郡。
在窦太后看来,这事情很显然就是河南郡搞不定任家了,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让天使去搞定。
而且,必然还有了确凿的证据。
只是,那些老臣们说的话,似乎也好像也很有道理。
任家是太宗皇帝表彰过的,天下地主的楷模,就这么拿下,置太宗皇帝于何处?
在窦太后看来,任家这样的地主,无非就是多占点土地,多蓄点奴婢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跟吴楚或者其他居心叵测的家伙一样,私蓄甲兵,图谋不轨。
于是,窦太后道:“是这样啊,那皇帝跟哀家说说,这使者去了河南郡后,可有所获?”
这就又是一个说话的艺术了。
现在皇帝已经是大权在握了,即使窦太后都必须承认,这个孙子上台不过一年多,就已经掌握了大局。
朝野各方势力都是服服帖帖的,关中的民望也是达到了太宗皇帝后的顶点。
对于这样的一个能干的孙子,窦太后是即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这刘氏江山稳固,这样,百年后与太宗九泉相见,也不至于无颜以对。
但担忧的却是自己的地位和威权。
老太太眼睛瞎了,对权力这东西,就更敏感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女强人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窦太后这么说,其实就是一个试探,看看皇帝孙子对自己这个瞎眼老太婆是个什么态度。
另外呢,也是不想因此引起皇帝孙子的抵触心理。
年轻人嘛,难免气盛,万一要是因为这外人的事情闹得祖孙不快,那就不合适了。
刘彻微微一笑,跪坐到窦太后身边,道:“回禀皇祖母,孙儿刚刚得到河南郡八百里加急快报,天使王温舒与河南郡郡守郅都、荥阳令窦融,一并拿下了任氏全家上下……”
听到荥阳令三个字,窦太后的脸上终于是喜笑颜开。
窦融是她的侄子,窦婴的同产胞弟。
虽然在长安城的时候,窦氏上下都觉得,其不如窦婴远矣,不过就是些有小聪明。
但终究是姓窦嘛。
皇帝既然让窦融插手进去,那就说明,皇帝对她对窦氏还是非常尊重,非常亲近的。
这就够了!
说句老实话,一个地方土财主的死活,与东宫又有什么干系,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要不是元老勋臣日日哭诉,又干系着太宗颜面,窦太后才懒得去管呢!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的宫里面听几回《道德经》,让人好好讲讲黄老无为,清净自然。
这下子好了。
既然有着窦融也参与进来,更是有着河南郡郡守郅都背书,那这任家犯得罪,肯定是证据确凿了。
这样老臣们再来哭诉,她也有办法回绝了。
汉法威严,岂应人情而变?
当初,开国功臣,公认功劳排名第一的瓒候萧何,犯法,尚且要去一趟监狱,何况其他人?
刘彻却是觉得不太保险,接着道:“皇祖母,此乃河南郡郡守郅都、荥阳令窦融,及王温舒的联合奏疏。孙儿,念给您听:累计收缴黄金,四千七百五十金,各色制钱,柒仟伍佰余万枚,清查田亩,三仟一佰余顷,牲畜数以千计,查实任氏命案数十起,伤人者无数,另外,其家族仓储之中,尚有海量财富以及各种粮食,尚未清点完毕……”
窦太后一听,脸都绿了。
妈蛋,黄金四千七百多金?
一般的诸侯王的王宫所存的黄金储备,也不过如此了吧?
且按照如今汉室侍死如奉生的传统,历代任氏先人下葬后,陪葬的财富又该是多少?
更别说那些土地、铜钱以及牲畜等财富了!
这么富裕的一个土豪,别说是有罪了。
就算真是所谓的良善人家,积善之家,朝廷抄了他,也是应该!
你一个地主商贾,没事攒这么多财富在雒阳附近,还千方百计,百般推脱,不肯来长安。
你是想干嘛?
而且还把名声刷的这么响亮!
真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岂不知,就连萧何都要自污名声,来表明自己绝无异心的态度。
真是作死!
“若是如此,让廷尉去审理此案吧……”窦太后淡淡的道。
这等于是判处了任氏的死刑。
在封建社会,有钱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有钱又没抱紧皇帝的大腿,那就更是找死了!
第567章 请假条
今天卡文好厉害~感觉怎么都写不好~
明天好好理清楚一下头绪~
第568章
走出窦太后的万寿殿,刘彻轻轻出了一口气。
用着真真假假的话,总算是搞定了窦后。
只是……
刘彻惮了惮手上拿着的那份郅都从宣曲县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这上面所载的任氏财富统计,刘彻知道,这其实顶多只有真正查抄出来的财富的一半多一些。
刘彻安插在郅都身边,王温舒身边的密探,对此也都发回来了报道。
郅都在奏疏中也隐约有提及。
这抄家,哪里能真的全抄进国库里?
要不是刘彻留了一手,密令郅都直接插手,恐怕最后报上来查抄出的黄金,也就剩下个几百金。
各式制钱倒是可能留下大半……
钱太重,而且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下,左手倒右手。
但即使有郅都插手,也至少有超过五千金的黄金,消失在了查抄过程中。
只要想着这个事情,刘彻就感觉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抿着嘴唇,刘彻对王道招手,道:“明天召集绣衣卫所有四百石以上的官员,到温室殿来,朕要对绣衣卫做一些调整和改变!”
这次的事情,让刘彻深深的认识到,绣衣卫必须更专业。
作为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它必须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思想和意志的纯粹暴力机构。
像王温舒这样的事情,今后必须杜绝。
但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杜绝?
刘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在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组织和机构逃得开官僚主义和利己主义的束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人的本性和本能。
哪怕再过两千年,两万年,人类也不可能摆脱这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刘彻的眼中,元首、斯达舒的颜容闪过。
没有办法,虽然明知道,这样做是打激素。
药效一过,估计就要回复原状。
甚至因为药效过去,理想破灭或者三观崩坏,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但是,未来十到二十年,是汉室关键的对外扩张期。
所谓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民心士气不可能无限制的挥霍。
总有着一个极限。
当极限到来,得不到足够的好处,人民就不会愿意再跟着统治者瞎闹了。
就好比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句丽,举国上下,全部支持,无数百姓和豪杰自带干粮前往从军。
整个大军气势如虹,无人能敌,就连突厥人也退避三舍,不敢争锋。
但到了第三次征讨高句丽时,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天下怨怼四起,海内豪杰苦隋。
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英雄反隋。
所以,绣衣卫的能力,必须全部发挥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号的东厂、锦衣卫,连克格勃的毛都不如,更遑论与cia,fbi媲美了。
“诺!”王道低头领命。
他当然知道,这次,王温舒把事情办砸了,在天子面前,整个绣衣卫上上下下,脸都丢尽了。
所以,这绣衣卫,必须改。
而且是来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整肃。
天子鹰犬,就该有个天子鹰犬的模样。
满脑子都是自私自利的想法的人,必须全部清除出去!
“走吧,去母后那边请安吧……”刘彻吩咐着。
于是,御驾转向,前往另一侧的薄后寝殿。
比起窦太后,薄太后就更好说服(忽悠)了。
何况薄氏向来不爱干政,当初,已故的太皇太后,就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救,更别说一个事不关己的乡下土财主。
因此,在刘彻说了一下任氏的罪证(罪证不要太多了,特别是任家被控制以后,为了活命,任氏内部就互相咬了起来。)薄太后立刻就表面了自己绝不干政也不会以任何方法干预朝政的态度。
只是,末了,薄太后忍不住劝道:“皇帝如何施政,哀家一介女流,不明朝政,本不该多说,只是,那鸣雌亭候与商洛候,陛下还是给些面子的,毕竟,这二位在太宗朝时,曾出入宫闱,深的太宗皇帝信重,又是四朝元老……”
薄太后不提那许负夫妻还好,一提这对神棍夫妇,刘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当着薄太后的面,刘彻不好发作。
许负夫妻与薄氏的关系,向来是很近的。
当初,许负致仕时已故的薄太后还曾赏赐了许多财物,并且,在世之时,常常邀请许负来东宫作伴。
这就是坊间流言,许负曾有恩薄太后的传言的源头。
但对于刘彻来说,这却是无法接受的一个事情。
对皇帝来说——就算你曾经有恩于他,但是,你老老实实的把这个事情埋在心里就好了,许负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瞎嚷嚷,简直就是作死!
更别说,在事实上,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就更别提,绣衣卫报告的,许负在民间传播的其他一些给她脸上贴金的流言了。
譬如,坊间有传闻说,太宗孝文皇帝,曾经在宫中称呼许负为义母,其夫为亚父。
当刘彻得知此事后,心里面真是有着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抓了这许负,投进廷尉大牢,用十八般刑具好好教育教育她。
许负的所作所为,其实很寻常,一点都不新奇。
自古以来的神棍,都是这么玩的。
为了彰显自己确实很厉害,于是编造出统治者也曾经受过自己指点,乃至于感恩戴德的流言。
自己呢,稳坐钓鱼台。
谨慎一点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让流言充分发酵,然后就等着王公贵族主动上门送钱。
胆子大的,到处宣扬,甚至将自己与皇帝、国家领导人的故事、画像、合影、照片到处撒播。
这样子一来,有的是人愿意主动将自己的钱财献来,只求大师指点迷津。
在后世,有个叫我是小狗的家伙,就曾经把这一套手法玩的天花乱坠,忽悠了无数人,其中不乏高级知识分子、干部、大学生。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许负玩这么一套把戏,虽然受限于技术手段,没有我是小狗那么强,但也忽悠了无数人。
但与我是小狗一样,许负的这套把戏,最致命的地方在于——不能被皇帝(国家领导人)知道了。
知道了的话,这把戏就成了猴戏了。
但对许负,刘彻目前,真没什么好办法处置。
因为许负曾经在汉室做过官,也受到过历代天子册封,在神秘学界,大抵地位相当于后世天朝的活佛or宗教界领袖。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假如刘彻要动许负的话,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更麻烦的是,会拔掉皇帝身上‘君权天授’的外衣。
你想,连历代天子册封、承认,还曾经封赏的人,都是个骗子。
你皇帝身上所谓的神圣,在大家眼中会变成什么?
这种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刘彻也不愿意冒险。
所以在知道了许负的那些事情后,刘彻就开始命令绣衣卫开始关注另外一个人的行踪了。
此人就是汉室宗教界唯一一个能与许负掰腕子,天下闻名的日者司马季主。
司马季主的生平,不需要介绍太多。
你只需要知道,当年,贾谊与宋平两个好基友在见了司马季主后,出了其家门,从此再也不敢主动登门了。
而且,一个算命的江湖术士,最后,居然能让太史公司马迁在其史记之中专门为其单开一篇,作传列名,叙其生平。
你就应当知道,此人,不仅仅只是一个江湖术士。
准确的来说,他是一个思想界,哲学家。
算命只是兼职。
就好比留候张良,军事家和政治家只是其兼职,本职是修仙者一样(虽然他走错了位面……)。
第569章 诱饵
司马季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带着门下弟子与童子,周游天下。
刘彻即位曾经三番五次,派出使者前去寻找这个汉室神棍界的巨头。
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的。
司马季主是当世为数不多,真正不想当官的人。
太宗在位时,曾经屡次征辟司马季主。
但人家只想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不愿意趟政治这趟浑水。
所以,历次礼娉,都被拒绝。
但样子还是要做。
‘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这样的把戏,就是后世蒙元与满清都要冠冕堂皇的做做样子。
所以刘彻登基后,照例就派出了使者,征辟那些天下知名的各派名士,自然,司马季主也在其中。
价码嘛,也很高。
全部是以千石甚至两千石的待遇礼娉。
只是职位,全部都是博士……(这是刘彻发明的,跟以前比,博士官职变得有等级了,有八百石、千石、两千石等三个级别)
跟后世的想象不同,汉室初期,征辟名士,一般都不会直接任命实权官职。
当初,吕后延请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商山四皓’来给刘盈的太子大位保驾护航,给出的价码,也不过是所谓的建成候吕泽客卿,虽然财物待遇比拟王侯,但职位却是连编制也没给……
征辟名士,真正给出编制和地位的,还是太宗。
但那也只是博士而已。
虽然职位待遇,都比较高。
但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
皇帝高兴或者兴趣来了,就去公车署或者传召博士们随行,谈经论道。
除此之外,博士官们想要插手朝政,影响政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翻开史书,小猪之前,真正能将名声转换成权力的,一个也没有。
哪怕是教育出了晁错这样的法家能臣的法家巨头张恢,曾经门下有着两代楚王,四位九卿,两千石数以十计的浮丘公,也不曾因其名声,出任过什么官职。
最多,就是统治者会非常尊重他们。
但想要实权?
免谈!
这个政策,刘彻认为是很好的。
务虚的,搞理论的,就去务虚,搞理论吧!
跑出来当官那是害人害己。
当然,你实在想做官,也不是不行。
你要愿意从基层干起,刘彻举双手欢迎。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刘彻的改革非常成功。
许多过去‘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巨头,这次纷纷倒在了两千石博士的糖衣炮弹下,乖乖的跟着使者来到长安,出任了千石至两千石不等的博士官。
虽然他们很快发现,除了级别变了外,一切然并卵,甚至连常朝,他们都不能参与,只能在朔望朝刷刷存在感。
九卿各衙门和少府兰台尚书们的闭门会议,更是连结果与讨论的内容,都不给他们打声招呼。
但,文人嘛,就是那样,面子上满足了就好。
许多人对两千石这个头衔,甘之如饴。对自己的绶带与官印的颜色,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当然,本着资源利用最大化的原则,最近,刘彻开始在博士们中间动员起来,鼓动他们去即将成立的太学与大汉皇家学苑担任祭酒、主教,教育年轻学子。
效果还不错。
只是,世界上总有些异类或者说真正淡泊名利的高人。
司马季主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刘彻直接开出了两千石的黄帝内经与道德经博士的价码,但人家依然是不鸟。
好吧,不鸟就不鸟吧。
当时刘彻也没放在心上。
但许负的事情被刘彻调查清楚后,刘彻就开始重视司马季主的作用了。
因为刘彻发现,汉室的宗教界或者说神棍界,比他想象的更加混乱无序。
虽然在前世,刘彻就听说过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是这样的。
某次,皇帝(小猪)开了趴体,召集了当时长安城所有的神棍名人,问计这些神棍,某日纳妃可乎?
五行家说,可以。
堪舆家认为,当日有些不妥,建议改日。
建除家的人说,这一天不吉。
丛辰家以为大凶。
历家弱弱的说,这一天有些小凶。
天人家认为颇为吉利。
太一家则力撑此日上上大吉。(注)
换句话说,面对同一个问题,神棍们能把脑子都打出来。
即使是同样认为吉利与不吉的几个派系,相互之间也是完全迥异的态度和立场。
刘彻即位后,绣衣卫调查发现,整个宗教界的混乱,比他想象的更加无序。
且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不同派系之间的争论,甚至开始付诸武力。
相互砸对方场子,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各派之间为了抢夺客户与话语权,甚至常常上演暴力打砸乃至于肉体毁灭一类的戏码。
这对刘彻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一个事情。
他可是来自于两千年后,那个连活佛转世,都需要人民政府批准的时代。
神棍们,接受政府管理,在指定的场所,从事指定的活动,在刘彻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现在条件还做不到。
但是,让神棍们这样毫无组织漫无目的的瞎闹,也不符合刘彻的利益。
皇帝,本身就是****,受命于天,管理一切牛鬼蛇神,仙魔人鬼的至尊。
除了虚无缥缈的老天,其他一切存在,都要听命于皇权。
所以,最近,刘彻加大了寻找司马季主和延请礼娉此人的力度。
希望借助司马季主的名望和声望,来整合目前乌烟瘴气的神棍界。
至少不能再出现,各个派系,自说自话,相互矛盾的尴尬局面。
只是,想让司马季主乖乖听命,还是有些难度的。
当年,贾谊被此人喷的一脸口水,更是‘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噤口不能言’只能‘摄衣而起,再拜而辞’从此不敢再登其门。
就可知,司马季主,没有一个足够让他心动的价码,他是不会愿意乖乖上钩的。
而且,这个价码与官职高低、地位高低无关。
司马季主自己也说了‘骐骥不与罢驴为驷,凤凰不与燕雀为群,贤者不与不肖者同列’所谓‘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
在他看来,他才不屑与一群蝇营苟且之辈同伍。
就算给他个丞相干,也不乐意!
好在,汉室还真有这么一个理想世界。
直属皇室管理,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外朝干扰,也不会与外朝的士大夫、官僚产生交集的太史令衙门。
正巧,太史令衙门,目前是太史公司马迁的父亲掌管。
无论学风还是气氛,都很符合司马季主的要求,全是淡泊名利,沉浸在历史与典籍的海洋中的同道中人。
所以,刘彻拿出了太史令丞这个职位来诱惑司马季主。
唯恐他拒绝,刘彻特意让使者带去了一句话:朕欲重修历法,明算天地星辰,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道以次之。编《历书》作《天官书》《封禅书》,以继往圣之绝学,开后世之新途,闻公当世日者,贤明播天下,朕谨具仪表,拜请公,佐证大事,翌日,流芳百世,遗泽万年,公等之任也!(注2)
历书,重新计算年月日和四季变迁,这可不止是学术界和科学界的大事,更是宗教界和神棍界的大事,涉及道统与话语权,至于天官书,看名字就知道,关乎着重订仙神名位和星辰变化,至于封禅书,则是要追述和记录三代以来,历代天子泰山封禅以及‘天’对其封禅行为的回应与嘉奖,更是了不得的事情。
有着这个价码,刘彻就不相信了,司马季主还能坐得住?
任你再怎么淡泊名利,不屑为官,也得乖乖的来给朕的大业出力!
第570章 绣衣卫改革(1)
翌日,温室殿。
数十位绣衣卫的高层官员济济一堂,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殿中的蒲团上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作为一个新生的特务机构。
而且还是由宦官掌管下的特务机构。
绣衣卫注定了,从它成立的那天开始,就是主流舆论眼里的异类,普世价值的死敌。
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或者出身尊贵的贵族子弟。
甚至,就连落榜的考举士子,稍微有点骨气和节操的,也不会加入绣衣卫。
自成立至今,绣衣卫上上下下,加起来统管只招收到了三位考举士子,七位落榜士子。
剩下的人,全部是来自三教九流,背景复杂的社会闲杂人等。
整个绣衣卫里,游侠出生的成员,占去了近乎一半的名额。
即使是从考举士子中招揽来的人,也都或多或少,与游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剩下的人中,秉性淳朴的,出身来历清白的,也是寥寥无几。
大抵只有那些负责传递公文,管理财务的文书吏和刀笔吏手上没有沾过血。
而这些选择加入绣衣卫的‘英雄豪杰’们,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远大抱负,崇高理想。
其中或许会有几个真心想为国家社稷做点事情的人才。
但,绝大多数人,参加绣衣卫,其实只是为了借绣衣卫洗白自身。
甚至,借助绣衣卫的虎皮,给自己谋利。
刘彻站在温室殿的屏风后面,悄悄观察着这些人。
心里面,许多想法不断浮现。
最终,这些念头化作一个坚定的决心:绣衣卫绝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刘彻微微伸手,旁边的王道立刻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到刘彻手上。
册子上面,记录着现在在场的所有绣衣卫成员的名字,籍贯,背景以及职位。
随手翻了翻这册子,刘彻就微微摇了摇头。
绣衣卫的组织结构,实在是有些太简陋了。
不过也怪不得王道,绣衣卫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明确以特务政治为任务的组织。
一切都没有先例可以依据,更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
而刘彻也不好太过直接的干预绣衣卫。
所以,王道就只好抄袭目前汉室的官制,作为绣衣卫的组织结构。
抄袭不可怕,可怕的是,限于形势,王道把绣衣卫定位成了一个相当于少府下属的机构。
在整个绣衣卫的金字塔塔顶上的绣衣卫都尉,秩比居然只有一千石。
下面的绣衣卫使者、司马什么的,更是只有可怜的四百石、六百石。
一大票外围人员,没有编制,属于临时工。
短期来看,这样子没有什么问题。
但长远来看,却是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绣衣卫的低级别,迟早会让整个绣衣卫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提升绣衣卫的等级,加大待遇,多拨经费,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刘彻心中寻思着。
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只有如此,才能让人安心为刘彻卖命。
此次王温舒出去办事,结果却是满腹私心,从本质上,这未尝不是绣衣卫的吸引力不够大的缘故。
若王温舒知道,干好了差事,就很有可能成为两千石级别的绣衣卫都尉。
他还会这样吗?
刘彻不得而知。
但至少,能让他稍微收敛一些,不敢吃相如此难看吧。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彻挥挥手,吩咐道:“走吧,出去与绣衣卫的诸君会面吧……”
于是,刘彻推开屏风,在十几位侍从宦官的簇拥下,走进温室殿。
“臣等恭迎陛下!”绣衣卫众人立刻纷纷起身,拜道:“陛下万寿无疆!”
刘彻登上御座,坐下来,看着满殿的绣衣卫官员,这些人里,一个有功臣勋贵背景的人也没有。
这大概算是绣衣卫目前为数不多的优点。
没有功臣勋贵背景,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也必须只可以依靠刘彻一人。
离开了刘彻这个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是!
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未来做到什么程度,走到什么位置,刘彻都只需要一纸诏书,甚至连诏书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摁死他们。
就跟先帝摁死邓通一样。
只是……
刘彻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人的成分还是太复杂了。
来自三教九流,不同阶级,他们或许会敬畏皇权,但肯定不会害怕法律。
甚至,在坐的绝大多数人,在过去,都曾经不同程度的践踏过法律。
这样的人员构成,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当刘彻需要他们肃清或者定向反腐时,他们会没有包袱,轻装上阵,完美的完成任务,且在期间不用害怕走漏风声。
但坏处也是显然易见的——他们有着足够的心智和毅力来抵抗洗脑。
想要跟忽悠中二少年、文青一样,洒点狗血,就让他们忠诚度瞬间max,那是做梦。
“诸卿平身……”刘彻挥挥手:“今天,把诸位召来,有三件事情,跟诸位说一下。”
刘彻看向众人,道:“第一件事情,朕决意改革绣衣卫目前的结构,将绣衣卫从千石衙门,提升为两千石正,绣衣卫都尉,比少府令,青绶银印,王道,将不再兼任绣衣卫都尉!新的绣衣卫都尉,朕将亲自任命!”
刘彻这话一出,在场的绣衣卫的大小官员,顿时就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人人都是兴奋不已。
绣衣卫的行政级别提升到两千石,比少府令!
这意味着,未来的绣衣卫都尉,将成为九卿,至少也是九卿之下的第一衙门。
大家顿时就感觉,这绣衣卫真是前途无量!
一颗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绣衣卫都尉,不可能从他们中产生,只是,有这么个念想在,众人就有拼搏的动力。
现在当不成,不代表以后不行!
只要能爬上这绣衣卫都尉的位置,那子子孙孙,都是要受益无穷的。
许多人的血液开始火热、沸腾。
唯一有些不太自然的是王道。
但刘彻早就跟他交过底了,这绣衣卫,他是迟早都要放手的。
只是,这个消息来的太过忽然,让王道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然而,作为天子近臣,王道很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天子即以决定,那他就只能选择,无条件支持。
“只是,这绣衣卫的新都尉人选是谁?”王道不免好奇起来。
第571章 绣衣卫改革(2)
新的绣衣卫都尉,人选刘彻目前已经选好了几个。
但还没有最终做出决定。
刘彻打算再看一看,这改革后的第一任绣衣卫都尉的性格、能力、作风,都将深深影响日后绣衣卫的处事风格。
就像胡佛之于fbi,捷尔任斯基之于克格勃。
任何事情,打基础的人最重要。
当然了,王道,也并非从此就要抽离于情报机构之外。
一家独大,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绣衣卫也未必真能做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绣衣卫现在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要知道,未来的绣衣卫会更好更强更有前途就可以了。
刘彻看向满脸涨红,全是兴奋的绣衣卫众人,站起来,道:“过去,绣衣卫制度未立,赏罚不明,是以,有着种种不妥!”
刘彻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
“有人以绣衣卫之名,出入关津,走私货物……”汉室关津虽然驰废了将近三十年,但,出入关中的函谷、萧关、武关和大散关,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出入的,要有地方官堪发的传符。
而绣衣卫作为情报机构,自然享有自由出入关津的权力。
有权力,自然就有寻租之人。
听着刘彻的训话,许多绣衣卫的官员都低下了头。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忽然从殿中冲出武士,直接锁了自己,押去廷尉。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
“有人,借绣衣卫之名,横行市集,擅权不能制,市吏不能阻,自比山东复……”刘彻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门。
相比前者,这些事情更让他恼怒。
市集是汉室重要的经济场所,更是目前绝大多数商业活动的中心。
绣衣卫的某些人,借着自己的特权,在市集中横行霸道,长此以往,损害的恰恰是他这个皇帝的威权和名声。
你要知道,市集归擅权与市吏共管,除了三老与山东老兄弟外,没人能跳出这个框架。
绣衣卫的某些家伙,借着虎皮,不将擅权与市吏放在眼里,乱收保护费,甚至强买强卖。
这样的事情,现在可能还没什么后果,但,过个几年,形成了惯例后,这绣衣卫,恐怕就要人人喊打,而刘彻这个皇帝,也要被下面的人喷成狗了。
更别说,因此可能还会导致,未来汉室的商业税收政策无法执行。
吕后之时,为什么能在市集收取那么多税收,甚至靠着商税,使得汉室财政摆脱了赤字?
答案很简单,在商律的霸道之余,还有公正。
一切该收的税收,都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该收的钱,一文不少,不该收的钱,也一文不要。
法律于是有了威信,商人们愿意缴纳税收。
但绣衣卫要是这么玩,那个商人脑抽了才会愿意正常交税?
到时候,就跟明季商贾一样,找个朝廷或者绣衣卫的靠山,按时上贡就好了。
而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汉室政权,也就日暮西山,到了革鼎之时了。
所以,此事,刘彻决不能容忍。
“还有许多许多,林林总总,诸般不法之事……”刘彻看着众人,冷厉的道:“所谓不教而诛,是为罪,以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
“但从今以后,但若再有绣衣卫之人,有如此这般不法行为,那……”刘彻踏前一步,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斩在一块木板上:“有如此木!”
哗啦!
木板瞬间被劈成两半。
绣衣卫众人目瞪口呆,胆战心惊之余,连忙纷纷叩首,拜道:“陛下教诲,臣等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但事实如何,却很难说了。
没有明确的,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放在身边,没有人会当真。
甚至,有些人可能还有逆反心理。
你越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看你能怎么办!
这样的蠢货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刘彻深知,肃反、整风,从来都不是上面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
要有流血,要有杀戮,乃至于大清洗,才能让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连沾都不能沾。
所以,未来的绣衣卫都尉,必须要有铁血手腕,无情性格。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不能明错对,赏功罚过,更是人主御下之道!”刘彻微微缓和了一下表情,稍稍温和的道:“对绣衣卫,朕初步草拟了一些规矩、法度与赏罚升迁制度……”
刘彻转头对王道吩咐:“去将朕草拟好的条程文书,发放给诸位爱卿……”
“诺!”王道点点头,立刻拍拍手掌。
不久,就有十几位宦官,捧着数十本小册子,一一分发给在坐众人。
大家接过册子,小心翼翼的翻开。
能混到绣衣卫高层的人,再怎么愚笨,这识字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
而这册子上的文字,也并不深奥——实际上汉律,或者说它的前身秦律,在制定之初,就是简洁通俗易懂著名。
法家的官僚们,很清楚,法律,首先要让被统治,被管理的人民,知道它的意思,然后才会去遵守它的规定。
所以,汉律的条款,其实哪怕是两千年后,那个不懂文言文的时代,其实一个初中生,看着汉律,也基本能知道,这上面的规定、限制说的是什么。
这小册子上的内容,也与汉律一般。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经据典的句子。
从头到尾,都只在阐述,绣衣卫的上下等级,职责与权柄,以及触犯了规定,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而立下功劳,又将得到怎样的奖励。
看完这本小册子,大家就基本了解了。
未来,绣衣卫将会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衙门。
它的办公地点,将设在石渠阁附近。
最高长官,称为绣衣都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位比列侯。
都尉下设左右绣衣平,秩比一千石,协助都尉管理绣衣卫日常事务。
然后,就是各级属官。
分为郡寺、国寺、官寺、夷狄寺以及内寺等五个分别对口郡、国、官僚、四夷和内廷等不同部门。
权责非常分明,相互之间不许逾越。
另外,在这些部门之外,还有一个单独的,不受绣衣都尉控制,直接对天子汇报工作,监督绣衣卫内部事务的绣衣御史。
绣衣卫的日常工作,都尉总揽全局,左右平协助处理,分配任务。
而升迁赏罚,绣衣都尉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绣衣御史之身。
所有看完这本小册子的人,都是深吸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一旦这小册子上的规矩与法度确立下来,得到严格执行,那么,以后,大家脖子上就出现了一个枷锁了。
一个不小心,这个枷锁就会要了大家的命。
看着册子上,林林总总,数十条限制与制定和处罚措施,许多人都是冷汗直冒。
这样一来,以后大家还怎么借助特权捞好处?
甚至有人在心里腹诽:陛下,到底还想要不要绣衣卫为他卖命了?
好在,随后册子上,出现的文字,安抚了不少人的心。
一条条明确规定的升迁制度与奖赏措施,让人眉开眼笑。
譬如,查处一位贪官,办案人等可以均分抄没财产的一成。
查获诸侯王谋逆、不轨、不敬,无道等罪证,更是直接加官一级。
更让垂涎欲滴的是,这册子上明确了,积大功一百,或小功、大功合三百。可封关内侯!
关内侯啊……
许多人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虽然关内侯比不上列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但那也是无数人魂牵梦绕,为之奋斗一生的尊贵位置。
更重要的是,关内侯有了,列侯还会远吗?
而成为列侯,就意味着,三公有望。
汉家制度,丞相必出自列侯,无列侯,不丞相!
第572章 墨家复兴
所谓大功、小功,这是刘彻设计出来的一个标准。
大抵类似于一种指标性的规定。
譬如,在经济犯罪方面,五十万钱以上,是大功,以下是小功。
且可以累加。
换句话说,你要是能一次性帮刘彻搞来五千万的财富,那么,这个关内侯,你马上就能抱回家。
五千万钱,给一个关内侯,总的来说,是刘彻赚到了。
五千万钱,足够武装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了。
给一个关内侯,值!
在对外情报方面,发展一个线人,不拘是什么身份的,就算一个小功,发展一位敌国的官员,能管百人以上的,就算大功,同样可累加。
换句话说,你要是策反了匈奴一整个部落,给你个关内侯理所应当。
运气不好的,只要肯吃苦,舍得下本钱,用个十几年时间,在敌国建立起一个百人左右的情报网络,并维持下来,也能把关内侯抱回家。
而国内的官员,撂倒一个廧夫,就算小功,有秩以上属于大功。
同样可以累加。
干掉一个九卿,就差不多能直接把关内侯抱回家了。
整个指标系统,简洁明了。
许多人看完,都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关内侯啊,就这样白纸黑字的写在册子上,只需要够努力,就一定能抱回家——没有人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凑不够那一百大功或者三百大功、小功。
这天下的官僚、地主、商人还有四夷敌国,都是吾辈建功立业之所。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刘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未来逐步淘汰现有的大部分绣衣卫高层。
因为,情报工作需要专业,而这些人,很不专业!
当然,这个评价,刘彻不会告诉他们。
相反,刘彻现在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维系绣衣卫的体制和框架组织。
“看来,要成立一个专门培养情报工作人员和特务的学校了……”刘彻心里盘算着。
特务与间谍,不能不读书,更不能不接受严格的训练。
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朝臣、东宫还有社会不会理解,为什么天子鹰犬也要上学读书。
更重要的是,这个事情,现在还不急!
刘彻真正急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第三件事情……”刘彻表情严肃的看向绣衣卫众人:“朕接到地方奏报和御史报告,在华阴、槐里、武城、铄阳等地,墨社的规模,开始不断扩大,发展越来越快,诸卿回去后,想尽一切办法,在各地墨社中安插眼线,墨社中众人的言论、举动还有思想,朕全部都要知道,越详细越好!”
墨家,这个在刘彻前身本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断绝传承的学派。
在刘彻即位后,住进了墨苑,享受起了后世科学家的待遇。
不止有了国家对其思想与言论的合法承认,更有了明面上的官身。
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刘彻始料未及的事情:墨家在关中广大的农村,贫困的乡下,如同野草一样,迅速的蔓延开来。
去年这个时候,关中第一个墨社在上林苑的思贤苑建立起来。
几十个墨者,隔三差五,就往农民家里跑。
帮着干农活,指导农业生产,扶危救困,施医给药。
最开始,刘彻也没当回事,只当做是一种类似小资的天真浪漫。
但刘彻想错了。
他忘记了,墨家,从来都不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更不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思想派系。
墨家,有组织,并且是极为强大、紧密、团结的组织。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纲领,行动计划,甚至内部法律。
战国时期的墨家,鼎盛之时,遍及各国,为了自己的道理和坚持的道路,他们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更恐怖的是,这是一个习惯了自下而上,推行自己理念与道路的组织!
换句话说,墨家的着眼点,从来不在上层。
而是下层,最低层,最穷苦,最艰难的百姓。
偏偏刘彻放松了汉室一直以来栓在墨家脖子上的绳索。
准许墨者们,去乡下去农村,践行自己的理念,甚至,还任命了两位工作表现比较好的墨者为县令、县尉。
这无疑于,将一个火星,扔到油锅里,立刻就引起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墨家,立刻就抓住了这次机会。
他们卷土而来,他们重新出发,他们……立刻碾碎了他们所到之处的旧有势力。
农村的土豪恶霸,在这些有知识有能力有理想有抱负,更重要的是有武力有背景有靠山的墨者面前,像纸一样脆。
去年二月,第一个墨社在上林苑出现,三月,有墨者出现在华阴县,五月,到了武城,七月,关西出现了墨社,八月,萧关的守备将军报告,萧关外的农村,出现了墨社……
一年时间,墨社就已经出现在了关中四十八县中的十二个县。
而华阴、槐里、鸿固原和武城,几乎全县沦陷,所有的亭里,都有墨社的组织。
地方官诚惶诚恐的向上面报告,他们所见的一切。
农村的百姓,开始有了除官府外的组织。
许多地方的百姓,一家有难,全村帮忙,一人得病,看望的人,从村头能排到村尾。
有人去世,必全村发丧,老少皆哀。
一到农闲之时,不用官府组织,自己开始修渠道,凿水井。
官府刚刚来村里露布下张贴鼓励安装水车的公文,走到村口,就看到,已经有好几台水车轱辘轱辘的在村头的河岸边运转起来,还有更多的水车,正在等待安装。
村里的卫生非常整洁,所有垃圾,全部被集中运到村外的空地掩埋。
人们挖掘河里的淤泥,对农田堆肥。
交税的时候,税吏到村里查验和校对亩产。
农民早就准备好了秤杆在等着过称。
有人想要多收或者使些手段盘剥,立刻就有赤脚的墨者,拿着户律找上门来讲道理了。
官僚们对这一切无比恐惧,无比害怕。
就连刘彻都吓坏了。
他根本没想过,墨家的战斗力,能有这么强。
刘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秦国人口不过几百万,却能动员起数十万的大军,甚至进行长平之战那样可怕的大规模的旷日持久的会战。
墨家,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浪漫主义思想派系。
兼爱非攻,尚贤尚志、节用明鬼,也不是一些空洞的口号与贫乏的字句。
他们的背后,有着一整套完整的理论思想基础和行动纲领。
在墨翟时期,墨家的墨者们,就已经实践自己的理念。
战国数百年,墨家一直在进步中实践、调整自己的理念和思想。
时光流转,直至今日。
在刘彻的扶持下,墨家再一次开始绽放那只属于它所有的独特的光辉。
特别是白纸的出现,让墨家的许多理论与思想,不再受到限制。
因为,廉价、便捷和易于书写保存的白纸,给了墨家的思想与理论,迅速扩散的支点。
而印刷术的出现,使得他们能大规模的印刷他们的思想、典籍甚至是计划。
在墨苑,他们是科学家,兢兢业业的推动技术发展,出了墨苑,这些家伙就摇身一变,成了社会活动家。
在刘彻看来,这些家伙,简直跟苦行僧一样。
所有墨者,不分职位高低贵贱,清一色的赤脚褐衣,平时,最多穿一双草鞋,过着极为清苦甚至可以说是自虐的生活。
刘彻曾经以为,这样的墨家,注定了,不可能得到发展,更不可能形成什么势力。
但,现在,刘彻知道,他大错特错了。
墨家的眼光,从来就没放在上层的贵族和富裕的地主官僚那里。
他们知道,自己的思想与理念,不可能得到上层的认可。
从墨翟开始,墨家的发展方向,从来都是社会的最底层。
那些一无所有,不得温饱的穷人。
那些在刘彻眼中的缺点和不足,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和百姓哪里,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热情与斗志,鼓舞他们的明灯。
墨者们,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用事实,用一起劳动,用一起工作,说服了百姓。
得到了墨者帮助和好处的百姓,自然而然,就会亲近、信赖和相信墨者。
墨者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儒家老爷,也不是时刻板着一张脸的法家明府,更不是袖手旁观,感慨春秋风月的黄老派勋贵。
他们跟百姓一起劳动,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姓,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做,才是最佳的选择。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句话,在有了墨者们的努力后,就不再是一句空洞无神,没有营养的口号。
而是一句实实在在,拥有了强大力量和影响力的思想旗帜。
刘彻现在确信,只要统治者不迫害不打压不钳制,迟早有一天,墨者的思想,会碾碎儒家,打垮法家,击碎一切。
只是,这个时间跨度,可能长达数百年。
至少在,在短期内,墨家还无法在意识形态以及主流价值观方面,形成对其他各派的压倒性优势。
反而,可能因为墨家的某些行为,导致主流社会反攻倒算。
作为皇帝,刘彻对于墨家忽然爆发出来的能量,也是颇为震惊。
震惊之后,是恐惧。
墨家的行为,让刘彻毛骨悚然。
一个强大的组织,一个坚定信念的团队,团结下层,用科学和道理以及行动武装自己,这是什么?
“一个幽灵,盘踞在长安的上空?”
若非他是穿越者,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取缔墨家,全面打压墨翟思想了。
墨家应该感谢刘彻。
因为刘彻是穿越者,所以,刘彻对墨家很包容。
没有立刻遵从自己的屁股,而是给予了墨家更多的机会。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但墨家的行为,却要监视起来。
要给他们划一条红线,不能让他们逾越。
起码,刘彻活着的时候,不容许他们逾越。
当然,墨家也不是后世欧罗巴的那个幽灵,更不是什么造反派。
真要较真的话。
墨家应该是一个追求体制内革新,同时追求不断进步,不断进化,不断探寻世界万物真理与规则的思想派系。
比起理论和嘴炮,墨家更注重实践。
所以,刘彻能容忍墨家继续发展壮大,前提是,不能踩红线。
最起码,地方基层,在墨家手里,比在所谓的‘乡贤’手里要好。
况且,现在的墨家,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少数派。
还不需要动用国家的力量来制衡打压。
真要等到墨家势力变大的那一天,儒家和法家还有黄老派,肯定会帮刘彻制衡和削弱墨家。
所以,对墨家,刘彻只是监视,防止出现激进派和激进思想。
同时控制和掌握墨家的行动,为己所用。
至于其他的事情?
让儒家去头疼吧!
刘彻相信,当墨家重新兴盛后,儒家绝对会比他还急!
第573章 儒家的改变(1)
墨家的复苏,儒家确实是忧心忡忡。
儒墨之间的恩怨,已经不仅仅只是矛盾两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儒墨之间的差异,比天高,比海深。
几乎就完全是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
儒家说‘敬鬼神而远之’,墨家就主张‘明鬼’承认鬼神的存在。
儒家讲天命,墨家就说非命。
儒家团结上层,墨家专走下层。
儒家的名流,感慨苛政猛于虎,猛烈抨击统治者的时候。
墨家的墨者,深入基层,践行自己的道路。
儒家与墨家,相互看对方,都觉得,对方是异端,是邪恶,是道敌。
两者斗了几百年。
双方都很清楚,假如对方上台主政,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当年,孟子在齐国,连农家都不放过,要赶尽杀绝,全数驱逐、排挤。
儒生去了秦国,也好不到那里去。
以前,儒家在汉室,日益强盛,而墨家则日暮西山,人数一天比天少,更不受官府和朝廷青睐。
汉室官僚,对墨家,从来都是用着有色眼镜看待。
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家几乎都将墨家这个死对头淡忘了。
但最近两年,墨家在关中开始复活。
他们得到了天子的支持和官方的承认!
这对儒家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无数人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年墨家全盛之时,吊打儒家的悲惨过去。
儒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更不会坐视墨家复苏甚至恢复到它全盛之时,天下学者‘非儒即墨’的时代。
“吾等必须要深思和检讨吾等的策略了……”鲁地,几位戴着儒冠的学者聚在一起讨论。
当墨家在关中复苏的消息传到鲁地,哪怕是这个儒家守旧势力的大本营,也是立刻产生了原子弹一样的冲击。
没有儒生会忘记,当年,他们犟着脖子,跟秦始皇刚正面,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一句‘以古非今者族’,多少前辈因此而殒命。
当然,儒家自己是决不会提当年,不知道多少儒生,跑去咸阳,抱始皇帝大腿的事情。
这就跟后世的犹太人决不会提他们曾经干过的好事,只会一口咬定,错的不是我,是他!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儒家确实是诸子百家里,适应力最强的学派。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唾弃的暴秦,跪舔起来,也毫无顾忌。
即使是鲁地儒生,当年,秦始皇手下的博士,二世身边的侍从之中,也多的是!
因此,当墨家复苏的消息传来,或许老一辈的鲁儒,思想观念已然根深蒂固,不可更改。
但,青壮派却是立刻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大家都很清楚。
儒家,再不奋起,万一要是墨家坐大,甚至,墨家根本不需要秉政,只要墨家能够恢复到其鼎盛时的一半声威。
这儒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深根社会底层的墨家,有着把儒家赶尽杀绝,甚至于彻底清除的能力。
黄老、法家势大,儒门尚有生存之地。
若墨家强势,这天下,恐怕就无儒门立足之地了。
许多人的忧患意识,瞬间max。
“当今天子,喜实干而轻文章,重利而虚义,嘴上崇古,实则法今,究其即位以来,诸般诏书,凡三诏,必有一句‘嘉与士大夫更始’……”一人道:“吾辈欲要建功立业,就必须从这个方面着手,迎其所好!”
其他人纷纷点头。
这种变幻调门的事情,儒家各派干起来,都从不生疏,反而异常熟练。
仲尼的教训,完全可以从无数个不同方向去理解。
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周公的理论中去吸取营养!
“吾尝与蜀郡司马相如通信,问其今上喜好,其曰:陛下欲法秦时,收三越,击匈奴,服西南,吾等或可从此下手!”又有人道。
投其所好,与统治者同呼吸共呐喊,向来是儒家生存和壮大的不二法门。
也就是说。
其实儒家的思想是什么,完全是由掌权的统治阶级决定的。
你要扩张,儒家立刻就能为你找出中国统治世界,是上天决定,神明授予的神圣事业的理论和根据,还能瞬间形成一整套思想体系。
你要收缩,他们也能立刻从三百六十五个角度,阐述必要的退让的重要性。
甚至,夷狄入主,华夏变色,他们都能找出道理和依据。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儒家自己是掺私货的。
于是,立刻就有人道:“昔在战国,楚曾经略西南,当吴越之时,三越也属中国!”
“至于北击匈奴,雪白登之耻,复吕后之仇,更是理所应当!”那人慷慨激昂的道:“岂不闻: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连最保守最崇古的鲁儒都开始思考变革,考虑转换调门,换脸的时候。
在中国腹心,天下通衢的雒阳。
这里的儒家,反应则更加激烈。
因为,他们不仅仅看到了墨家的复苏。
更看到了法家的崛起,看到了武人的强势。
河南郡郡守郅都,去岁上任以来,杀了数百豪强地主官僚。
南阳郡新郡守张汤,一到任,就大开杀戒,全郡噤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绩斐然,声闻天下。
就连一个长安来的法家小吏王温舒,拿着天子节,也夷灭了宣曲豪强,已然繁衍数十载的任氏。
任家现在虽然还没定罪,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任氏,这次怕是过不了这个槛了。
雒阳儒门弟子,基本都是地主子弟,官宦子弟和富商子弟。
他们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每天做梦都梦到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走。
内心的恐惧,日复一日的积累、膨胀。
对法家的恐惧,对墨家复苏的担忧,还有对未来前途的忐忑。
使得此地儒生,正经历一个自秦以来,最激烈最剧烈最强的变革。
一个在去年,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成员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人的儒生内部小派系,在这场变革中,迅速脱颖而出,旬月之内,这个以前充其量顶多属于一个内部学习互助小组,而且还是非主流的互助小组,迅速成为了雒阳城内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短短半个月,这个小学派就膨胀了几十倍。
成员从十个手指头数的清,变成了上百人参与,数百人认同,无数家族追捧和资助的大派系。
第574章 儒家的改变(2)
这个在雒阳渐渐开始兴盛的学派,是思孟学派的一个变种。
简单的来说,就是把子思和孟子的思想和理论,进行一些精加工后就粉墨登场了。
整个学派的核心理论就是民贵。
至于君轻?
不好意思,提都没有人提。
开始的时候,雒阳的各大家族和豪强,对这个学派没有什么好感。
民贵?
尼玛,你想要泥腿子骑劳资头上撒尿?
门都没有!
就那些黔首、庶民,乖乖的受我们这些雅人的剥削和奴役才对头!
但是,随着郅都上任后,一刀刀全都是砍在豪强富商大地主的身上。
面对法家掀起的‘暴政’,各个豪强都是战战兢兢。
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聪明人,开始捡起那个曾经弃之如敝履的‘民贵’思想了。
然后,更多的人也回过味来了。
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雷姆特。
所谓思想,所谓政治观念,所谓意识形态,其实完全看你是怎么解读的。
这就好比后世***的太阳帝国,居然能从《资本论》里找到金家王朝世代统治,主题思想光荣正确的理论基础和结论……
既然是民贵了,那,统治者当然就不能随意的根据自己喜好,制定法律,冷酷对待民众了。
要‘爱民如子’,那就要用怀柔手段来对待‘民众’。
随随便便就打打杀杀,动不动就族、诛、腰斩,那是要不得的!
岂不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
统治阶级只要树立好榜样了,下面的人民,自然会为榜样的力量所折服,进而温文恭谦,造福乡邻?
这些回过味来的聪明人,立刻就对从思孟学派身上改进后的学派,表达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不止勒令自己的子弟,全部要学习‘民贵’思想,认真检讨过往得失。
自己更是亲自下场,为‘民贵’思想摇旗呐喊。
毕竟,当今天子就不止一次下诏,明示天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既然如此,‘民贵’就是理所应当了。
地方官和执法机构,应该充分领圣天子的意思,加强学习,贯彻天子的诏书精神嘛。
比较有意思的是——河南郡郡守,号称苍鹰的郅都,似乎真的在这个‘民贵’思想前退让了,止步了。
有心人很快就发现:但凡那些接受了‘民贵’思想,并将之视为家学的家族,河南郡官府,秋毫无犯!
于是,大家就纷纷转换门墙,大力吹捧和鼓吹‘民贵’之道。
有着这些豪强、富商和官僚的加入。
这个过去默默无闻,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学派,立刻就迎来了空前的发展和膨胀。
数不清的地方名流、社会贤达,纷纷加入,并且对这个学派的思想和理论,进行了‘指导’与‘扩充’。
这些人,当然不是吃干饭的。
理论水平和知识底蕴,都不是以前那几个闭门造车的穷酸所能媲美的。
很快,这个小学派就完成了换皮。
主导者和领袖人物,都换成了河南郡地方上的名流。
甚至,几位河南甚至河内、河东的列侯,也站出来表示,自己很喜欢‘民贵’的理论。
而一直活跃在河南、河内的儒家的一个大派系——谷梁派的几位领袖,也站出来表示,‘民贵思想’是符合《春秋》大义的。
至此,这个小学派,立刻就成为了河南郡的显学。
成为了时髦,成为了潮流。
一个知识分子、读书人,倘若没读过这个学派的著作和理论书籍,那出门都要被人笑话。
而从长安来的白纸和雒阳东宫中少府下面的印刷坊,更为这个学派快速推广和传播自己的理论,奠下了厚实的基础。
不过半个月,这个学派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号为‘重民学’。
其相关的理论著作和思想论述,也迅速从一个月前,几乎为零的局面,瞬间变成一个拥有数十本相关著作,上百篇从不同角度阐述‘民贵’重要性的文章的大学派。
这些人绕来绕去,扯着上古三代,历代贤王和周公的名义,大谈特谈,‘以民为本’‘生民最贵’。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狼不吃羊了,改吃草了。
但,郅都对这一切,都看的很明白。
他拿着手上,那几本新鲜出炉,刚刚被印刷出来的‘重民派’论述,冷笑两声:“儒生就是花花肠子多,这绕来绕去,还不就是一句话:我们很重要,我们很有用,我们是国家的基石,你要对我们好!”
“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是五蠹之属!”郅都咬着牙齿道:“真不知陛下,为何特意让我对他们留心,还要手下留情……”
“明公只管按照陛下命令行事就可以了……”郅都身边,一位头戴儒冠的士子低头笑道:“陛下明见万里,想必圣意自有谋划……”
若有重民派的大员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此人,就是先前重民学的发起人和领导者,去岁从长安落榜后回家读书,打算来年再战的雒阳杨氏庶子杨威。
郅都闻言,无奈的点点头,拿起笔,在一纸公文上签字,然后取出郡守印,加盖印信,叫来一位亲信,吩咐道:“去,张贴于城中各处露布下!”
“诺!”那人领命而去。
不久,在雒阳城中各个繁华地段的露布下,就出现了一篇河南郡郡守衙门的公文。
这篇公文的出现,立刻再次引爆了整个河南郡郡中各大豪强、地主,对于‘重民学’的热情。
这篇公文,先是巴巴拉拉了几句郡守郅都受命天子牧狩河南以来的种种紧张和担忧的心理,生怕自己干的不好,有负天子之托一类的文字。
然后就话锋一转,提起了当今天子之前的几道强调‘生民’‘养民’的诏书。
这些诏书,当然是大大的好啦。
而他郅都也注意到了,目前河南郡士林中风行的‘民贵’思想。
郅都认为,这个思想很好,值得提倡,天下士民,都是天子的臣民,作为郡守,他的责任,就是要照顾和治理好这些天子的子民,让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如何如何的。
最后,郅都就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在公文的最后,郅都说:仁不矣远,义不辞难。今天下虽登封,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然,去岁旱灾,今岁水灾,流民数以千计,春耕在即,而乏粮种、农具与田地之民,比比皆是。陛下仁善,虽已命吾,下敖仓之粮,取少府之铁供之,然,官府行事,未免疏漏,闻知郡中贤达,皆以‘重民’为念,乃下行文,告于郡中父老:凡有吏民士绅,取财以赈民者,各县有司,俱报以闻,所耗钱粮,皆俱举于文书,计于竹帛,吾将于岁末,亲览所有,所耗钱财部分,充入赀算财赋,免纳该部所有税赋。
看完这个公文,整个河南郡的大户人家,心都在滴血。
很明显,这位苍鹰,这是变着法的在逼大家出钱出粮,赈济灾民和贫民。
虽然这部分支出,可以冲抵部分税赋。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支出都能冲抵税款。
仅仅只是,拿出去的这部分钱财,可以在收税的时候,从总额中扣除这部分钱粮的纳税额度。
换句话说,花出去的钱粮,一万钱,能冲抵的税赋,其实只有几百钱而已。
只能算是一个安慰奖罢了。
但没有人敢不服从,不出血。
大家又不傻,看的很明白。
郡守衙门的意思太清楚了:你们不是喊着‘民贵’要以民为本吗?
那就做个样子给我看看。
要是只是嘴炮,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这等于是官府逼着他们掏钱消灾,然后,这好处和名声,还全被官府拿走了。
这让无数人一边痛骂,一边不得不准备拿出些钱粮来赈济灾民,甚至免除部分贫民今年的田租。
但却也有聪明人,从中看到了机会,看到了利益,看到了未来。
特别是那些本身是大商人的人。
第575章 梦兆(1)【国庆快乐】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尽头。
长安的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了。
关中的几个县,甚至出现了干旱。
内史衙门紧急抽调了数十万石粮食,前往赈灾。
然而,刘彻却知道,这场灾难只是一道开胃菜。
一场更大规模的天灾,已然是迫在眉睫!
“下月月初,那场史无前例的台风就要来袭了……”刘彻托着腮帮子,沉思起来。
刘彻记得很清楚,在前世,今年的四月初,一场汉室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特大台风,将从浙江登陆,一路横扫如卷席,摧城破寨,移山倒海。
甚至,就是坚固的江都国都城,广陵城都在这场巨大的自然灾难面前,崩塌了!(注1)
仅仅在汉境,这场台风就让十一个县城彻底变为废墟,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亡、失踪人口多达数千。
灾后又爆发疫病,数以万计的人民丧命。
这还只是汉室统治境内的损失。
另一个重灾区,汉室的藩属国,东海(东瓯),在这场天灾面前,整个国家的政权与统治都受到了致命打击。
在三年前,吴楚之乱爆发时,刘濞曾经裹挟东瓯、闽越、南越的军队。
当时,仅仅是东瓯国,就自愿或者被迫的派出了四千多人的仆从军,跟随刘濞北上。
但,二十年后的建元六年,当东瓯国举国内附,民众全部迁徙至庐江郡安置的时候,汉室官方,统计所有东瓯国民众,总共只有四万余人……(史记。东越列传,所载数据)
从四千军队,到总人口四万余。
东瓯国极有可能在这场灾难中,遭受无法想象的损失。
这也可以想象。
连坚固的广陵城城墙,都在这场台风中崩塌了。
处于台风登陆地的东瓯,要承受多大的打击,不言而喻。
而且,与汉室不同。
东瓯国的医疗水平和防疫水平,约等于无。
这就意味着,灾后疫病爆发时,笃信巫医、巫术的东瓯人,将直接暴露在病菌面前。
假如,没有外来力量插手的话,东瓯人大概也就只有等到所有的病人全部死绝,才能杜绝疫病的流行。
在西元前的世界,一场天灾,外加一场疫病,直接灭绝一个种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中世纪欧陆的黑死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刘彻甚至毫不怀疑,某些东瓯人聚集的城市和村庄,就是全城的人都死光了,外界也没有发现——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现在,距离那场史无前例的特大风暴登陆,已经走到了倒计时。
要不要预警?
要不要立刻以皇帝的身份,发布诏命,紧急疏散江都居民?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在一个月前,刘彻就已经开始为此准备了。
他向蜀郡派去了使者,打着督查官仓储备的名义,巡视整个蜀郡。
大量的粮食,已经被第一时间,调集起来,甚至就放在蜀郡的码头上,等待装船——当然,名义上是调往关中,但实际上,一个命令,这些船舶就可以沿江而下,直抵广陵。
而在雒阳,刘彻也授意郅都发布了公文,鼓励和动员大户人家,参与‘慈善事业’。
为此,刘彻甚至授权郅都,可以对慈善事业免税,乃至于给予退税。
甚至于,在去年,刘彻就已经在为今天的灾难做准备了。
那个脱胎于思孟学派的‘重民派’就是刘彻当初埋下的一颗棋子。
本意是打算在灾难来临时,鼓动和动员豪商们捐款,甚至进行道德绑架之用。
只是没想到,在郅都的压迫和其他种种原因的影响下,这个重民派竟然能成为河南郡的显学。
但这所有的准备,都只是灾后的预案。
想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还需要刘彻来重操老本行。
“哎……”伸了个懒腰,调整了一下情绪后,刘彻也在心里叹道:“只能如此了!”
装神弄鬼这种事情,在当了皇帝后,刘彻已经是决心,尽量不做了。
统治者装神弄鬼。
必然会让社会上的封建迷信思想和理念抬头。
看看历史上,西汉以后,谶纬思想的肆虐吧。
谶纬潮流,甚至深刻的影响了整个中国的古典时代,最终诞生了推背图这样的终究武器。
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装神弄鬼,却是一个统治者必备的技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类这个物种,哪怕是到了科学昌明的时代,对神秘主义的向往和宗教的依托,依然存在,连爱因斯坦、牛顿这样的大能最终都要归于宗教。
就连米帝大统领,致辞时也要说一句:上帝保佑阿米里加。
更何况,中国的皇帝,本身就是****的存在。
所以,刘彻也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
“来人!”刘彻拍拍手掌,装作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侍卫在帘外的几位侍从官立刻趋步进来,拜道:“臣等在,陛下有何吩咐?”
“立刻传召丞相、御史大夫与九卿、列侯入宫!”刘彻表情严肃的道:“另外,太史令司马谈,也一并请来,还有,长安城中善解梦之人,也给朕找来!”
一听天子的话,侍从官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一人弱弱的问道:“陛下可是有所梦兆?”
梦兆,这个东西,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史上,可谓是有着重要的地位。
后世人尽皆知的三国演义中,就不乏类似后主梦见山崩,然后果然折损大将一类的桥段。
而在事实上,古典中国时代,梦兆这个东西,颇为流行。
文王梦飞熊而得姜太公这样的故事,在此时,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实实在在的象征着天命,象征君权天授的政治正确。
古典时代的中国人相信,天子受命于天,凡天地鬼神,有什么想对天子说的,就会托梦,甚至于以天象来警示。
而每每皇帝梦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会请朝臣、专家(通常是职业的解梦人甚至是掌管着监测天象的太史令)共同讨论和谈论梦兆的意义。
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古代中国,是极为严肃和极为重要的政治事件。
比较典型的,类似于东汉明帝夜梦金人,于是佛教传入中国,白马寺建立。
没有这个契机,我堂堂天朝,岂会准许夷狄之教传入?
统治者第一时间,就会把这个不知好歹,竟然胆敢污染华夏贵胄精神世界的舶来外教给镇压了。
因此,刘彻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快去传令吧,此事极为重要,务必将所有朝臣全部通知到,另外,东宫那边,太皇太后与太后也一并请来,共同商议罢!”
“诺!”这下子,侍从官们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天子梦兆,从来都由不得半分马虎。
要知道,这可是事关社稷根本,江山稳固和天下安宁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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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被紧急从各自官邸、家宅甚至是上林苑中传唤来的大小朝臣。
包括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在内的三公九卿以及重要的在京列侯,就纷纷抵达未央宫。
人人脸色沉重,表情肃穆。
历来,发生了类似的天子有梦兆,而且还郑重的召集群臣,这样的事情,其问题的严重性,就直接上升到了关乎国家存亡,社稷延续的关键。
更何况,三年前,还是储君的今上,就曾准确预言了吴楚叛乱和彗星来袭,雷击雒阳东宫大殿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敢轻视,更别说忽视时隔三年后的又一次天子梦兆了。
“也不知陛下,这次梦见了什么?”丞相周亚夫忧心忡忡的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太仆袁盎道:“但愿,不是什么坏消息!”
三年前,今上准确预见了彗星的来袭和雷击雒阳东宫,随后吴楚叛乱,战火延绵三月,波及三分之一的汉室疆域。
三年后,类似的梦兆再次来袭。
这次天子会梦见什么?
即使是向来秉持‘敬鬼神而远之’理念的袁盎,也是表情严肃,颇为担忧的叹气道:“恐怕,梦无好梦!”
很简单的逻辑,若是好事,那里需要召集群臣,如此郑重?
只有出现了恶兆,才需要召集群臣,郑重商议,部署对策。
而在另外一侧,御史大夫晁错亦步亦趋的攀登着宣室殿的台阶。
他的身后,几位年轻的法家官员,紧随其后。
廷尉赵禹则提着绶带,与其并行。
当前汉室政坛,法家正迎来,自秦之后,最为兴盛的一个时代。
从执法者(廷尉)直至监督者(御史大夫),全部被法家掌握。
除了没有立法权,法家已经将法律的解释权和执行权以及律法的维护权利,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今上的许多主张和政策,譬如盐铁官营、压制地方豪强和清理地方官场,更为法家的兴盛添了一把火。
现在的法家,可谓是烈火烹油,鼎盛至极。
在这样的局面下,晁错作为法家的领袖,已然拥有了与其官职相匹配的庞大势力。
“这次天子梦兆,或许可能成为吾等法家拂士,更进一步的契机!”晁错低声对赵禹说道。
法家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将危机看成改革的契机。
从子产开始,法家众人,就是不断借由一次次危机,累积自己的力量,促成一次次变革。
因而,走钢丝,实际上就是法家的日常。
钢丝走多了,自然难免断裂。
晁错也知道,他在朝内朝外有多少敌人。
一旦有一天,他脚下的钢丝断了,立刻就要粉身碎骨。
但他不害怕。
自商君以来,法家的弟子,就不怕死。
他们只怕自己死后,后继无人,变革中断。
是以,晁错很早就开始准备培养继承人了。
赵禹,就是晁错选择的,他之后法家的扛旗人,最近年余以来,晁错几乎是将赵禹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将他所知所了解的一切,几乎倾囊而授。
赵禹当然也看出了晁错的意思。
他很感激,也很担忧。
因为赵禹很清楚,晁错从未放弃过削藩的念头。
哪怕今上不支持,这位御史大夫,也在顶着压力,做着削藩的相关工作。
并且,不断的触及诸侯王们的痛脚。
去年,晁错推动了取消诸侯王任命国中两千石以上官员的政策,并取得了成功。
今年,他开始向着收回诸侯王铸币和开矿权力的方向努力。
这一次,晁错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诸侯王们,可以不要两千石官员的任免权,因为他们知道,吴楚败后,长安势必不会容许他们继续拥有对国中军政大权的控制。
但是,收回其铸币和开矿的权力,这却是要那些刘氏宗亲的老命。
不止诸侯王们反弹得厉害,就是列侯阶级们也极力反对。
铸币和开矿,同样是列侯们重要的经济来源。
赵禹实在很担心,晁错会倒在来自各方反对围攻之中。
也曾委婉的劝过几次。
但晁错,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甚至用了屈原的‘*******,*******’作为回答。
这让赵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作为法家弟子,赵禹明白,晁错为何如此坚决。
身为法家,铭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只有四个字‘富国强兵’。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赵禹知道,有朝一日,当他找到了自己‘富国强兵’的道路后,也会跟晁错一样,坚决彻底毫不犹豫的贯彻下去,直至生命的终点。
这是所有法家门徒的使命,也是宿命。
“晁公所言甚是……”想着这些事情,赵禹就点头道:“吾等法家拂士,向来就是在国家危难之际,社稷倾覆之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之人!”
从法家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为了解决国家面临的各种问题挺身而出,为富国强兵,为推动社会变革而存在。
此时,宣室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天子近侍,大宦官王道,站在殿门口,对着众臣道:“诸位明公,请在此稍候,陛下正在召见太史令与长安几位知名方士……”
众人一听,脸色更加沉重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竟让陛下需要单独先召见掌管着监测天象的太史令和几位长安的知名方士?
恐怕,陛下所梦到的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预想。
无数人内心开始焦急,惶恐和不安起来。
第576章 梦兆(2)
宣室殿中。
太史令司马谈低着头,静静的听着上方天子的描述。
“朕今日午休,恍惚入梦,梦一白头翁,对朕言:看这里!”
白头翁?
在汉室历史上,唯一一个活到六十岁的皇帝,就是开国之主太祖高皇帝刘邦。
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汉室历史上,遇一白头翁说xxxx,或者梦见一个白头翁对自己说xxxxxx,基本上,这个白头翁,可以直接替换成高皇帝刘邦。
就连后来,王莽篡汉,也玩了这么一个戏码——他梦到一个白头翁,将汉室权柄授予他。
因而,白头翁这三个字从天子嘴里吐出来后,所有人都将精神集中,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静静听着,不敢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这样神神怪怪的行为,或许在后世,属于神经病的专属游戏。
但在如今,却是跟万有引力一样不可动摇的真理。
崇拜祖先的中国人,有着一千万个理由相信,祖先一定会在冥冥之中庇佑自己的子孙。
刘彻却是静静的平直描述,道:“朕在梦中顺着白头翁的指点看过去,看到了风暴,前所未有的恐怖大风暴,从海上而来,席卷一切,摧枯拉朽一样的将民房卷上半空,将大树连根拔起,就是城墙,也被吹塌,最后,朕看到了江都王在倒塌的城墙上哭泣,士民黎庶,惶惶不安……”
刘彻描述的梦境,让所有听到的人,只感觉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毫无疑问,只是预警。
这是高皇帝的预警!
这是有先例的,三年前,吴楚叛乱前夕,今上不也曾经梦到了彗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阳?
因此,立刻就有一位被邀请来到未央宫的解梦专家,站起来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这梦,当时高皇帝托梦无疑,此乃神明预警,请陛下早作准备!”
在这个事情上面,解梦专家们承担的风险,是几乎无限接近于零的。
换句话说,随便他们怎么评论,哪怕最后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甚至是瞎扯的。
皇室也很难责罚他们。
这就好比,后世的那些经济学家,各国政府都养了一大堆。
这些家伙脑洞大开的比比皆是,甚至不乏有将各自国家带到坑里面的存在。
然而,他们有人因此获罪或者被审判吗?
道理是相通的。
砖家们的言论,其实,就是在表达统治阶级或者说统治集团中的部分或者大部分人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很少有笨蛋。
且统治者,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集团。
方方面面,相关的人员、智囊团和幕僚,这些人的存在,足够将被忽悠的人劝回来。
换句话说,人们眼中那些被忽悠了的国家政权,其实,根本不曾被忽悠过。
他们被忽悠了,只是因为,统治集团本身就希望如此。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
假如刘彻和东宫不相信这个专家所说的话,那么,他就算把唾沫说干了,也是没用。
一个合格的皇帝,首先,就是一个冷静和自我的人。
像秦始皇那样,决定的事情,就算撞破了城墙,也不会回头。
刘彻听完此人的话,没用着急的立刻宣布结果——那样做的话,吃相太难看,而且,容易让聪明人看出猫腻。
政治上的事情,无论如何,既然开始,那么演戏就要演全套。
像司马氏那样,迫不及待的展露自己的野心和目的,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告诉天下人:司马氏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最终然并卵,但,这个事情足以警示以后所有有志于大位或者屁股坐在大位上的人:亲,不能太着急了啊!
刘彻将视线投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呢?”
另一位受邀而来的‘专家’立刻就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臣以为,陛下之梦,也当是神明警示之兆……”
其他‘专家’也纷纷附和。
倒不是他们不想玩花样,提出些不同意见。
实在是三年前刘彻玩的那些招数,让他们失去了异议的空间。
‘专家’们虽然说话可以不负责任。
但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名声,等于一切。
没有人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来刷一次最终绝对失败的声望。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原本矛盾重重,意识形态迥异的各位‘专家’都空前的一致。
就连太史令司马谈也道:“老臣夜观天象,见七星颈,光明大放,或主国有急事……”
刘彻不由得多看了司马谈一眼。
星象问题是由不得作假的。
因为,观星,在汉室,不是一个两个人在观。
星空这么大,想要在晚上注意到每一颗星辰的变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汉室养了数十名观星士,天天晚上盯着星空。
每次观星后,所记录的文字,都要存档。
司马谈既然这样说,那么,此事就肯定曾经发生过。
这七星颈,刘彻也略知一二,指的是中国所称的朱鸟七宿的第四颗星,位于南方的星空上,因为其所在位置,恰似朱鸟之颈,因此常被星象学家称为‘七星颈’,又称为员官星,所谓员官,喉也!
此星在中国星象学上,被认为主国家急事。
至于这个急事是什么?
那就见仁见智了。
但现在,司马谈抛出来的这个七星颈的异常,却成为了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就被刘彻的这个梦弄得心神不宁的太皇太后窦氏和皇太后薄氏,都开始着急了起来:连天象都有显示,看来,这次皇帝的梦兆,真是祖宗显灵,警示了。
“既然群贤意见一致,那这个事情,就必然是高皇帝托梦给皇帝,警示江都有风灾将来了,而且,以皇帝梦中所见,连广陵城都被吹塌了,此灾看来来势汹汹,皇帝立刻做决定吧!”窦太后马上就催促道。
皇帝做梦,曾经清楚梦到过彗星来袭,天火轰击雒阳东宫。
有着先例在前,加上专家们意见一致,又有天象背书,窦太后马上就全部相信了,而且笃定,这灾难是一定会来的。
这就很好办了!
薄太后也道:“哀家以为,母后(窦太后)所言极是,皇帝快快召见大臣,布置江都国居民的疏散和背灾事宜罢!”
刘彻听了,心中大喜,嘴上却道:“儿臣谨遵母后,皇祖母谕旨!”
在中国,只要最高层达成了一致,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了。
秦始皇一边修建万里长城,一边全国广修驰道,顺便还建了阿房宫。
他活着的时候,一个人就吊打了全世界。
项羽、刘邦,都只能羡慕嫉妒恨的站在道路两侧围观秦始皇的巡幸队伍。
六国贵族,各地官僚,也只能私底下玩些小动作,谁也不敢举旗。
刘彻和他的汉帝国,虽然现在拍马也赶不上秦始皇和他的秦帝国。
但是,以皇帝的身份,下诏疏散整个江都国的居民和百姓,安排好背灾、救灾工作,却还是很简单的。
汉室,有这样的执行力。
历史上,小猪治下的汉政权,曾经完成过三次敌国【属国】居民的整体迁徙、安置工作。
其中闽越国,更是一个人口数十万的大国。
刘彻立即就对左右吩咐:“传召大臣,前来议事!”
“诺!”
不久之后,数十位重臣,联袂来到宣室殿中,礼节性的对着坐在上首的刘彻和薄窦两位太后一拜,齐声道:“臣等拜见陛下,太皇太后,太后!”
“免礼!”刘彻吩咐着:“赐座!”
便有侍从官,立刻下去,各自延请朝臣和列侯们,各自按照职位高低和排序入座。
“未知陛下唤臣等前来,有何吩咐?”入座后,丞相周亚夫,立即就开口问道。
刘彻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帘子里的两位长辈,然后才道:“朕,今日午间做梦,梦见江都大灾,风暴摧毁广陵城城墙,灾民哀嚎遍野,士民黎庶,伤亡惨重,朕诏长安诸名家并太史令征询,皆曰:陛下所梦白头翁,乃高皇帝显圣,神明知灾,故有所警,且太史令奏报,前日观星,七星颈颇有异常,主国有急事!”
群臣听了,都是心中凛然。
今上前次做梦梦见的事情,后来可都应验了。
在事实面前,即使是不信鬼神的大臣,心中也都立刻紧张起来。
中国人向来是这样的。
讲究的是实用主义。
鬼神什么的,无论信与不信的人,只要鬼神能显露自己的威能,那他们都会相信,并且是笃信。
反之,就呵呵了,哪怕是最虔诚的信徒,鬼神要是不能显露自己的威能,那,充其量也就是个上上香,有事没事拜一拜的程度。
所以,中国宗教,玩出来的花样和把戏,比起西方的基友教,就多的多了。
无它,客户群体,完全不同!
刘彻站起来,看向群臣,道:“群臣皆贤达,明于古今之事,熟知历史过往,不知,可还有别的解释?”
这句话是必须要问的,群臣的赞同,也必须要征得。
不然的话,那,对朝臣们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而且,很容易给人形成一种皇帝不尊重大臣、贤臣的观念。
大臣们听了,相互看了看。
这个事情,大家都没有太好的主意。
因为,类似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没有人敢否认。
鸟生玄汤,文王梦飞熊,类似这样的故事,是白纸黑字,写在青史之上的。
但要是认可吧。
那置大臣们于何地呢?
别看中国的士大夫、贵族们,平时对神明、祖宗一脸崇敬。
但实际上,要是神明、祖宗们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又会无所适从。
春秋以后,神权和宗教,就开始远离中国政治的主舞台。
世俗化和去鬼神化的趋势,非常明显。
利用鬼神,来达到自己的政治诉求和目的是一回事情。
但让这个已经死去并且腐朽了的怪物,重新回到政治中心,成为重要力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思虑了良久后,最终还是丞相周亚夫,带头道:“臣亚夫启奏陛下:神明即已警示,天象又有所显示,陛下当速做决断,臣亚夫愚暗,唯顿首顿首,谨遵圣意而已!”
鬼神、宗教、神权,是绝对不能再回到政治舞台上,成为力量一角的。
但,又不能否认和拒绝接受他们的存在。
于是,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当鸵鸟,就成为了群臣们的共识了。
反正,俺们比较蠢,也没有办法沟通天地鬼神,这世界上唯一能与鬼神合法对话的人,也只有皇帝。
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决断。
陛下让俺们干什么,俺们就干什么好了。
如此,既不会跟传统的认知冲突,又完美的解决了此事。
当年,秦始皇想要长生不老,到处寻访长生不死药和仙人。
当时,秦廷的大臣和贵族们,就是这样应对的。
鬼神的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
周亚夫的话,立刻就点醒了众人。
大家纷纷叩首拜道:“臣等愚暗,不达大义,不明所以,伏维陛下圣裁!”
刘彻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也同样不想让宗教和鬼神,重新回到政治的舞台。
要真有那个二货想要起哄,刘彻肯定会让他尝尝什么叫做天子的恶意。
刘彻看向群臣,一挥袖子,道:“既然如此,丞相!”刘彻看向周亚夫,发布命令:“立刻行文江都王,着其在四月之前,马上疏散广陵以西,所有士民百姓,命令敖仓,抽调两百万石粟米,调往淮泗地区,庐江、城阳两国郡兵,立刻动员,命令楚国、会籍、豫章,做好接受灾民的准备!”
“诺!”周亚夫立刻叩首领命。
这样的事情,虽然看着有些滑稽,堂堂国家政策和大规模的民众疏散,居然是以天子梦兆作为依据。
但,他只是个执行者,奉命行事就可以了。
刘彻转头看向御史大夫晁错,接着命令:“御史大夫衙门,全力配合,各地御史,要全部出动,监督和巡视辖区内的官员,做好相关工作,若有懈怠者,朕授权御史大夫衙门,可便宜行事!”
“诺!”晁错大喜,这可是法家难得的契机。
借助此事,可以进一步扩大和增强法家的话语权和势力。
“大农令直不疑!”刘彻继续命令:“朕前时曾命使者前往蜀郡视察,抽调蜀郡之粮,输往关中,卿立刻行文给蜀郡,命蜀郡所抽调的粮食,全部装船,沿江而下,运到彭城,等候调派!”
一条条命令,就这样不断下达。
大半个中国的政权和军事力量,随着刘彻的命令,开始动员。
从蜀郡到雒阳,从齐鲁至江都,跨越淮河和长江。
所有的行政机构和军事部门以及少府所属的各个机构,立刻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紧急进入了工作状态。
换句话说,借着这次的机会,刘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目前汉室在东南和西南方向的整个政权的能力和潜力,也能发现许多过去被隐藏在太平表面下的问题。
虽然代价很大,付出的资源也非常多。
一旦,此次预警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更会动摇刘彻君权的根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着三年前的成功经验,刘彻也多次确认了,此次风暴,在前世确实出现过。
相信经此一事,刘彻皇位的神圣性和权威,将得到全天下的承认,从此以后,刘彻的命令和政策,推行起来,会更加顺利。
不会有人胆敢在一位有着天地神明眷顾的神圣天子面前玩花招,甚至对抗。
更重要的是,费了这么大手笔,刘彻想要的,显然不止是这些。
他的胃口,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大!
“和平统一三越,在此一举!”刘彻提着自己宽大的绶带,在心中说道。
错过这个契机,未来,将很难再有这样简单和轻松解决三越割据问题的时机了。
第577章 加税?
“仁不异远,义不辞难……”刘彻看着群臣,用着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朕在梦中,看到风暴从西方海上来,广陵之西,乃东海,东海之地,汉家藩属,中国臣民也。今江都之民,可得有司疏散,东海之民奈何?”
人类历史上,尤其是中国历史上,不管什么时代。
扶危救难,存亡续断,都是一个永恒正确的话题。
春秋历史中,秦繆公援晋旱,可算得上人类人道主义精神的一个闪光点。
更是诸夏同出一源,守望相助的最佳注释。
百里奚那句‘夷吾得罪于君,其百姓何罪?’更是数百年来,无数次回想在世人耳畔的名言。
当然,两年后,秦国饥荒,晋国趁火打劫,则依然显示,那时的国际关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依旧是主流。
回到现在,汉室天子君临天下,统御八荒六合,号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而东海国(东瓯)是汉室官方册封和承认的藩属。
在理论上,它这个政权及其子民,都属于中国天子管辖下的臣民。
秦繆公,一个地方的诸侯,都懂诸夏要守望相助,堂堂中国天子,岂能置自己的臣子于不顾?
这就好比,后世的弯弯,不管它怎么跳,怎么恶心,怎么让人无奈。
但天朝中央,却不能不管它的死活。
同样的道理,东海国,汉室朝廷不能不管它的死活。
不知道有风暴也就罢了。
既然知道了,岂能不帮东海国一把?
否则,灾后,三越怎么看长安,怎么看汉室,怎么看天子?
三越的百姓,还如何相信和承认自己是中国臣民?
只是……
大臣面面相觑。
这东海国,是汉室藩属没错。
但人家可不是江都国这样的整个政权从上到下,都属于长安直接管辖的政权。
其国内的政治、军事、经济,都是自行其是。
除了国主需要长安承认和册封外,人家,压根就不归长安管。
汉家天子的诏书,也影响不了东海国的官僚。
更麻烦的问题是,现在,天子说他在梦中看到风暴从西方来。
那么,这就意味着,整个东海国,几乎三分之二的地区和人口、居民,都需要提前疏散。
汉室政府为了救援东海,要搭上多少人力物力?
且不谈其他的问题,单单就是这个关键,就让所有的朝臣,都犯了难。
为了江都国,出血,大家都能理解。
这是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人民嘛。
但东海国?
一没给朝廷上税,二没有给朝廷服役。
就那每年上贡的那点土特产和贡品,就算历年以来的所有,加起来,乘以一百,恐怕也不够汉室要救援和疏散东海国人民所耗费的资源的一半。
况且……
“人家凭什么信呢?”有大臣心里嘀咕。
东海不是江都,天子一声令下,从民间到官府,所有的一切力量,都要跟着天子的意志跳舞。
估计,汉室派出使者,到东海国去传令,人家还会看笑话也说不定呢?
可是,有些事情是只能想,只能做,不能说。
这个事情也一样。
只要汉室还认为并且宣扬,自己是四海共主,六合至尊,受命于天,统御元元无穷世界的天子。
那么,就不能抛弃自己的藩属国,特别是东海这样温顺听话的藩属。
这是天下共主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
谁也不敢站出来把天子的问题顶回去——那样的话,就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那个在秦援晋旱的故事中的那个被当成了百里奚的背景板的公孙支一样,恐怕再过一千年,人们提起公孙支,都会咬牙切齿,恨不得唾其脸面。
但也不敢站出来接话。
谁敢接话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为了一句口号,一个理念,就热血沸腾,丧失理智的地步。
东海虽小,但人口也有个二三十万。
可没有那个笨蛋,想让汉室财政背上一个这么大的负担。
自北平侯张苍后,汉室的九卿大臣,个个都练就了一身优秀的算账水平。
许多人都在心里腹诽着:陛下这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轻巧,仁不异远,义不辞难?
怎知,其实,仅仅是疏散江都国的居民,汉室财政和整个国家的运行体制,都要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许多人甚至觉得,今年,汉室的财政,将迎来自吕后之后,第一个赤字。
一次对一个诸侯国中的数十万居民的大迁徙和大安置,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十万人要撤退和疏散到安全的地区。
一路上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这朝廷要费多少劲?
更别提之后的回迁,还有这些人今年的口粮,来岁的耕种种子和重建家园的费用了。
许多人心里,都清楚。
这次国库,恐怕要跑耗子了。
属于军方的几位列侯更是一脸苦瓜色。
国库没有余钱了,那,势必就要拿军队开刀了。
总不可能朝廷和天子,会把主意打到宫廷和官衙的开支上面吧?
这样一来,计划中的换装工作和骑兵的扩大计划,又要遥遥无期了——历史经验告诉大家,通常一年赤字,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来抚平。
除非……
有人将眼睛看向了丞相和大农令。
“加税!”无数人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因为灾难,加征特别税,这倒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况且,这些年来,朝廷一直是三十税一,地方上的财富也积攒不少了。
是时候割一波羊毛了!
只是……
问题是加谁的税?
中国自古以来,税赋是分开计算的。
所谓苛捐杂税,这四个字,在中国古代,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只是,二十一年前,北平侯张苍担任丞相。
这位被世人称为‘计相’的丞相,任上,主要的成就是两个。
第一个,制定和完善了官员考绩和审核制度。
第二个,推动和健全了所谓‘量出为入’的地方杂税征收制度。
前者,在官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让他们不得不起码在表面做出很努力的模样。
后者,则在这些家伙的手上套了一个镣铐,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乱收税。
其他什么废除肉刑啊,制定历书,完善刑律,与这两个影响整个汉室的政策相比,只是些旁枝末节。
张苍去职后,朝野各方势力,对于前者,都是大为赞赏(就算想诋毁,也找不到切入点,更不可能被皇帝认同。)
但后者,却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废除。
根据张苍制定的规则,地方的郡县,在朝廷规定的正税之余,只能收取去年本衙门支出的官衙修葺费用、道路维护费用以及各官俸禄的总额,不许超过这个数字,并且,明确规定,刍藁税,地方可以截留部分作为运营费用。
这样做,就可以防止某些官僚,太过丧心病狂。
这就直接导致了,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顶多只能在岁末突击花钱,好让自己今年的支出能超过去年,以方便来年加税。
却不敢用其他理由来光明正大的加税。
但,这个政策的提出人不是张苍,而是刘邦,张苍只是完善者。
大家也就只能在心里腹诽一二,并且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终结这个制度。
只是可惜,过去几十年,汉室政权,从来都是只减税,不增税。
今上更是豪言:永不加赋。
这可真是急坏了许多官僚!
朝廷不主动加税的话,他们怎么破坏‘量出为入’?
一旦这个制度崩坏,那么什么三倍五倍的杂税?简直是个笑话!
胆子大的人,直接敢把杂税的额度提高十倍甚至二十倍!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
汉家已经在超过三十年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主动加税的情况。
太宗皇帝甚至有过几次免除当年所有田税的举动,自太宗皇帝前元四年后,汉室的田税水平就恒定在了三十税一,只有前朝秦代的一半。
当今天子,更是曾经宣誓天下,永不加赋。
天子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这样的话,人头税,和其他相关的赋,都不可能增加。
而田税,朝廷更不敢动。
三十年了,天下百姓早就习惯了三十税一的田税额度,官僚们倒是想恢复十五税一的制度,那样的话,从上到下,所有相关的官僚及其家族都能吃个满嘴流油了——田税增加后,田租肯定会涨,田租涨了,佃农的生活更艰难,佃农破产,就只能卖儿卖女卖老婆卖自己,另外田税增加,还会加快自耕农的破产速度,为广大地主带来更多的佃农。
而最终,这些收益的大头,将被官僚吃下去。
没有官方背景的地主,在这场盛宴中能保住自己不被吃掉,就阿弥陀佛了。
只是,现在的汉室,不可能存在恢复田税的政治基础和政治气氛。
掌权的人,从皇帝到东宫,从丞相到列侯元老,都不会坐视太宗皇帝的政治成果被抹杀,被吞噬。
因此,这个事情,也就只能是官僚集团及其附属的地主豪强阶级们的一厢情愿。
这也是西汉初期与西汉中后期的最大区别。
当此之时,官僚集团方兴未艾,国家依然面临着匈奴的庞大军事压力,在随时可能要被发左袵的危机压迫下,国家的精英阶级知道,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和国力来保护和守护自己的一切。
而构成了汉家主体和主要作战力量的良家子,则是这一切的基石。
而且有着对匈奴的切肤之痛的广大北方地主阶级,也愿意做出妥协。
而到了中后期,贵族列侯集团扑街了,匈奴也被打败,大家当然可以排排坐,赤果果了。
能做到朝臣的人,自然笨不到哪里去。
哪怕是列侯,能出现在宣室殿,参与议政的列侯,也不是那些斗鸡走狗,玩女人的纨绔。
更何况,现在的汉室,整体处于一个上升阶段。
任何一个朝代,当它处于上升时期的时候,统治阶级里脑残是有,弱智也存在,但整体的素质却有保障。
因此,大家很快就否定了,天子可能要对农民加税的判断——就算天子有这个意思,东宫那边也不可能通过。
那么……
大家都心惊胆战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陛下,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吕后死后的三十余年后,那个已经被诸侯大臣们彻底变成一张废纸的《市律》可能要借尸还魂了。
这几乎是很多的人的直觉与共识。
而且,这个事情,也早有预兆。
天子去年就开始表露出对工商业下手的征兆了。
盐铁官营政策的强力推动就是明证。
在尝到了甜头后,今上未必不会对商税下手,重新开征那些针对工商业的各项税收。
同时,还有《金布律》中规定的那些严苛的交易规则与交易税,也有可能卷土重来!
虽然,大多数朝臣,在工商业中没有什么利益。
但是,一旦市律借尸还魂,那么,金布律就极有可能重新出现。
相比工商业的利益,金布律影响就大了。
这是汉室第一部金融法律,也是中国第一部严禁铸造私钱的法律,更是一部矿税,同时,它还是一部规定了,奴婢和奴仆有权利赎买自身的法律。
换句话说,市律打击的是商人,而金布律则是个地图炮,全方位覆盖了所有的特权阶级。
其规定的奴婢与奴隶可以赎买自身的条例,简直就是贵族、地主和商人阶级的共同敌人。
而且两者是紧密相连,互相呼应的。
市律恢复,金布律复活就不远,而市律沉寂,金布律则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过去三十年,汉室的群臣们,是用着防火防盗放市律的精神,对市律严防死守,决不容许其复活。
哪怕是用其他名义,换马甲也不行!
无数人的眼睛纷纷盯着端坐在天子位上的刘彻。
他们宁愿国家财政去背江都国这个包袱,也不愿意看到任何市律复活的举动,更不会接受任何可能的强制性工商税征税的政策。
三十年前,诸侯大臣共诛吕氏的政治成果,不容抹杀,不容翻案!
大臣们也相信,自己是必胜的。
因为,哪怕是天子要一意孤行,东宫也不会答应!
第578章 左勾拳
沉默片刻之后,相对来说,跟皇室比较亲近的桃候刘舍出列,拜道:“陛下布仁,施于四夷,臣为天下贺……只是……”刘舍微微抬头,看着上首的天子,然后匍匐在地,问道:“朝廷府库,即只负担江都,恐怕都有所不逮,若加上东海,臣恐怕少府难以承受,国库也没有如此多资源!”
这确实是事实。
刘舍当然也就不怕因此得罪了皇室,被疏远。
老刘家,这么点心胸还是有的。
因此,刘舍非常大胆的问道:“臣请陛下明示:若救东海,财从何来?”
在封建社会,没有遍及全国的铁路系统和高速公路,没有飞机火车卡车以及信息化。
国家的资源调配和力量动员,都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消耗。
地方上,要将一石粟米运到长安,其中一斗,就要消耗在漫长的运输道路和中间环节的浪费上。
这还是理想情况。
同样的道理,想要把一石米,从长安运到地方,中间的损耗也是非常巨大。
这是封建社会,无法避免也无法消除的问题。
疏散江都国,差不多可能就要榨干整个淮泗和上游的楚国以及江都国自己的历年所有积蓄。
再去管一个比江都还远,没有驰道,没有汉室精干专业的官僚系统控制的东海。
这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将是一个无底洞。
恐怕,把整个少府的积蓄都搭进去也不够。
无数的大臣,在此刻,都将视线集中在了刘彻身上。
刘彻甚至不用去看,都知道,这些人就等着他开口说加税了。
但何必加税呢?
市律、金布律好不好?
当然好!
当年吕后掌权初期,整个汉室的府库,空的都能跑耗子了。
丞相上朝,坐的是牛车,就是皇室也找不齐四匹颜色相同的马。
吕后二年,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同时也为了进一步发展经济,休养生息,包括市律、金布律在内的十几部补充性法律出台。
吕后用着她的铁腕和老道的政治经验与手腕,扫平了一切反对声音,将这些律法贯彻到了天下。
从吕后二年,到六年,汉室基本摆脱了财政危机,国家收入大增,朝廷权威得到树立,同时天下治安好转,大股的盗贼基本被剿灭,只剩下‘行侠仗义’的游侠儿们。
这些事实证明,吕后推行的法律,在现实范围内具备可行性,而且对国家大有裨益。
但问题是,很多事情,在国家这个层面,不是说对国家好的,就一定会得到支持。
刘彻现在确信无比,只要他敢推动恢复那些吕后时的‘苛政酷法’,现在还一团和气的汉室朝野首先就要面临一场大撕逼,整个朝野都将分裂,天下局势,更将陷入动荡。
有史以来,任何敢把刀子挥向既得利益集团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刘彻要是傻兮兮的就把主意打到工商业和地主阶级的脑袋上。
那前面等待着刘彻的除了地雷阵,就是万丈深渊了。
保准各方势力,联起手来,把刘彻炸的妈妈都不认识!
“但是,为什么要碰这个地雷阵呢?”刘彻心里呵呵的笑着。
相比朝臣,刘彻比这些政治精英最大的优势在于视角。
这些家伙的眼睛只能看到过去。
而刘彻却对未来,清晰无比。
中国历史上,在古代封建社会,最大的财源是什么?
农税?人头税?工商税?
答案是,都不是!
哪怕在南宋时期,南宋小朝廷有大半财税,来源于出口和贸易。
但,真正的财富之源与社会经济的基石与动脉,从来都不是贸易。
盐,才是自始至终,贯彻在古代中国经济中的白色黄金。
翻看史书,你就能清晰的看到,历代政府的强弱,国家财政的富裕与否,取决于政府在盐这个东西上的话语权。
去土里刨食,能有多少钱?
把农民逼死了,国家也收不到多少。
那些财富与粮食,最后都进了上上下下的官员和胥吏的兜里。
而盐就不同了。
在古代,盐在中国的地位,基本相当于后世地球的石油。
只要政府能控制好食盐的生产销售,基本上,就不用为财政发愁。
甚至,周边的四夷,也可以通过盐来控制。
一如后世米帝,用石油美元操纵全球。
而在现在,整个世界,对于盐这种白色的结晶体的威力,了解的实在太少了。
哪怕是刘濞在吴国,靠着煮盐、铸铁,发展出了能与朝廷叫板的力量。
人们对它的认知,也很少很少。
高冷的贵族列侯们,鼻孔高高向上,甚至懒得去理会,对盐的生产和销售,基本都是放任自流。
即使是法家,也一门心思扑在‘尽地力之教’上,没去理会盐的问题。
在大家的潜意识里,盐的作用,大体上跟铜钱、布帛是一样的。
属于一种流通的商品,精明一些的聪明人,也顶多以为,不过是个交易的等价物罢了。
认知的不足,见识的不足,就让刘彻拉开了与他的朝臣们的距离。
在这些人一门心思的在琢磨田税、人头税,聪明一些的人,则最多考虑杀商人这头肥猪过年的时候,刘彻已经在开始准备,将盐作为一种战略物资以及基本等价物,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当然了,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一种物资,地位与盐,相差无几。
那就是铁!
现在的汉室,农业发展,需要铁,军事装备,也需要铁,民生工程更离不开铁的供应。
作为一种在战国时期才逐渐发展起来的全新金属。
铁,现在刚刚战胜了它的宿敌青铜,坐上天下第一金属的宝座。
但离它的全盛时期,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普及度,更是远远不够。
现在,就连汉军之中,也起码还有一半的郡兵,依然在使用那些秦代的老古董。
全铁器化的目标,任重道远。
但,铁的普及和全面进入人民的日常生活的条件已经具备。
它的成本、冶炼技术和铸造技术,都已经达标,可以进行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应用。
特别是,随着高炉炼铁技术的出现,用高耗能和高污染做代价,汉室,已经具备了将生铁白菜价的能力。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熟读史书的刘彻知道,在春秋时期,战国初年,中原各国的货币,是以青铜为载体的。
换句话说,在现在和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铁,同样也可以承担一部分货币的作用。
而盐铁相结合,在目前来说,跟黄金差不多。
是硬的不能再硬的硬通货!
有着这个底气,刘彻才敢做出大范围迁徙江都国居民的决定。
不然的话,以统治者的尿性,哪怕明知道会发生那样的灾难,但你要是让他自己出血甚至要来一次半身不遂,恐怕,他会犹豫,甚至会装鸵鸟。
刘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刘舍,张口轻轻吐出两个字:“盐铁!”
刘彻拍怕手掌,早已经得到了吩咐的王道,捧着一张诏书,站到前台,开始宣读:“朕闻之,仁不异远,义不辞难,今天下虽丰登,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之。然,风暴将袭江都,黎庶流离失所,朕甚闵之。且江都之地,火耕刀耨,生民不易,今迁之,朕惧其饥寒不活,乃命少府,行盐五十万石,铁一百万斤,致之雒阳,布告天下,凡有运粮至彭城者,粟米百石,可得盐十石,铁两百斤!”
这诏书一宣读。
顿时,满殿鸦雀无声,无数人心里的腹稿和预案,统统憋回肚子里。
大家虽然不了解,盐铁的威力。
但是,这盐铁的价值,却多少有所了解。
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坐的都是重臣,接触的事情多,当然很清楚,百姓生活,是离不开盐的。
盐这东西,只要有,就不怕卖不出去。
至于,铁,就更稀罕了。
在不产铁矿的许多地方,一铁难求。
即使是铁矿产区,铁的供给也是常年不足。
同样,这东西,也不愁销路。
商人们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只要有钱赚,哪怕打断腿,也要去!
这个事实,大家同样都很清楚。
这样一来,自然就会有无数的商人,会运着粮食,前往彭城。
再加上之前已经决定调往彭城的蜀粮和淮泗之粮,江都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甚至,东海问题,也不是不能谈了。
而汉室需要付出的代价,却从先前要砸锅卖铁,变成了现在的,不过是一部分蜀粮和淮泗地区的存粮,加上五十万石盐,一百万斤铁。
虽然依旧代价巨大,但是,也只是吃力而已,远不到伤筋动骨,甚至动摇国家财政的关键上。
于是,代表军方利益的列侯与将军们,纷纷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只要军费能给足,计划中的军队换装和扩充问题不受影响。
朝臣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大臣们则将疑惑的眼神看向王道。
大家都知道,少府这个怪物,本身就是盐铁的生产者。
但是,少府的盐铁产量,在过去几十年都很有限。
好吧,或许太宗孝文皇帝时期,邓通在蜀郡干的不赖,但那也就是年产铁几十万斤,盐十几万石的规模。
邓通以后,少府的盐铁产量直接跳水腰斩了大半。
少府能拿得出这么多盐铁吗?
无数人心里打着鼓,疑惑着。
要是拿不出来,那就丢人丢大了!
更是会严重影响朝廷的信誉!
第579章 教育列侯
于是大家伙把视线集中在了少府令岑迈身上。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位少府令,现在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凌烟阁’的筹备事宜中。
整个少府的日常工作,交给了下面的少府监。
但少府监显然不够格参与这样重要的会议。
于是,大家就只能让这位在实际上已经去职,就等着交割政务给新少府的岑迈出来负责了。
岑迈,却是不急不慢的站出来,接受命令。
“臣迈奉诏,不敢有违!”岑迈叩首接命,让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在汉室,接受了命令,就必须完成。
完不成,就等着掉脑袋吧!
岑迈敢接诏书,这就说明,少府的库存里,起码有个百万石盐,几百万斤铁的储备。
没有这个底气,少府绝不敢接受这样的命令。
倒是丞相周亚夫与太仆袁盎还有大将军窦婴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周亚夫是想到了去年他在上林苑见到的那些高炉。
那些一日炼铁上千斤的怪兽,要是全力运作,不计成本和损耗,区区百万斤铁,不是难题。
更何况,现在,张汤已经在南阳郡扎根下来。
那么,那个天子所说的年产生铁数百万斤的炼铁基地,也应该开始建设了。
因此,少府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储备生铁来应付突发事件了。
要知道,在去年,少府的开支,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两万万钱,几乎与去年汉室军费相差无几。
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有个百八十万斤生铁储备,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还有蜀郡的两位外戚,程郑氏和卓氏的全力配合和帮忙。
只是,盐的问题,让周亚夫百思不得其解。
五十万石盐,恐怕,整个少府去年,全年在各地盐池的产出,也不过如此了。
而少府产出的盐,是要供应两宫,军队和各官署的。
向来不外卖。
周亚夫很好奇,少府到底要用什么办法,玩什么法术,变出五十万石盐来。
因此,周亚夫不免好奇的问道:“敢问陛下,盐铁,从何而来?”
其他人也纷纷伸长了脖子,等待回答。
自从盐铁官营在关中实施以来,大量的平价盐铁,开始充斥市场。
大农令下的盐铁衙门,在长安九市之中的五个,开设了盐铁售卖基地,每隔三天一次,无限制的敞开向市场供应。
一石盐的价格在五百到七百钱左右,一斤铁的价格,在十钱左右。
这大大低于市场价。
盐铁衙门成立数月,弊端大家暂时没看到。
好处,却是人人都尝到了。
每逢盐铁售卖之日,长安的列侯勋臣,各个衙门的巨头,以及关中的各大豪族,都派了自己的家人,奴仆,运着一车车的铜钱,甚至直接拿着黄金,在各个售卖点蹲点。
盐铁衙门供应的平价盐铁,就这样,被各个家族、势力和利益集团,用着这样光明正大的手段,一口气全吃了下去。
普通百姓想要买到平价盐铁,几乎是做梦!
这些人买了盐铁后,通常加价三到五成,转手就能卖给百姓。
一个个都是赚的盘满钵满。
甚至有些聪明人,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安城的盐铁不好卖了。
他们就运去关中其他县,加价一倍,照样赚的满嘴流油。
最近这段时间,做这个倒卖生意,赚的最多的列侯,甚至赚取了超过了他的封国租税的财富。
真是让人羡煞!
于是,盐铁官营政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护。
在列侯和官僚们看来。
这盐铁官营,简直就成了天子给大家派发福利的政策。
自己只要趟在家里,派个奴仆,带着钱,蹲点,就能获取前所未有的利益。
这比冒着犯法的风险,去盘剥、欺压农民,贪污受贿,来钱更快,甚至比长安城里的子钱买卖的来钱速度还要快。
毕竟,子钱买卖,还存在本钱无法收回的风险。
但这个买卖,却是只要用着自己的名头和社会地位,就可以平白获得好处。
甚至有些没节操的家伙,买了盐,回家自己掺土、掺泥,然后照样能卖出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知道了这么个发财的路子。
于是,发财的途径,就变窄了。
特别是,当窦氏和陈家、薄家也下场的时候,大量不够分量的人,被驱逐出了这个市场.
基本上,现在不是朝臣,连进去分杯羹的机会也没有。
甚至就是列侯,也挤不进这条食物链了。
汉室列侯,现在还有名有姓有封国食邑的,差不多有百五十人。
而在长安常住的,几乎占到了列侯总数量的一半。
自然,在长安,列侯这个名词,是会贬值的。
但在另外一个方面,列侯阶级,却拥有着一般人很难想象的大量财富。
中国的地主和贵族,向来,都很喜欢积蓄。
像明朝,大量的白银,就被地主老财们藏在自己的地窖里等着发霉。
而汉代的列侯阶级,则储存了海量的黄金。
这些黄金,绝大多数情况下,最终会随着这些列侯,深埋地下。
另外,作为列侯,他们还占有了大量的土地。
尤其是在各自的封国,土皇帝一样,有着超然地位的列侯家族,几乎就是当地的霸主。
他们的粮仓里,同样储存了大量的谷物。
通常情况下,这些家伙是宁肯自己家的仓库发霉,也不愿意将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的。
而关中实施了粮食保护价后,这些列侯们,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封国里运粮来长安了。
关中的粮价已经无利可图,精明的列侯们当然会选择将自己的粮食存在封国的仓库里,甚至,有些更聪明的家伙,选择将自己封国的奴婢和家臣家眷,也带到长安来吃便宜的粮食。
可这样子做,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列侯们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粮食被贱卖,而运粮到关中,又无利可图,那么,这些粮食,就只能在家里发霉。
粮食不像黄金,随便丢个地方藏起来就好。
粮食会腐烂,会发霉,会变质,长期储存,更要成本。
而假如卖不出去,就只能白白丢掉,甚至还要搭上不菲的管理成本。
在以前,列侯们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封国的仓库里,大量的粮食发霉变质。
别说是他们了,朝廷的官仓里,这样的情况,最近这些年,也不断发生——甚至连串钱的绳子都腐朽了。
这样的情况不断持续,很多列侯,心里面其实都是焦急的。
每天看着自己的粮食不断腐烂,这样的心情,就跟后世资本家,把牛奶和咖啡倒到大海里是一样的。
他们亟需给自己的财产找到一个保值的途径。
还有什么比这次天子开出来的条件和政策更保值、增值的方法?
对掌握了大量特权和财产以及土地的列侯来说,将粮食从封国,运去彭城,根本不是问题。
他们有着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就算是食邑几百户的列侯,家里面也养着几十上百的奴仆。
这些人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运粮,还能增加收入。
而将那些在仓库里等着发霉的粮食,运到彭城,转手就拿到堪比黄金一样的硬通货的盐铁。
别说是一百石粮食换十石盐,两百斤铁了。
就是两百石换这样数量的盐铁,他们也有的赚!
至于朝廷会不会赖账不给?
列侯们就更不担心了。
三年前,吴楚之乱,长安的子钱商人无盐氏贷款五千金给窦婴和周亚夫当军费。吴楚之乱平定后,无盐氏连本带利,赚回了十倍的收益。
连子钱商人的债,朝廷都不赖。
就更不会赖他们这些国之功臣,休戚与共的列侯的帐了。
他们唯一担心的只是:盐铁的数量,到底够不够?
要知道,随便一个列侯,都可能拿出上万石的粮食出来。
万一要是粮食运了去,结果回头少府说:哎呀,君侯可能要等上半年一年,等俺把盐铁生产出来。
那就惨了!
谁不知道,少府最擅长的就是拖?
拖你个三五年,甚至七八年也是可能的。
毕竟,单个的列侯,也无法去跟九卿之一的少府打官司——也打不赢。
假如要是少府真的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盐铁来……
许多列侯,甚至大臣,都在心里计算起了自家的粮食储备。
跟着天子政策走,有肉吃。
这是最近一年来,长安贵族大臣们总结出来的心得之一。
譬如去年,天子将小麦纳入粮食保护价政策,提前收到消息的列侯贵族们,在关中甚至关东,大量收购廉价的小麦,转手卖到少府,多的赚了五成,少的也赚了两三成。
然后,天子又推广水车。
大家咬咬牙,出了钱,在自己的庄园里架起了水车。
结果,下面的人欣喜的禀报,许多本来已经要休耕甚至已经因为地力已尽,沦为下田的土地,都成为了上田,庄稼长的特别好。
而通过水车架设,从内史那里得到的‘退税额度’,又免费的购买到了许多便捷先进的农具。
这些农具好用的很,大大提高了农庄的生产效率。
譬如以前,要耕一百亩地,需要四个男人,足足三四天的功夫。
现在,两头牛一具犁,一天就能耕两百多亩!
许多贵族大臣,因此受益无穷。
这次,若是真有那五十万石盐,一百万斤铁。
大家伙觉得,就不用麻烦天下的商贾和地主了。
自己内部就能解决!
区区五百万石粮食而已!
闭着眼睛都能凑齐啊!
刘彻轻轻敲击着手指,微笑着回答周亚夫的问题:“少府去年,在江都国开了盐田一百顷,如今,仅仅在广陵城里,就已经有着不下一百万石的盐储备……”
这话一出,无数人都是被震的七荤八素。
盐田?
盐还能种?不是煮或者卤制的吗?
大家纷纷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但刘彻不想讲太细了。
暂时来说,国家需要垄断晒盐技术和高炉炼铁技术,以敛聚财富。
只有等到下一个稳定的财源出现,才会放开此类技术的限制。
当然了,仅仅只是放开而已。
国家对盐铁的管控和强力控制还是需要的。
盐,关乎国计民生,铁是战略基石。
这两者,不管在什么时代,都还是以国家为主体来控制和推动比较好。
让民间去自由发展和管理,那注定了只会变成一个悲剧!
少府令岑迈也微笑着道:“今年以来,敖仓中的盐储备,也已经接近了八十万石!”
这就是一百八十万石的总储备了!
无数的大臣贵族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既然连盐都可以像变魔术一样变出这么多,那区区百万斤铁,更是不在话下了。
现在,大家的想法,从少府有没有这么多盐铁,变出了,少府能不能多给点盐铁啊?
天下盐铁的缺口何其大!
这五十万石盐和一百万斤铁,别说整个天下了,就是关中,都能消化掉!
将家里没地方去的粮食,变出马上就能换成钱的盐铁。
对贵族列侯和大臣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刘彻看着这些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脸讨好模样的大臣贵族们,在心里面也是笑了起来。
列侯们的财富和人力物力,在实际上,也是汉室国力的一部分。
只是在和平时期,这些力量,都白白的浪费掉了。
更麻烦的是,这些家伙,没有什么投资概念,他们就像一个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财富和资源发霉,最后一起带着这些东西,去地下腐烂。
这样的情况,在封建社会非常常见。
譬如明朝时期,大量的美洲白银涌入中国,但明政府却偏偏闹起了银荒,这真是哭笑不得。
汉室也一样,整个上层拥有大量的黄金。
这些黄金要是利用好了,足够推行金本位。
但偏偏,从皇帝到下面的贵族,大家更爱把黄金带到地下。
也就后来王莽玩了一次不成功的黄金-铜钱兑换机制。
这次,刘彻打算,好好给这些家伙上一课。
让他们知道,财富只有流通起来,才有力量。
不能流通的财富,充其量,就是一堆无用的金属。
同时,也让法家知道,盯着土地,已经不在能富国强兵了。
新的时代,力量的源泉,来自于工业和人力的结合,是铁与血的组合。
第580章 贪婪
发现了利益,朝臣们都是非常兴奋。
于是,所有的决议,都以无比迅速的方式通过。
所有的一切,都按着刘彻的意思开始推动。
散朝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家,准备调集粮食,参与到这个盛宴之中。
少府既然有这么多的盐铁储备,那么,大家就纷纷觉得,区区五十万石盐,一百万斤铁,连塞牙缝都不够!
最好是能将少府的储备全部吃下来!
许多的脑筋立刻开动,很显然,这场盛宴能吃多少到肚子里,取决于自家粮食储备。
可问题是——哪怕是食邑万户的顶级列侯,说句实在话,自家的粮仓又能有多少储备呢?
一万石粮食,堆起来,就已经跟小山一样了。
十万石粮食若是集中在一个地方,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大家只是列侯,又不是诸侯王,更不是皇帝。
不可能有那么完善和强大仓储基地和人力物力来维护一个大规模的粮食仓库。
更别说保护其安全了。
多数列侯的粮仓里,撑死了也就两三万石的规模。
再多,不止他们的仓库吃不消,成本和维护,更是让人头疼!
而两三万石粮食,在这场盛宴里,算个什么?
毛都不算!
难道大家辛辛苦苦许久,就为了把家里的粮食,换成两三千石盐?
想想心里面都不舒服啊!
许多人眼皮子一跳,又将主意打到了少府和大农令身上。
众所周知,朝廷在关中实施粮食保护价政策。
这个政策的核心就是:不管外面怎么山崩地裂,烽火四起,关中的粮食价格,永远会恒定在少府规定的底线之前。
只要超过少府的底线,朝廷在关中的官仓就会开始干预。
大量的储备粮,足以将任何敢在关中玩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奸商打的妈妈都不认识。
但反过来说,这个政策,也有着一个极大的漏洞。
那就是:少府和大农令,必须确保,在任何时候,关中的粮食价格都保持在他们认可的水平线上。
也就是说……
大家嘿嘿的笑了起来。
有人刚刚走出宫门,就一脸正义的大声道:“如今,正是孟春之月,青黄不接,关中粮价居然高达五十七钱一石,这叫黎民百姓如何过活?吾辈臣子,身为朝臣,当为民请命!”
立刻就有人接口道:“正该如此!这关中粮价,依仆之见,应当是四十钱左右比较好!此事,吾当去与大农令和少府监好好说道说道……”
无数人相视一笑,满脸的欣喜。
少府,那就是个筛子!
大家在过去六十年,持之以恒,始终不断的挖着少府的墙脚,各项技能与各种手段,都已经max。
每年,少府都有着至少五千万钱的财富,被各路好汉瓜分。
在这其中挥锄头的有大臣,有列侯,甚至,锄头挥得的最勤快的人,也姓刘,是当今天子的姑姑,馆陶太长公主!
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挖少府的墙脚,那叫挖的一个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传闻,去年,馆陶大长公主生辰,直接就从少府的厨令和织室哪里把牛羊鱼盐酱和布帛丝绸往家里拉,足足拉走了十几辆大车的物资。
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少府令打一声。
事后,少府却还得腆着脸,送上一张文书,求着馆陶签字认可:这些东西,确实为馆陶长公主所调……
这尼玛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不挥一下锄头,都对不起自己啊!
如今,大家遇到了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当然还是找少府!
少府和大农令、内史共同执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在此刻,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少府的粮食很多。
仅仅在关中,就起码有着大小十几个粮食储备基地,存储着至少四百万石的储备粮。
在关东的雒阳、睢阳、荥阳和敖仓,起码还存着两倍于此的储备。
敖仓的粮食,除了天子,没人敢动。
但其他的地方的嘛,就呵呵了。
大部分的人,立刻就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当然是联合起来,先让少府将粮价降下来,然后自己等人,就可以疯狂扫货。
而少府为了平抑粮价,就必然会调粮。
然后,大家再拿着这低价粮,去少府哪里换盐铁。
这一转手,就能赚个盘满钵满。
甚至,有些觉得自己关系硬,背景大的人,连这个步骤都懒得去做了。
他们打算,直接去找少府要粮食。
以市价,将少府的粮食‘买下来’。
只是,这个‘买’有些特殊,谁叫自己一时手头有些紧呢?
但善解人意的少府和大农令肯定会充分理解自己的难处。
最多打个欠条嘛。
堂堂列侯(两千石巨头)难道还会欠钱不还吗?
接下来,好戏就上演了。
他们甚至连运去彭城这个步骤都省了。
直接将粮食交给少府,让少府去帮他们运粮。
反正,少府本身也要调粮去彭城的吧。
那些敖仓的粮食,蜀郡的粮食,都要过去。
那顺路,帮本君侯(本官)把粮食捎带过去吧。
相信,聪明的少府同僚以及大农诸曹,都不会拒绝一位列侯(两千石)伸出的友谊之手。
于是,这左手倒右手,一个铜板都没掏,轻轻松松就能入手上万石的盐铁。(不是不想多搞一些,只是,这吃相太难看,可能要被人扇耳光,况且,吃的太多了,会犯众怒的,万一犯了众怒,遇上个二愣子,把事情捅出来,那还玩毛?)
许多心中这样想,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语,行动上更是迅速无比。
很快,不过半天功夫,整个少府和大农令,全部沦陷。
在如此多的大臣列侯们组成的游说团面前,少府和大农令的许多官僚,甚至还没弄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膝盖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马上就跪舔。
有几个想要矜持矜持的,也马上就被各种威胁恫吓,吓的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闭嘴。
而剩下的,不肯同流合污的,本来就少。
而且,位置也不关键,他们发出的反对声音和质疑声音,几乎被无视了。
再怎么反对,也是无效!
更何况,列侯大臣们,是带着大义来的。
反对的人,甚至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扣上一顶‘罔顾生民之艰难,为一己之私,而害万民的贼子’的大帽子,然后无数的口水喷了过来。
这些反对声音,于是,立刻被淹没在了‘叹生民之多艰,悯其苦难’的感慨声中。
第二天,少府与大农令衙门就联合宣布:在经过研究后,他们觉得,孟春之月,长安粮价太高了,有必要打压。
关中粮价应声而落,立刻就开始跳水。
上午直接跌到了五十钱一石。
到了下午收市之时,长安粮价的最新报价,已经变成了四十五钱。
只是……
奇怪的是,虽然粮价一直在跌。
但许多兴冲冲的百姓,拿着各种粮袋和斗具,去各个粮店甚至衙门买粮,却都发现……没有粮食了。
整个长安,所有大小粮店和官衙的粮食都已经售罄。
但除了那些确实急着要买粮回家下锅的百姓外,大多数的民众对此都是无所谓。
粮价一直在跌,而且不停跳水。
这是好事!
今天就买不到就买不到呗!
甚至坊间开始流传起了,少府决意将粮价打压到四十钱以下,让百姓都吃上便宜放心和优质的粮食!
于是,观望的人就更多了。
大家都想着,等到粮价到了四十钱或者以下再买。
就是那些缺粮的人,也不急了。
他们回家以后,就跟街坊邻居还有亲戚借粮。
既然粮价肯定要跌,大家也都乐意借粮。
但是,无论大臣、列侯,还是百姓,都忘记了,现在,长安城里,还有着一双隐秘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绣衣卫的报告,源源不断的传递进未央宫。
刘彻在粮价开始变化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事情。
等到晚上,刘彻彻底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前因后果。
“这些家伙……”刘彻拿着绣衣卫传回的各种报告哭笑不得。
在这个事情里,摩拳擦掌的列侯大臣们,根本就没提防,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提防的意识。
绣衣卫,大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清楚,这个新生的特务机构,到底有多大威力。
他们也从未接触过,特务们的厉害。
在多数人心中,这个事情一不是谋反,二没有反对天子,三没有违法。
皇帝老子根本就管不着!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不教而诛,这可是大忌!
法无禁止即合法,况且,大家都占着大义的名头。
打着为民请命,造福父老,关心生民的旗号。
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
“只能说,你们真是太年轻了……”刘彻将那些记录了列侯们商议、瓜分粮食的各种卷宗往地上一扔。
这个事情,刘彻明着,肯定是不能干涉的。
甚至还不能反对。
反对的话,就这民怨就要到他这个皇帝身上来了。
老百姓可不管这个事情里面有没有阴谋,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弊端。
他们只知道,在孟春之月的时节,青黄不接,所有人都要买粮度日。
粮价自然越低越好。
穿越前,是一个升斗小民的刘彻,太理解百姓的这种思维方式了。
在问题没有暴露前,他们只会为了低粮价喝彩和鼓掌。
只有等到他们发现了,这低粮价只是一个短暂的风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被人忽悠了以后,他们的愤慨和怒火才会被点燃。
到时候,受伤的,同样是刘彻……
没办法,谁叫他是皇帝?
皇帝既然是最高统治者,享有无穷的权柄和至高的权威。
那么相应的,也要承担一切好的,不好的,他的锅和别人的锅。
事情,真要拖到民众发现自己被忽悠了的时候,刘彻最好的结果,也是民望大降,同时还得丢几个替罪羊出来。
但那没有用!
老百姓们从此会对政府的信任大大降低。
国家这个东西,只要忽悠了百姓一次,那第二次再颁布什么政策的时候,大家就都会用怀疑和疑惑的眼神看待。
公信力这个东西,只要丢掉了,再想找回来,那就难了!
所以,刘彻看上去,唯一的选择,似乎只能是认下这个亏,合着血将牙齿吞下去,在这些家伙吃饱喝足了以后,继续大出血来维持低粮价。
不然的话,他就只能在现在就激怒百姓,将百姓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和未来被人怀疑和不信任中做选择。
“恐怕,这些家伙笃定了朕,会选择后者……”刘彻冷笑两声。
统治阶级的节操一向低的令人发指。
说过的话,就像放过的屁一样,不是偶然,而是常态。
在不利的时候,忽悠百姓背锅接盘,有好处的时候,一口独吞,连渣渣都不剩下。
对于官僚和贵族们来说,忽悠百姓算个毛的罪啊?
孔夫子一句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道尽其中的真髓。
只是……
“朕是要做大事的人,安肯如尔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丢了节操?”刘彻深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无论是与匈奴争霸,还是未来殖民印度。
他都需要他的子民清楚的知道,他这个皇帝,说话算数。
就像商鞅原木立信,给秦帝国七代的风光和强盛。
但毁掉这一切,却只需要一年。
当秦帝国灭亡的时候,连关中大本营,三秦父老,都抛弃了它。
那些曾经帝国的基石,支撑秦帝国追亡逐北,统一天下的三秦子弟,袖手旁观,看着咸阳毁灭,看着赢氏坠入尘埃,落入地狱。
孝公之时,秦国连函谷关都丢了,河西之地尽入敌手,秦没有亡。
秦武王之时,秦国被天下围攻,秦没有亡。
长平之战时,面对赵国的消耗战和相持战,秦人连八十岁的老人,都开始向前线运粮,秦还是没有亡。
六国攻秦,兵临函谷关,全天下都开始围攻秦,秦还是没有亡。
为什么在其统一天下,南并三越,北逐匈奴,几乎全盛之时,被几个农民吼了一嗓子,他就亡了?
历朝历代,无数人给出了无数的答案。
但在刘彻看来,秦的灭亡,是因为它亲手毁灭了它赖以为强盛的基础。
这个基础来自商鞅的原木立信。
当秦帝国失去了它的公信力,它的贵族阶级,它的统治阶级,和它的官僚阶级抛弃了它的本来。
于是,它的灭亡,就不再奇怪了。
第581章 司马季主出仕
“去将剧孟叫来……”刘彻稍微思考一下,立刻下令:“还有义纵、汲黯,也都一并叫来!”
今天不是休沐日,义纵、剧孟、汲黯,都在宫里面当值。
一刻钟后,三人就联袂来到了刘彻面前。
“有个事情,你们去办……”一见面,刘彻就布置任务“虎贲卫和羽林卫,明天全部出勤,去少府、内史、大农令在长安的各官衙和粮仓戍卫!”
义纵和剧孟显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脸的茫然,但出于本能,他们还是立刻领命,拜道:“诺!”
如今虎贲卫和羽林卫,都经过了一次扩充。
各自达到了三千人的规模。
合起来就是六千武装力量,这支力量,别说是监视少府、大农令和内史衙门了。
就是在长安实施戒严,都是绰绰有余。
“汲爱卿,明日卿带着宫中所有不需要随驾的侍中、尚书、谒者以及郎中,下到少府、内史和大农令的所有衙门和官仓之中!”刘彻对汲黯布置任务。
汲黯倒是对外面的事情有所耳闻,闻言立刻就恭身道。
汲黯早就知道,外面的那帮家伙想要做的事情,是注定不会得逞的。
因为,当今天子的性格,就是一个绝对不会也不可能被臣子牵着鼻子走,更别说会为了所谓的大局,所谓的影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
在这位年少天子满脸温和笑容的背后,隐藏的是一个随时准备掀桌子的独裁者。
想跟他玩手段?
就要做好被发现后,被他一脚踩到地上,还反复抽上一百个耳光的准备。
过去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这位天子的脑洞跳跃性非常大,所作出的掀桌子策略,常常超出人们的想象,却又能避免打击面太大。
正如这位天子自己所说的:治政之道,在于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只是,不知道,这次要倒霉的一小撮是谁了?
单从这架势上来看,那些家伙,估计要死的很惨……
汲黯,当然不会同情这些发国难财和趁火打劫的五蠹和蛀虫。
甚至,他一点也不介意,在这些祸国殃民的家伙的尸体上踩上一万脚。
因此,他非常乐意的道:“诺!”
然后,想了想,汲黯问道:“请陛下示意,臣此去的方略……”
刘彻闭上眼睛,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限购!”
“卿带人下去后,盯着所有的衙门,不管是谁来购粮,都必须出示户籍竹符,每人每天,最多只许购粮五石,同时,关中所有粮仓,一应粮食谷物的进出,卿都给朕盯紧了!”刘彻睁开眼睛,看着汲黯道:“此事,事关重大,卿跟下面的官员都要交代好,不管是谁,拿着谁的名帖,说什么话,都不要听,也不要接话,有竹符,就给粮,最多五石,多了没有!”
那帮列侯大臣,打的是什么主意,刘彻自然清楚。
在正常情况下,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刘彻真是没什么办法。
但,作为穿越者,刘彻却有的是处理这样的官商勾结,左手倒右手的抢劫的对策。
一个限购令,足以让这些人的算盘落空。
只是,仅仅下令,是不够的。
历朝历代,都有的是皇帝下令,严令下面的人怎样怎样,结果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撒泼打滚的例子。
若是没有尚书台的监督,刘彻毫不怀疑,下面的人,肯定能把他唬弄了。
最多,就是做做样子,将明目张胆的抢劫行为,变成私底下私相授受的权力交易。
类似诸如此类的事情,翻开人类历史,简直不要太多了!
所以,才要将虎贲卫和羽林卫派出去,守卫各个衙门和官仓,告诉这些家伙,别玩火,玩火必自焚,同时,让汲黯带着尚书台和宫里面的近侍下去监督,防止有人玩暗度陈仓,甚至打着红旗反红旗。
至于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刘彻现在却只能选择默认和承认。
没有办法,这是汉室的传统和立国精神——法无禁止则不纠。
在法律没有规定,甚至就是规定了,但相关条文还没贴到露布下,广为人知,那么,政府也没有理由去管——在古典中国,子产以后,法律和政府政策,就已经从过去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神秘法,变成了铭刻在青铜鼎上,公开示众的公开法,秦国更是极力追捧子产的国家,所有法律,制定后,全部公开贴在露布下,这就是所谓的‘以猛服民’政策,汉承秦制,同样继承了这个制度,执法者们都认可子产的理论,认为只有让百姓知道犯法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才能制止犯罪。并引申出了‘不教而诛是为罪’的执法理论。
而经过前廷尉张释之与太宗皇帝联袂出演的那几个著名的故事后。
这个精神,更是已经深入人心。
刘彻不想也不愿意自己破坏了这个传统。
但是,没有人能在占了统治者的便宜后,还能逍遥法外,不受惩罚。
刘彻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处置他们,不意味着,不能在其他地方给予惩罚。
对皇帝来说,自由心证,可是必修课。
“等明年岁首,朕再与你们算算帐……”刘彻心里,几位在这次的事情上蹦跶的最欢的人名一闪而过。
对付大臣,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明年大朝仪上的座次排序。
对于列侯,他们的**则在于酌金。
实在不行,还有定向反腐这个杀手锏。
只是,不能对所有的硕鼠和蛀虫开刀,还是让刘彻有些念头不通达,心情微微有些郁闷。
但很快,刘彻就开心了起来。
因为,太史令司马谈的奏疏送递了刘彻御前。
司马季主,终于接受了刘彻开出来的‘太史令丞’加两千石《易经》博士的价码,同意出仕。
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这意味着,汉室的宗教界,从此就趴在了刘彻的膝前。(另外一个宗教界的巨头,许负早就是体制内的了)
天地人鬼神,在这一刻,全部臣服在了皇权面前。
汲黯看到刘彻在接到了一封来自太史令的奏报后,脸上都笑开花了,不由得好奇的问道:“陛下……有何喜事?”
“司马季主先生,已经答应出仕,将担任太史令丞、易经博士……”刘彻当然愿意将这个喜事分享给自己的臣子们。
司马季主的投降,意义重大。
哪怕是最不懂政治的剧孟,都明白,司马季主这位天下闻名的大能,答应出仕意味着什么。
作为天下唯一的,同时也是最权威的日者。
司马季主的出仕,意味着,当今天子将彻底掌握一切神鬼与天像的解释权。
更别说,此人已经连续三十年,拒绝了朝廷不下八次征辟,太宗孝文皇帝,仁宗孝景皇帝,都不能将此人招徕。
而今上即位一年多,就令此等名士欣然入瓮,这样的事情,等于表明,今上确实是神圣天成,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
于是,三人立刻就跪下来恭喜道:“恭喜陛下!”
刘彻矜持的笑了笑,道:“司马先生即来,不可怠慢,马上让石渠阁那边整理出一个静雅的别苑,作为先生的居所……”
“诺!”汲黯领命道。
这石渠阁,作为兰台的附属建筑,理论上也是归汲黯管的。
………………………………
司马季主,是在今年的冬十一月,结束了他长达一年的游历,回归长安的。
这位永远都喜欢白衣飘飘,一大把年纪,还爱满天下的跑的日者,所有与他关系好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当年,太宗皇帝的亲信心腹,地位几乎等同于今上身边的颜异、汲黯的贾谊与好基友宋忠,听说了司马季主的名声,特意上门拜访。
本意嘛,当然是想听些好话,顺便刷一波声望。
结果,两个家伙都被司马季主的口才和理论洗脑了。
洗完脑不要紧,还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这也没什么。
司马季主的脾气就是这样,根本就不顾忌什么地位名利。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都是浮云。
但事后的发展,却有些出人意料。
先是,宋忠以中大夫之职,出使匈奴,结果走到半路,跑了回来。
因此被论罪,丢到了官职,从此,不复有闻。
后来,贾谊又因为其教导的希望与爱徒梁怀王刘揖坠马身亡,悲痛欲绝,在内疚与自悔之中绝食而死。
不知道是谁,起了一个哄。
说是司马季主当初为这两人占卜,卜语是:务华绝根。
于是,司马季主的名声顿时大噪,天下闻名,不知道多少王公贵族,拿着金银珠宝,上门拜访,只求一卦。
司马季主烦不胜烦,索性带着弟子和家人,到处云游。
其实,真正熟悉司马季主的人,都很清楚。
这位天下闻名的日者,号称卜卦天下第一的人物,其实,对卜卦的兴趣,并不大。
甚至于,对那些算命的同行,无比鄙视。
认为这些家伙是侮辱了《易经》,玷污了卜噬的蛀虫。
对那些求卦之人,哪怕时皇帝,他也懒得理会。
但,正是这样高冷的做派,反而让人将他捧上了天下第一卜者:日者的宝座上。
此时此刻,与司马季主对坐的是他的本家,太史令司马谈。
“公答应出仕,陛下必然欣慰,委以重任!”司马谈对司马季主忽然改变主意,非常高兴。
作为多年的好友,司马谈很清楚,司马季主的知识和学问有多少。
此人的学识与知识储备,只在司马谈之上!
甚至,在许多关键的地方,譬如星象、轨道计算和推算上,司马季主才是当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因为司马谈知道,别人,哪怕是他,学星象、琢磨轨道和推演星辰运行,那是工作。
但司马季主,却是将之当成了自身的爱好。
几十年来,司马季主明着是游历天下,但实则是在寻找各种有利观测星辰运行的地方,推算日月天地的运转规律。
更何况,司马季主手中还掌握着一份司马谈眼馋了许久的重要文献——竹书残篇。
这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官方史书。
且来源非常古老,据说能直接追溯至夏朝。
要编纂史书,理顺三代故事,竹书的记载,就是一个必须参考的文献。
只是……
当年,秦统一天下,曾焚毁了六国的史书,只在咸阳留下备份。
但秦末战乱,项羽一把大火烧毁了秦国的所有宫廷以及深藏其中的所有文献。
其中就有六国史书和秦国王室收藏的各种文献典籍。
汉室成立后,丞相萧何奉命营建未央、长乐两宫,在秦国宫殿的废墟里,发掘和整理出了许多典籍。
但可惜的是,竹书,不在此例。
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但,司马谈听到传闻,日者司马季主,从其老师那里,继承了一部分的竹书残篇。
虽然只是传闻,但也让司马谈非常兴奋。
传说,竹书,用了从夏商周三代的文字,分别记录这三代的史料。
仅仅是这三种文字,就足以让司马谈为之神往了——三代不同法,不同历,这是人所共知的史实。
特别是去年,朝廷消灭了卫氏朝鲜政权,战利品中,有一部分,就是曾经的萁子朝鲜王室的史料,其中,几个有关殷商的记载,让司马谈大开眼界,甚至,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
这让司马谈对司马季主手里的竹书,更为期待。
对于一个史官来说,再没有比那些传承悠久的史料,更有吸引力的了。
司马季主,当然清楚,司马谈觊觎的是什么。
只是,那竹书残篇,是他老师的遗物。
别说是好基友了,就是儿子,也不能给看的。
只有得到了他衣钵的弟子,才有机会获得继承。
这就是他这一系的传统——薪火相传。
只是,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
眼看着年纪渐长,他的心里真是焦急万分。
好在,这次回归长安,让他颇为惊喜。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能继承其衣钵和传承的合格传人——他的好友,司马谈的幼子司马迁。
为了近距离的考察和观察司马迁是否具有继承他的衣钵的能力和资质,他这才勉强答应了天子的征辟——当然,天子许诺的历书、律书和封禅书的编篡和筹备,也是重要原因。
不然,司马季主才不愿意当官,束缚自己呢!
在他的思想里,朝廷里的人,都是一帮龌龊的政客和无耻的小人。
他这样的君子,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第582章 风暴(1)
长安城中贵族大臣们左手倒右手的游戏,刚刚开始,就被迫谢幕。
虎贲卫与羽林卫,入驻少府、内史和大农令的所有办事机构和粮仓。
未央宫里的尚书、谒者、侍中和郎中下到每一个官衙办公。
这些天子近臣,严格执行了天子对于粮食交易的规定。
任你如何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也要拿着户籍竹符,才能买到粮食,而且,一次最多只能买五石。
这样一来,大家都是泪眼婆娑,好不伤心。
整个官僚贵族阶级的反应,都有些大。
自古以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只有一个两个怨怼,那叫心怀叵测,阴谋不轨。
十个二十个唧唧歪歪,那是反刘反汉,罪大恶极。
千人万人齐声呐喊,那就是义师四起,共讨暴君了。
对此,刘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历朝历代的教训,都告诉刘彻,对官僚权贵,可以打压,但绝不能将他们逼到墙角。
对权贵官僚集团,最好的办法,还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所以,刘彻随后就下诏:列侯及两千石,国家柱石,佐朕统天下,功莫大焉。褒功臣,美教化,此三代先王之德也,朕虽不敏,仍愿效之。其赐,列侯及两千石,子一人为秀才,以褒其功,以美其劳。
于是,许多人原本受伤的心灵,稍微得到了些慰藉,心里舒服了一些。
而刘彻给出的这颗甜枣,其实也是在今年考举时,必然会宣布的一个政策。
考举士子们,必然要走向全国,去各个郡国,成为统治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乃至于主要组成部分。
但,旧有的官僚贵族集团,必然不会坐视不管,看着新兴政治势力取代他们。
这些人要是鼓噪起来捣乱,刘彻也会有些hold不住。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收买他们。
让他们参与到这个政治进程中来,给他们一些好处和特权。
这样,他们才不会成为这场变革的阻碍者和破坏者。
这个诏书下达后,贵族大臣们虽然还是有些牢骚和不满,但大多数人,还是认清了现状,知道天子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关中的安定。
甚至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然后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的计划要是真得逞了,关中几百万石的粮食储备,可能剩不下多少了,也没办法剩下多少。
而失去了粮食储备的少府和内史,必然会失去对关中粮价的掌握。
到时候,粮价疯涨,民生经济被破坏。
急眼了的未央宫,未必不会拿他们的脑袋来开刀,用几位罪魁祸首的血,来向国民谢罪。
顶级的列侯,皇室的亲信,肯定不会挨这一刀。
那么,很显然,自然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来背锅了。
“这又何必呢……”许多人虽然还是很难对一笔唾手可得得财富,不翼而飞释怀。
但是,想想自己得脑袋和身家性命。
他们毫无疑问的缩卵了。
而接下来一个小道消息,更让这些人迅速抛掉了先前的那一点点不满——坊间传闻,天子连日召集尚书台和近臣,研究在新化——怀化地区,划定新的封地的计划。
据说天子认为,新化城和怀化城之间的数千里土地,亟需开发和利用。
但当地人口稀少。
而且天寒地冻,森林众多,又在长城之外。
愿意迁徙去当地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是屯垦团,在当地也不好布置。
于是,天子将视线对准了‘国家柱石,社稷功臣’的广大列侯们。
决定将当地的数千里土地,除了濊人地盘外的其他地区,分封给‘有功大臣、国家柱石’们。
据说,哪怕是食邑五百户的低级列侯,也能得到方圆十里的封地。
顶级的万户侯,甚至能得到方圆百里的封国。
封国的所有一切矿产、森林和资源,全部归受封列侯所有。
这个小道消息一传出,整个列侯阶级,立刻迎来地震。
谁会嫌弃自己的封国太小,土地太少呢?
至于新化城那疙瘩,天寒地冻,气候恶劣,开发程度极低。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白得一块土地,谁不喜欢?谁不愿意?
且,列侯们都是家大业大的。
谁没有兄弟子侄,亲朋故友需要照顾?
一块土地,再怎么贫瘠,环境再怎么恶劣,也总是能养活人的。
特别是……
新化那边虽然又冷又偏,而且山高林密。
但总是能养活人的嘛!
大不了,中国百亩养一家五口,新化那边千亩养五口嘛!
更别说,濊人跟真番等国最近年余,卖到长安的人参,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单凭当地能出产人参这一点,就让许多人都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了。
而墨苑和少府‘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个消息,更是点燃了无数人的热情与期盼——根据少府和墨家派去新化那边的农稷官和墨者报告:新化之地,虽苦寒,然则,地甚肥,可种豆。
而军方也有消息说:有士卒在新化城外,巡逻过程中,捡到了狗头金。
这表明,当地有金矿、铜矿的存在。
这下子,无数人眼都红了。
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未央宫里的消息。
至于之前的事情,立刻就被众人抛到了脑后:一个一次性的外快,能跟可以世世代代继承,传给子孙后代的土地比吗?
而在这些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中,长安城发出去的命令,终于到了江都国。
当使者喘着粗气,将来自天子的诏命,递交给江都王刘阏后,刘阏立刻召集了江都国内的大臣,商议具体部署事宜。
刘彻给刘阏配置的丞相是前廷尉张释之,太傅是太宗朝有名的贤臣冯唐。
张释之虽然身体不太好,但经验丰富,冯唐也在官场上沉浮了二三十年。
有这两人,刘阏其实并不需要有多大的能力。
国中的一切事情,都被这两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一次也一样。
“神明示警,寡人自当奉诏!”刘阏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就看着这两位贤臣,道:“这疏散之事,和具体的安排,寡人就全部托付给丞相和太傅了!”
张释之与冯唐相视一笑。
他们也习惯了刘阏这样的行为。
相对来说,这样子的刘阏,对他们两个来说,等于明主。
刘阏这样,不管什么事情,全部交给臣子,自己袖着手,只管跟长安写信诉苦,顺便卖萌的主君,简直太难找了。
整个汉室,估计也就这么一个了。
只是,这天子诏命,却是让这两人都有些头大——依据一个梦,就迁徙整个广陵以西十几个县,数十万的居民,这真是有些搞笑!
但天子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没有办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下去,组织和动员民众的疏散。
好在,张释之是名动天下的前朝大臣,冯唐在东南,也是广有民望,德高望重的名人。
地方上的官员们,在这两个大佬面前,除了战战兢兢的配合执行外,连个牢骚也不敢发。
就是百姓,有些麻烦。
中国人的故土情绪,是全世界所有民族中最重的。
许多百姓,宁愿饿死在故乡也不愿去其他地方。
狐死首丘,越鸟南飞。
尤其是农民,这种情怀尤其深重。
好在,江都国,本来就是移民为主的地区。
自刘濞立国以来,生活在此的居民,大部分,都是从齐鲁甚至燕赵等地迁徙来的流民。
因此,民众的动员工作,相对来说比较好做。
但这也只是相对来说而已。
总有些不愿离开故乡的人,也总有些你不管怎样,他死都要死在家里,舍不得家中田亩和庄稼的农民。
对于这样的人,汉室官员,在劝说无果后,直接上了手段。
这个手段,很是简单粗暴——直接动用了郡兵,强制将人绑上了迁徙的马车。
短短五天之内,广陵以西的十二个县中的十个就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迁徙。
数十万百姓,在三万多军队,两千多名各级官吏、士绅的组织和保护下,沿着长江,一路向北,前往上游的楚国和淮泗地区。
楚国和淮泗地区的诸郡,同样也开始了动员。
因为现在楚王还没决定到底是谁,所以楚国实际上属于中央代管。
朝廷任命的楚国丞相和内史,直接将原来刘戊的两个行宫和别苑以及庄园,统统清理出来,准备作为江都国避难民众的住所。
淮泗诸郡,则将各地的的兵营和军寨,都腾了出来。
虽然按照诏书,这些难民,只会在楚国和淮泗地区,避难一个月。
但,几十万难民,加上官员士绅,以及相关的照顾这些人的军队,人吃马嚼,消耗也是巨大无比。
好在,来自蜀郡和敖仓的粮食,顺流而下,开始抵达彭城。
缓解了楚国和淮泗诸郡的压力。
可也只是缓解而已。
任何地方,一下子涌入大量外来人口,对当地的经济和民生,都必然造成影响。
现在还好,有着天子的威压和朝廷的大义在。
无论是官员还是下面的百姓,都得老老实实的听命。
可是,万一……天子做的那个梦没有成为事实。
这个台阶,可就没那么好下了。
先不说天子威信的折损,单单就是几十万被迫迁徙避难的民众的怨念以及楚国和淮泗诸郡地方民众的残念,就足以让汉室朝廷的威信,在整个东南,荡然无存。
对此,齐鲁诸王,都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关注。
“此事,长安的天子,还是太毛躁了……”齐王刘将闾如是评价。
抛开天子所做的那个梦,是否真的是神明示警,单从政治角度考虑,这个事情,也是危险极大的。
要知道,江都国,原本就是吴王刘濞的治下。
刘濞在旧吴诸地,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哪怕是他死了,这个影响力,也无法消除。
要知道,刘濞在的时候,吴国可是全民免除徭役的。
至于楚国,则是另一个祸源。
虽然,吴楚失败了,大批的相关利益集团和忠于吴楚的贵族和官员被清洗。
但总有些漏网之鱼。
这些人,平时是不可能造成什么问题的。
但一旦,天子的梦兆被证明是假的。
那么,东南烽火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长安天子,靠什么统治天下?
一是兵强马壮,二是大义名分。
尤其是后者,极为关键。
天下人心在汉,天下英雄都认可刘氏统治的神圣性和合法性。
但假如这个基础失去了。
那么……
别说刘将闾了,就是他的那几个草包兄弟,譬如刘贤和刘雄渠,也开始再次不安分起来。
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几个本来该按照命令,要被迁到关中的豪强大户的迁徙工作,一下子就滞后起来。
大家都在观望,观望此事的结果——天子梦兆中是四月初,江都将有大风暴来袭。
现在,已经是三月末了。
顶多,也就十来天,此事就可以见分晓。
到时候,长安天子到底是君权天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真天子,还是沐猴而冠,获罪于天的罪人,立见分晓。
若是前者,大家当然立刻三呼万岁,从此以后就当长安的乖宝宝。
若是后者……
恐怕立刻就是称病不朝同时,暗蓄兵甲,以待时机了。
除齐鲁,三越也是瞪大了眼睛,等着此事的结果。
东海国,不去说它。
这个汉室羽翼下的小国,原本在得到汉使的警告时,还以为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但是,当他们看到汉朝真的开始迁徙自己的民众时,笃信巫术和神鬼的东海人,立刻也紧随其后,开始动员民众疏散。
虽然,这个政权的执行力和动员、组织都全面落后汉室。
但是,几天下来,好歹也撤离了不少临海的居民。
尤其是贵族和官员们,更是飞快的逃离了所有可能的危险地区。
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中,整个东海的秩序都开始混乱起来,最后还是拿着刀枪的军队出场,才算稳定了一下局势,没有让整个秩序崩坏。
而闽越国,则是按捺不住的开始躁动起来。
汉朝撤离了它在江都国西部的所有军队和居民。
东海国也开始混乱。
闽越人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膨胀起来。
这对闽越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连刘濞那两个逃到闽越的儿子,也是蠢蠢欲动,不断的游说和鼓动闽越王族和贵族,发动战争。
但,闽越人最终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他们同样笃信鬼神和巫术。
万一,汉天子的梦兆是真的,那闽越起兵,岂非与天地鬼神为敌?
那就是要灭国灭族的大祸!
闽越人没有这个胆量。
倒是南边的南越王赵佗,对这个事情,是完全不相信。
“长安的小皇帝,这是要干嘛?”赵佗对他的丞相吕嘉道:“这是自毁长城,跟当年咸阳那帮蠢材一样!”
赵佗对此确信无比。
鬼神什么的?
赵佗自己是不信的。
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知道太多。
且,多数秦国体制下的官员,对于鬼神的敬畏,几乎等于无。
赵佗的偶像,是西门豹,是李冰。
只是,汉朝的这个小皇帝,似乎有过一次成功的预警?
赵佗虽然觉得,三年前的那个事情,是汉朝自我吹嘘和粉饰的故事。
但万一是真的呢?
而且,看汉朝的样子,也不像有阴谋的样子。
“难道汉朝皇帝,真能沟通天神?”赵佗对此,无比狐疑。
倒是吕嘉,对这些事情,深信不疑。
没办法,越人就爱这个调调。
百越诸族,连生孩子、种田和盖房子,都要问计巫神。
“大王不妨静观其变……”吕嘉对此提出意见:“等等看……”
“等?”赵佗咬了咬嘴唇,他拄着拐杖,道:“若有可能,寡人真不想等!”
很明显,现在出兵的话,肯定能得到不少好处。
甚至,到时候若是风暴没来,汉朝的整个东南都将混乱,他赵佗趁势而入,入主东南,与长安划江而治,也未可知。
可问题是,若那个风暴来了。
那么,出征的南越士兵中的越人,肯定第一个逃跑——再没有比越人更笃信鬼神的族群了。
而剩下的人中,恐怕也只有跪地请降的份了。
谁敢对抗有天命的天子?
至少在中国,没有那个家伙,有那个胆量。
只是,若就是这样旁观。
一旦风暴来临……
赵佗都不敢想象,万一长安小皇帝的梦兆成真的后果了。
最起码的一点,赵佗敢肯定——他国内那些笃信鬼神的部族和贵族,必然会对长安无限跪舔。
对鬼神的崇拜和迷信,已经深入了百越诸族的骨髓之中。
到那个时候,恐怕,只要长安的小皇帝活着,南越国,就只有臣服和恭顺的命。
任何来自长安的命令,都可能被国内的部族奉为神命。
神明下令了,作为凡人,难道还敢对抗不成?
这样,南越国恐怕,就要失去全部的独立自主,慢慢被长安所吞并。
就像当年汉朝对长沙的吴家干的那些事情一样。
先是控制军队,然后是官员,最后,找个借口,踢开赵家,用刘家人为王。
整套程序,赵佗都能倒背如流。
第583章 风暴(2)
夏天在不经意间到来了。
东南地区的气温开始上升,连续四天,齐地都是艳阳高照。
火辣辣的太阳高悬空中,除了忧心庄稼的农民,没有人出门。
士绅官员贵族们,都坐在家里凉爽的竹屋中,喝着茶汤,享受着婢女的按摩和音乐。
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要讨论发生在南方的事情。
“陛下这次太草率了啊……”许多心向朝廷的官员,心惊胆战的说着。
齐鲁吴楚,这一带,本来就很不安分。
在汉室建立之初,齐鲁吴楚地区,甚至可以用敌国之土来形容。
齐国是田横的大本营,田横虽死,但思念田横的齐地贵族和士绅,却也有不少。
所以,高皇帝才要以诸侯王之礼,厚葬田横,然后,分封长子刘肥,坐镇临淄,监控齐地。
至于鲁,那不用多说了。
项羽的大本营,就是现在,鲁地的地主士绅之中,怕是依然有不少人是遵奉项羽为故主的。
而吴楚……
高皇帝本人都是死在讨伐英布的归途上的……
甚至于,刘濞之所以能成为吴王,也纯粹是因为,汉室需要一位成年的皇族镇守吴地,而在诸多皇族成员里,只有刘濞符合要求——不然,以刘濞他老爹刘仲临阵逃脱的前科,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个高皇帝的侄子来做这个吴王。
齐鲁吴楚,就是个火药桶!
汉室成立以来,这个地区就发生了两次暴力对抗中央的事情。
第一次是齐哀王刘襄跟琅琊王刘泽首倡反吕。
第二次是刘濞起兵造反。
这两次事件,都深刻的证明了,齐鲁吴楚地区,是多么的不安分。
况且,三年前,刘濞起兵,这齐鲁诸王,可基本上都跟刘濞有过眉来眼去的故事。
很多事情,甚至就是公开进行的。
这些事情,朝廷虽然没追究,但也没说不追究。
无论是齐王、济南王还是胶东王,心里面都是打着鼓。
“若预言不成,恐怕齐鲁立刻就要动荡啊……”有识之士无不忧心忡忡的想着:“甚至吴楚,恐怕也会有反复……”
朝廷现在能压制这些人,是因为民心在汉。
但,现在天子却兵行险着。
一旦失败,等于葬送了汉室在齐鲁吴楚地区几十年的宣传造势成果。
失去了神圣光环后的长安,怎么可能还能命令得动这跟长安离了几千里的齐鲁吴楚之地?
但,现在,大家也就只有祈祷天子这次能重现三年前的神迹了。
有担忧的,自然有看笑话的。
“善!善!善!”刀间看着刚刚快马从广陵城传来的消息,全身都松了一口气。
自从天子以有梦兆下令疏散广陵城以西的十几县居民后,有关强制迁徙他的流程,就停滞了下来。
当然了,齐国官僚表面上的说辞是要全力配合,集中人力物力,援助江都难民。
但实际上,齐王打的什么算盘,根本瞒不过人。
这几天,来自济南、胶东、胶西和淄川的信使,一波接一波。
悼惠王的子孙们聚在一起,谁都知道,他们在算计着什么。
别说是刀间了,就是临淄城里的三岁孩子,都知道,王宫里的大王,在等广陵那边的消息。
而对刀间来说,广陵城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今天已经是初四了……”刀间放下帛书,盘算着时间。
长安的天子给出的预兆是四月初,这个初字,虽然没有指名时间,但却也限定了,这场风暴最迟不能晚于四月十五。
过了十五号,就证明,长安天子在胡说八道!
甚至,根本不用等到十五号!
十号之前,风暴没有来袭,长安天子的信誉就要破产。
这大江南北,天下郡国,就全部都会知道:长安城里坐在天子大位上的皇帝,根本不是真命天子!
真正的天子,尚在蛰伏之中。
到时候,先帝十子,太宗苗裔,高祖子孙,天下英雄,恐怕都要按捺不住对皇位的憧憬了。
刀间根本不关心谁会获胜。
他只需要,长安城里现在坐着的那个皇帝下台。
那么,依传统,下台的天子,必然是错误的,他的全部政策都要推翻重来,甚至打倒在地,踩上一万脚!
那他刀间,就可以继续逍遥快活的在这繁华临淄城里作威作福。
甚至……
日子过的比以前更潇洒!
没有了长安的压力,地方上不就是他们这样‘德高望重’‘身负民望’的乡贤说了算吗?
至于天下百姓,会因此死多少,多少地方要被打成废墟,多少城市,要从此废弃,多少白骨,密布荒野。
这些事情,与他刀间何干?
刀间甚至,对此还颇为期待——只有战争、混乱和失序,才是他这样的人的天堂。
整个关东,类似刀间这样的想法的人,数不胜数。
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对长安刘氏,几十年来如一日的不断割韭菜和不近人情的陵邑迁徙制度,无比痛恨,并且对汉律无比厌恶。
对他们来说,继承自秦代的汉律,简直每一个字,都是有罪的,流着‘良民忠臣’的血与泪。
反应过来的汉室朝臣,大惊失色。
甚至可以说是心惊胆战。
原本,许多人都没太搞明白,这迁徙江都民众的事情,怎么会牵扯到了全天下的安定团结之上。
那时候,大部分人的心思,都在怎么借着此事谋求利益上,利令智昏,当然就不会考虑这么多了。
而当他们反应过来后。
整个统治集团的第一反应就是——迁徙和安置难民,必须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所有的细节,都要做好!
甚至就连未央宫里的那个分封的传闻,大家也都没心思管了。
与天下局势动荡相比,分封的土地,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自己跟天子,是一条绳子的两只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用去看别人,就看当初诸侯大臣共诛吕氏后,那些与吕氏走的近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吧?
即使是侥幸活过了那场大清洗的人,事后,也被迅速秋后算账了。
辟阳幽候,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堂堂列侯,曾经担任过两千石九卿的重臣,在自己家的屋檐下,被淮南王一锤杀死,事后,朝廷连惩罚刘长的行动也没有一个,只是假惺惺的责罚了几句。
要是现在的天子倒台,大家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问自知!
第584章 风暴(3)
事实证明,爆发出自己全部潜能的官僚阶级是恐怖的!
后世二战时期,米帝用一星期一条航母的速度下饺子,直接干垮了霓虹和不可一世的**德国。
苏联的卫国战争中,苏联的拖拉机厂在大炮的轰鸣声中,在整个战争中生产了十万辆各型坦克。
t34海活活的把汉斯淹死了。
就算是那场大战中,最不靠谱的面条国,其实生产效率也不低。
而制定督促实施并且参与堪称奇迹与伟大的生产计划的人,恰恰是这些国家的官僚集团们。
面临生死存亡之时,官僚集团所能爆发出的能量,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因为,这些人,是全社会最顶尖最聪明和最有能力的人。
现在也是一样。
一位位地位尊贵的列侯,带着自己的家臣子弟,沿着长江和驰道,视察和督促粮船的运输和保障工作。
他们日以继夜,不分昼夜的巡查着每一条河道,每一段道路。
同时,家里的粮食,开始源源不断的运往彭城。
更有许多列侯,亲自带着亲信家臣,来到了彭城和淮泗诸郡,参与到了对难民的安置和安抚工作中。
这些列侯,几乎每一个都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
其中,甚至不乏曾经担任过郡守乃至于九卿的重臣。
在这些的带领和督促下,难民安置工作,出奇的顺利和平稳。
而中央的大臣和列侯们,则充分发挥了官僚统治集团的优势:一级压一级!
丞相周亚夫主动召集九卿和各衙门的主要官员,布置任务并要求他们立下军令状。
这些人回头,就把自己下面的属官召集起来,同样要求他们立下军令状,限期完成某事,完不成的,就可以准备滚蛋了。
而地方郡县,则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强大压力。
一个个郡守、郡尉,纷纷接到了自己恩主或者顶头上司的命令。
于是,沿途的各郡,一下子就将救灾和援助灾区的事情,摆在了头等大事的地位。
各郡的县令和县尉被要求,亲自带人,巡查河道、道路,并且组织民众,帮助运输。
于是,整个难民安置工作以及各项后勤保障工作,以一种连刘彻都膛目结舌的高效进行。
“可惜啊……”刘彻揉了揉太阳穴:“恐怕此事过后,他们就又要恢复原状了……”
这是肯定的事情!
米帝在冷战时,为了跟苏联刚正面,上马了阿波罗计划,并且实施了载人登月。
等到了新世纪,特么米帝居然连航天飞机都要跟已经奄奄一息的大毛借,节操都碎了一地。
官僚阶级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平时,你抽一鞭子,他就动一下,你不抽,他死都不会动的。
只有面临生死存亡危机之时,或者有着重大利益需求时,他们才会爆发出他们的恐怖力量。
好在,经此一事,刘彻也摸到了些让这些家伙积极起来的条件的门槛。
毫无疑问的,从人类的发展史来看,官僚集团,只有在扩张期和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才会高效运转。
孟子不就说过: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后世米帝和西方,天天喊天朝威胁论。
难道只是闲的蛋疼,想给自己找个敌人,然后愉快的开启地球ol废土版本预告?
答案很简单,他们需要为自己找个心理对手,然后假想这个家伙很强大很恐怖,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
不这样的话,他们的整个统治集团,就要在和平的靡靡之音中腐朽、堕落并且滑向深渊——虽然,其实在实际上,他们已经在滑向那个深渊了,但好歹,能延缓一下速度,喘上几口气不是?万一在这过程中,发生奇迹了呢?
譬如毛熊之死这样的盛宴。
那大家就又能愉快的活上几十年了不是?
找敌人这种事情很简单,特别是现在。
匈奴是个再好不过的mt了。
但问题是,现在,汉匈关系非常好,短时间内,刘彻也不想破坏这种和平的环境。
种田没种完,怎么能打架?
所以,公开的全面的大规模的宣传仇恨匈奴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匈奴人又不是瞎子和聋子,他们在汉室内部,也有眼线和情报来源。
核心的机密他们探查不到,但公开的消息,却总是会知道的。
刘彻可不想,现在就面对四十万匈奴铁骑。
那么,就只能从利益方面着手了。
让广大官僚集团和权贵阶级,分享国家发展和扩张的好处。
虽然说,其实皇帝分不分享,无所谓。
中国的历朝历代,皇帝通常都以为天下是他的。
但实际上,却是官僚权贵们的。
这就好比后世的集团公司,创业之初,老板肯定有着绝对控股权,但发展壮大后,许多人可能连百之十的股权都没有了。
一家公司,要发展,而且要发展好,就不能不给下面的人股权,也不能不用股权去拉拢更多的人为自己的发展壮大保驾护航。
国家其实也同样如此。
不管什么政体,统治者如何如何的强力,设计的制度如何如何的bug。
随着时间的推移,总要面临一个问题:这蛋糕要不要分?分给谁?分多少?
而中国的王朝在这个问题上,普遍做出了看似很美好,但实际很糟糕的抉择。
准确的说是,为了面子而放弃了里子。
王朝发展到中后期,表面上,皇帝君临天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但实际上却是个傀儡、雕塑。
大臣们总是能让皇帝知道那些他该知道的事情,同时也能让那些不该让皇帝知道的事情,皇帝永远无法知道。
历史上,汉室在小猪后,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进入了衰退期和腐朽期。
看看刘贺的模样就知道,当时的皇族已经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但汉室运气好,出了个刘病已。
这位生长在民间的天子,给西汉王朝续命了。
但也仅仅是续命而已,宣帝的太子,毫无疑问的再次被文官们洗脑了,然后,西汉王朝就滑向了灭亡的深渊。
至于西方,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
最起码的一点——中国的皇帝可以被废黩,可以被杀,可以被幽禁,但绝对不可能出现像英国那样,贵族们逼着皇帝签下所谓‘大宪章’的事情。
而且,西方的模式,弊端重重。
在中国,一个底层的穷酸,可以通过科举,走到权力的巅峰,西方能吗?
要不是大航海的发现,和后续的殖民地,让西方人用其他民族的血泪,完成了他们的资本积累和技术积累。
恐怕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欧陆之上,贵族也依然是贵族,泥腿子永远是泥腿子。
这种一成不变,浑身腥臭的贵族政治和领主制度,要是出现在中国,早他妈被陈胜吴广打的妈妈都不认识了。
在刘彻看来,中国是根本不适合西方那一套制度的。
唯才是举,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中国的价值观。
当然了,西方的东西,也是有些好的,可以借鉴的。
取长补短,兼容并蓄,向来就是中国的优点和传统。
刘彻这些天,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
毫无疑问的,官僚集团和权贵阶级和普通民众,都必须得分享国家发展、扩张和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
就像秦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一样,清楚明白的告诉天下人,这样做,你就可以出任官员,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反之,你就只能泯然众人,被别人骑在脑袋上。
但这个事情的难度,却是远超刘彻预计的。
哪怕他把兰台的尚书们也叫到一起,集思广益,讨论了好几天,也依然没有头绪。
毕竟,刘彻不是开国之君,可以在一张白纸上画画。
更不是天朝太宗,可以在别人已经写好规则和定好秩序的游戏框架里,用地图编辑器,再开个新游戏。
这种要在已有制度上,开刀,并且重新改写规则,还能让人接受的事情,无疑,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搞定的。
倒是外面的人看到刘彻天天召集心腹亲信议事,还以为天子也没有底气,纷纷开始在心里琢磨和准备,怎么给天子擦屁股这种事情。
但其实,刘彻根本就不担心那场风暴不会来。
担心也没有用!
但别人不知道啊!
于是,东宫在这样的局面,有些坐不住了,把刘彻叫了过去询问对策和预案。
刘彻没有办法,只好给东宫两位太后打气和鼓劲。
东宫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事已至此,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外,别无选择。
大不了,风暴没来,就准备开干呗。
谁跳出来唧唧歪歪,就扁谁!
在这个问题上,刘彻有着非常坚决的意志。
现在的汉室中央,依然有着对地方势力和诸侯王势力的绝对优势,从军事、财政到人心向背。
一两个错误,是无法让这样强势的中央垮台的。
只有连续不断的错误,才有可能。
就像米帝,越战的失败,确实让他伤筋动骨了。
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只有毛熊那样,从一个错误走向另外一个错误,并且还天降地图头,才导致其解体。
更别说,刘彻坚信,风暴,马上就将来袭了。
而且,这一次的对灾难的预警,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几十年中,汉室还将遇到包括洪灾、地震在内的数场大规模天灾。
特别是十年后将发生的那场大地震。
有了这次成功的预警,下一次灾难来临时,汉室就能非常从容的应对了。
虽然,这样做,会让后世的史书上刘彻的形象变得比刘秀还bug,而且还会导致神棍们进入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这样做是值得的。
刘彻这样开挂般的预警,将使得随后二三十年,汉室在大规模天灾面前,将损失降到最低。
国力和人力物力,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留。
更关键的是,能树立起刘彻这个天子空前绝后的权威和史无前例的地位。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任何力量,再可以阻拦这样一位被证明受命于天,鬼神庇佑的天子的意志。
只要此事一成,刘彻将来想干嘛干嘛,真正的言出法随,出口成宪,且国内民众会坚决支持和拥戴。
有着这样的地位和名望。
有什么事情,刘彻不能推动,有什么事情,是刘彻不敢推动的?
而且,有着这样一层光环在,很多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实现的事情,也有了实现的可能。
更别说面对一位能与天地神明沟通,并且准确预知未来的天子。
这天下四夷诸国敌人,谁还敢对抗?就算敢,对阵的时候,敌人的士气,首先就要掉一个等级。等于仗还没打,汉军就获得一个额外的buff加成而敌人则被上了个debuff。
第585章 灾难!
元德二年,四月初八,江都国射阳县,晴转多云,有东南风。
主父偃与周仁站在射阳县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射阳是古城,也是中国传统的煮盐基地。
吴逆刘濞之时,这里更是与吴逆的铜山一样重要的煮盐之地。
最巅峰时,有十几万人在此伐薪煮海,取盐。
一年产盐量,高达百万石以上!
刘濞就是靠着会稽的铜山与射阳的煮盐,富甲天下,以一国之力,养了十五万正规军。
刘濞覆灭后,按照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的命令,南下的汉军将领俪寄和韩颓当对射阳进行了很好的保护。
到此地被移交给朝廷时,射阳县基本保持了原有的煮盐工场和基础设施。
主父偃与周远受命前来江都国后,带着墨家的墨者和少府的官员,走访了大半个江都国。
最终,将晒盐基地,选址在此。
因为这里的环境、气候都是最适合晒盐的地方。
几乎没有之一!
在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主父偃与周远,在这里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规模达到了一万亩,合计一百顷的晒盐基地。
这个基地,在夏天,日照时长时,一月能产粗盐十五万石。
再加上原有的煮盐工场,在这射阳县,去岁平均每月产盐几近二十万石。
这些盐,成为了周远与主父偃最好的功绩。
甚至,有传言,天子将从他们两个中选择一个,作为未来的少府令培养。
这样的消息,让周远与主父偃,全身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年干一票大的。
主父偃甚至做出了在今年,将盐田面积,扩大五倍,甚至十倍的计划。
可惜……
主父偃在心中叹了口气。
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天子一声令下,大半个江都国的人口,都开始向内陆迁徙。
尤其是射阳县。
整个射阳的人民,现在,几乎都走光了。
就剩下主父偃和周远,带着几十个官僚,坐镇在县城中。
他们不是不能撤离,而是不愿意撤离。
射阳县的盐田、仓库和码头,都沉淀着两人的血汗,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与未来,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周远甚至发誓,要与盐田共存亡,田在人在,田亡人亡。
主父偃虽然不像周远这样的感性,却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血毁灭。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主父偃觉得,要是他走了,而周远留了下来,这事后,他主父偃在旁人眼中,岂非就是个胆小鬼?
这对形象太不利了!
特别是,主父偃知道,周远的老爹是谁。
故郎中令周仁啊,先天上,周远就比他主父偃更有底气和潜力。
旁的不说,作为先帝亲信心腹,周仁跟东宫那边说上几句话,就能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不过,这几天,留守在这射阳城里的众人,心情就像过山车。
一开始,随着民众撤离,只剩下主父偃和周远以及各自的追随者,宁死也不愿意离开。
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是空荡荡的,怕的厉害。
天子预警,说有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将要来袭。
射阳县就在海边,毫无疑问,风暴若来的话,首先袭击的,就应该是射阳。
大家,都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特别是,人少的时候,那就更加害怕了。
即使是先前信誓旦旦的周远,主父偃也看的明白,对方在数日前,就有些悔意了。
只是,海口已经夸下,牛皮吹了起来,这时候再认怂,就要被人看笑话。
且,此时整个广陵以西基本都空了。
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万一走到半路,遇上风暴,那岂非更惨?
所以,大家觉得,还是留在安全的城市里比较好。
这些天,大家也都没闲着,在县衙里,挖了几个坚固的地窖,储备了足够的水和食物,等着天子预警的大风暴来袭。
可惜,左等右等,被说风暴了,四月以后,连雨都没有下一滴。
太阳当空悬挂,气温也开始闷热起来。
主父偃与周仁以及属下的官员们的心态,也开始向着一个奇怪的地方转变,特别是七号以后,大家的心情,都从紧张,转变成了一种类似尴尬的心理。
皇帝当着全天下信誓旦旦说的话,最终被证明是假的的话。
最丢脸的当然是皇帝自己了。
但官僚权贵,也好不到那里去。
官员贵族和皇帝,其实就是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
尤其是官员们,经此一事,许多人都清楚的知道和理解了,什么叫主辱臣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现实就是最好的课堂,让大家都看清楚了,一旦皇权动摇,地位和身份来源于皇权认可的官僚权贵,也就必然会跟着动摇。
这个事实,不止是主父偃和周远看清楚了。
整个吴楚齐鲁,甚至天下的官僚们,都是心知肚明了。
正因为这样,现在,全天下的官员和贵族,大半都在祈祷,那个预言中的风暴快快到来。
那风暴要是不来……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收场了。
尽管,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收拾残局了。
忽悠和愚弄百姓,是官僚集团的拿手好戏。
但问题是,这次的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天下人的眼前。
岂是能轻易唬弄过去的?
大家又不会法术,没可能将天下人的记忆都删除掉。
“哎!”遥望着远处依然一片平静的大海,主父偃叹了口气,满满的都是忧虑。
比起其他人,主父偃更希望那风暴马上来临。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今上倒台,那他这样的今上亲信,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当初,诸侯大臣共诛吕氏,未央宫和长乐宫里的尸体,三天三夜都没清理完。
天下所有与吕氏有关的大臣和贵族,更是被残酷的清洗了一次。
譬如说,这射阳县从前是射阳候的封地。
射阳候那里去了?
主父偃,当然不会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主父偃闭上了眼睛。
忽然,主父偃听到一声惊诧声,他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
他瞬间就惊呆了。
只见在另一侧的海域上,刚刚还一片平静的海面,陡然间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灰暗之中。
厚厚的云层,一下子就从天上压了下来。
云层之中,雷鸣电闪,不时发生了严重的雷暴。
一个庞大的,超出了主父偃所想象之外的超级漩涡云团,裹着海水、雷暴与狂风,在海面上迅速移动。
而且,目标直指射阳!
轰!
太阳在这超级灾难面前,吓得没有了踪影。
射阳的天空,也进入了黑暗。
风力开始大起来。
天空中,也开始下起了大雨。
“主父兄,快跑!”周远猛的喊了一嗓子。
风暴,大家在射阳县待了差不多大半年,也见过好几次了。
但如此大的风暴,如此恐怖的风暴,速度如此快的风暴,他们从未见过。
这一刻,主父偃才知道,人在天地之间是多么的渺小。
来不及感慨,主父偃跟上周远的脚步,飞快的跑下城墙,跑向县衙,那已经挖好的避难所。
这一刻,主父偃无比庆幸,自己生在一个有着天地神明庇佑的天子的统治下。
若非有圣天子,吾等,恐怕全都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那超级漩涡云团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堪堪在主父偃等人跑进县衙的时候,就已经从射阳县以西的海面登陆。
这个无比恐怖的云团,中心风力高达十四级以上,它卷起的海浪,起码有十几米,它就像一头降临人间的怪兽,轻而易举的就将沿途的一切人类建筑和树木、土石,卷上了半空。
而它的移动速度,相当于一头全速奔跑捕猎的豹子。
眨眼的功夫,它就摧毁了沿海的一切,然后向内陆延伸。
而且它的范围非常大,一登陆,就将大半个射阳县都扯进其怀抱中。
射阳县县城,在它的面前,就跟堆砌在沙丘上的城堡没有差别,轻轻一撕,整个城市就被摧毁了,所有房屋的屋顶,刹那间就飞上半空,砖瓦飞的到处都是。
它继续向南,沿着笔直的路径前进。
毫无意外的,它无视了人类划定的疆域,径直闯进了东海国的领地中。
东海国的居民,在这天中午,遭遇了他们一生中前所未见的梦魇。
这无比恐怖,前所未见的超级飓风,威力之强,让人咋舌。
登陆一个时辰后,它的中心风力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
它就如同一台恐怖收割机。
将沿途的一切摧毁,拔起,然后推动。
桥梁被吹塌,房屋被吹走,牲畜与人类,一同被卷上了半空,无数的石子、泥水与砖瓦、树枝,在半空飞舞。
在雷暴与闪电的嘶鸣中,恐惧无比的东海人,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叩首,祈求巫神的原谅。
但,这没有任何用处。
无情的飓风,撕碎了他们全部的幻想。
“长安天子早有警告了……”无数的越人,哭着喊着,到处乱跑,许多的酋长,心里无比悔恨。
这灾难,他们提前半个月就被告知了啊,长安天子还派来了使者,表达了愿意帮忙和援助的意思。
可恨自己,愚昧无知,竟无视了圣天子的警告,这是罪有应得啊!
但,在面临死亡之前,人类,终于爆发出了属于智慧生物的人性光辉。
当飓风来临时,观测到其轨迹的部族长老和成年人,纷纷跑回家,将自己部族里的未成年人,塞进水缸里,藏到坚固的地窖里,同时跪地恳请巫神的保佑。
有妇女在灾难降临的那一刻,奋不顾身的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在身下。
有父亲,用自己的身体,将在他身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压在身下。
当飓风过后,残存的人类,开始出来寻找幸存者时,他们总能发现,在许多的残肢断臂,甚至瓦砾堆下,一位父亲,一位母亲死死的保护着他们的孩子。
但很不幸,他们的努力,多数没有效用。
但也偶有幸运儿,在自己父母的牺牲下,保留了生命。
所有人都为此兴奋、欢呼。
但这些都是后话。
在此时,三分之一个东海国,进入了地狱一样的可怕世界。
空前的恐怖飓风,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摧毁了他们过去六十年的大部分努力。
无数的村庄和部落,被毁灭。
数不清的农田,成为一片狼藉。
飓风过后,倾盆而下的暴雨,更是令这一切雪上加霜。
东海国,应该感谢他们的传统。
笃信巫神的他们,在灾难前的半个月里,撤出了大量的人口,尤其是占据王国金字塔中上层的贵族和官员,以及大量的财富。
他们还有希望,他们还不大可能因此灭族。
尽管如此,当东瓯城的东海王君臣,得到了来自各地的报告时,脸都白了。
飓风过境的地方,虽然大概只占东海国土的三分之一。
但因为与汉接壤,且地势平坦,当地,向来就是东海国的膏腴之地,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和最密集的人口区域。
哪怕是提前撤出了大量人口。
但,经此一难,东海国的脊梁,已经被打断了。
东海君臣,上上下下都很清楚。
东海已经完了。
仅凭东海国的力量和国力,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当地的生产和生活了。
“向长安求援吧!”东海王骆申道:“准备一下,寡人要亲赴长安,朝天子!”
这意味着,东海国选择,全面的,毫不保留的,干脆的彻底的,向长安臣服,并且成为类似诸侯国一样的,政治经济军事,全面受长安指导的附庸。
但,没有办法。
大家都知道,不这么做的话,那些愤怒的灾民,嗷嗷待哺的饥民,会将他们撕碎。
更可怕的是,闽越人,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投降汉天子,臣服汉天子,大家最多失去自主权,但荣华富贵,却还是能保证。
若亡于闽越,那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甚至,自己这些人的脑袋,恐怕也掉。
飓风,不因人类的意志而转变。
它在摧毁了三分之一个东海国后,继续南下,越过边境,再次登录汉境,它从高邮开始一路横扫。
不过,这一次,它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人类开挂了。
它所过之处,别说人了。
就连一只牲畜也不存在。
在半个月前,人类就将它过境处的所有一切,全部迁走了。
它只能徒劳的,发泄一样的,将那些空荡荡的城市摧毁,将那些空无一物的房屋掀上天空。
而,随着它向内陆深入,它的能量,开始耗尽。
当它抵达广陵城时,它已经消耗了它的大半能量。
最终,它只能选择,示威性的吹塌广陵城西部的一段城墙。
然后,它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失去了能量的飓风,在广陵城上空,留下一个气旋后,消失无踪。
但,飓风是消失了。
它带来的海量雨水,却才刚刚开始显露威力。
连绵不绝的暴雨,开始覆盖它所过境的所有地域。
许多地方,甚至发生了洪灾。
洪水和泥石流,对广大的灾区,造成了二次伤害。
汉室境内还好,人民多数撤离了。
但东海国疆域内的灾区,却是如同人间地狱一样。
洪水,卷着各种生物的尸体和植物的枝叶,到处肆虐。
一个更可怕的恶魔,开始觉醒。
无数的致命病菌和疾病,在灾区蠢蠢欲动。
更可怕的是,当幸存的人类在灾后逃离自己家园时,他们也将这些恶魔,带向了那些安全地区。
对东海国居民来说,梦魇才刚刚开始。
第586章 人心(1)
江都王刘阏站在被飓风吹塌得城墙前,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狂猛的飓风,将长达十二丈的城墙,彻底摧毁,只留下了一片瓦砾。
城市西部的一部分居民区,也惨遭摧残,数百间房屋倒塌。
要知道,这广陵城,可是从前刘濞的老巢啊!
其坚固程度,号称不下长安——甚至,就连最初参与建设的工匠里,也有部分是从少府抽调来的长安工匠。
几十年来,刘濞一直将广陵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建设。
而这样一座坚城,却在大自然的愤怒中,跟纸糊的一样脆弱。
跟刘阏一样目瞪口呆,甚至心惊胆战的站在瓦砾前的官员百姓们,这时候,除了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面朝长安,三呼万岁外,已经没有了其他念头。
许多人都知道,要是没有天子示警,这一次,江都百姓士绅,恐怕不知道要死多少。
连广陵城这样的天下坚城,在那恐怕的飓风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可想而知,其他县城,此刻会是个什么模样了!
“陛下神圣,祖宗庇佑啊……”无数人跪在地上磕着头,为自己之前的腹诽、怀疑跟小算盘而恐惧。
天子证明了他是受命于天,得到天地鬼神认可的天子。
那么,吾等怀疑、腹诽乃至于暗中起了小心思的人,在神明天地面前,岂能隐藏?
许多人甚至感觉到了,冥冥之中,苍穹之下,有着一双全知全能的举目正在巡视天地。
汉人笃信,泰一神座下,有时主日主阴主阳主月主兵主等八神协助这位宇宙至尊掌管现在过去未来宇宙上下四方一切万物。
而天子受命于天,在理论上拥有沟通一切鬼神的力量。
而真正的天子,也一定能得到天地鬼神的帮助。
面对这未知的力量,所有人除了诚惶诚恐的叩首谢罪外,没有第二条路。
倒是底层的市民和军士,一个个都是惶恐之余,脸上带着幸福的神色。
天子受命于天,天地庇佑。
有着这样一位能沟通天地鬼神的天子,那我们还要怕什么?
以后旱涝水蝗,种种灾难,神圣的天子都能做出预警。
这样,大家伙还要担心什么呢?
民心士气,迅速倒向长安。
甚至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
飓风来袭的消息,沿着长江,向四面八方扩散。
一天之后,在彭城避难的灾民,得到了这个从故乡传来的惊人信息——史无前例的飓风,袭击了广陵以西十二城,所过之处,几乎片瓦不存。
无数人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之后,大家的选择与广陵城里的人差不多。
立刻就是跪下来,面朝长安方向叩首,口称:“陛下圣明,陛下神威!”
这样的事情,除了神威外,没有其他解释。
当然,因为缺乏亲眼所见的经历,还是有些人不太服气。
特别是那些被强制迁徙至此的士绅们。
风暴什么的,大家又不是没遇到过。
吴地夏季本就多大风,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发生,将一整个村庄都毁灭的飓风。
但那又如何?
这些士绅,早就有了应对大风的经验。
每到夏天,他们就会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前往城市。
风暴再厉害,总不能摧毁一个城市吧?
但随后,更多的详细情报和信息从广陵传来。
射阳、高邮等七城在飓风中残破,广陵以西的数百个村庄,在风暴中被夷为平地。
数十万亩粮田被毁。
房屋倒塌和残破的数目,根本无法统计。
另外,通向东海的驰道,有数十处为洪水摧毁,上百座桥梁倒塌。
广陵城派去巡视地方的官员,报告的文书中只有:震怖、惊惧、失神、可怕等字眼。
甚至,就连广陵城这样的天下坚城,也在飓风之中被吹塌了一段长达十二丈的城墙,房屋倒塌数百间。
这时候,那些顽固的士绅地主官僚,这才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广陵城的城墙都倒塌了,何况其他小城。
大家此时,真是万幸,天子独断,强制将大家带离了危险之地。
不然,此刻,大家恐怕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家中妻小,更是断无幸免之理。
所有人都知道了,为什么吴地几乎年年有风暴,何以这次连神明都要出现预警给天子。
盖因为这次的风暴,太可怕太强大了。
“真是圣天子啊……”一位高邮县的长者,抚着胡须对自己的子侄道:“若无圣天子,乾坤独断,我等此刻,恐怕都要葬身风暴之中,尸首为鱼虾所食了!”
“从今以后,我高邮王氏,世代忠心王事,不可再有二心!南边的逆贼,再要联络,统统不许理会!”这长者严肃的下令。
这位长者,是高邮县的大户,王氏的家主,高邮王氏,在故吴之地,很有声望,世代以诗书传家,子嗣繁多,虽然,做官的不多,但却也几乎霸占了整个高邮的官场。
这样的大户,心眼多那是一定的,脚踏n条船,也是理所当然的。
尤其是以前,他们还在刘濞那里得到过不少优待。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天子证明了自己的神圣性和不可动摇的权威。
就算是只猪,都知道,不该再与之对抗,或者施小手段了——天子既然能预见灾难,那他能不能预见背叛和贰臣呢?
王氏虽然只是高邮县里的一霸,正常来说,天子是不会知道,在高邮这样的小地方的一个蝼蚁一样的家族。
但问题是,天地鬼神这么多,至尊泰一神座下,就有五帝八主,漫天星宿,万一有个闲的蛋疼的家伙将高邮的一些事情在梦里告诉天子,怎么办?
当然,更重要的是,百姓不是木头。
统治者的决策和政策,是好是坏,是在意他们还是鼻孔高高朝天,他们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这次天子,担着的风险和压力。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但他在看到了这些风险和压力后,依然义无反顾,为了自己的子民,甘愿冒险,强行推动,以天子的威权和社稷的信誉做担保,强制进行了这次史无前例的大撤离。
这证明了什么?
这证明了,这位天子言出必行,如他诏书中所说的一般。
他是真正的将天下子民,视为自己的子女、骨肉和臂膀。
君待臣以国士,臣以国士报之,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仇寇。
春秋战国,堪堪过去不过百年。
如今天下士林舆论,依然有着战国遗风。
一饭之恩,都可能让人以性命相报,何况这救命之恩?
满屋子侄,纷纷躬身拜道:“诺!谨遵大人嘱咐!”
类似这样的情况,在许多难民家庭中上演。
吴王刘濞在时,用了三四十年时间经营起来的网络和民心,在今天彻底崩塌(历史上,南宋时,刘濞的拥戴者依然存在,甚至有人写诗怀念刘濞),几乎没有片羽留存。
而消息进一步沿着长江扩散。
第587章 人心(2)
齐都临淄。
当代齐王刘将闾,看着摆在他前面的那几封来自广陵城的公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去告诉内史,立刻押解刀氏全族入京……”刘将闾对着身边的宦官吩咐。
老实说,若有可能,他是绝对不愿意,让刀间去长安的。
刀间在齐国,每年为他的齐王王宫孝敬黄金数千金,铜钱数以百万,布帛无数。
钱财什么的,倒是次要的。
要紧的是,这刀间是他刘将闾的黑手套。
很多刘将闾不方便干,或者说不能干的事情,刀间都能很漂亮的解决。
刀间走了以后,再培养一个这样听话懂事,同时还有能力的黑手套,恐怕很难!
但没有办法。
长安那边打垮了刘濞,清算了刘戊和刘遂、刘安的势力后。
长安天子的力量,就已经倍于天下诸侯王力量的总和了。
这次广陵事件后,长安天子更是将对天下所有势力,形成一种全方位的碾压。
假如说,在今年以前,诸侯王们还能在天子面前蹦跶蹦跶,倚老卖老的话。
那今天之后,大家就都得全心全意忠于圣天子了。
不然……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根本用不着长安天子下令,国内的贵族大臣,就能把‘贼子’给绑了起来。
所以,这刀间,真是非送去长安不可了!
于是,刀间的命运,立刻迎来了一个巨大转折。
齐国上上下下的官僚们的工作效率,陡然间提升了十倍不止。
不到一天时间,就走完了程序,由临淄令签发的迁徙公文,直接送到了刀间面前,甚至连迁徙时间,也严格限定在了元德二年夏五月之前。
根本不给刀间任何运作和活动的空间。
拿着官府的命令,刀间也是长叹一声。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家伙催的如此急,分明,都是想吃肉。
刀家一离齐境,这些家伙立刻就会扑上来,用‘合理’的价格,将刀间这十几年来辛苦攒下的家业和田产,一口不剩的全吞了。
刀间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
但他能怎样?
当他得知广陵城如期迎来飓风,广陵以西十余城被毁的消息时,刀间就清除,这是注定的命运。
所以,他显得很淡然。
“有朝一日,某一定会回来的……”刀间对着前来送递公文的官差如是说道:“到时候,吃了某家的,都要给某家吐出来!”
被强迁关中的豪强大户,一百家里,也未必有一家能继续风光。
因此,那官差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在他们看来,刀间从此就要泯然路人了,心里有火,是肯定的。
似这样当面发泄,比藏在心里,暗自算计的结果好多了。
只是,他们那里知道,刀间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东山再起的手段。
混‘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能混到刀间这样的高度的人,那里会把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长安天子马失前蹄的谋划上。
凡事不多作几手准备,不多留几条退路,不多想几个对策,他刀某人焉能在临淄城的各种势力竞争和倾轧中,逍遥快活到今天?
刀间,在得到了广陵的情报后,他当机立断,立刻就派出了亲信心腹,带着黄金千金,前往长安活动了。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马上!”送走官差,刀间对自己的儿子刀戎说道。
“大人,我们是迁去关中,怎么在马上建功立业?”其子不解的问道。
刀间哈哈大笑,道:“前些时日,为父命你看天子去岁以来的诏书,你都看过了吗?”
“回大人,小子已然看过了……”刀戎低头道。
“既然你看过了,那你为何还不明白为父的意思?”刀间抚着胡须,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的教导道:“天子去岁曾经下诏,宣告天下,今岁将迁天下无地百姓,充实辽东、朝鲜、新化等地,且将以军垦模式推行……”
刀戎点点头,这个诏书他当然看过,核心内容就是朝廷决定,在辽东的无人地区和新化朝鲜等新得的土地上,采取军管军屯的模式开荒。
军垦团,以汉军的编制和组织进行管理,统一指挥,统一开垦,统一劳动。
民众迁往当地后,头五年,免除一切徭役赋税,并配给种子、耕牛、屋舍,如同过去朝廷授田一样的规格。
唯一的不同点是,所有的民众,都必须在军垦模式下,耕种三到五年,才能得到一份永久属于自己的土地。
此诏传出来后,天下百姓激动无比,不知道有多少佃户和贫民,都在等着今年官府的抽调呢!
像齐国,现在就已经有许多失地农民,从乡下涌入了临淄城里,就等着天子的命令到来,他们就准备前往辽东屯垦了。
毕竟,虽然故乡很好,远方的异乡太过遥远,而且听说环境恶劣,非常寒冷。
但是,假如,留在故乡要挨饿,到去了远方,却能吃饱肚子,还能在未来获得属于自己,能传给后代的土地。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民,都会选择离开故乡。
所谓故土难离,对多少下层百姓来说,也就那样了。
底层的民众,才没有那么多的情怀和小清新的心思呢。
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
只是,刀戎明白归明白,却不知道,这跟自己家以后有什么关系?
刀间看着儿子疑惑的样子,不得不解释道:“吾儿,此去关中,若吾父子不想点办法,一辈子,都要给人驱使,永无出头之日!”
这几乎是肯定的!
关中那是什么地方?
天底下最有权势,最有力量,最聪明,最厉害的精英聚集之地。
他刀间在齐地能混的风声水起,到了关中,谁认识他啊?
长安街头,随便一个纨绔子,就可能是某位贵人的子侄,某位大人物的家人。
下面的地方,县乡各处,一个巍颤颤的老头,都有可能是曾经跟着高皇帝、太宗皇帝打过仗的老兵,根本惹不起。
像刀氏这样的外来者,进了关中,根本就翻不起任何浪花来,眨眨眼就要被人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了。
所以,去了关中,在刀间看来,是死路一条!
就算侥幸活下来,那又怎样?
关中的大户,哪一个背后没站几个大人物?
像他刀间这样的人,在那些人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一条狗罢了。
主人心情好了,赏几根骨头,主人心情不好,乱棒打死,也是常事。
刀间,怎么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手里?
而且,刀间很清楚,他离开齐国后,那些官僚贵人,为了吃下他的产业和财产,肯定会有所手段。
吃相难看的,可能会跟廷尉打小报告。
刀间过去做过无数的犯法之事。
这些事情,大的,足够让刀间跟所有涉案人员脑袋全部搬家,甚至三族都要完蛋。
小的,也够刀间去廷尉大牢一生游了。
因此,刀间很清楚,也看的很明白,他唯一的生机,在于成为一个榜样,一个标榜,一个朝廷的宣传材料。
而怎么成为朝廷的宣传材料?
当然是紧跟天子的步伐,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自得知,自己要被迁徙后,刀间,就下了血本,派了数百手下,打探朝野情报。
然后,刀间发现了一条生机:去岁天子表示要在辽东、朝鲜、新化实行军屯后,天下大户豪强,没有一个主动报名,愿意为天子去披荆斩棘,巩固国土的。
踊跃的都是民间的贫民。
毫无疑问,天子也是很苦恼的。
朝廷的政策,需要士绅大户的支持和声援。
不管是嘴炮还是实际行动,总得有人站出来摇旗呐喊。
而这军屯,就更是如此了。
离开士绅的声援和亲自行动,朝廷在这个方面的声势就要弱上许多,更会让百姓有所疑虑——不管百姓是不是真的疑虑,当官的肯定会这么去想。
而这,在刀间看来,正是他的机会。
虽然说,辽东、新化、朝鲜,这些地方究竟在哪里?
刀间一时半会也没搞明白。
当地情况如何,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刀间相信,不管那些地方,环境恶劣到什么程度。
总比留在关中,给人当狗一样使唤和肥猪一样看待强。
再者,历来,一片全新的蛮荒之地,中国人过去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当地建设成为人间繁华之所。
譬如春秋的楚,吴、越。
且,当地秩序未立,势力一片空白。
以刀氏的积累和财力,杀过去,刀间预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让刀氏在当地浴火重生。
更别提,军垦模式下,刀氏铁定能获得一个职位——起码,也得是个营司马,甚至可能是校尉。
这样,就有了军方的身份,能跟那些大人物拉上关系。
当今天下,是武人的天下!
大丈夫,欲要建功立业,旦在马上取!
有了这军方的身份,若再抱上一个金大腿,刀间自信,凭借自己的手段,未来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这些日子以来,刀间思虑了这么久,早将这些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清楚了,也考虑明白了。
现在,他确信,辽东、新化,就是他刀间的重生之地。
所以,在得知了广陵的消息后,刀间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的迁徙不可避免。
于是,他当机立断,让自己最信得过的两位亲信心腹,带着他最后的黄金积蓄,前往长安活动。
不为别的,只为了将自己那封亲笔所书的‘愿为天子开疆守土书’呈递御前。
这封请愿书,可不是等闲之文字。
乃是刀间花费了重金和大量人情,请了齐国文笔最好的两位才子润笔,又请了数十位文士参谋、研究、揣测后,根究天子即位以来诏书中所表露出来的喜好,数易其稿后,写出来的。
那文字,连刀间自己看完,都被感动了。
只觉得自己真是‘无比爱国’,忠心耿耿的大忠臣啊。
对儿子,将自己脑子里所思所想和所虑的细节,全部说了一遍,最后,刀间总结道:“吾儿,你要记住,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所谓识时务?所识者,天下大势也!广陵之后,天下大势,尽操于今上之手,吾父子,若要成功,就要紧随天子的意思去做事!”
顿了顿,刀间补充一句道:“且以为父观之,今上,乃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之英主也!”
什么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简单的说,就是无视对方过去的身份地位和所有一切问题。
只看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有用,能不能帮自己完成大业。
史书之上,远有齐恒公与管仲,近有高祖与陈平。
管仲在为齐恒公效力前,与齐恒公是敌人,陈平就更不用说了,汉室出了名的盗嫂之人。
但齐恒公为了霸业,将管仲之前得罪自己,差点害自己性命的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高祖为了大业,对陈平的那些劣迹和过往的那些‘小问题’一概无视。
有这两个例子在,刀间非常确信,只要自己能表现出有用之处。
别说以前他犯下的那些罪行了。
就是再乘个2,估计今上也会一笑置之。
雒阳师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师家干过的那些破事,刀间确信,河南郡的郅都都已经查清楚了。
但,师家现在在关中,却混的不错。
前不久,刀间与之通信,甚至发觉了师家好像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若今上,真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天子,师家早被砍了脑袋,抄了家产了。
但现在,师家却依然活的很好,甚至不止是很好。
而是非常好了!
传说,师家的女儿,甚至攀上了馆陶太长公主的关系,要嫁给堂邑候的嫡子为妾。
刀戎听完,却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刀间看了,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他也清楚,这些事情,以刀戎的阅历,是很难一下子吃透的。
但没关系,未来日子还长的很。
刀间还有的是时间教育他。
“辽东、新化……”刀间轻轻呢喃着这两个离自己数千里之远的异乡地名。
刀间隐隐有感觉,或许,辽东、新化、朝鲜这样的待开发地区,才是他这样的人,建功立业之所。
“今上,轻虚务实,仅靠文字,是打动不了,也抱不上他的大腿的……”刀间在心里琢磨:“趁着这些时间,吾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列出计划与步骤,打动天子!”
第588章 汉匈摩擦
刘彻站在兰台的御花园中,静静的看着,生长在其中的那几株瑰丽艳美的域外奇花。
不远处的花园入口,挂着一面木牌,木牌上用着鲜红的小纂,警示所有过往人等:非诏入内者死!
这个花园,及其附属的建筑,是未央宫最机密的禁地。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花园里种植的花草,到底是些什么。
即使知道的人,也是弄不明白,天子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大张旗鼓的将这个种植来自西域的奇花异草的花园,当成堪比被供奉在太宗庙里的那座汉鼎一样保护。
只有,刘彻才知道,在这个占地面积撑死也不过四百多平米的花园里,种植着恐怖的地狱之花。
凝视着盛开的花朵,刘彻呵呵的笑了一声。
这次预警的成果很不错。
大江南北,大河两岸,宗室贵族,士民黎庶,在刘彻的神预兆面前,除了五体投地,纳头就拜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汉室的皇权,从未如此的强盛和强大过——哪怕是开国之主,刘邦,当年也未必能比现在的刘彻更威风。
当皇权与神权合一,且被天下人认可后。
皇帝就真正的成为了天下地下,唯我独尊的独夫。
现在,刘彻可以自由的想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哪怕,他说,要制造歼星舰,天下士民,各阶级的民众,恐怕也会跟随他去制造。
在掌握了神权的皇帝面前。
什么列侯外戚,官僚贵族,统统是战五渣!
汉室,真正进入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
就连东宫,也彻底失去了制约刘彻的力量——两宫制之下,东宫或许还可以保持超然的地位,但,想跟过去一样,不爽了就把刘彻叫过来一顿狂喷,那就不可能了。
有着天命加持的天子,百无禁忌。
朝野上下,在广陵城的神迹面前,统统跪了。
毫不客气的说一句话:现在,哪怕就是所有的贵族官僚联合起来,想要架空刘彻,但,只要刘彻能走出未央宫,走到长安城头,那所有一切反对和制约,都将是浮云。
正如天朝太祖某次发飙时一样:解放军不要我,我就去找红军。
刘彻现在已经具备了把桌子掀掉,再开一局游戏的力量。
但正是这样,刘彻才要更加的冷静和谨慎。
他深知,他现在掌握的力量太强了,太恐怖了。
简直就是一个破坏游戏平衡的存在。
正如他眼前的这些瑰丽的地狱之花一样。
这力量用好了,能让汉室的发展和社会进程的发展速度,加快数倍甚至数十倍,百年之内,跑步进入工业社会,不是梦。
但稍有偏差,却会是万劫不复。
刘彻有些担心,他会沉迷于那种掌握一切,创造一切,毁灭一切的虚幻之中,而忘却了自己的目标和使命。
但皇帝,说白了,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刘彻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
很多事情,长久憋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刘彻最近常常来这里,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这花园中的花草发呆,兼或自言自语。
但今天,刘彻来此,不是为放松的。
而是为了储存在此的一批棉花种子解禁。
去年,通过跟伊稚斜还有大禄等人的走私交易。
汉室总计获得了超过一千石的各类植物种子。
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对于汉室农业基本没有用,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补充手段。
譬如芝麻、黄瓜什么的。
但,剩下的百分之十,却是影响力巨大,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核弹植物。
棉花就是其一。
在得到了棉花种子后,刘彻就让少府的农稷官们组织起来,在上林苑开辟了一块百亩左右的试验田,作为棉花的试验基地,探索种植棉花的技术。
经过一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了。
所以,刘彻这次,打算在上郡开辟一个棉花种植园,为未来的大规模棉花种植打好基础。
这事情,只要做成了。
那么,就等于给汉军也开挂了。
甚至,棉布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肯定会有匈奴人或者其他什么游牧民族,愿意为了一件棉布外套,而给汉军卖命的。
只是,这条道路,注定充满了荆棘。
想将棉花,变成棉布。
中间需要攻克棉花的种植和选育技术,棉花的纺织技术。
不花个几年时间去摸索,想也别想。
另外,棉布这玩意要是问世,整个社会经济都要动荡。
原因很简单,布帛在此时,属于辅币,甚至布帛本身,就是硬通货。
可以想象,棉布这种坚固耐用,经济实惠的新型布料要是涌入市场,整个社会,要经受怎样的动荡!
尤其是那些以桑麻业作为支柱的地区,更将受到致命打击。
无数的农民会因此破产,甚至陷入绝境。
这就跟后世的地球,你要是某天,人类忽然掌握了核聚变,首先迎来的很可能不是全人类跑步进入星际时代,而是,人类经济的大崩盘,石油和附属在石油经济上的一切,都将崩溃,数以千万计的失业人口,会把所有领导人的脑细胞耗死。
有些时候,先进的,并不一定能带来好处,反而会带来危险!
刘彻也是如此。
他小心翼翼的推动着工业的发展,而不是撸起袖子,大干猛干。
但,经过这一次的成功装神弄鬼后,刘彻终于可以把步子迈大一点了。
选择上郡作为棉花的种植推广试点,是刘彻经过了长达半年的调研后,决定的事情。
因为,此时的上郡,是棉花天然的种植基地。
上郡很穷,土地贫瘠,山林密布,水资源匮乏,人烟稀少,连匈奴人都不太愿意走上郡这条道路入侵汉室,因为得不偿失。
这样的穷地方,是最适合作为经济作物种植的地方。
将棉花的种植基地放在上郡,也能避免产生类似明王朝中后期,江浙一带,改种桑树,发展丝织业,出口创汇,结果,江浙从一个产粮区,变成了一个粮食严重依赖外来供应的地区,这样的问题。
刘彻根本无法想象,要是在关中发展棉花种植业,那会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
只要想想,关中粮食缺口,每年从百万石上升到五百万,甚至千万石。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看着王道从足足有三层保护的地窖里,取出深埋在其中的几袋棉花种子。
刘彻就不由得有些想着:“也不知道匈奴人现在到那里了?”
刘彻最后一次得到有关匈奴人内部的确切情报,还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当时,在长城脚下与汉朝偷偷摸摸交易的伊稚斜,传递了一个消息过来:匈奴西进,督西域十余国兵,兵临大宛。
意思谁都能看出来。
这伊稚斜,是指望刘彻发现了匈奴主力西进后,汉军北上,击垮布置在长城附近的匈奴部族。
伊稚斜当然不是什么国际友人,亲汉亲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精分。
他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给军臣拖后腿,甚至让军臣的西进计划失败,甚至遭受惨败。
军臣不败,伊稚斜那里来的机会?
至于会不会因此导致匈奴衰落,失去草原和东亚的霸主地位?
这与伊稚斜何干?
就算要考虑这个问题,恐怕也得他坐上匈奴大单于的宝座之后。
但刘彻又不傻。
现在出塞就去跟匈奴人刚正面,或许初期能胜利。
但随后,回过神来的匈奴,可就不好对付了。
匈奴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与其他在历史上与汉人争锋的游牧民族相比,匈奴人还有西域这个血袋可以补血,在消耗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汉室一波推出去,要是没推掉匈奴人关键的几个资源点,打断它的脊梁骨。
缓过神来的匈奴人,可有的是气力跟汉朝对耗。
换句话说,只要汉军一天不能打通西域的通道,切断匈奴人对西域诸国的控制。
有西域诸国补血的匈奴人,局面再恶劣,大不了跟历史上一样,缩进漠北不出来,汉军也只能徒呼奈何。
所以,匈奴人只要不挑衅,不主动入侵,刘彻傻了,才会撕毁和平条约,主动开战。
但,对于匈奴人的动向,刘彻还是很关心的。
自从去年,刘彻故意让人将那张地图传到匈奴,同时顺藤摸瓜,干掉了匈奴人布置在汉室境内的许多眼线和情报人员后,刘彻就对匈奴人的西进进展,即关心又担心。
不关心不担心是不成的!
万一,要是匈奴人真的打通了前往印度的道路,并且开始向印度殖民。
那就悲剧了!
有着三哥无穷无尽的人力资源做依托,说不定,匈奴人真能攀升到游牧民族进化的顶点。
至于三哥能否抵挡住匈奴人?
这个问题,刘彻从来都不怀疑。
三哥的历史上,就没有一次抗击外来入侵成功的记录……
就连西藏的佛爷们,也曾经从喜马拉雅山上走下去,开化和教育三哥群众,好好念经,天天向上。
“希望大宛人能给力点吧……”刘彻心里念叨着:“别给你们的祖宗丢脸啊!”
二三十年后,张骞出使西域,曾抵达大宛,亲眼目睹了大宛的繁华与鼎盛。
张骞自述说: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
张骞没有撒谎。
后来贰师将军李广利就在大宛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勉强才得了一场惨胜归国。
这还是小猪动员了全国的力量,支援李广利的结果——仅仅是预备役,小猪就动员了六万人,还有十万头牛,马三万匹,其他牲畜无数,另外,在酒泉、张掖,负责后勤保障和支援工作的汉军,多达十八万,为了给李广利输送军粮,发天下七科嫡,运粮补给,补给队伍车人相连,形成一条长龙,从敦煌直至酒泉、张掖。
刘彻觉得,不管怎么说,大宛人也能在匈奴人面前撑个三五年吧?
不然,亚历山大不从坟墓里爬出来找这些家伙算账才怪!
另一方面,刘彻觉得,乌孙人肯定会发挥他们在历史上的万年搅屎棍的长处。
要是不暗中给匈奴人下绊子,甚至拉后腿,那乌孙还叫乌孙吗?
然而,就当刘彻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的时候。
一个消息,从云中郡传来:匈奴骑兵袭击了一个在长城脚下的汉人村庄,杀死和掳走了大部分的村民。
云中郡郡守魏尚急报长安。
刘彻接到这个奏报后,立刻就感觉被人在脸上扇了两个火辣辣的耳光。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刘彻暗骂几句。
他很清楚,对于这个挑衅,汉军必须做出坚决彻底的回应。
不然,今天匈奴骑兵能入侵、杀死和掳走汉人百姓。
明天,匈奴人就敢破开长城,直接袭扰汉地的大城市了。
对侵略者,不用讲什么道理,也不需要研究什么对策。
人家既然把刀枪都拿到你家里来了,还杀了你家的家人。
你难道还要先打个电话报警,然后坐下来跟人家讲道理?
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先砍了再说!
刘彻立刻回复云中郡郡守魏尚:明犯大汉者,虽远必诛!虏杀朕子民一人,汝取虏首级一级!
简单的来说,就是要魏尚对等报复。
你杀我一个百姓,我杀你一个牧民。
不止如此,刘彻还下令,立刻取消与匈奴在长城脚下的所有互市行为,包括与伊稚斜等人走私贸易。
摆出来的架势,是很明显的:匈奴若是不给朕一个交代,朕就给你匈奴一个交代!
若在以前,刘彻这样的决定,无疑要遇到重重阻力。
反战派和绥靖派的力量,在朝野都是相当强大的。
连太宗孝文皇帝,都在这些人面前妥协过。
但如今,却是没有人敢有任何异议。
在被证实了,确实是有天命在身的天子面前。
一切官僚权贵,统统都是渣渣。
也就只有东宫两位太后,派人把刘彻叫过去,劝了些忍耐和息怒的话语。
但最终,两位太后,都被刘彻说服了。
刘彻说服她们的理由很简单:朕受命于天,天命朕保中国家邦,若受命不从,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在这样强大的理由下,反战派和绥靖派,都只能哑口无言。
谁也不敢承担让天子获罪于天的罪名。
当然了,最终,刘彻还是保证,只要匈奴不扩大战争的规模,那刘彻也不会扩大战争。
只要匈奴人能给刘彻一个交代,刘彻也愿意与匈奴重修旧好。
至于魏尚那边的行动。
刘彻用了一句话回答两位太后的质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589章 战和(1)
云中郡此时的局面,确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汉与匈奴几十年的交往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自平城之围后,匈奴掌握了战略主动权,想打就打,想和就和。
但,也并不是说,汉军就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平城之围后,汉军立刻就在东垣和马邑两战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扫清了陈烯和韩信的势力,斩断了匈奴伸向中国的爪子。
这才有了和亲政策。
需要指出的是,所谓平城之围,是陈平贿赂了冒顿单于的阏氏,才让汉军解围的,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个bug。
冒顿,是谁?
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领袖,没有之一!
他一手将匈奴从一个在东胡和月氏阴影下苟延残喘的小部落,打造成东亚第一霸主。
为了自己的目标和理念,冒顿连爹都杀了!
至于女人……
呵呵……
当初,东胡人先跟冒顿索要良马,然后又跟冒顿索要他的妻子,他全给了。
等到东胡人要土地的时候,冒顿就再也不忍了。
这样的一个雄主,会被所谓的美人所说服?
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笑话。
而且,史记记载的平城之围的经过,还有个巨大的bug:陈平在白登山上看到了冒顿带着一个美人,在军前散步,两人无比恩爱。由此定计贿赂冒顿的阏氏……
好吧……
假如这不是yy小说中的情节,那就肯定是汉匈双方的智商都降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敢在列阵的汉军面前散步?
这冒顿是该有多大的勇气,或者说,是多么的不知死活!
不说床子弩这样的凶器了,就是一般的弓弩,也应该能威胁到冒顿了——你要知道,连白登山上的陈平都能看清楚冒顿和他的女人在阵前散步,这意味着,实际上,冒顿应该进入了前线的弓弩射程范围之内!
而史记记载的关于平城之围的另外一个描述,则道破了,所谓陈平贿赂冒顿阏氏,其实是太史公脑补出来的——整个平城之围,从被围困,直到汉军解围,前后只有七天。
七天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所谓的陈平在白登山上看到冒顿跟他的阏氏郎情妾意,然后如胶似漆,再然后商议定计,贿赂冒顿阏氏。
时间是完全不够的!
这又不是玩rpg游戏。
鼠标一点,陈平这个npc就能越过一切障碍,直抵任务目标处。
陈平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在短短七天之内,就摸清楚那位阏氏的喜好,更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通过两军对阵的阵列,去到冒顿大军的核心处,还能见到那个被冒顿宝贝到不行的阏氏。
而事实是——白登之围被解,根本不是有所谓的阏氏说情,而是,汉军的援兵到了。
太尉周勃统帅的汉军精锐,在磐石之战后,回身消灭了匈奴布置在楼烦的军队,断了匈奴骑兵的归路。
翻开当时的平城之战地图,很轻易的就能发现,冒顿是在平城的白登山包围了包括刘邦、樊哙、灌婴在内的汉军车骑兵主力。
但,在平城之战前,汉军已经扫清了在磐石以北的匈奴据点。
不然,冒顿也不至于要在平城设围。
他完全可以直扑太原,断汉军归路。
而事实是:太尉周勃率领的汉军步卒主力,在磐石之战胜利后,奉命分兵进攻了楼烦三城。
这相当于是三国中官渡之战中,曹操烧了袁绍乌巢的翻版。
史记《绛候周勃世家》就记载了周勃在平城之围前后的动向:攻韩信军铜,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后击韩信军於石,破之,追北八十里。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为太尉。
只要看这里,就能明白,事实上,汉匈在平城之战,是打了个平手,甚至汉军略有小胜。
虽然冒顿围了刘邦,但周勃也围了冒顿。
铁证就是平城之围后,汉军的行动,并未停止或者撤退,而是继续北上。
刘邦的把兄弟,时任太仆的夏侯婴,在平城之围,统军继续对匈奴作战“复以太仆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以太仆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
从这里看来,汉军是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意图的——即消灭叛军,斩断匈奴伸向中国的爪子。
但是,平城之围中,汉军也是损失惨重。
虽然真正的阵亡者很少,但北方残酷的冬季,给予当时主要是南方人的汉军沉重打击。
被围七日后,汉军士卒,冻伤者的比例,达到了二三成之多,大量士卒的手指都因冻伤被迫截肢。
且汉初天下凋敝,经济困难,新生的汉政权没有那个能力再组织一次平城那样的大规模对外作战了。
所以,谈判,讲和,就成了选择。
而匈奴人,也在战争中,知道了汉军不好惹。
加之,后院起火,月氏人开始挑衅,只能回家灭火。
于是,和亲政策就诞生了。
然而,和亲政策出台后,别说匈奴人了,就是汉朝自己也拿它当块抹布。
第一次和亲刚刚达成,汉军就发动了马邑之战,全歼了盘踞在马邑的韩王信残部。
直至刘邦死前,汉匈之间,再也没有发生第二次大规模的战争。
要是汉军在平城吃了大亏,甚至,只要没有占到便宜——以游牧民族的尿性,就他们那记打不记吃的性格,会眼睁睁的看着韩信、陈烯、卢绾失败,而不来搀和一脚?
看看北宋在檀渊之盟前,是怎么被契丹人吊打的吧。
再看看北宋灭亡前,跟女真人的几次和谈吧!
真要以为一个和亲政策,就能绑住匈奴人的双脚,那就只能说,你太天真了。
刘邦冒顿之后,汉匈关系,更是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汉朝这边固然天天念叨着平城之耻,吕后之辱。
匈奴那边能好过?
宇内唯一一个能跟自己掰腕子的大块头就在那里,不去掂量掂量对方的力量,匈奴人岂能甘心?
于是双方不断的你来我往,反复试探。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期,汉匈之间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交战。
其中二次,是匈奴主动挑起。
但还有一次是汉军主动挑起的。
这就是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夏五月的收复河南之战。
这场战争,在历史上留下的笔墨很少。
但任何一个研究汉匈历史的人,都不会放过这场汉匈关系进入相互承认阶段的战争。
在河南之战前,匈奴人在实际上与汉朝共同统治河南。
这个河南,当然不是指的现在的河南郡,而是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尤其是北地郡以南的地区。
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夏五月,通过一场完美的政治表演,驱逐了周勃为首的元老派后,大权在握的太宗皇帝,决定发动河南战役,彻底扫清匈奴在中国境内的势力,切断其对中国内部事务的影响。
于是‘发兵吏骑八万五千候高奴,遣丞相颖阴候灌婴击匈奴’
这是平城之战后,汉军第一次主动对匈奴发动大规模进攻。
这次战争,大获全胜。
灌婴将匈奴人彻底逐出长城范围之外,收复了所有被匈奴侵占的土地和城市。
要不是关键时刻,济北王刘兴居叛乱,逼迫汉军主力回防。
不然,当年太宗皇帝可是要御驾亲征,出塞寻找匈奴主力决战的!
正是这一战,使得匈奴人从此绝了入主中原的念头,从南进调整为西进,随后,老上单于开始发动对月氏的总攻,并彻底击败之。
第二年,汉匈达成明文合约。
两国君主约为兄弟,相互正式承认对方(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汉皇帝居之,并且相互约定,井水不犯河水,汉人出塞,匈奴可杀之,匈奴人入塞,汉军杀之)。
没有实打实的胜利,没有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匈奴人会跟汉朝达成这样的约定吗?
且,过去数十年,汉匈之间,除了那些大规模的战争外,边境上的摩擦,几乎没有断过。
匈奴人固然全是骑兵,来去自如,常常会故意挑衅性的入寇,劫掠。
但汉朝这边却也不是两宋那样的软脚蟹,被人打了,只能跟个小姑娘一样嘤嘤嘤嘤的哭泣,甚至连哭都不敢,只能认栽。
在这大复仇主义盛行的汉室。
你敢打我,我就肯定打回去!
历史上,李广在担任上谷郡守时,就常常跟匈奴人开干,而且,有时候就是匈奴人不找他麻烦,他也会主动去找匈奴人麻烦。
吓得典属国公孙昆邪,哭着报告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数与虏合战,恐亡之。
于是,刘彻的皇帝老爹,将李广调任为上郡郡守,但然并卵,李广依然千方百计找匈奴人开干。
著名的李广夜射虎,射杀匈奴射雕者,都是发生在其担任上郡太守之时的故事。
李广都如此。
跟匈奴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魏尚的字典里,就只有一个四个字:干汝娘亲!
朝廷的批示还没下达,魏尚就开始动员云中郡的郡兵了。
在刘彻的命令通过驰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云中郡郡城云中城时。
云中城里,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兵营了。
在云中人的字典里,还从来没有被人打了,不还手这样的事情。
这个人口不足三万的城市,曾经在四万多匈奴骑兵的围攻下,屹立不倒,反杀了对方一位大当户的英雄之城,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忍让和顾全大局。
当刘彻的命令抵达了魏尚的案头,魏尚看完命令后,脸上满满的都是兴奋之色。
作为一个军人,魏尚只觉得,那位素未谋面,即位不过年许的少年天子,真是太对他的胃口了,难怪老友田叔,拖着八十多岁的身子,也依然要为之效死。
“明府,圣意如何?”旁边的将领们,却是急不可耐的问道。
魏尚呵呵一笑,将那密旨,拿在手上,恭敬的对长安方向鞠躬,道:“陛下有令:明犯大汉者,虽远必诛!”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加激动人心的话语。
须臾,整个云中城,就响起了震天的‘万岁’之声。
“虏杀我百姓一人,我取虏首级一级,以祭亡者在天之灵!”魏尚对着自己的部下下令:“命,甲部司马,点五百骑,出长城,寻猎匈奴,见者杀无赦,杀够一百五十人,方可入关,乙卯丁戊诸司马接应!”
“诺!”诸将轰然应诺。
“又令各县擅权即各县县令及县尉,即刻,停止一切与匈奴互市贸易及私贸活动,所有商贾车队,不许出城!”
“诺!”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对军人来说,他们实在很难理解也不想理解,朝廷为什么要跟匈奴人开展贸易。
尤其是在云中郡,每一个云中郡的军官、士卒,都与匈奴有着血海深仇。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亲族好友,曾经死于匈奴之手的经历。
对他们而言,当他们出生后,长辈们就只教给了他们两件事情:第一忠于天子,第二,恨匈奴人。
在多数人那里,第二件事情的优先度,高于第一件事情。
于是,云中郡对面的河套地区的匈奴诸部,瞬间就倒了血霉。
一支汉军骑兵,忽然出塞,袭击了在长城附近游牧的一个匈奴部族,杀光了该部族的所有成年男性,然后把老弱病残,抓了回去,只放了两个伤者回去报信,言明,这是对匈奴骑兵袭击汉边境村庄的报复。
这个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能被挤压到长城脚下去放牧的部族,必然不是什么大部族,甚至,算不得匈奴人。
他们只是匈奴的附庸。
虽然就这样被人杀了,掳走,让上面的大人物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这也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右不过死了几个贱种,汉匈几十年的战争和战争间隙中发生的摩擦,类似这样的倒霉蛋多了去了。
死了就死吧。
白羊王和休屠王,都不想对这个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但随后,边境传来了汉朝断绝贸易的消息。
这就让上面的大人物坐不住了。
他们一方面立刻派出使者,前往汉朝的云中城,质问云中郡郡守魏尚,另一方面快马飞报单于庭。
匈奴的主力,现在在西方。
以东方部族的力量,别说是战了,就算是和,也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只能是让单于来做主了。
第590章 战和(2)
匈奴的单于庭此刻正在其祖先安息之地龙城。
此时,匈奴的祖地龙城,并未迁走。(注)
依然在幕南故地。
假如要按照后世的地理来判断的话,那应当是在内蒙古境内。
此地依山靠水,水草丰盛,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宗教政治中心之一。
按照传统,每年的五月,匈奴帝国的所有头领人物,都要在龙城祭祖,大会诸部,并给他们所信仰的原始萨满教的诸神,奉上祭品,祈祷祖先和诸神的保佑。
而通常,在五月之前,匈奴人就会在龙城做好各种祭祖和祭神的准备。
军臣单于,此刻,就率领着他的王庭主力,驻扎在此,为祭祖和祭神,做着各种准备。
需要指出的是,匈奴人跟大部分的草原游牧民族,在此时与中原汉族一样,有着共同的图腾崇拜:龙。(注2)
而且,中原的龙,与草原的龙,大体上在形象上相差无几。
都是背生双翅,鳞生脊棘,头大而长,颈细腹大的应龙。
只不过,在中国,龙被神化为皇权的象征。
而在匈奴等部族,龙依然是神。
并且是原始的萨满教极为崇拜的一种图腾神。
仅次于天地日月之下。
匈奴的祖地龙城之名,也是因为,传说,匈奴人的祖先,曾在这里目睹了巨龙飞天,于是,后来的匈奴历代单于,皆在死后,将自己葬于此处。
久而久之,在这龙城附近,形成了一个城市。
只是,这个城市是有时效性的。
通常,它在秋冬荒废,而春夏繁荣。
直至老上单于在位时,扫清了整个草原的所有部族,击败一切挑战者,匈奴人成为东亚霸主。
匈奴人才开始在龙城安置一些定居的人口。
这些人,常常是年老的匈奴贵族和祭祀。
算是匈奴人初步走出愚昧,开始步向文明的一个象征——在以前,匈奴人老了,就可以去死了。
根本不会有人关心养老这种事情。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改变。
说起来也是好笑。
因为,这样的改变,是在汉朝刺激下,诞生的。
当初,老上单于与汉室太宗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
中行说,作为史上第一位汉奸,负责与汉朝使团打交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打嘴炮。
在当时,汉与匈奴之间的关系,大抵相当于二十世纪的米帝与苏俄之间的关系。
两个大块头,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但掂量掂量了对方的体格后,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既然全面战争打不起来,那就只好嘴炮了。
在嘴炮领域,汉室全面占优。
抓着匈奴人许多不普世的地方,大喷特喷。
虽然,中行说口才不错,强行掰回来一些。
但就跟毛子一样,匈奴人也是知道羞耻的。
被人喷了以后,当然会有所改进了。
这龙城定居一些老弱贵族,而不是跟过去一样,让这些老头子去死,就是其中一项改进。
当然,也就只有贵族,而且是大贵族能享受这样的优待。
至于牧民跟奴隶?
那就只能呵呵了。
此时,长期定居在龙城的匈奴贵族,包括了上一代的单于老上的两个弟弟以及冒顿时期的两位祭祀。
这些人,哪怕是军臣,也要以礼相待,至少,在面子上要做足姿态。
许多问题,都要象征性的咨询这些老人。
此刻,在单于的王帐之中,军臣,就以一位好好学生的模样,对着几位坐在他下面的长者发问:“月氏人的行踪已经确定了,他们在这个名曰大宛的西域之国四千里外的阿姆河,确实正在准备进取身毒……诸位长者,以为,我大匈奴,该如何应对?”
只要有明确的方向,想要找到月氏人,这一点都不难。
更不提,大宛人实际上恨死了月氏人。
二三十年前匈奴与月氏争夺草原霸主的地位。
失败后的月氏,西迁伪水河。
迁徙过程中,月氏人将大宛与其母国的联系给斩断了。(注3)
直到现在,大宛人依旧无法与其母国联系上。
而且,实际上,大宛这些年来一直饱受月氏西迁带来的苦果:大量定居在阿姆河附近的游牧民族被月人击败后,闯进大宛境内,并与大宛的希腊征服者后裔发生战争。
大宛人当然恨死了月氏人。
自然,匈奴人很轻易的就从大宛人那里得知了月氏人在那里以及月氏人的近况。
果然与从汉朝传出的情报一样,月氏人已经在大宛以西的伪水地区站稳了脚跟,并且重新兴盛了起来,还建立了王庭。
只是,问题是:大宛人不肯向匈奴开放国境。
这是肯定的。
大宛人虽然知道匈奴很强大,但是,开放国境给匈奴,这跟举手投降没有区别。
大宛人又不傻,谁不知道,开发国境和城市,任由匈奴军队进出,这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匈奴人去决定。
另一方面,大宛人对于自己的城市的防御强度,非常有自信。
他们的城市的防御体系,源自他们的祖先从希腊带来的希腊式的邬堡。
这种邬堡的防御力非常强,匈奴人近距离观察后发现,其边境上的要塞仑头、郁成等城市非常坚固,防御体系完备,城中假如粮水不缺的话,足够其坚守大半年。
更麻烦的是,大宛境内,就是一般的小城镇,也采用类似的城堡设计。
缺乏攻坚能力的匈奴人,对这些城市,真是一筹莫展。
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利用匈奴骑兵的快速机动性,绕开这些坚城,攻其必救,攻其核心,将其城市里的守军,调动出来。
跟汉朝打了六十年,这方面,匈奴人的经验无比丰富。
只是合计一下后,匈奴的决策层就已经拿出了好几个方案。
此刻,军臣跟这些老贵族老祭祀,其实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并没有真的要询问或者采纳他们意见的意思。
这些老家伙,也知道自己的角色。
单于能让他们在这祖地养老,还享受过去的待遇,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一个个纷纷表示:“一切唯大单于之意,臣等老朽,唯俯首而已……”
军臣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他其实只是想试探而已。
右贤王那个贼子,在老一辈的匈奴贵族里,拥有很大的人望。
军臣想要西进,幕南地区那些顽固的老家伙们,就要清洗掉一些。
不能让他们在后方捣乱!
匈奴历代单于的教训,告诉军臣,前方的战争,并不可怕,后方的内乱,才是真正致命的。
尤其是,匈奴人有着悠久的弑君传统。
见到老家伙们,都不敢议论大政,军臣就放心了。
这些老家伙的精气神,都已经尽丧,不可能再翻什么浪花出来了。
这样,他就能专心致志的西进,为匈奴帝国开疆拓土。
军臣正踌躇满志之时,忽然,一个年轻的匈奴贵族,走进帐中,对着军臣施礼,跪在地上拜道:“伟大的撑犁孤涂,休屠王、白羊王发来急报:汉军出塞,杀我牧民百五十人,掳数百,长城各市,绝。”
军臣闻言,唆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汉匈交往六十年,没有一年不打仗。
就是去年,两国和亲条约签订后,边境上也偶有擦枪走火——沿着长城巡逻的两国骑兵,总会出些二愣子,自作主张的干些傻事。
但,在两国高层的控制下,这些擦枪走火,最后都变成了误会。
而且,两军交锋,技不如人,被人杀了。
不管是汉室还是匈奴,都没有那个脸,为这些家伙出头。
但这主动攻杀对方的平民。
却意味着战争。
尤其是汉室!
汉匈历史上,几次大战,除了那些匈奴蓄谋挑起的主动侵略外,汉军只有两次主动出击。
一次是平城,新生的汉政权通过平城之战,让匈奴人明白了,汉人不好惹。
一次是河南,这次,汉太宗用右贤王那个蠢货擅自攻击上郡,杀戮汉民的名义,动员了八万五千大军,发动河南战役,彻底将匈奴逐出长城。
“到底是怎么回事?”军臣勃然大怒。
在这西进的紧要关头,军臣可不想南方先跟汉人打一场胜负未知的大战。
现在的汉军,可不是平城时的汉军了,甚至不是五年前的那个汉军了。
以军臣所知,汉人的骑兵部队的规模已经比五年前增加了将近一倍,大量新式武器,换装,长城一线的汉军,甚至实现了全铁器化。
这让汉军一下子就在装备上跟匈奴军队,拉开了距离。
虽然军臣并不觉得,汉人换装后,匈奴就打不过了。
但对方的战斗力,确实是增加了。
而且,汉军也有能力,主动在野外与匈奴骑兵进行骑兵追逐战了。
通过这几年来的一次次的小规模接触和摩擦,军臣对此已经确信无疑。
因而,若有可能,军臣并不想跟南方的汉人交恶。
西方那些软弱的王国还有世仇月氏人,以及传说中富庶无比的身毒国,才是他现在最想征服的地方。
当然,假如汉人真的想要挑衅匈奴。
军臣也并不介意调动军队,教训一下自己的那个女婿,让他老实一点。
在这方面,军臣有着绝对的自信——只要动员幕南地区的部族,军臣就能凑出十万骑兵,这十万骑兵,足以将汉人的长城防线给搅个鸡犬不宁。
但那又怎样?
长城边上的那些要塞,哪一个是好啃的?
像云中这样的坚城,匈奴人不崩掉几颗牙,恐怕连城墙上的砖都打碎不了。
所以,这样两边都讨不了好的买卖,军臣是不愿意干的。
他相信,汉人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军臣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又有一些兔崽子,干了惹恼汉人的蠢事!
汉匈交往几十年,彼此对双方都有了一定了解。
都很清楚对方的底线在那里。
像军臣就很清楚,两军摩擦,汉人绝对不会这样暴躁。
只有杀了他们的平民,袭击了他们的村庄,他们才会这样的愤怒。
单于暴怒之下,没有人敢隐瞒。
那个年轻贵族跪在地上,回答:“回禀撑犁孤涂,是休屠王的左骨都侯手下,带人袭击了一个汉朝的村庄,杀了一些汉人,掳走了村中的其他人……”
“休屠王?”军臣冷笑两声。
休屠部族在军臣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部落,从前是右贤王的死忠。
至于那个左骨都侯,军臣记得,此人,好像过去曾经跟着右贤王两次入侵汉地,捞到过不少好处。
“派人去休屠部落,告诉休屠王,他那个左骨都侯,和他的部族,立刻给本撑犁孤涂动身,前往西部,去跟左贤王报道,准备参加对大宛人的战争!”军臣冷然的做出决定。
主动袭击汉人的村庄,这等于撕毁和亲条约。
但是,不管他多讨厌哪个擅自行动的左骨都侯,也不管他多厌恶休屠部族。
军臣也不能对直接责任人(休屠部族)以及擅自行动的那个左骨都侯,做出任何明面上的惩罚。
更不提拿他们去给汉人道歉了。
更别说,军臣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当年,右贤王擅自撕毁和亲条约进攻上郡,杀戮边民,最终导致汉匈大战,匈奴彻底失去对汉室内部的影响力,被全部逐出中国境内。
但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老上单于,调去西边,负责进攻月氏。
在结果上来说,右贤王是非但没惩罚,反而升官了。
如今,军臣也只能这样选择——把擅自挑衅的人调开,打发去西边,免得他再闯祸。
至于汉朝那边,也必须给个交代。
不然,万一汉朝发起疯来,对河套发动攻击。
军臣虽然不怕——骑兵交战,匈奴还没怕过任何人。
只是,以汉匈两国的体格和实力来看,现在开战,很有可能,会打成消耗战。
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骑兵,相互在边境上大眼瞪小眼。
何必呢,有这个时间,西边那里,早抢了十几个国家,带回了几万奴隶了。
而且,与汉朝开战,等于重心难移,对军臣没有半点好处不说,还平白给了幕南那些有二心的部族壮大自己的机会。
思虑许久后,军臣终于做出决定:“去把须卜且雕难叫来,另外,前不久,左贤王不是从大宛那里带回了几个白人奴隶吗?一起送来,让须卜且雕难,带着这些奴隶,还有本撑犁孤涂的国书,去长安,去跟汉朝皇帝谈判,边境互市,必须重启,两国也不能开战,另外,叫须卜且雕难,跟北海阏氏取得联系,以后这样的事情,再有发生,北海阏氏应该尽到她身为大匈奴子嗣的义务和责任!”
第591章 来自罗马
库里提乌斯先生感觉自己遭受了极大的屈辱。
他,伟大的罗马共和国外交官,高贵的罗马贵族,共和国元老院元老世家鲁福斯家族的第三子,现在居然被人当成奴隶,关进笼子里,肆意凌辱和殴打。
更关键的是,这些野蛮的蛮子,还不许他洗澡和吃饭!
这让一向有洁癖和自诩为美食家的库里提乌斯,简直无法忍受!
库里提乌斯是在三年前,奉了罗马执政官的命令,从小亚细亚的罗马殖民地出发,前往东方,寻找那些失落在东方的塞琉古王朝的残余政权,跟他们取得联系,并且探知世界。
自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东征后,希腊世界,就一直断断续续的跟他们散落在全世界的亲戚们有着联系。
通过两次布匿战争和马其顿战争以及叙利亚战争后,罗马共和国击败了所有竞争者,接过希腊的旗帜,成为了独霸地中海的巨无霸。
罗马人从希腊和马其顿的城邦中,找到了东方的消息和线索。
出于对那些来自东方的名贵香料以及丝绸的渴望。
三十年前,叙利亚战争刚刚结束,罗马的贵族就开始积极联络东方。
库里提乌斯是历年来不断东行的罗马使团中的一员,也是走的最远的一个,同时,他大概也是最倒霉的一个。
三年前,他从叙利亚启程时,还是一位衣着光鲜亮丽,无数贵妇和贵族追捧的一个鲜肉。
他同时跟三个贵妇以及四个贵族男子保持暧昧,并周旋其中。
如今……
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已经完全看不清样子的衣服和沾满了污泥和粪便的身躯。
库里提乌斯,就只想去死。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这噩梦的起源。
还记得,在一年前,他踏足塞琉古王国最后的领土: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土地时,他浑身都是兴奋。
因为,在路上,他已经知道,巴克特里亚王国在数十年前,曾经统治包括印度在内的广大地区,是东方的真正霸主。
他满心以为,只要能抵达巴克特里亚王国,见到国王,并且提出请求,对方就一定会帮他找到那个香料与丝绸的故乡,传说中的‘丝国’。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他在巴克特里亚的首都见到其国王时。
他发现,这个古老的王国已经虚弱的不像话了。
从东方来的游牧民族,摧毁了他们的一切自信和信心。
整个王国,只能在东方蛮子的铁蹄瑟瑟发抖,完全忘记了祖先的荣誉。
他们的军队,更是怯懦不堪。
完全没有战斗力。
整个巴克特里亚王国,在事实上已经臣服于那些自称‘月氏人’的游牧蛮子面前。
至于丝国的消息?
巴克特里亚人一无所知,倒是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库里提乌斯从‘月氏人’那里得知。
丝国,还在更东方。
但路上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民族‘乌孙’和‘匈奴’阻拦,所有一切‘丝国’的商品和消息,都要通过那两个恶魔的手,才能来到西方。
库里提乌斯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恶魔?
伟大的罗马贵族,不惧任何挑战者。
汉尼拔和他的迦太基军队,都倒在了罗马人的脚下。
这世界上,就没有罗马人害怕的东西。
尤其是,如今的罗马共和国,正是全盛时期。
身为这个政权的统治阶级的一员,库里提乌斯不认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敢对伟大的罗马公民、元老院元老的第三子,他,库里提乌斯下手。
带着这样的自信,库里提乌斯雇佣了十几位向导,带着自己的使团,继续上路。
他们穿越了塞人聚集的地区,顺利向东方前进。
途中,库里提乌斯甚至还遇到了几个很明显的希腊化的城邦王国,在那里停留了几天,取得了更多对东方的了解。
最终,库里提乌斯,抵达了巴克特里亚人在几十年前放弃的一个殖民地——这里已经独立,并且选出他们的王。
他们自称大宛。
这些大宛人对库里提乌斯倒是非常热情,不仅仅帮助他和他的使团继续前进,而且还提供了向导。
但噩梦在他们穿越大宛国境后发生了。
一支野蛮的蛮子骑兵,攻击了库里提乌斯的使团,并消灭了使团的全部护卫武装力量,然后,就把库里提乌斯和剩下的其他人,当成奴隶给抓了起来。
这些天来,无论库里提乌斯怎样抗议,怎么愤怒。
那些蛮子对他的回应除了鞭子和折磨外,没有其他任何回应——哪怕随行的向导,同样被俘虏的一位大宛人,用当地语言向这些蛮子的贵族和将领解释,也无济于事。
甚至,库里提乌斯还听到了这些蛮子将领在听说他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罗马后,发出的轻蔑笑声!
他们好像在说:罗马?那是神马?最强大?笑死你大爷了!
随后,库里提乌斯的命运经历了无数转折。
最开始,库里提乌斯被告知:伟大的,天所任命的大匈奴撑犁孤涂陛下祭天需要祭品,他这样的白人奴隶是取悦天神的最佳贡品。
于是,库里提乌斯被人架着丢进一条河里,洗干净了身体后,被装上一辆囚车,向东方行驶。
在通向东方的道路上,库里提乌斯在绝望中,等待自己的死亡。
最初,他以为,这个东方的蛮子王国,大概也就跟叙利亚差不多。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
半个月后,当囚车穿过无数城邦和王国,踏过无数的草地与河流。然而,野蛮人的首都,依然遥不可及。
这一天,囚车跟往常一样,抵达了一个野蛮人的部落。
隐隐约约,库里提乌斯听到了一阵阵的磕头声。
他勉强睁开眼睛,就只看到了一位鼻子上拴着一个恐怖的铜环,头发披散的蛮子贵族,正对着跪在他脚下的骑兵发话,这半个月地狱般的旅途,库里提乌斯无所事事,就开始学起了这些自称匈奴人的蛮子的语言。
虽然对方的语速非常快,但库里提乌斯还是听到了两个关键的词汇:奴隶、移交。
这让他浑身颤抖了起来:难道,我今天就要死了吗?
然而,片刻后,库里提乌斯从囚车中,看到了那个刚刚训话的匈奴贵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很轻蔑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堆库里提乌斯半懂不懂的话。
好在,这次,终于有人肯翻译了。
在这位贵族旁边,一个明显是希腊人种的奴隶,低着头,对自己用大宛的语言翻译道:“奴隶,你的运气不错,本来,你该作为祭品,奉献给天神,但是,现在,伟大的撑犁孤涂决定将你们作为礼物,送给汉朝的皇帝,感谢撑犁孤涂的仁慈吧,奴隶!”
库里提乌斯很难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非常复杂。
即羞愧又兴奋,即兴奋又恐惧。
撑犁孤涂,库里提乌斯知道,这是这个自称匈奴的野蛮民族的王。
这个王,有着辽阔的疆域,强大的军队和无数的人民以及奴隶。
这是一个不逊色于罗马,甚至比罗马还强大的野蛮帝国。
库里提乌斯一直以为,这个野蛮人的首领,大概就是世界的东方边境最后也是最强大的王了。
整个东方都在他的支配下,甚至,传说中的丝国,也可能只是他手下的一个附庸——路上,库里提乌斯见过了许多城邦与王国,在匈奴人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但在今天,一个全新的名词跳进他的耳朵里——汉朝?
这个发言很奇怪,特别是以大宛的语言发言后,更加奇怪。
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皇帝?
类似于亚历山大大帝的一种头衔吗?
而在这些疑惑背后,一个事实让库里提乌斯整个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抖:汉朝皇帝?汉朝?宙斯啊,难道这个世界的东方,还有一个不逊色于匈奴这个帝国的强权吗?
在这刹那,库里提乌斯有种直觉:那个所谓的汉朝,应该是香料与丝绸的故乡,东方世界最后的疆域了。
那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帝国呢?
库里提乌斯有些憧憬了起来。
在他想来,那个能产出丝绸这样华美的布料,产出香料这样神奇的作物的国家。
应该是一个文明之国吧?
不知道,这个国家,有没有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哲人?
有没有几何原本这样的数学巨著?
有没有荷马史诗这样的不朽篇章?
有没有柏拉图这样的思想家?
有没有华美不朽的诗歌?
有没有悠久不朽的历史和璀璨如星河一样的文化?
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是否尊重像他这样的,高贵的罗马贵族。
…………………………………………
一个月后。
当库里提乌斯的双眼看到了那蜿蜒向前,伫立在群山之中的伟大的人类的奇迹工程:长城的时候。
他的整个心神,都被似乎无穷无尽,直到世界尽头的堡垒而折服——这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创造的奇迹,只要奥斯匹林山的众神,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看什么看?”随行的匈奴士兵,一鞭子抽了下来:“老实点,别乱看,一会进了汉人的城市,都给我规矩点,别给我丢人!”
匈奴人在其他人面前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本性出演。
但在汉朝面前,起码的普世价值和基本的道德规范都要遵守——外交无小事,万一丢了大匈奴的脸,回国肯定被修理。
库里提乌斯的表现,让匈奴人觉得很丢脸:让他们觉得,自己就像个乡巴佬一样。
库里提乌斯连忙低下头,用着这一个月学来的半生不熟的匈奴话,求饶道:“诺!”
库里提乌斯,现在,只想马上到达那汉朝的首都,见到那位汉朝皇帝,向他道出自己的身份。
库里提乌斯相信,汉朝皇帝,肯定会非常高兴和欢迎,他这样的一位尊贵的罗马贵族的到访,同时,那些汉朝的贵妇与英俊的男人,也会欢迎他这样的异域来客。
因此,库里提乌斯明智的选择了明哲保身。
那士卒抽了几鞭子,然后骂骂咧咧的离开。
很快,使团就抵达了长城脚下的一个关卡。
在使团成员亮出了身份和信物,并且递上国书后,使团众人被放行。
但,作为礼物的库里提乌斯等人,却被拦了下来。
一位骑着战马,一脸严肃的汉朝军官,带着数十名士兵,从匈奴使团手里,接过了库里提乌斯等人的押解任务——进入汉朝境内,奴隶这样的礼品,就会受到严格的控制和检查。
“尔等已经是大汉天子的奴婢了!”那个军官骑在马上,用着非常高傲和冷酷的话语道:“这是尔等的福气!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尔等夷狄,原本茹毛嗜血,率兽食人,不知礼仪,不知廉耻,不懂规矩,今有幸得蒙汉天子恩泽,当好好珍惜,誓死效忠大汉天子,明不明白?”
一位站在这军官身边的人,用匈奴话,翻译着他的话语。
库里提乌斯听着那军官的话语,看着他的神态和模样。
恍惚中,他感觉有些熟悉。
就好像……就好像……
哦,就好像在罗马的角斗场中,他看到了那些被罗马俘虏的蛮族奴隶一样。
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愚昧的蛮子,用你们的血和生命来取悦高贵的罗马公民吧!
生或死,你们无权决定。
但是……
等等!
我可是高贵的罗马贵族,元老院元老的子嗣,身负罗马执政官使命的外交官!!!!
你们这些丝国的人,不应当这样对待一位罗马贵族!
但库里提乌斯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来历。
那位年轻的汉朝军官,就掩着鼻子,骑着马走了。
几十位汉朝的士卒,立刻一拥而上,用着刀剑,押解着库里提乌斯等人,走向那关卡的通道。
几个看上去是低级军官模样的男子,对着库里提乌斯等人大声呵斥,旁边的翻译,则高声用匈奴话训斥着:“被发左袵的夷狄们,都听好了:中国不是你们的草原,中国不是你们的土窝,在中国,礼仪最大,上下尊卑,不可逾越,你们既然已经被匈奴单于送给了我大汉天子,以后就是天子的家奴,为天子耕种土地,为天子开矿挖路,为天子打扫房屋,这是你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要好好珍惜,切不可冲撞贵人,坏了贵人的心情,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会,会有少府的官差来提走你们,你们都给吾记住了,这里是大汉,这里是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的中国!少府的人,会教给你们中国的规矩,中国的礼仪,都要好好学,争取早日脱夷入夏!”
第592章 库里提乌斯东游记(1)
汉国是一个骄傲伟大的国家。
在几百年前,在希腊与雅典还在激战的时候。
这个辽阔的伟大国度,就已经作为一个整体,统一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汉国的统治者,就已经自称自己为天神之子。
而祂的人民,也相信和认可自己的君主,是受到了天神眷顾和宠爱的神之子。
这位天神之子,居住在汉国的首都长安城的皇宫里。
他的宫殿,美轮美奂,如同奥斯匹林山上众神的殿堂。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汉国的统治者,那位天神之子,是一位拒绝享受过多奢侈生活的君王。
在他之前,他的父亲和祖父,也同样如此。
这个统治家族,曾经连续三十年,命令官员,务必减轻其统治的平民和自由民的负担。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天神之子的祖父,甚至舍不得修一个亭子,据说,当时,那位贤明的君主,在听说了那个亭子需要消耗十户平民的总家产后,就断然拒绝了官员修建的建议。
当我抵达汉国时,当时,新的君主,刚刚即位不到两年。
那是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年轻君王。
所有与我接触过的汉国官员和百姓都告诉我:天神之子,能与天神沟通,并且知晓天神的意思,屡次让汉国躲过了灾难。
起初,我以为,汉国人跟我所说的,都是些谎话。
但,当我抵达汉国的首都时。
我亲眼看到了,汉国的政府官员,亲自带着一些粮食和布匹以及钱币——通常是铜币,发放给那些贫苦的平民以及自由民。
我认识的几位汉国朋友告诉我:汉国的君王,那位天神之子认为,他是天神所任命的,来保护和帮助人民的君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据说,这是从汉国的第三位君王开始,就努力推动和普及的一个命令。
我想,共和国的保民官们,应该认真学习一下,这遥远的东方古国,汉国人的经验。
更好的为罗马服务。
愿奥斯匹林众神保佑罗马!
放下记录的鹅毛笔,库里提乌斯活动了一下身体。
这是他在长安度过的第三个夜晚。
当他被进入汉朝境内后,一个自称是少府机构的官员,就带走了包括他在内的其他奴隶。
然后,库里提乌斯等人,被送到了一个称做晋阳的地方。
在这里,库里提乌斯等人接受了一个短暂的语言和礼仪培训。
然后,当晋阳的官员,得知库里提乌斯来自西方的罗马后,并且还是一位贵族,识字并且学习过很多知识后。
于是,库里提乌斯被送来长安。
送进了这汉朝的首都,一个名为大鸿胪的机构中,负责编写和介绍有关罗马的历史。
两位年轻的官员,成为库里提乌斯的助手以及老师。
负责帮助库里提乌斯学习汉朝的文字与语言,同时,帮助编写有关罗马的地理和历史介绍。
当然,这些汉朝人对世界的了解,有限的很。
他们一直到现在,都以为,罗马是他们所称的西域的一个小国。
而且,还根据音译,将罗马翻译成了大秦。
这大概是从拉丁语的发音在经过了大宛和匈奴的加工后,所演变出来的一个奇怪的称呼。
但在这个名叫大鸿胪的对外交往的机构里。
库里提乌斯还是过的很愉快的。
这里的官员,彬彬有礼,虽然不是罗马和希腊的学者那样,但,至少他们都很尊重知识和文化。
对库里提乌斯,也没有什么虐待和折磨。
反而,提供给了他非常宽松的生活条件和待遇。
甚至,还给库里提乌斯,免费提供了一件丝绸衣服。
虽然汉朝人的衣服,非常宽大。
但库里提乌斯还是非常满意的——要知道,在罗马,就是他的父亲,也且仅有一件丝绸衣服。
元老院的三百位元老中,多数人拥有的丝绸服饰,都不超过一件。
虽然,库里提乌斯依然被限制人身自由,不准自由活动。
但库里提乌斯知道,改变他命运的转折点,即将来临。
明天,大鸿胪的官员,将会去皇宫向他们的君主汇报工作。
同时带去的,还有库里提乌斯和他的两个助手,这三天里简单翻译出来的百余字有关罗马的介绍。
库里提乌斯相信,汉朝的皇帝,在看到了罗马的介绍后,应该会非常有兴趣——谁会跟自己的客户过不去呢?
要知道,汉朝的丝绸和香料,在罗马,价比千金,而且,供不应求。
唯一让库里提乌斯感到不爽的是:在汉朝,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轻蔑。
就像,他在罗马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被俘虏的来自小亚细亚和西方的蛮子奴隶一样。
汉朝人,将所有的非汉朝人,一律化为夷狄,视同两只脚走路的野兽,是需要文明的教育以及鞭策和改变,才能具备一个人的特征的野蛮人。
哪怕是那个自称匈奴的强大帝国。
在汉朝人这里,获得的待遇,也是如此。
库里提乌斯,有些不太明白和好奇,汉朝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
要知道,哪怕是罗马,已经打败了迦太基和希腊以及马其顿的罗马,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态。
……………………………………
今日是常朝。
刘彻端坐在御座之上,接受百官的叩首。
自从四月初的那次风暴过后,刘彻的地位,在国内国外,彻底的巩固了下来。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先是,天下诸侯,全部纷纷上表,表示自己坚决拥护圣天子,坚决做大汉羽翼的决心。
某些没节操的家伙,甚至不顾廉耻的拍起了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马屁。
盐铁官营政策被彻底执行。
短短一个月之内,整个汉室的各个主要郡国和重要城市里,盐铁衙门都开始挂牌营业。
以官价限额限量出售各种平价的盐与铁器。
短短一个月内,少府内库就入账两万万钱。
这些钱币,刘彻打算全部回炉重铸,改铸成五铢钱,以进一步加强国家对金融业的控制。
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敢跳出来质疑刘彻的决定,更别说阻拦了。
汉室政权,一手抓盐铁,一手握住钱袋子。
这表明,国家的收入将得到极大的增强。
财政收入=国家力量。
而随着刘彻的权威空前强化,那些曾经难以推销出去的大面额的黄金赏赐诏书,纷纷被列侯和诸侯王们用黄金和其他贵重金属财产,换回家里面。
大家都开始捧刘彻的臭脚。
而仅此一项,少府回收黄金达到将近五千金。
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个数字可能超过两万金。
相当于近五吨黄金。
这意味着,以英国实现金本位的经验来看,汉室完全可以发行,只在贵族和官员中流通的赏赐诏书二十万金以上,还不用担心会遭遇信誉危机以及挤兑。
这真是让刘彻都有些咂舌。
只是,以赏赐诏书的名义发行大面额的货币。
就限定了其流通的领域和范围。
这多少让刘彻有些遗憾。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金融业的事情,尤其如此。
刘彻可不想最后搞出像白鹿币那样的失败品。
信誉和信用,需要时间来建立,更需要实际的行动来维护。
而在国外,尤其是三越地区,汉室获得了空前的支持。
风暴过后,东瓯人固然哭着喊着求汉朝爸爸庇护。
连东瓯王,都上表请求入觐天子。
闽越国在扭扭捏捏的矜持了几天后,就撑不住了。
国主的贺表和表忠心,愿意永远给汉朝爸爸当小棉袄的奏折现在就躺在刘彻的怀里。
作为决心的象征,随同诏书一同抵达长安的,还有刘濞的一个儿子,据说是叫刘轩的全家老少。
刘彻让人将他们全部圈禁了起来。
至于南越,南越王赵佗在数日前,上表刘彻,请求让其世子赵胡,护送赵胡的嫡子,来到长安,接受天子的训诫和教育。
这基本上是等于举手投降的意思。
而后妃之中,也是捷报频传。
夏胭脂、程郑婴以及另外一位妃子,都传来了怀孕的喜讯。
这让刘彻的帝国的根基,更加坚实。
当然,小麻烦也是有。
特别是夏胭脂怀孕后,朝野之间,就开始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开始上跳下窜了。
这些家伙,当然都是打着‘蚤建太子,以定国本’的名义,为皇长子张目。
但其实,刘彻一眼就认出来了,其实,这些家伙根本就跟义婼跟义纵不是一路人。
要是他们是一伙的,义婼跟义纵的智商,就可以直接宣告为零了。
有这样的猪队友,义氏姐弟未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刘彻觉得,义纵跟义婼,不可能这么蠢。
那么,幕后的指使者,也就呼之欲出了。
但刘彻懒得理会这样的杂音。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足够年轻,足够的健康,立太子这样的事情,四十岁后再说吧!
但另一个事情,就不得不让刘彻伤神了。
怎么处理匈奴的使团问题,成了朝议上争执不下的一个问题。
本来,主和派在朝堂上是一直占据上风的。
主战派只有一部分列侯和将军。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但,广陵城的一场飓风,不止吹垮了广陵城的城墙,连朝堂上的主和派,也被吹的七零八落。
许多的人,都膨胀了起来。
尤其是军方和列侯阶级。
这些家伙,都觉得:既然天子得到了天神的庇佑,那么我大汉,自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区区匈奴,还不是抬手就能消灭的?——只要战争的时候,神明在梦里跟天子提醒几个注意的地方,开图的汉军,当然可以无压力吊打匈奴人。
而汉军装备的换装速度,则加强了他们对胜利的信心。
这年头,军头们和列侯们,其实都在渴望战争。
甚至,就连以前那些主和派,现在也开始鼓吹强硬对待匈奴了。
以前他们主和,那是因为没把握打赢匈奴。
现在,他们主张强硬对待匈奴,则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
既然胜券在握,那还等什么?
列侯的爵位,规格和地位,在汉室,可都是只能通过军功来获取的!
义纵和徐悍去年在朝鲜通过一场武装游行,所获取的地位和利益,可是让许多人都眼红无比。
大家都想尝试尝试。
好在,刘彻和丞相周亚夫以及东宫方面,都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机。
所以,在丞相和天子的支持下,主和派勉强还能跟主战派有来有回。
但却在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压力碾压主战派了。
今天的朝会,也跟过去十几天的几次朝会差不多。
主战派和主和派相互撕逼。
刘彻都看的有些厌倦了。
但却不得不继续保持沉默,不在这个问题上表态。
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刘彻想要给匈奴的使团,施加更大的压力。
最起码,那被袭击掳走的百姓,应该归还给汉室,袭击者应该受到一定的惩罚——最起码在表面上要这样做,要让刘彻能够对天下人做个交代。
不然,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岂不成了空话了?
这个技巧,还是刘彻从米帝那里学来的。
参议院和上议院喊打喊杀,再由政府出来唱红脸,轻轻松松就从天朝啊毛子那里拿走好处。
事实证明,这个技巧很实用。
过去数天,匈奴使团的立场是一退再退。
几乎答应了刘彻的所有条件——除了交出罪魁祸首和肇事者外。
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从匈奴人那里敲来更多的东西的时候。
刘彻看到,大鸿胪丞杨垣趁着两派休战的机会,动了动身子,出列奏道:“回禀陛下,臣垣,有事禀报!”
刘彻看了看这半年来都几乎已经成为隐形人的大鸿胪丞,颇为好奇。
要知道,自从公孙昆邪被刘彻放了一个无限期的病假后,这大鸿胪,基本上就成了一个隐形的机构。
除了在有外藩或者诸侯王上表的时候能出来刷刷存在感外,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没办法,老大被天子放了个无限期病假,朝廷里没有了靠山,各种经费和权力,顿时就不断缩水,如今的大鸿胪,据说只能勉强维持衙门的正常运行了。
这个事情,充分的教育了九卿各衙门: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上司。
自作主张的家伙,只能是公孙昆邪第二。
第593章 决定
刘彻微微坐直了一下身体,道:“杨爱卿有什么事情?”
对大鸿胪和典属国这两个机构,刘彻一直缺乏足够的关心,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
这两个衙门,在刘彻眼里的地位,大抵跟后世天朝的工会与妇联差不多。
基本上就是一个类似吉祥物的存在。
事实上也差不多。
自从公孙昆邪被刘彻放了无限期的病假后,大鸿胪跟典属国这两个衙门的许多权力,就都被其他部门给抢走了。
现在,这两个衙门就剩下跟四夷藩属交往以及传递国书,组织藩王入觐的权力了。
杨垣恭敬的再拜,道:“回禀陛下,此番匈奴使者所送的礼单中,有奴隶三十人,其中有一人自称大秦使者,奉其国主之命,往来中国通好,途中为匈奴所获……臣自少府闻之,奇之,乃命有司收系,命其详述其国历史、地理,今已录成,特献于御前,以呈圣闻!”
说着,他就双手捧上一张薄薄的白纸,呈递在手。
刘彻挥挥手,王道立刻下去接过那张白纸,呈递到刘彻面前。
刘彻打开那张白纸,只见纸上写满了工整的文字。
略略看了两眼,刘彻的神色剧变。
“大秦,在海之西,云去中国数以万里,使者穿山凿岭,渡海跨河,三岁方至中国。其国广大,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臣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
这是看了这一段文字,刘彻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秦,究竟是谁了。
罗马!
准确的说,是罗马共和国。
刘彻的西方史学常识基本为零。
但好歹看过角斗士啊斯巴达三百勇士啊,当然还有圣斗士星矢!
略略也是知道些西方的常识的。
亚历山大东征后,庞大的世界帝国分崩离析。
在欧陆,罗马人开始崛起,并继承了希腊的精神和文化,对外积极进取。
在西亚,残留的希腊化殖民地在相当长时间内,依然是主流。
当地土著的琐罗亚斯德教,也就是拜火教,被希腊人打的妈妈都不认识,只能躲在一些角落里苟延残喘。
而在中亚,希腊化的城邦也有不少。
史书中所载的贵霜王朝,在实际上就是一个糅合了希腊和印度以及大月氏人本身文化后的政权。
甚至,佛教中的一些经文里,都有过希腊人,甚至罗马人的友情出演。(注1)
而在中国的历史上,尤其是两汉的历史上,汉与罗马之间,在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只差一步,就能直接交流了。
汉朝的使者,最远,曾经抵达欧亚边界。
甚至,差一点,就能登上前往欧陆的船舶了。
可惜,封建迷信害死人,那位使者轻信了波斯人的所谓美人鱼的传说,不敢上船。
东方与西方的古典世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接联系,胎死腹中。
但历史上,有关罗马在汉朝的传闻和故事,却是屡见不鲜。
什么消失的军团啊,什么汉朝的罗马村啊,诸如此类的故事,总能引起一些人的猎奇心。
刘彻曾经也对这些事情好奇过。
而当了皇帝后,刘彻曾经在陇西郡的公文里,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县名:大夏县。
经过查询后,刘彻愕然发现,这是一个在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六年改名的县。
为什么改名?
答案是有司奏报:有夷狄自西方越岭而来,请庇于汉,上加惠,命有司置于陇西枹罕县,乃析枹罕东百里之地,为其居所,赐其家具田地,一如中国。因其自称其自大夏而来,因避国中战火,逃奔于中国,于是,上赐其县名曰大夏。(注2)
刘彻为此特地让人去陇西大夏县找来几个已经汉化的难民。
结果大失所望。
他们的面貌根本就不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种,而是黑发褐目的中亚土著。
让人询问了他们的来历后,刘彻知道了,原来这些家伙大部分只是大夏国的下层,跟着他们一起逃亡的希腊老爷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由此,刘彻也就息了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一下西方世界的想法。
但刘彻没想到,居然又冒出一个疑似罗马的使者。
刘彻继续看下去,越看越确信,这位疑似罗马使者,确实就是来自罗马的。
不是罗马人,不可能对罗马的政治体制和历史过往如此了解。
譬如,这段描述:其王无有常人,皆简立贤者。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
好吧,这不就是罗马共和国的所谓民煮选举?
当然,这是贵族共和。
刘彻看完全文,敲了敲桌面。
他当然知道,后世欧陆的意呆利以及希腊等国,国土上生活的人,其实大多数早就不是什么希腊、罗马人种了。
在罗马帝国毁灭后,真正的罗马人早就被人杀光和赶走了。
来自法兰西和德国的蛮族鸠占鹊巢。
只是,古罗马人种与中国人种相似?
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算是照嘻哈镜,都不可能啊!
但不管怎样,刘彻都打算见一见这位自称罗马使者的家伙。
“散朝后,将那大秦使者带来未央宫清凉殿……”刘彻将那白纸合上,吩咐着,然后随手递给旁边的宦官,让其将之归入石渠阁的档案里。
…………………………
两个时辰后,刘彻在清凉殿见到了那位自称是罗马使者的男子。
刘彻微微观察了一下。
这个人跟中国人,还真有些类似!
黑发黑眼,身高与体格也跟汉人相差无几。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肤色了。
刘彻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但其实,他不知道,在古典世界,真正的罗马人,就是这样的,黑发黑眼白肤。
金发碧眼,在这个时候的罗马,是蛮族的象征。
只有日耳曼蛮子、洛曼蛮子还有维京蛮子才是金发碧眼。
另外,元首崇拜的祖宗,雅利安人,其实是黑发褐目……
但他不知道啊。
角斗士、斯巴达,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欧洲人都是金发碧眼……
“汝就是大秦使者?”刘彻站起来,对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所谓罗马使者问道。
库里提乌斯,这个时候真是无比紧张。
虽然他在罗马,见过执政官,见过元老院的巨头们。
但,从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在长安的大鸿胪待了几天。
他已经知道,这座汉朝的首都,是一个比罗马城还要大数倍的巨城。
汉朝的疆域,加起来,起码有四五个罗马共和国那么大。
这个国家的人口,更是罗马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汉朝人的祖先,早在连罗马城都还不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恐怕,就只有埃及的法老们,才能跟汉朝比一下悠久历史这个事情。
但,现在,埃及的法老早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而汉朝的天神之子,依然统治着他的世界。
即使是他所见过的那个恐怖的野蛮人国家匈奴,也不敢在汉朝面前得瑟。
大鸿胪的官员,曾经告诉他。
在几十年前,汉朝的开国之王,曾经与匈奴的开国之王,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
双方投入的兵力,是用十万这个单位来计算的。
与之相比,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汉尼拔的那几万人,也就只能在那场战争中打打酱油了。
在身旁的翻译第三次向库里提乌斯提醒后,他才反应过来,先是用从大鸿胪那里学来的汉朝礼仪,大礼参拜,然后,站起来,右手抚胸,以一位罗马共和国的贵族身份,对刘彻道:“受罗马共和国执政官阁下委托,鄙人,罗马公民库里提奥斯,向伟大的汉朝皇帝陛下问安,愿奥斯匹林众神保佑您,尊敬的陛下!”
这段话,他是用拉丁语说的。
别说是翻译了,就是刘彻也是目瞪口呆。
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好在,他随后又用了半生不熟的,掺杂了匈奴语和大宛语的汉话说了一遍。
在翻译侍从官的帮助下,刘彻勉勉强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彻还没发话,一直矗立在刘彻身边的侍从官和尚书官们,就已经对库里提乌斯怒目相视了。
“哪里来的夷狄,不知圣人教化,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汲黯立刻就跳了起来。
对汉人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
一个是中国,一个是夷狄。
汉人也有着足够的自信与理由,相信这个事情。
已知世界,除了中国外,尽是愚昧与蛮荒。
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甚至用人做祭品。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汲黯坐下来。
既然对方能说出执政官与奥斯匹林这两个名词,刘彻也就姑且相信了,这个男子来自罗马,确实是受命的使者。
对于西方世界,刘彻没有太大的好感,也没有太大的恶感。
公知小清新们吹嘘的什么民煮啊亚里士多德啊柏拉图啊,对刘彻来说,也就那么一回事情。
但,有一点,刘彻要承认。
此刻的世界人类,只有两个文明的灯塔在照耀周边。
一个是东方的中国,一个是西方的罗马。
只是……
在两千年后,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都已经灰飞烟灭,只有那些角斗场的遗迹和出土的文物供人凭吊。
而中国,依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从结果来看,那种文明更有生存力和生命力,显而易见。
嗯,被基友教干成渣渣,洗脑洗成蠢货的文明,渣渣罢了。
要知道,中国也同样被外来的各种宗教乱入。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所有的宗教,都得给中国跪了。
明朝传入的基友教,甚至还要捏着鼻子来个儒基合流。
至于唐朝的景教,就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号称无法同化的犹太人,在开封卖烧饼。
一个儒家就能干的各种宗教哭爹喊娘,如今,诸子百家俱在,中国的未来,只会更好。
所以,刘彻现在对罗马人,还是很有兴趣的。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中国与欧陆,地理上的距离,决定了两者,不可能成为敌人……”刘彻心里寻思着:“要不要做个试验,验证一二?”
刘彻想起了他在河东郡的那个早晨做的那个梦。
“蛮夷小国之主,不识天颜,不通教化,冒犯圣天子,死罪死罪……”
刘彻回忆着那个梦境,觉得很有意思。
有必要试一试。
看一看,来自中国的儒家文化,能不能打败罗马的希腊文化。
“连基友教都能干趴下罗马,儒家不可能不行吧?”刘彻寻思着。
嗯,至于法家跟兵家这样的不河蟹的思想,还是不要传出去,免得带坏小朋友。
儒家的圣母文化部分,倒是可以推广推广。
让欧陆提前两千年,进入圣母时代,想想都带感啊!
于是,刘彻一拍大腿,道:“贵使远来辛苦了,朕看贵使,汉话很成问题啊,这样吧,贵使先回去,朕将命人来教导贵使学习中国语言与文字,等贵使能流畅的使用中国语言交流,朕再召见贵使,与贵使谈一谈贵国的历史文化,以及贵使身负的使命罢!”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在刘彻的专断独行中决定了下来。
刘彻让人将那个罗马人带下去,同时,嘱咐少府和大鸿胪好生照看。
顺便,刘彻让人把王臧送去,专门负责教导这位罗马人。
王臧是鲁儒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如今,身居两千石博士之职。
这两千石的禄米,当然不能白给了。
另外一方面,刘彻打算培养几个年轻人,将来跟着这个罗马使者,踏上前往罗马的道路。
一是,罗马是很重要的贸易国。
中国出产的各种丝绸和香料等特产,在罗马销路非常好。
只是,大部分的利润都被途中的商人给瓜分了。
这个事情,简直不能忍!
必须得到改变!
二则,东西方两个文明古国的直接交流,让刘彻感受到有种创造历史快感。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三呢,刘彻知道,未来的世界,注定是话语权跟价值观的争夺。
为了避免日后被西方文化侵袭,中国文化,就要主动出击,把战火烧过去再说。
让欧米鬼畜来考汉语四级,总比中国人去考英语四级好。
最重要的,当然是:工业化的大旗,只要中国一家来抗就好了。
西方人还是安安静静的宅在欧陆玩泥巴的好。
而在这个方面,先进的儒家文化,能很好的完成这个任务。
第594章 汉匈必有一战!
五月的长安,有些闷热。
长期居住在草原上的且居且雕难对长安的夏天很不适应。
他想尽快离开这跟火炉一样的汉朝,回到北方凉爽的草原上。
但与汉朝的谈判,陷入了僵局。
汉朝人固执的要求匈奴人至少要交出带队攻击汉朝村庄的那个左骨都侯,否则边境上的互市贸易,就要断绝。
但这是匈奴完全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只是,断绝互市,对匈奴来说,也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匈奴的金属冶炼水平非常低,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别的什么东西,还可以无所谓。
像箭镞和弓,匈奴人可以用动物的筋骨来制作。
有没有金属,无所谓。
但是……
祭祀天地神明所需要的祭器。
全世界,也就只有汉朝能生产和供应。
而匈奴每年的祭祀活动非常多。
除了王庭组织的龙城大会以及碲林大会外,其他部族,也有着各自的祭祀活动。
像休屠部族,每年都要向天神与祖先供奉十尊青铜的金人。
庞大的需求,导致了匈奴各部族,实际上都非常依赖从汉朝获取的各种金属。
在从前,匈奴人是用抢,来满足自己的需求的。
五年前,右贤王入侵汉朝,就抢掠回了数万斤的各种青铜制品。
而当汉朝强盛起来后,靠抢,已经无法达到目的了。
在二十年前开始,每抢一次汉朝,匈奴人都要付出上千乃至于数千位勇士的生命。
而匈奴的人口太少了。
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耗。
所以,才会转向去西边。
且居且雕难这半个月在长安,光是跟汉朝的大臣扯皮,就已经扯了七八次了。
扯得他都有些筋疲力尽,苦不堪言了。
若不是身负单于的使命,要是完不成任务,回去下场就要无比凄惨,这会,他已经拂袖而去了。
这让且居且雕难有些怀念中行说。
最起码,中行说在单于庭的时候,与汉朝打交道,从来不需要这样费劲。
熟悉和了解汉朝人行为和思维方式的中行说总能想到办法,让汉朝乖乖妥协。
“好在,也不是没有好事……”且居且雕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略有些得意。
此番出使,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大匈奴嫁给汉朝皇帝的阏氏,目前已经怀孕。
这无疑是本次出使最大的成果。
王庭的贵族们,早就盼望着阏氏怀孕了。
别的不说,未来的汉朝皇帝,有可能是有匈奴血统的人,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整个王庭弹冠相庆。
只是,阏氏怀孕后,立刻就受到了汉朝的严密保护。
别说联络了。
且居且雕难在汉朝这么久,也就只是在呈递国书的当日,远远的拜见了一次,已经是汉朝皇妃的北海阏氏。
虽然说,没法子联系上北海阏氏,但是,且居且雕难,还是迅速的将这个喜讯,通过使团的渠道,传递回王庭。
回到匈奴后,且居且雕难觉得,自己肯定能因此获得单于的嘉奖。
想着此事,且居且雕难就有些眉飞色舞,心情也好了起来。
“听说汉人,今年又要搞考举?”且居且雕难问着使团中随行的几位前汉朝人。
“是的……”这些使团里的前汉人,此刻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现在,在匈奴的汉人,主要是两部分。
一部分是在过去六十年的历次战争中,被匈奴俘虏或者投降甚至是主动投降的汉人士族和贵族。
另外一部分,则是一些在中国郁郁不得志,或者犯法,走逃无路,索性投了匈奴的士族和官员。
这些人中,有些是双面间谍,甚至是三面间谍,脚踩n条船,两边甚至三边押注的聪明人。
但大多数的人,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对他们来说,逃亡匈奴后,就等于从此要给匈奴人卖命。
根本没有回归的选项。
死忠派倒是没什么,但那些墙头草,现在就尴尬了。
尤其是那些因为觉得自己满腹才华,但朝廷就是不给自己机会的家伙。
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考举兴起后,代表汉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只要你有才华,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虽然现在,考举出来的士子,只能做个两百石或者四百石的小吏。
但可以预见,未来汉室的重臣和封疆,考举士子将要挑大梁了。
不知道多少匈奴的逃亡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这次使团的成员,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家伙。
“你们去长安城里,走一走,看一看,回来后,将所见所闻报告给我!”且居且雕难发布命令。
汉朝的变革,是现在匈奴高层中,不少人关注的焦点。
就连单于,也会不时询问。
这是国际关系中,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就像中国战国时期,魏国一变法,周围国家立刻就察觉了。
等看到变法的好处后,纷纷效仿。
甚至就是号称万年顽固的楚国,都是立刻跟进。
匈奴人虽然敏锐度不如战国诸雄,也没有什么学习和效仿汉朝的念头。
但是,邻居家的大块头开始研究新玩具了,再怎么愚钝的家伙,都会有靠过去,看看这个大块头在干嘛的意识。
在古代,虽然通讯不便,信息的传递速度很慢。
然而,国家层面的任何变动,却都依然能对周边产生巨大影响。
所以,匈奴人对汉朝的变化,有所警觉和警惕,非常正常。
要是他们无动于衷,那才叫见了鬼了。
尤其是,且居且雕难是在今年成功的挤掉了以前的出使汉朝的专业户须卜雕难,成功上位的。
当然希望,在任上做出成绩,证明自己比前任强上n倍了。
“另外,再将汉朝人的铁锅,送回单于庭,请单于批示,到底该怎么回复汉朝皇帝!”且居且雕难又对人吩咐着。
想着这个叫铁锅的东西,且居且雕难,也是叹了口气。
比起汉朝,匈奴除了骑兵多外,其他的简直是处处都比不上。
旁的不说,汉人工匠的技术和创造力,就让且居且雕难,抚掌赞叹。
那个新出现的铁锅,就是最好的证明!
汉人的工匠,通过自己的智慧和技术,创造性的发明了能随身携带,而且可以无视地点烹饪的铁锅,可能汉人会觉得没什么。
但作为一个匈奴贵族,且居且雕难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匈奴大军的持续作战能力,将大大增强。
哪怕是远征数千里,匈奴的士兵,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更别说,那个铁锅,买回去后,只要融化了,就能铸造成武器。
而铁,现在全世界,只有汉人会冶炼生产和制造。
只是……
汉人对那个铁锅开出来的价码,让且居且雕难知道,自己是根本做不了主的。
汉人的少府,将铁锅向他展示后,就提出来了。
假如匈奴人想要获得铁锅。
那就必须用东西来换。
一匹马或者一个成年的健康奴隶,换一口铁锅。
且没得价钱可讲!
面对汉人的狮子大开口,且居且雕难很明白,不管是他,还是单于庭,都只能挨这一刀子!
将这些事情吩咐下去后,且居且雕难,打起精神,准备前往少府,跟汉人继续扯皮。
没办法,现在的局势,摆明了,就是汉人知道,匈奴不可能在现在对汉朝有什么大的行动,而汉朝却可以对匈奴有所动作。
攻守之势,已经改变。
就这样,在扯了几次皮后,汉匈终于就边境上的问题,达成了一致。
汉匈之间,重新签署了一份类似备忘录的协议。
协议重申了去年签订的汉匈合约,强调,长城之外,引弓之民,单于治之,长城之内,冠带之室,汉皇帝统治。
匈奴与汉,相互尊重对方在各自领域的地位与权威。
相互不干涉对方的行动,且了解和支持对方在各自领域内的自由行动。
汉室在边境问题上退了一步,不再要求一定要交出首恶者,但作恶者,必须得到惩罚。
而匈奴同样也退了一步,不再坚持‘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态度,同意向汉朝交出十位作恶者的脑袋。
至于这些脑袋的主人是谁,汉与匈奴都明智的不去提及。
于是,匈奴与汉,各自都保存了自己的面子。
在这个协议达成后,长城的互市贸易,重新开放。
只是,协议签订后,且居且雕难就对自己的左右道:“汉匈两国,十年之内,必有一战!”
作为匈奴贵族中难得的清醒者,且居且雕难,非常清醒的知道,自平城之战后,匈奴与汉,彼此都是很不服气。
之后数十年,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则加剧了这种气氛。
汉人始终念念不忘平城之耻,吕后之辱。
反观匈奴,却依然沉浸在过去的胜利和自己的强大之中。
以前,且居且雕难,还没有什么感觉。
他觉得,汉朝人有本事就来草原上呗。
只要汉朝不具备进攻草原的能力,那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有怨气,也是白搭。
匈奴骑兵能从广阔的汉匈边境上,不断的打击汉朝的防御薄弱点。
但在汉朝这些日子,让且居且雕难感到恐惧。
他看到了从萧关到长安的轨道马车。
一辆重载运输马车,一次就能将数千石的物资,从长安运抵萧关。
而汉朝,现在开始修建从萧关到晋阳的轨道。
一旦这条轨道竣工,这就意味着,汉朝具备了向长城防线进行快速增援的能力。
这也就罢了。
真正让且居且雕难恐惧的是,汉朝骑兵的规模。
他曾经听过过去的使者描述过的汉朝内地军队。
基本上都是步兵,骑兵很少见。
但这次来长安,且居且雕难,一路上,都看到了许多巡逻和训练的汉朝骑兵。
虽然他们的骑术很粗糙,战术也很简单。
但量变最终一定会导致质变。
最重要的是,且居且雕难很清楚,汉人是农耕为主的国家,他们主要依靠人力来工作。
那些使团中的汉人,也曾经跟他说过,在汉朝,养一匹战马的成本,等于养五个士兵。
汉朝的皇帝,养这么多的骑兵,总不是拿来当摆设的吧?
他们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维系和增强自己的骑兵部队,肯定不是拿来当防御力量使用的。
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汉朝人处心积虑的在准备着战争。
而单于庭,对此茫然无知。
这让且居且雕难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这个世界上,清醒的人,都是最痛苦的人。
且居且雕难也是如此。
他清醒的看到了未来的战争,但,他没有办法去告诉单于庭:汉朝在准备战争,大单于,请速速决断!
因为,整个王庭,都认为,汉朝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对匈奴发动战争。
大匈奴控铉四十万,天下无敌。
西方的部族,更是沉浸在对西方世界的征服与奴役之中。
他们不想也不愿意将他们的力量抽回幕南,在长城脚下跟汉朝的乌龟壳年复一年的拉锯。
且居且雕难很明白,他假如这么说,一定会被人笑话,甚至打压,乃至于排斥。
现在的单于庭,西进才是政治正确。
特别是知道了月氏人的行踪后,西进更是成为了单于庭的主流意见。
任何提议南下的人,都会被怀疑是给右贤王张目,为伊稚斜说话。
甚至,就是同在使团中的其他匈奴人,也对且居且雕难的看法,非常有意见。
汉朝主动进攻大匈奴?
开什么玩笑?
汉朝的长城,就是汉朝人的**,大匈奴的无敌铁骑能一年四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照顾那些长城脚下的城市和城镇。
一旦战火重燃,汉朝人承担得起这样的伤亡吗?
当年平城之战,还有河南之战,汉朝人都取得了优势,但那又怎样?
还不是只能乖乖的和谈!
对此,且居且雕难,嗤之以鼻。
若是河南之战前,甚至是三年前,汉朝内部不稳的时候,或许会是如此。
但可惜,河南之战后,匈奴人就在汉朝国内失去了立足点。
而三年前吴楚失败后,汉朝没有内患,就能集中一切力量,专心致志,针对大匈奴。
现在的汉朝,就如同一头幼虎,匍匐在草丛中,冷眼看着狼群捕食。
狼群却以为它还没长大,不具备威胁。
但,且居且雕难知道,当这头幼虎从它匍匐的草丛中走出来的时候,它肯定会让狼群大惊失色。
因为,它马上就要成年了。
它要取回失落的王冠。
那个秦帝国长城军团回防国内后,落在了草原的王冠——河套。
从河套地区,向汉朝进攻,骑兵能在三昼夜,就前进到萧关。
但同样,汉朝骑兵,从萧关出发,三天后,就能出现在河套。
而河套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一旦汉朝控制河套,整个幕南,所有的部族,都在汉朝的打击范围之内。
且居且雕难很容易的就能得知,一旦汉朝开启战争,河套,肯定是他们的主要进攻方向,甚至是唯一的进攻方向。
只是,匈奴国内,谁会相信他?
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他自己,若不是亲自来到了汉朝,看到了汉朝的变化和逐渐强大。
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这个五年前,还在匈奴骑兵的打击下,只能被动防守,甚至,最后还要屈辱性的接受匈奴的一切条件的国家,在五年后,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居且雕难忧心忡忡的长叹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地位太低了,别说是影响单于了,就是王帐里的大当户,估计也很难单独见一面。
“难道,我大匈奴未来注定要败在汉朝人手里?”且居且雕难推开窗户,看着窗外北阙的风光。
阳光之下,汉人的街道,繁华而热闹。
一排巡逻的士卒,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街道中央走过。
几个汉人士族模样的男子,凑在一颗柳树下,窃窃私语。
且居且雕难的视力很好,虽然隔的很远。
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那几个男子的模样。
其中一人的样子,让他看了神色聚变。
“这不是那位被大单于送来汉朝当礼物的奴隶?”且居且雕难非常意外:“他怎么会如此打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595章 考举再开
库里提奥斯完全不知道,有人正透过北阙公车署中的窗户观察他。
他现在非常快乐。
自从被汉朝皇帝接见了之后,他的待遇,就陡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直接从夷狄,变成了夷狄之国的使者。
这两者的区别,就好比黄金和青铜之间的差距。
现在,库里提奥斯,享受的是汉朝的千石官员待遇。
一个叫少府的机构,为他提供了单独的住处,还为他准备了仆人以及下人。
除此之外,一位博学的学者,出任了库里提奥斯的老师,负责教授他语言和文字。
在长安待了将近一个月后,库里提奥斯如今有些汉人的模样了。
至少,他已经明白了,在汉国,衣襟是不能随便秹,衣襟向左还是向右,在汉国,是区别野蛮与文明的重要标志。
另外,束发也很重要。
头发披散,或者留短发,那是野蛮人才干的事情。
真正的文明人会选择束发,并且按时清洗头发和身体。
这让库里提奥斯大开眼界。
另外一个与罗马-希腊模式完全不同,但却同样灿烂无比的文明世界,向他敞开了大门。
通过简单的学习与科普后。
现在库里提奥斯已经知道,这个古老的文明国度,真正的名字,应该是中国。
而中国人自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三皇五帝。
那是一群,在久远的远古时代,存在过的一些贤王。
他们用着自己的言传身教,深深的影响了所有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
直至今天,中国的国家机构和政府机构以及思想文化,依然深受那些远古的贤王影响。
最高的统治者皇帝,也常常在命令和法律条文里,提及那些伟大人物的名字与言行,以此来强调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以及律法的合法性。
甚至,就是皇帝这个称呼。
也是由三皇五帝而来。
抬头看了看张贴在一颗柳树下的一张白纸。
库里提奥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
中国的文字,对他来说,简直太难了。
那些方块字的笔画与结构太过于复杂了。
哪怕是他,这样一位在罗马都算得上号的聪明人,至今也只认得几个简单的汉字。
至于书写,那就更不可能了。
库里提奥斯只能期待自己的几位刚刚结识的汉朝朋友,能帮他翻译翻译,那张贴在树下的白纸上的文字了。
在中国这么久,库里提奥斯的最爱和最喜欢的中国造物,就是白纸了。
这种轻便简单整洁易于书写的人工造物,在库里提奥斯看来,简直就是文明最好的载体了。
与中国的白纸相比。
罗马的羊皮纸,可以丢到厕所去擦屁股了!
没多久,库里提奥斯的几位朋友回来了。
“考举又要开始了!”一位年轻的士子手舞足蹈的说道:“陛下已经下诏,今岁七月初八,考举重开,明天起,所有士子皆可报名!”
其他人也都是兴奋不已。
他们留在长安的最大动力之一,就是考举。
通过考试,获得官职,然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哎,恐怕,今年,我等儒门子弟,又要被打压了……”另外一位士子摇摇头叹道。
去年的考举,儒家被法家、黄老派、墨家甚至是农家,联手狙击。
朝中的列侯阶级们也强势反弹。
最终,儒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许多考中的士子,都被波及,甚至有些人,本来明明都已经够资格能留在长安城的九卿衙门为官,最终,却被迫下放到了地方。
而将那些清贵的职位,留给了列侯子弟。
今年,恐怕,又要重演去岁的悲剧了。
“没办法,谁叫我等儒门子弟,人微言轻呢……”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长安的列侯和朝臣中,倾向儒家的人太少太少了。
甚至,就是墨家,现在也比儒家在朝廷中的人脉更广。
前任少府令岑迈,现在的郎中令义纵,据说,都与墨家关系很好。
另外,当今天子,也是墨家的最大靠山。
据说,天子每旬必去一次墨苑,与墨者们交谈。
甚至还会常常让人从宫里将酒肉以及被褥等物,赏赐给墨苑。
甚至,有传言,墨家的弟子,压根不需要通过考举。
他们只要在墨苑里做出了成绩,天子,就会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让儒门弟子们,看着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库里提奥斯不知道这些事情,听了也是满头雾水。
因此,问道:“诸君在说何事?什么考举?”
其他人看了,呵呵一笑。
面对这位可爱的夷狄使者,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好好给他上上课,普及一下常识。
教化夷狄,那可是大功啊!
于是,纷纷七嘴八舌的跟库里提奥斯介绍起了考举的来龙去脉和历史。
库里提奥斯听了,却是更加迷糊了。
想要让习惯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罗马人了解中国‘唯才是举’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传统,确实有些困难。
但,好在儒家的人,别的长处可能不如其他诸子,但,耐心方面,他们是一绝。
于是,大家就细致的给库里提奥斯说明了一下考举的制度和办法。
库里提奥斯总算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是中国独创的一种全新的选拔官员的模式。
不通过血统,不以爵位评论,单纯以知识作为评判标准。
通过三轮由浅至深的考试,选拔地方和各个中央机关中的下层官吏。
这个名为考举的模式,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你是中国人,无论是奴隶还是贵族,都可以参加。
通过三轮筛选后的人,可以出任镇长、百夫长一类的官职。
而在未来,这些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还可以成为国家的重臣。
现在的中国贵族里,就有不少人,是从这个模式中脱颖而出的优胜者,他们中职位最高的,甚至做到了相当于罗马总督的位置。
这让库里提奥斯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置信!
在罗马,别说是总督了。
就是一个镇长,也需要有公民的身份。
至于奴隶和平民?
想要爬上去,只能是呵呵!在库里提奥斯离开罗马时,罗马的平民阶级就已经对此大为不满了,库里提奥斯听说,几位保民官为此想向元老院提议,加强对平民的优待,但可惜,直接被元老院驳回。
而在东方的汉朝,阶级的界限,虽然有。
但并不明显。
从一个奴隶,做到总督的也并不是没有。
库里提奥斯就听说过,中国的一位侯爵,在十几年前,甚至只是另一位侯爵的奴隶的儿子。
但如今,这位过去的奴隶之子,现在已经是中国皇帝的亲戚,太后的侄子,一个名为魏其候的大人物的重要属下。
统领着数万人的军队,甚至有传言,他将出任郡守,这相当于罗马的总督!
“我要是将我在这东方的见闻,回去告诉罗马的公民们,恐怕,没有什么人会相信……”库里提奥斯不由得感慨着。
但,对这一切,他除了感慨外,并无其他任何想法。
东方的中国,采取什么样的政体,用什么模式统治。
跟西方的罗马,关系不大。
共和国的元老院和百人队长会议,也不会在乎一个跟罗马足足有三四年旅途距离的国家,用什么办法统治国家。
但库里提奥斯还是决定,继续深入了解和研究这个东方古国的社会和政治。
或许在未来,他能借此,更进一步,成为一位保民官呢!
嗯!
库里提奥斯觉得,中国的平民的处境,罗马的平民们肯定会非常羡慕。
等他回到罗马,或许可以打起‘像中国平民那样活着’的旗号,竞选,平民们肯定会将票投给他。
带着这样的想法,库里提奥斯道:“诸君,我们还是回去吧,老师还在等着上课呢!”
如今的库里提奥斯,与这些士子,算是师兄弟的关系,他们都是王臧的弟子。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库里提奥斯对于儒家的理论什么,感触不深,也没有什么身为儒家子弟的觉悟。
在他看来,那位老师,跟他过去在罗马,教导他学习的家庭教师,差别不大。
当然,必要的尊重,还是有的。
在罗马,尊重老师,虽然不如东方的中国这样。
但也很看重。
尤其是亚里士多德教出了亚历山大后,许多贵族都开始重视教师和学者了。
……………………………………………………
刘彻这个时候,并不在长安。
他数日前,就已经离开了未央宫,带着妃子和孩子们,前往甘泉宫避暑。
这是他即位以来,首次在夏季,将办公地点移到甘泉宫。
主要是为了将宣室殿腾出来,进行维修和翻新。
刘彻让少府,制作了一块大牌匾,准备挂到宣室殿的殿堂之上。
这是学的满清。
满清在紫禁城的勤政殿上,挂了一块正大光明的牌匾。
先别说,这个东西,满清的皇帝们信不信,但,最起码,忽悠了不少百姓和文人。
后世的辫子戏,更是大赞特赞。
在刘彻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文宣策略。
最起码,能忽悠人。
当然,刘彻可没打算效仿满清,挂个正大光明的牌匾。
因为,那根本不可能,也无济于事。
政治本来就是黑暗的,政坛本来就是无数的黑箱操作。
挂个正大光明,除了自欺欺人之外,别无他途。
刘彻让人挂的是: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这是尧帝禅让给舜帝时发布的策命中截取出来的。
全文是:兹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穷苦,天禄永终。
意思就是:舜啊,现在我按照天命,将大位传给你,你要诚实恰当的执行中正之道,假如,天下的百姓陷入穷困之中,那么,上天就要收回赐予你的天命了!
刘彻挂这个牌匾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提醒自己。
同时,也给后世子孙画一条红线。
你们可以吃喝玩乐,做木匠,炼丹什么的。
但是,假如,百姓穷困,国家经济困难了,你们就等着做亡国之君吧。
这是刘彻思虑了许久后,才选定的中心思想。
并且,打算今后,将这句话,当成汉室政权的统治合法性来源进行宣传。
就如同日后的天朝。
将喂饱百姓的肚子,发展经济,作为国家的任务和目标。
除此之外,商汤祭天时的祭文,刘彻也觉得,有必要勒石为记,就放在宣室殿的御座之前。
这样,每一个皇帝,在登上御座之前,都会看到那段商汤鼎革之时对天所发的誓言:予小子履敢用玄社,敢昭告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刘彻看来,中国古代的王朝帝王们,只要能读懂和记住这两位帝君的誓言和诰命,根本不会玩脱,也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
毫不客气的说,统治者们,压根不需要去学什么西方的民煮自由大宪章什么的,从老祖宗哪里,就能得到足够的智慧和策略。
可惜啊,大多数人,都只是将老祖宗的话,当成了口号,当成了飙演技时,掉眼泪时的台词。
而刘彻这么干,就是要逼着后来的子孙,不管怎样,至少在表面上,他得做个态度,做个表率出来。
不然,他的皇位,马上就要不保!
当然,这只是一个预防性的策略和保障。
要真出个类似宋钦宗那样的奇葩,再怎么保障和预防也是没用。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脑残,能做出什么有智商的事情出来。
人家硬要作死,你也无奈不是?
所以,关键还是在自身,在于教育,在于传统。
秦国七代君王的教育,刘彻看来,就很有必要学习学习。
所以,刘彻现在来到了槐里县的茂乡。
这个他未来的安息之所。
虽然,视察自己的陵寝这样的事情,看上去怪怪的。
但这却是汉室每一个皇帝的必修课。
帝陵在汉室的政治生活中,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
帝陵的规格和制度,能直接反应出,当政的皇帝,对天下的态度和治政的思想。
太宗孝文皇帝的霸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整个霸陵工程,尽量俭朴,尽量的没有加重人民的负担。
甚至连霸山本身的地理地貌,太宗孝文皇帝,都禁止官员和后来者破坏。
原因就是,他不喜欢也不想加重百姓的负担。
到刘彻这里,帝陵工程,就开始承担更多的东西了。
第596章 视察(1)
刘彻的茂陵,刚刚开始破土动工不久。
陵墓选址跟后来小猪的茂陵略有不同,但大体方向基本一致。
这个工程规模非常浩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仅仅是陵寝的边墙,就足足有差不多两百米,高度则将超过四十米。
这等于是人造一个城市了。
而这个工程所需要的资金,也是非常庞大。
仅仅是开工至今,刘彻拨付的资金,就已经超过了两万万钱,相当于汉室去年财政收入的二十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调集了少府三千名精干工匠,出动了五千军队,还征发了七千人的民工。
站在陵寝之工地之前,刘彻抬头仰望这个浩大的工程,心里面也是纠结的很。
将如此多的资源,投入到坟墓里,对一个穿越者来说,简直无法接受。
只是……
没有办法!
这是刘家的传统,也是汉政权维系统治的政策之一。
晋书就曾记载: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一为宗庙,一为宾客,一为陵。
换句话说,刘彻的这个工程,已经很节俭了。
真要按照制度和传统,茂陵工程,每年都要吞掉汉室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
当然了,耗费如此巨大。
若仅仅只是给皇帝死后享受,这样的蠢笨政策,早就执行不下去了。
老刘家的陵邑政策,并非只有投入,而没有产出。
首先,庞大的陵邑工程,必然会带动陵邑所在地当地的社会经济和民生发展。
如此庞大的资源,堆砌在一个地方,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后世的魔都和深圳,已然说明一切。
举全国之力,养一县,这个县想不牛逼都不行!
另外,陵邑工程,通常会附带迁徙工程。
老刘家会不遗余力的将那些在地方上横行霸道,官府很难制衡或者无法监督的豪强家族,迁徙来自己的陵寝所在地。
这就是强本弱末。
来自汉室天下三十六郡,十余国的地方豪强、巨贾大族,被迁来陵邑所在地。
这些人,有着庞大的财富,家族和人才。
一位家产千万级别的大户人家,怎么会没有知识分子呢?
这等于,将地方上的英雄豪杰,弄到长安,充实关中的人力物力。
这样,关中就永远能碾压其他一切地方郡国——不管是从人才还是财富、经济、技术各个方面。
更关键的是,通过迁徙,汉政权,能强行的人为在关中制造一个经济人口热点。
史载,小猪的茂陵工程完工之时,茂陵城中人口,达到了将近三十万!
西元前,一个三十万人口的城市,基本上不比后世的三千万级别的都市差。
当然,弊端也是很多的。
首先,就是当地肯定要迎来通货膨胀,各种物价飞涨。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被刘彻解决了。
有关民生的基本需求的粮食、盐与铁,少府和大农令平价供应之下,很难出问题。
其次,陵邑工程,势必会大发徭役,而且是所有徭役中最可怕,最恐怖最残忍的城旦。
在汉室的所有徭役种类中,修陵跟修城墙一样,是死亡率最高的种类。
基本上,被征调来此服役的民众,不是赘婿,就是有案底的无赖,或者干脆就是在押的犯人。
这些人,没有人权,死了也是白死。
但给自己修个坟墓,要死几千甚至上万人,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彻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工程开工后,刘彻几次三番下诏给少府,要求优待民众和工匠,工程进度慢一点也无所谓,总之是要求尽量减少工人的死伤。
在另一方面,刘彻则把最近从各个渠道弄来的各种夷狄野人奴隶,塞到了工程队里,充足消耗品。
反正,危险的活,繁重的活,统统都交给这些奴隶去办。
刘彻这次来视察,也是想要给少府的官僚们施加些压力。
这些家伙,必须要给些压力,才会知道怎么做事。
但,这些不是主要目的。
在陵寝工程地,粗略了看了看,留下几个亲信侍从继续在工程中巡视后,刘彻就驱车离开工地,前往在茂乡东南方的茂城。
这同样是一个新兴的城市。
在刘彻决定了自己的陵寝地址后,就被建立起来了。
现在,这个城市的规模还很小。
连城墙都没有。
占地面积,甚至还比不上长安城的九市中最小的一个。
大约也就相当于一个长安随便哪个县的集市的规模那样,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街道,全长都不过一里。
但矗立在街道两侧的建筑,却是一点也不简单!
汉室最高学府:太学。
汉室武将的摇篮:武苑!
还有汉室未来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兰亭阁。
最后是汉室功臣名将纪念馆:凌烟阁。
全部集中在这条街道上。
换句话说,这里,就是未来的大学城。
刘彻甚至都不需要去想太多,用屁股都能知道,这里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将变得价比黄金。
这条街道附近方圆百里的地区,将成为汉室经济最发达的地区。
望子成龙的天下地主,希冀自己能更进一步的列侯子弟,还有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商人们,会用他们自己的财力,将这个地方,彻底变成一座黄金城。
在侍从们的簇拥下,刘彻漫步在这条刚刚完工不久的街道上。
街道两侧,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现出了轮廓。
恢宏的武苑之中,有完整的演武场,完备的武库中储存了目前汉室所有现役和还停留在实验室的武器装备,还有一个能容纳五百匹战马的马驷,几百个可以推演历史上各种经典战役的沙盘模型,也已经制作完毕。
更重要的是,武苑的老师们,将星璀璨。
韩颓当、俪寄、李广、义纵、栾布、灌夫、窦婴,基本上所有现役或者退役的汉室大将,都挂名其中。
甚至就连丞相周亚夫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至于太学,更了不得了。
被收编的各博士官以及天下闻名的诸子百家巨头们全部在列。
法家巨头张恢更是以八十高龄出山,担任太学的律法祭酒。
儒家那边派出了包括董仲舒、胡毋生在内的豪华阵容。
诸子百家,对于话语权和未来政坛影响力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但真正让刘彻关心的还是那个被命名为兰亭阁的国立公共图书馆。
第597章 张苍去世
兰亭阁位于这条街道的中轴。
向前是太学和武苑,后面则是规模宏伟的凌烟阁。
与刚刚破土动工不久的其他三座建筑不同。
兰亭阁早在今年的夏天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建造了。
现在,整个兰亭阁的基本轮廓已经初具雏形。
它的规模并不大。
占地面积也就几百平,分为三层。
每层预计将藏书超过一千卷。
这个数字看上去好像很可怜,后世随便一个新华书店,估计都能轻松吊打。
但考虑到目前的时代,其实这个规模,已经很可怕了!
著名的《道德经》五千言,已是煌煌巨著。
当代的文学标杆《诗经》就算所有版本加起来,可能也就几万字。
有史以来篇幅最长,字数最多的杂家经典《吕氏春秋》全部十二卷,也不过二十余万字。
当代,多数著作,可能也就千把字,两千字的样子。
诸子百家,目前所有还有传承的文字加起来,撑死了也就几百万字的样子。
这还是大水b兵家和农家还有杂家,用各种数据灌水的情况下才产生的字数。
换句话说,所有这些书籍,全部印刷,集结出版后,可能连这兰亭阁的一层空间都塞不满。
好在,每样一套,肯定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
热门的书籍,需求量肯定也很大。
譬如《诗经》《易经》等。
好在,有了雕版印刷术,可以大规模的批量印刷书籍。
不然,要光是靠抄写,刘彻就是用十年时间,也估计凑不齐兰亭阁所需的书籍数量。
即使如此,少府方面报告,兰亭阁最少也要明年才能初步形成规模。
因为雕刻的印刻速度太慢了。
少府到现在,也只完成了一百余部书籍的雕刻工作。
至于吕氏春秋……
现在连第一卷都没完工……
但即使如此,刘彻感觉,兰亭阁现在的规模,也已经够大了。
因为,虽然说是‘公共’图书馆。
但实际上,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兰亭阁开放后,除了太学和武苑的学生和老师以外,只有公乘以上爵位或千石以上官员,凭本人身份证明,方可入内。
而且,还只能在第一层翻阅藏书,不得借阅。
想上第二层,甚至第三层,那要求就更高了。
而能自由出入兰亭阁,且可不受限制借阅藏书的人,除皇室成员外,也就只有九卿各衙门主官以及三公了。
就连列侯,都不享有这个权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兰亭阁就这么大,显然满足不了民众的需求。
封建社会的特质,也决定了,不可能存在什么真的没有等级的地方。
不过,即使这样,当兰亭阁的动工的消息传出去后,天下舆论都是齐声赞美,使劲拍马,认为是当代文坛一大盛事。
而且,出乎意料的,刘彻都还没发话呢。
诸子百家和朝野各方,就已然开始争夺起兰亭阁的阁令一职。
甚至坊间有传闻,九卿中的某位巨头,私底下放话说:宁舍九卿,必为阁令。
舆论居然还很赞同这样的论调……
让刘彻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兰亭阁的阁令,确实可能有着堪比九卿的影响力。
旁的不说,守在兰亭阁,就意味着,能跟来自诸子百家各派的头面人物以及朝野上下的巨头,平等交流的地位。还能跟各派的未来新星,拉上关系。
未来,不管谁上台了,都要给兰亭阁的阁令一个面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谁当了兰亭阁的阁令,就很有可能,一下子就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贤!
这对于那些埋首故纸堆,研究了一辈子学问的老人们,尤其有诱惑。
而那些喜欢装逼,想要给自己脑袋上按一个‘当世大贤’名头的列侯,更是对此欲罢不能。
只是……
刘彻早就有了兰亭阁阁令的人选。
太史令司马谈!
原因很简单,司马谈为人低调内敛,没有野心,也没有任何政治企图,生平唯一的愿望就是完成祖辈的希望,编出一部史记。
这样的人,是兰亭阁阁令的最佳人选。
巡视了一下兰亭阁的工程进度,询问了一下少府负责这个工程的官员几个问题后,刘彻就来到了凌烟阁所在地。
前少府令岑迈早早的就在那里等候刘彻了。
岑迈在上个月正式卸任了少府一职,专心将精力投入到了凌烟阁工程之中。
在岑迈看来,他年纪大了,能不能更进一步,甚至青史留名,就全看凌烟阁这一战了。
所以,这个前九卿,现在干脆是吃住都呆在了凌烟阁工地上。
一则是表明决心。
二则,却是逃避那些络绎前来当说客的家伙。
自从凌烟阁的消息传出去后,天下列侯和燕楚齐等诸侯王,就都开始围攻岑迈起来。
谁都想给自己的祖宗脸上多贴几个金。
特别是那些还活着的太宗功臣,更是丢掉节操,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直接堵门了。
岑迈不胜其烦,也不好拒绝,所以干脆就躲到凌烟阁的工地里来了。
但即使如此,也还是常常被人直接找到了工地。
让岑迈真是幸福且快乐着。
但实际上,岑迈也知道,其实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做主的。
他只是一个具体的实施者。
那位功臣,应该有怎样的评价和描述,只能由天子决定。
甚至,某些人的地位和评价,还要上朔望朝讨论,才能定下来。
跟武苑与太学一样,凌烟阁,也才刚刚开始动工。
刘彻也就没有进去看,只在御撵上问了岑迈几个问题,然后就离开了。
他也不需要进去看。
这些事情,自然有专业的的专家操办。
身为皇帝,只要知道工程进度,表示一下关心,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在返回甘泉宫的路上,刘彻接到了一个噩耗。
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汉室政坛上最重要的角色,主持了汉律的全方位修订以及制定了汉室官员考核制度和上计制度的前丞相,北平侯张苍,在三天前撒手人寰。
享年一百零四岁。
刘彻问询,身子都颤抖了一下。
张苍的离世,代表着战国时代,彻底落幕了。
他是最后一位在世的荀子门徒,也是最后的一位见过秦始皇的人物。
他的离世,标志着中国历史上最精彩,同时也是最辉煌的一个年代,永不再见。
战国,在今天,终于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再也没有了见证者和描述者了。
同时,张苍还是汉室历史上功劳最大的功臣之一。
在刘彻看来,他的功劳,完全能与萧何、曹参比肩。
他奠定了汉室的政治基础,完善了汉室的律法系统,建立了汉室的官员考核制度。
他秉政十五年。
他上台之时,汉室千疮百孔,经济疲惫,民生艰难,府库一贫如洗,官场弊政丛生。
他去职之时,汉室社会稳定,人口恢复到了秦末战乱之前的水平,府库堆满了铜钱和粮食,长城的防线,基本稳固。
除了政治功劳外,张苍在数学、音乐、文化和天文方面的建树也非常多。
他几乎就是一个全才。
刘彻闭上眼睛,对左右近侍道:“北平侯薨,朕甚哀之,其令,天下郡国致哀,汉军各部军旗降半旗,命燕王刘定国,登门代朕致哀,发骑兵一千五百人,自未央至北阙,分列而陈,以像北平侯秉政十五年,赐金缕玉衣、黄肠题凑各一具,以诸侯王礼下葬,命有司商议北平侯之谥号,以美其功!”
这就是要国葬的架势。
而北平侯张苍的功劳,绝对当得起这样的哀荣!
甚至,可以说,再怎么追崇,张苍都配得上!
刘彻不想,后世史书上,这位真真正正,埋首干实事的大臣,再次得到与他的功绩不相匹配的评价甚至是侮辱了。
第598章 为难
降旗致哀,始自张丞相——史记《张丞相列传》。
张苍的去世,其实早就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
毕竟,张苍已经一百零四岁了。
在十年前,他的牙齿全部掉光了,只能靠喝人奶续命。
他能撑到今天,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但,张苍死后的哀荣之盛,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得到了堪比萧何、曹参,甚至超越萧何、曹参的礼遇。
军营降半旗致哀,天下郡国衙门裹素半日,一千五百名骑兵,披麻戴孝,自未央宫陈列至北阙张苍故居之前。
至于赐黄肠题凑,金缕玉衣,特许以诸侯王的规格下葬。
更是让许多人瞠目结舌。
黄肠题凑、金缕玉衣,在理论上,只有天子才能享有这样的待遇。
诸侯王想要获得这样的优待,还需要天子特旨恩赏。
过去,许多诸侯王,下葬,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恩宠。
如今,张苍这个臣子,却能获得这样的待遇。
很多人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但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两日后,御史大夫晁错上奏刘彻:臣等奉诏谨议北平侯苍之功,皆以为,北平侯臣苍,追随太祖,平定天下,恭迎太宗入继大统,功为上。辅佐太宗,秉政十五载,推五德之运,定社稷之本朔,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谥法曰: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慈惠爱民曰文,臣错等以为,当谥之曰文,称之谓:北平文候。
刘彻回复奏疏曰可。
于是,张苍就成为了汉室为数不多,称为文候的大臣。
这也算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随之张苍离世。
汉室就只剩下了不过十位大臣,曾追随过刘邦。
而这十人之中,只有田叔和魏尚,还在发挥余热。
其他人,统统已经致仕。
可以预见,未来三到五年,这些老一辈的开国大臣,也都将陆续离世。
这是自然规律注定的事情。
要知道,即使是最年轻的石奋,也已经七十几岁了。
而最年长的申屠嘉,也马上要迎来自己的九十大寿。
不可避免的,刘彻只能寻找田叔和魏尚的继任者。
但遗憾的是,找了半年多,现在,刘彻都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不是说,就没有比田叔和魏尚更有能力的人。
天下英雄如此多,能力远超田叔和魏尚的,一抓一大把。
但问题在于:这些家伙未必能跟田叔和魏尚一样,尽职尽责的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田叔所在的内史衙门,负责管理整个关中。
相当于后世天朝的北京市高官兼任天津市高官中央**。
想坐稳这样的位置,能力倒是其次。
主要是,这个人得能领会刘彻的意图,同时还能铁面无私的以公正客观的立场,来面对关中各个富强家族以及朝臣家属。
性子软一点,私心多一点的人,要是坐上这个位置。
用不了半年,长安的纨绔子弟就要无法无天了。
而性子太强硬的人,却也可能激化矛盾。
也只有田叔这样经验老辣的政治家,能有条不紊的调和这些方方面面的矛盾,让关中各县,都规规矩矩。
换了其他人,那就未必了!
如前世,晁错死后,刘彻的老爹在十年内换了五个内史。
最终,还是上了宁成,才勉强让刘彻的老爹认可。
如今,宁成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无论资历还是品级,都够不着内史的位置。
没有办法,刘彻只能用笨办法。
谋划将内史衙门,一分为二,分置左右内史的法子来作为田叔去职后的备用计划。
内史令的事情,还好说,总归是能找到办事的人的。
大不了让廷尉和御史大夫衙门还有绣衣卫也帮着看着。
但魏尚的云中郡郡守继任者人选,却是让刘彻愁白了头发。
云中直面匈奴在河套地区的部族。
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云中的地理位置,都至关重要。
云中若有闪失,未来的战争中,匈奴骑兵就能在广大的北方地区,随意兴风作浪。
长城驻军,只能陷入拆东墙补西墙的窘境之中。
可以想象,若是所用非人,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所以云中郡的郡守人选,不能单纯的只考虑一个方面的问题。
而是要综合起来考虑。
以魏尚为例,他在云中郡担任郡守二三十年,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中间还能跟河套那边的匈奴人打嘴炮,甚至还能偷个空隙,在匈奴那边安插情报人员,建立情报网络。
换句话说,魏尚的继承人,除了要文武双全,胸有韬略,还得有外交才能,最好对匈奴国内的部族势力有所了解,熟悉匈奴人的思维方式。
这样的人,哪里是好找的?
整个汉室官僚系统里,也未必能找出几个合适的。
本来郅都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是,在河南郡干的风生水起的郅都,假如要调职的话,那就只能往中央调,起码都得是个九卿的职位。
不然,谁还会给刘彻卖命?
列侯里面,倒也有类似的合适人选。
只是这些家伙未必愿意去云中郡,去接任魏尚的职位。
而且,刘彻很担心,假如真派了某位列侯去云中,很可能,这个家伙想要做出些成绩。
不是谁都愿意成为萧规曹随的故事中的那位曹参。
也不是谁都能跟曹参一样,不计荣辱和个人得失,只为了国家和天下好。
万一所用非人,派去的家伙,想要标新立异,乱改魏尚定下的规矩,脑洞大开的玩些新奇把戏,刘彻实在很担心,云中郡就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思前想后,实在没有办法了。
刘彻只好把主意打到义纵身上。
义纵很年轻,学习能力很强,人也聪明,历史也证明了,他确实在边郡方面,有一手。
另外,作为外戚,义纵也不需要标新立异。
他只要能做好分内的事情。
朝野都会觉得很满意。
而且,作为外戚,义纵去了云中,能很好的压制住当地的地头蛇,迅速的树立权威。
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内耗和争权夺利。
只是,义纵未必愿意离开长安,前往云中。
好在,刘彻是皇帝,所以,这个事情,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用了几天时间,刘彻就让义纵乖乖的上书请求,去云中郡视察工作了。
说是视察工作,但其实,就是为了接任云中郡郡守而做的准备。
打发走义纵后,刘彻终于能腾出时间和精力,专心布置在三越的事情。
第599章 东瓯内附
四月广陵的飓风灾难平息后,三越就都派出了使臣,来到长安,一方面是表态,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长安的态度。
三越中,东瓯人是最着急的。
飓风毁灭了其国土三分之一大小地区的社会和经济。
死于飓风中的人,保守估计也有千余人。
若仅仅是这样,那也罢了!
死上千把几千个泥腿子,对东瓯这样的国家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关键在于,飓风摧毁了东瓯人大量的村庄,其后尾随而来的暴雨和洪水,又雪上加霜。
作为东瓯粮食的主产区的北部平原地带,今年注定要颗粒无收。
洪水过后,疫病如期而来。
夏季的高温,加剧了细菌的滋生速度。
短短半个月,东瓯国内染病的人数,就迅速增加到了三万多人。
这还只是东瓯人能统计到的。
那些山区和偏远乡村的地区的病人,只能自生自灭。
风灾、洪灾还有疫病,让接近七分之一的东瓯人,变成了东海国小政府的负担。
而在灾难面前,笃信巫神的东瓯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坚强起来,面对灾难的毅力,反而认为,自己的国家被诅咒了,纷纷外逃。
那里能活命,就向那里逃。
其中大部分,逃向了汉境。
这些难民,没有身份,没有户籍,没有保人。
这意味着,他们不受汉律保护。
闻到血腥味的汉地豪强、富商,忽然纷纷想起了‘社会责任感’,许多人带着家奴,炊具、衣物,就等在汉室边境。
就在驰道边上,起灶、烧水、熬粥。
过来一个难民,立刻就热情的迎上前去。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怀起来。
用着种种甜言蜜语,忽悠或者鼓动着这些可怜的逃难难民在一份契书上画押。
然后,让他吃饱肚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带回家里。
如今,朝廷对有汉室户籍的奴婢,征收高达五倍的人头税,且采取累进税率。
但对夷狄奴婢,却没有这个限制。
夷狄奴婢,只需要缴纳正常的人头税,即一算一百二十钱。
另外,汉室奴仆的价格,近年持续走高。
五年前,一个壮年男奴,作价不过一万钱左右。
如今已经飙升至一万五千钱。
换句话说,这些家伙,是在边境上捡钱。
而且,捡的不亦乐乎。
根本无法统计,这些家伙到底拉走了多少东瓯难民。
但东瓯国境内的人口,却持续下跌,且已经跌倒了一个让东瓯小政府无法接受的程度。
东瓯人没有办法,只能在长安城里哭天喊地,请求汉朝天子爸爸做主。
但刘彻却不想管这个事情。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前世东瓯人口在短短十几年内,下降到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数字。
敢情,灾难只是个推手,民众在恐慌中逃难,才是主因。
不过,前世,东瓯难民应该是逃亡到了跟他们有共同语言和宗教信仰的闽越。
这才让闽越国力迅速增长。
十几年后,竟然掌握了三越之中的主动权。
敢南下殴打没有了赵佗的南越,也敢北上挑衅汉室。
如今,因为刘彻准确预言了灾难,笃信巫神的东瓯人,当然不会跑去穷亲戚闽越那里避难了——万一,再来一个这么恐怖的灾难,没有神明保佑,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汉朝,始终是上国,经济好,社会稳定。
就是奴婢都能吃上白米饭。
怎么选,当然不用考虑了!
蜂拥而入的难民,带活了江都国的经济。
补种粮食、重建家园什么的,现在,在江都国的民众哪里反而是次要的。
怎么想办法,多弄点东瓯人,成为了大家的主要想法。
这场盛宴,甚至,连平民也搀和了进来。
一些当地的困难家庭,娶不上媳妇的男子,也出现在了边境上。
他们将自己打扮的尽量精神一些。
碰上逃难来的东瓯难民家庭,只要发现对方中有年轻的女性,立刻就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受益于这次风灾。
原有的固定的社会秩序,在一定程度上被推动重来。
负责主持江都灾区重建工作的官员,按照刘彻的命令,清丈土地,清查人口,重新分配土地——不重新分配的话,就没办法理清楚很多事情了。
特别是飓风和随后的洪水,摧毁了大量的农田和房屋。
顺便,也将这些土地上原本固定的界限给冲毁了。
更重要的是:原本的既得利益集团,如乡绅和地主,现在是有地,也没有人给他种了。
在灾难中被迁徙到了彭城和淮泗的难民中的那些佃农,无地农民,都被当地的地主和豪强,用着许多优惠政策给忽悠走了。
更让这些家伙头疼的是,官府也来插一脚。
辽东及新化、朝鲜屯垦政策一公布,那些视土地如同生命的农民,迅速的抛弃了原有的田主,纷纷报名。
这样,当江都受灾地区的地主和士绅回到自己的家乡,准备撸起袖子,重建家园的时候。
他们发现,土地在,人没了。
许多原本人口密集的村庄,甚至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佃农和无地农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主们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吃相了。
万一再斤斤计较,把还顾念旧土的那些农民也吓跑了。
谁给自己种地?
于是,他们明智做出了让步。
使得,许多原本失去了自己的土地的农民,也有了一小块安生立命的土地。
虽然不如几十年前,汉初授田那样,随便一个人,都能申请到一百亩的土地。
但,十几二十亩的中田还是有的。
这样,他们虽然依然还得要租种地主的土地,才能维持生计,但起码,有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获得了自己的土地,新的房屋,官府也发下了材料,并且派来工匠指导修建。
这些家伙,自然想着,要娶个老婆,传宗接代了。
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总之,一夜之间,江都国与东瓯边境上,就出现了许多光棍男的身影。
这些家伙,穿着官府发下来的新衣,拿着自己的田契、房契什么的凭证,就站在道路边,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诱惑那些逃难的东瓯女性及其家庭。
比起给人当奴隶,做个自由自在的自由人,当然更好。
于是,许多难民家庭,就这样被自己的毛脚女婿带回家了。
一到女婿家里,看着刚刚建起来的新房,再看看女婿的十几亩土地,再看着女婿的米缸里,满满好几缸的。刚刚从官府领来的粮食,丈母娘们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
马上就将女婿家当成自己家。
招呼着自己的家人,帮着收拾房屋,整理家务,当天晚上就立刻成亲,第二天就,全部跟着女婿去地里补种庄稼了。
江都的地主和士绅们,对于泥腿子们也来抢人,当然有些看不惯。
但奈何,官府的官差甚至官员,就站在路边看着。
对这些想要政绩想疯了的家伙来说。
地主士绅们发财,他们不干涉。
但是,谁要妨碍了他们的升迁,他们就跟谁急!
而汉室官员考绩中,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人口的增减。
另外,难民太多了,即使被泥腿子抢走一些,大头还是被这些家伙吃进了肚子里。
而且,有不少吃撑了的。
而这些情况,最终都被报告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知道了这个事情后,当然不会煞笔了,胳膊肘向外拐。
更何况,东瓯人的效率和能力,实在是太低了。
就算刘彻在边境拉起铁丝网,禁止一切难民入境。
东瓯国也留不住这些难民,这些人,最终可能会涌向闽越甚至南越。
肥敌的事情,刘彻自然不会做。
所以,东瓯人悲剧了。
面对东瓯使臣的请求,汉室的大鸿胪和典属国的官员,都是一脸惊诧的模样:“啊,还有这事,容本官查查……”
这一查,肯定是查到猴年马月去了。
但偏偏,东瓯越弱,就越需要汉室庇护。
甚至,东瓯人都已经打算内附了。
所以,扯了几天皮后,东瓯使团就明智的放弃了继续扯皮。
因为,东瓯的国主,东海王骆跃上书刘彻,请求内附。
东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民众大量逃亡,社会秩序混乱,灾区重建遥遥无期,国内又是疫病四起。
在实质上,东瓯政权,已经瘫痪。
要不是东瓯国主控制了军队,外加,江都国派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在东瓯。
这会,东瓯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现在的东瓯,也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除了内附外,东瓯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面对东瓯人的内附请求,刘彻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批准了东瓯内附的请求。
封东瓯王骆跃为广武候,封其丞相、大将军等各为列侯,国中主要贵族、官员,为关内侯。
将东瓯国并入江都国。
命令江都王刘阏,前去接收东瓯的国土、民众以及军队。
虽然,这样的话,汉室要背上一个负担。
尤其是东瓯国内的灾民以及疫病人群,都要汉室来承担。
但在封建社会,说句实话,这个负担并不重。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刘彻亲自跳出来。
这次江都国的飓风,到最终,可能留在史书上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元德二年夏四月,江都大风暴从西方来,坏城十二丈。
至于民众的伤亡,灾难带来的影响,连提都不会提。
本国民众尚且如此,东瓯的灾民,连个打酱油的机会都不会给,更不会去记录。
连当数据和背景板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东瓯内附,东瓯的灾民,总算得到了当背景板以及数据的资格。
但也就仅仅如此。
第600章 汉越一体化计划(1)
甘泉宫,安宁殿。
顾名思义,这是刘氏天子夏季在甘泉宫避暑时,常待的一个地方。
出门就有温泉,泡完温泉澡回来,就可以在此休憩、游乐或者做些有益宫廷和谐的事情。
不过,此刻,安宁殿暂时成为了一个外交场所。
来自闽越和南越的使团主要成员,规规矩矩的跪在安宁殿的地板上,对着刘彻三跪九拜,口称:‘下国小臣某某’。
看着这些家伙的模样,刘彻托着下巴,思维迅速活动起来。
野心勃勃的南越王赵佗,始终是刘彻极为忌惮的一个人。
而闽越王骆严,也不是什么安生的家伙。
这货,三年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收容逃亡的刘濞诸子,在六七年前,更是偷偷用美人计,塞了个自己人在长安,自己教育自己的儿子。
狼子野心,可谓昭然如揭。
此番,看上去,闽越跟南越好像一下子就恭顺了,变成了一个乖宝宝。
南越方面,不仅仅派出了铁杆的亲汉派,南越王世孙赵胡,而且,还将赵胡那个未满两岁的儿子,也送到了刘彻面前。
除此之外,南越人还送来了刘彻几次催促都不肯给的各种南越特产的稻种,足足百余石,另外,象牙犀角一类的奢侈品,更是用箱来计数。
闽越人那边,在前不久就已经把刘轩全家送到了长安,这次,他们干脆连他们手里的王牌——刘濞的太子刘子驹全家也作了投名状。
这两个宿敌,仿佛一下子就步调一致的采取相同的策略。
这让刘彻心中警钟大作。
古人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后世人也常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闽越跟南越两国,一下子就采取了同样的恭顺策略。
这其中要没有诈,刘彻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
尤其是赵佗那只老狐狸,连黄屋左纛都用过,更有过忽悠欺骗汉室皇帝的先例。
刘彻才不会相信,自己装了一回神棍,南越跟闽越的膝盖一下子就软了。
南越王赵佗跟闽越王骆严,也不像是神马弱智。
“待朕试一试……”刘彻心里思索着,嘴上已经微笑着道:“南越王与闽越王,身体可还好?”
赵胡第一个开口答道:“陛下关爱,臣代臣父王敬谢!臣去国之时,臣父王身体依然康健,一餐能食饭一斗,肉一斤!”
两年不见,赵胡也成熟了许多,说话也脱离了稚气,像个政治家了。
既然是政治家,那他说的就肯定都是废话。
一个九十岁的老头,还能吃得下饭,嚼得动肉,你骗鬼呢!
哪怕就是汉室的寿星,刚刚故世的北平文候张苍,八十五岁以后,牙齿就掉光了,靠喝人奶维生。
不过,刘彻也理解。
赵佗的健康问题,估计是南越国的最高机密。
赵佗要是有个闪失,不说别人,刘彻都要按捺不住了。
南越国被赵佗经验了六十年,基础设施和水力设施都已经初步完善,当地的越人部落,也都汉化了。
这是一个最好的吞并地区,吃到肚子里以后,砸吧砸吧嘴巴,就能消化掉,而且,立刻就能提供财源以及兵源。
所以,刘彻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闽越王骆严派出的使者,是他的小舅子曾经接受太宗皇帝册封为越衍候的吴允。
吴,在闽越国中,也是大姓,非常显贵。
越衍候吴允,自从接受汉室册封后,就成为了其国内的汉化先锋。
历史上,余善叛乱后,就是吴允的儿子吴阳反戈一击,使余善兵败。
但汉化先锋,未必屁股就一定站在汉室这边。
更别说吴允跟他儿子吴阳之间,肯定有些差别。
所以,吴允的回答也很公式化,这位衣着打扮和说话方式,都非常中国化的闽越贵族,微微躬身拜道:“回禀陛下,下臣去国之时,吾主闽越王严,身体也很好!吾主托下臣,向陛下请安……”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忽然问道:“既然两位国主身体都不错,那为何,朕从未见过两位国主来长安啊?”
赵胡跟吴允闻言,顿时脸上尴尬无比。
来了长安,还回得去吗?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多想。
只是,这种话,他们怎么说的出口,又怎么说出口?
只能是支支吾吾。
赵胡甚至将头低的非常低。
他倒是很想劝自己的祖父来长安见识见识。
可惜,祖父一概拒绝。
甚至还曾对他说过,以后即位后,无论如何,无论汉朝怎么诱惑,都不要离开番禹,更不能来长安。
刘彻当然不会继续逼问下去。
他只是想试探试探,用忽然袭击,来寻找突破口。
这是后世检察官和警察们面对罪犯时常用的招数。
很多罪犯明明知道这一点,但中招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何况,这西元前的人?
看着赵胡和吴允的反应,刘彻心里大概有些底了。
这闽越和南越的恭顺和乖巧,果然是装出来的!
虽然早料到这个结果,但刘彻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赵佗跟骆严这两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刘彻眼珠子一转,索性将心里的疑惑先放到一边。
南越跟闽越,无论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只要汉室继续强盛,那他们除了跟东瓯人一样举手投降外,就只能在汉军的铁蹄面前臣服这两个选择。
通过方才的忽然袭击,刘彻心里也弄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南越跟闽越都很害怕汉室。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谦卑,如此恭顺。
求的就是,汉室不要去打击他们,不要对他们动手。
既然如此……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刘彻心里说道。
无论南越跟闽越的统治者有什么想法,他们是真的愿意当个乖宝宝,还是纯粹忽悠一下,渡过如今的危局也好。
对刘彻来说,都意味着有巨大的运作空间。
正如战国时期的秦国一样。
秦国的使者,对各国王室,各种威胁恐吓,各种割肉放血。
六国除了双手奉上秦国要求的土地和城池外,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到后期才想起来要合纵抗秦,可惜,一盘散沙,各自恩怨纠缠不休的列国合纵,被秦人轻轻松松的瓦解。
如今的汉室面对三越的优势,可比秦对六国的优势更大。
汉室对三越,是呈碾压状的。
要不是,汉室现在学会了装绅士,讲究吃相了。
现在,这宫殿中,就该有汉官,拿着刀剑,逼着闽越和南越,签下一大堆割地啊献城啊一类的条约了。
赤裸裸的威胁恐吓和逼迫,现在是不能用了。
但不代表,汉室政权,就真的文明了。
不会再去扩张。
恰恰相反,只是扩张的手段和方式,换了个马甲。
现在流行的是吊民伐罪,除暴安良。
用隋文帝的话说是:朕为百姓民父母,岂因一衣带水而不拯之乎?
用在这时,也是一样。
身为天子,天下共主,天下百姓的父母,受命于天,牧狩九州的皇帝。
刘彻有一万个理由,去拯救那些生活在暴君和昏君统治下,水生火热的三越百姓,将文明与幸福,带给他们。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汉室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另外,刘彻也不想在南方大动兵戈。
汉室的重心,依然在北方。
军事解决闽越和南越,只是最后的选项。
所以,刘彻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想必是两位国主,年纪大了,不堪旅途劳顿,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要闽越和南越,忠于朕,忠于汉室社稷,忠于华夏先祖,朕就不会太过苛责!”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要是闽越跟南越不忠于刘彻,不忠于汉室,不忠于华夏先祖,那汉室的铁拳,就要来临!
赵胡与吴允闻言,都是跪下来拜道:“诺,谨遵陛下教诲!”
“起来吧,起来吧……”刘彻笑着让人扶起这两人,微笑着道:“朕受命于天,牧狩天下,庇护天下黎庶,越人亦为朕子民,可惜,朕听说,越人刀耕火种,生计艰难啊!”
刘彻悲天悯人的对着吴允道:“尤其是闽越,据朕了解,闽越百姓,生活极为清苦,靠渔获维生,旦有渔获不足,常常以草根树皮充饥,每岁蹈海而死者,数以百计!”
吴允闻言,虽不明白刘彻到底想说什么,但也是双眼泛红。
闽越的土地贫瘠,大都是山陵,粮食产出极少,多数民众以捕鱼维生。
捕鱼之苦,不用多说。
尤其是闽越人的捕鱼技术与器具,非常原始,多数人是靠手抓鱼的。
这就直接导致了闽越的百姓,每年都有大量的民众溺死。
这也是吴允主张汉化,依附汉室的原因。
作为闽越国中难得的清醒之人,吴允很明白,继续这样下去,越人是不会有前途的。
只有学习汉室,靠近汉室,从汉室获得先进的耕作技术和耕作工具,才能改变越人的命运。
刘彻又看向赵胡,道:“南越国内,朕也有所了解,国中耕作之地虽多,但耕作技术和耕作农具,非常原始,主要依靠刀耕火种,看天吃饭,这是要不得的!百姓种地,就得要有好的农具和更好的技术指导,才能得到丰收,南越稻种,有许多优秀高产的稻种,照料的好,一亩地岁收五石,不是问题!”
水稻本来就比粟米和小麦高产许多。
而且,作为热带,南越的水稻,应该可以一岁两熟,极端点,在中南半岛那边,三熟也可以达到。
但落后的耕作方式和原始的农具,使得南越人根本享受不到热带的优势。
当然,南越王赵佗,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立国以来,就在不断推进越人的农耕技术发展,大力发展了基础水利设施和道路的建设。
但问题是——赵佗自立后,就闭关锁国,与中国断绝了来往。
这样做,虽然保证了战火不会烧过去。
但也注定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需求。
当铁器在中国腹地蓬勃发展,冶铁技术取得革命性突破的时候,赵佗和他的部下,还在用着青铜。
于是,当赵佗重新跟中国取得联系后,他愕然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
成熟的铁器,全面超越了秦的青铜器。
于是,赵佗决定全面引进汉室的铁器。
但他的这个图谋被当时的长沙王吴苪发觉,吴苪在向吕后请示了后,下令禁绝任何铁器输入到南越。
这直接导致了一场战争。
也算是有史以来,第一场贸易战争。
为了获得铁制品的来源,南越的军队,在梅岭一带与长沙国的军队展开激战,并且无压力的碾压了长沙国的郡兵。
只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吕后闻讯,勃然大怒,命隆虑侯周灶率军讨伐,然后,南越军队又被汉室军队吊打。
直至太宗皇帝即位,下诏,平息战事,调回周灶大军。
这个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但这铁器禁卖,却形成了惯例。
南越人想获得来自中国的铁器,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甚至,在长沙国,还形成了一条铁器走私的生态链。
许多人在这里面,吃的满嘴流油。
就连闽越,也能靠向南越出口铁器制品,获得大量财富!
南越国上上下下,可以说没有一天不在盼着,能获得来自汉室的先进铁器。
对这些事情,刘彻自然已经做过功课了。
他看着赵胡,又看了看吴允,道:“越人,既然也是朕子民,朕自然不能将越人挡在汉室文明之外,汉越一体,汉越合一,朕觉得,先从经济开始罢,自即日起,所有非在汉律禁售律法之外的物资,闽越、南越,可如汉郡国一般,与汉商贾自由交易,朕将在东瓯、长沙等地,设置互市场所,每旬逢单日开市,许闽越、南越百姓自由购买!”
赵胡与吴允闻言,惊喜不已,跪下来,叩首拜道:“陛下圣恩,臣等代国中黎庶叩谢天恩!”
这可真是天恩!
长久以来,对三越,汉室就如同对待匈奴一样,严格限制铁器、技术、书籍和人员的自由流动。
如今,这个障碍不复存在,赵胡与吴允,除了磕头谢恩外,真没有其他想法了。
刘彻呵呵一笑。
经济,可是仅次于军队,甚至比军队威力还大的同化手段。
当然,仅仅只是贸易是不够的!
经济一体化,应该是金融一体化,自由贸易以及文化一体化的综合体。
第601章 汉越一体化计划(2)
趁着赵胡跟吴允欢喜得不得了,都有些难以自抑的空当,刘彻冷不丁的从怀中摸出一枚五铢钱,交给身边的宦官,让他呈递下去,然后开口道:“两位爱卿看看朕所铸的这五铢钱如何?”
如今,五铢钱在关中,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因其含铜量高,外观精美,所以大受欢迎。
若仅仅只是这样。
那五铢钱也真未必能一统关中的钱币,将其他一切官造和私造的钱币赶尽杀绝。
毕竟,中国的商人跟官员,从来都是最善于钻法律和政策空子的人。
没办法,这些家伙太聪明了。
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能将五铢钱消灭于无形——譬如说,换了五铢钱,回家融了,再掺些铅铁一类的玩意,倾销给农民,轻轻松松就能毁灭五铢钱的一切市场前景。
然而,早知会有这么个结果的刘彻,早早的就打好了补丁。
刘彻铸造了五铢钱后,就规定: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售与卖,只认五铢钱。
并将之视为铁律,不许更改和变通。
直至现在的盐铁官营政策,盐铁的售卖,也只认五铢钱。
而货币存在的意义,在于流通。
能流通起来的货币才是钱,不能流通的货币,比砖瓦还不如!
当老百姓们发现,只有五铢钱才能在官府购物后,他们立刻就不认其他任何形式的铸钱了。
加上五铢钱的外观和造型,秒杀一切当时钱币。
且比之前的货币更轻便,更易于携带。
所以,贵族官僚们,也只认五铢钱了。
于是,五铢钱流通三年以来,在关中占据了绝对的霸主地位。
而随着盐铁衙门开到天下郡国,五铢钱的流通领域也开始变大。
再过一两年,等天下百姓认可和接受了日常交易使用五铢钱后,刘彻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布收回私人和地方的铸币权,并将五铢钱作为唯一法定铜币。
赵胡与吴允自然也都知道,并且认识五铢钱这种在汉地近来风头一时无两的钱币。
说来也是好笑。
此时的世界,对于金融和货币的概念,几乎是没有的。
别说偏居一隅的三越,就是汉室自己,精英阶级和统治阶级,对此也是完全没有概念。
所以,才会出现,朝廷允许私人铸钱。
甚至在许多地方,依然存在以布帛作为货币,甚至干脆就是以物易物。
所以,赵胡和吴允看着被送到他们面前的五铢钱,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他们不明白,刘彻给他们看钱币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天子都问了,那当然要好好拍马屁了。
“回禀陛下,上国钱币,实在让下国小臣赞叹……”吴允恭维着道。
赵胡也说:“陛下所铸之钱,做工精美,携带方便,实乃诸钱之首!”
刘彻听着,笑了笑,道:“两位爱卿有所不知,朕近来有些烦恼啊……”
赵胡微微一愣,不明白刘彻怎么一下子就从钱币跳到了完全不相干的心情上面。
但,人家是天子,是宗主。
只能是陪着笑道:“未知陛下有何烦忧,可有用的着小臣的地方?”说着他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道:“若有用的着小臣的地方,小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允也跟着道:“小臣亦然!”
这种空洞的保证和誓言,对他们来说,完全不需要任何代价。
若刘彻真要他们做个什么事情。
能办到,那就帮着办。
办不到,也先答应着,回国以后再说。
总之先哄好了天子,其他事情,慢慢看呗!
“朕烦恼的地方就在这钱币之上了!”刘彻沉痛的道:“朕为天下之主,顺天应命,牧狩九州,凡六合之内,四海之中,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为朕子民,天下四海,理应混一,只是,如今天下币制混乱,各色钱币横行,朕心实忧啊!”
赵胡跟吴允要是还听不明白刘彻的意思,那他们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无非就是想要在闽越跟南越也推行五铢钱嘛!
赵胡跟吴允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闽越与南越,又不是没用过汉钱!
现在,两国国内的钱币,比汉室还混乱。
从秦的半两钱,到吕后的八铢钱,太宗的三铢钱,甚至古董的青铜刀币,可谓应有尽有,都快能开一个古典中国钱币博览会了。
再多一个五铢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五铢钱铸造精美,用料良心。
别说是老百姓了,就是赵胡跟吴允,也觉得这个五铢钱上面,有很多文章能做。
譬如,拿了汉朝的五铢钱,回家融了,掺点铅铁什么的,一钱变两钱,转手就是两倍的利润!
要是黑心一点,干脆把五铢钱铸成三铢钱,然后再掺点铅铁什么的,那利润就是十倍甚至十几倍了。
面对汉朝这样的送钱方法,赵胡跟吴允心里面都快乐开花了。
至于天子为何要如此?
中国的统治者,不都一直有好面子的传统吗?
为了面子,里子都可以丢掉,何况区区让利?
于是,赵胡与吴允,几乎是同时拜道:“陛下所铸五铢钱,精美大方,实乃天下钱币之最,下国小臣胡(允)请陛下垂恩,加惠南越(闽越)黎庶,行五铢钱于下国,使草木鸟兽,皆沾恩泽!”
赵胡与吴允如此上道,让刘彻乐的合不拢嘴。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
实在是时代的局限性啊!
刘彻满意的点头,道:“两位爱卿,果真忠臣也!”
“既然如此,朕这就下诏,从今往后,闽越、南越两国,与汉互市,以五铢钱作为唯一交易法定货币!”
“啊……”吴允与赵胡闻言,都是惊呆了。
他们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只感觉脑子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又不知道到底是那里不对劲。
“怎么?两位爱卿有意见?”刘彻微微笑着问道。
“不敢,不敢!”赵胡与吴允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他们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天子出口成宪,言出法随,哪里轮得到他们有意见?
“即如此,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刘彻拍拍手,立刻有两个侍从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走出来,递给赵胡和吴允:“两位爱卿回去后,好好看看朕拟定的互市贸易条款,以后,汉与闽越、南越之间的交易规矩和守则,都按着这个上面来!”
赵胡与吴允,呆呆的拿着那本厚厚的书籍,然后,被汉室官员,送回他们在甘泉宫的居所。
刘彻看着他们消失在安宁殿外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闽越与南越的市场,已经向汉室敞开了大门。
汉室的商品,有了一个全新的倾斜地。
更重要的是,通过经济和金融,汉室能逐步同化和吞食南越与闽越。
刘彻现在确信,只要运作得当,十年后,汉室即可不费一兵一卒,和平吞并闽越和南越,完成秦朝崩溃后,中国领土的最终统一。
嗯,到那个时候,河套地区,应该已经被夺回来了。
道理是很简单的。
任何一个稍微了解经济的人,都很清楚,后世的米帝,是怎么控制世界的。
石油美元政策,用白纸掠夺全世界,养活米帝的庞大军队。
刘彻现在玩的五铢钱政策,虽然拍马赶不上印钱的米帝。
倒是有些类似英国人玩的金本位。
五铢钱目前的币值,其实不是靠它的精美做工,含铜量来计算的。
而是,依托于粮食保护价政策和盐铁官营政策。
关中粮价,长期维持在五十钱左右一石,而盐铁售价,也是以五铢钱来计算。
这就意味着,南越和闽越,想要买到汉室的商品,他们必须先获得五铢钱。
但他们的铸币水平和技术,无疑限制了,他们不可能自行大量铸造五铢钱,而且,也划不来!
刘彻铸造的五铢钱,含铜量与杂质之间的比例达到了八比二。
超高的含铜量,使得五铢钱信誉大增,同时也使得任何仿制者,陷入了越铸越赔本的境地。
而且,刘彻最近修改了钱律,将五铢钱的大小、规制和重量以及含铜量、外观都做了规定。
这就让伪造者的成本再次攀升。
而同时以粮食和盐铁作为其币值的恒定器,又使得任何企图将五铢钱变成其他钱币或者器皿的行为,得不到回报——嗯,暂时来说,可能五铢钱和其他钱币以及器皿之间还存在一定的获利空间。
毕竟,国家这么大,很多地方都还处于以物易物的阶段。
而铜,又能作为冥器,陪葬。
有人拿了五铢钱,融了,制造冥器,给自己或者别人当陪葬品。
这样的事情,肯定有。
但刘彻能承担得起这样的损失。
但,随着未来,盐铁衙门遍及天下,以及粮食保护政策的全面推广开来。
刘彻相信,在一枚五铢钱,等于x斤粮食或者x两盐的情况下,不会再有什么煞笔干这样的事情了。
而具体到闽越和南越。
既然他们自己铸造不出符合规定的五铢钱,即使勉强造出来了,也要亏本。
那么,他们唯一获得五铢钱这种外汇的方式,就是出口自己的粮食和其他特产。
就像天朝八十年代那样,为了外汇,不管南越还是闽越,都得贱卖他们的物产,然后,换来五铢钱,再用五铢钱,购买汉室的各种先进工具和器械甚至武器。
这是赤裸裸的剥削!
久而久之,闽越和南越的上层统治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敌视或者亲近乃至于希望自己变成汉人。
敌视的不用说,注定成不了气候。
而那些亲汉派和入汉派,则是要大力扶持和鼓励。
而上层被同化后,下层的百姓,在汉室的各种先进工具面前,也会很快做出选择。
更何况,如今东瓯内附。
汉室的疆域向东南延伸了数百里,直接与闽越接壤。
这使得,汉室的文化,能更加容易的影响和侵袭南越与闽越国内的贵族和精英阶级。
经济同化,与文化同化,双管齐下。
闽越与南越已经不足为患。
只等着老一辈的那些顽固派,譬如赵佗啊骆严挂掉,闽越与南越的回归,就要进入倒计时了。
将闽越与南越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刘彻把汲黯和颜异,都叫过来,同时,尚书和侍中们也叫到一起。
就在这安宁殿,刘彻与他们商议起接下来汉室要面临的两个大事。
这第一个,就是考举。
今年的考举士子,到目前为止,报名人数已经接近八千人了。
虽然,这些人中起码有五分之二,是回锅肉,都是上两次考举的失败者。
但新增的士子,人数也不少。
而随着考举人数不断增加,录取人数,势必也要增加。
但关中的官员空额,已经不多了。
很显然,无论如何也塞不下去年那么多的官员了。
因此,不可避免,考举只能向地方郡国转移。
丞相府跟御史大夫已经选定了楚国、江都国、河南、河东、河内、南阳、清河、上郡、云中等汉室控制力最强的郡国作为今年考举士子的安置点。
另外,军队方面也表示,吃下一千人左右的士子,不成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刘彻暂时还不需要去考虑。
刘彻目前主要要关心和关注的重点是:即将开始的首批移民辽东、新化、朝鲜的屯垦团。
按照刘彻的命令,辽东郡和新化城以及朝鲜方面,已经选定了移民们将要屯垦的地区。
都是水源充足,地势平坦,适合耕种的平原。
移民们过去后,只需要开垦土地,修建好过冬的房屋,储备过冬所需的粮食和柴火,再撑过今年的严冬,等到明年,差不多就能自给自足了。
而,现在,正是最佳的移民时机。
因为天气合适。
不趁着夏季,将移民们安置到各自的定居点,同时建立好过冬的物资储备,那今年就没机会了。
可问题是,一个超过十万人,涉及三千里地域的安置工作和移民们的管理工作,都非常琐碎且麻烦。
刘彻召集自己的亲信心腹智囊团的目的,就是要商议出一个切实可行,且完善的屯垦团管理制度和移民的分配制度。
第602章
屯垦移民的事情,一讨论,就是整整三天。
但三天后,刘彻走上返回长安,参与六月的朔望朝会时,他的手里,已经拿着厚厚的一堆具体条例和实施细则。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在过去三天内讨论出来的。
实际上,屯垦移民的政策以及相关的实施细则,在朝堂上已经经过了十几轮的撕逼和争论。
而,刘彻的智囊团,兰台的尚书们则早在去年,就已经在位拟定相关法律和屯垦移民的细则而努力了。
仅仅在过去半年的时间里,为了划定屯垦区域以及考察当地地理,兰台方面,就已经向辽东郡和新化以及朝鲜地区派出了超过三百人次的考察团和十五个采风团。
带回来的有关当地地理地貌和河流湖泊的说明文字超过了十万字,测绘的地图超过了一千张。
这使得刘彻和朝廷的大臣们,都能通过这些文字以及地图,清楚的知道,辽东、新化以及朝鲜的当地地理环境和气候,为政策的制定提供了第一手的参考资料。
在过去三天,兰台尚书们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将过去朝堂讨论的相关事宜以及汇总的各方意见整理出来。
然后,由刘彻亲自过目,定下基调。
这次回长安,主持朔望朝会,主要目的,就是给已经撕逼了大半年的朝野各方势力,来做个裁决。
这也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大臣们讨论问题——皇帝一锤定音,给出最终的结果。
当然了,这过程还是要充分的展现民煮,要搞得皇帝好像特别尊重和看重朝中贤者,在野士大夫的意见。
就像当年刘彻的老爹削藩的时候一样——连诸侯王都能在这个事情上面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只是,结果是注定的。
皇帝的意志决定一切。
回到长安后,刘彻住进了温室殿,然后就立刻命人传唤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
君臣三人闭门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暮时分,这场闭门会议才算结束。
会议结束后,当周亚夫和晁错回到各自家中,瞬间,他们就迎来一大波来自各个方面,探听口风的代表。
尤以周亚夫家中最为热闹。
起码有十几位列侯和七八位将军亲自登门拜访。
这些人一直在周亚夫家里逗留到人定时分(晚上九点以后)才各自散去。
翌日,鸡鸣之时,刘彻刚刚醒来,绣衣卫的报告就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
随意的翻看了一下绣衣卫记录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刘彻也没有在意。
天朝太祖都说过,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任何一个政治实体内部,都免不了拉帮结派,抱团取暖。
尤其是丞相和御史大夫这两个职位的人,要是不能拉拢一批支持者团结在自己周围,早被人架空了,更不可能干出任何成绩。
刘彻对周亚夫和晁错各自拉帮结派,非常宽容,仅仅只是让人在两个人的小团体里埋下几个钉子,随时保持关注,只要他们不阴谋反对自己,刘彻就懒得去管。
当然,万一日后,跟这两个家伙撕破了脸。
今天这些周亚夫与晁错晚上跟人密议的事情,就能成为罪证了……
好吧,统治者就是这样无耻。
吃完早餐,刘彻就在义婼的服侍下,穿戴好冠冕,然后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一双儿女,在两个粉嘟嘟的小家伙脸颊上亲了一口,刘彻就前往承明殿,准备主持朝会。
承明殿在汉室历史上,是仅次于宣室殿的政治活动场所。
承明两字就足以说明其在未央宫建筑群中的地位。
西汉晚期的文学家刘向,就曾在其著作《说苑》中注解承明殿的意义:守文之君之寝曰左右路寝,谓之承明何?曰承乎明堂之后者。
因而,从此可以看出,承明殿,实际上是皇帝的路寝(正寝)。
但,此时,自周代传下来的三寝制度,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高寝,在汉代成为了代指刘邦宗庙和陵寝的称呼。
路寝,因为逼格太高,历代天子都不喜欢住,反倒是本来只是妃嫔们居住的小寝,成为了皇帝日常常住的地方。
因而,渐渐的,承明殿就成为了汉室天子除宣室殿外,召开会议和朝会最多的地方。
后世辛弃疾在其词作中就曾写道:夜半想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以此表达自己对南宋小政权的不思进取的不满。
但其实,作为皇帝的路寝,承明殿还是非常舒服和宽敞的,甚至有着不下于宣室殿的规模——其正殿完全能够容纳超过五百人议事。
这也正常,毕竟,路这个字,在周代的意思,本身就是与大、宽相通。
许多古文里,路、大、宽,都可以相互通假。
不过,承明殿,在刘彻登基后,还是首次启用,作为朔望朝的场所,因此,宫中的宦官和下人,不得不提前四五天就开始准备——上一次承明殿被启用,还是在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元年,距今已经有九年之久了。
当年,就是在承明殿中,刘彻的祖父,颁布了历史上著名的《议佐百姓诏》。
这道诏书可能很多人都不熟悉。
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在汉代历史上这个《议佐百姓诏》与刘彻老爹在历史上颁布的《令两千石修职诏》和小猪的《求茂才异等诏》合称兴汉三诏。
这三道诏书,在西汉的历史地位,就如同天朝的太祖思想,太祖理论,世宗代表一样,构成了西汉政治的基本指导理论思想。
只是很可惜,与天朝太祖思想一样,昭宣之后,《议佐百姓诏》几乎成为一个空洞的理论和口号,只在每岁皇帝祭祀祖先时,拿出来充当门脸,甚至大多数官僚,都会尽可能的避免让这个诏书为人所知。
刘彻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所以,当承明殿被决定为本月朔望朝的朝会场所后,刘彻第一时间就下令,命令少府在承明殿前的台阶两侧,铭刻上太宗孝文皇帝的《议佐百姓诏》全文。
这道诏书的内容并不长,全文一共一百一十九字。
跟刘彻的祖父大多数诏书一样,这道诏书,用词讲究,行文流畅,且通俗易懂,更难得的是,全文没有一个字是空洞的,多余的,更不存在假大空。
直指官僚系统的弊政和百姓生活的艰难,强调官僚们必须让百姓吃饱肚子,干不到的,可以滚蛋。
刘彻踏着台阶,手持天子剑,在台阶两侧熊熊燃烧的火盘的照耀下,看着被铭刻在台阶两侧的诏书全文。
“真天子,当如是哉!”刘彻看着,低声感慨:“朕也当着手颁布一道类似的纲领性诏书来确立国策和基本指导思想!”
“今岁乃是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议佐百姓诏》颁布九周年,九为数之极,其令天下郡国四百石以上,温习太宗圣训,各作所论,乡道报与县,县报与郡国,郡国两千石,上奏于丞相,丞相直奏朕前,言有所物,特其所长者,朕将亲览焉!”感慨完毕,刘彻就对随侍左右的汲黯吩咐,命其录诏,公布天下。
这样的举动,在后世,稀松平常,天朝哪年不搞一次学习太祖太宗世宗中宗各种理论研讨会?
但在如今,却还是首次,以国家的力量,皇帝的威信,号召天下官员,学习和贯彻一项思想理论。
效果如何,刘彻不清楚。
但起码应该比什么都不干强!
说不定,还能从中发现些人才!
想了想,刘彻觉得,这个事情既然干了,索性就干全。
于是,他又对汲黯吩咐:“一会朔望朝会开始后,卿领朕亲随侍中并尚书五十五人,齐颂太宗《议佐百姓诏》,使天下百官、士大夫,明知朕意!”
“诺!”汲黯点头会意。
于是,当参与朔望朝的臣子们,纷纷聚集来到承明殿前时,都被吓了一跳。
殿前台阶两侧铭刻的文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有些人看着这些文字,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尤其是以特进元老和周亚夫等人为甚。
对他们来说,太宗孝文皇帝虽然驾崩五年了。
但这位天子却仿佛从未离开他们,一直在激励和鞭策着他们,为汉室的强大和兴盛努力。
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甚至差点抽泣起来。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些文字,太过刺眼了。
实在是这道诏书,狠狠的揭开了许多官僚们不愿意提及也不肯面对的一个事情:天下风调雨顺,朝廷一再降低百姓负担和税率,皇帝连修个亭子都舍不得,为什么还会有百姓饿肚子?为什么还会有农民破产?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天下郡国,到处都有?
是皇帝我不够节俭?还是有人从中捣鬼?
很显然,很多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苛捐杂税,摊派剥削和大地主大官僚肆意兼并土地,强买强卖。
九年前,太宗皇帝下达这个诏书后,很多人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举动和动作。
但也仅仅是收敛,等太宗皇帝驾崩后,很快就故态萌发,甚至变本加厉!
如今,九年后,当今天子再次将这个诏书摆出来。
意思是什么?
许多人心里,都是不寒而栗!
有些人甚至连走路都有些发抖了。
他们很清楚,要是当今天子,真的不惜代价,要把这个脓包挤破,那他们就要去廷尉大牢旅游了。
而当今天子,绝对有那个能力和实力来挤破这个脓包!
考举制度之下,汉室已经不缺人来填充官府了。
干掉他们,不会让政权瘫痪,反而,会让官场更具活力。
而四月的预言过后,当今天子证明了他确实天命所归,有神明庇佑,这就使得官僚集团所有可用的手段和抵抗措施全部失效!
任何一个或者一群敢与跟天子对抗的人或集团,等于在跟天意对抗。
这样干的下场是什么?
孔夫子说的很明显了: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强大冷酷的汉军,会用刀剑教做人。
至于军队的立场?
傻子都能看明白,现在军队上上下下,都是天子的脑残粉。
尤其是基层军官和士卒,天子一声令下,就能嗷嗷叫着,不管不顾,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悬崖峭壁,也是在所不辞。
即便退一万步,官僚集团能控制军队,保持中立。
但那些关中的农民和民兵,就足以将任何反对天子的阴谋集团撕成碎片了。
在这个君权已经膨胀到几乎无限制的时候,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清楚,哪怕是束手就擒,引颈待戮,也比反抗下场好!
那样至少不会死全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僚集团中的人,真是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
以至于,当朝会开始,群臣三拜九叩之后,汲黯与颜异带着五十五位尚书、侍中,站到御阶之上,开始齐声颂唱太宗皇帝的《议佐百姓诏》全文时,居然有个胆小的家伙,吓得昏厥了过去。
这让刘彻看了,也有些目瞪口呆。
“让廷尉去查一查,此人身上的问题……”刘彻对着王道吩咐一声。
那只是一个千石级别的小官,只是一只小蚊子,所以,刘彻也就吩咐一声后就没在注意,继续保持肃穆的神情,听着汲黯等人唱诵的《议佐百姓诏》。
三遍颂唱完毕,满朝都是一片沉寂,唯有几位太宗老臣,双眼泛红,情绪激动。
“今日是朔望朝!”刘彻站起来道:“九年前,朕皇祖于此承明殿,下诏布告天下,求能佐百姓,利社稷者,九岁之后,朕立此玄社之上,持牺牲圭币以事上帝宗庙,赖宗庙神明之佑,上帝加惠,四海安宁,无有兵革,然百姓之难,依然如旧!”
刘彻双目扫过群臣,在朔望朝上,是最适合开嘴炮,放大话的地方。
刘彻登基以来,前面一年多,没怎么开嘲讽,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位置还不稳固,力量还不够强,还不能一人单挑全世界。
但如今,他已经初步树立了权威,掌握了权柄,军队归心,民望加身,此时不开嘴炮嘲讽,什么时候开?
对官僚集团,就要学天朝太祖,捅破他们的伪装,撕破他们的伪善,将他们的本质暴露出来,告诉他们: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货色?老子不干你们,是因为你们还有点用,别逼急了哥,哥急起来自己都怕!
当然,意思是这个意思,表述就要委婉一些。
不能真的跟天朝太祖那样,将官僚和国家的本质直接在天下人面前撕开,露出最根本和黑暗的那一面。
那样固然是能让官僚们老实,但也不利于统治啊!
所以,刘彻提高了一下声调后,问道:“是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或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不然,何以至此!”
这是九年前太宗皇帝诏书中的自问句。
当时太宗用出来,确实是自问。
但刘彻复述出来,大家听了,却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令人颤抖的威慑!
因为,当今天子,可是证明了自己确实受命于天,鬼神庇佑的真命天子!
因此,这个自问句,就变成了施加给官员们的最大压力。
周亚夫带头,包括元老和博士官,所有参与朔望朝会的臣子纷纷跪下来,拜道:“此诚臣等不贷,以至陛下震怒,臣等有罪,请罚之!”
刘彻看了,还算满意。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些家伙,必须要给他们更大的压力和鞭策。
于是,刘彻继续自问:“将百官之奉养或费、无用之事或多与?何其民食之寡凡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余!”
“而食之甚不足!”刘彻看着群臣,将声调降下来,低沉着声调,仿佛在问自己:“其咎安在?!”
这次,百官,包括周亚夫都将脑袋低到了地板上。
周亚夫是惭愧,而很多人则是心虚。
实际上,汉室政府一直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百姓破产,饥饿,乃至于不得不卖儿卖女。
但既得利益强大的力量,迫使汉室统治者,只能小修小补,尽力用其他办法,如打压豪强,迁徙大户等政策来维持社会的稳定和公平。
却一直不敢对这些人开战。
哪怕是刘彻现在,也不敢冒着全国政局动荡的风险,跟这些家伙撕破脸。
但这并不意味着,刘氏就会放弃缩小社会贫富差距,扶持和保护中产阶级的国策。
历史上,哪怕是小猪,在忙着修仙和炼丹的时候,也没放松给良家子和中小地主的保护。
这从小猪的诏书中,都能看到很清晰的执政思路。
说起来,刘彻还要感谢小猪。
正是小猪的一些政策的失败教训和经验,让刘彻清楚的知道:不能指望喊口号和嘴炮来治理国家,关键还是在行动。
譬如小猪统治初期,只顾嘴炮,结果被人不断忽悠,到了其晚年,放弃了嘴炮,脚踏实地的推行惠民政策,结果天下短短几年,就恢复了活力,从而为昭宣之治,底定良好的经济基础和稳定的政治局面。
所以,嘴炮放到这里,刘彻也明知的选择了收手。
目前,汉室政府的主要工作方向,还不是打击官僚,惩治苛捐杂税——这个工作规模太大,工程量太大,没有足够多的人手,就贸然干这个事情,很可能事情没干好,反倒陷入无休止的政治倾轧,新旧党争。
所以,刘彻选择的是,先把蛋糕做大,让天下可耕种的土地面积扩大,亩产增加。
但要做这个工作,就要先震慑住官僚们。
最起码,让他们的爪子收敛一些,心肠不要那么黑,让他们有所顾忌,有所底线。
不然,蛋糕做大了,但百姓却吃不到,照样要悲剧!
今天的这个开场嘴炮,就是为了吓唬一下官僚们。
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些效果的,但,单纯的恐吓还不够,因为只是恐吓的话,大家可能就是会稍微注意几天,用不了多久,就故态萌发。
所以,还是要有血淋淋的例子来佐证这个嘴炮不是吓人的,就像杀鸡骇猴,立几个典型出来。
“此中大义,朕不能明其中,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列侯、两千石下朝后,好好讨论讨论,博士们也不要闲着,仔细考虑考虑,各上书陈奏,朕将亲览,有能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凡有害民者,也不要忌讳,不管涉及到谁,都要查一到底,律法有缪,那就修改律法,政策有误,那就检讨政策!”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不少人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刘彻却走回御座,拿着天子剑,抵着地面,道:“朕的训话完了,下面,开始讨论屯垦移民政策!”
许多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想起了今天是朔望朝会,要讨论的是屯垦移民政策。
本来,许多人还打算着,利用这个屯垦政策,给自己捞好处——移民开垦的土地,将是以百万亩为单位计算的。
哪怕辽东和新化那边产出不如中国腹心膏腴之地,但最起码,也能抵个下田什么的吧。
自己从里面捞个几百顷甚至千把顷,不是问题吧?
但此刻,大家都没有了这个心思了。
土地虽好,也要命来拿!
倒是列侯们稳坐钓鱼台,屯垦移民政策的补充部分,就是列侯们的将在新的疆土,新化地区获得一块对等封邑的封国。
这样,列侯们就不会参与也没那个心思去搞那些花招了——有那个功夫和精力,还不如将自己即将获得的新封邑开发好呢。
这样,即不用承担风险,也不会有亏名节,还能赚上一笔。
这也是刘彻早就计划好的政策,拉列侯功勋阶级,打压文官官僚集团,反过来又利用文官官僚阶级,监督列侯功勋阶级,拉一派打一派,刘彻玩的不亦乐乎。
“汲黯,宣读一下朕拟定的屯垦政策!”刘彻命令着。
有了之前的嘴炮,不管是列侯还是朝臣或者是最善于嘴炮的博士官们,都只能纷纷跪下来,恭听圣谕。
若在以往,他们肯定要出来说点话的。
但如今,却统统当了缩头乌龟,像个好好学生一样,竖着耳朵,乖乖的听着汲黯宣读政策。
汲黯恭敬的捧着一册帛书,走到御阶前,先朝刘彻一拜,再对朝臣一拜,然后,摊开帛书,念起来:“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民之大事,在食与货,民饱食则天下安,货足则社稷固,昔者吴子曰:江山在德不在险,朕意嘉之,心有所与!今朕受命于天,兴王师,伐不臣,收朝鲜之地,出义师,助忠臣,得沧海君之附,拓土三千里,收东北之地,东北之地,虽苦寒无人烟,然,地势平坦,沃野千里,实天赐也,乃令天下无地之民,迁之于辽东、新化、朝鲜,以守土、固疆、开发也。朕思民无有保,众无所庇,恐其难活,乃命有司议定,屯垦军管之政,今久得众智,集朝野之贤,得条文若干,今公之于众,定之于法!”
“其一曰:屯垦军管,各以军制而定,或曰某部,或曰某军,皆以汉军各部各军之名而命之,各部各军,各出士官,以为各屯垦团之校尉、司马,辅佐百姓,开垦土地,少府、大农、有司各道,佐以技术、物资支援!”
这一条念完,周亚夫为首的武将集团和元老勋臣们纷纷叩首,拜道:“谨遵圣意!”
表示他们和军队完全支持和拥护天子的决定,坚决支持天子的举措。
而实际上,这一条对军方非常有利,等于,各个山头,从此都能在辽东、新化和朝鲜获得他们的铁杆支持者。
想想看,譬如细柳营这样的精锐,一旦跟一个有着一万人甚至数万人的屯垦团建立起了稳固的关系,那么,这个屯垦团日后的兵源和青壮,肯定会优先选择进入细柳营服役,而细柳营也能借助在该团的人员,培养起符合他们要求的兵源。
这对一支部队来说,非常重要。
就像二战前,霓虹的师团一样,当一支部队的兵源固定从一个地方获得后,这支部队,也就有了属于他们独有的作战风格和精神面貌。
这一点,三国时代,也有很明显的例子。
虎豹骑、陷阵营、白马义从,基本都是从一个固定的地方获得兵源,训练出来的。
这也是刘彻为汉军量身打造的一个未来发展方向。
至于山头啊军阀啊什么的,不用担心,因为有后续安排。
“其二曰:各屯垦团,皆受命于天子,各授军旗,各屯垦团校尉、司马,早晚两次,需带众于军旗之下,宣誓效忠天子,效忠汉律!”
“诺!”周亚夫等人再拜受命。
这是很正常的安排,屯垦团与军队的关系,固然紧密,但他们与天子的关系,应当更加接近。
“其三曰:各屯垦团,置一丞令,谓之屯丞,以文官充之,秩比四百石,掌各屯垦团之财务、支出、诉讼纠纷,公室告等职!”
“诺!”群臣再拜。
这一条例,也是朝野各方在撕逼无数次后很难得取得的一致意见之一。
屯垦团的军方背景太多了,文官集团必然想要将之民政化,最起码,不能让之完全脱离文官系统。
而军政分离,也是刘彻努力的方向。
“其四曰:屯垦团,以汉律为准绳,除其民兵外,余者诉讼犯法,皆以汉律治之!”
这也是一条有广泛共识的条例。
很简单,让民众以军事化聚集和管理,这是为了初期的开垦和保护,但若以军法作为其内部法律依据,那就要出大事。
总不能老百姓们稍微偷个懒,犯点事,就要掉脑袋吧!
当然,作为准军事化组织,屯垦团,必然有着预备役的民兵,甚至是武装军队保护,这些人,就得以军法来管理了。
“其五曰:屯垦团初期所需之粮食种子耕牛农具,由少府并丞相府贷之,其明年收获后,以粮食冲抵所贷物资,有司各道不得收取子息,此条,张于露布,告之天下,使黎庶明知朕意,有敢推诿、加征、摊派者,御史大夫并廷尉,严惩之,以死罪论!”
众臣再次叩首,这一条的提出,是原本朝会上各方争论不休的焦点。
在过去几次的朔望朝讨论上,各方都觉得,应该收取一定的利息,来作为朝廷付出的收益。
区别只在于,是收取商业利息还是正常利息。
但很明显,天子对此非常不满,做出他的最终决定。
这让不少人心里暗自惋惜。
利息这个东西,可是大杀器!
哪怕是低息,譬如一分息这样的,都能在最后给大家伙带来无数收益。
唬弄百姓可比唬弄天子要容易得多了,很多地方能把一个人头税收上五次,就是明证。
可惜啊,天子毅然断绝了大家的念想。
大家都是摇摇头,无可奈何。
许多人本来是想着,这个事情,天子要是不让俺们捞好处,那俺们就下绊子,扯后腿。
但如今,随着前面四条的宣布,这个扯后腿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军队方面,根本不会鸟文官集团的唧唧歪歪。
或许,各屯垦团的丞令方面能做些文章?有人心里想着。
官僚们就是这样的,统治者们要是不让他们胡作非为,那他们就会想办法,无所不为。
坑皇帝,本来就是文官集团的本能和天赋。
可惜,随后公布的规定,让他们的这个梦想彻底破灭。
“其六曰:屯垦团每岁所获之产出,三成归公,三成上缴,余者四成,各团百姓以其所耕土地产出多寡而分之,归公之三成所得,一为备饥荒灾厄之储备,一为供给军方各部之补给,上缴者,一半充入国库,一半归于内库,以充赋税之失!”
这条规定,让军方的各个山头,都会无比重视屯垦团。
因为,这等于将屯垦团跟军队捆绑了起来。
屯垦团发展的越好,产出越多,军队获得的利益就越多,他们的军费也就越多。
所有人都知道,军队方面是绝对不会让官僚集团来拖他们的后腿的。
谁要敢拖他们后腿,那群丘八绝对敢打上门来。
汉室如今,武人的权力和力量,是远超文官集团的。
文官集团敢坑皇帝,但绝对不敢坑掌握了枪杆子的武将集团。
丘八发起愣来,不管规矩,不要脸面了,谁挡得住?
许多人都只觉得嘴巴有些发苦。
当今天子,对文官的不信任,可见一斑了。
从之前的地方亭长、游缴、廧夫以退役士卒优先到如今的屯垦团政策,武人的优势进一步扩大。
可以预计,未来,九卿之中,武将将继续占到一个大的比例。
“真是斯文到底,让我等饱学之士,情何以堪……”博士官们更是羡慕嫉妒恨。
但没办法,汉室政权,目前的属性就是以列侯军功贵族集团为主体的****政权。
这一点,从丞相只能从列侯中产生就可以看出来了。
而列侯,除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外戚宗室外,只能在军功贵族的佼佼者中产生。
当然,刘彻也自知,这个政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当军队发现,他们能通过屯垦政策获得利益后,出于人类的本能和政治势力的天性,他们必然想要将屯垦团,变大变强,这样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而当屯垦团变大变强后,他们又会想要更大更多的屯垦团。
这样,再加上军队本身的属性,军方必然会变成一个鹰派和扩张派的集中营,假以时日,武将集团恐怕,会连一个鸽派都不存在,全是一帮满脑子用汉室的剑为汉室的犁获得更多土地的中二愤青。
这将迫使和激励汉室,不停的对外扩张。
恐怕,要等他们将已知世界的所有能耕种的土地和所有能击败的敌人,统统收入怀中,踩到脚下,他们才会寻思接下来怎么办这个问题。
就像当年的秦帝国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一样。
准确的来说,屯垦军管,本身就是刘彻基于秦的耕战政策的一个变种。
这是一个纯粹为了扩张和侵略而推出来的政策。
只要有这个政策在,屯垦团继续存在,汉军就停不下来,也没人能让他们停下来。
军队通过对屯垦团的支持,获得荣誉、资源、兵源和利益,而屯垦团的民众依赖军队的扩张,获得土地和安全保障,军队不会满足于现有的利益,民众也不会满足,自己就这么点土地。
他们将变成一个恐怖的怪兽。
刘彻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拉住缰绳,让他们安静和冷静。
但刘彻将来要是不在了,这头怪兽就没人能制服了。
不过,现在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了。
怎么栓绳子,制服这头怪兽的问题,还是等到汉室打败了匈奴这个大敌,获得东亚霸主之后再考虑吧。
现在,一切都得为战争让路,为扩张让路。
刘彻很清楚,只有击败匈奴,殖民西域、印度,学习大英帝国,从异族身上吸血,进而获得足够的养分,为汉文明的进化打好基础。
到那个时候,才是思考以后的问题的时候。
而且,目前的情况就是,中国的耕地就这么多,而人口却日益增长。
不想办法多弄点土地来耕种,多弄点资源来喂饱嗷嗷待哺的民众。
那汉政权就要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
所以,在犹豫了之后,刘彻还是选择放出这头怪兽。
起码,它现在还不可能反噬汉政权自己。
秦的耕战体系,也是到了它统一天下,无欲无求后才开始腐朽和崩溃的。
而汉室现在能种田的地方,有很多很多。
东北的朝鲜、新化、辽东、辽西,南方的三越,西南夷,未来二十年,都能容纳至少五百万人口。
等到这些地方种满了田,汉室也该击败匈奴,拿到西域的霸权,到时候,中亚和南亚地区,广阔的土地,依然能满足汉人的需要。
若是做到这一点了,汉人也就布种天下了。
人口,起码也破亿了。
如此大的人口基数,如此庞大疆域,如此巨大的财富。
那它就只能选择进化了,向更高级的文明——工业文明进化。
因为,庞大的疆域,无尽的人口,除了工业化外,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能做到,就只能崩溃。
“若是那样,还不能完成工业化,那就只能说明,子孙不肖……”刘彻心里嘀咕着。
至于目前,****化,是唯一的发展方向。
当然了,刘彻也不是没有留下制约的手段。
以考举为代表的文官政治,将来未必就不能跟军队掰腕子,比力量。
而汲黯却没有停顿,继续念下去:“其七曰:屯垦团年限,预定为五年,五年后,屯垦团解散军管,复置亭里、乡县、郡国,各校尉、司马、丞令,转为文职!”
这一条,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补丁,是为了防止那头怪兽长的太快,同时也是为了激励和鼓动军队,想要更多的好处?
那就去抢别人的土地吧!
不管是匈奴人,乌孙人,西域人,印度人,甚至安息人,大秦人,只要你们能抢到对方家里去,占了他们的土地,那,就可以在当地屯垦。
同时,这一个规定,也是为了防止屯垦团最终变成类似明朝的卫所制度一样的腐朽制度。
五年的军管期限,将使得军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将屯垦团的民众变成自己的奴隶的转变。
刘彻可不像朱元璋,会自大的认为,自己的政策,只要制定下去,就能万世不易!
事实上,刘彻决定,他的政策,每五年就要进行一次检讨,每十年,就必须做出针对性的改变,以适应时代的发展。
这也是汉代政治的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
所谓‘九变复贯,知言之选’‘通其便,使民不倦’‘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代不同法而霸’之类的言论,在汉代政坛是人所共知和认可的真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汉历史上,才会出现一朝天子一朝制,一代皇帝一代法的现象。
几乎每一个皇帝上台,都有自己的思路和改革政策。
这一点,历代都很少见!
第603章 新世界(1)
屯垦政策在朔望朝会上三读通过的消息,立刻就通过种种渠道,传遍整个长安城。
一时间,此事成了无数人在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
随后,刘彻又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此事上火上浇油。
刘彻决定,天下四百石官员,可以毛遂自荐,选择前往辽东、新化和朝鲜的屯垦团,担任丞令一职。
五年期满卸任后,表现合格,没有作奸犯法之人。
自动提拔为千石官员。
可以选择回原籍出任县令、县尉、县丞,也可以选择留在当地,担任县令。
这个政策,基本上就是抄袭的天朝援藏援疆干部的政策。
消息传出后,整个汉室官场,立刻就是地震。
四百石,这是汉室基层官员的中坚力量。
他们大部分都是廧夫、游缴一类的佐吏官,在考举政策之前,这些佐吏官基本不受重视,地位也很尴尬。
高冷的士大夫和贵族阶级,将他们称为‘刀笔吏’,社会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商贾。
最起码商贾有钱……
考举之后,这个局面有所改变。
因为,士大夫的子侄们,也纷纷成为了四百石‘刀笔吏’中的一员。
再鄙视和蔑视这个阶级,岂非连自己也要掉坑里了?
所以,他们的社会地位有所改变,在舆论眼中,也变得正常起来了。
最起码,在关中再也不会发生,某位列侯子侄,一路游山玩水,借宿各亭里的驿站,却对提供他们住宿和食物的佐吏官们跟奴仆一样轻贱的事情。
万一,对方也是某位列侯子侄甚至大人物的亲戚呢?
再说,万一,日后这位如今不起眼的四百石,成为了两千石封疆甚至九卿巨头,回头想找自己算一算今天的旧账呢?
不是谁都是淮阴侯,受了胯下之辱,还能在发达后既往不咎。
所以,关中四百石的处境,算是好了许多。
可也仅仅如此。
许多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的四百石,甚至是考举士子,都很清楚,假如不发生奇迹,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个廧夫、游缴,大概临到老了,能得到一个县尉什么的安慰职位养老。
想要爬上去?
基本不可能!
而,现在,朝廷招募自愿前往边境的四百石佐吏官。
却给了这些人一个机会。
用五年的辛苦,博一个未来县令的地位,值不值?
当然值!而且超值!
尤其是对于那些蹉跎了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老吏来说,这个政策,等于天上掉馅饼。
只是,想到辽东边疆,远离故土,人生地不熟,很多人都生了退缩之心。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天赐良机,纷纷报名。
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的进取心,是非常强的。
别说是去边疆实边了!
价码开的足够高,譬如给个列侯的赏格,就是美洲大陆,也有冒险家敢去闯一闯。
小猪朝张骞富贵后,外交人才立刻井喷,前往西域的冒险家们成群结队,就是明证。
朱买臣就是冒险精神非常强烈的一个人。
去年考举后,他被分配到了雍县,担任当地的廧夫,每日,都与农民打交道,处理的也都是些日常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这样的生活,让朱买臣充满了危机感和紧迫感。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头子了。
因此朱买臣很清楚,他必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向上爬,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吃什么样苦,他都一定要向上爬。
所以,当他看到了朝廷在招募自愿前往边疆的官员后,朱买臣立刻就报名。
用五年时间,换一个千石官职,再用五年时间,变成一个两千石。
这是朱买臣胸中的计划,也是他现在活着的目标。
他发过誓,一定要衣锦还乡,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鄙视他的同乡、亲戚和同族后悔!
朱买臣报完名后,就去找自己在关中唯一的好朋友公孙弘,说出了自己已经报名的事情。
公孙弘非常惊讶,但却也能理解朱买臣的决定。
他与朱买臣一般,都是去岁考举士子中的大龄参考士子。
其都是出自寒门。
要不是老师地位崇高,且对他颇有照拂,恐怕,他此刻也要考虑,是不是前往辽东等地博一把了。
而在老师安排下,公孙弘的仕途走的非常顺利。
考举后随即就出任了新丰县县尉丞。
这其实是镀金,谁不知道,新丰是关中诸县的标杆?
前任新丰令张汤给新丰的发展,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全县境内遍布水利设施和水车等机械,大部分农民更是实现了农具铁器化。
这等于,任何一个新丰县的官员,只要不乱来,就可以躺在功劳薄上等着升官。
公孙弘也是如此。
在新丰干了半年,他很快就被老师运作,调回了长安,进了内史衙门,跟在内史田叔身边学习处理政务。
官职虽然依旧是四百石,干的也是些整理文档,抄写公文的事情。
假如一切不出意外,那么,等到明岁,太学开学,公孙弘就要跟着老师去太学当其助手,在老师身边,慢慢积攒名望,然后,十几二十年后,接过老师胡毋生的旗帜,成为公羊学的领军人物。
至于在政治上有什么大的作为?
这个公孙弘现在是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儒门式微,在关中备受敌视和打压。
以儒门的力量,只能全力扶持和支持颜异继续上位,剩下的资源,根本不够堆出一位两千石的官员。
儒门内部对此也有共识。
大家都很清楚,在法家兴盛,墨家卷土重来,而武人力量强盛的今天。
儒家最佳的选择,依然是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悄悄的蛰伏起来,静待未来政局变化。
朝堂力量格局不发生变化,儒门主要派系,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去年考举的那次风波,吓坏了儒家各派。
很多人都担心,要是再重演一次各派围攻儒门,很可能儒门就要面临大难了。
想着这些事情,公孙弘也是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朱买臣。
他的仕途虽然比朱买臣更宽阔,但,他背负的东西也更多。
两人随意聊着些在关中的轶事,直至日暮之时,朱买臣正欲起身告辞。
忽然,门外,公孙弘的门房过来禀报:“家主,有贵客来访……”
“贵客?”公孙弘闻言,颇为古怪的笑了两声。
在这长安城里,能被称为贵客的人,只有列侯两千石。
可他公孙弘,压根就不认识什么贵族和巨头。
也就只有他的胡毋生,凭借《春秋》两千石博士的头衔,能与这些巨头搭上话。
那门房却是颤动着声音,激动的道:“唯,是驸马都尉剧公!”
“剧孟!”公孙弘立刻就站直了身子,连忙说道:“快快有请!”
天下人人皆知,当今天子虽然潜邸之时,有着不少心腹亲信。
例如儒家的希望和未来,颜异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真正能日夜陪伴在天子左右,宿卫宫廷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驸马都尉,虎贲卫都尉,前游侠巨头剧孟!
从今上还只是一个皇子时,这位如今执掌半个未央宫宫禁安全宿卫的将军,就已经在天子身边效劳了。
虽然后来,无数人曾经爬到了剧孟的头上。
像张汤、汲黯、颜异乃至于义纵的品级和官制以及爵位,都超越了剧孟。
但真正明白政坛的人都清楚,在实际上,作为驸马都尉,剧孟的地位,始终未变。
更何况,他还掌握着虎贲卫这支宿卫武装力量。
仅仅是虎贲卫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剧孟在汉室政坛获得他的一席之地。
公孙弘初到长安时,还曾经投书递贴,想要拜见剧孟,做过获得其赏识,从而引荐君前,一鸣惊人的美梦。
公孙弘是怎么也想不到,剧孟会有一天,亲自上门,来拜见他。
这让公孙弘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
第604章 新世界(2)
“公孙先生,此番冒昧造访,主要就是想请先生答应,出任虎贲屯垦团丞令一职!”剧孟一见面,就开门见山,道明自己的来意:“未知先生可愿意?”
这种简洁明了,直指要害的说话方式,让公孙弘的脑筋一时间有些没转过弯来。
但,虎贲卫都尉、驸马都尉剧孟伸过来的橄榄枝,没有人会拒绝,公孙弘自然如此。
于是,他在朱买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对剧孟拜道:“粗鄙野人,竟蒙都尉看重,敢不效死以报知遇之恩?”
于公孙弘而言,剧孟的邀请,等于是一条通天之梯。
虎贲卫是天子的宿卫武装力量。
剧孟又是从不离开天子左右的侍卫官。
旁的不说,单单是抱上这条金大腿,就足以令他公孙弘后半生受用无穷了。
剧孟对公孙弘的反应,毫不意外。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抵御住他的邀请。
剧孟拍拍手掌,立刻就有一位校尉打扮的军官上前来。
剧孟介绍道:“这位就是虎贲卫屯垦团校尉夏侯虎,表字子云……”
夏侯虎挺直了腰杆,对着公孙弘行了个军礼,道:“夏侯虎见过公孙丞令!”
然后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先生以后,民政之上,有什么难处,可以与子云沟通……”剧孟微笑着道:“至于有关先生的调令,本都尉已经与田公打过招呼了,大约这一两天就能下来……”
直至剧孟离开,公孙弘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点能肯定,虎贲卫是天子亲军,虎贲卫屯垦团与虎贲卫之间的关系,肯定会非常紧密。
这样,公孙弘通过出任虎贲卫屯垦团的丞令一职,成功的跟虎贲卫搭上了关系,从此有了军方背景,而且还是坚挺无比的军方背景。
这至关重要!
在汉室,只有拥有军方背景,甚至获得军队支持的文官,才能走的更远。
翻看如今九卿大臣的名单,就能轻易看到结果了。
现任所有九卿成员,全部都有着曾经在军队任职的经历——即使是负责管理宗室,协调刘氏诸侯王的宗正,也同样如此。
而在汉室迄今为止的六十年历史中,只有少数几位九卿没有服役的经历。
换句话说,在汉室,想要向上爬,是否曾经在军队服役,是否能得到军队支持,至关重要。
一个没有军队支持的九卿,根本就坐不稳位置!
等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公孙弘立刻就命令自己的门房:“去,将我书信,送往恩师处!”
这个事情,肯定得要让老师知道。
但接下来呢?
公孙弘不确定,老师会不会支持他。
但有一点,公孙弘确信无比: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倒是朱买臣看着公孙弘,拱手道:“公孙兄,看来,你我可能还是要一同为官了!”
………………………………………………
剧孟走出公孙弘的家宅,随后就乘车,返回未央宫。
坐在马车之上,剧孟微微摇了摇头:“这位公孙弘,看模样,倒还算个伟岸丈夫,只是,不知道能力如何?”
但这个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谁叫,这是天子直接指名,要求将这个公孙弘,放到虎贲卫的屯垦团去的呢?
…………………………………………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外一侧。
刀间父子正在少府官衙前,紧张的等待自己命运。
汉室有制度,可以赀官。
这个制度是继承自秦朝的古老制度。
汉制,赀算十万,可为郎官。
这个赀官,不是卖官,准确的说,它更像是一种选官制度。
依据汉律,以赀算选官,分为不同级别。
家产十万是最低标准,家产五百万是最高标准。
十万家产,可为郎官,五百万家产可致骑郎。
赀算选出来的郎官、常侍,在过去,是汉室在察举制度外,唯一的补充新鲜血液的方法。
且一度为汉室输送了许多人才。
大名鼎鼎的故廷尉张释之,就是赀算选郎制度的代表人物。
只是,当考举兴起后,赀算选郎不再为人看重。
毕竟,赀算选郎,虽然门槛比察举低,但也还是很高的,而且,还有着严重的副作用:赀算选郎出来的郎官、常侍,每年都需要缴纳一笔不菲的钱财给郎中署,作为笔墨纸砚的费用。
另外,赀算制度下,郎官和常侍,都要自备鞍马、服饰、兵器。
所以,赀算选郎制度,其实就是地主士大夫通过花钱,获得一个给老刘家打白工的机会。
坊间传闻,当初,张释之以五百万家产,通过赀算选郎,成为一名骑郎,在其发迹前,张释之的兄长每年都要补贴张释之好几万甚至十万钱。
以至于张释之一度曾经想要辞官,并对友人说:久宦减仲产。
而张释之的兄长,是一位家产累积千万钱的巨贾……
连这样一位大商贾的家产,都因为弟弟担任骑郎,资产暴减。
可想而知,这赀算选郎到底有多坑了!
顺便说一句,张释之那位友人叫袁盎,然后,袁盎也是走的赀算选郎出仕的路子……
但,对刀间父子来说,这赀算选郎,却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只有通过赀算选郎制度,成为体制内的一员,他们才能有办法,将自己运作到辽东去担任屯垦团的校尉。
与之相比,钱什么的,反倒是不重要了。
在经过了短暂的等候之后,两位少府的官员以及一位郎中令衙门的属官,出现在了刀间父子面前。
“刀公,恭喜,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大汉的骑郎了!”一位少府的官员,将代表着骑郎的竹符,递到刀间手里,恭喜着。
这人倒不是认识刀间,知道此人的厉害。
实在是,随着考举兴起,赀算选郎报名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没有山郎们的奉献,他们跟郎中令衙门那些负责遴选赀算郎的官员,都要穷死了!
刀间接过那个代表着他从此成为官员身份的竹符,心里也是激动无比。
这第一步踏出去了,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605章 新世界(3)
盛夏的六月,是新化城最好的时光。
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杜鹃花,阳光照在山陵上,无数的濊人男女,都背着背篓,穿梭于密林之中,寻找着人参的踪影。
在护濊军官兵的护送下,第一批从中国来的移民,安静的行走在笔直的官道上。
远处,新化城巍峨的城墙,已然出现在眼前。
“那就是新化城!”骑在马上的一位护濊军军官用着骄傲的语气对着移民介绍。
他当然有理由骄傲。
新化城,是他和他的同袍,用自己的双手,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批移民,与其说是移民,倒不如说是军属。
他们全部都是护濊军军中上下士卒军官的父母兄弟妻儿。
换句话说,这些移民之中,其实就有着他的亲人。
在亲人面前,当然要好好显摆显摆了!
“那边是鱼海,不过,这是濊人的说法,我们是叫它黑水的!”这位军官非常热情的向着移民介绍着不远处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听濊人说,每岁七月到九月,黑水之中,就会挤满鱼群,到那个时候熊、鹰都会徘徊在河的两岸,等着鱼群跳自己的嘴里,濊人们以前也主要靠着从黑水里捕鱼作为食物,再过两个月,我们应该就能看到那个盛宴了!”
移民听完,一下子就嗡嗡嗡的议论了起来。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多数人还是非常好奇的。
尤其是年轻人们,更是不断的伸长了脖子,眺望着不远处的河流,想象着两个月后,河里挤满鱼群的盛况。
但年长的老人,却更加实际。
“后生,我们的地在哪里?”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在自己的两个儿子搀扶下,发出了自己的问题。
对于中国农民来说,土地,才是他们真正的命根子。
有土斯有家。
而多数选择来此的移民,大部分都是已经在自己的家乡失去了土地的佃农和贫民。
“哦……”那位军官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指着东面的一处平原,道:“我们的地啊,在那里!”
移民们顺着军官的手看过去。
那是一块平原。
原野上还生长着茂密的草丛,郁郁葱葱,数不清的野花盛开于期间。
但,平原上,依稀可见,有道路、屋舍、村寨的模样。
甚至,还有几架水车架在平原一侧的河边。
众人仿佛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快带我们过去吧!”移民们忍不住纷纷喊起来。
作为护濊军的家属,这批移民,早在今年的二月,就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儿子、兄弟、丈夫的家书。
所有的家书的内容几乎都是一致的:快点来新化城跟我们团聚吧!
这里的土地无比肥沃,这里的平原一望无垠,这里的山林物产丰富。
除了天气太冷,路途遥远外,这里几乎没有缺点!
士兵们当然不会对他们的亲人撒谎。
这里,确实是一个天堂!
农家和墨家的贤者和朝廷的尚书郎们,都曾经到访过这里,甚至指导过濊人耕作。
所有的事实都证明了,这片荒芜的黑土地,确实是农耕的最佳地点。
而作为新化城的常驻军队,护濊军自然有着一些特权和优待。
而且,久居边疆的士卒,要求与亲人团聚,在汉室是非常合理而且符合伦理道德的要求。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将军能拒绝士卒要求家人与他们一起戍卫边疆的要求。
所以,这些护濊军的家属移民,并不是屯垦团政策的一部分。
他们来到新化城,也不需要像其他政府组织的屯垦团移民一样,需要经过五年以上的军事化集中屯垦,然后才能靠表现得到属于他们的土地。
这些军属移民,一来到新化,立刻就能获得每户两百亩以上的土地,以及按人丁分配的粮食、衣物、农具和牲畜。
半个时辰后,移民在新化城东北方向的一个村寨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在村寨的道路两侧,一个个激动无比的士兵,拼命的朝着移民们挥舞着自己的双手。
“细君,细君!某在这里!”这是丈夫在呼喊自己的妻子。
“父亲大人,儿子给您磕头了!”这是儿子就拜见父母。
“仲兄,仲兄!”更有喜闻乐见的兄弟姐妹抱头相会。
便是护濊军校尉薄世见了这个场面,也有些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给所有有家属来此的士卒放假三天,让他们好好团聚团聚吧……”薄世对左右军官命令着。
“诺!”军官领命下去。
“某也有些想家了呢!”薄世想起了自己在长安的妻儿,嘴角也露出一些幸福的笑容。
……………………………………
激动过后,护濊军的士兵们,就纷纷领着自己的亲人,走进村寨中。
村子里的屋舍,一排排的整齐的林立在两侧。
这些屋舍全部是由少府的工匠主持修建的,且采取了许多墨者的建议和意见,针对新化冬季的严寒,进行了保暖和防暴雪设计。
屋子里,都设有壁炉。
卧室里有着火坑。
每一栋房子还附带一个专门用于储存食物的地窖。
当然,移民们暂时是不知道这些设计的巧妙,他们只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一个个嘴都笑得合不拢。
这样的砖瓦房,在家乡,那可是只有官家和富商地主才能住得起的!
而且,所有的屋舍都非常大,里里外外,都是两进,足够住下一家五口,甚至想点办法,住下七口人也没问题。
更关键的是,所有房屋中,都放了两个大米缸,米缸里满满的都是脱粒的粟米。
屋子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小不一的好几条肉干。
许多士卒,都指着这些肉干,满脸骄傲的对着自己的亲人说:“这些肉,可都是我今年跟着同袍们在山林里猎获的野猪和野鹿肉!”
为了迎接亲人,在一个月前,护濊军就全体出动,还请了当地的濊人一起帮忙,在附近的山林里猎杀野兽,然后制成肉干。
一方面,这是为了补充军队的肉食,给军中打牙祭,另一方面,主要还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亲人一个惊喜。
移民看着肉干,笑得更开心了。
第606章 新世界(4)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张未央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未央这个名字,在汉室是普及率最高的一个名字。
上至王侯,下至最底层的奴婢,很多人都会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未央。
所谓‘长相思,勿相忘,常贵富,乐未央’,未央二字,在如今,不止是皇帝的居所,更是吉祥如意,富贵长寿的象征。
如今,张未央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没取错!
“这里,从今以后,就是吾家!”张未央看着房中的橱柜、案几、墙壁上的农具和肉干,心里面,幸福满满。
当然,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谁给的。
“要感谢大兄啊!”张未央看着熟睡在榻上的兄长,喃喃自语。
他很清楚,若不是大兄在护濊军中服役,他根本不可能住到这样的房子中,更别提,马上就能分到土地了。
“二郎醒了啊……”忽然趟在床上的大兄睁开了眼睛,笑眯眯的对着张未央说道:“早点起来也好,等会准备一下,跟为兄出门,为兄带你去见见世面!”
“诺!”张未央高兴的点头。
对新化城这里的一切,张未央都是一无所知,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一刻钟后,兄弟两人就穿戴整齐,洗刷完毕,走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张未央就发现,许多与他一路走来的移民同伴,也都在各自的亲人的带领,走出了房门。
“张伍长!”邻居家的一位护濊军士卒看到张未央的兄长,微微一愣后,立刻就跑步上前,行了个军礼。
“免礼!”张未央看着自己的兄长帅气的在胸前一击,回礼问道:“王大郎,你也准备带你细君去濊人村寨那里吗?不怕你家细君吃醋?”
对方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答道:“张伍长,总是要面对的嘛……更何况,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正常,且马上就要分这么多地了,要是不多加几个人手,单靠内子跟两个孩子,肯定忙不过来!”
张未央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微笑着点头,在对方的胸膛拍打了一下,哂笑着说:“不错嘛!”
这让张未央感觉,眼前的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
犹记得两年前,兄长应征入伍前,两兄弟都只是邯郸城外的一个村庄里,只能寄居在姨夫家里,忍受着姨夫的责骂和鄙夷的少年郎。
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幼年的时候,就死于一场意外。
别无选择的两兄弟,只能投靠他们唯一的亲戚姨夫,在姨夫家里当牛做马,获取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充饥。
那时候,兄长的头,永远都是低着,永远都不敢面对旁人。
但如今,兄长却是始终高昂着头,挺着胸膛,剑眉横竖,仿佛那些故事与传说中才出现的英雄一样。
“二郎,想什么呢?”张起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弟弟有些呆呆的,不禁推搡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笑着揽着他道:“走喽,走喽!”
“我们去那里?”张未央回过神来问道。
“北方十里,濊人的村庄!”张起淡淡的说道,过了一会,张起又补充道:“我们护濊军的天堂!”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的道:“也可能是你的天堂!”
“天堂?”张未央有些不解。
小时候,父母在的时候,对张未央来说,家就是天堂。
但父母意外死去后,对张未央来说,天堂就已经消失了。
直到昨天,他才找回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暖、安全、舒适有亲人关心和爱护的天堂。
“二郎啊,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细君,成个家了!”张起看着弟弟认真的道。
“成家?”张未央凝神看着自己的兄长,不明所以。
张起搂着自己的弟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怎么,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但为兄要告诉,娶个细君,在这里,在这新化,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指着自己,问着自己的弟弟:“二郎,你可知道,为兄现在有几个细君?”
张起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自己弟弟面前晃了晃:“三个!”
“虽然都是濊人,姿色不如邯郸女子,但胜在身强力壮,屁股大,能生养,最重要的是听话!”张起得意洋洋的道:“平日在家中,为兄就是天,就是一切,你的三位嫂嫂,都住在城里面,等过几天,我带你去跟她们见个面……至于今天,二郎,你给我濊人的村寨那里,找个女人回来,给你暖床,做饭,打扫卫士!”
张未央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兄长就笃定了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位细君?
张未央很清楚自己的条件。
身无长物,家无余财,在邯郸,在赵国,他这样的男子,基本上不可能娶到细君。
赵地小娘的眼界,可都是非常高的。
家里没有百十亩地,钱柜里没有个几万钱,休想娶到小娘,更不可能有媒人上门。
哪怕是他的姨夫的独子,他的那位表兄,年过二十,也依然没有成亲。
可在这里,在兄长口中,这细君仿佛是路边的野草一样,自己想摘就摘?
张未央挠挠头,实在很难适应这样的变化。
而自己兄长竟然有了三位细君!!!
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更是震得张未央久久无语。
良久,张未央才问道:“兄长,您真有三位嫂嫂?”
张起得意的点点头:“嗯,是的!”然后他补充道:“虽然都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只是侍妾……但那也是你的嫂嫂,记得,往后见了面,不可失了礼数!”
“这……”张未央感到难以置信,两年前,兄长离开自己,去参军时,穷的身上就只有一件缝缝补补的粗布麻衣。
两年不见,兄长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让张未央无法相信。
“怎么不信啊?”张起收敛笑容,对自己的弟弟严肃的道:“抬起头来,等下去了濊人那里,你这个样子,可是很难得到濊人小娘的欢喜的!”
“去年,大兄我就是不够自信,结果,一个漂亮的濊人小娘,最后居然给甲屯的李大嘴给抢走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死了!”张起懊恼的说着。
两兄弟说着,就已经走到了村寨口。
在村口,几十名骑着马的骑兵,全副武装的在等着众人。
“都尉来了,噤声!”张起看了看那些骑兵,立刻止住原先的话题,对自己的弟弟吩咐道:“等会都尉要是要训话,记住,千万别乱说话,听着,记在心里,懂吗?”
…………
薄世骑在战马身上,他的身后,是濊人的首领,大汉天子册封的沧海君南宫信。
尽管,在地位上来说,南宫信是位比万户侯的天子亲封之汉藩。
但实际上,单单从南宫信满脸的讨好上就能看出来,至少在新化,真正的主人是他薄世。
“汉濊一家之要,在汉濊通婚,主要是濊人女子与汉人男性之间的通婚!薄爱卿,此去新化城,一定要牢记这一点!”脑海中回忆起在长安陛辞时,天子的循循善诱,薄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
护濊军成立以来,薄世坚决而彻底的贯彻了天子的命令。
到任的第一天,他就发布了‘汉濊归一令’。
根据他的‘汉濊归一令’,濊人想要得到进入新化城附近三百里居住,并且得到汉朝的帮助,包括修建房屋、指导耕种以及使用各种汉室工具的权力,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为汉军效力,家中至少有一个男丁,加入到护濊军中。
但护濊军就算加上加强的两个别部司马,也只有不过三千人,其中,汉军两千四百人,留给濊人的只有六百人的空额。
虽然有消息说,今明两年,随着朝廷要在新化城以北一千里外建立一个全新的要塞——怀化城作为汉室的新边疆,护濊军也会随之扩充。
但,留给濊人的余额也很少。
第二个办法就是,家中至少有一个女性,嫁给了汉军为妻妾。
如今,走这条道路的濊人不知道有多少。
甚至,就连许多原本不服沧海君的濊人部族,也纷纷倒在这条法令下,哭着喊着,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汉军。
因为,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第一,汉军的士卒都很健康,也很富裕。
至少,相对还在穿着鱼皮硝制的衣服的濊人来说,每一个汉人,都是高富帅。
而且,护濊军享受的待遇很好。
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士卒,每月除了军饷外,还有三百钱的护濊津贴,另外,从十月到四月,护濊军上下,每一个士卒还将享受额外的一百钱严冬补贴。
至于物资补给,薄世,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关系,保证了新化城,哪怕是在大雪封山之时,也能有充足的补给。
谁叫,薄世有个姨祖母是大汉皇太后呢?
甚至,在很多时候,新化城的补给物资,直接是从少府的储备中调来的。
因此,驻扎在新化城的汉军,在周围数千里的夷狄民族们看来,简直是比自己部族的酋长的日子过的还要舒心的人。
他们一年四季,都不缺吃穿,盐这种濊人部族的奢侈品,在新化城里却是堆积如山。
更重要的是,也是对濊人们拥有最致命诱惑的是:新化城城高墙厚,城市虽小,但城中的房屋,哪怕在冬天,也是暖洋洋的,不必担心寒冬会夺走人的性命,也不用担心,饥饿。
与汉军一比,濊人多数部落,哪怕是酋长过的日子,也跟乞丐差不多。
濊人的女性会作何选择,简直不需要考虑。
至于第二,薄世要感谢他的前任,那个现在已经高升回长安的彭都尉,正是在彭都尉的领导下,护濊军在新化城附近,搞了几示范村寨,用于归化和教化濊人。
经过去年冬天的考验,绝大多数的濊人,都清楚了一点:汉人拥有能战胜冬天的武器——他们建造的房屋以及房屋里的取暖设施,能让人在冬天,也跟夏天一样,不必担心寒冷。
如今,在这辽阔的黑土地上,在丛林中,在沼泽中,不止濊人,其他的夷狄部族,也纷纷凑了过来,纷纷都想归化,住进汉人建造的房屋中。
在四月的时候,大地刚刚松冻,新化城每天都要迎来十几个大小部族酋长的跪求。
这些人跪求神圣的大汉天子,将他的仁慈和恩赐,赐予可怜的‘心怀中国的藩国恩赐’。
所以‘汉濊归一令’,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出台的政策,不出台这个政策,薄世根本没有借口拒绝那些可怜的酋长的恳求。
要知道,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会放弃教化四夷,化夷为夏这样的功绩。
只是,连薄世都没想到,这个‘汉濊归一令’的效果,好的让他称奇。
包括沧海君的部族在内的其他濊人部族,对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汉军,毫无心理压力。
护濊军中队率以上的军官,一夜之间全部成为了抢手货。
某位长的比较英俊的司马,甚至同时被四个部落的酋长的八个女儿争抢,最终,还是薄世出面,解决了这个公案——薄世的解决办法是,建议那位司马,干脆全娶了……
当然,作为护濊军的最高军官,同时还是汉室外戚,大汉天子的表哥,薄世自己也不得不接纳了三位濊人美女。
甚至,远在朝鲜的真番和马韩王听说后,也给他送来了三个国中贵族的女儿。
在请示了天子后,薄世只能是全部接受。
坦白说,相处久了,薄世觉得,这些夷狄女子,虽然在教养和文化以及性格方面,不似中国女子那么讨人喜欢,但,说实话,长的都不赖!
至于下面的士卒和低级军官,则是感觉被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到了。
在这远离中国腹心的异乡,濊人和其他部族的女子,用她们温暖的身体和恭顺的态度,滋润着来自中国的军人。
这使得护濊军的士气和战斗力大幅度提升。
哪一个士卒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好事?
至于濊人?
薄世觉得自己真的很难理解濊人的思维。
似乎在濊人,尤其是他们的上层贵族们看来,他们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汉军后,他们也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不容置疑的汉人。
最近几个月,薄世的那几位老丈人就带着薄世的小舅子们,有空就上门,跟薄世讨论汉地典故和文化。
虽然,这些家伙一知半解的模样,很让人无语。
但这至少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如今,薄世已经确信,这新化城方圆千里之内的数十万夷狄,在未来十年内,都可以变成汉人。
说汉话,穿汉服,用汉礼,同时为大汉服役、纳税的汉人。
第607章 新世界(5)
“薄都尉,这些就是今年的移民吗?”沧海君南宫信,有些不太习惯的骑在马上,所以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别扭。
濊人是渔猎民族,畜牧业几乎没有,更没有养马这个传统。
要是他们能有骑兵,哪怕是几千人的骑兵,也至于在过去几百年,先是被萁子朝鲜统治,然后又臣服于卫氏朝鲜了。
在实际上,濊人的军队,常用的兵器,就是鱼叉。
甚至连鱼叉上的叉头,也基本都是木制——金属制品对于濊人来说太奢侈了。
也就是汉室接纳了濊人的臣服后,派来的军队和商旅,带来了大量的金属制品,才让濊人脱离了石器时代,成功进入青铜时代——黑心商人们用在汉室已经落伍的二手青铜制品,换取了大量濊人特产,如人参、熊掌、熊皮、虎骨、貂皮等等。
这固然很坑爹,但问题是,濊人实际上很难分辨,青铜与铁器的优劣,而且,濊人居住的地方,冬天太长,这意味着,实际上,青铜制品在这里比铁器更耐用,更实用。
薄世点点头:“这些人俱是护濊军之家属,今天是第一批,接下来还有四批军属,总计有三千多人……”
对薄世而言,无论濊人看上去多么恭顺,都不如来自中国的移民更令他安心。
自春秋以来的教训,也告诉薄世,华夏的对外扩张,只有在中国移民及被教化的土著占据多数时,这样的扩张,才是稳固的。
但南宫信完全不了解这些。
濊人的历史或许很悠久。
但他们从未有记载自己历史的传统。
这就意味着,他们连最基本的民族认同意识也未产生。
所以,对南宫信和多数濊人贵族来说,民族、独立、自主,那是啥,能吃吗?
在本质上来说,渔猎民族跟游牧民族在意识形态上是一致的——有奶就是娘,你能让他得到好处,叫爸爸又何妨?
而对如今的濊人来说,来自汉朝的军队和商旅已经证明了,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甚至就连南宫信的命也是汉朝人救的。
今年三月,南宫信生了一场重病。
在濊人的历史上,生病基本等于跟死神划等号,更别说是重病了。
但是,今年,南宫信却在新化城接受了汉朝医生的治疗,因此得以痊愈。
这让南宫信非常感激,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入汉的决心——不融入汉朝,子子孙孙,就都只能活在蛮荒和恐惧之中。
而今年汉朝开始移民。
这让南宫信更加开心。
因为,他知道,只有汉朝移民多了,来自汉朝的商旅、官员和医生才会多起来。
去年,新化城只有两千四百名汉人。
而今年,这个数字很可能超过一万。
这意味着,濊人今年冬天,能过一个安稳的冬天。
再者说……
“天子还答应我,今年会派墨者来帮我们捕鱼呢……”南宫信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哗啦哗啦的响。
上次去长安的时候,天子就曾经亲口告诉他,今年,汉朝爸爸决定帮助濊人,将渔获的捕获量大大增加。
虽然,南宫信不太了解,汉朝爸爸到底怎么做,才会让渔获大大增加。
但去年曾经来过新化城指导濊人建设房屋和使用工具的汉朝墨者,让南宫信确信,这是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而对濊人来说,每年的六月到九月的渔汛,是关系他们生死和命运的头等大事。
所以,看着这些移民,南宫信也是满脸微笑。
他能不笑吗?
根据他身旁的这位护濊都尉兼新化令的汉朝贵族的‘汉濊归一令’,凡是有嫁女儿给汉人或者有男丁加入护濊军的濊人家庭,就都可以搬来新化城附近定居。
汉朝会给这些定居的濊人,建立一栋坚固的能在冬天御寒保暖的房屋,同时指导他们,采用汉朝的先进技术和办法耕种土地。
去年以来,已经大概两千多户的濊人家庭,定居到了新化城附近,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
目前来看,这个政策的效果非常好。
在濊人部族之中,他的威望和地位,也与日俱增。
甚至就连很多过去不鸟他的野濊,也纷纷跑来,跪在他脚下,祈求归顺。
这让南宫信非常爽。
“今天,有一千多个濊人女子,在村子里等候……”南宫信笑着对薄世说道。
汉人男子与濊人女性的结合,在去年,成为了汉濊两族之间的佳话。
对濊人来说,用一个家里无足轻重的女人,换取未来的美好生活,这买卖太划算了!
部族上下,对此都极为满意。
对于一个总人口,二三十万的部族来说,失去千把个年轻女子,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问题。
虽然部族里有些杂音,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因为濊人虽然失去了他们部落里的年轻女性,但他们却还是可以通过从野濊以及扶余人那里,弄来更多的年轻女性。
薄世听了非常高兴。
什么是政绩?
这就是政绩啊!
去年,他在新化城促成了将近一千对汉濊联姻,这已经让长安天子龙颜大悦了,嘉奖诏书都来了三封。
今年要再搞出个几千对联姻,那在天子那边,他的地方还不蹭蹭蹭的向上涨?
等到下次有事之时,东宫的太后也有了理由给他说话了。
未来,未必不能跟窦婴一样,过一过大将军的瘾。
“不过……”南宫信收敛笑容,犹豫了一下,最后看着薄世道:“有个事情,本君觉得还是告诉都尉比较好……”
“沧海君但说无妨……”
“前几日,鄙部有个部族在距新化城八百余里之处,为人攻击,只有几十个部民逃了回来……”南宫信拱手拜道:“请都尉为濊人做主!”
“是什么人?”薄世严肃的问道。
护濊军成立的目的,一是维护汉室在这片黑土地上的存在,二是保护天子的藩属濊人。
如今,濊人受到袭击,身为护濊都尉,薄世必须表态。
“回禀都尉,是鲜卑人!”南宫信苦笑道,过去二十年来,濊人最大的敌人,除了冬天外,就是鲜卑和乌恒。
这两个强大的游牧民族时常侵袭濊人的部族,掳走人口。
过去,南宫信只能自认倒霉。
如今,有了靠山,南宫信决定跟鲜卑人新帐老账一起算。
第608章 新世界(6)
在新化城也呆了差不多半年,薄世基本上弄清楚了濊人的活动范围。
濊人以渔获和捕猎为生,当然,也有些很原始的农耕业。
但濊人的农耕效率非常低。
基本停留在刀耕火种,看天吃饭的时代。
准确的说,他们只管播种,压根不关心拔草、施肥、照料这些事情。
可能对濊人来说,与其在土里刨食,去河流和森林中狩猎,更为实际——以新化城为中心的方圆千里,沼泽、原始森林密布,野兽无数,河流里也有足够的鱼虾。
尤其是夏秋两季,濊人完全不需要担心食物不够。
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的河流与森林,完全能喂饱所有濊人的肚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濊人压根没有什么忧患意识,对农业根本不重视。
他们常常在夏季和秋季,沿着他们所说渔海与其他河流、湖泊迁徙,走到那吃到那。
然后在冬天回到新化城附近的祖地,吃他们夏天剩下的鱼干、肉干。至于吃完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在过去,濊人基本从不考虑。
因此,濊人的活动范围,跟北方草原上的匈奴人一样,非常大。
不少部落,甚至能一直活到距离新化城上千里之外的遥远地区。
那里更冷,更荒芜,更原始,也更野蛮。
薄世在今年四月,曾经率领护濊军的一个骑兵司马的兵力,一路远行,历时一月,抵达了濊人活动的边境,测绘地图,考察地形和人文。
因此,薄世也知道,在那里,有两个叫鲜卑和乌恒的部落。
出于谨慎的考虑,薄世在测绘了当地的地理概貌后,选择了回师。
这也就导致了,薄世对乌恒与鲜卑的所知有限。
在听到了是鲜卑人袭击了濊人部落后,薄世的大华夏主义心理顿时就膨胀了起来。
对如今的汉室来说,除了匈奴外,整个世界,没有什么部族和政权,能让汉室谨慎行事的。
在薄世看来,鲜卑,撮尔夷狄,居然胆敢侵犯天子保护的濊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于是,薄世大手一挥,自信满满的对南宫信拍着胸膛保证:“沧海君但请放心,本都尉即奉圣明,护持贵族上下,定然不会让贵族为人所欺!”
说到这里,薄世就杀气腾腾的道:“待吾回城后,立即派出使者,前往鲜卑族,晓瑜其酋长,立刻交出袭击贵族的凶手,保证从此不再侵犯贵族上下,不然,本都尉将上奏天子,请天兵伐之!”
薄世的底气是很足的!
在这个寒冷的地盘上,汉军的装备,基本上跟天顶星人的装备一样,完全的碾压了周围所有部族。
毫不夸张的说,单单就是护濊军的力量,就足够横扫这方圆千里内的所有部族。
小小鲜卑,还不是一指头就能捏死?
南宫信听了,脸上顿时就笑得眼睛都要咪到一起了,深感汉朝大腿就是粗!
于是,就欢天喜地的道:“多谢都尉,为吾做主!”
“应该的……”薄世较为矜持的道,但心里也是受用无穷。
中国的贵族士大夫阶级,向来就爱这一套,也特别受用这一套。
说话间,这个移民定居点中的移民们,基本上都到齐了。
负责清点人数的军官,拿着花名册,逐一点名。
在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后,薄世从战马上下来,抬眼看了看移民,略微作揖,道:“诸位,鄙人是护濊军都尉,新化令薄世!”
“拜见明府!”移民们纷纷揖首。
薄世听着‘明府’两个字,心情很不错。
他对于牧狩一方这种事情,特别有兴趣,但在以前,他这个天子委任的新化令,只能是个光杆司令,最多管一下那些毛手毛脚的濊人。
现在,总算有了第一批治下的百姓。
这让薄世颇有些摩拳擦掌,产生想要大干一番的冲动。
只是,薄世猛然发现,貌似他以前从未有过任何民政工作经验。
在三十岁前,薄世一直都是宅在家里蹲的,最多,就是跟着父辈和亲友,在乡间走了几次,名为采诗,实为旅游。
这让他在此刻大脑有些当机,因为他发现,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整理出任何一份移民开发计划来。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这个没有关系。
因为是外戚的缘故,打小,薄世接受的就是正统的黄老学教育。
而黄老学的思想核心在于‘无为而治’。
所谓的‘无为而治’的核心着眼点,又在于,把权力给懂得办事的人,让专家去负责办事。
如萧何、曹参、王陵,都是此中能人。
曹参甚至创下了连续两个月天天伶仃大醉,而政务井然有序的记录。
“回头我得休书一封,给伯父大人,请求抽调几位有才干的家臣来此助我了……”薄世心里想着。
作为外戚,尤其是万户侯的外戚,自然不会为人才发愁。
像窦婴,前年出任大将军,章武候跟南皮候,就给窦婴预备了超过五十人的幕僚团和两百多精干的家丁。
正是因为尝到了甜头,所以,窦婴回朝后,居然做起了当世‘孟尝君’的美梦,大肆招揽食客和宾客,最高峰时,有超过千人,在窦府吃住……
不过,薄世离京前听说,窦婴因此被天子叫过去训了一顿,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
这样想着,薄世就底气十足了。
他对着移民们道:“诸位一路辛苦了,为了欢迎诸位抵达新化,沧海君南宫先生在不远处的濊村,略备薄酒,对诸位表示欢迎……”
南宫信也适时的露了个脸,对着移民们微微一笑。
作为天子所封的沧海君,南宫信的地位在理论上是跟汉室的列侯对等的。
本来,他是不需要出面的。
但,当今天子是一个喜欢藩属亲汉的天子,越亲汉,越能在天子那里得到欢迎。
为了刷天子好感,南宫信也算是拉下脸了。
不过,移民对这位穿着打扮一如汉室贵族的所谓沧海君完全不感兴趣,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酒这个字给吸引走了。
在中国,酒是奢侈品,同时也是禁售商品名单上长期不变的一员。
但,这反而让民众对酒类饮料更加热爱,嗜酒在中国,甚至是丈夫的象征之一。
能选择移民来到未知的遥远边疆的人,基本上都是年轻强壮,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
妇孺与老人的比例很低。
这些人听到有酒喝,顿时都乐疯了。
要不是他们习惯了听从官府安排,而且对官府非常畏惧,他们这会已经跳了起来了。
张未央更是喉咙里都咽下了好几口口水。
天可见怜!
上次喝酒还是两年前,新君即位,天下大哺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在骑兵的护送下,张未央一行,抵达了一个风格与他昨天住进去的移民村极为类似的一个村庄。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村寨的村头,有一个木制的围墙,削尖的栅栏上,挂着各种兽皮。
其中不乏有完整的熊、豹,甚至在村口的正门上,挂着一只巨大的虎头。
这让张未央砸吧了一舌头。
“这濊人也太奢侈了吧……”张未央心里想着。
在邯郸,一张虎皮,起码作价数千钱,若是品相好的完整虎皮,常常是数万钱甚至十万钱才能买到。
换句话说,就濊人的这个村寨的栅栏上挂着在风干的各类兽皮,在邯郸起码价值数十万钱,甚至可能超过百万钱。
等进了村子,张未央就发现,道路两旁,都挤满了各色围观的人群。
有老人,有小孩,更多的却是年轻的女子。
这些人的相貌,跟张未央见过的其他汉人,没太大差别。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他们的衣冠发型。
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似乎大部分都是各种皮革。
至于发型,则是与中国迥异。
他们的男子大都披头散发,织成小辫子,女子则在头上戴了些鲜花,样式也与中国女子基本一样。
张未央走过一个女子比较多的地方时,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
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味道,混杂了一些青草的芳香。
“她们刚刚梳洗过?”张未央心里想着。
这些年轻女子,跟张未央所见过的邯郸小娘的性格,完全不同。
邯郸的小娘,虽然也很大方,从不避讳与男子交往、说笑。
只是……
张未央能清楚的感觉到,当他从那些异族小娘身边走过时,至少有三个小娘大胆的对着他抛了个媚眼,甚至有一个年轻的小娘,还扯了一下张未央的袖子,然后就迅速的红着脸,低下头。
而在过去,张未央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这让他有些局促。
让他的兄长见了,有些恼怒,跑到他身边,道:“二郎,你要大胆一些,这些濊人小娘,喜欢有担当自信的丈夫!”
作为过来人,张起很清楚,濊人女性的需求或者说择偶标准。
一个强壮的,自信的,勇敢的,能保护她们的男性。
见着弟弟似乎有些害羞,张起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二郎,你这个样子,怎么娶细君嘛!”
“娶细君?”张未央有些疑惑。
“当然!”张起解释道:“不然,你以为这些小娘来干嘛的?为兄告诉你,她们就是来挑未来夫君的,看上眼了,今天晚上就成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在这夷狄新服之地,完全没有什么纳吉下聘之类的礼节。
瞧对眼了,直接就可以抱回家。
想到成亲,张未央心里就生出了无尽的豪情壮志。
虽然,在邯郸的时候,游侠们常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但张未央真患无妻!
赵地小娘,不是他这样的贫民能娶得起的。
多数类似张未央这样的贫民,最后常常只能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绞尽脑汁,勾引一位寡妇,才能完成成亲的野望。
当然,代价是自己喜当爹,成为几个孩子的继父。
更关键的是,常常很多喜当爹的人,可能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些继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赵地的风气,可是号称远迈天下的!
自战国起,这里就是天下歌姬、舞娘的大本营。
天下大半吹拉弹唱,以色娱人的产业,都是从赵地发源的。
长安列侯家里,大半的歌姬,都是来自赵国的各个歌姬训练营。
当然,正经人家的女儿也有,而且有很多。
可问题是,娶不起!
也不会有人会将自己辛苦拉扯教育大的小娘,嫁给一位连自己都养不活的贫民。
本来,张未央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是个喜当爹的命了。
可没想到,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异乡,还有这样的好事!
想了想,张未央大着胆子问自己的兄长:“这些小娘,要不要嫁妆?”
在邯郸,小娘的嫁妆,动辄就是要一头牛,外加几千钱,以及首饰、新衣什么的,把张未央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更麻烦的是,就是卖,也没人要。
随着天子下令,汉人奴婢,以五算计后,天下地主和富商,就都不怎么喜欢要汉人奴婢了,他们更愿意去买那些夷狄奴婢。
哪怕多加几千钱!
“嫁妆?”张起嘿嘿一笑:“只要你够强壮,能保护她们,濊人小娘,还有倒贴的!”
张起想起了那个去年被人抢走的漂亮小娘。
那个小娘,就是濊人一个贵族的女儿,李大嘴娶了她,不仅仅白得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老丈人还送了十张熊、虎、豹等猛兽的皮毛。
那货转手卖给了来新化交易的商人,得到十几万钱的财富。
真是羡煞了旁人!
兄长的话语,彻底点燃了张未央的激情。
不要嫁妆,没有太多要求,那些濊人小娘在张未央眼里,一下子就变得可爱了起来。
“兄长放心,我一定抱一个小娘回去!”张未央对着自己的哥哥大声说道。
只是,当张未央明白这一点,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同伴时。
他发现,几乎所有的男人,都红着眼,用着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很清楚,有一个小娘,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个有人暖床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传宗接代的问题。
这更是一个经济问题!
多一个人口,就多一个劳动力!
多一个劳动力,就能多耕一些土地,多种一些庄稼。
因此,别说这些濊人小娘看上去,相貌都还可以。
就算是凤姐如花,那捏着鼻子,也要娶啊!
第609章 新世界(7)
当新化城的集体相亲节目上演的时候,向西南,五百里的原卫氏朝鲜的疆域内。
一支由士兵和百姓组成的队伍,在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后,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这里从此以后,就叫细柳堡!”一位年轻的贵族公子,手持着一面绘有一头张牙舞爪的滚滚的军旗,将之插到此地的一个山陵上,拍了拍手,得意的对着左右说。
两个从打扮上一看就知道是家臣模样的男子站在这贵公子左右恭维着道:“少君侯英明!”
这贵公子得意的大笑两声,对这两个狗腿子呵斥道:“还在这愣着干什么,快快去与我将堪舆拿来!”
不久,一副纸质地图就在这年轻贵公子面前摊了开来。
“地方还不错!”贵公子砸吧砸吧嘴巴:“就是荒凉了些……”
“父亲大人命我来此担任屯令,我得做出些成绩出来,免得老有人说虎父犬子!”贵公子喃喃的道。
他的来头极大。
他姓周名策。
大汉丞相、长平侯周亚夫,就是他的父亲。
故丞相、开国太尉,就是他的祖父。
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完全不需要冒着风险,跑来这苦寒新拓之地吃苦。
周策完全可以在长安混吃等死,乃至于欺男霸女。
只要不作死,没有人能动得了他。
但问题是,老周家自己有隐患啊!
首先,周策并不是长子。
他头上还有个大兄,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能承袭长平侯这个万户侯的爵位的,只能是其兄长。
本来,仅仅只是这样,那也就无所谓了。
但偏偏,当初,周亚夫凯旋班师,天子以其军功,益封数千户,改封为长平侯。
然而,条候的封国依旧保留。
这就有问题了。
周策有四兄弟,长兄自然不可能也不会来争抢那个八千一百户的条候。
剩下三兄弟,就都有机会了。
还不止如此。
按照法理来说,条候爵位和封国的有力竞争者,并不仅仅只局限于周策的兄弟。
他的堂兄弟们,同样有机会,而且是极大的机会!
众所周知,当初,周策的祖父绛候周勃育有三子。
长子胜之,次子坚,幼子亚夫。
起初,继承绛候爵位的是长子周胜之,也就是周策的大伯父。
当时,周策的父亲只能自谋出路,借着乃父的余萌从军,其后转任为河东郡郡守。
但,就在周亚夫担任河东郡郡守的第二年春天,周策的那位大伯父周胜之,犯下杀人罪,结果被废黩封国。
于是天降大礼包,周亚夫才得以寸功未立,就成为大汉列侯,还是食邑八千户以上的顶级列侯。
但问题是,按照长幼次序来说,绛候的爵位,理应由周坚来继承。
怎么轮也轮不到身子幼子庶出的周亚夫!
然而,这个事情是太宗孝文皇帝拍的板,周坚再怎么不服,也只能认下来,甚至还得装出一副‘兄谦弟恭’的样子。
那么问题来了。
当初‘绛候’这个爵位,当哥哥的可是二话没说,就‘推让’给了弟弟了。
现在,弟弟你有两个封国。
是不是应该要还一个回来?
延陵季子在史书上固然是千秋美谈,但那四位被季扎公子当成背景板和衬托其人格魅力的兄弟,恐怕就不那么好受了。
反正,周策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努力的话,很可能,自己的父亲将来会请求天子,将‘条候’这个袭自绛候的爵位和封国,还给自己的二伯父一脉。
而天子肯定不会拒绝这样的佳话出现。
更麻烦的是,周策的大伯父。
作为大汉开国太尉,有定鼎、迎立之功的丞相世子,周胜之的封国和爵位是被废除了。
但问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废了封国爵位,但人家依然有关系啊。
当初,太宗孝文皇帝为了给宝贝女儿长公主刘嫖遴选夫婿。
周胜之就是候选之人,为此,周胜之甚至跟人大打出手,争风吃醋,在长安闹的沸沸扬扬。
虽然最后周胜之惨败在他嘴里所说的‘贰臣之后,城旦之子’的堂邑候陈午。
然而,周胜之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
作为安慰奖,太宗孝文皇帝将一位公主下嫁。
而且,这位公主的生母,当年跟如今的东宫太皇太后关系很好。
更关键的是死的早——在太宗入继大统前就病逝了!
更秒的是,这位公主在先帝即位前,也病逝了。
只留下了一子二女。
好吧,东宫太皇太后自从患上眼疾后,就越发念旧,越发的怀念故人。
周策的那位堂兄,借此东风,常常出入东宫,备受太皇太后恩宠。
去年,便被太皇太后特旨任命为东宫卫尉丞,今年夏四月,转任为甘泉卫尉。
其实就是想办法给故人之后发福利,谁都知道,周策的那位亲爱的堂兄,压根就没去上过班,天天都是陪着东宫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谈心、说话,拼了命的巴结。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了。
东宫太皇太后,要是哪天忽然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哀家看着实在心酸,转头跟天子念叨两句,然后天子没有办法,回头找周策的父亲念叨两句。
周策的父亲,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极有可能选择,将条候的爵位和封国,还给周胜之的后人。
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以上两个原因的压迫下,哪怕是长安城里最纨绔最废物的家伙也知道,再不努力,自家老爹两腿一蹬,自己就要跟荣华富贵说再见了。
周策当然不是什么废物点心,纨绔子弟。
实际上,老周家的人,打小就是在军队里长大的。
虽然生活条件优渥,但周策几兄弟也没放弃锻炼自己。
今年二十岁的周策,就生的极为高大,几乎与乃父一般,身高有差不多七尺二寸,身子骨也很结实,骑马、拉弓、射箭,都不在话下。
也就是周策的老爹周亚夫眼界太高,觉得自己的儿子们都是废物点心,不类己。
实际上,周策兄弟四人,比起其他列侯家的儿子,都要出色许多。
至少,也属于中等偏上。
所以,除了老大周韬稳坐钓鱼台,窝在长安不动外。
剩下三个,都已经开始活动起来,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自己的未来而战了。
而周策在思来想去后,决定选择跟随细柳营屯垦团,来到这朝鲜,建功立业。
儿子这么上道,当老爹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所以,周策得到了他有生以来,来自父亲方面最大力度的支持。
七位曾经跟随乃父征战天下的家臣,以及二十多位周氏的家奴,被其派来辅佐周策。
除了身边这两个是打小跟着周策长大的马屁精外,其余人,都是各有专长和特长的人才。
有人是明于计算的会计师;有人是善于营造的工程师;还有曾经帮助周亚夫打点封国上下的家臣;更有那精于耕作的积年农稷之臣。
除此之外,少府方面也很给面子。
派来了三位农稷官以及一位负责沟通和传递信息的信使。
少君侯出去办事,细柳营也很重视,直接从现役的军队里,抽调了整整一个队的士兵来负责保护、协助少君侯屯垦。
就连这细柳屯的校尉,也是选择了素来与周策走的比较近的一位队率来担任。
当然,周策心里也明白。
他在这里,要是干出了成绩,那一切好说。
老爹肯定不吝给他更大的支持。
掌握着丞相府和国库的老爹,虽然一般不会假公济私,但他要假公济私起来,天子都要吓一跳。
但,只要他没有表现出相应的能力,甚至把事情办砸了。
周策同样坚信,来自长安的调令,会迅速抵达这里,然后,现在这些听命保护和辅佐自己的家臣、士兵,会立刻翻脸,然后把他押回长安,等待他的是软禁和禁足。
对自己老爹的性格,周策非常清楚。
那位大汉军神,长平侯丞相周亚夫,就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倔强老头。
看着地图,周策很快就选定了未来的细柳屯,他所命名的细柳堡的营建地址。
就在前方十里外的一处河滩前的平原上。
那里依山傍水,条件非常好,是很好的宜居之地,而且靠近水源,也能方便农业生产,更重要的是——在离此三十里的地方,就有一个朝鲜的部落。
根据情报,那个部落有着七千多人。
这就意味着,周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从该部落获得帮助。
这样想着,周策就对身旁的两个马屁精道:“派去传唤那个朝鲜部落的使者可回来了?”
至于该部落会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这个问题,周策从未考虑过。
因为就在两百里外的朝鲜旧都,如今被称作平壤,过去称之为王险城的地方,驻扎着张羽统帅的一万大军。
未来的朝鲜王,来自梁国的中国宗室刘明,也已经在准备前来就国了。
整个朝鲜王国,已经是大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朝鲜百姓,自然也将变成中国百姓。
所谓部落这样落后的体制,注定会被废除,代之以郡县制。
在中国的刀剑之下,朝鲜的部落和渠帅们没有选择。
“少君侯,应该快回来了吧……”一个狗腿子笑着道:“要不,仆去看看?”
“嗯,去罢!”周策挥挥手,这两个狗腿子,只是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
真正要做事,还是得靠那些精干的家臣。
周策随即将父亲交给自己的家臣们都聚集起来,众人围着地图,都看了看。
被划给细柳营的这块屯垦土地,还是很大的。
兰台的尚书们一笔划下,就将这附近百余里的土地统统划了进来。
虽然,这地方,比之中国的膏腴之地,远远不如。
但许多人眼里,也算不错了。
最起码,比上郡那个地方强多了。
更别说,还有一条河流从细柳屯中流过,灌溉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只是……
一位家臣看了看地图,又举目眺望了一下周围的地理,眉头微微一皱,道:“这卫氏也真是废物,放着这么好的土地,不修渠道,不建道路,果真该亡!”
这话确实,在中国,类似这样的风水宝地,早就被农民伯伯修满了渠道,种满了庄稼。
但在这朝鲜,却是一片荒芜。
甚至,就连人类的活动踪迹,都很少见。
不过,这在朝鲜很正常。
萁子朝鲜灭亡后,篡国的卫氏政权,自称‘被发左袵’,甘做夷狄,完全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在文化、生活等各个方面,全面向匈奴人看齐。
这成为了卫氏朝鲜灭亡的导火索。
当今天子最恨的,就是此类数典忘祖,背弃祖先的叛徒。
卫氏如今已是过眼云烟,卫家死的死,囚的囚,其国中贵族,更是尽数被押解到了长安。
这块土地,全部的被汉室控制,直道从辽东郡开始向平壤延伸。
据说,未来还要在平壤以西的海疆,修建港口,驻扎舰队,以船舶将朝鲜与齐鲁联系起来。
周策就听说了,天子似乎有意,将鲁地的孔家,迁一支到朝鲜平壤,教化朝鲜民众。
只是听未央宫的消息,天子似乎很犹豫,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似乎是担心什么两千年后有棒子说孔子是韩国人之类的。
周策不太理解,天子担心什么韩国。
韩国早就灭亡了好不好!
至于棒子,那是什么?
想着这些事情,周策笑了笑,对众人道:“吾等即来此屯垦,就是要将这夷狄之地,变为中国之土,如故吴太伯、姜太公一般,化夷为夏,使千百年后,吾等子孙,能在此繁衍生息!”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为子孙后代计,诸君请助小子一臂之力,将这细柳堡,建设成朝鲜河东,东方南阳!”周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而拜。
假如只是建设一个城镇,周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心很大,非常大。
他想要在这里,从无到有,建设出一个新河东,新南阳。
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众人听了也是热血沸腾。
吴太伯,姜太公,都是史书上的英雄,也是如今天子推崇的贤王、贤者。
两人一东一南,将原本的夷狄之地,变成了诸夏之土。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在朝廷的宣传下,士大夫们的‘教化情节’怦然发作。
此番屯垦,有不少人,就是主动请缨,甚至毛遂自荐的。
第610章 少府令刘舍
未央宫,宣室殿。
时隔一个月,这座汉室最重要的宫殿,再次被启用。
站在修缮一新的宣室殿中,刘彻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感觉很不错。
尤其是那块挂在御座上方殿堂之顶上的牌匾,很和刘彻的胃口。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刘彻念着这八个小纂字,对着陪同视察的臣子们训道:“此乃上帝之训也,盖天命之本质也!”
旁人说这个话,轻则掉脑袋,重则死全家。
但皇帝却是毫无压力。
因为,全世界,只有皇帝拥有对所谓‘天命’‘天意’的最终解释权和定义权。
当年秦始皇在的时候,去王号不用,用‘皇帝’,废谥法,自号始皇帝,全天下除了‘吾皇圣明’之外,就没有第二个声音了。
又好比当初刘邦在雍县看着四位帝君的神庙,觉得人数不对,于是一拍屁股加了个黑帝。
天下人也就只有捏着鼻子认可的这一个选择。
所以说啊,强行喂翔这个天赋,还真是皇帝的特长。
此刻,满殿大臣都只能在刘彻面前点头哈腰,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唯顿首受训而已……”
这个场面让刘彻不禁想起他刚刚登基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这个皇帝,只能选择对东宫百般讨好,对群臣各种拉拢。
短短两年,他就已经进化到了圣心独断的境地。
让他颇有些感慨。
想了想,刘彻问道:“前日,朕曾下诏,命天下郡国四百石以上各陈己见,御史大夫,如今,天下郡国的奏报可已汇总了?”
晁错立刻拜道:“回禀陛下,天下郡国奏报,皆以抵京……”
“这样啊,卿就辛苦一下,早些将奏报查阅完毕,从中选取一百位言之有物之官员,以御史大夫衙门的名义,命其等入京述职……”刘彻吩咐着。
后世的天朝,依靠中央党校的培训方式来加强官员的思想政治建设。
刘彻有意取取经,在这个方面学习一下。
毕竟,单纯依靠考举来培养新型官僚,速度太慢,成效也太慢,且很难真的把握住这些考举士子的思想观念。
反正,儒家的士子在思想上面,肯定是跟墨家的人,背道而驰的。
而法家跟黄老派的路线之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考举只是一个初选,确定对方是否具备常识和能力。
思想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建设,却只能是一点一点的通过政策、法令和培训,深入下去。
“诺!”晁错点头领命。
刘彻转过身子,看向群臣,想了想,严肃的问道:“前任少府令岑迈,如今已经去职,转任凌烟阁大使,这少府令,干系重大,掌有山海地泽之税,沟通中外之权,朕思来想去,未得堪用者,诸卿皆贤达,必有能识俊杰者,请不吝举之!”
少府这个庞大的机构,自秦以来,就在中国的政坛上,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三公之下,最重要的官职,就是少府令了。
因为,少府的财权和人事权大的超乎你的想象。
国家每年一半多的财税收入,以及全国所有的国家主导的大型工程,乃至于各种当前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和作坊,全部都是由少府来控制并主导实施的。
除此之外,少府还拥有自己的文官集团,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民政系统。
连丞相、御史大夫,都很少有能干涉少府内部事务的。
在原则上,少府只会听从来自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主宰的命令。
但丞相和御史大夫,肯定不会甘心看着少府这么大的一个块头游离在自己的控制之外。
所以,长期以来,汉室的少府,就是一个战场。
来自方方面面的利益,以及来自方方面面的势力,在这个汉室最庞大最复杂的衙门中彼此争斗。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有关少府的改革议案,在常朝和朔望朝上就已经分别提出过十几次了。
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因为,统治者们最终都发现,想要动这个汉室的老大难,不是闹着玩的。
少府要是出了问题,整个国家的社会、经济、政治都要动荡不休。
所以,历代以来,都只能是小修小补。
刘彻即位后,好几次都想对少府下手,但出于种种顾忌,刘彻忍了下来。
少府积弊,确实很多。
但问题是,这个官僚系统,至今依然是健康稳定的在运行,而且,刘彻关注的东西,都保持了高效运作。
掀起一场打击少府积弊的运动,确实很简单。
嘴皮子上下一碰,刘彻相信,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还有九卿其他部门,都会立刻冒着绿光扑上去。
但,运动之后呢?
刘彻不确定,少府还能保持完整。
没有少府的钱袋子撑着,刘彻现在的很多事情,可能都没办法去做。
所以在权衡再三后,刘彻决定暂时放弃肢解少府的决定。
这才有了今日的向群臣征询少府令的继任人选的举动。
不然,直接将少府令的位置空着,然后,坐看少府衙门内部的各个部门撕逼就好了。
等他们撕逼撕的差不多了,也就有借口和理由,将一些敏感的部门,从其体系中剥离出来。
譬如上林苑、军械作坊还有兰台。
当然,这也只是暂时而已。
这从刘彻不断的拔高兰台的地位,同时加强对上林苑的控制就能看出来。
再过个三五年,兰台的地位,就能与外朝相比了,而上林苑也会自动从少府独立出来。
群臣们相互看了看。
少府令的位置,大家都清楚,这个问题上,天子不会让大家做什么‘民煮决策’的。
实际上,自秦至今,历代少府都是皇帝亲自任命。
所以,天子开口的意思很明显了。
这只是个由头而已,为的就是彰显一下天子的态度,免得被人说闲话。
果不其然,天子话音刚落,尚书令汲黯就立刻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桃候舍,为人忠厚,用事勤勉,当为最佳人选!”
刘彻听完,笑眯眯的看向其他人,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大家还能怎么着?
大臣们纷纷表示,桃候当少府,我们都认为非常合适,甚至,再也没有比桃候更合适的人选了。
第611章 贪婪
桃候刘舍出任少府令的事情迅速确定。
刘彻随即命令兰台拟诏,任命刘舍为少府将作大匠,也就是少府令的官方称呼。
刘舍闻讯,喜滋滋的在家里摆下酒宴,庆贺这个伟大的胜利。
少府的肥,那是天下皆知。
少府,哪怕只是拔根毛。恐怕都比某些郡国一岁的收入还多。
只是,刘舍上任后才发现,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
他的前任岑迈在任上的时候,将作大匠的权力,其实就已经分散了。
当今天子即位后,对少府更是各种插手。
首先,考工令,就从原先的向将作大匠负责,变成了在兰台的尚书令指导下。
东西织室令干脆就直接对天子负责了。
派去询问和要求东西织室令提供账册清单等要求的属下,直接被人用一句:且去问陛下,给憋了回来。
黄门跟宦者令就更不用说了。
这两个部门打从秦朝开始,压根就没把将作大匠放在眼里过。
这两个部门内部更是藏龙卧虎。
譬如说,当今天子亲信爪牙,大宦官王道,其实人家的官衔是西宫宦者,秩比不过八百石而已。
但谁敢将他看做一个八百石的小喽啰?
而在王道脑袋上,前朝的大宦官北宫伯子,更是一尊无人敢轻视的大神。
这位太宗驾崩后就沉寂已久的大宦官,在朝野内外,都有着巨大的人脉。
就是刘舍自己见了对方,也要躬身作揖,三拜而礼。
而永巷跟御府,则更复杂,这两个部门,哪怕是白痴都知道,是不能伸手的。
因为永巷是专门给后宫的美人、妃嫔、皇后服务的,这里头蹲着的大神,数之不尽,哪怕是过气的太妃,也不好惹。
除非天子直接下令,不然历代将作大匠,都是当没有永巷这个部门的。
而御府则是直接负责天子的饮食起居的。
这个倒是刘舍的本职工作,也是主要工作方向。
但问题是——谁他妈敢在天子的饮食起居问题上弄虚作假,刘舍反正是没那个胆子的!
一时间,刘舍愕然发现,貌似他能管的部门,十个手指头都能数清楚了。
无非就是符节、太官、太医、汤官、乐府、若卢等部门。
其中,也就乐府跟若卢衙门还有点油水。
乐府大家都知道,随便报个乐器损坏,需要重造的名义,就能捞上不少。
而若卢衙门,其实就是汉室的诏狱。
这里面关的都是些穷凶极恶,对汉室威胁极大的罪犯。
譬如说,吴逆的党羽,赵逆的子嗣,还有犯了事,被天子亲自下令要求逮捕,却不好明正典刑的各类贵族、官员。
这些人,有不少都是油水极多的肥羊。
想在诏狱里舒服的过日子,就得上贡。
而这些家伙,过去都是随便把根毛就能让人吃撑的大户。
虽然如今被关进了诏狱,但人家家底厚啊。
而且,还有着各种亲戚可以求助。
甚至东宫跟皇帝,有时候也要做做样子,过问一二。
譬如,楚王刘戊的那几个附逆的儿子和他们的家眷。
这几个家伙虽然看不清形势,跟随吴逆谋反,罪大恶极。
然而,人家亲戚多,关系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老爹,死王事了。
这就很重要了。
甭管刘戊那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朝廷的宣传是这么宣传的。
于是,这几个家伙在诏狱里的日子,其实也过的相当愉快。
除了不能走出诏狱外,他们在诏狱中的生活,跟过去差别不大。
他们享有单独的宅院,有仆人伺候,甚至还可以接受访客的拜访。
这不,刘舍刚刚上任,平陆和休候就送来了五百金,让他照顾照顾在诏狱里受苦的几个侄子。
只是,这个钱,刘舍怎么敢拿?
谁不知道,如今平陆候礼和休候富,都在竞争楚王的大位。
刘舍可不敢趟这个浑水。
倒是过去刘戊的老臣以及楚元王、楚夷王的臣子们送来的礼物,刘舍照单全收。
几天下来,算了一下,加上其他犯人家属和亲朋孝敬的财物,居然也有差不多一千金。
这让刘舍的心态顿时就不平衡了。
因为,人所共知,少府衙门最肥的两个部门,就是考工室跟东西织室。
考工室与左戈令共同瓜分了少府的工匠。
左戈令,主要就是生产弓弩和骑具。
在这个问题上面,刘舍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大局观,不会去动它,也不会干涉它的运转。
毕竟,支持军方,符合列侯阶级的利益。
但考工室就不同了。
作为汉室最大,同时也是最强大的一个专业化的工业生产部门。
考工室在长安城和关中,都拥有数量巨大的作坊,仅在长安城内,就拥有十一家工业作坊。
生产包括五铢钱、甲胄、武器、各种器皿以及农具。
在考工室身上,少府每年都要投入数万万钱。
而其产生的利润,同样也是无比巨大。
去岁考工室居然还实现了收支平衡!
这让刘舍垂涎三尺。
但奈何,如今考工室跟左戈令一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来自墨苑的墨者,长安市井甚至都有人说了:干脆考工室改名叫墨工室算了。
这也是有道理的。
天子直接接管了考工室和左戈令的日常生产和工作。
兰台的尚书们负责与这两个部门对口沟通。
而大量的墨者,则被天子丢进这两个部门,除了天子跟兰台,谁都不知道,这些墨者整天跟那些工匠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想要干嘛。
就连少府衙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桃候家族向来就是天子的忠犬。
谁是天子拥护谁,这句话就是刘舍的父亲说的。
所以,在思虑了之后,刘舍决定暂时不管考工室,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但东西织室,刘舍却是不能忍,一定要拿到自己手里的。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没有东西织室,将作大匠就是个泥塑的雕像,不会有地位,也不会有人重视。
道理很简单。
东西织室,掌管着全天下官员的官服、常服制造任务,以及宫中宦官侍女妃嫔的四季衣物织造。
准确的说,东西织室衙门,就是过去少府用来威慑和震慑其他衙门的最有利武器。
谁敢跟少府过不去,少府就让东西织室,不给丫换衣服。
让他们在冬天穿夏天的衣服,在夏天穿冬天的衣服。
没有人受的了这样的苛待。
而且,东西织室的油水,是仅次于考工室的。
这两个汉室最强的织造部门,每岁都要生产无数的布帛与丝绢。
而这两样东西,都是硬邦邦的硬通货。
而且,刘舍觉得,天子应该会体会自己的难处。
毕竟,自己是天子忠犬嘛。
不丢几根骨头给忠犬啃,那怎么能行呢?
于是,刘舍就开始拟定了野心勃勃的东西织室改革计划。
第612章 请假条
作者君得了重病。
嗯,准确的说是肛周囊肿。
这个基本已经确诊了。
然后,这几天医生说是先吃药,后续可能要手术~
蛋疼!
今天先请假,明天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写~
万一这几天没好转,可能周一就要手术~
这个问题很麻烦,目前俺也不知道该咋办~
第613章 忠臣
刘舍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写出了他的东西织室改革计划。
然后,他就抽了个时间,喜滋滋的跑去未央宫。
“陛下,如此一来,臣愚以为,东西织室必然焕然一新!”刘舍满脸骄傲的将自己的改革计划递上去后,就陪着笑道。
刘彻粗略的翻阅了一下刘舍的报告后,将之放到一边。
说句老实话,刘彻最担心的就是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臣子们上位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推翻以前的弊政,绞尽脑汁,搞个大新闻。
改革有没有必要?
当然有必要了!
但你一拍屁股,就要改革。
那还玩毛!
刘舍的报告,就是如此。
他提出,东西织室,分成两个机构,太不便利,应该将这两个机构统合到一起,这样,就能充分调动资源,管理好庞大的织造室。
想法很好。
但严重脱离实际!
东西织室的分立,在汉室成立之初,就确定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两宫制的存在,使得,必须设立东西织室来分别对口未央宫和长乐宫。
这从长久以来,西织室都在靠近未央宫的北阙,而东织室则在靠近长乐宫的西阙就能知道。
现在,刘舍要将这两个部门合并,不管是东织室合并西织室还是西织室合并东织室,刘彻敢打赌,只要他点头,回头东宫那边肯定就要不高兴了。
窦太后年纪愈大,心眼越小。
刘彻可能没什么麻烦,但是刘舍就得鞠躬下台,回家种田了。
而新任少府上任不满一月,就被赶回家种田,这朝廷的脸就都要丢到爪哇国去了。
而更重要的事情是:东西织室,在未来的地位将会不次于盐铁衙门。
随着棉花种植面积的扩大。
棉布必然会逐步取得麻布,成为最可靠和最普遍的布匹。
这等于说,东西织室在未来,会成为类似美联储那样的印钞机构,他们的规模,也必然会不断扩大,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两个雇员以十万计,超越考工室的庞然大物。
而对刘彻来说,两个规模超大的工业体,比一个要好。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跟刘舍说,也不需要告诉他。
对刘彻而言,他让刘舍上位,其实就是想要给日后肢解少府,做个准备。
就像历史上小猪肢解外朝一样。
想要毁灭一个体系,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体系的大脑,变成一个雕塑。
所以,刘彻在考虑了一会后,看着刘舍,道:“桃候的意见,朕看了,很不错!”
刘舍顿时就是脸上一喜,心想:我果然没有白费心机。同时心里更是洋溢着自己的思路与天子的思路对上号了的喜悦。
对桃候家族来说,他们生存和富贵的基础,来自于汉天子的信赖和宠幸。
而要维持这样的宠信,每一代的桃候,都必须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去思考,怎么跟天子的思路同步。
先帝在的时候,刘舍用了十年,从先帝还是太子时,就曲意奉承和巴结,才弄清楚了先帝的想法。
可惜,先帝早逝,即位的新君的思维方式跟大脑回路,都与先帝有所区别。
这让刘舍真是愁白了头发啊。
“只是呢……”刘彻笑眯眯的看着刘舍,刘舍这枚棋子,其实还是很好用的,前世的记忆告诉刘彻,这个历史上曾经出任丞相的桃候,是个典型的三无人物。
无智慧、无才能、无团队。
这个家伙担任丞相五年,就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跟卫绾一起,确定了笞刑在法律上的唯一用途:只准打屁股!
这个事情,倒是干的不错。
因为在刘舍改革以前,笞刑可不仅仅是打屁股那么简单。
所谓笞,通耻,汉律里写的明明白白,这个刑罚,就是要让犯人明白犯罪是可耻的事情,心中产生惭愧和对法律的畏惧,从此不敢犯法。
所以,在现在,官府对百姓施以刑罚的时候,基本上是这样的,有良心的打屁股,没良心的抽背部。
抽的犯人整个背部都血肉模糊,还要洋洋得意的说:此吾使其知耻也!
但,很多犯人,根本没有等到自己醒悟了自己的行为很可耻,并且感到惭愧的时候,就因为感染而死去……而更多的人,则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落下残疾。
这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必然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刘舍推动的这个改革,获得了奇效。
短短时间内就为天下推行,与他一同推动这个改革的卫绾,更是得以在刘舍去职后,继任丞相。
甚至,等到刘舍病逝的时候,这个事情还给他加了分。
朝廷给其拟定了桃懿候的哀荣,这可是很高等级的美谥。
在汉代,懿与美是同义词。
谥法说:温柔至善曰懿。
诗经赞曰:好是懿德。
好吧,盖棺定论时,刘舍被人认为是一个温柔至善的大好人。
这张好人卡,刘彻不能否定。
因为,刘舍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但他,确实的,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大忠臣,最佳狗腿子,对皇帝的忠诚,是几乎无限的。
前世的时候,皇帝老爹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最终,还给皇帝老爹背了一个大锅,丢掉丞相位,自己主动辞职。
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所以,刘彻对刘舍的态度,就显得很正常了。
忠臣,自然是有优待的!
刘彻看着刘舍,道:“只是呢,朕最近在想一个事情,正好桃候来了,也给朕参谋参谋:这三公九卿,国之柱石,是不是应该设定一个任期?如此也好让忠臣能得善终,也可不使君臣别有疑心?”
“嗯?”刘舍紧张的看了一眼天子,将头低下去。
作为老刘家最忠实的狗腿子,桃候家族素来就是以见风使舵和换脸迅速而闻名于天下。
旁的方面,刘舍可能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但在这窥知皇帝心思和迅速跪舔这方面,刘舍敢说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所以,他迅速的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这是在想通过限制三公九卿的任职期限来达到他控制朝政的目的。
对此,刘舍是四肢都举起来,以示支持的。
原因很简单。
丞相周亚夫太年轻了!
今年连六十岁都没有!
以张苍的经验来看,他起码能当三十年丞相,即使退一万步,按照周亚夫的老爹,周勃的寿命来计算,他也至少还能在政坛上活跃十五年以上!
当年,张苍当了十五年丞相。
活活的把其他有资格竞争丞相大位的人全部熬死了。
最终,太宗皇帝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矮子里拔将军,把申屠嘉推上去——在任命申屠嘉前,申屠嘉还只是个关内侯,不是列侯……
周亚夫要是在丞相位子上呆上十五年……
这个后果太可怕了!
反正,刘舍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活不过周亚夫的。
而谁不想当丞相呢?
更何况刘舍曾经距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
丞相的诱惑,让刘舍很快就把东西织室丢到一边去了。
比起捞钱,桃候家族更喜欢权势。
而且,想当丞相,别的方面先不提,人品肯定要立得住。
这舆论风评和观感,还是很重要的嘛!
于是,刘舍迅速的拜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愚所不能及也,陛下所思,利国家固社稷,臣为天下贺!”
“那这个事情,下次朝会,桃候就提出来吧……”刘彻笑眯眯的道,末了又补了一句:“另外,朕以为笞刑也有所不妥,桃候回去想想,下次朝会,也拿出些改革意见来,圣人制刑,以教化为主,而非伤人为目的嘛!”
“诺!”刘舍欢天喜地的叩首,告辞而去。
看着这个家伙,刘彻摇摇头。
看来,他是根本指望不上能提供些什么助力了,最多,就是在朝会时,当个摇旗呐喊的应声虫。
这少府的工作,还是要找个能人来主持。
尽管现在,少府的大半职权跟部门,都被刘彻自己和他的幕僚团接管。
但剩下那些部门也很重要。
第614章 抉择
送走刘舍后,刘彻就忙活起来给少府找个管家了。
但这很不好找。
首先,列侯阶级就全部被排除了。
哪怕是列侯们的庶子,也不会愿意给刘舍打下手,擦屁股。
道理很简单。
刘舍的父亲是刘襄,刘襄原来的名字叫项襄,项羽的族人。
虽然说,汉室宫廷的文档,明明白白的证明了,项襄是高皇帝安插在项羽那边的无间道。
但然并卵,列侯们有自己的自尊,不愿意给敌人的后代效劳。
更何况,刘舍还有个儿子,被刘彻封为鲁承恩公,改宗回了项姓,在鲁国给项羽守墓呢。
然后,基于同样的理由,爱惜羽毛的士大夫阶级也会选择避嫌。
去掉列侯跟士大夫后,实际上可供刘彻选择的人,就只剩下了过去通过赀算体系爬上来的家伙了。
事实上,能从赀算这个大坑里爬出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顶级的政治家。
过去的袁盎、张释之,现在的直不疑,未来的桑弘羊,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赀官都是汉室政治力量的有力补充者。
只是,有一个问题。
赀官的政治倾向,大部分都严重倾向儒家。
尤其是最近十余年崛起的赀官,十个有九个,跟儒家有着亲密的关系,甚至,本身就是正宗的儒家子弟。
这很容易理解。
赀官是地主商人阶级的子弟。
而在诸子百家中,唯有儒家的意识形态,最符合大地主大商人阶级的利益。
双方只要一见面,立刻就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
别以为儒家从头到尾,都是敌视商人的。
孔子七十二门徒中的子贡,就是一个大商贾。
而且,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儒家的大能们,虽然嘴上一直在说:商人们什么的最讨厌了,但身体却会不由自主的出卖自己。
这倒是没什么。
皇帝当久了,刘彻也知道,每一个政治家,都是奥斯卡影帝的有力竞争者。
心口不一,口是心非,就是政客的天赋。
但问题是,少府衙门,是最不适合儒家入主的部门之一。
刘彻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儒家大臣执掌少府的后果。
就如同刘彻无法想象一个法家大臣,跑去指导商业发展一样。
那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弄死自己主持的机构。
这无关智商,只与屁股有关。
没办法,刘彻只好让人去齐国,把齐内史牛抵,召回长安。
齐国内史牛抵,这个人,在历史上默默无闻。
甚至,各种世家、列传和历史大事中,都不见此人的踪影。
只有在汉书和史记的几个偏僻角落里,能找到一两句有关此人的记载。
史记的《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中记载了小猪上台后的第一年,即建元元年,任命其为御史大夫。
汉书的《百官公卿表》则记录此人在担任御史大夫前的职位:齐国丞相。
刘彻在前世,跟这个家伙还是打过几次交道的。
牛抵这个人啊,问题很多,毛病也很多,而且吃相很难看。
但在另一个方面,这个人有着极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和调度能力。
在前世,整个建元新政中,窦婴负责卖萌,田蚡负责捞钱,王臧负责拉仇恨,而牛抵负责做事。
总的来说,牛抵干的还不错。
所以,窦太后废黩建元新政后,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将之罢官,赶回家种田。
而从郡国调任一个两千石内史到少府担任少府监,这个操作难度不大,甚至不需要通过朝议,刘彻自己一个人能决定。
当然了,刘彻也不能全指望牛抵。
今年考举后,刘彻打算从地方上调一批经过捶打的士子,进入少府衙门的各个司曹。
一方面,进一步锻炼他们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做好随时让他们挑大梁,接班的准备。
忙完这个事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刘彻就接到了来自新化城的报告:有夷狄曰:鲜卑者,目无大汉,凌辱汉使,袭杀濊人,护濊军都尉,新化令薄世请示刘彻,这个事情该怎么办。
“鲜卑啊……”刘彻揉了揉太阳穴。
旁人不知道鲜卑,刘彻还不知道吗?
这个东胡残余的部落,在三四百年后的历史上,将进入全盛时期。
甚至,南北朝时,就是南朝的汉族政权和北朝的鲜卑政权在轮流唱戏。
对于鲜卑的观感,刘彻内心是很复杂的。
因为,鲜卑人是五胡乱华的主力之一,但同时,他们也是拨乱反正的功臣。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有过无数异族入侵。
但只有鲜卑人,在入侵后,选择了全面的汉化,抛弃了他们固有的一切。
在这个方面来说,鲜卑比满清、蒙元要强太多太多。
毫不夸张的说,隋朝后,鲜卑族实际上已经跟汉族合二为一。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
这句话放在北魏孝文帝改革后的鲜卑族身上,是非常恰当的。
但,现在的鲜卑,跟北魏后的鲜卑,那是两个概念。
所以,刘彻只是略略感慨后,就批复薄世:未得诏命,不得妄动!
对此,刘彻倒是很有把握的。
汉室对于军队的控制,非常强力。
没有虎符,哪怕是周亚夫也调不动任何一个超过五十人的军队。
然后,刘彻就下了个命令给云中郡,要求云中郡方面向匈奴单于庭派出使者,质问鲜卑人无故攻击汉朝藩属的事情。
“匈奴人会怎么抉择呢?”刘彻心里坏笑着想着。
对此,刘彻很期待。
因为匈奴人不外乎三个选择。
第一:有这样的事情吗?俺怎么不知道?汉使且待俺去查一查。
假如这样的话,匈奴人最终一定得给刘彻一个答复,无论这个答复如何,对刘彻而言,这都是赚的。
道理很简单,匈奴人只要一查,鲜卑人就要倒霉。
你见过狗咬了人,被人找上门索赔,主人会怎么对待那只闯祸的狗的。
第二,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护犊子。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匈奴人就是这样傲娇的。
但没有关系,这样,汉室就有借口对鲜卑下手了。
当然,是通过濊人,让濊人去跟鲜卑人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出动汉军的话,匈奴人可能就会下场。
而这样一来,无论濊人打的怎么样,从此以后,濊人都只能紧紧依靠汉室了。
第三,匈奴人将鲜卑人卖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最小,但,却是对汉室最有利的情况。
因为,只要匈奴人敢卖了鲜卑人,那么,刘彻敢保证,为了活命,鲜卑人肯定会投靠汉室。
这样,在东方,在蒙古草原方面,汉军就能获得一个立足点了。
第615章 乌孙的狼性
夏季的白山脚下,水草丰盛,从冰川中流出的河水,顺着蜿蜒的山脉,流入乌孙国境内。
乌孙大昆莫猎骄靡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向那个在设在山峦脚下的匈奴王帐。
对于匈奴的王帐,猎骄靡一点都不陌生。
他看见那古老的大蠹,跟看见自己的家一般。
在猎骄靡人生的前三十年,他都是生活在这个大蠹的旗帜之下。
在老上单于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大蠹,对猎骄靡来说,意味着温暖的家。
但如今,再看这个大蠹,猎骄靡竟然在心里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自从老上单于去世,匈奴与乌孙的特殊关系,就宣告终结了。
而,五年前,当匈奴单于庭通过一场流血政变,清洗了前代右贤王,同时,宣布了匈奴重心西移。
则让乌孙人对匈奴开始心生忌惮和提防。
在这茫茫大草原上,假如说,背叛是家常便饭,那么,吞并和奴役,则是永恒的主题,就跟呼吸一样,是不变的真理。
如今,匈奴重兵西进,打着的旗号是远征西域,开拓新世界,顺便消灭逃窜到西方的月氏。
但是……
包括猎骄靡在内的所有大部分乌孙贵族,对此,都只有一个想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当代的军臣单于,可不是老上单于,这位匈奴的撑犁孤涂,对于乌孙的态度,没有那么亲密,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恶意。
当年,老上单于在位的时候,在匈奴的率领下,乌孙与匈奴组成联军,击败月氏,底定了匈奴的霸主地位。
但,那位与猎骄靡并肩作战,击败月氏的匈奴高层,却恰恰是匈奴前代的右贤王。
当军臣通过政变,消灭了自己的亲叔叔后,对另外一个‘叔叔’猎骄靡,能看的顺眼?
反正,猎骄靡是不信的。
看着那飘扬在王帐之上的匈奴大蠹,猎骄靡的眼神,充满了疑惑、犹豫与怀疑。
猎骄靡正思考着这些事情。
匈奴的王帐帐门大开,数十位匈奴贵族,簇拥着身材矮小粗壮的军臣,走了出来。
“猎骄靡哥哥!”军臣迈着步子,哈哈大笑,迎向猎骄靡:“好久不见,本单于甚是想念啊!”
在匈奴,哥哥这个词,在此时是贵族或者长辈的称呼。
作为冒顿大单于的义子,老上单于的义弟,军臣这一声哥哥,猎骄靡还是担得起的。
只是……
猎骄靡微微弯下身子,对着军臣行礼,道:“乌孙昆莫见过大匈奴撑犁孤涂,愿天神保佑您!”
军臣闻言,嘴角微微抽动,脸上更是浮现出一层阴霾。
他身后的匈奴贵族,更是有人对着猎骄靡怒目而视。
对匈奴人来说,乌孙,是他们的小弟弟,许多匈奴贵族,都有着特殊的乌孙情结。
反过来说,在匈奴看来,乌孙,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倒不如说是匈奴帝国的一部分。
特别是许多新生代的匈奴贵族觉得,乌孙,应该紧紧跟随匈奴的步伐。
但,现实与理想,从来都是两回事情。
当匈奴决意西进,开拓和征服新世界后,匈奴人愕然发现,过去在他们思维和意识中,从来都是紧随单于庭脚步的听话小弟弟,忽然间,好像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了。
这样的反差,让许多匈奴贵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
而现在,猎骄靡用‘乌孙昆莫’这个头衔面对军臣单于,则让更多的人,产生了更严重的刺激。
甚至有人心里,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不可一世,自我感觉,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匈奴人,顿时就觉得,乌孙人真是不识好歹,大逆不道。
但,单于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说话。
只能是一个个用着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猎骄靡和他的随从们。
大草原,只承认强者。
而乌孙是什么?
多数匈奴人脑子里,固有的印象都是:没有大匈奴的羽翼和保护,乌孙昆莫和他的部族,三十年前就该灭亡了。
哪来今日的辉煌和盛世?
贵族们可以这样想,但作为匈奴帝国的统治者,军臣却不能如此。
如今,匈奴需要乌孙贡献自己的力量。
无论是乌孙的骑兵,还是乌孙的牲畜和资源,都是匈奴西征所需要的。
不然,军臣也不会屈尊降贵,亲自带来这白山脚下,与猎骄靡亲自会谈了。
他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不快,笑着对猎骄靡道:“哥哥太见外了吧!想当年,先单于在时,哥哥往来匈奴,如入自家门户,大匈奴对哥哥,也是无微不至,要什么给什么,自冒顿大单于以来,匈奴与乌孙,就是兄弟!”
猎骄靡在心里冷笑一声:“那是以前!”
自从军臣即位,匈奴对乌孙,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在以前,西域诸国中,乌孙有着一定的话语权和势力,也能分润到匈奴霸权的好处。
可军臣即位后,就蛮横的收回了那么好处。
且,即使没有这些事情,猎骄靡也不打算再继续当匈奴的小弟弟了。
乌孙崇拜狼,供奉狼,整个乌孙国内,也有着浓郁的狼气氛。
在以前,乌孙只是一头被母狼遗弃的小狼,被匈奴这头老虎收养。
但如今,过去的小狼已经长大。
乌孙人觉得,是时候脱离老虎,独自生存,划定自己的领地的时候。
但,这些话,猎骄靡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因为,如今的匈奴帝国,依然强盛无比。
控铉数十万的匈奴帝国,有着吊打一切草原民族和西域国家的能力。
这头猛虎依然强盛,不是乌孙可以挑战的。
所以,猎骄靡微微一笑,道:“大单于太客气了,大匈奴对乌孙的恩惠,乌孙国世世代代,都会铭记于心!”
当然会铭记于心!
匈奴人的崛起史,不止是猎骄靡天天研究,他的儿子,他的大臣们,也是天天研究。
研究的目的,当然是……取而代之!
这是乌孙国的天性。
当老上单于去世的那一天,乌孙与匈奴的特殊关系结束,同时,狼的本性也在乌孙人身上觉醒了。
在乌孙人看来,没有了老上单于统帅的匈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不可挑战,不可战胜。
接下来,自然是磨砺自己的爪牙,同时,想办法让匈奴内乱,等待匈奴虚弱的那一天到来。
第616章 尔虞我诈
“哈哈……”军臣发出一声大笑,以手抚胸,对猎骄靡一行做出邀请,道:“哥哥还是先请入帐罢!”
“遵从您的意志!”猎骄靡深深的低头。
而随行的乌孙贵族,则纷纷以头触地,表达臣服。
这让军臣身后的匈奴贵族,稍微舒服了一些。
军臣于是上前,拉着猎骄靡的手,肩并肩,朝着王帐走去。
仿佛过去老上单于在位时,猎骄靡来到匈奴王庭的情况一般。
进了王帐,主宾分坐。
“哥哥,这次请您来,是想向您通报一件事情:大匈奴已经决意灭亡大宛……”刚刚落座,军臣就亟不可待的对着猎骄靡道:“根据左贤王的报告,大宛,有着三十万以上的人口,还有至少二十万的奴隶,这些,都是财富,大匈奴愿与乌孙分享这些财富!”
伴着军臣的话语,乌孙贵族也都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可能是因为历史和传统还有习俗的缘故,乌孙的政治体制非常松散。
其政体结构,比之匈奴,还要分散。
在匈奴,单于发令,哪怕是附庸的乌恒、鲜卑,也必须百分百服从,不然,只有灭亡。
冒顿和老上两代单于,用铁和血,树立了单于的绝对威权。
但在乌孙,却不是如此。
因为传统和历史的缘故,乌孙实行的是原始的氏族制。
这是比部落制度还要落后和低效的原始制度。
乌孙内部,分为三瓮候。
每一位瓮候,都是一个氏族的首领,控制着各自的部落和军队。
因为历史的缘故,在实际上,这三位瓮候,甚至都不是一个民族的。
左候昆盾是乌孙本族人,昆盾这个名字,在乌孙语中,就是王之盾的意思。因为,在乌孙语言中,昆与靡、弥相通,而靡是天神之子的意思,所以,所有乌孙的国王,在即位后,都会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一个靡字。
列如猎骄靡,翁归靡、军须靡等等。
而这位左候昆盾是猎骄靡的长子,在实际上,地位就跟匈奴的左贤王一样。
假如,一切顺利,那他未来,即位为昆莫后,就会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上一个靡字,称为昆盾靡。
只是这位昆盾身体并不好。
但昆盾的儿子军须却被许多人看好——尽管他还在襁褓之中,但,已经有乌孙萨满预言,他将带领乌孙走向强盛。
此刻,昆盾就站在猎骄靡身后,忠实的执行自己王之盾的职责。
在昆盾旁边,是他的弟弟,乌孙大禄泥莫。
大禄,是乌孙的官职名,大概跟中国的丞相差不多,负责协助国王,统管全国。
只是,这位大禄眼神冷峻,看着匈奴人的眼神,颇为不善。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更重要的是,最近他的实力迅速膨胀,靠着庞大的财力,笼络了乌孙国内的两位瓮候,使之倾向于大禄。
而在猎骄靡的左右两侧,则分别坐着那两位立场已经倾向大禄的瓮候。
右候遮休和中候撒斯。
遮休是一个皮肤略微有些深的黑发褐眼男子。
遮休的祖先,是从前月氏国内的一个强大部族的首领,三十年前,乌孙与匈奴组成联军,对月氏发动最终战役,正是遮休的祖先倒戈一击,造成月氏全面溃败。
甚至,月氏王庭,都是被遮休的父亲亲自放火焚毁。
因此,在本质上来说,遮休其实是月氏人。
这一点,遮休本人从不隐瞒。
乌孙与匈奴,也都清清楚楚。
这次,匈奴号召西进,对月氏人斩草除根,遮休是乌孙国内最积极的支持者,原因很简单:不灭了那些月氏人,万一他们回来复仇,遮休与他的部落,绝对是第一个躺枪的。
对叛徒,遮休很清楚,月氏人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所以遮休听完军臣的话后,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但另一边的撒斯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撒斯身上挂着许多黄金饰品,头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尖状毡帽,脸上跟匈奴贵族一样,留着几条被小刀划开的刀疤,看上去,这位乌孙的中候,有些狰狞。
作为乌孙国内塞人的首领,撒斯才懒得去管匈奴人想要干嘛。
要不是大禄给了他黄金贿赂的话……
他甚至都懒得管昆莫的两个儿子之间的撕逼。
猎骄靡用自己浑浊的眼神,扫过他的儿子和大臣们,乌孙的现状,猎骄靡很清楚。
除了右候遮休,其他所有人都不怎么赞同跟着匈奴去西方打月氏。
但作为国家的主宰和最高统治者,猎骄靡的经验告诉他,假如他当面拒绝军臣的要求,那么,乌孙,就会被匈奴视为敌人。
对待敌人,匈奴人从不手软。
因此在思索片刻后,猎骄靡站起身来,对着军臣恭身问道:“尊贵的大单于,打下大宛,乌孙能得到多少奴隶?”
在大草原上,奴隶,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最支柱的财富。
匈奴的强大,就是建立在奴隶的尸骨之上。
没有奴隶的供养,以匈奴不过百万的人口基数,怎么可能号称控铉数十万?
没有奴隶,乌孙就更不可能以不过三十万的总人口,却能养着数万的骑兵!
自有人类以来,这大草原上的主旋律,就是奴役他人和被他人奴役。
因此,猎骄靡的问题,直指关键核心。
军臣的呼吸,也开始浓重起来。
对于乌孙,匈奴是警惕的。
至少军臣即位后,就对这个自己的义叔的国家,万分警觉。
现在的乌孙,可不是三十年前那个需要匈奴羽翼和保护的小弟。
人口接近三十万,控铉至少四五万。
这样一股力量,就在匈奴的西方,毗邻西域那些小国。
军臣真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是将来乌孙人继续强盛下去,而匈奴却陷入衰弱,那该怎么办?
在这草原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情怀、道义与忠诚了。
因此,军臣才要不惜一切,将乌孙绑上匈奴的战车,借助对西方的战争,打着消灭月氏的旗号,消耗乌孙的力量。
既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军臣当然不会给乌孙留下借机壮大自己的机会。
因此,军臣将脸一板,问道:“昆莫是信不过我?”
连哥哥的这个称呼都抛到一边了。
帐中的匈奴贵族们更是纷纷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拿猎骄靡开刀的架势。
而匈奴人,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在历史上,他们连亲爹都能杀,何况一个已经有些不安分的‘叔叔’?
猎骄靡环顾那些怒目圆睁的匈奴贵族,毫不畏惧的迎上这些人挑衅的眼神。
作为在匈奴长大的乌孙人,猎骄靡太清楚匈奴人的个性了。
软弱在匈奴就是罪名。
面对匈奴人的威胁恐吓,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强硬的回敬。
“不是我信不过大单于……”猎骄靡冷静的看着军臣道:“而是,兹事体大,我需要单于给我一个承诺,一个对着日月天地,以白马牺牲,用鲜血盟誓的承诺!”
用白马祭天,这是乌孙人最庄重的仪式,以鲜血盟誓,则是匈奴最严肃的承诺。
违背者,会被天神所抛弃。
虽然,即使如此,就算订立下这样的约定,在未来,违背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但至少,假如没有触及一定的底线,这样的誓言,就不太可能被背弃。
军臣看着猎骄靡,哈哈大笑起来。
他挥了挥手,让自己激动的大臣们坐下来,伸出手,对猎骄靡道:“既然哥哥一定要,那么本单于就给哥哥这样一个承诺!”
“大当户,去请大祭司准备祭天仪式,明天,本大单于将与乌孙昆莫,对着白山,向日月天地和天神盟誓!”
“如您所愿,尊贵的撑犁孤涂!”一位匈奴贵族站起来,以头触地。
猎骄靡闻言,也伸出手来,与军臣击掌,道:“承蒙大单于厚爱,乌孙永远是大单于的乌孙,单于鸣镝之处,即乌孙之敌!”
这一刻的猎骄靡,仿佛回到了他的盛年之时。
眼神坚毅,双手有力,胸膛高挺。
乌孙的贵族们见了,纷纷站起身来,道:“大单于鸣镝之处,即乌孙之敌!”
…………………………………………
出了王帐,昆盾和泥莫扶着自己的父亲,走向他们的休息之地。
那是一个由乌孙骑兵保护的营地。
这也是过去乌孙与匈奴关系特殊时期,传下来的传统,也是老上单于给予猎骄靡的诺言:乌孙与匈奴,世代兄弟,只要乌孙昆莫还是猎骄靡的子孙,那么,匈奴就允许,乌孙昆莫在匈奴王庭拥有他的营帐和军队。
一路上,许多年迈的匈奴贵族,都纷纷赶来,向猎骄靡行礼。
这些人,都是老上和冒顿大单于的臣子。
作为冒顿大单于的义子,老上大单于亲手养大的义弟,猎骄靡在匈奴,也有着广泛的支持者和维护者。
在草原上,幼子和幼弟,在传统上,都有权力继承一部分来自父亲和兄长的财产。
包括但不限于部众、奴隶、军队、女人、牧场。
这些冒顿与老上的遗老,对猎骄靡的态度,自然可以想象。
甚至有些人,将猎骄靡视为主君一样对待,见面就以头触底,高呼:某部小王,拜见昆邪!
这让猎骄靡感动非常。
在久远的过去,昆莫并不是乌孙国王的称号。
昆邪才是!
乌孙的故乡在昆邪地。
那是一个有着美丽的湖泊,潺潺的河流,丰盛的草原,肥美的牛羊的地方。
猎骄靡永远都忘不了那里。
可惜,永远也回不去了!
猎骄靡心中感慨着。
过去的家园,现在是匈奴人的牧场。
现在的昆邪,是匈奴的臣子。
而且,现在的乌孙国民和贵族,也都习惯了在白山脚下的生活。
甚至就是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忘记了,乌孙曾经是昆邪,昆人才是乌孙人的正确称呼。
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中,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匈奴人,全部都是忠诚于自己的乌孙骑兵。
猎骄靡长出一口气,看了看手心,愕然发觉,已经湿透了。
“昆莫,我们真要跟匈奴人去远征西方吗?”右候遮休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打月氏人,遮休是最积极的。
更别提,还有奴隶可以分。
“不!”猎骄靡摇摇头,道:“乌孙不会出兵,我们今天晚上,连夜走,通知部众,做好夜奔的准备!”
“为什么?”遮休疑惑的问道。
昆盾也道:“父亲,大单于不是许诺,给我们分享奴隶吗?”
“你信吗?”猎骄靡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大臣,问道:“反正我不信!”
“军臣连乌孙到底分润多少奴隶都不提,可见,他只是想利用和胁迫我们!”猎骄靡坐下来道:“更何况,即使军臣给我许诺,分润足够的奴隶,我也不会答应!”
“大宛,可不是莎车那样的小国!”猎骄靡悠悠的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清醒了过来。
大宛,大家都有一定的认知,也有过一定的交往。
那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大国,足够武装几万人的军队了,依托坚城,起码需要十万大军才咬得动。
而整个乌孙才多少人?
更让猎骄靡警惕的是:万一匈奴人将乌孙人当炮灰用呢?
猎骄靡可不想乌孙的勇士,都填到大宛的城墙下面。
而没有了军队,再美丽的诺言,也跟泡沫一样脆弱——即使匈奴人守约,在事后给予乌孙承诺的奴隶,乌孙能保护得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这跟小儿持金于闹市一样可笑!
到时候,匈奴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拿走。
甚至将乌孙人也变成他们的奴隶!
以匈奴人的节操,这样的事情,他们绝对干的出来!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终于,大禄泥莫看向猎骄靡,问道:“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回国后,让开道路,我们南迁到白山以南,避开匈奴与大宛的战争,守住关卡!”猎骄靡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
想了想,猎骄靡补充道:“假如匈奴挑衅,那我们就坚决反击!”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
与此同时,匈奴的王帐之中,军臣则与他的大臣们在庆祝。
一条条肥美的羊腿,被送到众人的面前,大家撕扯着羊腿上肥厚的羊肉,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在军臣等人看来,这乌孙人,已经被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这样,攻打大宛,就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顺便还能消耗乌孙人的力量。
真是一举双得!
至于乌孙人毁约或者临阵逃脱,这样的事情,在匈奴君臣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乌孙人应该也没那个胆子!
这个时候,一个匈奴贵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起身,问道:“大单于,我接到了来自昆邪王的报告,说是东边的汉朝,又来抗议了!”
“嗯?”军臣放下手里的肉,吐出一根骨头,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的,好像是大单于的奴隶,那些卑贱的鲜卑人,攻击了汉人的奴隶——濊人,汉朝的皇帝,为此很生气!”这位贵族笑着报告说。
鲜卑人,在匈奴人眼中,大抵就跟两条腿走路的工具一样,地位无比底下。
哪怕就是全死光了,匈奴也不会为他们掉一滴眼泪。
甚至可能还会高兴!
“这些卑贱的鲜卑奴!”军臣闻言骂骂咧咧的说道:“就跟丁零人一样肮脏、下贱他们早就该去死了!”
“但是……”军臣话锋一转:“哪怕这些卑贱的奴隶,本单于根本不在乎,但他们也是本单于的奴隶、财产,让昆邪王告诉汉朝的皇帝,两国盟约既定,长城外面的事情,汉朝就不要管了!本单于不希望,任何一个汉朝人,出现在长城外,另外告诉右谷蠡王,让鲜卑人送一千奴隶来赎罪,擅起边畔,挑衅汉朝,这不是奴隶该做的事情,奴隶就应该给本单于牧马,多多贡献战马、牛羊还有黄金!”
“伟大的撑犁孤涂,您的意志,就是神的命令!”这位贵族以头触地,拜道。
想了想,军臣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让昆邪王告诉汉朝皇帝,他们的铁锅,本单于非常喜欢,让汉朝人送三千个来,当做今年的和亲礼物,还有一千匹丝绸,大黄、花椒各一百石,粟米一万石!”
“遵命!”这贵族欢天喜地的道。
汉朝的铁锅和大黄、花椒,都是匈奴现在最时髦的物产。
跟奴隶一样,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
特别是那个铁锅,如今,经过实验后,匈奴人发现,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匈奴骑兵有了它,再也不需要吃肉干,喝马奶了,完全能够就地生火,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还能烧水,喝上干净的开水。
甚至可以用来当盾牌。
可以说是多功能,全天候的利器。
早就有匈奴贵族提议,要求汉朝干脆全部以铁锅、大黄、花椒作为和亲的礼物了。
那些丝绸、食物、粮食、黄金、布帛的地位,已经被这三者完全取代了。
第617章 军臣的决断
第二天凌晨,军臣还在睡梦中,忽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军臣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同时摸上自己放在枕头边的短刀。
作为匈奴单于,军臣的第一反应,首先就是:又有哪个二愣子想不开造反了!
内部政变,是匈奴永恒不变的故事。
几乎每一代单于,都要碰上至少七八回。
这些政变,有些是王庭的内部贵族发动的,蓄谋已久的政变,但大部分却是一些不堪忍受匈奴压迫和剥削的部族发动的绝望攻击。
这是由匈奴的传统所导致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众所周知,匈奴王庭,随着季节的变化,逐水草而迁徙。
整个王庭,有着数以万计的骑兵,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的牲畜群。
这个可怕的迁徙群,在草原上追逐着青草。
他们所过之处,吃光一切沿途的植物,喝干湖泊的淡水,留下一片狼藉给当地的部族。
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
过去数十年,不知多少被匈奴压迫和剥削,逼至绝境的部族,在绝望中发动了各种各样的攻击。
而对这一切,匈奴人,乐观其成。
匈奴帝国,就是用着这样的办法,来消灭和剪除那些对他们有威胁和不恭顺的部族。
所以,匈奴的王庭,面对类似的动乱和政变,早就习以为常了。
军臣刚刚起身,数十位他的心腹亲卫,就纷纷掀开帐门,入帐保护军臣。
“怎么回事?”军臣对着自己的亲卫队长问道。
“回禀大单于,好像是乌孙人那边出了问题……”有负责在帐外巡视的武士跪地答道。
“撑犁孤涂,乌孙人跑了!”
军臣还没来及说话,一个贵族就急匆匆的入帐禀报。
“乌孙人跑了?”军臣握着刀柄,怒不可谒:“叫左贤王来见我!”只是瞬间,军臣就有了决断。
乌孙人居然跑了!
这就意味着乌孙昆莫猎骄靡拒绝了他的提议,不愿意为匈奴帝国的强盛添砖加瓦。
乌孙人的不臣,已是昭然若揭。
对此,匈奴人只有一个选择:战争!
草原上的霸主,绝对不会容忍类似的事情发生!
不然,霸权就会如同多米洛骨牌一样,迅速崩塌。
军臣已经知道,此刻,他已面临一个自从消灭了右贤王集团后的最大挑战。
假如处置不好的话,不仅仅匈奴帝国霸权将遇到挑战,就是他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
国内那些有野心的贵族和右贤王的残余势力,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所以,军臣几乎是立刻就道:“派人去告诉昆邪、白羊去将鲜卑王的头取来,制成酒器,送去长安,告诉汉朝皇帝,本单于重视汉匈盟约,对于破坏汉匈盟约者,有如鲜卑,杀无赦!”
乌孙已经是一个准敌人了。
那么,南边的汉朝,就必须安抚住。
当年不可一世的东胡帝国是怎么灭亡的?
军臣不会忘记!
正是匈奴与月氏夹击,使之陷入两面作战,头尾不能兼顾,力量分散造成的。
不然,以当时的匈奴力量,哪怕是冒顿单于是天神下凡,能移山倒海,也无法逆转局势!
月氏的败亡,也同样如此。
乌孙与匈奴夹击,使其腹背受敌。
有这两个例子在,军臣再笨,也懂的要先安抚汉朝。
要知道,现在,与匈奴为敌的,可不是那个大宛或者什么丁零人、扶余人!
那可是乌孙!
乌孙昆莫猎骄靡,是冒顿大单于收养的义子,老上大单于亲手养大的义弟,这个人对匈奴的组织结构,军事部署和作战方式了如指掌。
更可怕的是,猎骄靡身上还笼罩着一层的神秘的光环——当初,月氏攻破乌孙在昆邪地的故地,杀死了几乎所有乌孙贵族,前代乌孙昆莫难兜靡身死,只有一个臣子带着还在襁褓中的猎骄靡逃出重围。
逃亡路上,那位臣子,形单影孤,独立难支,没有办法,只能将猎骄靡藏在草丛中,自己出去寻找食物。
待其回来时,这位臣子惊讶的发现,他的少主,卧在草丛中,有一只母狼,为其哺乳,还有一只乌鸦,叼来鲜肉,喂其食用。
于是以为有神明庇佑,带其辗转千里,投奔匈奴。
冒顿大单于听说了这个故事,也认为猎骄靡有天神保佑,于是收为义子,带在身边抚养,更将猎骄靡交托给当时的左贤王,老上稽粥单于教育。
所以,乌孙独立后,其国内崇拜和信奉狼神之风由此而起。
狼与乌鸦,成为乌孙的信仰图腾和圣物,备受尊崇,不许伤害。
乌孙的王族,都有在其胸膛纹刻一只狼头的习惯,以视自己是狼神子嗣的象征。
甚至,许多的匈奴人也都接受和认可了这样的设定——以为猎骄靡是神子,有天神的庇佑。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朝就必须安抚下去。
军臣再自大,也不认为自己能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挑战的能力。
为了安抚汉朝,在南边不要闹事,一个鲜卑奴的脑袋,自然就无足轻重了。
而在同时,将鲜卑王的脑袋,制成酒器,送到汉朝,同时也是一种威慑——当初,老上单于击败月氏,将其王的头颅制成酒器,将此功绩写在给汉朝太宗皇帝的国书之中,在夸耀了匈奴的强大的同时,也打消了汉人挑战匈奴的意愿。
第二年,汉匈和亲条约与盟约正式确定,汉匈关系,进入相互承认和认可的时代。
只是,那位可怜的鲜卑王,很可能都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
不过,除了鲜卑人,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对此有分毫的意见。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本身就是罪过,被人奴役,更是罪上加罪。
所以,做完这个决定后,军臣就懒得再去管这个事情了。
杀一个奴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灭族,鲜卑人就该跪下来给他磕头了。
此刻,军臣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击败乌孙身上——是的,是击败,而不是灭亡。
军臣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顺服的,为他卖命的乌孙。
而不是一个被灭亡的乌孙。
这倒不是军臣对乌孙有什么特殊情结之类的问题。
而是,灭亡乌孙的代价太高了。
击败他,让他臣服,匈奴所需要的,可能仅仅只是一次大规模的武装游行和展示肌肉。
但要灭亡乌孙,起码要死一万匈奴骑兵。
而整个匈奴人口才多少?
第618章 无题
鲜卑王的头颅,在七月中旬,被送到了刘彻的面前。
不得不说,在用头颅制酒器这方面,匈奴人的技术非常高超。
甚至已经达致艺术的水准。
摆在刘彻面前的那个‘器皿’,已经完全看不到人类的痕迹和模样,变得金光闪闪,美轮美奂。
“果真是率兽食人啊……”旁边的颜异感慨着嘀咕。
汲黯也是心有戚戚然的点头。
匈奴人的残忍和野蛮,过去,他们也只是听说而已,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给这两个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家伙,带来了无比震撼的冲击。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这句过去的口号,在此刻,变成了警示名言。
眼前的这件‘艺术品’,用着最基本的事实和道理,告诉所有看到它的汉臣:夷狄的世界,是多么的可怕、残酷和暴虐。若是华夏倾覆,夷狄入主,诸夏将要蒙受的灾难,已经不是文明毁灭,神州陆沉了,而是国破家亡,生民如草!
兰台藏书中,有关匈奴的记载和文档,一一浮现于这两人的脑海:
奴死,献其头与贵人,以制酒器。
单于击月氏,得月氏王头,以制酒器……
两贵人单于前相争,胜者取败者头,硝制酒器……
以前,这些记载只是些空洞的文字。
但如今,颜异与汲黯脑海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副副匈奴部族日常生活画卷。
某奴将死,其主人亲至其身前,以刀割下其头颅,硝制成酒器,这主人死后,上百个大小不一的人头酒器,随其下葬。
两部争执,发生冲突,导致一场战争。
双方在草原上你来我往,从早晨打到日落。
战斗结束后,失败者取下战败者的头颅,将之制成酒器。
甚至有暴虐之人,可能还会别出心裁的,想要些新奇的‘艺术品’。
譬如说,小孩子的、孕妇的、甚至胎儿的。
这样的脑补,让颜异与汲黯,都是不寒而栗,无法接受!
中国自春秋后,就已经没有了人殉,改用陶俑。
白起长平一战坑杀赵俘,至今为人唾弃,染上千秋骂名。
如今的中国,虽然还有奴隶制时代留下的一些残留。
但即使是奴婢,主人也不能随便决定其生死。
像匈奴人那样,动辄以人做祭品,做器皿,做猪狗牲畜的行为,简直超出了颜异和汲黯的接受能力之外。
刘彻倒没有这些小清新的思想。
反正,这个事情又不是他干的,他心里一点压力也没有,反而在琢磨着怎么最大化利用这个‘艺术品’给自己得利。
把人头制酒器而已……
小kiss啦!
人家活佛老爷很长一段时间中不用人做的法器,就做不得法,念不得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相对而言,匈奴人这样的习惯和传统,只是小儿科。
沉吟片刻后,刘彻对王道吩咐:“去将这玩意,送去新化城,给沧海君,随沧海君怎么处置!”
同时,刘彻心里也是暗叹一声。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刘彻真不会去跟匈奴人抗议。
道理很简单。
如今,匈奴人杀了鲜卑王,取其头制成酒器来给刘彻赔礼道歉。
好嘛,这下子,鲜卑人肯定是恨透了匈奴人。
这草原上的新一轮恩怨情仇,已然拉开了帷幕。
然,汉室很不幸,估计也要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
鲜卑人肯定也顺便恨上了汉室跟濊人。
当然了,没有力量的仇恨,毫无意义,就以鲜卑人目前的力量来看,无论对匈奴还是汉室,它都只是一个蝼蚁,伸出手指,轻轻一捏,就捏死了。
只是,可惜了啊……
刘彻很清楚,以后,哪怕是,鲜卑人跪在刘彻面前,哭着喊着要给刘彻当女儿,喊爸爸。
刘彻也不敢收容和接受鲜卑人的忠诚。
道理很简单。
万一哪天鲜卑人喊什么七大恨,六大耻什么的,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鲜卑这个选项,已经在刘彻心里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将这个事情丢到屁股后面。
刘彻对汲黯吩咐道:“爱卿,你去告诉大鸿胪那边,今年和亲的礼单,仿太宗皇帝故例!”
嗯,匈奴人这次将这个鲜卑王的脑袋送来了,同时还来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向汉室索要和亲的礼物。
这张礼单,在刘彻看来,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
一个千个铁锅,军臣确定自己没发烧吗?
铁锅这玩意,现在,也就只在宫廷和军队中使用。
汉室自己用的都不够。
匈奴想要,就拿奴隶或者战马来换。
除了奴隶与战马,刘彻不认其他一切货币。
更别说免费送给匈奴人了。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汉室不是两宋,对外还没那么软!
和亲条约,虽然规定了汉朝要给予匈奴人一部分物资和物产,以换取匈奴人不再侵略汉地。
但这笔物资究竟有多少呢?
在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与匈奴老上单于订立和亲盟约后,回复老上单于的国书中,就很清楚的记载了当时汉室给予匈奴和亲的物资清单。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孺、锦袷袍,各x2。
黄金饰品、黄金腰带x1,绣十匹,锦三十匹,赤色和绿色的厚布,各四十匹。
当然,肯定还有一些其他的物资。
但量都不大。
史记里记载,中行说,甚至能一边检查汉室送来的礼物,一边跟汉使嘴炮。
可见,汉室其实给予匈奴的东西,在多数时候,数量并不多。
这也正常!
汉朝又没有战败,汉匈双方,顶多算打个平手。
以汉室历代君王的心气和为人,想要他们跟两宋那样,送上几百万几千万的丝绢去收买敌人。
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真要如两宋一样,以大量岁币去喂匈奴,匈奴人傻了还是怎么了,还要南下抢劫?
也就是去年,匈奴人嫁了夏胭脂过来,出于脸面的考虑,汉朝拿了不菲的嫁妆出来。
而且那笔买卖,汉室也没赔!
夏胭脂陪嫁来的奴隶、骑兵、民众和牲畜,基本上就将本给赚回来了。
更别说,还捞了块飞地在西伯利亚那边!
如今,军臣傻了吧唧,狮子大开口,刘彻可不傻。
有本事,军臣再拿个女儿,送几千奴隶过来,再说这个事情!
而且,刘彻还有直觉。
他感觉,匈奴人这次这么爽快的把鲜卑王的脑袋砍下来了。
十之八九,匈奴人恐怕已经后院起火了。
起火的对象,很可能是小弟乌孙不服气了。
这在前世,是确曾发生过的事情。
后来张骞凿空西域,也证实了,就在这几年,匈奴与乌孙关系急转直下,甚至发生多次战争和冲突的事情。
而乌孙人的蠢蠢欲动,造成匈奴西方不稳,也是汉匈在历史上,保持了长达十余年和平景象的原因之一。
以刘彻所知,后来,马邑之谋后,匈奴人因为面临汉军的强势挑战,于是与乌孙媾和,调头与汉室相争。
于是让乌孙人迅速壮大起来,至宣帝时,汉军与乌孙联合夹击匈奴,通过两次大规模的联合作战,终于打垮匈奴,为最终肢解匈奴帝国,底定坚实的基础。
“看来,朕拱火拱的还可以嘛……”刘彻洋洋得意起来。
即位后,他无论是偷偷的跟伊稚斜还有乌孙,进行走私贸易,还是故意放出月氏人和印度的情报,都是为了让匈奴人去乌孙狗咬狗。
让他们彼此消耗。
匈奴很强,而乌孙有潜力。
未来汉室要西进,击败匈奴,征服西域,殖民印度。
匈奴跟乌孙,都是这条道路上的敌人。
第619章 民族融合
来自鲜卑的艺术品,在几天后抵达了新化城。
数以千记的围观群众,从这个艺术品进入濊人的地界开始,就一路围观。
甚至,不少从前根本不管外面世界,一心宅在深山老林的许多的野濊部落的酋长,也裹着条兽皮裙,带着族人出来看热闹了。
没办法。
过去几十年,鲜卑人,就是压在所有远东民族脑袋上的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些骑马的游牧民族,不管是战斗力还是组织度,都远远超越了包括濊人在内的其他民族。
每年的夏秋两季,鲜卑人都会照例走出鲜卑山,到濊人啊扶余人啊丁零上的地盘上打秋风。
虽然,濊人、扶余人、丁零人,都是苦哈哈,基本上都穷得可怜。
但鲜卑人跟他们的亲戚乌恒人,胃口超级好,从不挑三拣四,能抢到东西,就算赚到了,就算没抢到,能抓人回去做生育工具或者是奴隶也不亏!
过去三十年来,濊人各部落都是吃足了鲜卑人的苦。
对濊人来说,骑马的鲜卑人,就是他们的天敌!
可如今,鲜卑王的头颅,摆到了濊人面前。
包括南宫信在内的所有濊人内心深处,真是百感交集,泪眼婆娑。
“还是圣天子好啊!”大家纷纷在心里给南宫信臣服汉朝天子的行为点了个赞。
过去,濊人给卫家看大门的时候,哪里敢想有今天?
倒是来自中国的移民,对濊人这样的乡巴佬举动,很是不屑。
人群中,张未央拉着自己刚刚娶过门没多久的细君,一副高冷的模样:“切,不就是一个夷狄之君的脑袋吗?”
但他的脖子却还是忍不住的朝前伸。
看热闹,围观,这可是中国人的天赋与本能。
他的细君霍平君,则是满眼星星,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双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让张未央产生了极大的满足与自豪感。
霍平君的汉话还不是很流利,仅能勉强听懂丈夫的话,但要说,却只能靠眼神与手势了。
霍平君,原本只是濊人在东边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之女。
说是部落,其实全族上下,人口加起来,也没过百。
连汉室的里正都不如。
但,多多少少,也算濊人里的体面人士了。
毕竟,也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嘛。
上个月的时候,有一批新移民,从中国迁徙到新化城以南屯垦。
担任该屯垦团的司马,貌似是一个来自齐国的狗大户。
这狗大户,据说姓刀名间。
不止是出手阔绰,一到当地,立刻就让人在黑水河畔,架起了十五具水车——真是闪瞎了新化的军眷们的眼睛!
要知道,朝廷给屯垦团配置水车,是按照户数来配给的。
平均一百户移民,才给一架水车的配额。
而这位刀司马的句注军屯垦团,撑死了也就三四百户的样子。
换句话说,此人,至少自掏腰包,购置了十来台水车!
仅次一项,恐怕就花了几十万的钱财了。
这也就算了!
关键是,这位刀司马,知识渊博,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来新化落脚后,就跟新化城里的护濊军都尉兼新化令搭上了关系,然后,又借着这个关系,认识了沧海君南宫信。
据说,这位刀司马在结识了沧海君后,发觉这位朝廷的沧海君,颇有苦衷。
于是便关心起来。
在得知沧海君是在为濊人未来发愁后。
这位刀司马,不知道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了几百年前的濊人历史。
经过刀司马考证,濊人,在最初,是生活在齐鲁一代的东夷诸族中的一部。
在西周初年,从齐鲁一带,渡海东迁到的新化。
鉴于,姜太公治齐后,齐国境内东夷诸族,包括濊人的亲戚们,都已经成为了诸夏的一部分。而如今,濊人诸部,回归汉天子的温暖怀抱,按照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的普世价值。
所以,濊人自动获得了诸夏的身份证。
然后,因为刀司马是齐人。
所以,他与沧海君是同乡……
好吧,张未央也不知道,那位刀司马的逻辑为何如此神奇。
反正,濊人上上下下,现在都是信了那位刀司马的说辞。
一场轰轰烈烈的‘认祖归宗’运动拉开了帷幕。
譬如,沧海君南宫信,就在新化令的‘提醒’下,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祖先是少昊,他是正宗的青阳氏!
为了正本归原,沧海君决定上书朝廷,请求该宗,回复本来姓氏。
沧海君深深的觉得,自己的祖先少昊,功绩伟大,神圣无比,作为子孙,他渺小的就跟蝼蚁一样,所以青阳氏的本宗,他惭愧难当,不敢用之,但为了避免死后,没有颜面去见地下的祖先。
所以他恳求天子准许他改姓为金姓。
少昊是皇娥,遇启明星而诞的神帝嘛,而启明星,又称为金星,改金姓,也算认祖归宗。
然后,这货还请求,明年入朝之时,天子准许他前往少昊帝之陵,鲁地曲阜的云阳山祭拜先祖之灵,奉上三牲血食。
甚至,沧海君的府邸大门口,据说都特意摆上了两只石刻凤鸟,作为镇宅神兽。
其主厅客室,也俱都以凤鸟为尊。
原先的老虎皮和豹皮什么的,都清理卖给了汉室的商人……
现在,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认祖归宗运动中。
濊人,从上到下,都瞬间完成了给自己取个汉姓汉名的任务(当然,仅限贵族,最起码也是酋长一级)。
一时间,什么张氏、费氏、赵氏什么的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霍平君的父亲和其他濊人小部落的酋长们,因为太穷,地位太低,请不起中国来的知识分子给自己考据一个威名显赫的祖先。
于是,只好以濊人的部族名为姓氏,称为霍姓。
于是,一夜之间,张未央的妻子,就有了一个标准的汉地小娘的闺名:平君。
对于这些变化,张未央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只是感觉,自己的丈人,最近常常往自己家里,两个小舅子成天缠着他学汉话,甚至想让他教他们写汉字。
这让张未央有些措手不及。
但看着一脸崇拜着自己,深信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是个大英雄的细君。
张未央一咬牙,将自己兄长送给自己的两匹布帛拿了出来,作为拜师礼,送给了一位据说识字的长者,拜在人家门下开蒙。
开始一笔一画的从头读书。
好在如今,地里的活不多,主要是开荒和整地,他每天都能空出半天时间去学习。
学完了之后,再回家教小舅子们。
虽然,张未央学到的东西,少的可怜。
但小舅子跟细君纷纷表示:姐夫(夫君)太厉害了!居然会写字!
这让张未央内心深处悄悄的膨胀起来。
妻子的崇拜,成为了他学习的动力和工作的热情。
而在霍平君眼中,自己的丈夫,确是无所不能的。
犹记得当初在村子里,她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汉人男子,一颗芳心瞬间被其占据,于是,她大胆的,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头上的鲜花取下来,戴在他的头上。
而成亲后,丈夫的优点,越来越多,展现在她面前的能力,也越来越多。
他会做木工,几块部落里只能拿来垫墙脚的木头,到了他手里,立刻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各种各样的实用工具。
他还非常勇敢,无论是去渔海捕鱼,还是去山中打猎,总能带回丰盛的猎物。
家中的墙壁上,挂满他猎获的战利品的皮毛。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体贴,非常温柔,不似部族中的那些男子,粗鲁不堪,对自己呢,几乎是宠爱无比。
另外,他还有一个在新化城里服役的大兄。
每月都能从其大兄那里,拿回各种各样,让霍平君全家都瞠目结舌的新奇物品。
譬如说,轻便温暖的布料、精美耐用的器皿,以及坚固耐用的农具和强劲的弓箭。
对霍平君这样的濊人小娘来说,真是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自然是满眼都是崇拜和敬仰。
甚至就连霍平君的两个妹妹,也都是一脸爱慕和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姐夫。(虽然她们一个才十三岁,另外更是只有十一岁……)。
而霍平君对此,乐见其成。
濊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一个强大的男子,在濊人部族里,本来就是可以无条件的占有最多女子的。
与其让妹妹们嫁给那些浑身臭气,粗鄙狂躁、愚昧无知、目光短浅的本族男人,还不如跟着自己一起享福!
看着自家细君直勾勾的毫不顾忌的崇拜眼神。
张未央的胸膛,不由自主的更加挺高一些。
他看着自己的细君,豪气干云的道:“等以后咱们日子好起来了,我带你回中国看看,你就知道,中国之富强,究竟是如何了!”
当然,在他心里,更多的却是要衣锦还乡,在家乡父老面前显摆显摆。
如今的张未央,已经确信,自己的将来生活,将越来越好。
等明年开春,播下种子,只要用心耕作,用不了几年,他就能过上小康生活。
加上这新化附近,物产富饶,外快也多。
他觉得四五年后,他应该就能有个七八万钱的积蓄。
而哪怕是在邯郸,赀产五万以上,也属于大户之家了。
到时候,带着老婆孩子,穿着绫罗绸缎,在家乡父老,尤其是姨夫一家面前,定要好好抖一抖自己的威风!
带着这样的愿景,张未央一家,跟着人潮,到了新化城城外。
沧海君南宫信,哦,不,现在应该叫金信,在新化城外,起了一个高台。
数百名濊人武士,带着长矛,矗立在高楼两侧。
对于这个场景,张未央并不陌生。
在两个月前,他去濊人村庄相亲时,就见过类似的场景。
他知道,这是濊人准备祭祀自己的祖先和神明。
只是……
跟那次不同。
这次,濊人将他们原先崇拜的虎图腾,丢进了垃圾堆,在高台之上的祭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张开了羽翼,仿佛要振翅飞翔的神鸟——凤!
至于原先濊人信奉的萨满教神明,似乎也被抛弃了。
在祭祀台之前,一块鎏金的神主牌,高高矗立。
其上用着小纂,铭刻着一行大字:二郎真君神位。
好吧,张未央对于濊人选择信奉的神明,有些无力吐槽了。
虽然在中国,也有许多灌口二郎的祭祀,信奉灌口二郎的教派也有不少。
但,那些基本都是蜀郡的啊!
张未央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在这距离蜀郡数千里外的东方,白山黑水之间的濊人,会选择蜀郡的神明来信仰。
他只是隐约听说,好像是,前不久有一位从长安来的方士,住进了沧海君的府邸,然后,过了几天,沧海君决定改奉灌口二郎为信仰。
反正,沧海君觉得灌口二郎就是好,就是强。
信仰了他,即能保佑没洪灾,更能带来渔获丰收……
不过,张未央对此也只是在心里吐槽了几下。
对中国人来说,宗教信仰什么的,与己无关,高高挂起。
而且,多数中国人,并不介意,多拜几位神明。
这位濊人信奉的二郎真君,是前朝秦代名臣,蜀郡太守李冰的次子,因排行老二,因此被人称为灌口二郎。
这是一个典型的生为名臣,死为神明的代表。
虽然张未央是赵人,但这一点都妨碍,他也跟着人群,对着那灌口二郎的神主牌叩拜。
毕竟,传说,灌口二郎,天生三瞳,能镇压一切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更能保佑人民,免遭洪水危害,同时还能带来渔获丰收。
而在这新化之地,渔获,同样也是汉地移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据说朝廷派来了上千位来自少府和墨苑的能吏与贤者、工匠,在新化城外的黑水上游,正在计划以大网捕鱼,听说能一网获渔,数万石之多……”看着灌口二郎的神主牌,张未央不禁自己大兄曾与他说过的事情。
数万石的鱼!
张未央甚至都无法想象,那得要多大的一张网!
不过,此事与张未央无关。
他更关心,自己接下来两个月,能捕获多少大鱼!
随着濊人嘴里的渔海渔汛临近,黑水河里的鱼群踪迹,最近已经越来越多。
无论濊人,还是汉人,都欢天喜地的,全民投入到了捕鱼竞争中。
相较濊人用原始的长矛,甚至以手捕鱼。
张未央这样的汉人移民,就聪明多了。
通常几户移民合伙,造了条小船,用麻绳织了几张网,然后,就划着小船,去江中捕鱼。
一天下来,起码是数十石的收获,看得濊人目瞪口呆。
然后,丈母娘跟小舅子小姨子什么的纷纷上门,请求传授。
对张未央这样的中国移民来说。
这远离故乡的新化,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新世界,也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充满了希望和未来的热土。
第620章 鱼海!鱼海!(1)
去新化城以东百里,黑水河下游的一处河湾。
两艘楼船巨舰,沿江而上。
古老的河流,第一次出现了人类制造的战争巨舰。
庞大的楼船,降下了它庞大的风帆,依靠着人力划桨,劈波斩浪。
几只在河岸等着鱼群的狗熊,被这两艘庞然大物吓得屁股尿流的跑进了树林中。
雀室(指挥舱)之中,一位年轻的军官,坐镇于其中。
他有些无聊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少将军,距离新化城,只有一百里了!”一位明显是副手的军官报告着距离。
徐偃闻言,点了点头。
作为汉室楼船将军松滋候徐悍的世子。
徐偃虽然现在只在楼船将军衙门里挂了个所谓的‘楼船司马’的虚衔。
但实际上,以辽西郡的秦皇岛为母港的汉室朝鲜舰队,目前就归他统帅和管理。
去年,汉室成立了楼船将军衙门,统管天下楼船、艨艟各式战舰。
然后,按照天子的命令,楼船将军衙门,在天下沿海郡国中,遴选了四个深水良港,分别设置了驻扎了四支近海舰队,负责统管海上事务。
因为,到现在为止,汉室也没发现有什么来自海上的敌人,也没有什么海洋利益需要维护。
所以,这四支舰队的规模都很小。
以徐偃的朝鲜舰队为例,统管就只有四艘楼船,外带十来艘艨艟一类的辅助舰只,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沿着秦皇岛到朝鲜的海岸线,巡逻巡逻,钓钓鱼。
清闲得很。
也就只有两月前,朝廷开始向朝鲜和辽东、新化方向移民后,秦皇岛才热闹起来。
一时间,竟然云集了数十艘上次远征过朝鲜的楼船,以及其他大小辅助舰只百余艘。
这些新来的船,全部被拆除了作战设施和武器,改装成了运输船。
不停的从秦皇岛向朝鲜运送物资和人员。
而这些船,尤其是楼船的运输量非常惊人。
一艘楼船,一个月就能往返朝鲜三次,将数百名移民以及他们的全部家当和国家下拨给他们的粮食、物资全部运到朝鲜的始善港——也就是当初,汉军舰队登陆的那个港口。
因为汉军是自那里登陆,然后消灭了残暴的卫氏政权,将爱与正义带到朝鲜大地的。
所以,取名‘始善’。
徐偃是移民行动开始,才被其父亲,急匆匆的派驻到秦皇岛的。
一方面是代表楼船将军衙门监督和督促秦皇岛的舰队。
另外一方面嘛,就是刷政绩和刷声望,好方便,将来子承父业,继承楼船将军的职位。
“我们的货物怎么样了?”徐偃转头问道。
“少将军,所有货物一切正常!”副官恭身回答。
徐偃闻言点点头,将心放到肚子里。
这次运输到新化城的物资,非常重要。
长安城里,就有着不止一双眼睛在时刻关注这次运输任务。
不然,徐偃怎么会冒险随着舰队出海?
“听说新化那边很不错啊……”徐偃走出雀室,站在楼船的顶层甲板上,望着两岸的风光,自言自语的想着:“应该能赚上一笔吧……”
随着对朝廷开始推动屯垦,大量的人口和物资,向着东北方向调集。
这制造了一个庞大的新兴市场和一条目前已然欣欣向荣的商路。
来自朝鲜、新化、真番的人参、鹿皮、鹿茸、皮毛,中国的需求量都很大。
一张品相完整的熊皮,在长安作价常常超过数万钱,甚至数十万钱。
而更加名贵的貂皮、狐皮以及水獭皮,更是有价无市。
而中国产的布帛、香料、丝绸与陶器、青铜制品、铁器,同样在这些地区,大受欢迎。
一件盐铁衙门生产的铁器,在长安售价不过千钱。
但在这些地方,却很容易的就能以此换来一张品相完美的皮毛,甚至,经常出现,某个商人走了狗屎运,拿了快粗麻布,就换了人家一大块狗头金的传奇故事。
贸易如此兴盛,利润如此高。
自然引动了天下各方势力的觊觎。
譬如,楼船将军衙门派驻在胶东国的东海都尉最近就一直在给长安打小报告:胶东王雄渠,目无王法,私造船只,似有不轨。
而胶东王刘雄渠也不是吃草长大的,立刻就反咬一口:东海都尉臣胜之,私带、夹带货物,勒诈生民,与民争利。
这场撕逼大战,甚至直接打到了天子面前。
徐偃对这些内幕,倒是很清楚。
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
胶东国的琅琊港,是楼船将军衙门选定的东海舰队母港。
该港是胶东国最好的深水良港,一次能停泊超过百艘楼船。
随着东北地区开发和屯垦,齐鲁等地的商旅和移民,基本都是通过琅琊港,沿着上次汉室舰队远征朝鲜的航道,直航朝鲜。
换句话说,谁控制了琅琊港,就可能控制住一个日交易额超过千万的大型商港。
刘雄渠本来都穷的快疯掉了。
现在,天上掉下这么大块馅饼,他要不想捞,恐怕就是傻子了。
而楼船将军衙门,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地方上的手,伸进自己的地盘了。
所以,这次的撕逼,其实是胶东王刘雄渠与徐偃的父亲徐悍在刚正面。
而徐偃对自己父亲取得最终胜利的结果,毫不怀疑!
道理很简单:天子是站在楼船将军衙门这边的!
要不是刘雄渠是宗室,这会,楼船将军衙门应该已经在庆祝胜利了。
想着这个事情,徐偃就走到甲板的一侧,眺望远处的平原。
在远处的平原上,隐隐出现着袅袅炊烟。
看着这片土地,徐偃也是满怀期待。
因为据说,天子将在这片全新的国土上,给列侯功臣,进行再次分封。
换句话说,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角落,可能有一块,以后将要姓徐。
松滋候徐家,从徐悍的祖父开始,就是出名的种田高手。
三十年时间,松滋候国,就从一片蛮荒,变成了鱼米之乡。
虽然,从去年开始,徐家就打算重新洗天赋,转职成海洋学家了,但这种田的本能,是深深铭刻于每一个徐家子孙的骨髓深处的。
以至于徐偃想起自己家可能要再拿一块等于松滋候国面积的封地的时候,就忍不住的想着在将来,在那个地方复制一遍松滋候国的发展经历。
修地球这技术,老徐家目前是汉室列侯中的no1。
…………………………
楼船经过三个时辰的航行后,顺利抵达了新化城城外的港口。
因为港口实在太小,只能勉强停下一艘楼船。
所以,徐偃让另外一艘楼船先停在河中,自己的这艘船先靠岸。
到了码头上,楼船放下一块巨大的木板,然后,徐偃就带着几位军官走下船。
码头上面,也立刻迎出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
其中,就有着徐偃的熟人。
徐偃一见对方,立刻拱手上前行礼拜道:“子仁兄好久不见……”
而薄世也微微笑着拱手回礼:“贤弟久违了!”
薄世,表字子仁,所谓‘必世而后仁也’,汉代的表字,是要跟自己的名讳能呼应,能相互佐证的。
譬如,大家都很熟悉的赵云,表字子龙,就是云从龙延伸而来。
张飞表字翼德,飞行没有翅膀怎么行?
随便乱取表字,那是没文化的表现,出门要被笑话的!
两位世家公子,寒暄了一阵,聊了些长安的风物。
然后,徐偃就道:“子仁兄,吾奉命向兄长运送,拖网网具三具,还请子仁兄点验、签字签收,另外,奉陛下之命,愚弟所率的两艘楼船,将在接下来三个月,听命于兄长,两日一捕黑水之鱼!”
说着徐偃就将一张写在白纸上的公函递给薄世。
薄世接过来,笑着道:“有劳贤弟了!”
………………………………
一刻钟后,当薄世看着,数十位汉军士卒,抬着一个巨大的被整齐的折叠在一起的巨网,顿时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竟然如此巨大!”薄世砸吧了一下舌头,他总算明白了,天子为何要下令调派两艘宝贵的楼船来新化城配合了。
这样的巨网,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拉得动的!
而跟随巨网一同下船的,还有几位少府的工匠以及一位打扮明显是墨者的官员——天下除了墨者,谁会光着脚丫子?
“这三具拖网,乃是由少府东园工匠织造,仅仅是麻,就耗费了数万斤!每一具拖网,长百三十丈,宽十二丈,以粗麻为绳,木筒加固,重逾千斤!”那位墨者下船后,就洋洋得意的骄傲的介绍着这个由墨苑与少府的智慧,共同缔造出来的,前所未有的捕鱼利器。
这种大型网具的出现,预示着,人类从此就可以,大规模的捕捞江河海洋之中数之不尽的鱼群。
这个拖网制造成功后,曾经在渭河中,进行过一次试验。
试验表明,在两艘中型楼船拉动下的拖网,能将河中的大小鱼群,一网打尽,做到寸草不留。
因为实在是太bug,所以,丞相府下令,不许在渭河使用拖网——要是在渭河中以拖网捕鱼,关中渔民就要被逼到绝境了。
而哪怕是来到这新化城,天子也特别下令,拖网不得连续使用超过两日。
这也是中国自古以来,统治者就贯彻在自己统治理念中的精神:不能赶尽杀绝。
从西周开始,怀孕的和哺乳期的野兽,都不在猎杀名单之中。
这就是仁。
当然了,作为这拖网的制造者之一,这位墨者也很清楚,实际上,这种拖网,受限于材料和技术,也根本无法做到不间断的工作。
每过两天,就有一张拖网,必须进行大修和检查以及晾晒。
不然,用不了几天,这拖网就会腐烂。
而徐偃和薄世,却都被‘东园’这两个字给震撼住了。
众所周知,少府六寺,各司其职。
其中,东园令衙门,是汉室最高水平的工匠和技工的集中处。
这个机构,在平时,只会做一件事情——给历代天子制造冥器。
天下所有诸侯王的墓葬中的黄肠题凑与金缕玉衣,都是出自东园。
因此,东园又号为‘冥园’。
东园的工匠,甚至能将丝绸织成薄如蝉翼的**,也能铸造出栩栩如生的青铜人像。
甚至有传说,霸陵中有一面能清晰的照见人像的铜镜,就是东园的匠人,用了十年时间,一点一滴的磨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个机构,是能用双手在鸡蛋画画的顶级工匠集中营。
而这拖网,居然要用东园的工匠来织造。
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拖网的技术难度,已经超越了普通和优秀,达至了人类手工所能织造的极限。
这让薄世心中立刻就深起了无穷的信心。
薄世看了看眼前的黑水河,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三具这样的巨网,这黑水河中的鱼群,就别想跑了!
第621章 鱼海!鱼海!(2)
第二天,黑水河畔,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无论是濊人,还是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艘巨大无比,小山一样停泊在江面上的楼船。
这种当今世界水面上最大的战舰,确实具备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感。
但,更让人无数人惊讶的是:那张正在江面上缓缓拉开的巨网。
别说是濊人了,就是来自中国的移民,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复杂、精密的大网。
这张网在江面上被两艘楼船一左一右拉开,并缓缓沉入水下。
即使相隔数百步,但人们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些网绳是何等的粗大。
张未央拿着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
最后发现,那些网绳,每一根都至少有他的拇指那么粗。
这个发现让张未央长出了一口凉气:“泰一在上,如此粗的麻绳,究竟是如何编织出来的?”
作为农民,尤其是西汉的农民,当然不可能没有接触过苎麻和编织苎麻。
中国主要以苎麻作为麻布和绳索的原料。
在中国腹地的农村,苎麻被广泛种植。
桑木业甚至是许多地区的经济支柱。
张未央也曾经亲自参与过织麻作业。
那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首先,你需要一大块的苎麻田,然后,你得将这些苎麻砍倒,捆成捆,最后将它们丢到一个专门用来抠麻的水池中浸泡半个月。
半月之后,再将这些苎麻从水池中取出,撕下外皮,才能开始纺纱。
邯郸用的纺纱方法是纯手工的纱轮。
具体是用两个石质或者陶质的小圆轮子,一头吊着那些从水中取出来的苎麻纤维,一头则不断将这些散乱的纤维拉伸。
通过持之以恒的反复工作,逐渐获得可以用来织布以及作为绳索使用的麻线。
但即使是最好的拉纱人,也无法保证,自己捻出来的麻线的质量。
换句话说,捻出来的麻线,究竟能用于什么用途,在没有看到成品前,没有人能保证。
作为农民,张未央很清楚,这张巨网的每一根网绳,都可能需要一亩甚至好几亩的苎麻,来做原料。
换句话说,这张巨网的每一根网绳,都是用黄金来编造的。
即使不谈这些。
哪怕是将这张巨网就地分解,所得的麻绳拿回去织布,其价值也是数十万甚至百万钱!
“朝廷疯了嘛?花费如此巨大,就为了制造一张网?”张未央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跟上朝廷的节奏了。
“这张拖网,真能一次捕鱼数千石,甚至上万石?”薄世站在一艘楼船的甲板上,对此也颇为怀疑。
最重要的是:就算抓到了那么多鱼,拉得动渔网吗?
要知道,几千石鱼,加上水和网绳,那重量,可就根本不是人力能拉动得起来的。
但很快,事实就让薄世内心的吐槽化作乌有。
当庞大的巨网完全沉入水下后,两艘庞大的楼船就开始升起船帆,借助风力,向下游行驶。
巨大的楼船,毫不费力的拉动着庞大的渔网,水面上只看到无数的鱼群在跳跃,一根足足有手臂那么粗的巨绳,被几个士卒,拉着来到楼船顶层上的机械面前。
薄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机械:是滑轮!
作为帝国的精英贵族阶级,薄世对于滑轮一点都不陌生。
早在遥远的西周时期,中国的工匠就已经开始使用滑轮进行修筑城市、陵墓以及军事要塞了。
至秦朝时,滑轮技术更是迎来了大发展。
出现了专门装载滑轮机械的滑轮车。
传说,秦始皇就是使用滑轮车,吊起巨石和砖木,修建阿房宫。
而汉室少府之中,类似的滑轮机械装置,也是非常繁多。
但眼前的这个巨型滑轮机械,显然不是薄世过去看到过的任何滑轮机械。
它更复杂,也更加精密。
整个机械被固定在楼船甲板的舱室之中——显然,那个舱室被少府改造过,使之可以将那个庞然大物固定住。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整个滑轮机,是由数个大小一不一的滑轮组成,他们彼此紧密相连,使得整个滑轮机械充满了一种让薄世为之神醉的艺术美感。
而这种由多个滑轮共同工作,彼此配合的机械,在这以前,从未在中国出现过。
换句话说,这是少府的最新科研成果。
而在这个滑轮组之前指挥着士卒,操纵滑轮组运动的那位墨者,则是微笑着回头,对着薄世和徐偃道:“此机械乃是吾墨苑在采纳了西方大秦名曰:亚氏之大贤所著之《机械原理》中的‘复式滑轮’定律后,合吾墨家之技,制造而出的专门用于拖动和吊动人力所不能及之器物的机械!”
这位墨者抚着自己的胡须赞道:“那位西方大秦国名曰亚氏之大贤,若生在中国,必为吾墨家钜子之选啊!”
这个评价,在这位墨者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高了。
“西方大秦?”薄世闻言,也是想了起来,据说几个月前,匈奴人送了一批奴隶来长安给天子做礼物。
其中有个奴隶,自号乃西方大秦国之使者。
哪怕薄世远在新化,也从一些邸报与书信中知道了这个事情。
但却没有放在心上。
对中国来说,大秦也好,安息也罢,都是远在天边的不知名国度。
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贵族们,很多连匈奴的事情都不想关心。
因此,大家也就是将之当成一则趣闻看待。
但此刻,当薄世得知,眼前的这个巨大的滑轮组的制造原理,是来自那名为大秦的国度时,他的态度也变了。
“如此说来,这大秦大抵也算是一个有道之国了!”薄世评价着:“有机会的话,吾回长安,或可召那大秦使者问上一问……”
这样的评价,对于中国的士大夫贵族阶级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毕竟,如今的国人,对于外部世界,基本上都是将那些国家的人民,看做是两条腿走路的野兽,需要中国爸爸‘教化’和‘感化’,才能知道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有益于世界的人。
能让一个贵族对一个域外之国,做出‘有道’这样的评价,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飞越。
“子仁兄,某倒是见过那大秦之使……”徐偃微笑着道:“其人相貌大体与中国类似,也还算知礼,据说陛下命其随《诗》博士王公进学,翌日,或可与兄坐而论道,也说不定!”
薄世点了点头。
诗经是诸子百家都认可的圣典,与尚书、洪范等著作一样,在此时,不拘黄老儒法墨,都会研究和阐述。
当然,在一些细节上的理解,各派就南辕北辙了。
哪怕是同一派系,不同的流派,也可能出现争论。
说话间,楼船就已经顺风驶出了上千步,几个士卒,拖动一个巨大的船锚,将之沉入河底。
薄世与徐偃都将视线的焦点转移到那个还沉没在水中的巨网之上。
天子动员了少府技术水平最高的东园寺,几百名当今世界最顶级,最灵巧的工匠,用了半年时间,在少府和墨苑的无数专业人士的智慧帮助下,花费无数金钱,最终才制造出三具拖网。
仅仅为这三具拖网,不计人工,单单是材料上,少府就支出了起码六七百万钱的巨额资金。
平均每具拖网,仅仅是它本身,哪怕是就地分解,也能值钱百万。
而且,要维护和保养这种苎麻编织成的拖网的成本也非常高。
仅仅是为了保证拖网能正常工作,少府就派来了一个高达一百人的修葺团队!
换句话说,假如,这些拖网不能达到它设计时的捕鱼效率:一网捕鱼数千石,那它就是亏本的。
因为苎麻在水中浸泡的太久的话,是很容易就会发生侵蚀和腐烂的。
以民间的经验来看,同样以苎麻编织的渔网,使用寿命,常常不过一年。
这还是渔民经常会晾晒和保养的情况下。
而一旦拖网在实践中证明不能完成其设计目标,那么,天子固然要丢脸,但是,具体实际负责和指挥操作的薄世和徐偃会是个什么下场?
主辱臣死,天子丢脸,臣子丢官甚至丢脑袋都是正常的事情!
但反过来说,假如,拖网在实践中获得成功。
那么——显然易见,这就是政绩!
甭管拖网是谁设计、制造的,又是谁力主推动的。
军功章里起码得分一半给具体负责操作的臣子。
更何况,这个事情,一旦成功,薄世跟徐偃的名字,马上就能进入未央宫天子的视线。
立刻就是简在帝心!
仕途从此当然就是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了。
更何况,这次拖网实践,还极有可能名留青史!
假如其果真能实现其设计目标,那么,对中国来说,这意味着汉室政权找到了一个全新的食物来源——用苎麻来换鱼肉,哪怕对等交换,一千斤苎麻换一千斤鱼,对以农耕为主的华夏来说,这不啻于多了一个粮食来源,等于凭空的扩大了耕地面积。
因而,薄世与徐偃的呼吸,都开始浓重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转折时刻到了。
未来,是鲤鱼跃龙门,从此海阔天空,还是泯然众人,沉寂在越来越多新兴的人才海洋之中,就看这一次了。
“灌口二郎保佑,今次渔获,一定要丰收!若果,今岁祭祀,某愿奉三牲血食!”薄世在心中暗暗祷告起来,哪怕他不信蜀人的灌口二郎神,也不妨碍他这会临时抱佛脚,更何况,几日前,他刚刚祭祀过灌口二郎。
反正,灌口二郎的义务范围内,就有保佑渔获丰收这一个业务。
相信看在数日前的那次血食供奉的面上,灌口二郎,应该能满足他的愿望。
第622章 鱼海!鱼海!(3)
随着楼船停止前进,巨大的船帆从桅杆上降下来。
十几名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大力士,光着膀子,站到了那个滑轮组之前,这些大力士,全部都是从少府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能拉开大黄弩的能力。
这些力士,哼哧哼哧的拉动被缠绕在滑轮组上的绳索,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将沉入河底的拖网拉拽起来。
随着网具被一点一点的拉出水面,江面上顿时出现了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在长达百丈,宽约十余丈的江心。
无数的浪花飞溅起来。
那是成千上万的大鱼在察觉到危机后在拼死挣扎。
然而,它们的举动,注定是徒劳的。
当滑轮组开始拉拽后,网口就已经高出水面。
除了有几条幸运的大鱼,借着那转瞬而逝的机会,逃脱了人类的陷阱外,其他鱼群,注定在劫难逃。
看着巨网中在不断翻滚和跳跃的大鱼。
薄世跟徐偃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无比的神色!
“丰收啊!”徐偃笑呵呵的对薄世拱手恭贺:“子仁兄,恭喜了!”
“同喜,同喜!”薄世笑的两只眼睛都咪到一起了。
因为薄世知道,这不仅仅是政绩,更是泼天的财富!
从此以后,只要他还是新化令兼任护濊都尉,眼前这条黑水河里的鱼,就得有一部分姓薄!
一刻钟后,在滑轮组与力士们的共同努力下,水中的渔网,开始缓缓的离开水面。
薄世与徐偃肩并肩的站在甲板上,看着出水的渔网。
从他们两人的角度看过去,那张已经有部分出水的巨网,就仿佛是神话传说中的饕餮之口。
巨大的渔网之中,数不清的大鱼在其中挣扎、蹦跶。
这个时候,两艘原本分别拖拽拖网的楼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紧密的并排行驶在一起。
这两艘巨舰,将那张巨网包围在中间。
随着滑轮组与力士们的拖拽,将水中的巨网网口提了起来。
“开始捞鱼吧!”徐偃挥手下令。
数十位早就拿着捞网和鱼叉等工具的士卒立刻一拥而上,在下层的甲板上,将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从巨网中捞出来,丢到甲板上,甲板上的士卒们则将这些丢上来的鱼,全部收集到一个位于下层甲板上的几个舱室中。
“好肥的鱼啊!”薄世看着那些被人从网里面一条条抓上来的大鱼,赞叹着。
这些被捞上来的鱼,显然,大多数都是同一种类。
在今天以前,薄世也见过这些鱼。
它们体表都覆盖着细小的鳞片,肉肥腻鲜美,用来做鱼脍相当完美!
更妙的是,这些鱼的雌鱼腹中,都带着满满一肚子的鲜红鲜红的鱼籽。
中国制作鱼子酱和肉酱的历史,能追溯到殷商时期,称之为醢。
发展至如今,醢已成为贵族饮食中必不可少的佐料。
而那些鱼籽,以薄世看来,确是可以成为非常好的醢酱原料。
薄世唯一的疑惑就是,这些鱼,是哪里来的?
以薄世所知,这种大鱼,在中国的大河大江之中,都没有发现过。
甚至就是在这黑水河中,也是夏四月后开始零星出现,至夏六月,开始成群结队的出现在黑水之中,向着上游前进,不计生死,不顾险阻。
至七八九三月,达至巅峰。
俱濊人所言,渔海渔汛最高峰时,某些河段,濊人甚至可以踩着鱼背过河。
濊人过去,哪怕是用手抓,每年的六月到九月,每个成年男女都能抓到上千尾的鱼。
但九月一过,冬天还没来,这种鱼就迅速消失了。
如同他们来时一般。
濊人将这种鱼称为‘虎鱼’。
濊人故老相传,这种虎鱼来自遥远的大海。
但它们究竟为何要在每年的夏秋两季,不顾生死和险阻,顺着黑水,直到上游的黑水发源地,它们去那里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
对这个问题,薄世很有探究的兴趣。
他决定,派遣一支精干的小队,承上一艘斗舰,朔源而上,去这黑水河的源头看一看,或许能找打答案。
薄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下层甲板上的捕鱼工作,已经进行到了高潮阶段。
渔网之中的鱼,多的数不清楚。
哪怕是两艘楼船,各自派出了数十人协同捞取,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就将渔网中的鱼群全部捞上来。
至于用滑轮组吊起渔网,拖到楼船甲板上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具太贵了,没有人敢冒着损坏的风险。
于是,有些士卒可能觉得,靠这样站在甲板上捞鱼,可能要捞到天黑。
于是,纷纷跳进网中,抓起鱼就往甲板上扔。
有些聪明的家伙,更是招呼同伴,将楼船上配备的几个类似背篓一样的竹制器皿丢下去。
然后,这货就在水中,将一条条肥大的鱼儿,抓进背篓里,当装满整整一背篓后,他才跟几个伙伴一起将背篓举起来,送上甲板。
当然,在这过程中,也有些不和谐的画面。
因为,这些被拖网捕获的鱼群,非常的生猛,还长了一口锋利的牙齿,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咬到,甚至咬出血来。
不过,在食物面前,中国人从来不畏惧一切挑战。
别说食物长了一口利齿了。
就是丫满嘴的毒牙,为了吃,中国人都能想办法,让它乖乖的滚到餐桌上。
长江里的河豚就是很好的证明。
而在甲板上,楼船的厨师已经在准备今天的晚餐了。
吃鱼,自古以来就是诸夏的特长和天赋。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货们甚至已经将饮食上升到了文化和哲学层面。
而生鱼片,本来就是齐鲁的名菜。
楼船上的士卒和水手,基本都是来自齐鲁地区。
所以,楼船上的厨师,做起生鱼片和全鱼宴来,简直不要太熟练。
一条条鲜活的大鱼,被迅速的杀死,放血,掏出内脏,除了鱼仔外,其他的内脏都丢到河中。
然后,将之熟练的切成一块块薄薄的鱼片,佐上酱料,放点茱萸,就能让人胃口大开。
这些生鱼片做好以后,被迅速端到划桨的水手和拉动滑轮组的力士面前,给他们填肚子,补充体力。
薄世与徐偃这里,自然也被送来了一份。
用手捻起一块鱼片,放到嘴里,用力一咬,顿时,鲜美的鱼肉与微辣的茱萸就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好吃!”徐偃竖起大拇指赞道。
第623章 鱼海!鱼海!(4)
当黄昏的余晖出现在天际时,整个新化城附近,已经挤满了超过三万人的围观群众。
无数的濊人贵族,更是跟在已经决定改金姓的沧海君身后,伸长了脖子,看着在渔海之中撒了欢的捕捞鱼群的汉人。
作为渔猎民族,濊人上上下下,从君王到奴隶,都依赖于渔海中的渔获。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鱼代表着什么。
那是生命维系的必须,种族存亡的关键。
在过去的岁月中,濊人不止一次品尝过渔获不足带来的痛苦。
最近一次,发生在七年前。
在场的濊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奴隶、野濊,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灾难。
那一年,从四月开始,鱼海的洄游鱼群就变得格外的稀少。
很多时候,许多人拿着鱼叉,蹲在河边一整天,也没能见到一个洄游的鱼群的踪影。
甚至,本该是洄游季高峰期的八月和九月,濊人的收获,也少得可怜。
很多部族,一天下来,也只能猎获百余条鱼。
在这样的可怕灾难中,饥饿立刻席卷整个远东地区。
大量的人口因为饥饿死去。
其中,婴儿和未成年的孩子,占了多少。
当年,整个濊人部族的所有部落中,只有一百多个十岁以下的孩子活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没有孩子,就没有未来。
濊人不是没有尝试过从其他方向获得食物来源。
但,当鱼海的鱼群数量减少后,整个地区的生物链,立刻就崩塌了。
同样依赖洄游鱼群来增加体重的熊类,漫山遍野的疯了一样的吞吃一切能下肚的东西。
青草、树叶、鸟蛋乃至于袭击人畜。
鱼海中的河狸和水獭,成群的死去,腐烂的尸体,飘荡在河面上。
而完全依赖于河中鱼群的各种鸟类,更是几乎死绝。
这等于断绝了濊人通过贸易来获得救命的粮食的可能——在当时,濊人可不知道有个汉朝爸爸的金大腿可以抱,更不知道,自己家的林子里那些埋在地下的人参,能值大钱。
当时,濊人唯一能对外贸易的硬通货就是皮毛。
可惜,随着生态链崩溃,皮毛的来源几乎断绝。
至于那些原本的可怜的储备,在当时的情况下,又能弄到多少粮食呢?
当时可不是现在,来自汉朝的商旅,沿着直道和海路,络绎不绝的前来新化城。
在无数一夜暴富的神话鼓动下,商人们前仆后继,带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和特产,蜂拥而来。
在当时,每年来到濊人地盘交易的商队,都少得可怜。
他们带来的东西,更不是粮食,而是丝绸和青铜这样的奢侈品。
至于卫氏朝鲜?
卫家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
所以,当时的濊人上下,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在饥饿挣扎、死去。
甚至某些部族出现了人吃人的悲剧。
这也是为什么,当南宫信(金信)归附汉室后,目前,整个濊人部族,上上下下,都铁了心的跟着汉朝爸爸,甚至开启了轰轰烈烈的认祖归宗运动。
原因很简单,归附以后,濊人的贵族都过上了奢靡的生活。
他们领地内出产的皮毛、人参,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财富。
而下层的部族民众,也从中分润了不少好处。
最起码,来自汉朝的海量粮食和补给物资,让濊人在去年冬天,没有发生一个饿死、冻死的悲剧。
这就够了!
还能奢望更多吗?
但在今天,汉朝人用自己的文明和技术,好好的给所有濊人贵族上了一堂启蒙课。
当那张巨大的拖网,将河中的鱼群,毫不费力的拖到一起时。
所有濊人贵族,都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利器,狠狠的刺了一刀。
汉人用两艘大船,加一张网,在半天时间内,就从河中捕捞到了濊人过去无法想象的渔获。
“至少有上万条大鱼被抓了……”沧海君身旁一位年长的濊人巫师用着颤动着的话语说道。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只要看看,汉人的大船上的甲板上,那个肉眼可见的,且还在不断蹦跶的鱼山,所有人都知道,到现在为止,一万条渔获,可能只是保守估计。
而汉人只不过是用那张巨网,在鱼海中随意的拖行了三次而已。
……………………
而在楼船的甲板上,徐偃和薄世,笑的嘴都裂开了。
那些被捕捞上来的鱼,每一条的重量,都有七八斤,大的甚至有十几斤。
到目前为止,总共拖了三网。
保守估计,捕获了至少十万斤的鱼,换句话说,三网下去,就捞上来了一千石的鱼肉。
哪怕晒干了,运回长安,也是价值将近百万钱的财富!(前文有误,602那章应该将捕获单位从石换算成斤,抱歉)。
但相比这两人的欢天喜地,那位一直在拿着一个小本子在记录的墨者,却是有些不满意。
“捕捞量还是不能达到目标,拖网看来并不适合在内河使用,围网才是内河捕鱼的最佳选择!”他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我看来应当写信给钜子,请钜子加快围网的设计制造进度了!”
墨家是一个重视实践,并且喜欢在实践过程中完善自己的设计理念和思想的学派。
每一位被称为墨者的人,首先,就是一位‘三表法’辩证理论集大成者。
不能掌握三表法的墨家门徒,是不可能被授予墨者称号的。
现在的墨家,在天子的大力支持下,于墨苑中成立分别对口不同领域的研究小组。
喜欢玩武器和工程器械的,是一个组。
热爱民生器械研究的也是一个组。
甚至,还有专门针对世界原理和规则研究的小组。
每一个小组,哪怕是那些基础原料的小组,都有着丰富的资金和资源支撑。
这位墨者,就是墨苑中专门研究如何设计和制造捕鱼器械的小组。
他姓吕名政,是齐人。
齐国人酷爱吃鱼,而且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传统。
春秋时期,鲁国的孔子,生下儿子,鲁候就送了一条鲤鱼作为贺礼。
因此孔子给他的儿子取名孔鲤。
孔夫子自己也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虽然儒墨是死敌,见面不是喷口水就是直接约架。
但在吃这方面,齐鲁地区的墨家门徒,一点也不介意跟孔夫子有相同的爱好。
生鱼片什么的,常常是墨者们游历四方时的简易美餐首选。
所以当天子下令,让墨苑与少府的东园衙门联合研究和制造能大规模,集约化捕鱼的器械后。
吕政立刻就报名参与。
在经过广泛的调查,听取了齐鲁渔民的意见后,墨苑的墨者们提出了两个巨型渔网设计。
适合在内河捕捞的大型围网,还有适合在大洋中捕捞的拖网。
本来,现在出现在新化这边的,应该是更适合内河区域,更加简单、便捷、易于维护和修补的围网。
但在当时,东园令把整个上林苑里的苎麻都砍光了,也只能勉强弄出够造三到四具拖网或者围网的原料。
于是,这事情被拿去请示天子,天子御批,优先制造拖网,围网的话,暂时先放着。
想着这个事情,吕政也是无奈的摇头。
当今天子什么都好,但就有一点,但凡什么东西涉及到了海洋,那他立刻就转头去支持那个能在海洋中大展身手的东西。
拖网如此,楼船也是这样。
吕政听到些风声,在江都国原来吴逆刘濞的造船厂中,正在制造一种全新的战舰。
根据参与了该舰设计工作的同门说。
那是第一种以风帆为动力,且完全针对海洋设计的战舰。
天子交代下去的设计目标的第一条就是:要能适应海洋风浪,有一定远航能力。
吕政这样想着的时候,黑水河里的工作,也进入了尾声了。
巨大的吊机在滑轮组的拉动下,将已经基本清空的拖网吊起来,吊上楼船的甲板。
然后,早有准备的少府工匠一拥而上,开始清理拖网中的杂草、残留的鱼,并查看有无破损。
同时,楼船调转方向,朝码头驶去。
一刻钟后,庞大的楼船缓缓靠山码头的泊位。
一条船板从楼船上放下去。
薄世与徐偃笑眯眯的走到吕政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辛苦明公了,某在新化城中已略备薄酒,还请明公赏脸!”
吕政黝黑的方脸上,微微一红,颇有些羞涩,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拒绝:“多谢两位将军厚爱,但我墨家有规矩,外出办事,不赴宴,不饮酒,不享乐,如有违反者,将受墨规处置!”
薄世与徐偃闻言也不勉强。
现在,虽然还没有成语墨守成规。
但随着墨家在长安复兴,无论贵族还是官僚,都已经知道,墨家是一个有着强大的组织结构和制约性极强的内部纪律的组织。
墨家的墨者们,恪守自己的思想与理念,并将之贯彻到生活中。
他们还有着强大的感染力。
徐偃就知道,现在,已经有一位列侯的世子,被墨家的学说所吸引,加入了墨家。
这个事情,让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
这意味着,自秦亡之后,墨家再次在国家的金字塔顶端,有了他们的代言人。
而且,那位列侯世子,可不是什么打酱油的列侯继承人。
他可是高皇帝一百零八功臣之一的广阿候继承人。
初代广阿候任敖,是高皇帝在世,极为信任的臣子。
虽然,这位广阿懿候在整个楚汉争霸和随后的多次平叛战争中,没有什么亮点。
但人家可是给高皇帝看老家的!
任敖是在丰沛就跟着高皇帝起兵的老臣子。
高皇帝起兵后,他做了三年的丰县县令,楚汉争霸,他又被派去守备上党,陈烯反叛的时候,就是任敖在上党扛住了叛军的攻击。
然后,就借着这个战功,任敖进了长安,做了御史大夫。
历代以来,广阿候家族,都跟刘氏皇室有着密切的关系。
太宗皇帝从代入京,承继大统。
广阿夷候任竟,就是内史。
先帝在位的时候,本代广阿候任但,做了给事黄门侍郎的位置。
虽然广阿任家的官职,一代比一代低。
但,任家每一代,都是天子亲信。
从御史大夫,到内史,再到给事黄门侍郎。
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而广阿任家的世子,倒向墨家,这几乎宣告了,墨家的王者归来。
时隔八十年,墨家再次拥有了成为显学的潜力。
什么是显学?
孟子当年就很好的描述了显学的面貌: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于墨。
简单的来说,显学学派,就是一个能参与制定和讨论‘普世价值到底包括哪些’的学派。
当今天下,唯一的显学,就是黄老学。
其他什么儒法,只是次一级的学派,最多只能影响郡国事务。
到了朝堂上,他们的声音就被黄老学所淹没了。
作为列侯阶级的成员,无论是徐偃还是薄世,都不想站队,跟墨家的人走的太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要知道,傻子都看出来了,广阿任家倒向墨家,与其说是任家的那位世子忽然间就觉得:我这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啊?不行,我要改过自新,为人民服务。
于是就被墨家洗脑了!
倒不如说是天子硬逼着任家去给墨家站台。
让墨家获得一张能在朝堂上发言的入场券。
就像当年太宗皇帝想扶持法家一样,强行让东阳候张相如给法家站台。
还利用儒家,给晁错发了一张好人卡。
这种故技,大家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
更别说,广阿任家这一手玩的太明显了!
堂堂列侯世子,居然亲自跑去墨苑,找了墨家钜子,请求入伙。
这蒙谁呢?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列侯世子,哪个能受得了墨家的清规戒律和严苛法令——要知道,墨家对成员的要求,是高于法律的,甚至比秦法还严苛。
锦衣玉食的列侯公子,能吃的了那个苦?
列侯们纷纷表示:呵呵,你这骗鬼呢!
所以,吕政拒绝后,薄世跟徐偃也乐得如此,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可以了。
下了船,薄世还没得及适应平地的状况。
一堆的濊人贵族就在沧海君的率领下,围了上来。
一个个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盯着那张在甲板上,被数十位工匠围着检查的拖网,一个个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上了。
对于濊人来说,那张拖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宝物,无所不能的神器。
这么说吧,拖网在濊人眼中,大抵就等同于古代中国人发现了一个穿越时空的化肥工厂。
这是圣物啊!
不惜一切,哪怕把最后一条**当掉,也要弄一具回家!
但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弄呢?
这就很重要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不管是新化令薄世还是新来的那位汉朝贵族,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决定权,但他们有建议权啊!
天子远在长安,这新化濊人部族里,他能记得的名字,估计也就一个沧海君了。
其他人在天子那里,估计也就是路人甲乙丙丁。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新化令薄世,还是新来的那位年轻贵族,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长安的判断。
大家都很清楚,这样的圣物和神器,长安赏赐,不会太多。
最多也就两具到三具左右。
其中,沧海君绝对能在其中至少拿到一具,甚至可能包圆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可没有人希望,好处都被沧海君家族拿光了。
所以,濊人贵族们,这个时候,在薄世跟徐偃面前,真是跟孔雀开屏一样,各种肉麻巴结跪舔的话,不要钱的往外撒。
归根结底,只为了表现一个面貌:我是真。狗腿子,汉朝爸爸,请收下我的膝盖吧!
但可惜,薄世跟徐偃,现在都没心思关注这些。
他们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马上将所有捕获的渔获,称重,然后飞书长安报喜。
给皇帝报喜或者报捷,自古以来,都是升官发财的不二途径!
第624章 战略
七月的长安,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大火炉。
所以,刘彻很没节操的躲到了甘泉宫。
甚至连考举都没有回长安去主持,而是将之丢给了汲黯跟颜异负责。
如今,考举已经结束。
今年总共有九千一百多人报名参考,其中约有三千人是回锅肉。
总共录取了大约四千人。
其中有一千人,将被分配到军队。
剩下的人,除了少数的贵族和大臣子弟,其余人都将前往郡国基层赴任。
这是考举制度诞生以来的最大的一个挑战。
离开了关中这个刘氏的大本营,去到情况错综复杂,利益阶层盘根错节的地方,还是要出任那些直接与地方豪族、百姓打交道的亲民官。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刘彻觉得,今年这分配到地方郡国的两千多名士子,三五年后,能继续生存在官场的人数,可能只有几百人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刘彻害怕,将来这些考举士子,抱团取暖,官官相护。
这是历史上的科举制度在实践过程中发生过的事情。
什么同窗同乡同年同门,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将整个官场笼罩进去。
所以,刘彻就又给考举制度打了个补丁:他规定,禁止两个相邻的官员,出自同一学派,同时,假如任何衙门,倘若主官是法家,那副手,就只能从黄老、儒、墨等学派中产生。
这个补丁打下去,虽然没办法避免将来不会出现官官相护,抱团取暖的事情。
但至少,增加了类似事情出现的难度。
反正以目前的局面来看,刘彻不觉得,一个法家的县令能跟一个儒家的县丞同流合污,欺上瞒下。
而且类似的设计,也能让整个体制,保持一定的活力。
更不会出现一家独大,朝堂变成某个学派的一言堂的局面。
有竞争,才有活力嘛。
最近的内政方面,也就考举值得刘彻多关注关注了。
剩下的事情,自有丞相和九卿处理。
但来自北方的匈奴的情报,却显然让刘彻没办法安安心心的在甘泉宫泡温泉了。
进入七月,东胡王卢它之那边,就源源不断的向汉室传递起了匈奴内部的消息。
不得不说,卢它之这个双面间谍玩的很嗨啊。
吃完原告吃被告,脚踩两条船。
看似在走钢丝,其实安全的很。
假如匈奴想动他,那么汉室就会立刻给予这位‘身在匈奴心在汉’的忠臣庇护,他马上就能跑到长城里面来避难。
现在,汉室政权,依然在长安的戚里,为这位‘长安候、燕王’的后代,保留着官邸。
他的堂兄弟们,依然活跃在长安,并且受到了汉室政府的优待。
而汉室就更不会动他了。
这么一个宝贝,别说动他一个指头了。
就是连责罚都舍不得啊!
毕竟,除了卢它之,汉室没有第二个能准确弄到匈奴高层情报和信息的渠道。
而且,卢它之的存在,还相当于汉室插了个眼在草原上。
虽然这个眼有时候会失灵——五年前,他就失灵了。
但有眼总比没眼好!
万一能发挥作用呢?
所以,在汉室这边,卢它之只要回来,最起码就是一个列侯的位置。
正是因为瞧准了这一点,卢它之在匈奴与汉朝,两边当起了双面间谍。
哦,不,现在,应该是三面间谍了。
拿着手上,卢它之传回来的情报,刘彻嘴角露出了冷笑。
“匈奴人跟乌孙人打了起来了……”
“卢它之可弄不到这么详细的战报……”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匈奴在西方的军事行动,压根轮不到窝在幕南的东胡王卢它之过问和知晓。
卢它之或许能知道匈奴人跟乌孙人发生了冲突或者战争。
但这详细到了匈奴要将白羊王都调去西方战场的情报,就不是卢它之这样在匈奴金字塔中位于边缘的贵族能知晓的事情了。
只有王庭的大人物,才能知道具体的细节。
很显然,卢它之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下注对象。
可能是伊稚斜,也可能是单于庭某个不甘寂寞的贵族,甚至可能是军臣某个看上去忠诚可靠、死心塌地的心腹、
谁知道呢?
匈奴人的历史,就是一部背叛与再背叛,夹杂了阴谋与清洗的史册。
从冒顿单于到现在,直到匈奴这个民族彻底消失在中国历史上,有关匈奴内部政变和相互倾轧的记载就不绝于书。
前一秒还是盟友,后一秒就拿刀子捅对方的例子数不胜数。
这是由匈奴的政治体制所决定的。
单于虽大,虽强,但内部的山头,却也不弱。
不仅不弱,甚至有好几个,都能对单于庭构成威胁和挑战。
就连中国,遇到这样的局面,也马上就会出现唐末的藩镇割据,民国的军阀混战。
更何况,赤裸裸的信奉肉弱强食,优胜劣汰的匈奴?
刘彻非常清楚,当匈奴的老上单于去世,但在老上死前,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匈奴的体制,使之成为一个类似辽金或者满清那样的中央集权型政治实体。
那么,匈奴人的命运,就永远无法改变了。
因为,老上是最后一个可以依靠个人威望和魅力,强行将匈奴回炉再造的政治强人。
至于现在的军臣?
刘彻看着卢它之传回来的情报。
“不过是一个依仗父辈余萌,毛手毛脚的政治糙货!”刘彻不屑的评价道。
卢它之传回来的情报非常详细,详细到了匈奴与乌孙交恶的前因后果都说明了。
乌孙人拒绝与匈奴联合西征,同时举族放弃了通向西方的道路,迁徙至了西域南方,扼险而守。
这让军臣勃然大怒,认为乌孙人背叛和羞辱了自己。
于是,下令攻击……
然后,两个万骑在乌孙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损失很小,大概也就损失了几百人吧。
但这对匈奴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这从军臣气急败坏的将白羊王也调去西边就能看出来。
要知道,白羊、楼烦,这两个部落,向来就是匈奴最能打,最强大,最精锐,作战能力也最强的王牌。
历史上,胭脂山之战,霍去病面对的就是白羊与楼烦两个部落的主力,并一举在正面的白刃冲锋中,彻底消灭了这两个部落的有生力量。
从而打断了匈奴人的脊梁骨。
正是那一战之后,一汉当五胡的神话诞生了。
而白羊部落,作为匈奴双头鹰政策中戒备和警示以及入侵汉室的绝对主力,被军臣调去西方。
这等于匈奴人的东方部落,露出了它柔软的腹部。
只要刘彻愿意,随时能发动河套战役,收复河套。
只是……
“朕想要的不仅仅是河套啊……”现在出兵,百分七十以上的可能性,刘彻能一举收复河套,获得那个对汉室极为重要的养马地和战略支撑点。
但这样一来,也等于拉开汉匈全面战争的序幕。
刘彻可没那么傻,更不会跟军臣一样,为了一点点利益和一时之气,就不顾战略和全局。
是的,军臣犯下的最大错误,不是攻击乌孙。
而是主次不分,战略定位不清晰。
对匈奴来说,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西征。
既然要西征,那么就不该将力量浪费在乌孙人身上。
这就好比二十一世纪初,米帝说,哥要打萨达姆,谁赞成,谁反对?
除了英国,法德明确表示反对。
结果……
米帝压根无视了法德的反对,拉着英国强行开了伊拉克副本,世界看到的,依然是米帝威武霸气,横扫萨达姆弱鸡,法德两国战战兢兢,最后还是得抱爸爸大腿。
而军臣现在做的事情,却是看到乌孙反对,立刻抛下西征的主题,回身去揍乌孙。
这就跟米帝当初,没有去开伊拉克副本,而是大喊一声:欧陆风云一样逗比。
刘彻觉得,倘若他是军臣,那么,肯定就会不管乌孙人,直接率军西进。
反正,乌孙人让开了道路,也没有拦着不让匈奴西征。
只要西征顺利,吃到了好处,还怕乌孙人不乖乖的跑来抱大腿,分一杯羹?
如今倒好,好处没吃到,平白的逼反了一个盟友——虽然乌孙人是个特别不靠谱的盟友。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靠谱的盟友吗?
苏联被大波波坑的死去活来,米帝被英法德各种扯后腿,下绊子。
天朝的盟友更是一个悲剧。
兄弟加同志,最终兵戎相见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所以,盟友那玩意啊,就是摇旗呐喊的。
能给你摇旗呐喊,不反对大哥布种天下,制霸全球,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盟友了。
不能奢求再多了!
匈奴人犯蠢,刘彻也乐得看戏。
只是,朝堂上的将军就没有刘彻这么好的脾气了。
大家一看,你匈奴居然把白羊调走了?
河套那里就剩下昆邪跟休屠这几只弱鸡?
大家纷纷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着这个好机会看,把河套故地收复,那死后怎么有脸去见祖宗跟历代先帝?
一时间,战争的叫嚣,不绝于耳。
甚至就连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也拖着老朽的身子,长途跋涉,来甘泉宫找刘彻谈心了。
河套,这颗塞上明珠,是中国失落在草原的王冠。
没有人不想将它拿回来,戴在自己头上,告慰先人和亡灵。
而拿下河套,也能使得汉室的边疆局势大为好转。
匈奴人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威胁到长安的安全了。
第625章 决断
老实说,看着地图上的河套,刘彻也是怦然心动。
好几次,都差点下令召集将军,召开御前军事会议,部署河套战役的准备情况了。
毕竟,匈奴人犯二,把白羊王和他的部族精锐调离幕南。
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一旦,西方战事平定,白羊部族回归,再想动河套的主意,就有些难度了。
但刘彻最终还是强行靠着理智,压下了冲动。
因为他很清楚。
虽然白羊部族主力西征,匈奴的幕南力量,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虚弱时期。
汉军只要做好计划,调集全国精锐,选择一个出其不意的时机。
几乎可以说,能很轻松的夺回河套。
就昆邪和休屠那两个部族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守住河套地区。
而一旦夺回河套地区,那么,汉军就获得了一个前出草原,甚至将触角伸向西域的支点。
打开地图,就能很轻易的看到。
在黄河的上游,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长城以北的‘几’字形地区,就是整个北中国,乃至于整个东北亚最重要的战略地区。
无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还是南方的农耕文明,在漫长的历史上,谁控制了这里,谁就掌握了战略主动权,谁就能制霸亚洲,无敌天下。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在这个时候,河套地区,其实并不是全在匈奴人手里。
准确的说,汉匈双方瓜分了河套。
云中郡的大部分辖区,就是河套的一部分。
目前这个结果,是当年,平城之战后汉匈妥协的产物。
平城之战后,汉军继续作战,消灭和驱逐了包括陈烯、卢绾在内在叛军,因此趁势拿下了当时陈烯、卢绾叛军控制下的云中郡。
当然,匈奴也不差,他们的势力,依然留在部分交战区。广大的黄河以南的地区,明面上听命长安,背地里跟匈奴眉来眼去,狭寇自重的家伙也不在少数。
但到了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上台后,就不认这个账了。
借口右贤王袭杀汉吏,侵略汉地,发动河南战役,彻底将匈奴在长城内的势力和跟匈奴眉来眼去的那些家伙连根拔起。
从此,汉匈之间的地盘基本划定,至今没有改变。
目前来说,汉室大约控制了河套地区的四分之一左右的地盘,其中大部分在长城内或者在长城要塞的保护之中。
但也有些突出部,暴露在辽阔的草原上。
譬如马邑城,就是一个在秦长城范围之外的城市。
历史上,小猪选择在马邑设伏,军臣最终识破,原因也在于此。
看着挂在甘泉宫的寝殿墙壁上的那几幅巨大的木制地图,刘彻也是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
自赵武灵王以来,河套,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李牧大军和蒙恬大军,先后代表诸夏,统治着当地,威慑着草原上的蛮族,使之不敢南下牧马,更别说侵袭和骚扰汉地了。
可惜,秦王朝崩溃后,河套地区就被匈奴人所夺。
平城之战后,借助当时对匈奴的有利形势,汉军在匈奴的嘴里,强行夺回了云中郡,仅此一点,汝阴文候夏侯婴就足以名留青史。
可以想象,当年夏侯婴,若是稍微怂一点,或者胆怯一点,不敢当着匈奴人的眼皮子底下,对陈烯和卢绾叛军下死手。
今天的汉室,就将要面临无比庞大的外部威胁。
没有云中郡的掩护,整个长城防线,就要退后一百里,重新构筑新的防线。
甚至晋阳和太原,都可能成为前线。
所以,民间亲切的尊称夏侯婴为滕公,在广大的北方地区,至今仍然有许多的滕公祀,香火祭祀,终汉不绝。
有夏侯婴榜样在前,朝中大臣、将军,自然做梦都想要跟夏侯婴一样,名留青史,受万世香火祭祀。
更何况,收复河套,意义重大。
铁定能给家族和自身带来无穷的利益。
保守估计,只要收复河套,汉室起码就要诞生十几位新列侯,同时还有更多的老牌列侯能借助此战的功绩,增加自己的封邑,权柄和地位。
更能福及子孙。
好处这么多,难怪朝臣和将军们群情激奋。
主和派和绥靖派,几乎溃不成军。
若换一个人,说不定,就会被朝臣和舆论的意见绑架,发动河套收复战役了。
好在刘彻很清楚的知道。
拿下河套,只会造成一个战术胜利和一定的战略优势以及先手。
但却一定会激怒匈奴,使之同仇敌忾,掉头南下,汉匈大战,不可避免,一定会全面爆发。
从新化到河套,在右北平到代北,整条长城,都会烽烟四起。
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但问题就在于,目前的汉室和汉军,还不具备能跟匈奴决战,并且可以战而胜之的能力。
所以,贸然发动河套战役,只会造成一个结果:汉匈战争,肯定会跟历史上一样,打成一个消耗战,持久战,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的拉锯,根本分不出胜负。
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汉军,会丧命于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之中。
而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汉室的经济和财政以及民生,肯定要被拖累。
至于匈奴服软?
呵呵……
历史上,从马邑之谋后,匈奴经历了军臣、伊稚斜、乌维、儿单于、呴湖犁等九代单于,有过投降的吗?
哪怕是在乌维死后,匈奴五年内换了三个单于的危险之时,匈奴人也依然选择继续作战。
刘彻清楚的记得,历史上,在那个困难时期,匈奴人表现出了比中国儒家所说的忠贞之义还要团结的君臣关系——儿单于即位后,小猪派了两拨使者前去匈奴,一拨去给单于吊唁,一拨去给右贤王吊唁,企图离间匈奴君臣。
但,当时的那位匈奴右贤王,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定——他将所有的汉使,全部送去给儿单于。
这在以背叛和弑君作为传统的匈奴,是很难想象和极为特殊的例子。
在那个时期的匈奴人,表现出了极高的团结和忠诚。
面对一个这样的敌人,刘彻知道,要嘛不打,要打就必须速战速决。
一战就打掉匈奴的脊梁骨,第二战就要上演漠北决战,第三战就要西进,断绝匈奴与西域之间的联系。
然后收紧绳索,把匈奴人饿死在幕北。
不能做到三战就灭匈奴,刘彻不会轻易发动对匈奴的战争。
第626章 定策(1)
然而,很多事情,刘彻都没办法跟自己的臣子说的太过仔细。
就算说出去,估计信的人也没几个。
就在刘彻伤脑筋的时候,来自新化城的报喜捷书,终于抵达了刘彻的御前。
“一网获鱼近百石?”新化城的捷报,让刘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汉制,一石四钧,一钧三十斤,一石合一百二十汉斤。
汉代的一斤,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半斤左右。
换句话说,一石等于差不多后世的三十公斤左右。
一百石,就差不多是三吨了!
三吨鱼是什么概念?
在后世的2013年,天朝年人均肉食消耗62公斤,其中鱼类消耗二十六公斤。
目前汉室人口大约在四千万到五千万之间。
平均人年肉食消耗可能不足一公斤。
换句话说,假如新化城没有撒谎,那么,刘彻只要撒个两万次网,就能满足目前的全国肉食需求!
要是能撒上十万次网,那就立刻能赶英超美,跑步进入三代之治。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一网获鱼近百石,都不那么靠谱。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消息还是暂时转移了一下朝臣的注意力。
毕竟,新化城那边,刘彻早就放过风了。
那个地方的许多地区,都将作为列侯们的额外食邑之地。
原本,很多列侯的印象中,新化那样的化外荒服,蛮夷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也就一个人参跟皮毛让人有些印象。
但,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去?
许多列侯都是准备把不受宠的儿子什么的往那边一扔,当个备胎和后手。
但此刻,听说了新化城居然一网就从河里面捞上来差不多一百石鲜鱼。
无数人都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直跳。
肉这个东西,无论是什么肉,都是值钱的。
哪怕是最粗鄙的猪肉,也要十钱一斤。渭河中的鲜鱼,在集市上,一斤至少五钱起,那还是杂鱼,若遇上特别适合做脍的大鱼,起码十五钱一斤起。
再怎么样,那河里的鱼,晒干了卖到长安来,一斤鱼干也能卖个十钱吧?
如今,粟米一石才五十多钱。
一亩地一岁产出不过一百余钱,加上大豆、秸秆和干草什么的,收入撑死了也就两百钱。
换句话说,若是自己家的封地毗邻那条产鱼的河流。
一年下来,只要从河里扒拉上个千把石鱼,晒成鱼干,卖到内陆,一岁起码进账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这可比得上一个食邑万户的大国岁入了!
更别说,当地的山林中,还有人参、皮毛这样的特产,土地里也好歹能有些产出,林子里的木材,据说百年,千年的巨木,都很常见。
这帐一算下来,许多列侯,都是喉咙猛咽口水。
受此影响,对河套问题的关注,就开始下降了。
满长安都在议论新化和那条一网就能捕鱼近百石的黑水河。
但这个消息也就只能分散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和纯粹自私自利,只想捞好处的列侯和大臣。
对于那些野心勃勃或者说,感觉自己身负使命的人来说,就算新化城那里发现一个储量百万吨的金矿,那又如何?
后世的天朝,有将军说:宁可弯弯不长草,也要拿回弯弯岛。
在如今,也有很多人,深深的明白,河套对于中国,对于汉室的重要性。
后世的弯弯岛重要,那是因为它是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扼住天朝挺进大洋的咽喉要地。
而此时的河套,却比后世的弯弯,在战略上,对中国的意义更大。
因为,长安到云中郡,走直道只要三天。
换句话说,河套一天不收复,长安就一天还在匈奴骑兵的威胁之下,只要河套依然在匈奴手中,汉室就只能被动防守,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
没有任何一个将军或者统帅,敢冒着长安有失的风险,去草原上跟匈奴人刚正面。
这从汉室的兵力部署上就能看出来。
整个长城防线的重兵集群和预备队,几乎全部部署在云中、代北和陇右。
历次战争与冲突的经验,也告诉汉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长安和关中的安全。
因此,新化的消息,只是让那些墙头草跟随大流的家伙稍微分心了。
但以老丞相申屠嘉,曲周候俪寄、俞候栾布为首的主战派老将们,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继续来甘泉宫游说。
尤其是申屠嘉,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又中过一次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可能是两三年,也可能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这位十七岁就跟着高皇帝刘邦打天下,几乎参与了汉室立国以来的全部对匈奴战争的老将军,做梦都想着看到河套重回中国怀抱。
用申屠嘉自己的话说是:朝闻王师复河,昔死可矣!
对申屠嘉来说,只要亲眼看到,河套收复,那么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面对态度坚决的老将们还有群情激奋的将军们,刘彻没有办法。
只能召开一次御前会议,来统一思想。
于是,刘彻在七月十三日,于甘泉宫的北殿,召开了这次注定影响深远的军事会议。
与会者,除了申屠嘉、俪寄、韩颓当等主战派外。
还包括了主和派和绥靖派的大臣代表。
以及,南北两军的校尉以上军官、丞相周亚夫为首的文职将军们。
另外,羽林卫都尉义纵也被从云中郡调回,同时还有奉命回长安述职的云中郡郡守魏尚、陇右郡郡守张赫等数位边郡主官。
同时,还有宗室的几位长者。
一时间,甘泉宫中将星璀璨,名将如云。
许多后世威名赫赫的大将、名将,在这个时候,只能是在人群里当个打酱油的路人甲乙丙丁。
譬如李广只能坐在末席,当个背景。
程不识,甚至连个位置都没有,只能跟着一帮校尉,站在殿中的两侧,充当酱油,若无意外,他连发言的机会都不会有。
倒是,太史公司马迁,跟着他的老爹,坐在殿中的一块屏风后面。
司马迁今年已经快六岁了,按照太史公家的传统,已经够资格,能跟随父亲,感受一下汉家威仪,为将来接班做准备。
第627章 定策(2)
踏着台阶,刘彻一步步走到御座前。
甘泉宫在本质上来说,只是皇室的度假避暑行宫。
兼之,甘泉宫是在秦代的林光宫和甘泉前殿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重要的是,当时重修甘泉宫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汉室闹经济危机,关中斗米三千钱,丞相上朝都是坐牛车。
所以,甘泉宫在重建时,基本上是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尽量利用秦代的完整宫殿设计以及材料。
于是,甘泉宫就成为了汉室最随意的一个宫殿群。
随意到什么程度?
就在甘泉山的山脚下和旁边的山谷里,有一堆的列侯别苑。
皇帝夏季来甘泉宫避暑,这些家伙也跟着跑过来泡温泉。
前世,窦婴那个家伙就在刘荣自杀后,跑到甘泉山这里的别苑,闭门不出,号称要做隐士。
但问题是——你要做隐士,去终南山啊,跑甘泉山做咩?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的额头上写了一行大字:我就是要让皇帝知道,他错了!
然后,醒悟到这一点的窦婴,立刻就屁滚尿流的重新出来做事了。
而具体到甘泉宫本身的设计布置,也同样随意的很。
就拿皇帝的御座来说吧。
北殿这里的御座,已经算是甘泉宫里最高的一个了。
但也只有五五二十五阶的台阶。
这对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彰显自己高大上的皇帝,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甘泉宫在历史上,在小猪时期,经过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建。
山脚下跟山谷里的列侯们的违章建筑,基本全部被强拆。
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明光宫、居室、通灵台以及皇家植物园——木园,也就是后世俗称的仙草园。
但刘彻就无所谓了。
他甚至觉得,甘泉宫这样的设计很好。
能让皇帝与国家的统治阶级列侯们保持长久的亲密关系,也能随时随地的,在列侯们的中间掺沙子,保持皇帝对贵族们的控制。
作为皇帝,可以远离群众,不知民间疾苦,但绝对不能远离大臣和贵族。
一屁股坐到御座上,刘彻抬起头,看着满殿的武将列侯,对自己行礼参拜:“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免礼,平身,赐座!”刘彻淡淡的道,等到大臣们都坐好或者按着次序站好。
刘彻才道:“近日以来,朕闻之,朝野多有舆论,谓之曰:匈奴即暴且虐,天必予大罚齑之,今匈奴西征,王师当出云中,复故秦赵之九原,上应天命,下合黎庶,朕今日命众卿前来,就是想听听,卿等的意见……”
众臣闻言都是临襟正坐。
自汉室立国以来,针对匈奴问题,召开过三次重要的御前军事会议。
从战绩上来说,目前主战派以二比一的优势,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唯一输掉的那一次,还是在吕后时期。
但,在实际上来说,主和派在过去三十年,才是朝野的主流。
甚至就连天生狂热的喜好战争的列侯阶级们,也有许多坚定的反对对匈奴作战。
在经历了平成之战后,汉军的缺点暴露无遗。
庞大的笨重的步兵集群,机动性太差,协调能力和运动能力,远远跟不上以骑兵为主的匈奴人。
内线作战,还能依托城市和要塞,一旦出去跟匈奴人刚正面,就是送菜。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将军,都不会去打一场必输的战争。
是以当初,在冒顿粗暴无理的挑衅和侮辱的时候,一向是大老粗的灌婴,强行给吕后泼冷水,打消了吕后的战争意图。
那么问题来了,主战派到底是怎么赢下来另外两次的?
答案很简单,皇帝亲自下场拉偏架,力排众议,以皇帝的威权,强行通过了战争决议。
太宗皇帝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甚至穿上甲胄,配上天子剑,亲临军营,慰问士卒,鼓舞士气。
能让皇帝做到这个地步,主和派的势力之强,可想而知。
但如今的局势,却已经反转过来了。
通过太宗和仁宗皇帝两代人三十年的积累。
尤其是刘彻上台后这两年,不断的武装军队,加强军队的作战能力,扩建骑兵部队,广修马场。
到现在为止,汉军已经拥有一支八万人的装备了马镫、马鞍以及马蹄铁的新式骑兵。
尤其是夏胭脂嫁过来后,陪嫁来的奴隶和骑兵,教会了汉军几支主力,如何在草原上寻找水源,辨识方向。
现在,列侯们和将军们虽然觉得,假如要跟匈奴拉开架势,进行决战,可能不一定能百分百取得胜利。
但是,假如只是收拾没有了白羊部落的河套之敌。
那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甚至有人觉得,可能会一战而定。
就像去年的义纵徐悍灭亡卫氏朝鲜一样。
而匈奴主力远在西域,等他们反应过来,河套都进了汉室嘴里了。
最重要的还是义纵徐悍灭亡朝鲜,让汉室的军方,忽然间就觉醒了自己的本能。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所以,朝野局面立刻就发生了逆转。
大量的主和派,迅速改变立场,变成了一个战争贩子。
这一点都不奇怪。
以前他们主和,只是因为,没有胜利的把握,失败的可能性却很大,没有人敢担战败后丧师辱国的风险。
如今,随着汉军的实力迅速增强,各种新式武器和装备都投入使用。
加上去年,不费吹灰之力,仅仅用了一次武装游行的灭亡了卫氏朝鲜政权。
这让许多人都开始膨胀起来。
而匈奴人在最近几次汉匈交往中的退让,也让人觉得,匈奴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年,平城之战的时候,带着大量步兵的汉军,尚且跟冒顿来了个五五开。
如今,八万铁骑在手,以举国之力,对付河套之敌,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于中国士大夫贵族们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建立一个天朝上国,让八荒六合,统统臣服的诱惑,是无法阻挡,也无法抗拒的使命。
在这一点上面,除了墨家外的诸子百家,意见是一致的。
所以,目前,出现在刘彻面前的局势就是,主和派已经全面崩盘。
以往的主和派的中流砥柱,将军列侯们,集体转向,成为了战争贩子。
至于舆论……
你能指望那些满嘴嚷嚷着‘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的儒家学者,还有坚决要求将整个国家都变成一个军事机器的法家出来主导和平?
甚至就连一力排斥战争,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其实也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至于你问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看一看匈奴的体制,就知道,任何一个真正的墨家门徒,都不会坐视匈奴人的暴政继续下去。
兼爱非攻,首先要兼相爱啊!
更何况夷狄无人权,这是诸子百家的共识!
兼之,实际上现在的墨家,已经被刘彻改造成了一个类似米帝的军工复合体那样的组织。
墨家现在的复苏和兴盛,来自于军队和少府对墨苑的技术需求。
在秦代的时候,墨家就已经知道,在这样的局面下,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墨家爱好和平?
这大抵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恰恰相反,经过了秦的兴盛和汉的衰亡后,墨家的门徒们,可没有人想再回到过去那种传承艰难,没有支持的局面。
墨苑方面虽然没有在战和问题上表明自己的意见。
但他们悄悄的将第一具合格的水力锻压的胸甲给弄出来了。
这其实就是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就如同他们的前辈在给秦国的七代君王打工的时候一样:兼爱非攻,咱们还是提倡的,这毕竟是祖师爷的招牌,但只要俺们不亲自去上战场,那就不算违背兼爱非攻的原则。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学派或者思想,他们首先会考虑的绝对不是什么原则立场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能存活,然后是壮大。
至于原则立场节操那是什么?
至于黄老派?
在列侯们都倒戈了以后,你还能指望这些同样是列侯阶级和勋贵集团一员的老爷们出来主持公道?
要知道,黄老派虽然主张无为,但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无所不为这四个字。
正如司马谈总结出来的黄老思想特征: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而为,无常势,无常形……
更何况,在实际上,黄老学和法家,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一个主张政府无所不管,另外一个强调,只要法律没规定,那就不要去管。
因此,刘彻深知,想要让目前狂热的战争叫嚣冷静下来,非常有难度。
将军们想要立功封侯,贵族们希望借助战争提高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大臣们希望能用一场胜利,洗刷过去的耻辱,顺便让自己名留青史,就连民间的舆论,也普遍呼吁战争,要求报仇。
大复仇主义的文化熏陶之下,以及国力增强带来的军队自信心和实力的增加。
在实际上使得,汉匈之间,在日益接近战争的边缘。
历史大势,滔滔而来,如同一个巨大的车轮。
任何想要阻挡它前进的人,都要变成一个可笑的堂吉诃德。
所以,当丞相周亚夫第一个出列出来奏报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启奏陛下,昔者,奉春君,与高皇帝建言曰: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七百里,轻骑一日夜可以至秦中。今匈奴虽已逐出河南,然其于河套,置有休屠、昆邪、楼烦、白羊四王,轻骑三日可至萧关!陛下曾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陛下卧榻之侧,有虎狼酣睡,臣窃以为,为万世计,当兵出云中,复我九原故土,逐匈奴于黄河之外!”
周亚夫的话,也算是代表了长久以来的汉室君臣共识了。
匈奴人霸占着河套地区,就像一柄达克摩斯之剑,悬在汉室的头顶上。
要说汉室君臣能放心,那才叫见鬼了!
河南之战后至今二三十年,汉家君臣,没有一天不想收复河套,让长安远离匈奴骑兵的威胁。
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社稷安危的根本之要。
哪怕就是过去的主和派们,在他们最强盛的时候,也是说要加强军备,防御匈奴的。
这也是汉初主和派跟后世的绥靖投降派的最大差别。
汉初的主和派们之所以主和,那是因为,在正面消耗,损失太大,也消耗不过匈奴。
但他们在主和的同时,从未放弃整军备战,来日复仇。
就像周亚夫所说的那位奉春君。
此人本姓娄,名敬,后被刘邦赐姓刘。
他就是汉室主和派的祖师爷跟和亲政策的始作俑者。
但哪怕是刘敬,在制定了和亲政策后,从匈奴归来,立马就建议实施强本弱末政策,加强关中的力量,防备匈奴。
周亚夫之后,申屠嘉也道:“陛下,老臣曾亲于吕后之时,立于东宫军议之中,彼时,匈奴冒顿,以言语辱及吕后群情激奋,众皆曰:可战,独颖阴懿候灌公讳婴执剑而立:有敢言战者,皆曰可杀,吕后于是乃止,事后,臣私下独与灌公议之,灌公对臣曰:岂非不战乎?事不可为也,若遗吾骑兵三万,战将十人,当可出塞北击匈奴,取其单于之头,悬于北阙!今陛下铁骑八万,带甲百万,雪平城之耻,复吕后之仇,正在当时!”
申屠嘉的话,也让许多的将军列侯,都心生共鸣。
尤其是在长城上吹风沙的将军们,更是感同身受。
大家在匈奴人面前,憋屈了几十年,忍耐了几十年,多少手足同袍,死在匈奴人的袭击之下。
谁愿意一辈子缩在长城之内。
男子汉大丈夫,本当快意恩仇。
对于匈奴,大家都觉得,是时候让匈奴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八万换装了全新装备的骑兵,就是大家的底气所在。
全新的装备和全新的战术,使得每一位汉军将领,都确信,自己确实已经拥有了对匈奴的战术和装备优势。
更何况,匈奴人在幕南,兵力出现了空虚。
趁他病,要他命,是每一个合格的将军的本能。
至于和亲条约什么的?
那不就是一张擦屁股都嫌太硬的纸吗?
第628章 定策(3)
刘彻听完申屠嘉的发言,缓缓的抬动了一下手臂。
对匈奴复仇,同样是汉室王朝的政治正确。
从刘邦开始,这个使命就已经深深印刻进汉室王朝的骨髓之中。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公开放弃对匈奴的复仇战争。
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放弃对匈奴复仇。
道理也很简单。
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老大,一山不容二虎!
所以,刘彻不能拒绝将军们的提议。
刘彻站起身来,看着群臣,朗声道:“高帝遗朕平城之忧,吕后单于书绝勃伦,朕一日不敢或忘!”
这个态度是一定要表的。
也是维系君臣关系的基石。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刘彻继续道:“仲尼曾曰:十世之仇,犹可复也,是以朕即位以来,赏励士卒,任用贤将,开考举,广开言路,遍取英才,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以劝耕为要,为的就是来日,提兵北上,执单于于朕御前,献俘于高庙!”
刘彻这番话,算是说到了群臣的心坎里面去了。
北上出塞,击败匈奴,雪吕后之耻,复平城被困之仇,这就是当前汉室军方的主流意见和民间的共识。
六十年前的平城之战,汉室不清楚,匈奴人是怎么想的。
但反正,汉室这边是不服气,也不甘心的。
明明打了个五五开,却受限于经济和政治,只能低头认怂,签订屈辱的和亲条约,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任何一个骨气有尊严的人,都不会舒服。
更别说之后几十年,匈奴人隔三差五就要来撩拨一下汉朝。
十四年前,匈奴火烧回中宫,五年前,大掠边郡,士卒死伤数以千计。
从云中到右北平,自渔阳至邯郸,跟匈奴有血仇的汉室臣民,不计其数。
而南北两军,有超过七成的兵源和军官,来自这些地方。
这就是使得,汉室的主战派,拥有了最稳固的基本盘。
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这股庞大的力量的声音。
听着天子的话,主战派们欢欣鼓舞,意气风发。
但刘彻却将话锋一转,道:“只是,孙子曰:主不可因怒而兴师,自古以来,大国征伐,皆以庙算为先,庙算多者胜!”
“欲伐匈奴,不可不庙算布置,审视敌我!朕身为民父母,也不可不为臣民性命谋算!”
这两句话让原本有些黯然神伤的主和派,一时间都昂首挺胸起来。
至于主战的大臣将军,则有些忐忑。
但没有人能反对天子的说法。
自春秋以来,庙算布置,就是国家级别的军事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
经过司马骧且、孙武、吴起和孙膑等先贤的发扬,庙算在此时,已经成为军事行动中必不可缺的一环。
所谓庙算,最开始是带有严重的封建迷信色彩的行为。
夏商周时,每次军事行动都要卜卦、祭天,求问鬼神,得到吉兆,才会出兵。
但经过春秋战国时期的列国攻伐兼并,中国战争的艺术和水平不断提高。
发展到今天,庙算已经褪去了它的大部分迷信色彩,成为了国家战略布置的代名词。
典型的例子就是秦赵长平之战,交战双方在战前和战时都进行了无数次的商议和针对战争的推演。
秦廷方面更是几乎动员了全国的所有力量,将它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人口,每一粒米,都进行了全面的动员。
为了不让赵国知晓秦廷的布置,秦国甚至下达了严令: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杀无赦!
赵国方面也不例外。
著名的纸上谈兵的故事就很好的说明了,在当时,赵国已经很重视战略布置了。
而在汉室,庙算布置更是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三年前,吴楚叛乱,周亚夫领军平叛前,就是先跟刘彻的皇帝老爹,密议了数天,君臣相互坦承,交代各自的要求和底线,并对战事的可能发展方向,进行了推演。
正是这样的战前预估与预算,在平叛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吴楚之乱三月而平,庙算布置好,在其中占据了很大的因素。
不然,要是梁国一告急,周亚夫就被逼着去救睢阳,吴楚之乱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而刘彻,则想更进一步。
将后世的参谋联席会议机制引入汉室。
将庙算这个词汇,进行更细致和更深入的再理解。
于是,刘彻拍拍手,少府令刘舍立刻就心领神会,命人将一副巨大的纸质地图,抬进了殿中。
这是史上第一副,绘制在纸质材料上的地图。
它由两个巨大的木轴卷在一起。
这两个木轴长达七尺,卷在一起的纸张,是少府方面开发的厚皮纸,这种纸,比起现行的白纸,更厚也更粗糙,但却是很适合用来绘制地图。
但这样一来,这副地图就变得很重了。
它是由四个人抬着抬进的殿中。
刘彻挥挥手,刘舍就让人将这地图打开。
两个宦官拉着地图的两轴,缓缓的将之摊开。
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副长达十余丈,宽约七尺的庞然大物。
上面,山川河流,城市湖泊,一览无余。
巍峨的长城,沿着山峦的线条延伸,将这个地图一分为二。
汉朝在左,匈奴在右。
一个又一个的木制人偶,在少府官员的布置下,出现在了地图上。
刘彻走到这副巨大的地图前,看了看,非常满意。
这副地图,应该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最清晰的军用地图了。
许多新的地图绘制技术和新的标准在这地图上使用。
譬如,出现了等高线,比例尺以及各种符号的解释标注。
而那一个个人偶,则代表了一支支汉匈双方的军事力量。
在汉室这边,自云中以南,猬集着一支庞大的军队。
汉室的野战主力军团,句注、飞狐、北地、细柳、灞上、棘门依次排开,而长城的驻屯军,则依托与长城防线,散布在长达千里的边境上。
而匈奴方面,限于情报和信息的来源,只能将目前已知的匈奴幕南部族和其大概兵力和位置布置在地图上。
但,仅仅是这样,也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武装力量。
仅仅在河套方向及其附近,匈奴就有六个人偶在相互守望,从右北平到云中的漫长边境附近,还有十多个人偶,散步在草原各地。
在腹心深处,匈奴庞大的幕南集群,让人望而生畏。
刘彻拿起一个人偶棋子,道:“句注军,有兵,万一千七百人,骑兵五千,去年皆已换装,然,句注在雁门,负有守备之要,因此只能调动最多三千骑兵!”
“飞狐军,有兵八千七百人,其中骑兵三千,今岁四月完成换装!”刘彻又将在句注身后的飞狐军的人偶拿起来:“然,飞狐乃天下要塞,负山河之重,轻易不可动!”
刘彻于是将这枚人偶放下。
飞狐军的驻地,是著名的广昌县,在后世,此地名曰保定。
早在楚汉争霸时,郦食其就曾对刘邦建议: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飞狐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不到危急时刻,此地驻军就不会调动。
三年前吴楚之乱,飞狐驻军就一个兵也没有调动。
刘彻将视线北移,放在北地身上。
这里有着汉室最大最强的骑兵集群。
北地郡及其周围的陇右,代上,汉室在那里拥有二十多个马场,以及多达三万人的骑兵。
最重要的是,这支部队,从来都是汉室的预备部队。
换句话说,他随时可以调动,他随时处于战备状态。
两个月前,义纵奉命前往云中,沿途经过北地,然后义纵回报刘彻:北地兵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国有事,必用北地军!
事实也证明了,北地军始终是汉室军事力量中的王牌。
从吴楚之乱,到征伐朝鲜,乃至于历史上小猪与匈奴的番战,北地军的身影都活跃于其中。
甚至,刘彻现在的宿卫武装力量,虎贲与羽林两军中,五成以上的军官,是从北地抽调的。
在历史上,北地郡和陇右郡以及代上的军事贵族集团,在中国历史上活跃了千年,主宰着王朝兴衰。
刘彻拿起这枚人偶,将之推到云中城上。
“北地、陇右及代上,可出骑兵两万!”虽然咬咬牙,在这个地方,汉室动员出一支五万人的军事力量,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样的话,等于杀鸡取卵,没有那个理智的统治者会干这种蠢事。
战马,士卒和军官,都要留下种子,才能有未来可言。
“至于细柳、灞上、棘门以及南北两军,还可再出骑兵一万五千人!”刘彻说道。
细柳和灞上、棘门这三支军队,因为驻扎在关中,骑兵规模不足是肯定的。
因为关中没有太多合适养马的地方,娇贵的战马,也很难在关中被大规模放养。
至于出步兵去草原上,刘彻可还没疯。
李广和程不识还有李陵的教训,已经足够证明,再精锐的步卒,到了草原上,也比不过最差的骑兵。
“朕再发属国、五官中郎将以及郡国骑兵,还可出兵一万!”刘彻淡淡的道:“我汉家目前,可最多动员五万骑兵,居于云中!”
刘彻将视线重新投向河套。
在那里,匈奴人就像个刺猬一样,让人难以下口。
“休屠部族,有口四万余,昆邪部族,有口三万余,楼烦部族有口四万余,白羊部族已走,但俱云中奏报,匈奴单于令居皋南山的卢侯、折兰两部,南迁至胭脂山,以充白羊王之缺!”
“朕要在这里提醒诸卿,卢侯、折兰两部,不比白羊王差!”刘彻严肃的道。
卢侯部在汉室历史上,也算是汉室的老对头了。
但自从十四年前,卢侯部族的首领难氏因为唆使右贤王挑起与汉朝的战争,被老上单于处罚,滚去皋南山跟折兰部族玩泥巴,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出现在汉室记载中了。
但对这个老对头,大家都很清楚,他的厉害。
卢侯部族,哪怕是在匈奴人中,也是以野蛮和好斗著称的。
只是,这个部族比较倒霉,跟错了主子,自从军臣上位后,它就被打入了另册,原本,汉室朝臣都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个残暴的部族打交道了,没想到,军臣居然放它出来了。
至于折兰部族,大家就没什么印象了。
但军臣既然调动它出来,那么,它的战斗力,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而刘彻更加清楚,折兰部族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
历史上,胭脂山之战后,霍去病横扫整个大漠,唯独在皋南山之战,吃了个不小的亏。
虽然最终全歼了卢侯和折兰两部的主力,还俘获了休屠部族的祭天金人。
但霍去病本部也损失了超过五千人的有生力量。
使得霍去病不得不退兵,返回汉境休整,直到第二年,才重新出塞。
能让霍去病一口咬上去,都差点崩掉了牙齿,折兰部族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你要知道,折兰部族跟霍去病交战的时候,使用的可是石头跟骨头做的武器。
“算上卢侯与折兰两部,还有胭脂山和皋南山的匈奴五部族,在河套地区,一个月内,匈奴人可以集结出超过十万人!”刘彻说道。
当然,十万人口跟十万军队,那是两回事情。
只不过,匈奴人全民皆兵,交战的时候,全部族上下,从老人到女人、孩子,都会成为其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作为后勤工作人员。
所以一般情况下,在计算兵力的时候,那些老弱也是要算进去的。
就像汉室这边,虽然调动的骑兵是五万人,但为这五万人和战马的吃喝拉撒以及其他后勤保障工作,就还要动员至少十万人。
总的来看,在骑兵战斗兵源方面,汉室是占据上风的。
匈奴人的十万人口,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战斗兵力,大概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而且,他们分散在长达千里的辽阔草原上,而汉室则可以集中兵力。
总的来说,以战前的兵力对比来说,汉军占据了目前的绝对上风。
但战争的事情,哪里是比拼兵力和数字的简单游戏?
要真是这样,曹操就不会有赤壁之败,苻坚也不会有肥水之败了。
第629章 胸甲
巨大的地图,摆在群臣面前。
匈奴人在河套方向的兵力,让一部分列侯开始退缩。
这部分人是典型的墙头草。
更准确的说是,只想要好处,不想担风险的家伙。
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少见。
然而,更多的人,却是热血沸腾。
地图直观的将汉匈双方的力量,放到了一个天平上衡量。
最起码,在纸面数据上,汉室这边领先了匈奴。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可喜可贺的事情。
六十年来,汉朝骑兵,第一次在匈奴人面前拥有了数量和质量的双重优势。
以前,靠着纯步兵,汉室都能跟匈奴人有来有回,没道理,骑兵占优了,还打不过匈奴!
一时间,列侯们都是跃跃欲试。
但亲临一线,有着带兵甚至战争经验的将军和列侯们却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卢候与折兰部落的加入战场,让大家始料未及。
这两只部落没加入河套战区前,汉室还有能力在匈奴主力没有反应过来前,全吃河套,造成即成事实。
但,卢候与折兰部落的加入,使得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这两个部落至少有一万可战之兵。
更麻烦的是,卢候部落是匈奴诸部中,除了东胡王卢它之的部族外,少数几个懂筑城的部族。(注1)
而且,河套地区,也不是全部都是一片荒野。
赵国和秦国在当地留下的一些城市和哨所,至今依然存在。
匈奴人可以在当地依托这些防御体系,迟滞汉军的行动。
于是,大农令直不疑在思虑了片刻后,站出来泼冷水:“启奏陛下,若大军在塞外,拖延超过三月,臣不敢保证能维持大军的补给!”
此话一出,立刻就让整个大殿的列侯们都激动了起来。
但却没有人能指责直不疑什么。
今年四月的江都风灾,为了转移和安置难民以及随后的灾区重建救助工作,将敖仓和蜀郡的存粮消耗了大半。
随后的屯垦团工作,更是将整个府库的底子都给掏空了。
如今的敖仓,据说只有三成的仓库是满的。
而在关中,粮食倒是不少。
各个官仓里,起码还有四百万石的粮食储备。
但,这些粮食却是一粒也不能动了。
因为,这是关中四百万民众的食粮,动了它,关中闹起粮荒,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农令居然还能挤出够五万大军三月之需的粮草供给,这本就是超出人们想象的事情。
少府令刘舍也禀报道:“陛下,目前少府存栏之牛羊诸牲畜在二十万头左右,其中,三万头,可以供给大军……”顿了顿刘舍伸出一个指头道:“大约只够大军一月之需!”
听完刘舍的发言,将军们开始冷静下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自古以来,天大地大,吃饱肚子最大。
三年前,周亚夫派遣俪寄、韩颓当,断吴楚粮道,立刻就让吴楚大军灰飞烟灭。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没有人能不重视来自大农和少府的信息。
就连刘彻听完刘舍的话,也是微微愕然。
作为皇帝,刘彻当然知道,军队,尤其是野战军队,其实是离不开肉的。
不吃肉,士卒就没有足够的体力去进行激烈的战斗。
你总不能指望粟米和咸菜的营养就能让拿着武器,在战场上冲刺吧?
从世界战争史上的经验来看,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冷兵器时代,大军出征,总会带上一支庞大的牲畜群。
譬如史记就完整的记载了,李广利征伐大宛,大军所消耗的牲畜数字。
而在西元十九世纪的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国远征军,每天都要吃掉三百头牛以及数百头其他牲畜。
而当时已经是排队枪毙的时期了。
士卒的体能消耗,远不如冷兵器时代。
汉军五万骑兵假如要出塞,在不计算战利品补给的时候,五万人每天都至少要吃掉上千头各种牲畜。
当然,你要只带牛的话,可能,三百到四百头就能满足了。
但问题是,汉室不可能也没有这么多牛给军队吃。
换句话说,少府的牲畜饲养规模,还应该再扩大个几十倍,才有可能满足未来的扩张需求。
在心里,刘彻将这个事情记下来。
当然了,在未来,来自海洋的鱼干,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肉食。
这也是为什么,刘彻要大力推广近海和内河捕捞,为此下血本的缘故。
打仗,就是打经济和国力。
具体到此时,打的就是钱跟粮食。
有钱有粮,才能吊打世界。
现在就是这样,有钱没粮,让将军们跟列侯都沉寂了下来。
就是老丞相申屠嘉也是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老将军,他自然清楚,没有足够的补给和准备就去打仗,那这仗还没打就要输了一半。
只是,匈奴主力西征,幕南空虚,这样的大好机会,要是不抓住的话,申屠嘉担心,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刘彻看着将军们的意志有些消沉,于是拍拍手,道:“诸卿,这么点困难,就将卿等吓到了吗?”
“粮草不够,朕可以发内孥,出未央宫财货,去关东,去辽东,去闽越、去南越卖粮,无论如何,朕也不会让朕的将士饿着肚子上阵!”
“且,燕赵之地,尚有三百万石仓米可调,蜀郡还可再漕粮百万石,转输关中,朕再命列侯外戚,节衣缩食,也能凑出百万石!”
“至于牲畜,我们可以去匈奴人那里就食,茫茫草原,匈奴人的部落散落期间,总能得到牲畜补给!”
听了天子的话,大家虽然都觉得,这很不靠谱,开什么玩笑,从燕赵调粮,到长城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至于蜀郡?走漕运,那就更坑爹了,估计得明年才能看到了。
等这些粮食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但,皇帝永远都是正确的!
所以,大家纷纷‘羞愧’的低下头表示:陛下臣等不如您啊!
当然了,刘彻也清楚,这个事情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千万别当真。
所以,他话锋一转,道:“但,朕却并不支持,在此时就跟匈奴人动手!”
“何也!”刘彻昂首挺胸,看着群臣,朗声道:“时间在朕这边!”
“随着时间的流逝,朕的天下很越来越强大,而匈奴会越来越弱小,假如今天,吾等于匈奴开战,胜负约在五五,那么,明年胜负就将变成六四,后年将变成七三,如此五年后,我大军出塞,将横扫一切魑魅魍魉,踏破胭脂山,兵临祁连山,执单于于长安问罪,献俘太庙!”
这话就如同一个炸弹,丢进了河里,顿时就把所有人都雷得外焦里嫩。
无数人表面上说着‘陛下圣明’实际上在心里面腹诽着:吹牛逼也不是这么吹的吧!
但刘彻还真不是吹牛逼!
他拍拍手,王道立刻就低头领命,走下台阶,来到殿中的一个屏风后面,然后,就捧着一具用皮带和铁扣链在一起的铁甲,以及一顶明显的铁铸头盔出来。
“给朕穿上,试试!”刘彻下令。
“诺!”王道恭身领命,然后带着两个宦官,走到刘彻面前,跪下来,将那铁甲的铁扣和皮带松开,然后,穿到天子的身上,再奉上头盔。
刘彻拿着头盔,并没有佩戴,而是站在群臣面前,向着大臣们展示这套新式铁甲。
“这是胸甲,墨苑最新产出的纯铁甲,重约四十斤,以水力捶打而成,在百步之内,即使是大黄弩,也无法穿透铁甲的防御,只有在三十步内,才可以以大黄弩将佩戴此甲者击落下马!”
胸甲的防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这种拿破仑战争时期,在欧陆显赫一时的骑兵具甲,即使是在燧发枪时代,也依然是骑兵的标配。
而在此时,只能说,这种胸甲简直就是bug啊!
以匈奴人的技术能力和水平,他们根本无法制造能穿透胸甲防御的武器。
这种铁甲,虽然没有重甲骑兵那么威猛,那么耀眼。
但实用性,远超前者。
因为放弃了全身着甲和连马也着甲,整套甲具的重量缩水了几十倍。
四十汉斤的重量,使得哪怕是一般的战马也能驼动骑士与它,保持高速运动。
而将整个胸腔和背部都包裹在铁甲内的汉军骑兵,可以无视大多数匈奴人的箭矢和武器,只要冲过去,然后砍死敌人就可以了——就算中箭,也不会危及生命。
这将给予穿戴了它的骑兵,极大的自信心。
这种胸甲,能装备给几乎所有种类的骑兵。
无论是弓骑兵、枪骑兵还是游骑兵,都能使用它。
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必考虑换装新式装备。
等胸甲淘汰的时候,就是大炮兵主义和铁甲洪流的时候了。
当然,它的优点如此多,缺点自然也很明显。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昂贵。
一件这样的胸甲,在先行的水力机械捶打下,最起码也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一具胸甲的铸造。
而且,目前因为技术还不成熟,以及铁的材料问题,可能会出现废品。
墨苑报告,最开始试验锻打的三套胸甲,有一套就报废了。
然后,用于锻打的原料,要求非常高。
必须是精铁等级。
也就是说,在高炉里出来的铁水,一般都要进行再加工,祛除杂质,才能成为胸甲的原料。
这样的精铁的价格,是其他粗铁的两倍以上。
一件胸甲,只以成本计算,也是一万钱以上。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技术的发展,它的成本肯定会下降。
但怎么降,也不可能降到比粗铁还便宜的地步。
目前,一件同样重量的铁农具,价值三千钱。
其次,因为是标准化生产,统一锻打的。
所以,它限定了,只能穿在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身上。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避免这种胸甲万一被匈奴人缴获,拿来打汉军。
汉室这边,身高八尺的大汉,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像羽林卫跟虎贲卫的准入门槛,就是八尺。
而匈奴的人种特点,就是粗矮为主。
基本上,匈奴人就很少有超过七尺的男子,八尺,在匈奴那边属于巨人了。
刘彻将这胸甲拖下来,他现在穿这种铁甲,还有些显大,毕竟,他才十七岁,身体还在发育。
“剧都尉!”刘彻对剧孟挥挥手,道:“卿来穿一下这胸甲,给诸臣看看此甲的威力!”
“诺!”剧孟立刻领命,然后恭敬的接过宦官递来的那具胸甲,退到殿中屏风内,换好甲胄,才走出来。
然后,两个在殿中值守的侍中,拿着两柄长剑,对着剧孟拱手道了一声抱歉,当着群臣的面,用剑在剧孟身上的胸甲上,劈砍刺打,各种花式攻击。
但除了沉闷的金铁击打声外,他们的武器,连在胸甲上留下一道伤痕的能力也没有,最多就是划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剧孟演示完成,将军们都看傻了。
与这种铁甲相比,以前的甲具都弱爆了!
哪怕是之前,在羽林卫和虎贲卫中装备的重甲,在这种胸甲面前,也就成了垃圾。
“陛下,此种甲具,产量如何?”周亚夫立刻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目前,墨苑方面还没有完全解决胸甲的制造问题,所以产量有些少,每月大概能产出十五具到二十具吧!”刘彻答道:“但朕已经下令,拨款五千万钱,同时命令少府东园令全力配合,要求少府在明年,形成月产两百具,后年月产四百具,五年后要月产千具!”
五年后才能年产一万具。
看似数量有些少,但考虑到如今这个时代。
一万具胸甲,起码需要四十万斤精铁,这就有些恐怖了。
要知道,现在少府年产铁,就算加上所有的产能,一年可能也就二三十万斤。
全国的铁产量加起来,也不过百万斤!
而英国在工业革命后的西元1788年,其全国钢铁产量才不过7.8万吨。
而如今,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汉室一年就要用两千吨精铁来制造胸甲。
南阳的冶炼基地的压力,不可谓不重!
大臣和列侯们,却不会在乎这些,至少现在他们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
他们一个个双眼放光的红着眼睛,看着这个横空出世的胸甲。
大家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这种装备,应该先装备细柳(句注、飞虎)。
第630章 匈奴体系(1)
散会后,刘彻特意让人将魏尚和义纵留了下来。
魏尚是一个精神力极为旺盛的人。
尽管,他已经有八十多岁了。
但却依然精神抖索,步履如飞,一起一坐,都有着相当强大的气场。
作为,邯郸四君子之一,魏尚在整个天下,都有着极大的声望和威望。
关中的游侠,甚至有许多就是魏尚的脑残粉。
刘彻凝神望着这位汉室北方的守门人,道:“孟舒公,远来辛苦了,朕即位以来,就一直想与孟舒公促膝长谈,可惜,诸般琐事缠身,一直未能与孟舒公相见,今日,孟舒公即来,朕当与公长谈,有关匈奴、云中以及长城之事,朕有许多不解之处,还请孟舒公,为朕解惑!”
当今天下,若论对匈奴的了解,魏尚说自己是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位汉室最年长,同时也是在任郡守时间最长的老将军,自从太宗孝文皇帝即位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云中郡。
他亲身经历了除了平城之战外的其他所有汉匈战争,见证了汉匈关系过去三十年的点点滴滴。
匈奴人在云中城下,伏尸以万计。
包括一位正牌大当户在内的数十名匈奴高层贵族被云中军民格杀。
匈奴人甚至在其国内,给魏尚建立神祀,认为魏尚是神明,不可冒犯和侵犯。
在李广郅都崛起之前,魏尚就是匈奴人最害怕和最畏惧的汉军将领,没有之一。
同时,魏尚还跟匈奴的一些贵族,有着很好的私人关系。
别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转折。
在实际上,在历史上,大凡匈奴人自己搞不定的汉军将领,他们都会特意交好。
从当初的灌婴开始,一直到如今的魏尚,后来的李广,程不识,郅都,韩安国,乃至于卫青霍去病赵破奴,匈奴人从头到尾,都是这么干的。
这其中大概有着朴素的草原游牧民族崇拜英雄的情节,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匈奴人觉得,只有他们打不赢的人,才有资格与他们做朋友。
简单点来说,就是抖m。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魏尚因此,也算是如今汉室大臣中,对匈奴情况最了解的匈奴通。
很多问题,看史记还没有问魏尚来的详细。
毕竟,史记的作者司马迁,虽然不是个宅男,但却也从来没有去过草原,跟匈奴人尤其是匈奴的贵族面对面的交流过。
史记里的许多东西,都是司马迁听了别人的描述后记载下来的。
魏尚闻言,临襟一拜,道:“陛下但有所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彻点点头,微微笑着道:“孟舒公,快快请起……”
左右侍从也连忙上前去扶起魏尚。
刘彻想了想,问道:“朕听说,匈奴国内多置部落,各部落酋长,称为某王,各部族与单于的关系,似乎颇为复杂,朕曾听说,前几年,匈奴政变,单于杀其右贤王,放中行说等于北海,却立其子为日逐王,另外,匈奴国中,称王者除部族首领外,还有各种小王,卑小王者,更有没有部族的大王,譬如,过去曾有汉臣,叛逃匈奴,单于册封其为王,却没有让他们拥有自己的部族,诸如此类,还请孟舒公教朕!”
要对付一个敌人,你就不能不了解他。
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人,必然是你的敌人。
连敌人都不了解,谈什么去打败他呢?
难道想满清一样意淫?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登基以来,刘彻就经常调阅石渠阁的历代出使匈奴的使者报告,还查阅过大量的边郡和地方报告的有关匈奴的报告。
但,受限于当前的文本问题,很多事情,刘彻都没办法了解清楚——以竹简为载体的文档,通常都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就像后世的人,看史记上的匈奴列传,只能是雾里看花,如同盲人摸象,只能窥知匈奴帝国的一部分表象。
但匈奴这个政体,以什么样的形式,靠什么样的体系维系,他们如何管理自己庞大的疆域,怎么控制那些散布在万里草原上的部族。
他的权力构造和军事系统是怎么组成的。
匈奴内部的部族之间,关系如何,谁跟谁是死敌,谁与谁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这些问题,完全没有描述。
甚至就是如今的汉室档案中,对此的记载和描述也很少。
大家通常都是扯一通匈奴的种种不普世的一面,然后一笔带过其国中的政治构架。
直到小猪统治时期,汉室才正视这个问题,付出了大量的努力,通过俘虏以及收买匈奴贵族,总算摸清楚了匈奴的金字塔的结构和体系。
但刘彻对此,却还真是所知不多。
也就只记得一些道听途说的内容。
夏胭脂嫁过来后,通过夏胭脂还有她陪嫁来的奴隶和侍女,刘彻倒是对匈奴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但这些认知,还是太粗泛了。
毕竟,在匈奴女性的地位本来就不高,了解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多,无非就是一些王庭的常识。
但真正的权力结构和组织体系,就不是夏胭脂和她的陪嫁侍女、奴隶能了解的了。
如今,见到魏尚,刘彻自然有必要要好好弄清楚,匈奴人的体系结构和组成方式。
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在未来的战争中,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魏尚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拜道:“回禀陛下,这些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但陛下既然想知道,老臣自然愿意将之详细的告知陛下!”
“首先,陛下问臣,匈奴各部族与单于庭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臣觉得,就有必要,先向陛下阐述匈奴的崛起过程!”
“嗯?”刘彻点点头。
匈奴的崛起过程,这不是什么秘密,世人皆知,当初,秦王朝的崩溃,为匈奴人送上了一特等奖。
由于国内的起义军队声势浩大,秦的军队,几乎不堪一击。
陈胜吴广的起义军,甚至喊出了兵入函谷,灭亡秦廷的口号。
惊慌失措的秦国统治者,一方面以章邯为将,发骊山刑徒二十万,武装起来,东出函谷关,前往扑灭起义军。在另一方面,秦廷紧急下令,调回驻扎在河套的秦国王牌,长城军团回防国内。
长城军团回调后,河套就成了天下掉下的馅饼,让匈奴人吃的满嘴流油。
不提秦国在河套地区留下的那些如山如海的大量军需辎重和各种器械。
单单是秦王朝为了开发和守住河套,而建立起来的完整成熟的城防系统和各种手工业作坊,就能让匈奴人半夜做梦都能笑出来。
秦登峰造极的青铜冶炼技术,匈奴人就算只消化千分之一,也足够他们吊打整个草原了。
更别说,秦人几乎抛弃了他们当时在河套的所有产业。
许多关键的作坊,甚至是原原本本的留给了匈奴人。
靠着这些秦人的遗产,匈奴人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从一个小部族,成长为一个能吊打草原,称霸东亚的帝国。
但魏尚似乎有他的一番见解?
刘彻因此端正的坐下,仔细的听着这位跟匈奴人打了超过三十年交道,几乎每年都要跟匈奴人来一次‘深入’交流的汉室大臣对此事的看法。
因为,魏尚是目前唯一一个亲身经历了自冒顿至今,匈奴三代单于统治变迁及其变化的汉朝大臣。
不是没有比魏尚更懂匈奴的人。
譬如娄敬、陆贾等前代的著名外交家,对于夷狄世界的了解,非常详细。
尤其是娄敬,曾经亲自跟冒顿单于面对面的交流过,一手促成了汉匈和亲政策,他跟冒顿还有老上单于,都有着一定的私人关系。
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哪怕是从匈奴跑回来的韩颓当兄弟跟那些投降的归义候,也不如魏尚对匈奴的了解。
因为魏尚在云中郡,每时每刻都要面对对面的匈奴幕南集群的庞大压力。
假如不能对匈奴有足够的了解,魏尚就不可能让云中郡三十年来,始终安如磐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地郡这个重兵云集的地方,在历史上,曾经两次陷落在匈奴的骑兵手中。
魏尚顿了顿,道:“该怎么说呢……”
“是这样的陛下,您应该看过太宗皇帝时,出使的汉使与匈奴人的对答记载,臣记得,太宗孝文皇帝十年,汉使自匈奴归,曾经汇报过,其与中行说之对答!”
刘彻点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情。
魏尚道:“那么陛下应当记得,中行说曾经说过: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一郡这样的话”
刘彻点点头,这个确实是明文记载的。
魏尚抬起头,看着刘彻,问道:“中行说是在老上单于初立之时,随和亲队伍,送嫁匈奴,然后为老上计谋,图谋我大汉,彼时,为太宗孝文皇帝前六年,当时,中国一郡人口,不过三四十万!”
“如中行说所言不假,以匈奴之口,何以在前者平城之战时,以四十万大军入我境内?”魏尚站起来道:“答案就是匈奴人口确实只有三四十万,然,匈奴统计人丁,始自中行说教老上点算人口、牲畜,换句话说,其只算男丁!”
“世人常以为,北方夷狄,尽为匈奴……”魏尚顿了顿,有些激动的道:“朝中肉食者,尤其如此,然老臣身在云中,日夜与匈奴搏杀,自然知道,对面的人,并不尽然全是匈奴人!”
“匈奴之所谓昆邪王、休屠王者,其实并非匈奴人,其所谓白羊王、楼烦王,也非匈奴人,真匈奴部曲,实为其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左右大将、左右骨都侯,左右大当户所统帅之兵,余者,休屠也罢,昆邪也好,皆为匈奴走狗,乃冒顿起兵后归附其兵锋的夷狄杂胡之属!”
魏尚的话,如浆糊灌顶,让刘彻拨开了迷雾,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他三辈子也没弄明白的问题。
原来如此啊!
刘彻心里想着。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匈奴的组织结构了。
大概是一个类似满清的八旗制度的原始版本。
满洲八旗,就是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左右大将,左右骨都侯还有左右大当户的直属部族。
其他休屠、昆邪什么的部族,就是蒙古八旗。
后来归附的鲜卑王、乌恒王,东胡王什么的就是新附军,绿营兵。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很多问题。
譬如,霍去病单枪匹马,劝降休屠部,一声令下,就让昆邪王杀了自己八千不愿意投降的人。
这样的一个奇迹,在史书上,简直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无数史学家打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为什么。
最后只能将之归咎于霍去病开挂,昆邪与休屠两部中了霍去病的脑残光环,一见霍去病就纳头就拜,忠心度瞬间max。
但翻开史书,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昆邪与休屠两部死心塌地的投降跪舔霍去病有一个前提——其秋,单于怒昆邪、休屠所居西方为汉军杀掠数万人,欲召诛之。
再前面的一节,则详细的描写了汉军在那个地方杀掠数万人: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候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两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人,小王以下七十余人。
这一战发生在漠北决战前的第三年,在霍去病胭脂山和皋南山之战后。
霍去病在胭脂山和皋南山的辉煌胜利,没有让单于怒,召诛杀之。
反而,接下来,比胭脂山和皋南山之战影响力低得多,几乎全程吊打的这一场两千里远征,让单于发怒了,要诛杀两个在其国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部族首领。
假如不是当时的伊稚斜脑袋进水了,就一定是霍去病捅到匈奴人的软肋,就像他初出茅庐的那一战就烧了匈奴祖地龙城一样,让伊稚斜愤怒的失去理智。
毕竟,休屠与昆邪的投降,直接导致了匈奴的整个河西地区,彻底落入汉军手中。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句后世经典的匈奴悲歌,就很好的道出了昆邪与休屠两部族投降后,匈奴人面临的战略窘境。
祁连山与胭脂山,从此不复为匈奴所有。
此事直接了导致了伊稚斜不得不在第二年就带领其王庭主力在漠北与卫青霍去病决战,最终大溃败,匈奴几乎陷入灭族的灾难之中!
漠北决战的失败,让匈奴损失了大半的成年男子,整个上层贵族更是阵亡和被俘了接近大半,只有单于和少量贵族,王族仅以身免。
那么,那被霍去病杀死和俘虏的那三万多匈奴人的来头,就必然很大了。
就像满清那样,新附军什么的死再多,爱新觉罗也不会心疼。
但,要是挂掉了一整个满洲八旗,那在旁边看戏的蒙古八旗和新附军,汉八旗什么的,还能活?
第631章 匈奴体系(2)
揉了揉太阳穴,刘彻对魏尚露出一笑容,道:“孟舒公请继续……”
魏尚点点头,接着说道:“而匈奴诸部与单于庭之间,又有远近亲疏之分,其左贤王所部,臣不了解,也没接触过,不好评判……”
“然其幕南右贤王以下诸部,老臣还算略知一二。”
魏尚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宫墙之上的那副木制的旧式地图前。
这副地图是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出使匈奴的汉使归国后,依据其记忆描绘的匈奴部族分布图。
长久以来,这副地图都挂在甘泉宫之中,作为汉室天子激励自己不要忘记复仇雪耻的东西。
“昆邪部,又称为浑邪部,其先,乃义渠也!陛下可召大鸿胪公孙昆邪,一问便知,据老臣所知,大鸿胪的祖父,曾是义渠部族的世子,因内乱而出奔中国的!”(注1)
听着魏尚的话,刘彻也是怔了怔。
义渠?
这个民族,刘彻当然不陌生,话说起来,如今的北地和代郡以及上郡的部分地区,在战国初期和中期,都是义渠人的地盘。
秦昭王甚至都要借助义渠的兵力来稳固自己的权力。
但这个部族,早就消散于历史的烟云之中。
到了现在,义渠这个部族,给刘彻留下的唯一印象,大抵也就是公孙昆邪父子了。
但刘彻却没想到,公孙昆邪父子居然跟匈奴的昆邪部族有着如此的渊源。
仔细想想,刘彻一拍大腿,喃喃嘀咕道:“公孙昆邪,昆邪,昆邪,朕早该想到的!”
当此之时,北方游牧民族的贵族汉化或者归义后,都会以部族名为自己的姓氏或者名字。
例如著名的金日磾,就是以休屠部族的象征,金为姓。
假如说是昆邪部族,刘彻就可能都弄不明白这个部族的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
但魏尚一说义渠,刘彻就知道,他马上就能弄明白这个部族的前世今生,以及社会风气,生活习俗,权力传承方式。
因为石渠阁里,至少有几百卷秦人记录的义渠族资料。
这些资料非常详细,几乎事无巨细,甚至有很多,就是本来就是义渠人到秦廷为官后写下来的。
“至于休屠……”魏尚的眉头皱起来,似乎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良久,他才道:“休屠部族,老臣也实不知其来历,但有一点,可以断定,此族非匈奴种,也非过往曾在中国史书上所见之鬼方、犬戎之属,据说,其先祖乃是为冒顿自西方击败后,臣服于匈奴,冒顿乃迁其族于河西,其人种大抵白肤褐眼,身长体壮,喜以黄金、赤金祭祖,传说其族铸有祭祖金人……以老臣所见,休屠部族,当与昔者左传所见之白狄类似……”
刘彻听了微微点头。
白种人在中国的历史就是一个悲剧!
可能很多人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在春秋时期,曾有白种人随同其他夷狄,入侵过中国。
当时周室东迁,周王朝连自己都保不了,华夏腹地,群魔乱舞,各国诸侯甚至出了就门就是夷狄的土地。
翻开左传,能看到无数奇奇怪怪的夷狄民族。
其中,白狄这个群体出境的概率很高。
甚至,最终,白狄人在中国归化后建立自己的政权,这就是中山国。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所谓白狄,其实已经完全汉化了。
至于休屠部族,刘彻记得,后世有大量的历史记载证明了这个部族确实是白种人。
十六国时期的后赵政权,就是昆邪族的后裔所建立的。
然而,无论这些白人曾经搅动过多大的风浪,最终,他们都彻底沉寂于历史的长河中。
“至于楼烦、白羊,此两族战国时,就有记载,李牧与蒙恬还跟他们交过手呢!”魏尚摸了摸胡须,道:“以老臣所见,此两族习性多从犬戎,羌氐之属,最是粗鄙野蛮,残忍暴虐!”
这个事情刘彻倒是知道的。
赵国大军当年开拓河套,向阴山进军的时候,就不止一次与这些部族作战。
白羊、楼烦、林胡,是出现在赵国史书中最多的异族。
当时的匈奴,与这些部族相比,不过是个战五渣。
“楼烦部族与白羊部族,以老臣所知,是当年冒顿起兵后,主动归附匈奴之部族,故此,历代皆得单于庭信重,委以重任,甚至许其自河南至河西之广大牧场,其白羊王,更曾号为河南白羊王!”
“而休屠昆邪者,在匈奴地位,就不如白羊楼烦了,但因其部族丁口牲畜多,所以也不容小觑!”魏尚侃侃而谈,临了,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对刘彻郑重的道:“若有朝一日,国朝用兵于北,除休屠昆邪白羊楼烦四部族外,陛下还需小心在胭脂山以西三百里的呼揭族,此部族,以老臣了解,曾经长期为患匈奴,冒顿在位时,竟不能制,直至老上单于即位,调集大军西击月氏,方使其臣服,老上恐呼揭为祸,于是,命其次子,号为‘奢遮’者为呼揭王,分其王庭万骑一为呼揭王之军,这是匈奴唯一一次,征服敌人后,废其王室,以单于子代之的例子!”
听到此话,刘彻也点点头,道:“孟舒公,朕记住了!”
乌揭这个部族,刘彻并不陌生。
在将近三十年前,也就是汉匈河南大战结束后的第二年,匈奴的老上单于,写了一封看上去温良谦恭,实则杀气腾腾的国书。
在那封国书中,老上就得意洋洋的对汉室夸耀他的武功: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乌孙、呼揭、楼兰及其旁二十六国,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能被老上单于将之于乌孙、楼兰这两个强国并列,而不是划入‘其旁二十六国’之中,这呼揭族的力量,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别说能让老上这等人杰,都觉得棘手,难以处置,必须用自己儿子去坐镇,才能管辖和约束的部族。
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说不定,是一个比猎头族还恐怖的野蛮部族。
而刘彻不清楚的是,这个呼揭族,比他想象的还要生猛。
在历史上,匈奴在后期出现了五单于并立的局面。
而呼揭王就是这五单于之一。
但他不知道,所以,也只是将这个事情在心底记下来。
而魏尚此时却走回自己的坐位,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来,对刘彻道:“至于陛下所问匈奴诸族之关系,老臣所知,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匈奴国中,有两派势力,主张南下侵汉之幕南部族,与主张西进之幕北诸族,两派彼此斗争了数十载,三岁前,军臣单于发动政变,血洗了幕南派,杀了其领头的右贤王,放逐和流放了大批与右贤王亲密的贵族和将领,因其杀戮太甚,引得国中贵姓者如兰氏、须卜及呼衍氏族等不满,于是军臣不得不立右贤王之子伊稚斜者为日逐王!”
“军臣连右贤王都杀了,还会怕几个贵族?”刘彻有些怀疑的问道。
须卜氏和呼衍氏的匈奴人,刘彻都见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尚笑了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匈奴国中,除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外,其余官职,如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世代皆出自须卜、兰氏以及呼衍氏三姓,此三姓之力,不下于挛鞮氏,且其族众散布于匈奴所属各部,世为贵族,执掌大权,便是单于,也要考虑此三姓之立场!”
挛鞮氏,刘彻当然知道是谁。
匈奴的王族,单于家族,就是以挛鞮为姓。
听完魏尚的描述,刘彻已经大概清楚了匈奴的权力构造了。
简单的来说吧,匈奴与其说是一个部落联邦组成的帝国,倒不如说是一个部落联盟的利益综合体。
单于庭跟它下面的其他部族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是老大跟小弟之间的关系。
这个松散的帝国体系,是藉由匈奴的强大军队和冒顿老上以来的赫赫声威,才团结到单于庭这边的。
看似单于号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实则单于的王座,是建立在沙丘上的。
松散的联盟,异常的脆弱。
而单于庭方面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地位,又对下面的部族,横征暴敛。
用一句中国的成语来形容此刻匈奴帝国的处境,那就是:天下苦匈久矣!
只要有人站出来,打起反匈奴的旗帜。
刘彻相信,响应者肯定会有无数。
历史上,当汉军北上的时候,无数的来自匈奴国内的各个部族的年轻人,自带干粮和装备,争先恐后的加入汉军。
甚至,有举族来投的例子。
只能说,匈奴人到底是文明层次太低了,凝聚力和同化能力,差到无以复加!
这要换了中国,别说六十年了,二十年就能让整个草原的所有部族都确信,自己就是黄帝之后,颛顼氏啊青阳氏啊什么的嫡系子孙。
可匈奴呢?
在草原上称霸称霸了六十年,却一个部族也没有同化。
甚至各部族的信仰与习俗,都相去甚远。
不过……
这对刘彻来说,是好事情!
匈奴要真有那个同化能力,对刘彻反倒不利。
“朕要不要给匈奴人加点药?”刘彻在心中琢磨着。
现在,直接去跟匈奴人刚正面,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代理人战争什么的,却不妨玩玩。
尤其是现在匈奴人跟乌孙人在西边斗牛。
汉室虽然没办法直接支援乌孙人民反抗匈奴暴政的伟大运动,但是,还有中间商嘛……
譬如说,这次乌孙跟匈奴发生战争的消息,从哪里来的?
刘彻可不会相信是东胡王卢它之打探来的。
卢它之要有这本事,也不会搞得历史上,狼狈的逃回长城之内,回长安坐起富家翁。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想借此诱惑汉室下场,给军臣的背上狠狠的扎上一刀。
能有这个动机,同时还有这个能力的人,整个匈奴都只有一个人:伊稚斜。
想到这里,刘彻就对魏尚问道:“孟舒公,朕记得,去岁朕曾经下诏,要求云中郡将郡中淘换的军械,统一收缴,归入武库,不知道,那些东西如今可还在?”
云中郡是汉室第一个完全铁器化装备的边郡。
郡中因为换装,淘汰了大量的青铜武器和老旧的旧式装备。
这些淘汰的装备,按照刘彻的意思,是要拨给民兵和郡中的乡亭武装力量的。
但即便如此,这些装备的数量也依然无法被完全消化。
于是,刘彻下令,让云中郡将那些废弃不用的装备,统一收缴,存入郡城的武库。
本来,刘彻的打算是融了做农具或者器皿。
但那样的话,无疑是亏本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刘彻显然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局面。
如今,刘彻却猛然间想到,这些东西,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卖给匈奴人。
尤其是卖给伊稚斜跟他的小伙伴们。
自古,军火的利润,都是远超其他一切行当的。
“回禀陛下,那些军械,按照旨意,除发放给郡中乡亭,用以训练民壮之外,余者,皆已存入武库,计有长戟两千柄,矛戈各五百,弩机八百具,硬弓一百副……”魏尚想了想就回答道。
“义纵……”刘彻眯着眼睛,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当好好学生的义纵,吩咐道:“待汝回云中,去跟匈奴那边联系一下,告诉他们,你要卖一批武器给他们,让他们开价,云中武库里的军械,除了弩机外,余者,匈奴人想要什么就卖什么,朕能接受用奴隶、黄金、战马以及牛羊牲畜的各种付款方式……”
本来,刘彻连弩机都想卖掉。
毕竟,汉室制造的弩机,是相当精密的高科技利器。
这种传承自秦代登峰造极的青铜弩机,有着强大的适应性和耐操作。
其各种零件甚至能完全互通。
这就是说,就算匈奴人得到了汉室的弩机,也没有办法山寨它。
因为想要生产这种弩机,匈奴需要一个少府为首的高精密制造机构,同时他还需要有一批墨家的学者为他钻研和分析青铜材料的特质,然后他还需要一批法家官员,为它推动物勒工名的制度和严苛的质量要求。
这几个要求,缺一不可。
只是,刘彻却不能卖。
因为,卖卖长戟、戈矛什么的,没有人会管,但要是卖弩机给匈奴。
一旦被人发觉点什么蛛丝马迹。
那朝野舆论能把刘彻喷死。
弩在中国,属于严格管控的武器装备,尤其是军用弩,每一把军用弩生产制造出来后,都会登记在册。
在和平时期,一下子不见了几百柄军用弩,想都不要想,立刻就能让御史大夫衙门的人打鸡血。
第632章 乌孙的灾难(1)
远方的西域,白山(天山)脚下,此刻已然变成了一个大兵营。
在军臣的意志下,匈奴人动员了它在西方的十一个部族和其他附庸部族的骑兵,加上从东方赶来驰援的王庭铁杆白羊部族。
目前,军臣的大蠹之下,云集了超过十四万的骑兵。
这是一支在西域无可匹敌,无可阻挡,无可战胜的强大力量。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注视着这支自老上单于击破月氏后,匈奴在西方集结起来的最强骑兵集群。
军臣志得意满,骄傲自得的看着自己麾下的这支大军。
“本单于的这支大军,就算是每个人吹一口气,加起来的力量,也能将白山吹塌,每人吐一口口水,立刻就填满乌孙人的圣湖,在本单于的这支大军铁蹄之下,乌孙人除了跪在地上,低头臣服,献上牛羊和奴隶外,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军臣确实有理由如此自满。
当今世界,除了匈奴外,没有第二个国家或者政权、民族,能轻而易举的集结起如此规模的骑兵集群。
这支无比庞大的军队,每天都要吃掉超过两千头的牛羊。
他们带来的牲畜群,一天就能啃光方圆三十里的草场。
人与牲畜的粪便,每天都能堆成一座山。
哪怕就算不去打那些已经龟缩到了白山以南的乌孙人。
仅仅只是让这支庞大的军队在乌孙人的地盘上这样停留下去,只要一个月,就能将大半个乌孙国土,啃成一片荒漠。
所有的西域国家,都在匈奴的马蹄下瑟瑟发抖。
现在,西域三十六国中,除了乌孙外的其他国家,都已经派遣了使者,携带了大量的物资和财富,来到军臣的王庭前,恭敬的表达了自己的臣服。
甚至有西域王国的国王,亲自前来觐见军臣。
但乌孙人,在这样的军势面前,却没有屈服。
这让军臣火冒三丈,在他看来,当大匈奴云集了如此多的军队,充分的对乌孙人展示了自己的肌肉,那么,乌孙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跪到他的脚底下,亲吻他的靴子,并且在所有西域国家面前,向狗一样的摇尾乞怜,请求他的宽恕。
“乌孙人必须得到教训!”军臣恶狠狠的在心里想着。
若有可能,军臣真想将整个乌孙王国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但他不能。
因为猎骄靡还活着。
只要猎骄靡还活着,乌孙就不会灭亡!
因为,幼子和幼弟,在草原上拥有特权,更别说,军臣脑袋上面还有一个大人物,不希望看到乌孙灭亡。
“母阏氏在龙城可还好?”军臣冷冷的看着那个一脸恭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侄子,日逐王伊稚斜问道。
母阏氏,匈奴地位最高的女性。
自老上单于即位后,匈奴就确立了母阏氏制度,以单于生母为母阏氏,母阏氏不在匈奴收继婚制度的约束之内,以避免乱伦。
同时,作为女族长,母阏氏地位尊崇,拥有仲裁族内事务,维系宗种的权力。
其中维系挛鞮氏的血脉纯洁,是母阏氏的最主要义务。
在这个方面,即使单于,也不可以插手母阏氏的工作。
对匈奴人来说,他们完全不在乎女人的贞洁,也不在乎自己的女人跟多少个男人嗨皮过。
他们只在乎一件事情族群的繁衍与壮大以及族群血统的纯洁。
所以,在匈奴,从上到下,都奉行‘收继婚制度’和‘尚杀首子’的传统。
收继婚很好理解,就是老爹或者哥哥死了,儿子或者弟弟接收其的一切,包括女人与财产还有子嗣。
而尚杀首子,则是,匈奴人会将他们从外族娶来的妻子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杀掉。
原因很简单,匈奴人担心,这个儿子不是自己的种。
就如同非洲草原上的雄狮,当它占领一个狮群的时候,会残忍的杀死所有未成年的幼狮,以此保证自己的血脉能得到延续。
在匈奴,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因为有尚杀首子的传统在,一旦妇女丧偶,基本上,她要是敢改嫁,那她的所有子女都活不成,新丈夫会按照传统,杀死所有不是他的血脉的孩子。
不改嫁的话,则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只能实行收继婚制度。
让家中的长子和兄弟,承担起支撑家庭的义务和责任。
而到了匈奴的王族,挛鞮氏这里,这两个传统,就上升并扭曲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了。
在母阏氏的眼里,所有姓挛鞮氏的男人,地位都是相同的。
每一个挛鞮氏的男子,都来之不易!
尤其是,军臣到现在,也只有于单一个儿子活着,其他的男性子嗣,全部都没有活过十岁。
所以,伊稚斜得到了母阏氏的庇护。
这是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不测,挛鞮氏的统治,依然可以继续。
对于这一点,军臣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心底深处,却是赞同的。
可能中国人无法理解,但对匈奴人来说,父子兄弟叔伯侄子,都是一个整体。
儿子杀了父亲,抢了他的王位,弟弟干掉兄长,坐了他的位置,侄子逆袭叔叔或者伯伯,得到对方的地位,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正如同后来历史上的呼韩邪单于入朝汉天子前,他的大臣激烈反对的那样: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掌诸国……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
对匈奴人来说,只要单于姓挛鞮就好了。
管他用什么办法得来的!
这大草原上,本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世界。
伊稚斜微微恭身,对着军臣道:“伟大的撑犁孤涂,母阏氏命我带话给您,乌孙的猎骄靡这次肯定是糊涂了,母阏氏已经派人去训斥他了,请您等候数日,相信猎骄靡一定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来给您请罪的!”
军臣早知道会如此。
对于自己的母亲,军臣太了解不过了。
当年,右贤王在的时候,母阏氏就跟右贤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虽然匈奴人对同族内的男女关系完全不在意,叔嫂私通什么的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站在军臣的角度来说,这样一个母亲,自然让他脸上没有光彩。
之后,母阏氏庇护伊稚斜,而不是右贤王的其他儿子。
更让军臣心生疑惑。
特别是族内有传闻说,伊稚斜就是母阏氏跟右贤王私通生下的私生子。
这更让军臣警惕不已。
匈奴,实施的不是嫡长子继承制度,更非是传统上人们认为的兄终弟及。
而是更加朴素和现实的,拳头为王。
只要你的力量,比你的竞争者强,那你就是单于。
反之,狗屁都不是!
就像那个被冒顿单于吊在辕门上的头曼单于次子和阏氏,还有那个被军臣砍下脑袋,拿去喂狗的右贤王。
军臣很清楚,母阏氏,要是彻底偏向了伊稚斜,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阿母啊,你要是继续这样偏袒伊稚斜,就不要怪我了……”心里默念这样的话语,军臣看着伊稚斜年轻的脸庞,每次看到这张脸,和脸上的那七道疤痕,军臣就恨不得将伊稚斜扒皮抽筋——匈奴传统,每当有至亲之人战死,或者被人杀死,就用小刀在脸上划下一道伤口,让血顺着眼泪一起流下来,铭记这个仇恨。
而七道疤痕,恰恰与军臣在三年前杀死的右贤王和他的子嗣数目对的上。
可惜……
军臣摇了摇头。
在内有母阏氏,外有须卜、兰氏还有呼衍氏的关注和保护下,他不可能对伊稚斜怎么样。
除非他的儿子于单能活到成年。
不然,在匈奴族中,伊稚斜就是天然的下代单于继承人。
为了保护‘少主’那些疯子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第一次,军臣感觉,匈奴现行的体制,实在是太落后了。
将这些念头抛出脑海,军臣看着伊稚斜,道:“我知道了,看在母阏氏的面子上,本单于将下令,顿兵三日,三日后,乌孙人若不降服,那本单于就只好挥军夷灭之了!”
“日逐王,你去告诉猎骄靡,告诉他,不要逼本单于将他和他的部族视为敌人!”
匈奴的敌人的下场会是怎样,那是毋庸置疑的。
东胡、月氏、丁零和林胡人的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将被杀死,所有女性将掠走,所有孩子将被贩卖为奴隶,所有的牲畜,都会被抢走。
甚至,为了杜绝后患,匈奴人会在水源下毒,用大量的尸体,充填到敌境的河流和湖泊中,使之变成一个瘟疫横行,疫病肆虐的地狱。
伊稚斜低下头,跪到军臣脚边,道:“您的意志,伟大的撑犁孤涂!”
出了王帐,伊稚斜冷笑几声。
他可不是来调停的和平使者。
恰恰相反,他是来散播死亡和恐惧的战争使者。
“可惜了啊,南方的汉朝居然不上钩……”伊稚斜看着南方,有些失望的想着。
对他来说,若是这个时候,南方的汉朝在背后对军臣来一刀。
那么,配合现在的乌孙,他就能很完美的挑起匈奴本族内部的贵族,对于军臣的失望和反感情绪。
在匈奴,单于可以胡作非为,可以残忍暴虐,但独独不能让人失望。
一旦让部族的人失望,那么这个单于也就离死不远了。
………………………………
与匈奴这边的气势汹汹,趾高气扬不同。
乌孙人此刻已然是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整个西域,没有人能比乌孙更清楚匈奴的强大。
哪怕是一对一的情况下,乌孙人也远远不是匈奴人的对手。
那些看上去矮小的匈奴人,其实四肢极为强健,耐力也非常好,每一个匈奴男人,从四岁开始,就骑羊了。
稍微大一点,就会乘上马驹的背。
十岁左右,他们就会被授予各种作战的技巧。
幅员上万里的庞大国度中生存的无数附庸和从属部族,为这些匈奴战士的成长,提供了最基础的保证。
通过作战掠夺的奴隶和财富,进一步解放了这些人。
很多匈奴骑兵,实际上根本就不放牧,他们有奴隶帮他们放牧和照料草场。
他们只需要不断磨砺自己的技巧。
而乌孙与之相比,远远不如。
在面对十四万匈奴骑兵的威逼下,乌孙国内,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投降派。
右候遮休与中候撒斯,就开始在私底下埋怨,昆莫给乌孙招来麻烦。
一些塞人与月氏贵族,甚至已经做好了,匈奴人杀过来就投降的准备。
松散的氏族王国体制的缺陷,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好在,如今的昆莫猎骄靡,在乌孙各氏族中都拥有庞大的无人能及的声望。
作为现世神一般,为乌孙各阶层膜拜。
所以,现在,猎骄靡还能控制住局势,军队方面,依旧保持了忠诚,甚至旺盛的战斗意志。
“现在的情况是不打一仗,这个事情就没办法善了了!”猎骄靡对他的两个儿子说道。
昆盾与泥莫都低下头来道:“耶耶英明,事实确实如此!”
作为乌孙的高层,他们都很清楚,假如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匈奴骑兵面前屈服,那么,以后,这个草原上就没有乌孙人说话的地方了。
乌孙从此就将支离破碎,成为匈奴人的走狗和炮灰。
就像白羊、楼烦、休屠、昆邪这些部族一样。
而这是有志于草原霸权的乌孙人所绝对无法接受的。
“但怎么打,却有讲究……”猎骄靡站起来说道:“绝对不能跟匈奴人有大规模的冲突,那样的话,哪怕是取胜,我乌孙也要灭亡!”
这是事实!
乌孙的力量,在匈奴面前,只是一个小儿。
输了还好,左右不过是给匈奴人去当狗腿子,炮灰。
猎骄靡知道,以他在匈奴国内的关系和地位,单于庭也不会太过苛责。
但要是在大规模冲突中赢了,那对乌孙,简直就是噩梦了。
匈奴人一定会集结他所能集结的力量,对乌孙赶尽杀绝。
而在战争中产生的仇恨,也会迅速冲散猎骄靡在匈奴国内的关系和人脉。
到那个时候,除非乌孙能彻底击败匈奴,将匈奴人打回原形,肢解那个庞大的让人恐怖的帝国,不然,乌孙人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而这一次,不会有冒顿和老上来帮助、扶持了。
“所以,我已经决定,带领部族,再西撤一百里,到列河(伊犁河)去,能跟上我们的匈奴骑兵,肯定很少,我们在列河旁设伏,吃掉他们,最好是活捉大部分,然后,再派人带上美姬、牲畜和奴隶还有黄金去请求军臣的宽恕……”猎骄靡看着远方,道:“假如这样还不行的话,那我们就只有臣服了……”
猎骄靡很清楚,他的国家与匈奴的力量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到那个时候,若是军臣依然坚持己见,不肯接受乌孙的和解善意,那么乌孙除了臣服外,真没有其他选择。
但以猎骄靡对匈奴的了解,他觉得,很大概率上,匈奴人不会冒着风险,一定要乌孙彻底臣服和归降。
因为那极有可能会导致一场残酷的战争。
附庸部族什么的,死再多,匈奴也不会心疼。
但万一要是折损了几千个乃至上万个本部部族男子,那单于的位置也会不稳。
就像南方那个汉朝一样,猎骄靡觉得,只要让匈奴人知道,乌孙人不会轻易屈服,那么,在没有太大的利益和仇恨的前提下,匈奴人不会冒险。
只是,这样还是不保险。
想了想,猎骄靡看向自己的次子,问道:“大禄,你不是跟伊稚斜有些联系吗?你派人去联络一下,最好鼓动伊稚斜在军臣后方造反……”
尽管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也不得不去尝试一下。
万一成功了呢?
泥莫还未答话,忽然,帐外传来侍从们的声音:“昆莫,龙城的母阏氏的使者来了!”
猎骄靡一听,立刻站起身来,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快快有请!”
母阏氏的使者的到来,终于让猎骄靡找到了一条能稳妥而且不失体面的下台机会。
但猎骄靡却不清楚,这位母阏氏的使者,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灾难!
第633章 乌孙的灾难(2)
这天,一大早,军臣照例对着初生的太阳,进行每日必备的虔诚膜拜。
匈奴人信奉和尊崇天地日月星辰,并将之视为神明一般,顶礼膜拜。
而作为单于,朝拜日,夕拜月,是每日必备的日常。
同时也是一种强化单于的神权的做法。
依照匈奴传统,单于朝拜日的仪式,将会持续大约一刻钟。
在这个过程中,是不允许被任何事情干扰的。
所以,在军臣的周围的草地上,匍匐着一大群的匈奴贵族。
他们在等待单于仪式结束的那一刻。
终于,军臣的膜拜仪式完成,他最后一次对着朝阳大拜,然后,站起身来。
军臣面朝北面,负手而立。
面北而立,这在匈奴,是上位者才可以拥有的特权。
匍匐在地上的贵族们,看到这个情况,将头低得更深了,额头更是深深的贴到了泥土中。
这个时候,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喧哗声。
这让军臣极为不爽。
他转过头去,轻声的问道:“怎么回事?左大都尉,你怎么管的军队?”
左大都尉是一个在自己的鼻子上吊了一个起码三两重的铜环的男子,他的身材,比军臣都还要矮一些,但脸大眼园,满脸的络腮胡子,脑后一条条编织的整齐非常的小辫子,假如有后世的人在此,恐怕会以为此人是铁血战士与牛头人杂交后出来的怪兽。
而在实际上,这位匈奴的左大都尉,确实是一头怪兽。
作为军臣最亲近同时也是最信任的部下,左大都尉呼衍当屠的手上,沾着无数人的鲜血。
他的帐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
这些‘艺术品’的主人,在生前,至少都是一部之主,甚至是一国之王。
作为匈奴三贵姓之一的呼衍氏的一员,呼衍当屠的身世极为传奇。
传说,当初,呼衍当屠的父亲呼衍邪在追随老上单于讨伐月氏残余势力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里,虏获了呼衍当屠的母亲。
然后,在军队行进到月氏人的地盘附近时,生下了他。
本来,按照传统,呼衍当屠是非死不可的。
匈奴人会杀死所有无法百分百确定一定是自己血脉的孩子。
是老上单于救下了呼衍当屠。
据说,当时,匈奴大军长驱直入,进入月氏地盘内后,某天晚上,大军驻扎在一个湖泊旁边。
当夜,乌云密布,没有月亮。
这让老上单于感觉非常不安。
匈奴人笃信月亮是他们战争的指引者。
过去几千年,匈奴人总是在月盛时发起战争,而在月亏时退兵。
匈奴人无法习惯,没有月亮照耀的夜晚。
当老上单于沿着湖泊旁的一条小溪巡视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同时,就在这个时候,遮蔽月亮的乌云恰好散去,让月华散在草原上。
老上单于于是认为这是吉兆,强行插手,阻止了呼衍氏内部的‘宗种纯洁’行为。
并给那个幸运的男婴取名‘当屠’。
屠这个词,在匈奴语种是河流与湖泊的意思。
当屠的意思,则是恰好出生在河流旁边的男人。
虽然有单于出手救命,呼衍当屠的生命因此得到保留。
但他的地位,却从不因有单于的背景,而有任何的改变。
呼衍氏的男人,包括他的父亲,都将他看做‘不洁的杂种’,虽然迫于单于的命令,不能直接处死他。
但,各种虐待和视若猪狗一样的使唤,在呼衍当屠十岁前的人生,简直跟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他顽强的,像一跟杂草一样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老上单于忽然想起了他好像曾经给某个呼衍氏的男孩取过名字。
于是,心血来潮的老上单于召见了呼衍当屠。
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老上单于觉得无聊,但更可能的却是如今在单于庭私底下流传的那个版本:老上单于不想看到内部团结的跟铁板一样的呼衍、兰、须卜三大氏族。
反正,那次召见后,老上单于就将呼衍当屠放到了当时的左贤王,如今的单于军臣身边,并一路忠心耿耿的像条忠犬一样帮军臣扫清他的敌人。
如今,当初呼衍氏的‘不洁者’已经成为了匈奴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少数几人之一。
他收藏的艺术品中,甚至不乏有来自呼衍氏的大人物。
他残忍,无情,冷酷,甚至以人肉为食,将人血当酒饮。
他就是军臣最值得信赖的快刀。
此刻军臣与其说责罚呼衍当屠,倒不如说是借机想让呼衍当屠的地位再上一层楼。
一直被兰氏控制的左大将的职位,军臣很久以前就想自己掌握了。
呼衍当屠虽然看上去粗鲁无比,但实则心思机灵无比,他闻言,立刻就跪下来,道:“伟大的撑犁孤涂,请您责罚我的过失!”
其他匈奴贵族看着这君臣两人上演的双簧,有些阴暗的家伙,甚至已经在心里腹诽,这是军臣跟呼衍当屠设计好的戏码。
但事实很快就让这些家伙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穿着皮甲的匈奴贵族飞快的从远方跑过来,来不及喘气,就跪到军臣面前,哭着道:“伟大的撑犁孤涂啊,日逐王派往乌孙的使者刚刚回来,他们带来了一个噩耗!”
“尊贵的挛鞮氏,无敌的折兰王的次子,在天地日月面前被神明命名为‘兀离’的雄鹰,已经回归了龙城先祖的怀抱!”
“兀离是被乌孙人可耻的杀死的!”这个贵族抽泣着道:“乌孙人将兀离王子的首级割了下来,插在木桩上,还割开了兀离王子的头盖骨,在里面灌入了水银……”
就连军臣都有些愣住了。
兀离?
军臣有些印象,是冒顿单于的弟弟那一支的血脉。
发展到今天,其实跟单于一系关系不大了。
只是,作为挛鞮氏的家长,任何一个姓挛鞮的男人都是宝贵的。
在这个瞬间,军臣的胸膛完全被愤怒所掩埋。
他大声的咆哮起来:“乌孙人居然敢杀死一位挛鞮氏的高贵王子,这是对大匈奴最可耻的背叛与偷袭,我要将乌孙的每一个男人都杀死,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制成酒器,来祭祀和慰勉兀离王子的在天之灵!”
而在心里面,军臣则是几乎欢呼的都要跳了起来了。
兀离是母阏氏派去乌孙的使者。
现在他死了,龙城和匈奴内部的贵族,就再也没有办法阻挡他彻底消灭乌孙了。
这兀离死的好!死的秒!
至于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
这重要吗?
元德二年秋八月,匈奴使为乌孙所杀,单于怒,发兵十四万,号三十万,会西域三十四国兵,围乌孙于伊列水之畔。———史记。西域列传。
第634章 洗钱
死了一个姓挛鞮的男人,西方的草原,注定不会安宁了。
无论乌孙人如何撇清,如何大声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加害母阏氏的使者,挛鞮氏的兀离王子。
战争,却像一根已经引燃的导火索,轰然开始。
十四万匈奴骑兵,乌压压的扑向乌孙人的地盘,双方在伊列水之畔发生了一场大战。
战争,当然不会在几天内就分出胜负。
尤其是这样的大规模骑兵会战。
双方都会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消耗和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
匈奴人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却不敢也没自大到以为能一战灭乌孙。
这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
双方都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
而广袤的草原,给予了交战双方足够的战略空间。
常常,两个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会蔓延数千里,持续一年以上,甚至更久。
就像当初冒顿与老上单于击败和驱逐东胡与月氏一样。
而对于长城内的芸芸众生来说,遥远世界的边缘发生的那场规模空前的骑兵会战,仿佛完全不存在一样。
已经是八月了,秋天来了。
从北到南的广大百姓,都在为今年的收获做准备。
沿着长城的轮廓向南,越过崇山峻岭。
富饶的关中大地上,无数的老农,看着地里饱满的穗禾,笑得都合不拢嘴。
亭里的露布下面,少府和大农以及内史衙门的联合公文,已经张贴开来了。
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去年要高!
“粟米一石,四十三钱,麦一石,三十一钱,高粱一石九十五钱,豆一石,三十三钱!”亭中的游缴站在露布下面,大声对着围观的民众晓瑜今年的粮食收购官价。
这是天子给百姓划下的保护线,任何低于这个价格的粮食,都可以送去就近的官仓,官府会以天子规定的价格,无限制无限量的全面收购。
许多百姓听了,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
经过两年的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在关中已经深入人心,并且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欢迎。
甚至,许多地主阶级和豪强家族也对此不再抵触,转为配合。
道理很简单,这个政策虽然能保护到百姓的基本利益不受损失,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和压制了土地兼并。
但,归根结底,掌握了话语权和舆论的地主豪强们,总是能吃到这块蛋糕中最多的部分。
反正,粮食保护价政策实施两年,除了原先寄生在农民和乡村亭里的那些蛀虫以及坐地龙的利益受损外,其他人的利益非但没有被触动,反而,收益比以前更多了。
商人们发现,他们的产品,比以前卖的更多了。
官员发现,自己的政绩稳步提升。
地主发现,地窖里藏着的小可爱,越来越多了,而且,他家的荒地上以前纯粹种着好玩的豆、麦和苎麻,都能卖上好价钱了。
百姓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明显改善了很多。
而贵族与勋贵们则一夜之间发觉: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一个新的玩家,似乎加入了权力的游戏。
以考举士子为主的全新利益集团,正在成形。
这个以遍及关中各县亭里乡县一级基层的全新官僚集团,笨手笨脚,跌跌撞撞的开始在政治的舞台上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让他们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
毕竟,考举士子们虽然很多出生寒门。
但这个所谓的寒门,只是相对于旧有的权贵们而言的。
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考举士子,都是地主阶级或者官商阶级。
大家总是能找到共同话题的。
就像此刻,露布下的游缴一脸严肃的宣读着露布上的文告,却对露布下的行为,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老丈,老丈,某等是张氏粮庄的,今年,我们粮庄的东主,为了响应天子的号召,愿意开出一石粟米六十钱,一石大豆四十五钱,一石小麦五十钱的高价,向广大的关中乡亲敞开收购,老丈届时收割了麦粟豆,尽可来此,某等日夜在此等候,绝对的足秤足量,钱粮两讫,童叟无欺啊!”一个面向和善的中年男子,在人群中不断的向着围观的百姓许诺,口灿莲花,开出种种远超朝廷规定的保护价之上许多的高价,诱惑着一个又一个农民。
农民听了疑惑无比,但在那些高价的冲击下,大家也是纷纷心神失守。
“真的?”有人似乎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的了!”这个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去打听打听,我们家东主,可是当年安国武候讳陵老大人门客,最是信守诺言,一诺千金啊!”
许是安国武候的名头,让百姓们感觉到了信服。
当初安国武候王陵为丞相,继续萧何曹参的执政政策,造福了关中百姓。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陵有个自认为是其干儿子的北平文候张苍。
当初,张苍为相的时候,每次下朝后,首先做的事情,不是回家,也不是回官衙,而是驱车到安国候府,像儿子一样侍奉王陵的夫人。
这样的故事,在关中被人广泛传颂,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佳话。
而王陵在世时,也是以铁面无私,刚直爱民闻名。
当初,王陵为了表达对吕后的不满,不惜闭门不出。
比起跪舔吕后的留候和绛候,在名声上好太多了。
因此,听到这男子的话,加之上面的游缴似乎也并没有站出来指责对方,反而有意无意的对着对方笑了笑。
这让百姓们立刻深信不疑。
于是,大家纷纷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家今年秋收后,粟米跟豆子就卖给你了!”
淳朴的百姓们,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把粮食卖了高价后,今年应该能给孩子和细君多置办几套新衣,甚至还能在明年买头牲畜,回家帮着干活。
骡子和驴,都是很好的选择。
即不贵,也好养,而且耐用。
这样的场面,发生在关中的许多地方。
甚至有些地方,地方的游缴乃至于亭长给类似这样的人背书,拍着胸膛保证。
一个可怕的金融漩涡,正在成形。
闻到不安气息的绣衣卫以及御史衙门的御史们,迅速将这些情报反馈到了未央宫。
“已经查清楚了吗?”刘彻问着王道,虽然王道已经卸下了绣衣卫的工作,但他依然负责将绣衣卫的事情反馈到刘彻这里。
“陛下,已经查清楚了……”王道低着头道:“涉及的人,遍及列侯、两千石,虽然,都只是他们的家臣或者次子在出面,然而,事实已经无可辩驳,他们在洗钱!”
洗钱这个词用的好!
刘彻在心里给王道点了个赞。
但,说起来,这个词也不算王道发明的。
准确的说,洗钱这个技术,老刘家是开创者。
想当年,刘邦这个金融小白,玩出了奇葩无比的三铢钱,又被称为颊钱。
刘邦铸造的那个三铢钱,不仅小而薄,还各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在流通的时候,居然发生了新钱流通不到半个月,就已经碎成无数块的奇葩事迹。
由此引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经济危机。
吕后上台后,首先就废除了三铢钱,同时颁布钱律,禁止私钱,然后铸造八铢钱。
吕后的八铢钱,比起刘邦的三铢钱,那良心就像黄金跟黄铜之间的区别。
新钱在重量、质量、成色和含铜量上,碾压了刘邦的三铢钱。
你以为吕后就真的这么有良心吗?
那你就要大错特错了。
随着新钱流通,为了防止大家不用以前的老钱,或者把老钱换成新钱。
吕后规定:径十分寸八以上,虽缺铄,文章颇可智(知),而非殊折及铅钱也,皆为行钱。金不青赤者,为行金。敢择不取行钱、金者,罚金四两。
意思就是啊,这个钱呢,只要是符合标准(十分八寸)就算缺了个口子,但只要钱上面的字迹还能看到,又非是全铅或者完全断裂的,就是合格的钱币,任何敢拒绝使用它的人,罚金四两。
这等于是把刘邦的三铢钱造成的损失,完全转嫁了百姓。
官府和朝廷借机将大量库存和用不出去的颊钱,作为购买百姓的商品的货币给花了出去。
而这些劣质的颊钱,到了百姓手里,却很少能有被官府回收的——官子两张口,爱怎么说怎么说。
以至于时至今日,许多地方,根本不认任何铜钱。
当地百姓只以绢布交易或者完全以物易物。
老刘家玩的这么漂亮,以至于之后的许多人都是有样学样。
太宗时发行新钱,称为四铢钱,又开了钱禁。
然后,天下人就纷纷学习刘氏故智。
用私铸的四铢钱,大量的兑换市场上的八铢钱,再融了回去造私钱。
吴王刘濞跟邓通因此赚的盘满钵满。
在民间,人民形象的将这种官府和朝廷通过左手倒右手的行为,称为洗钱。
这种隐秘的金融手段,成为了某段时间权贵和商人们剪百姓羊毛的最佳手段。
但百姓也不是傻子。
被坑多了,也知道自己上当了。
于是,百姓们也不再什么样的钱都傻乎乎的接受了。
如今在关东,一枚吕后铸造的八铢钱,等于三枚四铢钱或者五枚私钱,至于三铢钱……根本就没有人要!
至于关中,除了八铢钱跟秦的半两钱,还能有点流通的市场。
其他四铢钱啊三铢钱啊,无论官造还是私铸,统统都被人丢进了垃圾桶。
质量好的钱币,倒也没什么。
大不了融了,铸成其他器皿,起码不亏本。
但那些当初为了赚钱和剪羊毛强行上马的各种劣质钱就很尴尬了。
钱放在手里面,又花不出去,那就是亏本!
而少府和内史衙门却又宣布,旧钱与五铢钱的兑换比例,以含铜量为基准,融化后出铜一斤,给五铢钱五十枚。
但问题是,一斤铜有两百八十八铢(汉制,一斤十二两,一两二十四铢),起码能铸新五铢钱六十五枚,夸张点话,七十枚也够(加了铅铁后)。
这样的兑换比例,让那些家伙又如何接受得了?
你要知道,在原先,他们一斤铜,轻轻松松能铸造出一百枚甚至一百二三十枚钱币。
财富瞬间缩水一大半的感觉,没有什么人愿意接受。
于是,他们将主意打到百姓身上,也就可以理解了。
中国自古以来,权贵们不就是这么玩的吗?
股市也好,楼市也罢,乃至于期权债券,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行中饱私囊之实。
这样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华尔街啊西方人教。
大家生来就会。
反正沉默的大多数,除了哼哧哼哧两声,发发牢骚,又能怎么滴?
毫无疑问的,甚至不需要人提醒,哪怕是王道这样的宦官都知道,这些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但很可惜,广大百姓却根本不知道。
受限于知识和阅历,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连基本的数学常识都不具备,甚至连秤杆上的准星也瞧不明白。他们那里能弄得清楚这样复杂的玩意?
哪怕他们曾经吃过类似的亏。
但很可惜,百姓是健忘的。
类似游戏只要不是每年来一次,保证上当的人会跟秋天的粟米一样多。
当然,百姓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但问题是你怎么说服一个已经被安利了的邻居相信你?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王道问道。
下面的兰台尚书和御史们,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天子。
这一次的问题,在许多人看来,无疑是非常棘手的。
大半个关中的基层官员和贵族阶级、豪强家族,都已经入场,而其他人则在准备入场。
场中的玩家,包括了窦氏、陈家这样的外戚,也有曹、王、灌这样的老牌世家,甚至还有战功赫赫的将军。
这些人有意或者无意的选择了秋收前的时机,利用百姓的趋利心理,想玩一次洗钱,将他们兜里正在迅速贬值的钱币,甩给老百姓,让百姓接盘。
但受损的,最终无疑是朝廷和百姓,甚至很可能酿成一场民变。
当然,类似民变,朝廷和官府都早有处理的经验了。
甚至不需要出动军队,县里的衙役和民兵就能轻松镇压。
因此,很多人的心里都觉得,这次天子大概要低头了。
是的,一个明智的统治者,在这个时候,在面临百姓与列侯勋贵及大臣之间,必然会装作看不见这样的事情。
顶多事后,惩处几个吃相太难看,而且地位边缘化的家伙,将他们当成替罪羊,拿出来给百姓出气。
第635章 投石问路
刘彻这个时候心里面的火气是蹭蹭蹭的向上冒。
在这瞬间,他有种要化身斯达舒,将那帮权贵全部塞进炮弹里,然后发射到外太空去的冲动。
但,作为一个皇帝,他却不能这样子干。
抛开干趴这些权贵可能带来的政坛真空和政权瘫痪不谈。
一个国家,一下子暴露出大半个上层统治阶级都在拿下层平民开刀的丑闻,必然会立刻就动摇整个政权的合法性,并产生波及整个世界的动荡。
既然权贵都在鱼肉百姓,那么天子又在干嘛?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可怕且极为致命的命题!
但若是放任不管,视若无睹。
刘彻相信,那些权贵的胃口,会一次比一次大。
最终,刘彻将退无可退。
刘彻闭上眼睛,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回转,然后被一一否决。
任何以命令或者诏书的形势,强制把权贵们给按在地上的做法,只会激化局势。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王莽和王安石的下场,使所有妄图触及权贵利益集团的人,都要三思。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才是治国的根本之道!”刘彻在心里想着:“那么这次,谁是大多数,谁是一小撮,这个问题就必须弄清楚!”
虽然看上去,似乎几乎整个关中的权贵都卷入了这次事件。
但其实,透过表象看本质,很轻易的就能发现:权贵们想通过这次秋收洗钱,将他们手中积压的劣币,甩锅给百姓,但不可能所有权贵的手里都积压了大量的劣币。
这其中必然会有:积压了大量劣币,和拥有一定劣币,还有只持有少量劣币跟完全只是来打个酱油等四种人。
积压了大量劣币的人,肯定是不会在恐吓和威胁中放弃的人。
但那些只持有一定劣币和少量劣币还有干脆只是酱油党的人,却是很轻松就能被分化瓦解的。
所以,现在,摆在刘彻面前的问题就是:只要将那些积压了大量劣币的人跟其他人区分开来。
然后这个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想清楚这个问题,刘彻很快的,就将嫌疑人的名单缩小到了不过五十人。
道理很简单,除了这些家伙,其他人完全不需要也不靠铸钱就能快快乐乐的过上奢侈腐败的生活。
像是外戚的薄窦陈,以及老牌的万户侯就基本都被排除出这个名单了。
因为他们就算手里真的积压了不少私钱,但在刘彻出面后,也会放弃现在的做法,转而去想其他办法。
这样的顶级列侯家族,根本就不需要用这样的歪门邪道。
他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让少府去帮他们解决问题。
其他三公九卿也是如此。
这么多年了,他们挖少府墙脚,什么时候低调过?
也就说是,现在外面那些打着这些人旗号的家伙,最多是这些家族里的庶子或者干脆就是家臣管家什么的位置不高的人在想要给自己的财富保值。
对付这些家伙,刘彻压根就不需要出力,只要哼哧一声,他们就会跑的跟兔子一样快。
想到这里,刘彻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对等候在一旁待命的尚书们下诏:“拟诏:朕闻,今行钱或曰:三铢,或曰:八铢,或曰:四铢、半两,或曰:五铢。
大小形制乃至于轻重,各有不同,良莠混杂,使细民困惑而国乱其政也!易云:通其便,使民不倦,故圣王治世以去繁化简为要。其令有司上言钱政,朕将择其善者而施之!”
这就是要放出金融改革,彻底取缔除五铢钱外的其他铸钱的风声了。
这既是打草惊蛇,也是投石问路。
看看反应再说。
但有一点,刘彻能肯定,这诏书一下,大多数跟‘一小撮’立刻就能分离出来——但凡不是铁了心,必须要把自己积压的劣币换成保值的粮食的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办,听到风声,还傻兮兮的留在‘一小撮’中妄图浑水摸鱼的家伙,刘彻也不介意给汉室的列侯阶级减员,给国家减负。
至于将五铢钱作为国家唯一法定货币,同时进行金融改革。
则是刘彻早就想要干的事情了。
这次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抛出来看看反应。
若是反应太过激烈,那就先忍忍。
尚书们没有迟疑,立刻就去拟诏了。
刘彻回头看向王道,下达命令:“备车吧,朕去探望一下老丞相!”
老丞相申屠嘉,在进入八月后,他的生命之火就开始摇摇欲坠。
前几天甚至差点都不行,辛亏淳于意赶到及时,加上辽东出产的野生人参给力,勉强吊住了命。
然而,也只是勉强吊住了性命而已。
根据淳于意所说,申屠嘉很可能撑不过八月,要早点准备后事。
这个事情,让刘彻很难过。
申屠嘉是他这辈子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这位老丞相,对刘彻而言,就像一个敦厚的长者,亲手将刘彻领上了君王的宝座。
刘彻无法想象,若没有申屠嘉在最初的力挺和支持,那么他很可能无法顺利的走上储君的大位,进而君临天下。
做人要知恩图报。
做皇帝更需要这样。
不然,其他人很可能就不会死心塌地的给你卖命。
所以,当申屠嘉病危后的这些天,刘彻几乎每天都会亲自去一趟故安候府慰问。
很可惜,申屠嘉一直处在昏迷中,偶尔清醒,也大都在半夜或者凌晨。
刘彻没办法与他交谈,只能是看望完毕后,就勉励一番申家的子孙。
刘彻估计,申屠嘉的病逝,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为此,刘彻命令阳陵尉,在阳陵的山上,为申屠嘉选定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地,作为申屠嘉的墓葬之所。
这是汉室的传统了。
天子的丞相要陪葬天子,君臣于九泉之下,再次执政。
尤其是刘彻的老爹在其统治期间,拢共就只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丞相:申屠嘉。
其后的张欧,完全就是个打酱油的傀儡。
为了老爹的颜面着想,申屠嘉就只能去陪伴仁宗孝景皇帝了。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申屠嘉更适合葬进霸陵,去跟太宗皇帝作伴。
第636章 不负初心
刘彻抵达固安候府时,申屠家门前,已经停满了前来看望、慰问这位老丞相的公卿列侯外戚勋贵的马车。
这与刘彻记忆里申屠嘉前世吐血而亡后清冷的治丧仪式相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不止是申屠嘉过去的门生故旧天天往老领导家里跑,就是那些申屠嘉过去的政敌与对手,也纷纷亲自前来上演一出英雄惜英雄的好戏。
刘彻明白,这些人是在做戏给他看。
所以,也没有太过理会这些家伙。
天子撵车在故安候门前的大道边停下来,刘彻亲自下撵,步行前往申屠氏府邸。
“其实,说到底,朕也是在作秀啊……”刘彻在心里自嘲的想着。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寿无疆!”刘彻刚下撵车不久,申屠嘉的长子申屠蔑就在一大堆的公侯列卿的簇拥下迎上前来。
刘彻扫了一眼人群。
好家伙,除了丞相周亚夫最近在忙着协调全国郡国上下秋收的事宜,无非抽身外,其他三公九卿一个不少的全在其中。
看来,大家都将这番申屠嘉病危,当成给自己刷声望的场所了。
不过,这也是刘彻想要看到的场面。
无论如何,让申屠嘉走的风风光光。
“老丞相情况怎么样了?”刘彻挥挥手,让众人起身,然后在自己的卫队保护下,与群臣前行,一边走,刘彻一边问着申屠蔑。
“有劳陛下关爱,家父今日凌晨醒过一次,然后服了药,又睡下了……”申屠蔑低着头,满脸的悲伤。
刘彻点点头,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一切努力和手段都只是在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了。
就算神仙下凡,也拉不回申屠嘉的生命。
“带朕去看看吧……”刘彻吩咐道。
“诺!”
…………………………
在申屠蔑的陪伴下,刘彻走进申屠嘉的卧室。
一进屋,刘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
太医令淳于意的几个弟子围着申屠嘉卧塌之地,小心的照顾着。
而淳于意自然不可能一天十二时辰守在这里,他也老朽了,每日的精力有限,只会在紧急之时,奉命赶来。
好在故安候府离着太医署不远——这也自然,医院当然会建在贵戚区。
这些未来的太医,见到刘彻,纷纷恭身行礼。
刘彻摆了摆手,走到了申屠嘉的塌前。
大汉帝国的第七位丞相申屠嘉,此刻紧闭着双眼,合衣趟在塌上。
他脸色苍白,毫无人色,错非其胸膛还在微弱的起伏呼吸,已与死人无异。
申屠嘉的身体,还是非常强壮的。
这位从一介小卒子,走到帝国丞相位置的传奇人物,在一两个月前,还能吃下一大碗粟米饭,喝下半斤烈酒。
只是……
无论英雄还是枭雄,圣人仰或贼子。
在岁月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刘彻凝视着申屠嘉的脸庞。
许多往事,从心底浮现。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三年前的那个早晨,以及刘彻曾经对现在趟在塌上的这个老人的那句誓言。
“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刘彻呢喃着轻语:“老丞相,你且看着朕,将这大汉打造成凌驾一切之上天朝上国,统御万千藩属的中央帝国罢!”
可能是听到了刘彻的声音,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原本只有微弱的呼吸的申屠嘉的胸膛,忽然开始了一阵急促有力的跳动。
只见他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陛下啊!”申屠嘉看到刘彻的身影,中气十足的说出了第一句话。
“老丞相,朕在这里……”刘彻连忙蹲下来,此情此景,刘彻很清楚,这就是回光返照,申屠嘉已命不久矣。
“老臣方才去了一趟长陵啊,高皇帝请老臣饮酒,那酒好啊,喝下那酒,老臣就恍恍惚惚的在长陵之中游览,在一株槐树下,老臣见到了肃候靳公,靳公跟老臣抱怨说,最近一直都没吃到一顿饱食,常常饿肚子……”
刘彻蹲在申屠嘉身旁,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
听到申屠嘉说到此处,刘彻立刻就对旁边的太常窦彭祖吩咐道:“太常,派人去寻找信武候之后,择其良善忠孝之辈,上呈朕前,朕当为信武候复家,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功臣在九泉之下无有祭祀血食!”
“诺!”窦彭祖立刻上前拜道:“臣彭祖谨奉诏!”
刘彻很清楚,申屠嘉只是在临死前,想要帮一把自己当年的老上级。
申屠嘉所说的肃候靳公,就是汉室开国一百零八列侯之一,当初威名赫赫,随着刘邦转战了大半个天下的信武候靳歙,也是申屠嘉的老上级。
靳歙是楚汉争霸时,与灌婴樊哙曹参齐名的猛将。
他几乎参与了汉军的所有战斗。
两个韩信都栽在他的手里,由此可见他的厉害!
同时,靳歙也是汉室骑兵部队的创建者,他参与和主持了汉军骑兵部队的组建和扩大工作,是汉室骑兵部队的奠基人之一。
但如此英雄人物,却有个犬子,或者说犬子都是抬举了对方!
靳歙的继承人靳亭的大名,哪怕是刘彻的记忆里,也是大名鼎鼎。
此人继承了自己老子爵位后,就以纨绔奢侈和横行霸道、残忍暴虐出名。
他在位二十一年,就被廷尉请去喝茶聊天八次之多,被御史大夫和丞相点名批评了十几次。
最终被忍无可忍,再也忍不了的太宗孝文皇帝撸夺一切爵位,然后在穷困潦倒中死去——哪怕是当时的丞相申屠嘉苦苦哀求,乃至于愿意用自己的爵位给其抵罪,也不被许可。
因为,这货当时触怒了几乎整个皇室。
靳亭犯下的罪名,叫做‘事国人过律’。
这个罪名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役使百姓超过律法的规定。
这在汉室是列侯和诸侯王们仅次于乱伦、谋反、大不敬、不孝的罪名,为历代天子所不可接受自己的臣子的底线之一。
而且也极大的超出了社会舆论容忍的极限。
刘彻甚至都无法想象,要什么样的白痴脑残和吝啬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等于是自绝于国家人民以及社会。
所以,终汉一代,信武候国从未有复家的声音。
但如今,申屠嘉舍弃自己的脸皮不要,在临终前最后向刘彻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刘彻不能不满足他。
再者说了,信武肃候靳歙,还是有功社稷国家和民族的。
“老臣拜谢陛下!”申屠嘉闻言,却是大喜过望,这个愿望也算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他这一辈子,戎马半生,跟秦军刚过,也领教过项藉的厉害,更与匈奴人在平城真刀真枪的干过。
从一介小卒,踩着无数敌人的头颅和尸身,成为汉室列侯,丞相,位极人臣。
要说遗憾,并不多。
更何况在这生命的最终时刻,他还能得到天子和整个朝野的重视,未来青史之上,他的名字,未必就不如萧何曹参的大小。
可能,最后的遗憾,就是不能看到汉军出塞,击败匈奴,擒获单于的那一天了吧。
申屠嘉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伸出手道:“吾儿!”
申屠蔑立刻上前跪下来叩首,他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申屠嘉又看向自己的长孙,道:“去病……”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贵公子也马上跪下来叩首道:“去病在此,祖父大人请说!”
“他日王师出塞,北擒单于,家祭之时,勿忘告乃翁!”申屠嘉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看着他的儿孙,随即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躺在了塌上。
刘彻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感觉眼眶有些发红。
因为刘彻想起了在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个似曾相识的典故。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然而,辛弃疾永远也看不到宋军驱逐鞑靼,恢复河山的那一天。软弱腐朽的宋王朝在生前让辛弃疾伤心、痛心,死后也没办法让他瞑目。
数十年后,蒙元铁骑南下,毁灭了南宋小朝廷,将大好河山践踏得不成样子。
直至又八十年后,一个放牛娃出身,当过和尚的平民,举起义旗,恢复汉家江山。
“老丞相,请您放心,朕,必不会让这样的遗憾发生!”刘彻在心里默默说道:“请你在天上看着吧,朕会将黑旗插遍寰宇,四海之内,六合之中,日月所照,凡其人民,莫不为汉臣妾!”
这样想着,刘彻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群臣,道:“老丞相的遗愿,诸卿都听到了!自今日起,我等君臣要齐心协力,励精图治,刷新政治,编练军队,教训士卒,加强军备,五年后出塞,雪吕后之耻,复平城之仇,上告高皇帝、太宗、仁宗,下慰六十年来死于匈奴铁蹄之下的士民!”
“陛下教诲,臣等谨记,愿肝脑涂地,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五年后,雪耻,复仇!”群臣纷纷跪下。
平城之后至今,向匈奴雪耻,讨还平城之仇就成了汉室的政治正确之一,同时也成为汉室政权的目标和矢志完成的任务。
在这个政治共识面前,朝野各派,是团结一致的。
…………………………
汉元德二年,秋八月,故安候申屠嘉薨于家宅,年八十四。谥曰成候,谥法云:安民立政曰成。九月,陪葬阳陵,其墓志曰:嗟!二三子,于此安眠者,汉丞相、故安成候申屠公讳嘉也,文臣下车,武将卸甲,士民肃穆。——《汉书。北平故安列传》
第637章 群魔乱舞(1)
“故安候薨了!”不过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为几乎所有在京列侯及千石以上官员知晓。
对多数人来说,申屠嘉是死是活,与自己关系不大。
最多也就是有人感叹两声。
但另一个消息,却让这些人根本无法安坐了。
“陛下要废半两、八铢、四铢、三铢,只以五铢做行钱?”无数的人被这个未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震的有些失神。
出乎意料的,对这个消息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来自于诸子百家的博士官。
尤其是儒家的博士们。
“今汉家一统,宇内安宁,理应车同文,书同轨,政令如一,钱制自当亦然!”董仲舒在公车署中对着他的弟子们说着,然后对着未央宫方向拱手赞道:“元首明哉,肱骨良哉!此圣王之政也,吾当为天下庆!”
大一统就是董仲舒的旗帜,董仲舒的标杆,董仲舒的理念。
“陛下除他钱,这是行王道!”隔壁的胡毋生也对他的弟子们呼吁:“汉兴以来,市籍之人,以铸钱煮盐,为祸天下六十年矣,今除之,世间少一大害!”
作为儒家内部目前的第一大派系,公羊学从来主张的都是‘微言大义’。
且与其他派系相比,公羊学更重实际,以经世为要。
所以,公羊学在汉室发展迅猛。
二三十年间,就将其他所有内部竞争者打到,其死对头谷梁派甚至在关东的许多郡国,被赶尽杀绝,道统都有断绝的威胁了。
而在公车署的另外一侧,正在给弟子们讲学的法家巨头张恢,也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他放下书本,道:“自商君申韩以来,我法家素来讲‘尽地力之教’行强国之法,内除五蠹,外拓疆土,今幸圣人在位,除杂钱,定正本,实为天下之幸!”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儒法两家的立场,在这一刻,面对共同的敌人——商人时,立刻就达成了一致。
倒是黄老学的几位巨头,闻知这个消息,颇为惊讶。
黄老派素来就不主张轻易的改变政策、法律和制度。
他们习惯在旧有的规章制度上作事,若是政策常常变来变去,会让他们感到很不适应。
所以,在人们的印象中,黄老以保守、守旧为主。
历史上著名的辕固生跟黄生之间,有关商汤革命是否正义的辩论,就很形象的说明了黄老派在意识形态和经济政策上的态度:所谓帽子再旧,还是得戴在头上,鞋子再新,也得踩在脚下。
这个观念延伸到意识形态上,那就是:上下尊卑,不可动摇,君是君,臣是臣,庶民永远是庶民,贵族永远是贵族。
而到了经济和政策上,则变成了:法不可轻改,令不可轻下,换而言之,就是最好永远不要去改动任何现行政策。
天子垂拱而治,天下自然安泰。
所以,黄老派后来被儒家打倒,从此再也没有成为主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然而,这些黄老学的巨头,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更不用说非议天子的政策了。
道理很简单。
黄老学走的是高层路线,他们紧紧的依附在刘氏政权身上。他们不是靠着东宫吃饭,就是靠着未央宫发财。
相当于是体制内的御用文人。
你什么时候见过御用文人跟统治者别苗头?
更何况,老刘家用了六十年,四代天子,让所有人都习惯了刘氏天子爱折腾的毛病。
自汉兴以来,几乎每隔一代,国家的法律和政策,就要翻新一次。
所以,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以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理念。
这些黄老学巨头非但没有顺从本能,对此表示反对,反而说了些好话。
这样,主掌汉室舆论的三大派中的主流派系,迅速就奠定了各自的基调,对天子要统一钱币制度的改革大唱赞歌。
………………………………
而列侯们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陛下要统一行钱?”许多列侯回到家里,看到那封从兰台下发下来的天子诏书副本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
天子这诏书,虽然表面上是在征求意见,但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在明火执仗的告诉群臣:八铢钱、四铢钱、三铢钱,朕不爽这些钱币跟朕的五铢钱抢市场很久了,大家看着办吧。
许多人抬头望了望未央宫的方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废止其他行钱的流通,对此,其实很多人早在很久以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今上在他甚至还不是储君的时候,就在铸造五铢钱了。
其图谋以五铢钱统一钱币的谋划,可谓是人尽皆知。
所以,聪明的人,早在一年前甚至两年前,就偷偷的将手里的其他制钱,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换成了五铢钱、黄金以及其他能保值的东西。
而且,汉室列侯,有个习惯。
那就是拼命的,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囤积黄金。
对列侯们来说,钱币这个东西,对他们是多余的。
有着封国食邑家臣家奴和国家俸禄、官宅的他们,需要用钱的时候,还真少!
也不会有列侯会在家里囤积太多的钱币——多了也没用,还不如换成黄橙橙的小可爱,存在地窖里,即高雅又不失体面。
但这只是对多数列侯来说的。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不甘于老老实实的吃老本。
尤其是那些身在高位,手握权柄,同时跟皇室关系密切的家伙。
用权力中饱私囊,给自己拿好处,这还算是有些良心的了。
每年坐在家里,收着来自故旧、门客、下属的‘孝敬’,同时为这些家伙保驾护航的,不知道凡几。
广平候薛泽就是这样一个家伙。
薛泽的祖父,就是当年跟项羽大将钟离昧死磕的汉军悍将薛欧。
汉兴以后,老薛家在汉室的地位就一直很稳固。
薛泽的父亲靖候薛山,曾经历任淮南相、河南守、少府监等职位。
传到薛泽这一代,薛泽就长期担任京辅都尉。
京辅都尉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后世的北京市公安局局长兼任华北地区武警司令。
管的就是长安和关中各县的治安、消防,有时候还会充当工商行政管理局,帮助各市擅权,料理那些不听话的刺头。
因此,这个职位的油水是非常多的。
多到薛泽干了五年京辅都尉后,有人曾在朝议上提议:广平候还是很能干的嘛,应该将这样年轻有为的大臣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譬如郡守啊什么的。
薛泽立刻站出来婉拒说自己才疏学浅德薄,年纪又小,恐难治理地方。
但其实……
薛泽是舍不得京辅都尉这个每年能至少为其带来一千金外快的位置啊!
俗话说的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又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薛泽虽然自己家不铸钱,但他的那些朋友们,可都铸钱啊!
更何况,这次天子放话出来,其意思背后,隐藏的可不仅仅只是讨论一下统一钱币的问题。
还干系到了如今列侯勋贵们将自己积压的劣币甩给百姓去接盘的计划。
要是在秋收前,朝廷就定下了废止其他行钱的计划。
那么,百姓们还会认四铢、三铢等劣币吗?
恐怕到那个时候,他们连八铢钱都不会认可了!
这样想着,薛泽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天子的计划拖下来。
起码也要拖到十月。
到那个时候,大家家里的钱币已经基本甩给了百姓。
即使天子要废止其他钱币,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更重要的是——薛泽觉得,这样做,会让他得到不少大人物的看重,以及商人们更衷心的感谢。
今年的孝敬,少不得要多上好几成!
第638章 群魔乱舞(2)
在长安,消息的传播速度是很快的。
尤其是涉及到了国家大政这方面。
最迟在日暮之前,几乎所有长安的大户,都已经知道了风声。
“当今天子要革新钱制,废除旧钱,这是要我无盐氏的命啊!”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站在花街最高的建筑上眺望着繁华如锦的风月胜地,心中却满是惆怅。
在长安,利润最高,收益最大的两个买卖,分别是子钱和妓院。
这两者是相互依存,甚至同生共死的。
子钱家将钱以高额利息放贷给贫民,一旦对方还不起本息,就只能卖房卖田卖儿卖女卖老婆卖自己。
而高利贷商人们,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脑子最聪明,最善于发觉和榨取‘客户’所有用途的商人。
所以,在实际上来说,长安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花街柳巷这两个西元前中国最大的红灯区,是被长安各个子钱商人家族瓜分的。
一个合格的妓院老板,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子钱商人,反之亦然。
然而,最近两三年,子钱商人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天子强制性的以法令的形式,严格规定了粮食价格的上限和下限,且以五铢钱作为粮食政策的唯一指定货币,几乎根绝了过去大多数子钱商人们擅长的从贫民那里获利的手段和方法。
而且,因为粮食价格稳定,无论是长安城里的贫民还是城外的农民,都不太需要从子钱家门这里获得‘融资’帮助。
花街柳巷的货源因此急剧减少,错非是蜀郡那边,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打开了西南夷的市场。
过去只出现在列侯家族中的昂贵的僰婢价格跳水,得以为子钱家们所接受,成为花街柳巷目前的明星和主打。
兼之去年东成候义纵灭了朝鲜,大批的卫氏朝鲜贵族、官员和余孽的妻女,被官府廉价发卖,各子钱商人们,也吃下了一部分。
这花街柳巷才得以继续繁荣。
只是如今,从未央宫传出来的消息,却等于是要将子钱商人们的命根子给斩断!
哪怕是无盐氏,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击!
要知道,子钱商人以放贷为生。
几乎每一位子钱商人家里都囤积了大量的各式铜钱。
最近两年,虽然大家都很有意识的将手里的流通钱币换成五铢钱进行保值避嫌。
然而,高利贷商人天生的贪婪,也使得他们在不断的继续铸造其他制式钱币。
仅以无盐氏为例,目前,无盐氏就拥有至少三千万枚钱币,其中,起码三分之二是三铢钱、四铢钱,尤以三铢钱为多。
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若是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那么,偌大的无盐氏立刻就要分崩离析,甚至,沦落到破产的地步。
全族上下数百口还有相关的为无盐氏服务的数千奴婢、打手、游侠全部都要面临衣食无着,饥寒交迫的悲惨境地。
因而,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无盐氏当代家主,这位在三年前因为成功将一千金放贷给出征平叛的周亚夫、窦婴,并收回本息的当代汉室最出色的金融家无盐谨,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事关生死,不能不紧张。
唯一让无盐谨稍微安心的是:子钱家们的关系网络是无比复杂的。
在过去六十年,子钱家们通过各种办法,在整个关中维持了一张上至宫廷下至亭里的庞大网络。
在这张网络中,几乎所有汉家贵戚和基层的士吏都被一网打尽。
而贪腐和贿赂横行的汉室宫廷,也为子钱家们拓展自己的关系网和保护伞奠定下了坚实的基础。
谁能无视那些黄橙橙的小可爱呢?
哪怕是前任丞相,素来两袖清风著称的故安候申屠嘉,以及前朝名臣,号称铁面无私的前廷尉张释之,也对子钱家们无可奈何。
如今,各大子钱商人们,在长安城的各个阶级,都有着广泛的人脉和网络。
简单的举几个例子吧。
当年,晁错逮着袁盎一顿猛揍,将之从朝堂上赶出去,废为庶民。
事后,袁盎依旧居住在长安最繁华的尚冠里,往来皆是公卿列侯,富贵一点也不比往昔逊色。
在这其中,充当袁盎金主的人,就是关中的游侠巨头季心和广大的子钱商人们。
还有,如今的建陵候中尉卫绾,当年因为获罪先帝,被去职在家足足数年之久。
是谁给卫绾提供了在长安活动和生活的资金?
答案就是子钱商人们。
还有,这两年的考举士子们,来到长安后,多有生计窘迫者,又是谁为他们提供了生活所需的金钱的?
答案还是子钱商人们。
虽然,在多数情况下,子钱商人们是会等着别人向他们开口借钱,然后借机索要高额利息。
然而,也有不少情况,子钱商人们会甘愿主动提供无息贷款,乃至于白送钱财给人。
而且,对于政坛的放贷,子钱商人们向来很聪明。
他们会在放贷对象成功复职或者说得到一个关键性的职位后,主动放弃利息甚至本金都不要了,权当赞助。
子钱家们如此识趣,官员们的回报也自然很惊人。
为之充当保护伞,通风报信,乃至于遮掩罪证,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无盐谨很清楚。
他过去的投资,也就只能让权贵们为他遮掩一些小问题,充作保护伞。
但要他们跳出来,去跟天子刚正面,那就是万万不能了。
就像你养了一只可爱的猫咪,平时这只猫咪在家里捣乱,弄死了你种在院子里的几株花花草草,作为主人,你念在这只猫咪平时还算乖巧,也懂的撒娇的份上,不会惩罚它,甚至有时候还会弄几条鱼,作为它撒娇的奖励。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这只猫咪竟然朝着你的父母放肆,还企图在你父母身上拉屎屙尿,你看你会不会一巴掌拍死这只疯了的畜生?
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
子钱家也好,关中的豪强也罢。
都只是勋贵外戚们眼里的猫狗牛羊,养着玩的。
你撒娇撒的好,卖萌卖的及时,勋贵外戚自有奖赏,也不会在意你偶尔的一些出格行为。
但想要勋贵外戚们为了宠物去跟天子刚正面?
怎么可能!
所以……
“我需要联络更多的人,造成声势,使未央宫或者东宫不能无视我们的声音!”无盐谨在心里想着。
此番天子要废旧钱,行五铢。
利益受损的人都有谁?
无盐谨的大脑急速的开动。
作为一个出色的金融家,无盐谨的智商和反应速度都是一流的。
很快,他就梳理出了这次利益受损的相关方面。
无盐谨首先就排除了外戚们可能会帮忙的概率。
道理很简单,外戚世家,与国同休,哪怕是当今天子特别讨厌和不喜他的母族粟氏外戚家族,但粟氏也捞到了一个列侯的封国和许多的赏赐,被远远的打发去了南方。
这样外戚家族,无论在任何时候,他们的利益都不会受损。
就算天子想要他们受损都不可能!
东宫的两位太后,总能有办法补偿他们。
所以,外戚们不会也不可能跟天子唱反调,相反,能让外戚们保持中立,就已经是泰一开恩,神灵显圣了。
而剩下的列侯中,九卿各主官也被排除。
因为,在汉室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个跟天子唱反调的九卿,还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下去的例子!
北平文候张苍,当年的政绩和声望如何?
其秉政十五年,做出的成绩,哪怕是如今的人,也依然受益无穷。
但那又如何!
与天子意见向左,还不肯低头,就只有回家去种田的份!
所以,九卿们是绝对不可能站出来的。
哪怕是袁盎、直不疑这样的与关中各阶级纠葛极深的显贵。
甚至,这些家伙很可能为了表现自己只忠于天子一人的立场,反过来对子钱家和豪强们大打出手。
那么,这样一来,可供团结的有力量的群体已经不多了。
“来人!”无盐谨将这些头绪理清楚后,马上就叫来下人:“二郎,立刻去我的书房,将我珍藏的那尊金马取来,送去戚里的王公府,拜托王公,无论如何,在天子面前,为我美言一二!”
目前在戚里居住的王姓显贵,只得一家。
那就是当今天子心腹大宦官王道。
这是无盐谨为自己留下的后手。
一旦事不可为,有一位天子亲信为自己说话,自己家族起码还能保全性命。
无盐谨的偶像是战国大贾白圭。
白圭是魏文候时期的魏国大贾,当时李悝在魏国主持变法,以‘务尽地力’为国策,强力打击和抑制商贾活动。
但白圭却在那样的情况下的魏国取得了巨大成功。
白圭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同时跟官府密切配合,算是中国官商勾结牟利的开山祖师。
而在另一方面,白圭还是第一个将兵法用于商战中的先驱。
其本人就曾经说过:吾治生产,犹尹伊、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无盐谨自也深知狡兔三窟,未算胜,先算败的道理。
所以,他首先要将后路安排好,免得到时候事败,阖族上下都要‘死有余辜’。
许是觉得,仅仅如此,还不保险。
无盐谨又连遣数人,分别去长乐宫薄后大长秋李信和窦后的几位亲信的家宅中‘联络感情’,还派人将一张庄园的地契,送去馆陶太长公主的家里。
这些事情做完,无盐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无盐氏的身家性命算是有了保障了。
于是,无盐谨立刻叫来自己的管家和几位家奴,将他们的任务分配下去。
无盐谨很清楚,似这样跟天子对抗的行为。
是极为不智,也极为危险的!
稍有不慎,就是死全家的下场。
所以,无盐氏的任何人都不能参与其中,只能由家奴和仆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联络他人,让他人给自己当炮灰。
这样,就算事败,也能推脱到家奴胆大妄为,余实不知情的上面。
最多最多,就是用自己的老命来平息天子的怒火。
第639章 群魔乱舞(3)
在这个世界上,人心永远是最难揣测的事情,没有之一。
“陛下怎么可以这样?”明亮的烛火照亮了说话的人的脸。
这是一个让人看过一眼,就绝对能深深的记住的男人。
不是因为漂亮,也不是因为丑陋。
纯粹是胖。
全身上下都胖。
圆鼓鼓的肚皮,涨的连宽大的绶带都有些围不住他那臃肿的腰部,胸前的肥肉堆得比女性的胸部还要夸张。
由肥肉堆积起来的脸颊,让人都几乎有些看不清五官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吃货。
在他过去的人生之中,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做一件事情——吃!
假如要在这西元前的世界,举行一个涉及全人类的大胃王比赛。
那么,这个男人绝对有资格代表汉室参赛,并且拥有着角逐冠军的潜力
他就是汁方候雍臣。
准确的说,应该是什邡候。
但是,谁叫他老爹雍齿当年得罪高皇帝得罪的太深了!
所以,高皇帝故意在册封诏书中将什邡两个字写成汁方(汉代什音汁,坊音方,什邡与汁方发音相同,史记索引注解),封了他老爹。
刘邦连黑帝都可以封,别说是臣子了。
所以,这个侮辱性的封号,老雍家只能受着。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雍齿跟雍臣也没有其他什么念头。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宅在家里,混吃等死,既不出去给朝廷添麻烦,为百姓增困扰,也不出来,跟人争权夺利。
靠着封国的两千五百户食邑,雍家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而且,雍臣的老爹雍齿很识趣。
高皇帝驾崩后,立刻就各种作死,胡吃海塞,天昏地暗的开趴体,只用了三年,就成功的作死成功,去长陵陪伴高皇帝了。
雍臣即位后,就紧紧牢记老爹的教训:别去搀和老刘家的那档子破事。
吕氏上台,雍臣宅在家里吃东西,吕氏垮台,长安杀的天昏地暗,雍臣还是宅在家里吃东西,太宗上台,天下安宁,雍臣依然在家吃东西。
从十五岁接过老爹的爵位至今,雍臣向汉室列侯们完美的展现了一个人究竟能胖到一种什么地步才算极限。
如今的雍臣,体重起码超过两百公斤,在平时,需要四个仆人,才能抬动他的身子。
他就是一个移动的肉山。
肥胖让雍臣得了许多疾病,他到今天还活着,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雍臣应该是已经一命呜呼,然后带着朝廷给他的盖棺定论:汁方荒候去地下找他老爹报到了。
一个荒字,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谥法曰:好乐怠政曰荒:淫于声色,怠于政事也。又曰:外内从乱曰荒:家不治,官不治。
而雍臣能活到现在,要归公于淳于意,自从淳于意秉政太医寺后,汉室的宫廷医疗水平就改善了不少。
或许这种改善对别人来说,可能也就那样,但对于雍臣这样浑身上下慢性病的家伙,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至少,现在,雍臣还活着就是证明。
在平时,汁方候雍家,就是汉室的政坛上的隐形人。
假如没有发生什么譬如册立太子、天子驾崩,新君登基这样的大事情,你是根本没办法在任何官方的通告上和场合里发现有汁方候府的人的。
然而,现在,雍臣再也隐形不下去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叫吕世臣,乃是第三代新阳候,也是老雍家为数不多的亲戚。
吕世臣虽然姓吕,但却跟吕后家族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一代新阳候吕臣,当年是陈胜吴广起义军中的一个中层军官,陈胜吴广为叛徒贾庄出卖后,吕臣组织残余义军,成立‘苍头军’继续作战,并且先后两次收复了张楚政权的首都陈,因此被楚怀王看上,封为左令尹。
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吕家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刘邦……当然,老吕家同时还给另外一个玩家项羽输诚过。
所以,小心眼的刘邦做了皇帝后,论功行赏,分封天下的时候,本来自认为‘从龙较早’‘押注很早’‘跪舔及时’的老吕家,只得到了一句‘功比堂邑候’的评价,就分了一千户食邑……
作为地方实力派,老吕家是混的最惨的。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汉室建立后,高皇帝在征讨英布的战争中受伤驾崩,吕后执掌大权。
因为跟吕后家族都姓吕,而且,吕后很喜欢并且欣赏吕世臣的老爹吕臣的养生之道——吕臣是汉室历史上,除去年过世的北平文候张苍外,享寿最久的列侯,活了差不多一百岁,到太宗六年才逝世,谥为新阳胡候,胡在谥法中作‘弥年寿考’之解。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诸侯大臣干翻了诸吕后,新阳吕家虽然见机得快,在其过程中见风使舵,倒向了诸侯大臣联盟。
可事后秋后算账,这老吕家跟吕后家族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就成为了新阳吕家的阿克琉斯之踵,隔三差五,就会被人提起。
为此,吕世臣,不得不在即位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世臣,表达自己要世代臣服刘氏,永远当忠臣的态度。
但这然并卵,太宗皇帝虽然表示要对新阳候家族既往不咎,然而,每每,当老吕家想要出来为社稷‘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时候,那些言论,立刻就冒出来了。
所以,新阳吕氏跟汁方雍氏,这难兄难弟,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儿女亲家,而且是极为紧密的儿女亲家。
吕世臣的儿子,就娶了雍臣的女儿。
而雍臣的长子,也娶了吕世臣的嫡女,并且纳了对方的两个远房表妹为妾室。
“大兄究竟有何打算呢?”雍臣在感慨完后,艰难的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转身问道。
作为一个宅了四十年的宅男,雍臣虽然胖,但却一点都不傻。
相反,他有着极高的智商。
若非如此,老雍家怎么可能到现在都还保留在汉室列侯序列中?
早八百年,就被那帮子他老爹的死敌和仇敌给赶出长安了!
“某此来,是想请兄长在这封联名奏疏上署名……”吕世臣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将之放到雍臣的眼前。
借着火光,雍臣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列侯署名,起码不下六十位。
这几乎是在京列侯人数的大半了。
雍臣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吃力的抬起眼帘,看了看吕世臣,笑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虽愚钝,却也懂的,只是……”
雍臣的眼中放出四十年来所鲜见的光芒,盯着吕世臣问道:“你们怎么可能确定,天子一定会让步?”
“今上,可是有着天命神授,万民归心的天子啊!”
“仲尼曰: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你们就不怕天子震怒吗?”
雍臣虽然宅在家里,但消息,却一点都不闭塞。
恰恰相反,他对朝局非常关心。
当下的形势,雍臣也是了然于胸。
天子要废旧钱,行五铢,以其一贯的个性来看,很有可能是要敲山震虎,阻止列侯公卿勋贵还有他们的党羽们洗钱。
于是通过这种放风的姿态,向朝野,尤其是民间放话:千万不要收非五铢钱,不然,收到手里就用不出去了。
列侯勋贵们在这场新旧钱之争中,本身受影响并不多。
毕竟,列侯是靠封国食邑富贵,而非商贾。
只是,列侯们觉得,这一步绝对不能再退让了。
因为,他们已经退让的太多了。
从今年夏四月开始,他们就被天子逼的,一退再退,丧失了无数利益。
前次,大家退让,是因为江都之事,干系太大,加之天子给出了补偿。
可这次,却无法再退了。
再退,很可能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列侯阶级将失去了对国政的掌握,甚至丧失对国策的话语权。
从此以后,天子就将一言而决天下事。
屁股决定脑袋,列侯们要发起反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求获胜,起码,让天子拿出一个应该的态度和安抚的姿态,以此保证,列侯勋贵的话语权不被削弱。
这个天下,依旧是列侯勋贵与刘氏共掌的天下。
以上种种,雍臣都很清楚。
因为他就是列侯,太清楚列侯们的思维和想法了。
只是……
雍臣看着吕世臣,抬起自己的手,将那帛书推开,道:“请恕在下不敢从之,雍氏社稷香火,不可绝于我手!”
开什么玩笑!!!!!
雍臣对当今天子,有着深深的恐惧。
因为,雍臣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位端坐于未央宫的少年天子如今所掌握的无可抵扣和不可阻挡的权势。
今岁江都风灾后,今上就坐实了自己确实君权天授,神明护佑的地位。
他成为了自三皇五帝后,中国又一个能清楚且明确的证明自己,确实拥有沟通天地鬼神的在世神。
跟神掰腕子?
开什么玩笑嘛……
今上甚至都不需要下令,一个眼神下去,南北两军的丘八们就能让列侯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即使退一万步,今上在列侯们的集体施压下退让了。
以后呢?
秋后算账可是刘氏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根深蒂固的本能。
高皇帝能因为他老爹雍齿当初的背叛,记恨一辈子,甚至让他老爹使劲跪舔,也没办法消除,还得靠张良来帮忙,才捞了个什邡候。
就这样,高皇帝都要故意在诏书里羞辱一下,将什邡,变成汁方。
好在他雍臣机灵,四十年来天天宅家里,使劲吃使劲吃,终于吃成了个胖子,应了汁方之封,这才让老雍家逍遥至今。
而且,今上太年轻了。
可以预见,只要不出意外,他至少将统治这个天下数十年。
只要想想今上的政治生命,任何企图想跟他过招的家伙,都应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熬过今后数十年天子的打击报复。
反正,雍臣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雍臣肥大的双手将那帛书塞回吕世臣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亲家的身份对对方劝道:“我劝兄长也不要在这上面署名,免得成了任候张越,当世为刘氏臣者,要学就要学鲁候!”
任候张越,是汉室最出名的悲剧,说起来,这张越当年还是雍臣老爹的部曲呢。
可惜,这货太2,因为行事浪荡,得罪了高皇帝,被直接废除封国,这也是汉初功臣中,唯一一个非谋反却在封侯后迅速丢爵的例子。
至于鲁候,当然不是项羽。
高皇帝追封项羽的是鲁公这个头衔。
真正的鲁候,是个女性,而且是老妪。
当初,汉将奚涓作战勇猛,而且身先士卒,每战必冲在最前。
结果,悲剧了,在汉室定鼎的前夜,战死沙场。
更悲剧的是,奚涓没有儿子,甚至没有兄弟!
这就意味着,他立下的功劳,没有人能继承。
本来,到这一步,奚涓肯定是白死了。
然而,高皇帝刘邦的大脑回路异于常人,而且,他确实很怀念奚涓,于是,他就将奚涓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直系亲属,他的母亲,推上了候位。
封其母为鲁候,食邑四千八百户。
而且在最初所封的一百四十三位功臣中,奚涓之母是排在第七位受封。
如此的待遇,闪瞎了无数人的双眼。
也彻底的让人明白,老刘家的尿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恨你能恨一辈子,但,要是让他记住你的好,也能记一辈子。
过去六十年,无数的例子都证明了,刘氏天子四代如一,始终睚眦必报,有功必偿的性格。
然而,吕世臣却完全没有听进雍臣的劝告。
作为一个列侯,尤其是一个失势的列侯,吕世臣太想回到那个舞台的中心了。
而且,吕世臣也不觉得,天子能把他怎么样。
法不责众嘛,六七十位列侯,还有更多隐藏在后面,蠢蠢欲动的外戚勋贵们在支持,天子也没办法不是吗?
而且,自太宗以来,将相不辱就已经成为了汉律之外不成文的规定。
又不是谋反,这是想跟天子商量商量,给个面子而已。
至于上纲上线到天子震怒,流血漂橹的地步吗?
于是,吕世臣笑道:“君虽重,然其胆轻矣……”
他还想再劝,雍臣却是闭上眼睛,道:“吾乏了,兄长还是请回吧……”
第640章 错误
秋八月二十三。
申屠嘉在阳陵南方的从葬区下葬。
刘彻远远的站在阳陵邑的城墙上目睹了全部过程。
此刻的阳陵,已经没有了前世的宏大,因为先帝在位时间太短。
整个帝陵规模比之历史上庞大的阳陵邑缩水了至少一半。
其中从葬区和帝陵本身的规模,缩水几乎三分之二。
尽管如此,陵园依旧是一个堪比郡城的大城市。
譬如刘彻脚下的这条阳陵邑的城墙,就宽达两丈,高约一丈,犹如要塞一般,牢牢的守护着帝陵陵园。
在远方的陵园东北方向,帝陵工程依然在继续施工。
哪里是东宫薄太后未来的安息之所,也就是俗称的后陵。
汉室的帝陵,比起之后朝代的皇家陵园,最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此了。
皇帝的陵墓座西面东,皇后的陵墓座东望西。
这就是所谓的‘同茔不同穴’。
自刘邦开始,汉室帝陵就是如此布局。
另外,因为秦汉两代,都把周代的昭穆制度当成一张废纸。
所以,汉室的帝陵,也就完全没有遵循昭穆制度的需要了。
于是,阳陵与霸陵还有刘彻给自己找好的茂陵,压根就没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前后位置。
“最近几天,列侯们都很不安生啊……”刘彻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廷尉赵禹问道:“廷尉可听到些什么风声了吗?”
赵禹低着头,道:“回禀陛下,臣听到过一些……”
但他的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在颤抖。
在过去六十年的历史上,每当天子单独召见廷尉时,这意味着,天子决定拿一批人开刀了。
尤其是目前这样的情况——赵禹是在廷尉衙门被天使忽然召来此地的,他是乘着虎贲卫的战车,走过去少府为修建阳陵邑而开凿的道路过来的。
赵禹来此,全程都处于保密之中。
甚至,就连他的副手,廷尉监,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情况,在汉室历史上从未有先例。
就是当年周勃陈平灌婴密谋推翻诸吕时,保密工作也没有这样细致。
能与之相比的,大抵只有史书上记载的秦赵长平之战时,秦廷为了隐瞒白起为将的消息所做的部署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主宰数名乃至于数十名列侯公卿的命运时,赵禹这个以刀笔吏起家的寒门士子就忍不住的兴奋起来。
“很好……”刘彻微笑着回头赞道:“朕让人在城楼下的马车中放了些东西,爱卿回去以后慢慢看,看完以后,朕相信爱卿知道该怎么办!”
“诺!”赵禹恭身低头。
刘彻转身,看向前方,远处南方的丛葬区中,百余位列侯及其代表,正在肃穆的注视着申屠嘉的葬礼。
也不知,这些家伙究竟有没有知道,他们到底犯下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居然敢跟朕唱反调……”刘彻沉吟一声:“真是不自量力啊!”
过去数天,长安的政坛局势很诡异。
刘彻的诏书下达后,舆论和朝臣都是大唱赞歌。
法家和儒家更是大声疾呼:钱制不合时宜,当尽早罢旧钱,行新钱。
但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一大批在这次改革中利益受损或者感觉自己利益受损的家伙,串联了起来。
在文的方面,他们通过一份有六十四位列侯联名署名的奏疏,请求刘彻‘暂缓废行钱之策,与民生息’因为‘钱制骤变,恐伤国本’甚至威胁‘若陛下行之太急,恐海内怨怼,民不聊生’‘四海有沸腾之意,而山河有崩疽之险’。
尼玛,你们这是吓唬谁呢?
若他们好好说话,刘彻可能也会跟他们好好说话。
但他们居然威胁起来。
威胁一个皇帝,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作死的表现。
既然他们作死,那刘彻也不介意让他们清楚,什么叫nozuonodie。
当然,肯定不能直接就将这些家伙给弄死或者弄残了。
不然,这舆论会怎么看?
而且,此番长安的政局非常诡异。
除了这些跳出来的列侯们外,刘彻通过绣衣卫的密探,至少找到了两个甚至三个黑手在幕后鼓动和操作乃至于给这些人打气的迹象——不然,就那帮已经远离政治,每天混吃等死的列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或者说自信?
另外,绣衣卫报告。
哪怕是过去刘彻认为的自己的基本盘——考举士子们,这次也出现了大量的反对废钱声。
这就让刘彻非常失望了。
考举出现至今,不过三年,这个制度甚至远未完善,也远未到拥有能影响国家政策的力量。
通过这个制度走向官场的士子们,却已经迅速腐化了。
绣衣卫和监察御史们报告,在关中的四千多名被分配到基层任职的士子,在过去三年里,有两千多人,与当地的富商、豪强有了密切的联系,其中大半,甚至与之有了联姻的关系。
剩下的人,至今还能坚守自己最初理想和理念的人,恐怕也跟后世的大熊猫一样珍稀了。
刘彻虽然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什么指望和希望。
官员的腐朽和堕落,本就不是凡人能阻止的。
然而,这次,从考举出来的士子中,居然也出现了大量的不跟刘彻合拍的声音。
这就让刘彻非常失望了。
这让刘彻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需要的不是一些这样的来自五湖四海,有着各种各样心思和各种各样诉求的官员,也不能指望这样的官员,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的永远跟随他的号令。
因为,这样的官员,根本就不清楚,也不理解,刘彻想要做的是什么,刘彻要完成的伟业,究竟是何等的宏大。
“朕需要一批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就如汲黯、颜异、张汤、义纵这样,知道且了解朕的意图,并愿意为此去努力的新式官员集团,而不是像现在的考举制度一样,选出来的官员,跟过去的旧官僚相比,只是扩大了遴选基础,但实际上却依然是换汤不换药!”
经此一事,刘彻终于认识到了他过去所犯下的一个错误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彻已经决心,在明年将之改正过来了。
第641章 恐吓
送走赵禹,刘彻就等来了自己的老丈人,中尉建陵候卫绾。
众所周知,卫绾是汉室政坛上公认的大好人。
这么多年了,朝野上下,甚至连一个说他坏话的人都没有。
无论对谁,卫绾都是笑呵呵的。
但这样的好人,恰恰是刘彻目前不需要的。
想当初,张欧也是个公认的大好人啊!
结果呢?
他当廷尉三年,甚至闹出了去年的死刑犯今年再次入狱被判‘当死’,结果还是没死成的笑话。
汉律的威严和震慑力在他手里荡之无存。
所以,一见面,刘彻就直接了当的对自己的老丈人道:“江都王相季公病重不能视政,江都王上疏,请朕派一位重臣前往辅佐,江都,朕手足骨肉同胞也,朕思来想去,还是中尉去一趟比较合适,这样,中尉即可交卸职权,前往江都上任!”
卫绾一听,还有些不太明白刘彻的意思。
但给老刘家赶了二十年车的卫绾,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非常突出的。
他见刘彻一脸严肃的模样,就明白,这个事情容不得自己讨价还价,于是立刻道:“诺,臣绾谨奉诏……只是,敢问陛下,何人将来接任臣职?”
刘彻答道:“朕已经以八百里加急,急诏河南守郅都入京,这回,郅都应该已经过了函谷关了!”
刘彻的命令是在前几日那封诏书下达的同时启程的。
算算时间,此刻郅都最起码都已经过函谷关了。
甚至,要是速度快,很可能已经抵达华阴甚至渭桥附近了。
卫绾闻言却是一惊。
苍鹰回京!
卫绾感觉,他已经预见到了长安的列侯集团将要出现一片血雨腥风了。
要知道,卫绾在河南郡干的实在太漂亮了!
过去几十年来,在河南郡根深蒂固的豪强家族,官宦世家,几乎被郅都一扫而空。
即使剩下的,也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以至于丞相府派遣出去,前往天下郡国采诗观风的使者回来禀告说:河南地方安宁,市井和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庶几可臻三代也。
而在这一切背后,是一千多个人头落地,两千多人被流放,上百个过去在河南郡根基深厚的家族分崩离析。
当然,这在汉室政权眼中,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场景。
汉室政权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拆散那些人口众多,三代、四代甚至五代同堂的大家族。
一夫五口百亩,是汉代政治家眼中最完美的社会家庭单元模式。
甚至有人认为,要是天下的家庭都能如此,那么三代可期。
………………………………
一天之后,河南郡郡守郅都,自雒阳回归长安,虽然打着的是述职的幌子。
但,当天下午,刘彻就下诏,任命中尉卫绾为江都国丞相,即刻上任。
同时,迁河南郡郡守郅都为中尉。
时隔两年半,郅都再次回归中尉的位置。
第二天,刘彻再次下诏,更中尉为执金吾。
理由是:御史、校尉、郡守、都尉、县令,以木为吾,朕当以金为吾,以御非常也!
翻译成白话就是:现在,那些御史、校尉、郡守、都尉和县令这样的地方官和军官,以木棒作为威慑群小,树立权威的工具。身为皇帝,哥也要有个人帮着拿跟金棒子吓唬人,执金吾就是朕的金棒子。
哪个不开眼的要是招惹哥,哥就一棒子抽死丫的!
温言在口,大棒在手。
刘彻不知道在这西元前的世界是否有人知道这句话。
但这确是他的态度,也是老刘家的传统。(注1)
而这封诏书一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
天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先前还声势浩大,万众一心的列侯联盟,瞬间解体。
一大帮‘幡然醒悟’‘明悟是非’的列侯们,蜂拥跑去东宫,跟窦太后、薄太后,甚至任何一个他们能拉的上关系的人说好话。
毕竟,钱政跟大伙的干系,也不是很大。
犯不着为了这个去触怒天子!
尤其是郅都的回归,点燃了这些家伙心中的恐惧。
这就好比后世天朝的官僚们,平时里威风八面,自己觉得自己萌萌哒,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治的了自己了。
但一朝听到中纪委,双规这两个词组,也都得腿软。
若是中纪委跟双规摆明了要出现在自己身上时,那立刻就是‘俺都招了!’。
郅都可比后世的中纪委凶残多了。
这只天子苍鹰,出道以来,就是以铁血冷面无情无私著称。
他手里沾着的鲜血,以千为单位计算。
面对郅都,列侯们就像看到了天敌一样。
甚至,当郅都回归朝廷,出任中尉执金吾的消息传开后,关中治安状况,应声好转。
这让刘彻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而郅都上任后,也没有让长安公众失望。
郅都上任的第一天,就立即下令,在长安都船狱令衙门中扩建两个全新的监狱,来收押犯人。
摆明了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这让无数人冷汗直冒,甚至晚上睡觉都有些难以入眠。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假如有什么地方是从百姓到官员、贵族都害怕,并且恐惧的事务的话。
那么,过去的中尉现在的执金吾直辖的都船狱绝对是其中之一。
其可怕程度,甚至超过了恶名昭彰的廷尉大牢和皇家监狱诏狱。
因为前两者,囚禁犯人,起码还会按照身份地位,给予你一定的优待。
但进了都船狱……呵呵……
都船狱是什么?
后世曹魏的如淳在注释汉书时,就曾经在都船这个词条下注解:都船狱令,治水官也。
简而易之,都船衙门的监狱,是一座水牢。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住进水牢的监牢的。
历来,进了廷尉衙门,还能大摇大摆的出来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进了诏狱后,风风光光被平反的人也多的是。
但进了都船衙门的大牢,哪怕是最后平反释放,也别想再像个人那样活着了。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受的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永远蹲在一间位于地下,且顶层灌满了水的牢房?尤其是,上面的水随时都可能开闸流下来,让人窒息而死的情况下,仅仅是这个精神打击或者说恐吓,就足以令人尿湿裤子。
更关键的是,水牢阴冷潮湿,满地是老鼠。
所以,历来进了水牢的人,跟判了死刑差不多。
在过去,中尉衙门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抓住的游侠、盗匪还有强盗什么的,丢进都船衙门的监狱。
然后,就可以等着对方变成一具尸体了。
而且长安的列侯官僚勋贵们,也不会对都船狱陌生。
过去六十年,他们总是喜欢通过贿赂的方式,将那些得罪了他们或者跟他们过不去的人,捏造个罪名,丢到都船狱里去。
如今,郅都上任后,明目张胆的宣布要扩建水牢。
大家能想到的,就只有: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这个耳熟能详的典故了。
第642章 立法精神
被郅都这一吓唬,列侯们的膝盖软的比春雨中的泥土还快。
不到三天,就至少有三十位先前在蹦跶的列侯,宣布闭门谢客,要潜心‘研读诗书’。
剩下的人里,也有宣布返回封国就国的,也有说要去周游天下的,更有人打出了游览汉疆的旗号,跑去新化。
于是,转瞬之间,先前看似声势浩大的联盟,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只剩下三五人尴尬对视的小集团。
这也正常,汉室列侯固然位高权重,掌握了庞大的权柄和财富以及土地。
且最起码两代人的经营,又让这些家伙拥有着遍及郡国朝野的人脉网络。
一个列侯家族,通常最起码能影响或者控制其封国周围两三个县的政治、经济和人事。
所以,汉室中前期的列侯,常常在地方扮演着后来的门阀世家的角色。
但列侯的权力与荣耀来源于天子。
一旦失去了来自天子的信任,列侯们的下场,常常非常悲剧。
过去六十年,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只是,刘彻这样纵容郅都赤裸裸的恐吓长安公卿,也让东宫那边有些看不下去了。
现在,窦太后是不太敢像过去那样直接把刘彻叫过去训斥一顿,勒令刘彻思过了。
但作为长辈,窦太后还是可以给予一些善意的建议与劝告的。
于是,在一次例行的家宴上,窦太后忽然对刘彻道:“皇帝,哀家听说最近中尉改称了执金吾,这是不是有些太过霸道了些?”
金吾,在汉代的典籍中,有多种解释。
但在通常意义上,金吾、木吾,都是大棒的同义词。
这样的改动,等于是在强烈的警告所有人,不要惹皇帝。
窦太后要是喜欢,那才见了鬼了。
但刘彻对付(忽悠)窦太后的技术,那是max的。
闻言,他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那些低头沉吟的外戚们,笑着道:“皇祖母过虑了,金吾,神鸟也,朕以中尉为执金吾,乃为辟邪而已……”
嗯,在传说中,确实有种叫金吾的辟邪神鸟。
窦太后听了也是微微一愣。
但台下的外戚们,心中却只感觉心里有一百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尼玛,前几天陛下您在诏书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刘彻的眼睛从这帮家伙身上扫过去。
刘彻深深的清楚,这些家伙中,有几个就是目前这场风暴中的幕后推手。
于是,刘彻淡淡的道:“再则,皇祖母,我汉家致法,非周非商,高皇帝命萧相国制九章律,虽以‘宽省刑罚’为立法宗旨,然其精神却是‘刑无等级’,腐儒所谓‘礼有等差’,此吾汉家所不取也,故太宗皇帝罚河阳候,惩成候!先帝既立三尺法,朕安敢有辱?”
外戚们听着这段杀气腾腾的话,纷纷将脖子一缩,感觉背上凉梭梭的。
但刘彻说的没有错!
汉室至目前为止,律法精神就是四个字“刑无等级!”
通俗的说是就是,犯了法,庶民要挨鞭子的话,列侯也得同样抽一顿。
虽然在实践中,这是几乎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却是白纸黑字,写在汉律之中的条文。
而且,曾经被实践过。
倒霉蛋之一就是刘彻所说的那位河阳候。
太宗孝文皇帝四年,河阳候陈信,因为‘坐不偿人责过六月’被依法一撸到底。
什么叫做‘坐不偿人责过六月’?
以后世的法律来说就是——违反合同的规定,拖欠他人借款本息长达六个月。
这个事情,恐怕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第一个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民事合同纠纷。
在这个案件中,西汉王朝充分的体现了后世公知们所说的‘契约精神’,且严格保护债权人利益。
并且由皇帝亲自做出最严格的裁决——违反了契约,故意、恶意拖欠他人钱款的河阳候,这个食邑两千户的列侯,从此烟消云散,消失在汉室政坛上。
而且类似的情况,不止是发生过一次。
在历史上,小猪朝时,小猪的表哥,周阳候田彭祖,就‘坐当枳候宅而不与’被一撸到底。
所谓‘坐当枳候宅而不与’,意思就是把宅邸当给别人,却又不给,耍无赖。
堂堂外戚,万户列侯,尚且如此。
其他人怎敢继续仪仗权势,胡作非为?
所以,汉代历史上的许多奇怪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譬如,子钱家们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放贷给列侯,还能十倍本息得偿。
但可惜,儒家上台后,一切都变了。
德主刑辅,春秋决狱,法律开始变得袒护有权有势的贵族官员。
泥腿子们失去了公平与正义。
以至于连后来有人哀叹:王侯贵戚豪富,尤多有之。假举骄奢,以作淫侈,高负千万,不肯偿责。小民守门号哭啼呼,曾无怵惕惭怍哀矜之意。(注)
但一切都已经然并卵,律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在此时,汉律依然是那个刘邦下令,命令萧何在秦律和约法三章的基础上制定出来的法律。
它虽然偏向贵族官宦,但却偏的不是太厉害,最起码,还坚持着战国以来最基本的立法精神,即:刑无等级,而法无疏漏。
对于周礼和那个已经跟着奴隶制一起下地狱的‘礼有等差’思想坚决抵制。
目前来看,抵制是成功的。
法家和黄老学联手,将一切试图借尸还魂的企图阻挡在门外。
这也是刘彻为什么对儒家不太欣赏的原因。
儒家有其先进的一面,也有其腐朽落后的一面。
其对周礼和周治的执着与顽固,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所以,刘彻目前正在积极的推动儒家变革和进化。
目前来看,变革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最起码,思孟学派已经复兴。
特别是今年的考举,刘彻故意将录取的儒家士子中的思孟学派的比例放大,甚至给好几十人开了绿灯。
皇帝的意志代表了思想和学派的方向。
所以,长安城里的思孟学派的论著和著作开始火了起来。
窦太后听完刘彻的话,沉默不语。
河阳候陈信的案子,在汉室,是耳熟能详的判例,但凡只要是涉及到民事纠纷上,这个例子就是绕不过去的铁例,也是老刘家用于威慑列侯外戚勋贵时的杀手锏。
闹的太过分了,陈信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窦太后心里知道,这次皇帝大概是动真火了。
仔细想想,窦太后也能理解。
几十个列侯抱团要跟皇帝掰腕子,这换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不能忍的啊!
这次皇帝能忍住,没有大开杀戒,真的是只能说‘圣心仁慈’。
第643章 隔阂
一时间,有些冷场。
还好,如今东宫有两位女主人。
薄太后及时的出来打圆场,道:“今日乃是家宴,母后、皇帝,何必去谈那些烦人的政事呢?皇帝快快自罚一杯,向母后道歉……”
在刘彻登基之初的时候,薄太后其实只是顶了一个太后的头衔而已,东宫事务,几乎全部掌握在窦太后手里。
薄太后只能当个泥塑雕像。
但时过境迁,随着刘彻的权柄渐渐稳固。
权力就不由自主的从窦太后手里,滑向了薄太后。
东宫上下没有傻瓜,谁不知道,窦太后老朽而薄后正当壮年,且,故太皇太后离世并不久,薄氏在宫廷中有着广泛的人脉。
幸好薄氏素来很安分,也爱好争权夺利,更不喜兴风作浪。
所以,这东宫才能保持安宁。
刘彻闻言,立刻就顺驴下坡,对着窦太后恭身道:“母后说的极是,是朕孟浪了,还望皇祖母莫要见怪……”
窦太后本来也就是随便问问,闻言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台笑道:“皇帝坐下来罢,哀家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刘彻于是微微一笑,恭身再拜,然后坐下。
只是……
刘彻明白,今天之后,曾经看似牢不可破,坚固无比的刘窦执政联盟,已经出现了裂痕。
原因?
刘彻已经不再需要从窦太后哪里得到支持来巩固自己的皇位,也不再害怕东宫能动摇自己的地位。
曾经权倾朝野,几可临朝称制的东宫太皇太后,现在,恐怕连南北两军的一个校尉也指使不动了。
尤其是今年六月后,刘彻借口轮换,将长安城的驻军,几乎都给换了一遍。
汉家的枪杆子,从此就被刘彻牢牢的握住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
窦氏要是没感觉到什么,打死刘彻也是不信的。
甚至,假如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的话,这次的列侯大串联的背后,也极有可能有窦氏的影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矛盾。
历来,未央宫跟长乐宫之间的合作与对抗,就是一个不变的主题。
但是……
刘彻的眼睛扫了一眼窦家的那些贵族公子哥们。
这些蠢货难道以为,他们永远保持今天这样的地位与富贵吗?
………………………………
家宴之后,刘彻留在长乐宫,跟窦薄两位太后聊天。
聊着聊着,窦太后就忽然道:“皇帝,自从先帝驾崩之后,楚赵两国国君长久未定,士民多有彷徨,这天下物议也有不少,只是哀家身体不太好,精力大不如前……要不……这事情就交给皇帝去决定,如何?”
一时间,场面凝固了下来。
刘彻抬起头看着一脸平静的窦太后,心里面无数个想**流闪过。
在刘彻登基后,刘彻为了将刘阏封在江都,同时使江都国能保留故吴之时大部分的造船业和冶炼业,刘彻跟窦太后做了交易。
将楚王和赵王的人选决定工作交给窦太后,以换取窦太后同意刘阏为江都王,并支持刘彻的大部分决定。
过去两年,楚国跟赵国这两块肥肉,引起了无数人的觊觎。
楚王还好,主要竞争者,都是楚元王的后代,主要是楚元王的两个儿子,平陆候刘礼跟红候刘富兄弟。
毕竟,楚元王父子的功劳没有人能抹杀,楚国境内的百姓,也不会接受除了楚元王的血脉外的其他国君。
但赵国的问题就麻烦了。
赵,这个汉室历史上与齐楚吴并称的庞大封国,哪怕已经几经分裂和削弱,其辖区比之汉室开国之初那个‘常山以南,大河之间,太行以东’的庞大诸侯国,缩水了起码三倍。
今天的赵国,依然在名义上拥有邯郸、魏郡、清河郡以及巨鹿郡,四个大郡。
邯郸更是出了名的天下雄城,一等一的销金窟。
虽然,假如再封赵王,刘彻肯定会把巨鹿跟清河这两个郡从赵国的版图剥离出来(实际上,刘遂入长安后,巨鹿与清河两郡,就已经事实独立了。
即使如此,为了赵王之位,刘彻的兄弟们,依然把头都打破了。
刘荣、刘胜、刘端、刘非、刘余,甚至就连刘阏,也对赵王的头衔垂涎三尺,恨不能将赵王的王冠戴在自己头上。
这两年,刘彻就听说了,为了得到赵王的头衔。
宫廷内外,刘彻的兄弟们,什么招数都用出来了。
贿赂、收买、跪舔、哭闹,几乎能用的手段,亲爱的弟弟们,都毫无节操的用了出来。
但,既然刘彻已经答应了将赵王和楚王的决定权交给窦太后,所以,刘彻也就没有太去关心这些兄弟们的竞争。
反正,赵王是个坑,邯郸城更是坑中之坑。
风水向来就不好,从张敖开始,各种幺蛾子就层出不穷,除了刘阏,谁爱去谁去,刘彻一概不关心。
所以,窦太后这忽如其来的话,没有让刘彻飘飘然,反而,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刘彻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这是窦太后在试探他。
很显然,他要是傻乎乎的答应了下来,那么东宫就真有可能要跟他撕破脸皮了。
别看现在刘彻大权在握,好似天下无敌。
但在汉室特殊的两宫制的类二元制帝国制度下,东宫要是铁了心给皇帝脸色看,皇帝也要吃大亏!
君不见,小猪的老妈子不就在窦太后死后,将小猪玩的欲仙欲死吗?
以至于历史上,小猪晚年深深觉得,不能再让自己儿子再吃一次亏了,于是赐死了刘弗陵的生母钩弋夫人。
所以,刘彻立刻就微笑着道:“皇祖母说笑了,朕年齿尚幼,此等大事,还是得由皇祖母您来拿主意……”一边说,刘彻就走到窦太后面前,跪坐下来,轻轻的给她捶打着肩膀,像过去一样孝顺:“况且,我汉家以孝治天下,这诸侯存废,存亡续断,本就该是皇祖母才能决定的事情!”
窦太后一听,呵呵的笑了起来。
很显然,刘彻的答复让她非常满意。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无视,失去权力。
这对窦太后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第644章 大棒在手
安抚完窦家,隔天,刘彻就将执金吾郅都找来。
碍手碍脚的家伙已经让路,剩下的就是大开杀戒了!
虽然,刘邦曾经与开国的功臣们共同盟誓:使河如带,泰山若历。国以永宁,爰及子孙。
但事实上,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而且,经过六十年的繁衍生息和纸醉金迷。
很多列侯,都已经在被安逸的生活养成了米虫。
米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还不知道低调。
而且,这些家伙里,还藏着许多脑子不清楚的家伙。
在汉室历史上,这些脑子不清楚的家伙,常常干出很多蠢事。
譬如说,鼎鼎大名的留候张良的嫡子张不疑,居然与人合谋谋杀楚国内史,还有舞阳侯樊哙的儿子,更是典型的坑爹——他居然跟吕后家族纠缠在一起,而且还在诸侯大臣反吕之时,纠结家兵和家臣,武力抗拒,所以,樊哙被他坑的流泪满面,老樊家除了一个庶子外,全部被杀。
更让人蛋疼的是——樊哙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儿子,现在居然也出现这次事件中。
这让刘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貌似这个家伙还被人给牛头人了……”刘彻叹了一口气,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事情,可谓是前世轰动天下的大丑闻!
现在的舞阳侯叫樊市人,看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樊哙的妻妾所生,很可能是婢女生的。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樊市人才没有在当年那场大清算中被人乱刀看死,更没有进入列侯大臣们的清洗名单中。
太宗皇帝后元六年,弥留之际的天子,特别以恩诏的方式,下诏命令宗正寻找舞阳侯的儿子,命其复家。
舞阳侯因此得以延续。
但在市井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樊市人得封舞阳侯时,已经四十岁了。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儿子!
舞阳侯食邑五千户,如此庞大的家产,当然需要人来继承。
按照汉律,假如樊市人死后无子,封国和产业都要充公,归于朝廷。
也不知道樊市人是怎么想的。
总而言之,他找了个壮男——他母亲改嫁后生下的从弟,然后指使这个壮男与他的妻子通奸,经过辛勤耕耘,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就是曾经的末代舞阳侯樊它广。
但很不幸。
樊它广是个脑残,继承了老爹的爵位后,行事肆无忌惮,还苛刻的对待家臣,削减家臣的福利。
于是,就被人告状了。
状书直接通过秘密渠道,来到了刘彻老爹的案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樊市人居然出现在了列侯的串联中。
这让刘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这样的列侯,最是适合拿来杀鸡骇猴,给其他人看。
更别说,还有这么大一个把柄被刘彻知道了。
所以,刘彻直接就对郅都道:“朕听说,舞阳侯市人其实有隐疾,不能生育,现在市人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执金吾去将舞阳侯府邸仔细调查一下,假如是真的,那就严惩这样的罪行,假如是假的,那也好还舞阳侯一个公道!”
郅都对于自己的角色定位非常清晰。
他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道:“臣知道了,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的!”
好吧,舞阳侯这个悲剧无论时空如何变化,依然在继续。
“还有安平侯谔寄,朕听闻其神智有缺,执金吾上门去看看,若其实为神智有缺,通知太医,收容诊治……”刘彻淡淡的继续道。
安平侯谔寄,他的祖上,就是当年向刘邦推荐萧何的谔千秋,因为推荐萧何之功,汉室成立后,谔千秋躺着也混了个两千户食邑。
可能是因为侯爵来的太容易了。
所以老谔家是汉室所有开国列侯中传续世代最多的——到现在,已经都传到第四代了……
现在的安平侯是谔寄。
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过去两年,仅仅是绣衣卫那里,有关这位安平侯的劣迹档案就已经堆了一大箱子。
廷尉衙门里,更是堆满了这货过去的罪证。
汉室能忍着不处理他,是因为谔寄的老爹顷候谔应元当年做过太宗皇帝的狗腿子,为驱逐周勃为首的元老勋臣派立下了功劳。
但,现在,这货居然跳出来参与到列侯串联中,刘彻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同样,这次参与串联的列侯,刘彻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类似的官员、贵族、学生串联、集会,是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君王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挟持民意,对抗中央,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故!
稍有处理不当,就会给后世造成恶劣的影响。
譬如,明朝初年,曾经发生了著名的南北榜案,此案的影响极坏,从此以后明朝的士大夫文人,就开始以舆论操纵政策,要挟国家。
后来的东林党,党人碑,都是在南北榜案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只是,刘彻现在还能保证,假如一下子干掉这么多列侯后,政局能保持稳定。
所以,才会先捡几只鸡杀给猴子们看。
这安平侯跟舞阳侯就不幸成为了那几只鸡中的一员。
本代安平侯谔寄,还将不幸成为史上第一位被精神病的人,而明载史册!
皇帝都说你神智有失!
难道你还敢说自己没病?
而谔寄的悲剧更在于,他的祖上是躺着得到的列侯爵位,而且,他老爹在当年太宗时驱逐周勃立过功劳,所以,丞相周亚夫早就恨死了他们家。
这次谔寄被精神病,周亚夫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称得上是正人君子了。
但要命的是——即使周亚夫不去选择落井下石,也会大把想捧臭脚,拍马屁的人帮他落井下石……
所以,谔寄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了——能被自杀,已经是很不错的下场!
只弄掉两个列侯,还是两个可有可无,没什么分量的列侯,显然不足以震慑其他人。
“阳信候刘中意,绣衣卫报告,他在暗中诋毁先帝,屡有孛逆之言,执金吾派人,立刻去将他拿下,严加审问!”刘彻杀气腾腾的说道。
阳信候刘中意干过些什么事情,刘彻太清楚不过了。
这个列侯中的战斗机的胆子,是汉室无数列侯中最大的。
骂皇帝算什么?
老刘家往上数三代,就没有他不敢骂和评论的!
他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对汉室的功劳巨大无比——刘中意的父亲是刘揭。
对的,任何一个熟悉汉室历史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名字陌生!
当年,诸侯大臣共谋推翻吕氏统治时,正是刘揭这个吕产的典客在关键时刻,关闭殿门,还拿走了赵王吕禄的印信,使得吕产没办法调动军队,从而将吕产与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的联系斩断。
不然的话,政变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之数。
后来,刘揭又力推太宗皇帝为天子。
因此,太宗即位后,投桃报李,封为阳信候,食邑两千户。
是以刘中意笃定朝廷必不敢拿他下刀。
行事无比放肆,更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什么人都敢骂,什么人都敢议论。
这次列侯串联,刘中意就是跳的最欢的,而且到现在也没服软,相反,洋洋得意,这样的人不死,谁死!
而刘彻记得这货的罪证,这就要感谢小猪的姐姐,后来卫青的老婆,平阳长公主了。
当然,现在平阳不叫平阳,她还未有封汤沐食邑。
在前世,正是皇帝老爹以刘中意‘诽谤君父,妄议先帝’的罪名,将之一撸到底,转头将阳信这个封国送给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小猪的姐姐,于是,在历史上,平阳公主的正确称谓应该是阳信公主,简称阳信主。
阳信候国在齐地,虽然小,但是产出丰富,人口繁多,经济发达。
所以,后来坊间有议论说:此故帝以罪取国,假于长女。
正因为有这样的议论,皇帝老爹害怕舆论压力,没有处死刘中意,只是将之流放。
现在,刘彻也照样盯上了阳信封国。
他打算将这个封国送给长沙王刘发的姐姐,那个在宫中孤苦伶仃的可怜女孩。
然后,再将她嫁给平阳侯。
这样就完成了卫青霍去病养成计划的关键一步。
“还有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经绣衣卫查实,其有在封国私蓄甲兵,似有图谋不轨之举,执金吾皆拿下!”刘彻继续下令。
下相、高陵,都是前世吴楚七国叛乱中跟着一起造反的列侯。
今生,因为只有吴楚两国反叛,所以叛乱规模大大降低,许多原本该反的人,没有反。
其中就有这两人。
但他们是不想谋反吗?
错了!
这两个列侯对现在的刘氏天子,有着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
这样的列侯,在汉室历史上绝不少见!
汉室自刘邦至今,所封列侯中,约有一半的被废黩、诛杀的列侯,是因为谋反。
但这些逗比,连谋反都不会。
他们常常是大大咧咧的在家里宣扬要反叛朝廷,然后积蓄甲兵(常常是几十个流氓地痞无赖),然后就被亭长镇压了……
最著名的就是刘长了,堂堂诸侯王,四十个人,几辆车,就敢扯旗,真亏他自比项羽,项羽都要被他气的在坟墓里再死一次了!
第645章 温言在口(1)
阳信侯刘中意,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三个加起来食邑足足有六千三百户的列侯,被刚刚走马上任的执金吾郅都逮捕。
这个事情立刻就像一颗重磅炸弹,丢进了平静的湖面,泛起无数涟漪。
在汉室六十年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在承平时期,一次性有三位列侯被下狱的故事。
更别说,还有舞阳侯樊市人被廷尉衙门叫去喝茶,安平侯谔寄家被一大堆太医占领,拿着天子手诏的太医署的医官们告诉旁观者:安平侯经诊治,确实是个精神病!
他要不是精神病的话,为何会屡屡干出那么多的夸张事情呢?
谔寄顿时就哗了狗了。
他只是有些个性,爱张扬而已,怎么就成了精神病了?
但,太医官们言之凿凿,天子拳拳爱护之心,没办法,谔寄只能搬到太医署去养病。
因其疾病不能行使封君的权力,所以,安平侯国被少府接管。
这跟宣布废除安平侯国已经没有太多的区别了。
五个列侯,同时出事。
顿时就吓坏了其他人。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了——天子这针对的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列侯串联。
所有参与其中的列侯,一下子就噤若寒蝉。
但事情还没完。
执金吾郅都紧接着,又在原中尉的体系里,开展一次轰轰烈烈的反腐运动。
包括京辅都尉薛泽在内的五个部门主官在三天内全部落马,被赶回家种田。
当然,为了维护朝廷的颜面和高冷的贵族体面。
对外只是说‘京辅都尉泽等,乞骸骨,退位让贤,高风亮节’。
但在实际上,在执金吾上奏和下发给丞相府和九卿其他衙门的邸报里,郅都半点面子也没有给他们留,将他们受贿、贪污、渎职的罪证全部公开。
这些人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
京辅都尉广平侯薛泽更是在回家后,立即选择自杀。
一旦获罪,即自杀,这是汉室列侯们长久以来默认的游戏规则,同时也是保护自己家人和亲朋的最佳办法。
薛泽的自杀,震动了整个列侯阶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很多人都担心,这次风暴的打击面扩大化。
但他们却又不好明着站出来说话。
毕竟,这次栽了的六个列侯,每一个都是证据确凿。
尤其是下相候跟高陵候,更是坐死了谋反罪!——说起来也是搞笑,六十年了,列侯们造反的模式,一点也没变。
积蓄甲兵,结交匪类,最关键的是,他们毫无保密意识。
很多人都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谋反计划……
别说列侯,诸侯王造反也是这样。
譬如三年前吴楚叛乱。
但在其叛乱前的一年,全天下就都知道了,吴楚要反。
吴王刘濞和他的使者们,穿梭天下,联系同盟,几乎是公开的……
于是,绣衣卫的探子甚至都不需要去调查,只要有心,蹲在这些家伙常出没的地方,带个耳朵,就能带回大量‘图谋不轨,阴谋叛乱’的证据。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于是,在例行的常朝的前一天。
刘彻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此人姓刘名礼,乃楚元王刘交的次子,受封为平陆候,也是前世被皇帝老爹封为楚王的男人。
楚元王刘交,这是老刘家的一面旗帜。
这个刘邦的异母从弟,跟他的哥哥们完全不同。
刘交善于诗赋,文采横竖都溢。
他师从荀子的弟子浮丘伯,封为楚王后,积极整理和收集《诗经》篇章,并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儒家派系——楚诗派。
刘交和他的儿子刘郢在位的二十七年里,受到这两位诸侯王资助的儒家学者,将中国的文化和典籍,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三越、西南夷,甚至中南半岛的不毛之地,长袖善舞的儒家学者,将他们的脚步遍及已知世界。
他们就像后世十七、十八世纪,欧罗巴的传教牧师一样,勤勤恳恳,专注的将他们的理念传播到世界。
现在三越国内,一半以上的亲汉派,是他们培养的。
更重要的是,吴楚齐鲁地区,存在着大量的曾经受惠于楚元王父子的地主、贵族、富商。
而且,汉室成立六十年,有三位宗正,出自楚元王一系(刘交自己,他儿子刘郢,现在的刘礼)。
这就是为什么,楚国必须要用一个刘交的子嗣来传系的原因。
作为现任宗正,监督诸侯王及其子弟以及列侯的九卿,刘礼来找刘彻,完全合理,也完全正常。
“宗正来找朕,是因为执金吾的原因吗?”刘彻对刘礼这个长辈还是很尊重的,经过吴楚叛乱,淮南,赵王谋逆的事情后,老刘家现在迫切的需要的向天下人证明:刘氏是一个团结的大家族,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相亲相爱。
所以,刘彻也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跟刘礼玩猜谜游戏。
“圣明无过陛下,老臣此来,确实如此!”刘礼有些意外的低头道:“陛下即以当头棒喝,群臣已经知错了,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施以恩泽雨露,安定人心!”刘礼在政坛上混了几十年,看过了无数的政变,见识过无数的血雨腥风,他非常清楚,该怎样把握分寸,同时刷好声望。
就像三年前,吴楚叛乱,他的侄子刘戊的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跟着刘濞胡闹。
刘礼第一时间就站出来发声,并且紧随其弟弟刘富上交自己的列侯印玺以及全部财产,在先帝面前磕头痛哭。
正因为这个关键的选择,楚王一系,不至于断绝,而且,很快就能重新恢复。
这次的风波,刘礼同样看的很清楚。
天子震怒,那是一定的!
刘氏天子,从来都不会在这样软绵绵,且无力的所谓串联下屈服、退让。
他们就像一根弹簧,你越施加压力,反弹起来的杀伤力就越大。
老刘家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刘礼知道,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了。
天子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将所有涉事列侯全部一网打尽,这样做,风险太大,且得不偿失。
而且,离开列侯们的支持和辅佐,天子也很难统治天下。
因此,刘礼确信,他这次出现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
而且也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利益。
第646章 温言在口(2)
刘彻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台阶来下。
一次性将五六十个列侯给废了。
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而且,很容易使得其他列侯们抱团反击。
而一旦这些人抱团,其能量将是无比巨大的!
在汉室历史上,正是这些家伙抱团,把诸吕的势力连根拔起,两个少帝被推进小巷子里用乱刀砍死。
然后反过来说:少帝非孝惠子。
把自己给洗得干干净净。
然而,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
作为皇帝,刘彻心知肚明。
所以,汉室自太宗以来,就用了无数手段,分化和瓦解以及打击列侯集团的力量。
过去,太宗输粟捐爵,乃至于历史上,老刘家不断挖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根基,都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但刘彻为了集中力量,开始加强军队的势力。
这就使得列侯的势力,跟着膨胀起来。
目前汉室七成以上的高级将领,是列侯或者与列侯们有亲密关系的人。
几乎八成的野战军团,是由列侯们和他们的家臣在掌控。
这股力量要是铁了心,要拉刘彻下台,也不是办不到。
李世民玄武门政变,赵匡胤陈桥兵变,可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且为舆论和民心所不容的!
但,这个世界上,真理只在弓弩剑戟的杀伤范围之内。
枪杆子里出政权。
枪杆子里还出真理!
就算史家公正不阿的在史册上写下‘赵盾弑其君’,那又如何?
好在,列侯集团内部,长期以来就分裂成了无数个派系。
有开国功臣派、孝惠功臣派、太宗功臣派和先帝功臣派和外戚宗室派。
各个派系内部,又分出无数个小派系。
这些大大小小的派系,有的已经沉寂许久,有的则是刚刚新生,朝气勃勃。
彼此之间,有着巨大的分歧和矛盾。
譬如周亚夫肯定就跟那些当年对他老爹落井下石的家伙没有好脸色。
而高皇帝功臣派,则永远是高冷的蔑视着晚辈,孝惠功臣和太宗功臣。
这使得历代刘氏天子,能很好的拉拢分化他们,使他们永远无法拧成一根绳子。
最经典的案列,当属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驱逐元老派系的骨干周勃了。
所以,目前来说,刘彻还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发现长安城里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但列侯集团还是需要安抚的。
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打完一巴掌,总得给颗甜枣不是?
而甜枣早已准备就绪。
只是,刘彻还打算拿这颗甜枣换一点东西。
总不能别人一哭,自己就马上跪下来添吧?
所以,刘彻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拍拍手,从王道那里接过一张帛书,递给刘礼道:“正好宗正来了,朕拟了道诏书,宗正带回去,让诸位臣工都参详参详,明日朝会,将主要讨论此事!”
刘礼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接过帛书,恭身拜道:“臣谨奉诏!”
然后,他就坐下来,将帛书打开,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刘礼大惊失色。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深感钦佩,只是,此事恐怕很难……”
“宗正放心,此事易尔,朕会将另一道诏书,与此诏书捆绑,此诏廷议不过,另外一诏就永远搁置!”刘彻淡然的笑道。
后世的见识告诉刘彻,假如某个政策阻力太大,无法在议会(国会、长老会)上通过,那么,明智的政治家,常常会选择将另一个政策与之捆绑起来。
要过全部过,不过一个也别过。
虽然这样子干吃相有些难看。
但对权贵、既得利益阶级,不需要讲究这些。
“顺便告诉宗正一声吧,另外一诏,就是加恩令!”刘彻笑着说。
刘礼却是浑身一震。
加恩令三个字,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的吸引住了刘礼的全部注意力。
这道诏书的存在,宫廷内外和朝野上下,都传说了许久了。
只是,天子一直没有将之拿出来。
这让列侯们真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受。
但偏偏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
如今,加恩令千呼万唤终于出现。
但它却被天子跟另外一个命令捆绑了起来。
刘礼不太清楚,列侯们究竟会怎样抉择。
是要眼前的利益呢?
还是长远的未来?
刘礼感觉有些无法判断。
刘彻却继续道:“至于执金吾那里,宗正回去告诉臣工们:下相高陵,谋反,罪在不赦,舞阳侯一案证据确凿,而广平侯有疾,亦乃事实,朕从来没有,也不会因言加罪他人,太宗皇帝‘除诽谤诏’,朕都记着呢!所以,忠臣孝子不需要担心!”
虽然没有明着说,执金吾郅都不会扩大打击面。
但意思却已经表达了出来了。
至于信不信?
反正刘彻自己是信了!
刘礼此来,为的也是天子的这句答复。
刘礼当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天子当面说出‘此事到此为止’的话。
若是这样,这话反而不可信!
譬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当面宽慰张武‘这种小事情绝对不会伤害你我的君臣之谊’回头就把张武卖了,明确下诏赐其五百金以愧其心!
若非当事人是张武,脸皮够厚,心够豁达,换了其他人,恐怕回家就会自杀。
诸如此类的故事,在过去老刘家的历史上,简直不要太多!
而这些事情,也让大臣们在面对刘家皇帝许诺和安抚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成了彭越、张武这样的悲剧。
“对了……”刘礼正准备告辞,却听刘彻又道:“宗正,故廷尉、故淮南相、江都相张季病危,宗正回去去跟太常商量一下,派人去江都和堵阳代表朕慰问和看完张季及其亲人,有什么要求,让使者回来报告给朕,朕将酌情考虑!”
张季自然就是张释之了。
因其是堵阳张氏的第三子,所以字季。
表字季是汉代的老三专用表字。
像刘彻的祖宗刘邦,也表字季。
对于张释之的病危,刘彻其实是很内疚的。
事实上,在一年前,张释之的身体其实已经大为好转了,他患的肝病经过淳于意的精心调理,已经起色不少。
但刘彻将他推到江都王相的位置上,今年四月的江都风灾,更是让张释之足足忙了一个多月。
肝病病人本来就需要很好的休息和调理。
但张释之一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
风灾过后不久,他的病情就复发了,而且加倍的严重起来。
对此,刘彻当然要给予补偿了。
无论是故后哀荣还是子女的前途问题,刘彻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解决。
第647章 温言在口(3)
“朕闻昔者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召公用政,天下安宁。诗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今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然朕不敏,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不能远达也。
间者累年,旱蝗风水,侵略中国,多害农耕。
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所施方略,或有遗漏,更重吾之不德也。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或忘于心。
于是乃欲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校。
自诏之后,凡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皆前至甘棠,听文学,习律法,稽参政务,祈进民心。从此往后,不历甘棠,不得升迁。
郡国皆如令!”
当平陆候刘礼将天子的要求传回去后。
这封帛书立刻就被复印成了无数份,每一个列侯的手里都得到了一份。
“好大的雄心!”曲周候俪寄将帛书放下,在心中暗自叹息着。
作为特进元老,俪寄明天是不需要上朝的。
这这封帛书上的内容,却让俪寄生出一股明日上朝的冲动。
实在是这道诏书假如得以执行,那么影响,将是无穷大。
这是一个不亚于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的伟大举措。
可以想象,若此诏在廷议上三读通过。
那么从此以后,朝廷就将真正的掌握住全国。
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都要去一个所谓的甘棠学习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在这个政策之下,列侯官宦权贵对政坛和官府的影响力将降到最低。
而且,天子的用意还不止于此。
通过这个甘棠学校,天子能非常轻松且容易的将他的恩惠与理念,传播给官员,灌输给官员。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出现天子高高在上,跟中下层的官员交流个沟通基本为零的事情。
这将极大的加强君权。
更尤为重要的是,这个全新的政策,将改变游戏规则。
以往,郡国的郡守郡尉,可以将许多官职,通过暗箱操作,私相授受给自己人。
列侯们更是通过潜规则,将那些自己人推上去,而将异己者排除在仕途的门外。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期发生的著名的张廷尉虎圈劝谏的故事,就很形象的说明了,列侯官宦集团,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和排挤异己者。
而一旦这个政策公布。
那再想玩暗箱操作,就有难度了。
作为列侯中的异类,时常被人冷嘲热讽的俪寄,真是恨不得明天亲自出现在廷议会场,只要一想到那些过去对他冷言冷语的家伙们在朝会上吃瘪的神态,俪寄就感觉浑身上都舒爽极了!
俪寄舒服了,自然就有人不开心了。
“陛下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士大夫列侯体面呢?”有人揪着诏书里的那句‘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愤愤不平的说道。
周围不少人心有戚戚然的点头:“正是,陛下用词委实过了!”
怎么能这样赤裸裸的打脸呢?
而且,列侯勋贵们向来自我感觉良好。
猛然间被皇帝一巴掌扇下来,顿时就都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们也就仅能抓住诏书上的这个问题来做评论,却根本无法动摇这诏书的核心——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学,以训天下。
如今诸子百家,朝野内外,所有势力一致认可的圣人,只有一个——周公姬旦。
而作为周公的副手,召公即便算不上圣人,最起码也是个半圣。
犹为重要的是,天子打的旗号是,复兴召公甘棠之政。
甘棠之政的由来,是因为召公当年在世时,常常在甘棠树下施政、发令,训诫官员,告喻百姓,于是有了成语甘棠遗爱。
如今,天子要将这个典故具现出来,没有人能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实际上,列侯士大夫们也完全不反对,天子玩玩复古,摆摆poss。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天子是打着复兴召公之政,存亡续断,绝往圣之绝学的名义,在往里面使劲掺私货。
脑子不傻的都知道。
真要被天子玩成功了,那以后自己家里的草包子弟,糊涂亲戚,还怎么当官,还怎么鱼肉乡里?
更恐怖的是——假如以后四百石以上的升迁任免,都要去那个所谓的甘棠里走一趟,学习几个月,然后才能准许上岗。
那还要列侯、勋贵做咩?
这才是列侯们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原因所在。
“据说陛下将此诏与加恩令绑在一起……”角落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可不是吗?”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无数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加恩令,大家虽然从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是,有关这个针对列侯功臣阶级的全新福利大礼包的内容,却早就传到人尽皆知了。
以列侯现有食邑户数为基准,在辽东新化朝鲜之地,重新分封一块土地,赐予列侯作为褒奖功臣的赏赐。
时至如今,长安的列侯们对新化的印象已经迅速从‘不毛之地’‘寒苦穷困之恶地’变成了塞外蜀郡,东北膏腴。
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新化城开始向长安输送晒干的鱼干后。
列侯们都快疯掉了!
进入八月后,新化城平均每天由海路向秦皇岛输送至少一百石晒干的鱼干。
最近半个月,其鱼干输送量更是达到了令人膛目结舌的三百石每日。
一石鱼干,目前市价至少千钱。
换句话说,新化现在每天都在不断的产出黄橙橙的小可爱,而且,越产越多。
来自楼船将军衙门的奏疏,更是让无数人眼睛都红了。
其奏报的有关黑水河洄游鱼群的盛况,让列侯们恨不能马上在自己身上插个翅膀飞过去一睹风光。
这么大一块肥肉,都到了嘴边了。
想要让列侯们忍着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但想要吃下肚子,就得通过甘棠诏——现在已经有人这么称呼这个诏令了。
“要不,我等先观望观望?”有人提议说:“反正,天塌下来,也还有个高的顶着!”
是的,官宦士大夫阶级,恐怕也不会待见那甘棠诏。
况且,丞相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值得商榷。
在座的列侯都觉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就不要上去凑热闹,免得被天子记恨了吧。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赞道:“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不久郅都挥舞大棒,将列侯们吓坏了。
没有人愿意,再去触怒天子。
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被精神病不是?
………………………………………………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
周亚夫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提着宽大的绶带,周亚夫回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长子周韬,吩咐道:“今天韬儿与我一同去上朝罢!”
周韬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点头道:“诺!”
周亚夫却是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弥漫在浓雾中的街道闾里,问着自己的长子:“你可知道,今日,为父为何要带你上朝?”
周韬一愣,低头沉默不语。
周亚夫见此,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平日里为父叫你多读书,多读书,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真不知,有朝一日,为父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周氏,你该怎么维系!”
周韬却低着头道:“父亲大人定能长命百岁,儿子只求日夜承欢膝下……”
见着长子一脸诚恳真挚的样子,周亚夫也只能叹息一声。
周亚夫深知,自己的长子老实木讷,个性单纯,未来很难有什么政治前途。
所以,周亚夫一直都没有按照传统,将自己的长子带在身边,一同上朝,培养其政治兴趣和前途。
如今看来,当初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以周韬的性格,他若去当官,肯定会被上级跟下级坑的泪流满面,五体投地,还要给他们背锅。
对周亚夫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找了个不错的女婿。
东成候义纵。
对义纵,周亚夫的期望值非常高,甚至,将之视为自己的政治衣钵传人。
只是,女婿再怎么样,也是外人。
唯有儿子,才是将来承继香火,供养宗庙祖宗的人啊。
“今日上朝,主要是议两个事情,其一是甘棠之策,这个你不用管,也不该由你管,为父自会陈说,但其二,那加恩令,韬儿就必须出面,向天子恳请,准许将加恩于为父的条候封邑之土,转赠给你的堂兄和仲父,你可明白了?”周亚夫语重心长的对着儿子说道。
家族越大,事情就越麻烦。
尤其是周亚夫现在身上挂着条候和长平侯这两个爵位,就更是棘手无比。
其中长平侯的爵位,毋庸置疑将来会给长子。
但条候的爵位就未必了。
大哥的儿子,老二跟他的儿子们,可都眼巴巴的盯着呢!
周韬只是木讷,却一点也不傻。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恭身拜道:“诺,儿子知道了!”
封国食邑与爵位,是家族的根本,不会有列侯愿意拱手让出,哪怕,让渡的人是自己的亲戚。
更何况,条候的爵位,岂是那么轻易能让的?
条候可是绛候改封而来的爵位。
是代表周氏嫡系的象征,无论是周亚夫还是周韬,都会誓死捍卫条候的光荣。
对于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谁是主干,谁是枝干,这不仅仅是一个面子问题,更是事关家族兴衰,子孙后代的大事。
所以,周亚夫宁愿放弃唾手而来的加恩食邑,也不想在未来,因此而打官司。
因为一旦打起官司来了,那,周家就已经失败了。
周亚夫刚刚乘上丞相的马车,出门不久,就迎面遇上了早在路口等候的太仆袁盎。
“丞相!”袁盎笑呵呵的迎上前来,恭身行礼。
“太仆安好!”周亚夫也连忙下车回礼。
周韬也立刻跟上来,对着袁盎大礼拜道:“小子拜见丝公!”
袁盎见了周韬也穿着朝服,笑着道:“大郎已是丈夫矣!”
寒暄一阵后,袁盎走到周亚夫身前,低声问道:“今日朝议,陛下欲行‘甘棠之政’,丞相以为,此事能成还是不能成?”
周亚夫看着袁盎。
作为丞相,周亚夫知道很多别人都无法知道的事情内幕。
来自天下郡国的监察御史和丞相府下派的采风、采诗团,都源源不断的将天下郡国的现状情报传递到周亚夫案前。
是以,周亚夫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单纯的以为袁盎的‘知己遍天下’,是因其人格魅力所致。
四年前,晁错弹劾袁盎受贿,与吴王刘濞私通,并最终将袁盎逐出政坛,几乎打落尘埃不得翻身。
虽然目前大都都以为袁盎是被冤枉的。
但实际上呢?
谁知道?
“大概晁错、先帝还有袁盎自己清楚……”周亚夫心里想着。
空穴未必无风,汉家政坛上贿赂成风。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周亚夫自己也曾经给人说过情,行过方便,当然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
所以,周亚夫也没有对袁盎有任何成见。
毕竟,在周亚夫眼中看来,袁盎虽然可能有些缺点。
但总的来说,跟他一样,都是希望这个国家,这个王朝能更加强盛,强大。
看着袁盎的眼睛,周亚夫笑着道:“太仆早知道结果,何必再来问某?”
当今天子的优势太大了!
朝廷内部已经没有能制衡他的人存在了。
即使是群臣全部反对,但假如天子一意孤行,也照样能推动。
且老刘家的秉性,向来吃软不吃硬,认准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况且,周亚夫觉得这个甘棠之政很好。
虽然不大清楚,这所谓的甘棠之校如何运作,对入读的官员会不会有倘若不合格就惩罚的规定。
但毋庸置疑,它将改写游戏规则,将大量的滥竽充数的草包和纨绔甄别出来,更能强化中央威权,加强对国家的控制。
这样的好事,周亚夫当然支持。
事实上,三公九卿里就没有不支持的。
但周亚夫很清楚,廷议上通过,不代表就能落实。
真正的阻力,将来自地方和地方上的列侯、官宦家族。
在过去,他们把持着全国除关中和河南、蜀郡外的几乎所有基层官职,将之私相授受,视作自己天赋的权力。
想要他们认同并支持这个政策,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假如只有中央甘棠,而无郡国甘棠的话。
那这个政策就等于是失败了一半。
第648章 温言在口(4)【第一更】
沉重的朱黄色宫门嘎吱嘎吱的缓缓打开。
列侯大臣自北阙鱼贯而入。
若无意外,今天这次朝会,将会是今年最重要的一个朝会了。
它很可能将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当丞相周亚夫与太仆袁盎联袂走到宣室殿前的台阶下时,宣室殿前的通道已经挤满了朝臣和他的副手、随从们。
“丞相!”周亚夫一到,群臣自动避开道路,纷纷作揖问好。
周亚夫一一微笑点头回应,然后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到群臣的前方,闭目养神,安静的等待宫门打开。
一些大臣似乎想凑过来,跟周亚夫打听口风,但当他们看到周亚夫闭眼的时候,纷纷识趣的走开。
倒是周韬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断的打量着这宫闱的景物与那些满脸严肃的列侯公卿。
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
自然很好奇。
“丞相闭目在思考何事?”冷不丁的,周韬就看到一个笑呵呵的官员,走到离自己父亲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笑着问道。
周韬甚至都不需要看这个人的脸,就知道,他是御史大夫晁错。
因为,只有御史大夫才是有资格佩戴银印青绶。
“仆在想……”周亚夫睁开眼睛,盯着晁错的脸,微微笑着回应:“天子欲复召公之政,这甘棠山长或者说甘棠令……”
周亚夫忽然挺直了腰杆,盯着晁错的眼睛,说道:“不知该是何人为之?”
晁错呵呵的笑了一声,这笑声,让周韬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昔者周公、召公,分陕而治,周公主东,召公主西。丞相百官之首,统管大局,协和万国,日理万机,恐怕会没什么时间履历甘棠罢!”
周韬听了,却是心中一惊。
这朝会还没开,结果还没确定,这晁错就急不可耐的来找自己父亲,讨论事后分梨吃的事情。
这……
这也太……
周亚夫却是呵呵一笑,正面回击晁错的挑衅:“仆自受命先帝以来,夙兴夜寐,辅佐天子,矢志致君尧舜上,为此,不惮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的,现在虽然还没开朝会,但甘棠的建立是一定的。
尤其是中央甘棠的成立,百分百能在朝会后建立。
这个全新的甘棠令或者说甘棠山长,只且只能在晁错和周亚夫两人之间产生。
无论周亚夫还是晁错,都不会放弃争夺这个职位的机会。
因为,这干系着,各自权柄的大小,以及将来青史之上的评论。
虽然看上去,身为丞相,周亚夫优势很大。
但不要忘了,晁错是御史大夫,是丞相的副手,当年召公就是周公的副手。
这在法理上,先天性的具备了御史大夫兼任甘棠令的优势。
晁错却是干笑了两声。
当了三年御史大夫后,晁错就已经深深发觉了自己先天的不利和劣势。
他非是权贵列侯出身。
没有家族羽翼,也没有太多的资源可以利用。
手下的得力干将,基本都是当年在先帝潜邸时培养起来的。
所以,每每想要推动一个政策时,都是举步维艰,甚至孤立无援。
也就只有跟廷尉赵禹结盟后,他的处境才有所改善。
但,那还远远不够!
这个时候,天子一道甘棠诏,让晁错看到了希望。
既然四百石以上官员升迁任免,都要到甘棠里走一趟。
且中央甘棠铁定会成为千石以上官员必经之路,尤其是那些实职的郡守、郡尉。
这样,假如他是中央甘棠令的话,那么,他就能通过甘棠,跟这些人建立联系,能知道他们的喜好与诉求,更重要的是,能培育和扶持起倾向法家思想的官员。
虽然,天子的甘棠诏,只说官员升迁任免,要来甘棠学习,没有也不可能给甘棠任免和派遣官员的能力。
但,身为御史大夫,晁错能用的盘外招数太多了。
选择性的过滤掉一些不符合其喜好的官员,不要太简单了。
毫不夸张的说,谁是未来的甘棠令,谁就掌握了未来政治斗争的大杀器。
晁错岂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周亚夫同样也不会。
“父亲,那个甘棠令真的如此重要?”等晁错走开,周韬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要知道,虽然有史以来,御史大夫跟丞相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最起码,表面上还是要维系将相和的局面。像今天这样,御史大夫大摇大摆的来找丞相摊牌,这在过去,极为罕见,即便将来也未必能出现多少次。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民之大事,在食与货!”周亚夫淡淡的说出这句先下已经广为人知,耳熟能详的名言,然后反问道:“官之大事是什么呢?”
“迁与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周亚夫意味深长的道:“当初北平文候行以考计科最,其威权甚至一度与君权平行,甚至有官吏贵族,不惧天子责罚,就怕为丞相惩戒!”
“且治政之道,首在得人,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是甘棠令,谁就得道多助!”
周韬听完,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天子如此重视这甘棠令,不惜将之耍赖皮的跟加恩令捆绑在一起,要强行推动了。
这是在列侯们的身上挖肉来补益中央啊!
在过去,地方基层官员的升迁任免,几乎全决于郡守郡尉之手。
长安九卿和丞相府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将地方上的县一级行政单位的主官、副官的人品、才干查清楚,就更别说乡亭里了。
所以干脆就只看每年上计的成绩。
但汉室郡县如此多,而每年能褒奖的基层官员却是有限的。
于是,地方上的基层官员,常常都是由当地郡守、郡尉自行提拔和任用,朝廷只要事后追认就行了。
汉兴六十年,地方郡守和郡尉,通常都是由列侯把持和垄断的。
鲜有非列侯或列侯背景,就能担任郡守、郡尉的例子。
换句话说,在过去,列侯们通过种种关系,把持了整个官场。
在远离关中的偏僻乡野,他们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要注意好别被监察御史知道了,或者被落到朝廷派下去的采诗团手里就行了。
像三年前,河东郡守周阳由跟郡尉申屠胜,两个家伙合谋瓜分了郡中所有职位,若非今上前往河东出巡,发现了端倪,可能到现在朝廷都不知道,河东郡烂成了什么样子。
那问题来了——河东,是汉室分封列侯最多的郡之一,封在河东就食的列侯,少说也有十几个。
其中不乏重量级的巨头,如平阳侯、汾阴候等。
这些列侯世代与刘氏关系亲密。
那为何却没有人报告给朝廷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家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周阳由不去蠢到动他们的蛋糕,他们才懒得管呢!
而且……
周韬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虽然他们家的食邑早就从河东的绛县挪到了巨鹿的条县,现在又到了赵国的长平。
但是——无论如何,周氏在河东郡依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自己的父亲,其实当年也是知道周阳由在河东郡干的一些事情,就算隐秘的倒卖仓储粮不知道,那也应该知道,周阳由是头吃人的老虎!
这个真相,让周韬毛骨悚然。
“这就是政治吗?”周韬心里想着:“没有对错,不分正邪,只在唯我……”
这个时候,宣室殿的正门缓缓打开。
沿着台阶,一个个火盘被点燃,形成一条用火光照亮的通道。
在那最上方,巍峨的宫墙矗立云霄之中。周韬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漩涡在那殿堂的上空旋转,一切人世间的罪恶与黑暗,都在那里被打扮的光鲜亮丽,五彩缤纷,犹如出嫁的小娘一般纯洁可爱。
“入殿吧!”周亚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帽,对儿子道。
“诺!”周韬恭敬的答道。
但他在心中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远离政治。
反正,靠着父亲的余萌,他最起码也能安逸一生。
………………………………………………
此刻,刘彻正站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自己着装。
汲黯恭身站在刘彻身旁,为他念着过去五天,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以及廷尉衙门的简报。
“内史报告,关中各市坊中,近日流出大量铜钱,尽为四铢,三铢,有司请奏,是否查禁……”
听到这里,刘彻开口道:“不用,法无禁止则不纠,正常的市场行为,不要去干涉!”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列侯勋贵跟商贾们趁着朝廷政策还没发布,在紧急出货。
刘彻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免得出现撕破脸的局面。
反正目前来说,他们就算出货,接盘的百姓也不一定会亏多少。
况且,刘彻已经准备在明年开始启动新旧钱币的兑换政策。
毕竟,过去数十年,汉室朝廷跟天下的商贾贵族,不知道铸造了多少枚钱币。
这些钱币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起码都是铜钱。
而中国严重缺铜。
借着这个机会,用大量的五铢钱回购民间货币。
这既是对国家信用和信誉的尊重,也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刘彻已经定好了兑换的比率了。
四铢钱与五铢钱实行二比一的兑换比率,而三铢钱,则以十当三行之。
这样就保证了市场的稳定,避免发生紧缩或者钱荒。
而且,因为刘彻将五铢钱的币值跟粮食、食盐以及铁器固定。
在事实上以粮本位给五铢钱背书。
这就使得,国家势必能通过回购钱币,大赚一笔!
保守估计,也能产生百万万钱以上的盈利。
所以说,发行货币,是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没有之一。
唯一的问题是,粮食跟铁器以及食盐,还并不是最佳的本位货币参照者。
黄金才是!
至于白银……
中国自古缺银,想实行银本位,开了美洲副本先。
汲黯又接着汇报:“备盗贼都尉衙门报告,前日,长安城东二里发生械斗,伤十五人,械斗双方俱被捕拿,羁押于内史……”
刘彻听着摇了摇头:“此等小事,内史廷尉自可处置,何以报于朕前?”
“说说械斗双方的背景罢!”
这是在听到报告的瞬间,刘彻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深的很。
关中一年到头,发生的械斗数都不清楚。
每次械斗,不死上十几二十个人,官府都懒得去管。
普通的械斗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刘彻面前。
通常被下面的人推到皇帝的面前的案子,肯定卷入了列侯或者外戚。
“一方是宋子候……”汲黯低头答道。
“啊……那个惹祸精啊!”刘彻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宋子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候国,食邑总共五百四十户。
这么小食邑的列侯,简直是列侯阶级的耻辱,甚至很多关内侯的食邑都比宋子候多。
然而,这个宋子候又是汉室列侯中的奇葩。
尤其是本代宋子候许九,简直就是惹祸机器。
从他继承爵位以来,所作所为,都可以用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来形容。
简单的说一个事情吧。
当年是谁将西南夷的僰奴引进、推广给关中列侯贵族的?
答案就是这个宋子候许九。
这个家伙自从继承了他老爹的爵位以来,就充分的发扬光大了老许的作死精神。
说好听点,他是个勇于尝试和接受新鲜事物,并且充满了好奇的坏小子。
说难听点,这货就是个标新立异,特异独行的家伙。
譬如,当初,刘彻用退税政策推广水车,是谁第一个大规模引进购买的?
不是其他人,正是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坏小子。
因此缘故,刘彻也注意到了这个家伙,让人去调查过他。
刘彻发现,这特么就是个逗比。
堂堂列侯,完全没有列侯的样子,经常打扮成寻常商贾,混迹在花街柳巷——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他还公然酿酒,结果却只是拿来给自己泡澡。
很多人都认为,宋子候这个爵位,恐怕要到头了。
但刘彻却不这么认为。
刘彻感觉这个家伙或许在未来能有用,于是,就没有让廷尉去管他。
哪里知道,这货居然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出来。
“那另一方呢?”刘彻不免好奇起来,敢跟堂堂列侯撸起袖子就是干的家伙,想来背景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是《春秋》博士董公门下的大弟子兰陵人褚大……”汲黯低着头奏报。
刘彻闻言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发生治《春秋》的儒家学者跟列侯当街火并的局面啊。
他们这是想干嘛?
一边是列侯,一边是儒家学者,两边居然都能在长安城里火并了。
虽然没有死人,但是伤人也是重罪。
汉律规定:伤人及盗抵罪!
又,假如被伤害的人最后因伤重不治而死,伤人者坐谋杀罪。
根据汉律的‘刑无等级’的立法精神,列侯犯法,依律法处置,只是会相应的给予降罪。
即使如此,在汉室历史上,失手打伤了人,然后那人死了,最终被撸了爵位抵罪的,也不是一两个了。
比较著名的有南安候、昌武侯等倒霉蛋。
尤其是昌武侯单得,他被以‘坐伤人二旬内死’的罪名,腰斩弃市,真是悲剧!
有了这些先例在前,刘彻真觉得,这宋子候许九跟那褚大应该是活腻歪了。
但汲黯却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彻见了,就知道肯定还有内情,于是问道:“说吧,还有谁搀和了?”
“回禀陛下,没有旁人,就是宋子候与褚大相争,继而两者械斗,只是……”汲黯憋着脸说道:“他们械斗的地方是东二里的乡校!”
“混账!”刘彻终于怒不可谒。
“把他们统统送去诏狱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刘彻淡淡的吩咐。
乡校,那是一个无比神圣而且极端肃穆的场所。
那是教书育人,传播文化的地方。
是自春秋战国以来的圣地。
在乡校斗殴,等于后世有人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打架一样,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罪加三等。
“诺!”汲黯恭身领命。
在乡校闹事,无论如何,都是大罪。
尤其是推崇‘乡党之训’的刘氏,更是将乡校看的无比重要。
通常有乡校的地方,必有三老。
三老当面,除非天子驾临,不然,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趴着。
这个事情,往大里面说,甚至牵扯到了上下长幼尊卑秩序的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只是,天子的吩咐却有些奇怪。
诏狱?
那不是专门用于关押政治犯的地方吗?
按道理来说,不是应该由廷尉或者中尉接手的吗?
难道天子有其他用意?
汲黯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抛之脑后。
于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真正的大事,就在马上就要到来的朝仪上面。
现在,张汤去南阳,义纵在云中,另一个执掌了虎贲卫的剧孟,从来都不爱好参与政治,只遵守自己的本职工作。
于是,这天子身边,唯一能与他形成竞争关系的,就剩下一个人——颜异。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颜异斗智斗勇,不知道斗争了多少个回合。
而胜利的曙光,却依然不见踪影。
这让汲黯的表现**更加强烈起来。
他迫切的需要作出成绩,来证明自己。
而今天的朝会是个不错的场景。
汲黯已经在脑海里脑补自己舌战群臣,嘴炮击飞无数反对者的画面。
第649章 温言在口(5)【万字更新完毕】
乘着撵车,刘彻从宣室殿的南侧进入殿内,在他周围始终簇拥着绝对忠诚的虎贲卫武士和骑郎们。
需要说明的一个问题是,汉代的常朝,是在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的基础上延伸而来的。
到吕后掌权时,发展成为固定的制度。
所以与严肃的大朝会和朔望朝相比,常朝的气氛欢快许多,也轻松许多。
但今天的常朝气氛无疑比以往凝重许多。
公卿勋贵,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大朝仪时一般。
“看来,朕的‘党校’计划吓坏了不少人呢!”刘彻心里想着。
所谓甘棠,其实是打着召公幌子的党校培训而已。
“天子驾临,群臣礼拜!”伴随黄门侍郎的唱诺声,刘彻在满朝文武的齐声歌颂中,登上御座。
“诸卿免礼,赐座……”刘彻端坐在御座上道,等到群臣基本都落座了后,刘彻这才接着说道:“今日朝会,先议一下阳信侯刘中意勃乱无礼,下相候、高陵候阴谋不轨,意图谋逆,以及舞阳侯樊市人子它广非其子案!”
“陛下有诏,今日常朝,先议阳信侯刘中意勃乱无礼,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阴谋不轨,意图叛乱,及舞阳侯樊市人之子它广非市人子案!”
廷尉赵禹与执金吾郅都马上就出列,顿首奏道:“臣廷尉禹(臣执金吾都)奉钦命查:阳信侯臣中意,太宗孝文皇帝以来,屡屡语出狂孛,非议先帝,诋毁至尊,其罪证俱录全已毕,记录在册……”
赵禹身后立刻走出两个随从的吏员,各自捧着一叠白纸。
纸上当然是刘中意这些年来的言论,且都有着人证可以证明,刘中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说过什么话。
更有着好几位证人,就是刘中意的家臣、家奴。
可信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些证据被一一拿到群臣、列侯面前展示。
许多的列侯看完,都是心惊肉跳,一个个纷纷在心里骂道:“粗鄙家奴,胆敢背主,当真是小人!”
这些列侯甚至想到今天刘中意得到如此下场,被家奴背叛,那明天,若是自己的家奴家臣也学习这个榜样,那该如何是好?
这种歪风邪气,不正之风,必须得到纠正!
家奴家臣什么的,就该对主人忠心不二,誓死追随。
想到这里,一些人就偷偷的拿眼睛暼了暼端坐于自己位子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内史田叔。
当年赵王张敖入狱,正是田叔、魏尚等邯郸六君子,负荆相随,一路服侍,成就了那段佳话。
但嘴上,这些人只能纷纷道:“阳信侯臣中意,想不到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语出不逊,其当弃市,族其三族,以儆效尤!”
落井下石可是列侯们的拿手好戏!
当初,北平文候张苍,绛候周勃下台,在其中发挥了最大作用的,就是列侯们。
对此,刘彻一点也不例外。
他站起来问道:“诸卿意见都一致吗?”
王道向前一步,复述道:“陛下问群臣,意见可一致?”
“臣等皆以为,阳信侯臣中意,丧心病狂,语出狂孛,辱及先帝,罪在不赦,臣中意当坐‘大不敬’弃市论死,其族当族!”
丞相周亚夫领着群臣拜道。
“尚书令录诏罢!”刘彻挥挥手纷纷道。
位于殿中一角,默默的记录朝仪过程的太史令司马谈,拿起笔,在其身前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六年,候中意坐大不敬,弃市,族诛。
然后将之递给身后的一个文吏,吩咐道:“拿去石渠阁,归入阳信侯一档!”
“诺!”那人点头。
一个立国二十八年的候国就此消散。
而这只会是一个开始。
当今天子今天要用四个列侯候国的尸体,来向天下宣告他的意志不可反抗,他的命令必须执行。
而殿中,廷议依然在继续。
这次是执金吾郅都站起身来。
只见郅都环视群臣,眼光若有若无的从某几个列侯身上划过,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郅都之所以得到‘苍鹰’这个代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冷血无情,更因为他生了一双如同鹰一样的眼睛。
再加上他身上自带的‘河南郡制霸者’‘列侯屠戮者’等各种光环。
一些胆子小的列侯,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了。
郅都很享受现在这样的感觉。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将来,十之八九,要不得好死。
他得罪的人太多,杀过的人太多。
这些敌人会随时随地的寻找任何能攻击他的东西。
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
但,在那之前。
“请让吾为陛下清理更多的五蠹、蛀虫吧!”每一个法家的大臣,都有着类似这样的情怀。
我可以死,但在我死前,一定要尽可能的多干掉一下五蠹,为世界大同,天下一统做出自己的贡献。
自商韩以来,历代法家政治家,都或多或少,有着类似的情怀。
而在如今,以晁错、郅都为首的法家官僚,更是将类似的情怀攀至顶点。
带着这样的情怀,郅都将他的每一天的工作,都视为自己最后一天的工作。
他拍拍手掌。
一个年轻的官员,带着几个随从,抬着一个箱子,走进殿中。
郅都将箱子打开,里面堆满了文书档案。
“臣执金吾都,启奏陛下,臣都奉命,稽查下相候臣冷慎、高陵候臣王行谋逆案,经查,贼臣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无人臣之德,怨望朝廷,诅咒君上,屡有不轨之行为。吴逆刘濞起兵之时,贼臣二人,弹冠相庆,欲自函谷起兵接应,幸赖先帝之福,逆贼所为,不能得逞,但此后,此两逆贼虽有收敛,但却依旧死心不改,于封国暗蓄兵甲,图谋作乱,可谓罪大恶极!”郅都指着那口打开的箱子说道:“此箱之中,皆为此二贼之罪证、口供与供状,贼臣二人,皆供认不讳!”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群臣闻言,都不需要想,更不需要去查验证据。
谋反,阴谋叛乱,这是汉室群臣所不能接受的底线。
因为,假如谋反成功了,那这两货居然不带大家一起玩,简直无耻至极。
而假如谋反失败了,他们去死,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列侯们纷纷议论着道:“贼臣慎、行等,阴谋叛乱,罪大恶极,当按律当傑,其族当诛,其先祖下相壮候耳、高陵圉候周,当迁出安陵,择地埋葬,以示汉贼不两立!”
刘彻听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眼前的事情,让刘彻原本还担心的心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就这帮卖起队友,坑起同伴毫不手软,且雷厉风行的家伙,不可能也不会有阻碍他的政策推行的决心与毅力。
当然,这个时候,就需要刘彻站出来,显示一下自己这个天子心胸豁达,爱人以仁的风范了。
“贼臣慎、行,谋逆,罪在不赦,腰斩弃市,族其族,至于下相壮候耳、高陵圉候周,此二臣,皆功臣也,子孙不肖,奈何祸及先人?朕甚不取之,其皆就陪安陵,有司四时祭祀如故!”
“陛下怀仁握德,臣等愚昧,不能及也,愿奉诏!”群臣立刻纷纷拜倒,对当今天子的慈悲,真是大为崇拜。大家纷纷表示,能被这样一位仁德的君父领导、统治,真是太幸福了。
刘彻摆摆手,道:“接着议舞阳侯市人子它广非市人子案吧……”
这句话虽然有些绕口,但却是实情,没有办法,老樊家就是犯下了一个这样的罪名。
“诺!臣谨奉诏!”因为樊市人犯下的这个事情,在理论上是要归宗正来处置的。
所以,宗正刘礼闻言立刻就站起来,对着刘彻躬身道:“启奏陛下,经老臣与执金吾、廷尉的联合调查,现已查明:舞阳侯樊市人,确有隐疾,不能生育,其子它广,当非市人子,舞阳侯臣市人,犯欺君之罪,按律当腰斩,其子它广,当处流刑,发配三千里!”
刘礼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以为,舞阳侯臣市人,虽然犯法,但请陛下念在其无有恶意,且迫不得已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个人,刘彻连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他是颜异。
颜异的声音,刘彻太熟悉了。
有人带头,而且是天子心腹颜异,立刻就有人跟着跳出来附和了。
坦白说,舞阳侯樊市人这样的案子,在汉室历史上,不是一个两个类似的情况。
翻开史书档案,很清晰的就能看到,在过去几十年,因无后绝嗣的列侯,多达十数家。
绝嗣无后,封国废除,是汉室列侯最害怕和最担心的事情。
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有这方面隐忧的列侯,常常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招都能使。
譬如说,平阳侯曹氏家族,连续三代单传。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刘彻就听说曹家的男人,十一二岁就开始被鼓励与女人那啥了……
像樊市人这样借鸡生蛋的列侯有许多许多。
最典型的当属现在就在这殿内的复阳候陈嘉了。
这是个弥天大盗。
他的儿子陈始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而是跟人掉包来的,准确的说,陈嘉当年好不容易在女人身上开了花,结果生下了个女儿……
逼不得已的陈嘉就只好派心腹去民间找了个男婴,将之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了。
看上去好像是琼瑶剧的剧情。
但结局却一点都不好笑。
等陈嘉死了,他儿子陈始也死了,这个事情才被人踢爆,结果是他的孙子倒霉……
其实说老实话,刘彻对这些可怜人,挺同情的。
一般来说,只要这些人不自己作死,刘彻不会处置他们。
毕竟,养子也算子。
只是类似的行为,不提倡不鼓励罢了。
而樊市人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刘彻。
谁叫他脑子不清楚,自己屁股下面一堆翔,还傻乎乎的跑去跟人串联。
李时珍就说过:唯脑残无药可医。
但是……
俗话说的好,一个合格的统治者,要学会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用中国的话说就是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事乃和。
一味的高压、强硬,不给人活路的统治者,迟早别人也不会给他活路。
所以,很显然,这颜异是刘彻的托。
而且,刘彻不止安排了一个托。
汲黯马上就跳出来驳斥道:“汉家法,高皇帝、太宗、先帝所立也,法未废止,不容辩驳,臣以为,舞阳侯市人,当按律处置,其子它广,念其年幼,可从轻发落……”
汲黯说的非常有道理,很符合目前汉室贵族大臣的价值观。
一时间,支持者也非常多。
但,假如仔细观察的话,除了刚刚说过话的宗正刘礼外,其他九卿,各自都坐在原地,没动一下子嘴皮子。
这只是一场秀,给天子做铺垫的秀。
终于,刘彻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再演下去,今天就别想在日落前搞定朝会了。
于是,他站起来,挥挥手道:“诸卿不必再争执了,朕意已决!”
于是,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群臣纷纷伏地,聆听圣裁。
“舞阳侯市人,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念其无有恶意,乃为祖宗香火计,从轻发落,处以死罪,但许其以爵赎罪。其子它广,虽非市人子,但念在其年幼无知,完为庶人,舞阳侯市人,若从死,有司可自舞阳武候后人中,择其良善者,续其舞阳候国!”
板子抽完了,当然就是施恩了。
这个恩应该怎么施才能让人知道这是恩呢?
当然要从列侯勋贵们最关心也最关注的封国延续上做文章了。
而刘氏也是玩弄‘存亡续断’这面大旗的高手,历代天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择机选择一个已经断绝传承的候国,从其支脉中选择一个人来继续其先祖的光荣。
樊市人就是这样制度的产物。
最典型的,还得属瓒候候国的击鼓传花的戏码。
从萧何之后,瓒候的位子上,已经换了三个世代的传承了。
连侯爵的名称都已经变成了筑阳候。
只能说,城里人太会玩了!
但瓒候因其特殊地位,可以肯定,只要老萧家没有脑残的玩出乱伦之类的不可接受的行为,类似这样今天老大家承袭,明天老二家继续的戏码,还将不断上演,直至刘家的江山终结哪一天。
“兴灭国,继绝世,此圣王之所训也。当今天下,列侯士大夫,或因其疾,或因其锢,常所未得传承,自高皇帝以来,至今已有费、肥如、鲁、等十数功臣无后绝嗣,朕甚痛惜之,倘忠臣无得香火血食祭祀,谁人可为社稷效死?此朕甚所不取也!其令:自诏下之日起,许天下列侯、勋臣,如无后嗣者,自昆仲处继子一人为其后嗣,以传忠臣之血脉!”
刘彻话音刚落,满殿大臣顿时就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巨大的欢呼声:“陛下圣明,陛下圣裁,臣等感恩不尽!”
尤其是那些血脉传续已经极为危险的列侯们,更是在这一刻,全身心的,彻底的愿意无条件的效忠刘彻了。
因为,刘彻的这道全新的诏令,将使得他们从此免于绝嗣的危机,死后不至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只能以发覆面。
尤其是复阳候陈嘉,更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马上就想起了那个自己遗落在民间的女儿,这些年,他虽然命人有所照顾,但却从未见过一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今,有了这个天子诏书,那他就可以寻回自己的女儿了。
汉室律法规定,女性虽然不得继承爵位,但享用继承财产的权力。
而其他没有绝嗣危机的列侯,对这个诏书也非常欢迎。
谁能保证自己的血脉能永远延续下去呢?
过去数十年,那些绝嗣的列侯家族的悲惨下场和下葬时的可怜处境,吓坏了所有的人。
汉人信奉人神有灵,死后依然能在地下享受。
可你要是没有香火血食,那就是孤魂野鬼,或者比孤魂野鬼还不如。
更别说去面对列祖列宗的质询了。
在这一点上,刘彻可谓是把握到了列侯们的命脉。
汉室列侯有不怕死的,也有不要脸的。
但肯定没有不怕绝嗣的。
这个时候,不少列侯甚至在心里暗暗感激樊市人了。
毕竟,这个政策是因他的缘故才出现的不是?
有恩必报,这是汉人的信仰和准则。
于是,复阳候陈嘉出列拜道:“臣嘉启奏陛下,臣闻,上古圣王制法,只为除奸,舞阳侯市人,虽有欺君之嫌疑,但其本无恶意,只是一个老朽入土者,为免死后不容祖宗,迫不得已而为之,恳请陛下念在舞阳武候樊公讳哙老大人的面上,再以从轻发落,改以爵赎死为以金赎死!”
“臣嘉顿首,昧死以奏!”说完,陈嘉就把脑袋深深的贴到地上。
他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假如天子能接受樊市人以金赎罪,那当然也能接受他以金赎罪。
刘彻却意味深长的看了陈嘉一眼,老实说,樊市人的死活,刘彻才不关心呢!
他只关心,自己的统治稳固和政策的推动力度。
想了想,似乎樊市人死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反之,让他活下来,可能会成为自己仁德与慈悲的活招牌。
于是,刘彻破天荒的对陈嘉点头道:“卿既然愿意为舞阳侯求情,朕也不想当恶人,就准卿所奏,许舞阳侯以金两千金或钱两千万赎死!”
第650章 全新博士体系【第一更】
随着刘彻一锤定音,给樊市人一案定下基调。
列侯们对刘彻的态度,立刻改变。
先前大家都觉得,天子对功臣,实在是太苛刻了。
但现在,有了舞阳侯樊市人的例子,尤其是在樊市人之前,刘彻用下相、高陵和信阳三个列侯的全家脑袋做铺垫,大家都觉得,天子还是很关心大家的,只要不犯法,没有异心,刘家天子对功臣们还是很照顾的嘛。
尤其是还有一个加恩令在吊着大家伙的胃口的情况下。
这种对比就更加强烈了。
于是,大部分列侯看着刘彻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事实证明,一个严厉的家长,可能会让家里的孩子害怕、畏惧甚至反感。
但假如,这些孩子们知道,这个家长是为了自己好,且是为了自己的健康成长着想,那么,除了少数nc,很少会有孩子对自己的家长产生仇恨,甚至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加,他们还会慢慢的感激自己有这样一位严厉的家长。
现在的列侯们,基本就是类似这样的心境。
大家都觉得,天子还是很不错的嘛,对我们这些功臣,非常宽厚。
下相、高陵自己作死,安平侯刘中意纯粹是找死,怪不得天子的。
甚至有些人觉得,天子就该这样。
诚如当年子产所说的那样: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这哪里是天子在苛待大家,分明是天子在保护大家,以免大家触法而亡。
当然,有着类似这样想法的人很少。
但绝大多数的列侯的态度,都已经扭转过来了。
大家纷纷跟在丞相周亚夫的屁股后面,三呼万岁,然后拜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众人都觉得,唯有洪范中的这句话,能表达自己对天子的孺慕之情。
刘彻看着群臣的态度,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一个好机会!
以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恐怕会很难很难了。
人心易变,世道多桀。
若不趁着现在的气氛,趁热打铁,推出自己心中琢磨了许久的那个政策,恐怕以后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毕竟,政治不可能是零和游戏。
一切都得按着皇帝老子的意思来。
“诸卿平身罢!”刘彻抬抬手,温和的笑着道:“接下来,再议下一个议题吧!”
润了润嗓子,刘彻在心里打了一下腹稿,然后才继续说道:“汉兴以来,百废俱兴,高皇帝除暴秦,安天下,太宗修养生息,泽被四海,仁宗兴仁政,除内贼,于是乃臻有今日之安宁……”
“易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朕去岁曾诏天下,分置《诗》《书》《商》《申》等诸科博士,自四百石至两千石不等,以此嘉与士大夫更新,教化元元!”刘彻厚着脸皮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他的那个抄袭自后世大学的教授职业评级制度,确实广受好评。
以前,能当博士的,只有诸子百家各派中的绝对佼佼者能出任。
换句话说,只有学问素养和声望,是本派第一的人,能够出任博士。
一些冷门、偏门的小学派,更是连博士的指望都没有。
虽然这个博士官,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充其量就是个拿国家补贴的御用文人。
但,文人就好这一口不是?
若能挂个博士头衔,到了地方,那简直就是大杀器,不知道会有多少富户豪强,愿意出重金延请,为其子孙讲读。
更会得到乡里上上下下的敬重。
简直是装逼摆酷炫耀的最佳方式。
而刘彻玩出了四百石博士、八百石博士、千石博士以及两千石博士的全新花样后。
几乎整个文人阶级都表示真是太好了。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以后出门会被人鄙视了。
因此,这个政策,甚至超越了刘彻以前的所有诏书,被文人们捧为新君新政最给力的一诏。
而汉家的御用文人集团,则是大大的扩充。
几乎所有够资格,有水平的文人,都被一网打尽。
尝到了甜头的刘彻,当然想更进一步。
但这一步,却是有风险的。
极有可能踩到文人阶级的痛脚,甚至引发舆论狂潮,所以刘彻一直都不敢采取实际行动。
但今天,刘彻觉得是时候推出这个政策了。
在中国,不应该,也不能只有文人,才受到社会尊重,国家尊敬。
还有更多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应该被敬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刘彻接着说道:“自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尝百草,华夏始造,其后仓颉造字,颛顼创历,三皇五帝,功莫大焉,泽被天下。当今之时,世咸嘉文而贱工,爱赋而轻造,重虚轻实,吾甚不取。且朕之不德,无以佐百姓,若无贤臣肱骨之佐,良工巧匠之助,安得水车、曲犁之制?安有龙首、轨道之便?”
“于是,朕决定立木匠博士官、冶铁博士官,及铸造博士官与农家博士官,诸卿以为然否?”刘彻站起来问道:“卿等皆贤良,明于古今王事,必有言者,咸以书策,奏报以闻,朕将亲览焉!”
本来,刘彻还打算增加一个经济学博士和数学博士的。
但后来想了想,还不是时机,于是果断怂了。
但只要木匠博士和冶炼、铸造还有农家博士能顺利推出,那么,经济和数学博士,自然也可以在往后添加。
另外,因为怕舆论议论太过高压,刘彻选择,让大臣们用奏报的方式,以文字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是为了方便,在这些奏疏中断章取义。
不过,刘彻觉得,大臣列侯们应该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毕竟,博士官,其实只是少府的属官,他们的地位,严格来说,属于皇室的幕僚团。
在道理上来说,这是属于皇室的私人事务。
只是因为博士的地位特殊,是国家的招牌和脸面,而且影响力极大,所以才不得不拿到朝议上说。
更何况,汉室其实对工匠和农家并不歧视。
曾经有木匠封侯(梧候)也有种瓜高手官至两千石,最后以关内侯的爵位荣退(东陵侯),甚至神棍、女人也能封侯(鲁候、鸣雌亭候)。
在这个赶车的人都能成为中尉、列侯、丞相的社会。
提高工匠地位,并没有后世唐宋明那样大。
充其量,也就是儒家和黄老派会反对。
但法家、墨家却是会举双手赞成。
只是,舆论的压力会比较大。
毕竟,掌握了话语权的是儒家和黄老派。
所以,刘彻才不得不把农家跟木匠、冶炼、铸造捆绑起来推销,尽可能的减少舆论压力。
又在现在这样的时刻推出来,最大限度减少阻力。
刘彻话音刚落,下面的群臣立刻就喧哗了起来。
列侯们倒是无所谓,他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木匠、屠夫甚至地痞无赖、强盗和土匪出身,像张良那样的旧时代贵族,在汉室功臣序列里的数量少之又少。
但士大夫出身的大臣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的出身就很高贵了。
往上数三代、四代,谁不是世代贵族、官宦、地主?
像汲黯、颜异这样的诗书世家,在汉室官场上是极多的。
现在,刘彻想要将木匠、冶炼铸造的匠人,也列入博士官体系。还要跟高雅的文学艺术平起平坐,这简直是不能忍!
“博士向以多闻博识者充之,匠人安可为博士?”有人立刻就炸了,站出来叩首拜道:“臣导官令许远昧死以奏:陛下深谋远虑,臣愚昧不达也,只是陛下若以匠人充内府,岂非令天下人笑话?且,以匠人为博士,尊而养之,先帝、太宗、太祖所未有,三皇五帝所未见,故丞相故安文候嘉公曾对太宗皇帝道:陛下幸爱群臣,则可以富贵之,然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太宗以为然!今陛下若爱幸匠人,可赐金赐宅赐爵,然博士,社稷公器也,臣愚以为,以陛下之圣明神圣,不当如此!”
刘彻看循着声音看过去,好嘛,是少府的官员!
少府令刘舍一脸的尴尬,看着那许远,牙齿咯咯的响着。
“许远!”刘彻托着腮帮子,轻描淡写的道:“卿何以如此自轻乎?倘匠人不得为博士,择米者安可至千石?”
那个官员顿时受到了成吨伤害,脸上涨红涨红的,只感觉火辣辣的疼。
他的官职——导官令的本职工作,确实是负责择米的。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制度的变迁,导官令渐渐的拥有了一些与本职工作相关联的事务,譬如说管理假田租赁什么的。
但,无论如何,在少府体系的明文规定中,导官令主要就是给皇帝、妃嫔和太后择米的!
择米这个工作,在民间可是贱业中的贱业,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奴婢才会专门干这个活计。
虽然说给皇帝当奴才,那也是高贵的奴才。
但当面被天子指出来,这就是打脸了。
许远顿时就将头都贴到地面,不敢抬头。
而他的顶头上司,刘舍却依然是红着眼睛看着他,恨不能将这个家伙吃了。
若非现在是在朝堂上,刘舍真是恨不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卸八块——尼玛,自己作死别搭上劳资,要是因此连累自己为天子所记恨,刘舍真不知道该去跟谁哭。
于是,刘舍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将这个愣头青一脚踢到胞人寺去。
胞人寺,顾名思义,这是个主管宰割牲畜,供给宫廷的衙门。
孔子说,君子远庖厨。
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文雅吗?
哥就让你去胞人寺,看你丫还清高不?文雅不?
刘彻却没有再去关心这个跳起来送脸上门的家伙。
老实说,若是黄门侍中或者给事黄门侍郎什么的跳起来,刘彻还真要头疼,因为,这两个官职都是清贵无比,擅长嘴炮的。
好在有了个愣头青跳出来给刘彻打了脸,那两个家伙再跳出来,那就是要摆明了跟刘彻刚正面。
跟皇帝刚正面的家伙,毫无疑问是来骗廷仗的。
只是,老刘家的廷仗,动不动就会出人命。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怕死。
再加上,刘彻要求的是群臣用文字来表达观点,所以,许多对此不满的大臣,都决定回去好好写一篇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规劝天子的美文,劝谏君上。
所以,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
“朕昨日命宗正将朕所拟的一个诏书,传给诸卿参详,未知诸卿可有什么想法?”刘彻说完这句话,就对王道吩咐:“再宣读一遍朕的诏命罢!”
“诺!”王道跪下来叩首领命,然后,捧着一份帛书,走到御阶前,朗声道:“皇帝诏曰:……”将那个诏命的内容复述三遍。
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三读。
三读期间,有反对意见的,都可以随时提出来。
但倘若三读过后,无人反对,那就意味着这个命令产生了法律效应,必须从上到下,严格落实。
郡国要是敢对在朝议三读通过的命令推三卸四,阳奉阴违,那就是对抗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历史上,小猪的告緍令,虽然地方上反对声络绎不绝,但却被强力推行,反对者统统掉了脑袋或者送进了监狱或者赶回家种田的原因,就在于此。
当然,三读期间,哪怕有人反对。
但假如皇帝一意孤行,照样能强行通过。
老刘家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那样做,影响比较坏,下面的官僚也未必执行,即使执行了,人家也可以各种推诿和拖延或者做做样子。
王道连续朗读三次。
整个宣室殿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不是没有人想反对。
但是,看看高陵、下相、阳信三家的下场,再想想被精神病的安平侯以及被宽宏大量的天子轻轻放过的舞阳侯。
没有人敢站出来再触霉头了。
大家都等着别人出头,自己再看情况决定。
而且,就算有心想出头的人,也觉得,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目前的情况是:假如丞相、御史大夫不出来扛局势,根本不可能逆转!
但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御史大夫,不会出头。
既然如此,何必再跳出来当恶人让天子厌恶,然后被精神病?
大家又不傻,没必要平白去给执金吾郅都送人头送政绩。
三读完毕,刘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党校计划,终于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第651章 新学派?(1)【又是一万字啊】
三读通过,诏书正式具备了法律效用。
这个时候,丞相周亚夫终于起身出列拜道:“臣亚夫昧死奏报:甘棠之政,虽圣贤之政,奈何春秋以来,列国征伐,至今已无文字、史料记载,召公当初如何施政,臣等愚昧,不明所以,敢请陛下示之!”
刘彻点点头,周亚夫算是找到关键了!
就是因为召公甘棠之政,几乎遗失了所有的文字记载和史料描述,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里面掺私货,而不用担心被人质疑啊!
当然,就算有具体的记载和史料,刘彻也照样可以玩的很嗨皮。
后世三胖帝国,不就活生生的将马列主义,变成了封建帝国主义吗?
当然了,这些想法只能埋在心里面。
在表面上,刘彻还是表现出非常惋惜的样子,痛心疾首的道:“朕对此也很是苦恼哇……”
“不过……”刘彻话锋一转,道:“三代不同法,五帝不同礼,召公甘棠之政虽失,然其本未失,甘棠之政,以朕看来,首在教训!教训者何?官吏士绅也!明之以法,宣之以道,说之以生民,美之以德,故天下归心,黎庶欢腾,此王者之道也!”
“朕欲在长安,置甘棠大学,朕亲任甘棠大学之令!”刘彻缓缓的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中央党校的校长,岂能让他人担任?
刘彻打算,今后,参考天朝制度,甘棠大学的校长,由储君担任。
这样即能锻炼继承人的能力,也能看出这个家伙到底是徒有其表,还是真有真才实干。
更重要的是,还能及早的确定名分,避免诸子夺嫡,产生争执混乱。
而且,储君担任甘棠大学校长,能让储君在没即位前,就已经具备极强的政治能力和政治素养,使之拥有相应的治国能力,还能对国家、社会和基层拥有一定的认知。
现在,刘彻未立太子,自然是自己兼任了。
群臣却被刘彻吓到了。
天子亲自担任某个官职?
这可是亘古所未有的事情!
大家顿时就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只是,这个事情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反倒觉得很合理了。
除了天子,谁还可以为天下官员之师?
雷霆雨露,皆自上出!
谁还可以有资格代君教训天下官员?
至于大学这个名词,大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大学并非舶来词汇。
这是出自礼记的一篇文章。
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止至善,后面还有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等耳熟能详的名句。更有许多非常符合刘彻三观的论述,刘彻对这篇文章非常喜欢。算是儒家经典中,刘彻最爱的一个章节之一。
而用在中央党校身上,非常贴切。
刘彻摆了摆手,让群臣安静下来,才接着道:“朕之下,设甘棠祭酒一人,主常训甘棠大学内外事务,掌训诫、宣讲、教化之责,由丞相担任……”
周亚夫立刻跪下来叩首道:“臣谨奉诏!”
这个祭酒其实就是正牌的校长了。
“祭酒之外,增设督丞,主巡查甘棠内外不法,由御史大夫出任!”
“臣谨奉诏!”晁错也马上出列受命。这就是副校长兼教导主任了。
“此外,甘棠之中,九卿各官,皆出任教长,如廷尉,为法教长,执金吾为中教长,为甘棠学员师,各以其职,宣讲朝廷法度,施政之要!”
九卿各官也纷纷出列受命:“臣等谨奉诏!”
这些就是系主任了。
“另外,诸博士,诸列侯勋贵外戚宗室名臣,皆各任甘棠之师,日常入甘棠,宣讲仁义惠民,教化元元之要!”刘彻缓缓的说道:“至于甘棠条例及制度,有司各官,下朝后仔细议定,交由丞相汇总,报与朕知!”
规矩、法度、条例和甘棠的奖惩制度,这些刘彻都不准备插手,让群臣去商量。
“诺!”群臣叩首拜道:“臣等谨奉诏!”
“至于郡国甘棠……”刘彻考虑了一下,道:“祭酒由郡守或郡尉轮流担任,督丞,则由丞相、御史大夫,商定人选下派,其他条例、制度如中央甘棠大学……”
至此,刘彻的党校计划,初步落实。
接下来,当然就是戏肉了。
不过,刘彻将它理解为类似后世的上市公司分红派利一类的行为。
大汉集团上市六十年了,刘彻这个董事长也上台差不多两三年了。
在全体股东的努力下,集团业务蒸蒸日上,地盘也扩充了不少,当然得给股东们好处了。
不然,谁他妈跟着你打天下啊!
想当年,项羽为什么失败?
西楚霸王的军力、资源以及人才可都是超过泥腿子出身的刘邦的!
道理很简单,项羽太小气,而刘邦很大方。
典型的例子就是英布啊韩信啊还有吴苪啊,要是项羽能拉拢这些人,早没刘邦什么事情了。
甚至,项羽哪怕只是团结好张耳张敖陈余田横,也不可能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
刘彻现在虽然没有竞争对手,但是,假如国家的疆域扩张了,而列侯勋贵没捞到好处,他们傻了才会继续跟着你干!
要知道,刘彻现在可没有一个卫青霍去病军事外戚利益集团给自己张目。
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刘彻还是有求于列侯外戚集团的,尤其是军事上,依赖度很高。
于是,加恩令的出现,也就是不可避免了。
王道捧着一份诏书,走到御阶之前,宣读起来:“皇帝制曰:……”
群臣纷纷跪下来,恭听圣命。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剑而平天下,乃与群臣刑白马而盟,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励,国以永宁,爰及子孙!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入继大统,嘉以功臣曰:带砺山河,永光休烈!今朕受命获保宗庙,幸群臣用命,将士效死,乃诛卫逆,得东海附,拓土数千里,此皆群臣之功也。
功必赏,过必罚,此圣王之制。
群臣等用命,朕必有加恩之举!
其令,丞相率宗正、少府,以辽东以西之新化、朝鲜等土,各取定数,裂为列侯功臣食邑之属,其以列侯封邑所食户数为准,食邑千户,得封土千顷。
此嘉功臣而褒良将之命也!
有司速办,不得贻误。
钦兹!
朕命尔等唯懋哉!”
这个诏命一宣读完毕,列侯们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食邑千户得千顷之土!
虽然大家早有耳闻,这个福利大礼包给力的让人发疯。
但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给力!
在先前,大家最理想的预期,也不过是二比一,三比一这样的封邑比例。
哪里知道,居然是一比一!
这等于是大家的食邑户数翻倍啊!
哪怕,封下来的只是一些山陵之土,那也是一个受益无穷的宝藏啊!
就连周亚夫都有些动摇了。
周亚夫现在食邑,长平侯有一万一千三百户,条候原先是八千一百户,加上天子益封的一千三百户,是九千四百户,两者相加是两万零七百户。
按照这个比例算,他能拿到两万零七百顷土地。
基本上能抵得上中国一个小郡了。
他原先的计划是用自己这次新得到的封赏,送给他的两个兄长的后人平分,好让他们不要再盯着条候的候国了。
那个已经被天子封给了自己的长子周韬了(这里有个bug,我以前写的是条候候国已经封给了周亚夫的儿子了,但后来忘了,抱歉)。
未来周韬继承长平侯的爵位,条候爵位可以给自己的其他儿子。
只是,千算万算,周亚夫没想到,这次的大礼包如此给力,一时间有些纠结了起来。
但好在,周亚夫这个人,是个英雄。
什么叫英雄?
拿得起,放得下。
虽然有些肉疼,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周亚夫也不打算反悔。
反正,他的食邑户数,已经足够他这辈子吃穿不愁,就是死了,也肯定能风光下葬,不用担心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了。
他回头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周韬却有些纠结。
这么大一块肉,都已经进了嘴巴,就这么吐出去,他有些不甘心。
但,既然是父亲的要求,一向孝顺的他,也不得不照办。
于是,周韬点了点头。
当然,现在是不能说的。
按照制度,这样的私人事务,只能等退朝后,群臣去东宫拜谒两位太后时,向太后提出请求。
……………………………………………………
散朝之后,已经是日暮时分。
汉室的朝会,与后世不同。
类似今天这样,开一整天朝会的例子非常多。
退朝之后,刘彻来到自己的御书房,在这里,颜异、汲黯、剧孟等心腹都已经提前在等候了。
“宋子候跟褚大,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彻对剧孟问道。
在上朝前,刘彻就已经吩咐剧孟去查了。
在乡校械斗,刘彻始终觉得,要不是有血海深仇,那就肯定是两方都有一定要跟对方打一架才可以罢手的决心。
而且这个决心,还是建立在自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基础上的。
而,无论是宋子候许九还是褚大,显然,都不可能有血海深仇。
那就一定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了!
“回禀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剧孟答道:“根据口供和绣衣卫报告的情况来看,宋子候许九与褚大,是因为理念分歧,而在乡校械斗……”
“理念分歧?”刘彻笑了起来。
一个逗比列侯跟堂堂儒家巨头的首席大弟子出现了理念分歧,以至于两者非得在神圣肃穆的乡校,当着三老和父老的面来一次热血械斗?
今天难得是愚人节?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刘彻坐下来,立刻有侍女上来,为刘彻按摩。老实说,辛苦了一天,听听故事貌似也不错。
“回禀,是这样的……”剧孟让人将整理好的文案拿来,然后,拿着稿子说道:“两千石《公羊春秋》博士弟子褚大,自去岁以来,常在长安东二里乡校,讲学,授业,为乡校蒙师!”
刘彻点点头,儒家现在就是这点厉害!
尤其是公羊派和楚诗派的儒家弟子,行动能力爆表。
像是董仲舒、胡毋生这样的巨头,自费赞助弟子学习,培养寒门人才,那都是小儿科了。
人家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地方上的乡校,去给人上课,有时候连束脩都不要,或者响应减免。而且,他们的理念和口号、宣传,非常接地气,也就北方的关中和燕赵,他们吃不开,但在广大的关东和南方,儒家已经制霸天下,没有敌手了。
纵横家、法家、黄老学的弟子,假如不是列侯勋贵,那就要被他们排挤到没有生存空间。
历史上,史书记载,董仲舒弟子官至两千石的有十几个,千石的多如牛毛。
与之相比,高冷的黄老学跟法家,真是相形见拙,被儒家干翻,也就理所应当了。
现在,在行动力上,大概也就墨家能碾压死敌儒家了。
所以,刘彻一直觉得,未来的汉室政坛,可能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儒家与墨家对抗。
现在风光的法家跟黄老学,都可能要打酱油。
这个兰陵的褚大,也是个人物。
最起码,曾经留名青史。
因此,刘彻也就有兴致了:“接着说……”
“宋子候许九,去岁之时,在华阴县延请回来了一位当地的隐士,此人据说师从浮丘伯之弟子,在华阴山中隐居二十年,潜心著书,为许九所知,于是前去寻访,请益学问,据说颇有所得,回京后,就立刻宣扬此人的学问,后来就听说了褚大在东二里的乡校开讲,宋子候就觉得,可以去找褚大辩论辩论……”
“然后就辩论成械斗了?”刘彻眨巴着眼睛问道,他越来越好奇了。
虽然说,公羊派的学者,火气都比较大,他们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道理。
绝对是你打我一拳,我肯定揍你一脸的立场。
但到了高层,就比较讲究形象了,断不可能不顾场合,就跟来访者大打出手。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宋子候许九的理论,在褚大看来,是离经叛道,诋毁先贤的歪理邪说。
就像当年孟子跟农家巨头许行的争论一样。
假如我说不过你,那我就把你肉体毁灭,精神摧毁。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拳头让对方闭嘴!
剧孟恭身将一张白纸呈递给刘彻,道:“陛下,这是双方的口供……”
刘彻接过去,看了看,顿时眼睛就离不开了。
“还真是‘歪理邪说’啊……”刘彻看着评论道:“这个许九,也真是个惹祸精,错非他遇上朕,否则,他恐怕要‘死有余辜’了!”
文字狱的始作俑者是谁?
答案是儒家,孔子诛少正卯。
刘彻转头对剧孟吩咐:“去将许九还有褚大,给朕从诏狱里提出来,明天早上,朕要在芝房看到他们!”
芝房是一个很保密的场所。
老刘家一般将它当成密议的地方。
在刘彻看来,这个许九可能接触到了一个能让儒家进化的学说。
但,现在这个派系,很显然是没有生存的空间。
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是在孟子学说的基础上,结合管仲、伊尹和部分黄老学、法家的理念发展而出的……”刘彻在心里想着。
“诺!”剧孟领命而去。
…………………………
诏狱。
在未央宫的一个角落里,这里靠近暴室,或者说本身就是从暴室的基础上延伸出来的一个附属建筑。
最初的时候,这里是安置宫中犯病的宦官和侍女的地方。
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后来,因为皇室喜欢将犯错犯罪的妃嫔和皇子皇亲国戚和关押到这里,于是,就发展出了诏狱这个怪物。
诏狱之中,供奉着狱神皋陶与他的宠物獬豸。
香火之中,皋陶青色的鸟喙嘴唇高高扬起,两只眼睛始终盯着诏狱的监牢,獬豸的长角前伸,指向那些监牢中的犯人。
皋陶是舜帝的大臣,传说,中国的第一座监狱就是他建立的。
他与他的宠物獬豸,辅佐舜帝,将一切奸邪与不法,统统镇压。
宋子候许九跟兰陵人褚大,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隔着一道狱门,大眼瞪小眼。
这两个人,一个是列侯,一个是知名学问大家的弟子。
即使身处诏狱,但,只要天子没发话,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
所以,他们的待遇倒也不算差。
许九甚至还有家臣为他捶打身体。
“君侯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计较?”一个家臣在旁边拍着马屁道:“平白堕了自己身份!”
而对面的褚大,闻言却是哼了一声:“我劝君侯早日醒悟,奸佞邪说,信不得,昔者,孔子诛少正卯,正因如此!”
每一个儒家弟子,都对孔子诛少正卯的典故熟详于心,都觉得,这是了不起的行为,是正义对邪恶,有道对无道的宣判。
作为徒子徒孙,当然要效仿先贤的行为,身体力行,铲除一切无道的歪理邪说,清理世界,再造太平。
许九却是哈哈大笑,道:“有本事,尔等去上林苑,拆了墨苑,那本君侯还敬你们是个丈夫!”
褚大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
墨苑……
这可是儒家现在心里的那根刺啊!
自墨翟以来,墨家及其分支农家,就是儒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墨翟和他的徒子徒孙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完全的毁灭,连文字带书籍,一把火全烧了!
但是……
现在,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奢望!
当今天子,什么都好,就是放纵墨家。
不止是给墨家提供了场地、资金和资源,还给给他们提供了入仕的途径。
结果,墨家在关西的势力,日复一日的兴盛起来。
整个关中以西的广大县乡,墨家的墨社迅速发展起来,然后,就把当地本来就不多的儒家给赶尽杀绝了。
面对这个依托最底层最基层的贫苦农民,建立在乡亭里的组织,别说儒家了,就是法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合作,不能对抗。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在上林苑里占地数里的庞大墨苑。
拆墨苑?
褚大当然想拆!
但,没有那个能力!
即使天子同意,恐怕列侯跟少府们也不会同意。
墨苑,现在可是汉室的宝贝疙瘩,下金蛋的母鸡,不止天子爱护有加,军方的巨头们更是将之视若珍宝。
单单是墨苑附近,就驻扎了两千人的军队,方圆五十里,被丞相周亚夫划为禁区,除了墨苑和原先的思贤苑的百姓能进出外,其他任何进出,必须有丞相府的符节。
见到褚大语塞,许九立刻就得势不饶人的讥讽起来:“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本君侯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先贤要发明‘色厉内荏’这个词了!”
褚大涨红着脸,激动的道:“胡说!墨家邪说,一时蒙蔽了天子,终有一日,天子会知道的,而你,宋子候,许君侯,你的言论比墨家的还邪恶一万倍,若为世人所知,恐怕立刻就要生死族灭!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在歪曲先贤言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勿谓言之不预也!”
“本君侯的是歪理邪说,你们的才是正道,大道?”许九跳着脚骂道:“我呸,我从未见过似尔等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这两个家伙就这样隔空打着嘴炮。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在诏狱中嘴炮。
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个都知道,自己会没事。
因为这里是诏狱啊!
诏狱是关押政治犯和皇室罪犯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打架斗殴的家伙,进了秦城监狱的?
哪怕他们是在天安门前,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打架!
所以,他们一进诏狱,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被天子关注了。
既然被天子关注了,那么,就一定还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谋福利了。
在那之前,当然要狠狠的打压对方的气焰!
两人又嘴炮了一会,这个时候,几个狱卒走过来,敲了敲墙壁,道:“别吵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还有,一会,驸马都尉虎贲卫都尉剧孟剧公要来,你们都安静一点,省得恶了贵人!”
两人这才停下嘴炮,但依旧相互瞪着对方,恨不得吃了对方!
第652章 新学派(2)
第二天早上,刚刚起来不久,刘彻就听说了周亚夫的儿子,昨天晚上在东宫向窦太后和薄太后跪求将这次加恩令所加给他们老周家的两万零七百顷土地,均分给他的大伯和二伯的诸子。
对于这个合情合理,而且绝对正能量的请求。
两位太后当然是当场就予以准许,还下诏赐周亚夫五百金,蜀锦十匹,以示褒奖。
群臣上下,朝野舆论也纷纷给丞相点了三十二个赞,纷纷表示,这种高风亮节,提携亲族的行为,实在值得天下人学习。
刘彻听说后,也愣了一下神。
为周亚夫的果决而感佩。
两万零七百顷的土地,
汉制,六小尺为一步,关东田亩为百二十步一亩,关中是两百四十步一亩,宽皆一步,这就是汉代的大小亩之分。
当然,在丞相府统计全国田亩数量时,为了方便计算,汉室官员将天下田亩进行了折算,即不分大小亩,统一以百步为亩进行登记。(即41.7大亩等于100小亩)
这是战国时期,就开始实行的传统了(商君书。徕民)。
也就说,实际上,此次加恩赐下的土地,会按照全国统一标准计算,即百步为亩,百亩为顷。
一顷地,长六百步,宽一步。
汉代一尺为23.1厘米(官尺,出土的汉代官造木尺可以证明)。
换句话说,周亚夫放弃的土地,是一个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二平方公里的庞大疆域。
几乎相当于现在周亚夫的条候与长平侯食邑土地相加的三分之二,甚至可能更多。
这么大的一块土地,还是世袭的,说放弃就放弃了。
这样的魄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年,齐王刘肥为了保命,给鲁元公主献上的汤沐之地城阳郡,也不过是三倍于此的样子。
也就说是,周亚夫将相当于价值三分之一个刘肥给放弃了……
任何人都无法再说周亚夫什么话了。
只能纷纷称颂绛候世家果然家风良善,兄友弟恭,实在是当世楷模!
刘彻自然知道,这两年,周亚夫的那些堂侄们都在打什么主意。
在今天之前,说老实话,刘彻也没法办法来断绝那些酒囊饭袋也阿谀之辈的念想。
但今天以后,未来,周韬即位的时候,刘彻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条候和长平侯合二为一,让周韬袭位。
刘彻照例在未央宫的石渠阁附近晨练了一会,又跑去石渠阁里,视察了一番,司马谈与司马季主这两位老先生领导的历法计算委员会的工作。
很显然,这是一个枯燥、漫长、艰辛和充满了挑战的工作。
目前,他们也仅仅是起了个开头。
想要完成重新计算清楚一年四季,日月星辰的运转轨道,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用两代人来接力,休想搞定。
因此,刘彻现在来石渠阁视察,与其说是来督促的,倒不如说是刷声望的。
在粗略的询问了一下进度后,刘彻随即离开石渠阁,转道向东,来到了芝房附近。
这里,已经被清场了。
所有在芝房劳作和工作的宦官侍女,全部被要求离开。
偌大的芝房,除了刘彻外,就只有负责警戒和巡逻的虎贲卫士兵。
“陛下!”剧孟见到刘彻的撵车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芝房门口迎接了。
“人都带来了吗?”刘彻下车后问道。
“回禀陛下,都已经安置在芝房中的甲室!”剧孟答道。
“带路吧!”刘彻挥挥手说道。
芝房,顾名思义,是种蘑菇和灵芝的地方。
刘氏皇家,自太宗以来,就习惯吃自己种的各种蔬菜水果。
甚至,在太宗时期,皇帝的妃嫔,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妃嫔们带着侍女宦官们自己养蚕,抽丝织出来的!
虽然,刘彻跟他老爹显然没有太宗皇帝那么勤俭。
但却也不是什么败家子,散财童子。
大体上,宫中原先的规矩和制度都保留着。
现在,刘彻的妃嫔们,也常常会自己养些蚕儿,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带着侍女宦官抽丝纺纱。
这芝房里也常常会有妃嫔到此寻上一块地,种些蘑菇什么的。
倒不是她们勤俭爱劳动,实在是宫廷的生活太无聊,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甲室处在芝房深处,属于一个荒废了好几年的蘑菇园。
里面空间很宽敞,是一个合适的见面场所。
刘彻在剧孟的引领下,走进其中,就见到了这次要见的两个主人公。
当然,这两个人都身穿着囚衣,已经没有往日的威风。
褚大刘彻见过那么一两次。
他常常在朔望朝的时候,跟着董仲舒一起在朝会上刷脸。
而许九,刘彻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食邑五百四十户的列侯,恐怕是汉室现在食邑户数最少的列侯了。
在整个汉室历史上,也就只有木匠和土木工程师阳成延所封的梧候比他的宋子候少了。
但梧候已经悲剧了,末代梧候坐谋杀季父,已被处死,封国废除。
这宋子候就成为了汉室列侯中的倒数第一。
虽然是倒数第一,但许九的祖父,却是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封侯的。
而且,其祖父还是一位精通骑兵的战将。
不然,也不可能捞到列侯,一个关内侯就了不起了。
许九今年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身材比较臃肿,显然早就丢了祖上吃饭的手艺,变成了长安众多纨绔子弟的一员。
不过……
刘彻捏了捏他怀里的那张绣衣卫和御史大夫衙门报告的有关许九的身份背景调查和过往记录,却显示,这个看上去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常常行事出格的列侯,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在十年前,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开始从蜀郡引进僰奴了。
并将这种如今在汉室朝野的列侯勋臣士大夫家里广受好评的特殊奴婢推广开来。
保守估计,这货仅仅在贩奴这个伟大事业中就捞了上百万钱!
相对于年入只有十万钱不到的宋子候封国,这位可谓是赚的盘满钵满。
假如说僰奴的事情,还能说这个家伙只是误打误撞,凑巧发现了这么一条发财之路。
那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宋子候候国是在巨鹿郡。
巨鹿郡在汉室历史上,曾经三次划给赵国,又被单独独立为郡。
情况比较复杂,而且,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其中就有大量向匈奴走私物品的团队。
猜猜看,绣衣卫在宋子侯的候国发现了什么?
一个大型的青铜冶炼工场。
这个家伙在将大量中国废弃或者破旧的青铜器,重新融化,铸造成青铜铸件。
青铜制品,在中国虽然还有市场,但笨重的青铜铸件,则显然早就被淘汰了。
这些东西,是要卖给谁的,毋庸置疑!
更别说,这货的封国里,那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国人的奴隶还有那些怎么瞧都不可能是产自中国的牛马等牲畜。
也就是说,这位宋子候,这个汉室列侯排名倒数第一的家伙,这个旁人眼中的逗比。
在实际上,是一位跨国跨地域的走私集团的老大。
主营出口走私各种违禁品,以及伟大的贩奴事业。
另外,调查发现,从去年到今年,许九向长安和河南、河东的列侯、富商,至少提供一千名奴隶。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这个家伙的走私贩奴网络,非常庞大。
甚至,他极有可能,拥有一个涉及匈奴、中国、西南夷甚至三越地区的庞大地下走私网络。
显然,按照律法,刘彻把他凌迟处死,也绰绰有余了。
第653章 新学派(3)
倘若这许九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跨过贩奴走私集团的老大。
那么,刘彻根本无需亲自来见他。
更别说,搞的这么神秘了。
真正使刘彻动心的——是他最近捣鼓出来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民富》。
看上去,只是一个虽然有些偏离主流,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书名。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
那些先贤们几乎探讨过了所有可能的道路。
其中,管仲、孔子、孟子都曾经探讨过富民的问题。
甚至孟子还提出了‘民为重,君为轻’这样大逆不道不和谐的口号。
只是,这本《民富》里的说法,却跟孔孟管仲伊尹等人的论著,都大不相同。
虽然其中依然有着很多儒、黄老学派的陈词滥调。
但却用了一种辩证的方法来阐述问题。
在这本书的第一篇《本末》中,就很辩证的探讨了士农工商的本末问题——对农民:农桑为本,游业为末;对工匠:致用为本,巧饰为末;于商人:流通为本,居奇为末。
虽然这本书里的理念,还显得相当稚嫩,论述问题的方法,也有些相互矛盾。
但仅仅在这个方面来看。
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是一种升华,一种进化!
要知道,在这之前,无论儒法黄老,对待本末问题的态度都是死板而僵硬的。
基本都是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农业高。
种田的才是良民,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什么黄金珠玉、商贾工匠,统统是败坏社会风气,影响圣王教化的垃圾,需要处理掉。
在这个思潮的影响下,历史上的东汉王朝,甚至干脆一度废止钱币,靠以物易物来作为贸易手段。
而这本《民富》却是刘彻印象中第一个辩证性的分析本末问题的论著。
这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
领先世界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叫疯子。
相对于目前保守的社会舆论界,这本《民富》的问题,就很扎眼了。
刘彻敢打包票。
只要这本书扩散开来,看的人多了,最终被那些巨头看到。
必然就是一场舆论海啸!
儒家的各派系,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它!
董仲舒与胡毋生,同是治公羊春秋的师兄弟,可两个人现在就因为一点点理念的分歧,已经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历史上,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甚至毫无顾忌的逮着自己的师叔狂揍,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致董仲舒于死地!
而谷梁派与公羊派,都是春秋这个大热门的分支。
但,彼此已经相爱相杀了几百年。
但凡谷梁派强盛的地方,公羊派的学者,就要被排挤到没有任何生存空间。
反之亦然。
对于大道之争,儒家向来就不会手软。
他们内部的矛盾,都能相互打出狗脑子。
对于其他学派,那就更加是零容忍了。
孔子为什么要杀少正卯?
孟子为何容不下许行?
刘彻始终记得,当初主父偃与他说过的,他少年时期在齐国临淄为儒家士子们排挤、打压和凌辱的往事。
要知道,纵横派可也是战国大学派之一,也曾经风光过。
法家和黄老派,虽然相对宽容一些。
但刘彻觉得,他们要能待见得了这本《富民》里的那些见解,那才叫见了鬼了!
尤其是,这本《富民》有个核心论述,就是‘国以富民为本’,其后的本末论述,就是建立在这个基调上的。
这简直就是踩到了法家的痛处!
要知道,法家思想有个核心。
叫做‘尽地力之教’,无论商鞅,还是申不害、韩非子,都是围绕这句话来阐述自己的思想体系的。
最最重要的是……
这本《富民》结尾,放了群嘲……
它是这么写的:当今之世,治本者少,浮食者众。以巧饰取宠,以居奇致富,以游末乱乡,奚甚可悲!夫公卿列侯,卒劳百姓,轻夺民时,诚可愤诤也!
我勒个去!
刘彻看完,只有一个感觉:这个嘲讽的打击面,几乎将皇帝之外的其他汉室权贵、勋臣以及体制一网打尽。
虽然它说的是实话!
但瞎说大实话,是要掉脑袋的。
正因为如此,刘彻才起了爱才之心,决定出面,保护一下。
“许九……”刘彻微微张口,道:“胆子不小嘛……”
“臣九知罪!”许九乖乖的跪在刘彻身前,叩首拜道:“恳请陛下治罪!”
旁边的褚大也跪下来叩首说道:“罪臣褚大,拜见陛下……”
刘彻将视线稍稍转移,看了看这位公羊派的干将,眼帘微微动了一下,问道:“褚大……《论语》的第十篇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褚大都不敢抬头了,低声道:“乡党……”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褚大的声音已经几乎弱不可闻。
“善!”刘彻笑着问道:“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此话何解啊?”
“臣知罪!”褚大尴尬的将头完全缩进了脖子里面,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氏,除忠孝外,最是推崇‘乡党之训’。
而乡党之训的核心,在汉室,由两个部分组成。
一是三老,二是乡校。
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曾经明诏天下:孝悌,天下之大顺也,力田,为生之本也,三老,众民之师也,廉吏,民之公表也。朕嘉此二三大夫之行。
这就充分说明了,汉室皇帝认为,孝顺、农耕、三老、廉吏,这四者是构成了当今世界最值得推崇和尊重的美德与人物。
而乡校是三老的道场(三老掌教化),更是神圣的启蒙场所,知识的传播之源。
同时也是儒家认为的圣地(蒙以养正,圣功也!)
“朕不管你们有何恩怨,是为何要在乡校械斗!”刘彻板起一张脸,道:“但既然尔等敢于在乡校械斗,那就要承担因此而来的律法严惩!”
两个家伙立刻将头附到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他们都知道,天子肯定不会太过严苛的责罚他们。
甚至,可能还有重用!
见过皇帝要杀人,还要把要杀的家伙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特意训斥一顿的吗?
皇帝又没病,肯定不会这样无聊。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陛下,有要用他们的地方。
甭管是什么。
褚大与许九都知道,他们赚到了。
当然,态度还是必须要端正,要诚恳的认错,深刻的检讨。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道:“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尔等应该感谢东二里三老杨公!”刘彻淡淡的道:“若非此公为尔等求情,此刻,尔等就已经被投入廷尉大牢了!”
东二里的那位三老确是在这两位被捕后,就向内史递交了请求从轻发落的文书。
不过,这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是一个老人家想息事宁人,顺便不沾惹麻烦的本能反应。
刘彻拿这个说事,显然是故意给他们找借口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刘彻向前一步,看向褚大,道:“褚大,汝乃儒者,儒,柔也,本当以君子自重,奈何不顾体统,不尊先王之训,不崇乡党之教,大庭广众,与人械斗,且还是在乡校之中!岂不闻,太宰曰:儒,以道得民也!汝之所为,不仅辱了汝之师承,更辱没了先王之教,破坏了乡党之训,念尔初犯,又有三老求情,乃师仲舒,又素为朕之所敬,便从轻发落!”
“去给朕将《论语》《礼》《诗》各抄录五百遍,然后,去东二里教授蒙童一年!”刘彻低下头,问道:“汝可服气?”
褚大闻言,立刻叩首拜道:“陛下训诫,若黄钟大吕,又若春日之雷,使罪臣幡然醒悟!陛下圣裁,罪臣心服口服!”
褚大此刻的心情是愉悦的。
天子的‘惩罚’,看似是责罚。
但褚大看来,这是拳拳爱护之心的表现啊!
抄论语、礼、诗,这是磨砺自己的诗书素养,坚定自己的向道之心。
罚去东二里教授蒙童,更是要观察自己的德行操守的意思。
历史上,明君贤臣相遇,大体都有这么一个剧本。
这让褚大,真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只觉得眼前,一片坦途,前途一片光明。
升官发财,迎娶贵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去思考其他?
立刻就跟着两个押送他的士卒,恭敬的低着头,亦步亦趋的退出芝房。
刘彻看着褚大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至少两三个月内,许九和他背后的那个人以及《富民》这本书应该不会出现在董仲舒的视线内。
要知道,以毛笔抄录五百遍《论语》《礼》《诗》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可不是后世小学生完成老师作业,字迹可以潦草,纸面可以污染。
必须是字正清晰,卷面整洁。
想了想,刘彻决定给褚大增加点难度,于是对剧孟吩咐道:“命人告诉褚大,只能以竹简抄录,不许用白纸……”
好吧,这个决定,可能会将《富民》的曝光时间,至少再向后退两个月。
至于到时候,褚大是否还记得他曾经跟许九争论的内容。
那就要看褚大的记忆力,能否有那么厉害了。
刘彻觉得,很大可能,到时候,褚大只能记得他与许九争论过,还动过手,但具体过程,就呵呵了。
等到褚大完全消失在芝房之内。
刘彻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许九。
“宋子候……”刘彻翘着嘴角,打量了这个家伙一番。
“罪臣恭听圣训!”许九立刻就叩首道。
毫无疑问,刘彻很清楚,这个许九是个聪明人。
而且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刘彻现在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肯定,目前的一切,都是这个家伙布下的局。
刘彻从知道这个事情开始,就已经怀疑了这一点。
而绣衣卫的调查报告和御史大夫衙门给出的情报,在时间线上,也非常吻合。
刘彻在去年开始,就已经不止一次的通过诏书,向朝野群臣,暗示了他的政治倾向。
自甲子诏谕以来,刘彻的态度,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摆给别人看了。
其他的多次诏书和朝会上的表态,更是将这些东西,都明摆着告诉了大臣和列侯们。
刘彻一直在等,在等一个主动靠拢和跪舔的臣子出现。
可惜,一直都没看到什么动静。
这让刘彻的千金市马骨计划,如悬空中,让他好不尴尬。
好在,聪明人多的是。
刘彻已经隐隐绰绰的听说了许多列侯和官宦世家在针对性的进行研究了。
譬如,著名的万石君石奋一家什么的。
但刘彻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吃螃蟹的,居然是毫不起眼,排名倒数第一的宋子候。
第654章 新学派(4)
刘彻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很薄。
大概也就二三十页,里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就是技术发展带来的进步。
随着白纸制造技术和雕版印刷技术的扩散。
现在,中国的文化事业,一日千里,以超过春秋战国时期的速度,狂飙不已。
大量的先贤著作,被少府和私人印刷成册,长安的大街小巷,已经出现了专门的书店,甚至还有私营的印刷店,承接各种印刷业务。
现在,印刻一套万言书的成本,大约是一万钱左右。
普通人可能负担不起,但对许九这样的列侯,却是轻松至极。
根据绣衣卫报告,许九在长安某个私营刻书坊,刻印了整整一千册《民富》,总共大概花了两三万钱的样子。
刘彻手里这本是绣衣卫直接从该刻印店拿来的。
刘彻将手上的这本书翻开来,看了看,问道:“爱卿是吕不韦的传人?”
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第一层意思,就是吕不韦曾经著了《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中一篇孟春纪下,有一节名曰贵公。
其中有一句话,后世耳熟能详。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
这算是战国时期,民本思想的一个巅峰。
所以,吕不韦死了。
这第二层意思,就很浅显了。
世人皆知,有一句话是跟吕不韦绑定在一起的:奇货可居。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在问许九,你想卖个好价钱吗?
刘彻这么问是在试探。
若许九真的是一位民本思想的拥护者,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吕氏春秋,更不可能记不得贵公篇。
那他就必然能听出刘彻的第一层意思。
反之,就不会。
道理很简单,假如不是特别有兴趣,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去啃吕氏春秋这样的大部头。
就好比后世的普通人,压根就不会去翻资本论。
哪怕它的名气大的连小学生都知道……
许九叩首拜道:“回禀陛下,罪臣年十四,即于长安安梁公门下授《吕氏春秋》,年二十,即以身体力行,周游列国,至龙门峡谷,观大河滔滔,去右北平,望塞外茫茫,越关山之险,进西南群山,与滇人长者交谈,会汾脽之原,祭后土之祀……”
许九抬头看着刘彻,心里紧张无比,但依然坚定的道:“罪臣确是吕子传人!”
老实说,许九的回答,让刘彻颇为意外。
吕子,自然就是吕不韦。
无论吕不韦在人们的印象中的形象如何。
但其编著了《吕氏春秋》,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其在其姓氏之后,加子。
如今,杂家已为法家吞并。
还在坚持的,估计也就小猫三两只。
这许九身为列侯,却一头扎进了杂家的怀抱。
这让刘彻非常吃惊。
而这许九自述的经历,也让刘彻对其观感好了不少。
无论儒法黄老墨纵横杂家名家,任何一个能用双脚,走遍大半个天下的人,刘彻都会对他有好感。
道理很简单。
能这样去践行的人,哪怕再笨,也比那些宅在家里的聪明人强太多了。
不阅山海怎登峰?不知国情怎论政?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嚷嚷天下的人,不是白痴,就是别有用心的野心家。
而许九的话,很完美的解释了他为什么能把买卖做到这么大了。
他若没有曾经周游天下,甚至出入关塞,怎么可能跟西南夷还有匈奴人扯上关系?
刘彻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不过,潜意识里,刘彻心里浮现了一个疑问。
“这个许九既然曾经游历天下,看惯江山地理,以他列侯的身份地位,加上这样的经历和见识,或许想谋求一个九卿或者九卿衙门的某曹主官,有些困难,但是……若只是做一个地方的郡守或者郡尉,却仅仅只是只需要时间……”
汉室政权,到目前为止,列侯与士大夫勋贵,是构成国家中高层体系的主要力量。
全国郡县两千石以上,甚至千石以上的官员,基本都是出自这两个阶级。
而列侯在这个体系里有着极大的优势。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你是一位列侯,然后愿意做官,同时稍微有那么一点能力。
在官场熬个三五年,一个郡守或者郡尉的职位,轻轻松松。
而许九却没有选择入仕,而是,远离庙堂,在地方和市井,经营出一张庞大的走私、贩奴网络。
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朕曾经听关中长者言:处庙堂之高,必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必忧其君!此所有士大夫君子也!”刘彻问道:“爱卿曾仗剑走天下,观三山四海,游郡国乡野,久处江湖,想必也曾忧虑国家社稷,未知,可有教朕者?”
一边问,刘彻一边用着眼睛,死死的盯住许九。
这个世界什么人最可怕?
当然是有野心有理想有抱负,同时还有行动力的人。
这个许九,在刘彻眼中,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
让刘彻提防的是:刘彻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许九,在追求什么。
“回禀陛下,罪臣听说,始生之者,天也;天之养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缨者,天子也。陛下生而神圣,明见万里,以罪臣之愚钝,不及陛下万一也!”许九却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拜道:“然,罪臣身为陛下之臣,拾遗补缺,本属臣职,故昧死以答陛下:罪臣曾行经九州,望海内民生之难,审中国之蔽,微有所见,概为八字:民为国基,谷为民命!”
许九说完,就将身子深深的匍匐在地上,忐忑中带着些紧张,等待天子的宣判。
他是冒着非常大的风险,来行此一举的。
若成功,那么,他与他坚持的道路,就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与儒法黄老墨一样,能公开的传播,公开的传授,甚至成为考举的选项。
若失败,身死族灭,毫无疑问!
许九,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天子,跟他这些日子以来,所观察到的那样。
确是一位,与他在思想上不谋而合,以民为本的天子。
刘彻却是把玩起了手上的那本《民富》,然后微笑着,看着许九。
许九所说的话,刘彻自然听懂了。
那句‘始生之者……’,同样是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
当初,吕不韦著《吕氏春秋》号称要兼儒墨之长,合名法之优,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
但是,吕不韦虽然著出了《吕氏春秋》但他本人却很快丧命,因此,其思想只有文字,而并未显出实际作用,或者说或许曾经在政治上施展过,但却被秦始皇粗暴的抹杀了。
百年之后的今天,想不到,还有人在做着跟吕不韦一样的尝试。
而且,从论述和观点上来看,这些吕不韦的徒子徒孙,在吕不韦的论述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了。
甚至,出现了‘民为国基,谷为民命’这样更浅显易懂的口号。
“这么看来,这本《民富》,也有卿的手笔在其中了!”刘彻说道:“说吧,卿等是几人合著,还有那些人参与了此书的编著!”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本民富中的论述,看文字就知道,肯定不止是一个人的观点和理念。
如《吕氏春秋》一样,这里面混杂了起码三个人的理念。
所以,有些地方的论述,出现了自相矛盾。
但这不重要。
只要刘彻愿意,他可以发动尚书台的力量,完善这些理念,并按照他的意愿来打造。
就像现在在雒阳的那个脱胎于思孟学派的重民派。
第655章 新学派?(5)
“此臣与楚人左吴、关中华阴人晋昌以及伍被四人合着……”
许九的回答,让刘彻心中的某跟琴弦被拨动。
前世的一桩记忆,浮上心头。
大约就七八年后,刘彻的那位亲爱的堂叔,现在已经变成死人的淮南王刘安,会在寿春,云集八位当时博学的名望之士,号为淮南八子,合此八人之力,以数年之功,终于着出《淮南子》又称为《淮南鸿烈》。
刘安这个文青,虽然造反不成。
但他的那本《淮南子》却是《吕氏春秋》后,杂家最后的绝唱。
刨除掉《淮南子》里那些后世洪荒流的神话传说。
那本书里的许多思想和理念,其实都非常先进。
譬如它继承了《吕氏春秋》的民本思想,并将之进一步阐述。
同时,它还强烈反对复古,要求与时俱进。
所谓‘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民主,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还说‘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
刘安也因此,名留千古,甚至有人称其为刘子。
好吧,这一世,刘安这个文青已然畏罪自杀。
淮南子都没来得及问世甚至连个念头都没出现,就跟着刘安一起完蛋了。
这从中国的文化发展史上来看,或许是个悲剧。
但也可能会是个喜剧。
因为,随着刘安提前二十年完蛋。
那些前世会跟着刘安一起被杀的文人士大夫以及杂家精英,却可能因此迎来一片全新的天地。
譬如,今年考举,头名的名字叫做雷被,榜眼叫苏飞……
乃是淮南八子之一。
不过,他们目前还没有跳进杂家这个大坑。
雷被是以法家弟子参考,而苏飞则是儒家楚诗派的弟子。
本来,刘彻都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但没想到,历史的巨大惯性,依然使得淮南八子的另外几人抱团在一起,并且找到了新的金主,开始编纂起了《民富》。
是的,左吴、晋昌、伍被三人,现在或许默默无闻,但是,将来,他们淮南八子之三。
伍被更是刘安的文胆。
历史在转了一个大弯后,依旧回到了原路。
而且看上去,似乎这些人团结在许九的旗帜下,打起复兴吕不韦的思想或者更进一步,独立成为一个新学派的野望。
这种野望,从《民富》之中就可以窥见一些了。
譬如,这些家伙提出‘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这样赤裸裸的争取寒门士子的言论。
只是……
“卿等的想法很不错,很有新意,让朕看到了吕不韦之后,中国杂家的新希望……”刘彻评价着道:“不过,有些言论有些过了……昔者仲尼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卿等的有些想法,就未免太思有邪了!”
什么叫思无邪,其实就是政治正确,三观稳定,屁股好。
不同时期的三观,当然不同。
最起码,以孔子的三观,到了现在,肯定会受不了,大喊礼乐崩坏。
同样的道理,一些在后世,甚至宋明时期,看似稀松平常,绝对正确的理论,在现在,属于绝对的异端,道敌。
况且,思想理论是要为政治服务的。
而政治要为国家的发展铺路。
目前刘彻并不想马上就掀起一场思想大辩论。
所以,刘彻将手上那本书,递给许九,吩咐道:“卿回去以后,好好看此书中,朕标记了的那些文字,先好好改一改,然后再拿来给朕过目……”
刘彻画出来的那些,当然是他不喜欢,或者说,他感觉,虽然不错,但实际上非常敏感的内容。
譬如,某些太过唯物主义的内容。
“诺!”许九闻言,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前途一片光明!
“另外,卿回家以后,去将左吴等三位先生,请到宫中来,朕要见一见他们……”刘彻吩咐着。
若有可能,刘彻觉得,还是得继续编篡一本类似《淮南子》的典籍。
甚至,仅仅是单纯的将淮南子里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写出来也是好的。
不然,后世何以知晓‘女蜗补天’‘共工触不周山’以及后世洪荒流的精髓设定‘圣人’?
没错,洪荒流圣人的设定,最早是由《淮南子》提出来的……
好吧,事实证明,哪怕是在西元前,yy精神也是存在的。
“至于卿在乡校械斗……”刘彻踌躇了一会,在乡校斗殴,无论原因是什么,出发点如何,都不可能不受惩罚。
不然,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其削食邑一百户,罚金五百金,另外,卿还需要供养忠臣遗孤五户!”刘彻做出了最终的判决,问道:“卿可服气!?”
“罪臣谨奉诏!”许九叩首道。
他当然服气了!
虽然被削去封国食邑一百户,几乎相当于他目前食邑总数的五分之一。
但四百户的列侯也是列侯!
他并未伤筋动骨。
其次,罚金五百,毛毛雨啦,多卖几批奴隶就回本了。
真正让惊讶的是那个供养忠臣遗孤……
这个惩罚,许九可谓闻所未闻。
不过,却跟天子一贯的为人处事风格一脉相承。
今上即位以来,给群臣最大印象,一是重民生,爱民如子,至少,表面如此,二是重视奉养忠臣遗孤,但凡因公殉职或者战没者,现在都由少府和各级官府赡养,其中,少府承担了接近七成的任务,所有花费,全部都走的天子内库的账。
正因为这样,不久前的那次列侯串联,天子因此取得了碾压式的胜利。
答案很简单,民心,尤其是军队的民心,都被天子争取过去了。
哪怕将军们想造反,但,只要天子出现在军队面前,那么,大军立刻就可能倒戈。
今上在军队和关中的百姓心中,可是有着圣人一样的地位,自带明君、圣君buff。
也正是如此,许九才敢大胆的行险。
当然,你要问,一个奴隶贩子,哪里来的民本思想和重民意识?
那你就首先要知道,在此时的中国思想界,在多数人眼中,夷狄不算人,最多属于两只脚走路的牲畜……
汉匈历次战争,俘获的匈奴人,基本都被发卖为奴了……
第656章 壁虎断尾
上林苑,周南牧场。
刘彻的天子撵车停留在这个庞大皇家牧场之中。
这个牧场的规模非常大,几乎横跨了丰镐两水,占地面积几乎有差不多一百平方公里。
牧场中,仅仅是太仆和少府衙门的工作人员,就有将近千人之多!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百名职业的牲畜管理人员在其中工作。
牧场的负责人,是刘彻早年在河东时征召的天下第一养牛专家褚强。
当初,在河东的时候,褚强还有些抗拒。
但现在,褚强在这周南牧场,已经是干的乐不思蜀了。
在这里,他掌管着整个牧场所有的牲畜与工作人员的悲喜与命运。
他手中,时时刻刻都有着上百万的现金流。
牧场中,超过五千匹马,一万头牛以及数以万计的羊群和鹿群,成为了他地位的保证。
哪怕是列侯,到了他面前,也要低眉顺目,屈节讨好。
因为,他可以决定,分配给对方的战马的优劣。
更别说,随着天子上台,他的爵位和身份也是蹭蹭的向上涨。
去年,他因为养马和养牛,工作业绩突出,而被少府和太仆衙门联名保举,经天子批准,赐爵关内侯,算是站到了非将军非文臣所能达到的顶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今,他将整个家族都从荥阳带到了长安,住进了天子专门下诏为其建造的尚冠里豪宅之中。
两个儿子,更是得以拜入关中名士杨璞的门下,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士大夫预备役。
这样的日子,过去褚强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却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所以,他工作起来,也非常卖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待在牧场,专心工作。
其敬业精神,甚至让多数同僚,自惭形秽。
“当初朕命人征召褚爱卿,真乃朕之幸也!”刘彻看着繁荣的牧场,毫不吝啬的称赞起了褚强。
褚强的工作成绩和态度,让刘彻深感自己的幸运。
周南牧场,这个汉室现在最大的特种战马培育基地以及耕牛培育基地,每年都向太仆和少府,提供了超过一千匹优良战马和三千头以上优秀耕牛。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牧场中,通过走私贸易,从乌孙得来的乌孙马等优秀马种,至今没有一匹马,因为生病或者其他意外死亡的现象。
如此出色的成绩,让刘彻大呼幸运。
可以想象,若不是褚强非常负责任,同时还非常细心,不然,决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但业绩太好了,有时候也并不是好事。
尤其是褚强这样一无根基,二无背景的庶民。
随着周南牧场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好。
想摘桃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只是几个文官,想要在周南牧场混个资历,分些功劳。
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之一了。
牲畜长的好,牧场繁荣,是谁的功劳?
当然是俺们文官殚精竭虑,领导有方啦!
尤其是当今太仆袁盎,堪称汉室摘桃子水平最高的人。
他领导下的太仆衙门,自然而然,轻轻松松的就从周南牧场这里捞了好大一笔功劳回去。
当然了,袁盎还是讲吃相的。
拿完人家功劳,也会记得补偿。
事后,太仆衙门全力帮助周南牧场的运作,为此还特批了一千万钱的马政资金,还派出了一个豪华的专业养马团队来这里帮忙。
只是,其他人就没有袁盎那样绅士了。
只是来捞功劳、资历的倒也罢了。
左右是挂个名,等着封赏而已,刘彻也不差那三五匹绢布。
可问题是,有些人觉得,这周南牧场,既然一个乡里的措大,荥阳的养牛大汉也能摆弄的风生水起,升官加爵。
我等饱读诗书的勋贵功臣之后,自然比这养牛的家伙强了一万倍还不止。
这周南牧场他要是去接手了,肯定成绩还要翻几倍。
类似的言论,甚至传到了刘彻的耳里。
这就让刘彻不能忍了。
所以,今天过来,实际上就是给褚强站台的来了。
褚强,当然也是深深的清楚这一点。
听到了天子的夸赞后,他谦虚的说道:“陛下缪赞,臣受之有愧,臣不过是按照陛下的诏命,忠心王事而已……”
顿了顿,褚强又道:“且牧场能有今日,臣只是在其中尽了微薄之力,其他同僚、下属亦是功不可没,更离不开少府及太仆诸令长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有陛下关爱,宠信!”
马屁嘛,人人爱听。
听着褚强的吹捧,刘彻心情愉悦了起来,刘彻摆摆手道:“卿自谦啦……”
停了停脚步,刘彻回头问道:“说说看,现在牧场,还有那些困难?若是朕能办到的,朕绝不吝啬!”
此番来视察周南牧场,除了给褚强站台外,刘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来给周南牧场送政策,送资源。
要知道,周南牧场现在,可是汉室最大的乌孙马繁育基地。
这两年来,基本七成以上走私来的乌孙马都在周南牧场之中。
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褚强想了想,道:“启奏陛下,若说困难,倒是有一桩……”
“烦请陛下,能否催促一下墨苑的墨者们,加快青储窖的建设速度……”褚强看着刘彻,小心的道:“马上就将入冬了,这牧场的干草储备倒是已经储备齐全了,但若是想要保持牲畜不掉膘,最好还是以青储饲料喂养,只是目前牧场仅有十座青储窖,青储料储备不足百石,臣恐隆冬之时,连宝马亦不得不以干草充饥!”
青储饲料,是墨家去年在发明‘化肥’时的附加产品。
墨家的几个位墨者在制作‘化肥’的时候,突发奇想,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用青草什么的也埋到地窖里,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
埋藏在地窖中,充分发酵后的青草,成为了这西元前,人类所获得的最佳牲畜饲料。
尤其是那些粗纤维的植物叶茎,发酵后,成为了牲畜们最容易吸收的饲料。
而且,因为是发酵饲料,所以可以长期储存,成为了汉室目前畜牧业的王牌。
只是可惜,因为条件限制,青储窖的建设工作,在目前是一个难题,需要有合适的地窖和地点。
目前来说,整个汉室,也只在这周南牧场建设了十座青储窖,作为实验和试点。
至于要扩大规模……
这就有难度了。
目前墨苑的所有墨者的精力,都放在了水车的改进以及水力锻压机械的继续改进上。
恐怕没有多大精力来帮忙了。
不过不要紧,建设青储窖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只要墨苑那边拿出图纸,少府的工匠就能搞定。
这样想着,刘彻点点头,答应道:“朕会给少府下令,命其在周南牧场之中,再建地窖一百座,以充卿之需!”
“臣叩谢圣恩!”褚强闻言大喜。
有了足够的青储料,明年冬天,这牧场里的牲畜就能过一个好冬了,至不济也能保证‘宝马’们的需求。
“还有什么要求,卿一并提出来吧!”刘彻继续问道。
“回禀陛下,还有一桩事情……”褚强跪下来,拜道:“臣想恳请陛下,许牧场侏儒以庶民之身,并下诏有司,不得歧视!”
“牧场侏儒?”刘彻眉头扬了扬。他的眼睛,向牧场看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了数以百计的侏儒们,在牧场中,来回奔走,或驱赶牲畜,或收割牧草,或清理粪便。
这些侏儒,就是整个周南牧场最基层最底层的员工,也是最可怜的人。
自秦以来,给皇室养马、管理马匹的,就是这些可怜人。
他们全部都是侏儒症的患者。
甚至还有极为罕见的先天性侏儒症患者。
他们是社会的弃儿,边缘中的边缘人物。
为大众的眼光所鄙夷,为世人所抛弃,甚至很多人,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他们在社会的地位,甚至低于赘婿,眼盲者,仅仅高于白痴。
出于怜悯,汉室的少府衙门,承担起了养育和照顾这些可怜人的责任。
八成以上的侏儒以及侏儒症患者,最终都被少府衙门收养。
但汉室政府,毕竟不是后世的国家。
能收养这些侏儒,给他们一日之食,避雨之所,一张休憩的床,就已经很仁慈了。
再想要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做梦。
于是,他们成为了少府中地位最低的一员。
甚至少府的囚徒,在地位和待遇上,都比他们稍微强一些。
通常,少府会将他们统一培养成专门照料马匹的马夫。
俗话说得好,上天在关上一扇窗户的时候,会给人打开另外一扇窗户。
这些侏儒虽然身材矮小,甚至智力跟七八岁的孩子都没有差别。
但他们的身材,使得他们成为了最佳的马匹照料者,他们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清理马匹,甚至与马匹同住同吃,而当马匹生产时,他们又是最佳的稳婆人选,能很方便的帮助马匹生产。
更因为单纯,幼稚,所以他们极为专注。
就像后世的盲人按摩师一般,他们迅速的成为少府、太仆这两个衙门中最专业的马政工作人员。
毫不夸张的说,汉家的马政建设,就是建立在这些侏儒的汗水和付出之上的。
但社会和国家,却压根也没正式过他们。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后世史书上,连东方朔都拿这些侏儒开刷,利用他们的单纯幼稚给自己谋好处。(史记。东方朔列传)
看着这些侏儒,刘彻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卿之所请,朕只能同意一半,即下诏,禁止歧视和侮辱侏儒,并不得刻意虐待,但许庶民之身,朕不能准!”
“因为,朕一旦准了,就是害了他们啊!”
是的,毫无疑问,一旦给了这些侏儒自由身份,那么,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们一旦获得庶民身份,就必须离开少府和太仆,去自谋生路。
他们能干什么?
又能做什么?
他们可不是晏子,能凭借聪明才智,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而且,社会对侏儒的歧视,极为严重。
某些人甚至将侏儒视为不详之人。
老实说一旦他们离开上林苑,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不是被人杀了,就是死于饥寒交迫。
更别说,这些侏儒中,还有许多有着侏儒并发症,譬如智力发育不全等等。
因此,给予他们自由,其实就是要他们死。
褚强也叹了口气,醒悟了过来。
对这些侏儒,褚强是极为可怜的。
在周南牧场三年了,褚强跟这些侏儒天天打交道,从一开始的鄙夷和蔑视,到如今的同情与怜悯,褚强走过了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想了想,褚强不得不拜道:“陛下圣仁,臣代侏儒们谢过陛下!”
能让天子给少府和太仆下诏,禁止歧视和虐待侏儒们,已经是目前这些可怜人所能得到的最佳待遇了。
褚强甚至都清楚,很可能,这些侏儒自己都不明白,他们的人生,已经有所改变。
毕竟,对那些智力可能只有七八岁甚至四五岁的侏儒来说,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以为自己跟马是同一种族……
叹息了一会后,刘彻将这些沉重的念头抛出脑海,叮嘱道:“近期,会有四百多匹乌孙马从关塞而来,卿做好准备接受吧!伤病马匹,一定要第一时间甄别出来!”
“诺!”褚强领命,然后疑惑的问道:“陛下,怎么有这么多?”
确实,一次性来了四百多匹乌孙马,这是过去交易史上所未有的。
要知道,过去两年,汉室总共就从伊稚斜这条线上得到了五百多匹战马,其中只有不到三百匹乌孙马,公马在其中的数量甚至只有五十匹都不到。
但这一次,不仅仅四百多匹,全部是乌孙马,其中公马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两百之多!
这说明了什么?毋庸置疑!
刘彻微微一笑道:“有人要狗急跳墙了呗!”
为了得到这一批乌孙马,刘彻付出了整整四千张弓,五百套铠甲还有一千柄戈矛,另外还有生铁、青铜各一万斤。
可谓是出了大血。
而这些武器,最终会流到哪里去,这是不用屁股都能猜到的事情——乌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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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孙的处境,目前确实极为糟糕。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匈奴人在一个月前,已经攻克了乌孙在白山之南最大的牧场,全歼了当地的乌孙骑兵。
这还只是次要的问题。
毕竟,大战之中,战损什么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乌孙人固然被匈奴人狠狠的咬了一口,浑身鲜血淋漓。
但匈奴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在过去几个月的战争中,一个万骑被彻底打残,还有两个骨都侯的脑袋被割了下来,作为战利品。
但,那个牧场的失陷,却将乌孙人的秘密暴露在了匈奴人面前。
乌孙马!
这种乌孙人用了几十年时间,偷偷瞒着匈奴人,在私底下培育出来的全新优良马种,已经被匈奴人得到了。
乌孙的高层,只要不是白痴,都明白,接下来,战争的性质已经变了。
假如说之前,匈奴人可能还在打着小老弟不听话了,该打屁股了的态度,仅仅只是想要教训教训乌孙,让乌孙成为匈奴的炮灰以及先锋。
所以,在战争中,匈奴人手下留情了。
在战争中,匈奴人并没有采用他们过去针对敌对部族的战争方式:即杀死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烧毁所有牧场,污染所有水源。
他们采用的是其内部战争的策略。
只是通过兵力优势,挤压和压榨乌孙骑兵的活动空间,尽力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得胜利。
但,当乌孙马这个秘密暴露在了所有匈奴贵族,尤其是军臣眼前时。
战争的性质就改变了。
乌孙上上下下,都非常恐惧。
毕竟,在以前,假如乌孙战败,最后也顶多是老昆莫猎骄靡去给匈奴单于请罪、磕头,同时放弃一部分自主权,若是能取得一两次胜利,那么,乌孙甚至还可以体面的结束战争。
但,当乌孙马被暴露。
那么,匈奴人只要不傻,马上就能明白,乌孙人,早就心怀叵测,有着二心的这个事实。
战争,立刻就会从小老弟不听话,需要打屁股,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争霸战。
就像当年月氏、东胡与匈奴人的战争一样,除非有一方倒下或者逃离,否则,战争不会结束。
但,现在的情况是,乌孙人就算想跑路,也没有机会了。
匈奴人已经知道了世界的疆域,他们连跑到万里之外的月氏人都找到了。
乌孙人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更何况,一旦西迁开始,类似乌孙这样国内氏族力量强大的联合体,恐怕马上就要瓦解。
塞人跟月氏人,以前能为了活命,给伊稚斜当孙子,现在,也能给匈奴当孙子。
乌孙人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并不是孤军作战。
匈奴方面的伊稚斜,依然在通过各种渠道,给他们补血、提供情报。
而与汉朝的走私贸易渠道,至今依然畅通。
这才让乌孙勉强维持到了现在。
但现在,随着乌孙马曝光。
乌孙人知道,他们必须放弃白山了。
再坚持在白山脚下作战,等于坐以待毙,若不趁着匈奴人还没调整过来的机会,跳出包围圈,那么,一旦匈奴人开始改变策略,对乌孙人进行绞杀,进行收买分化,那么,乌孙就真的要灭国了。
“但,我们能去哪里?”中候昆盾问道。
茫茫大草原,向西,等于慢性死亡,向南,则是匈奴的重兵集群,向北,那是茫茫戈壁。
只有东方,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问题是,东方是匈奴人的大本营。
而且,当年东胡人也曾经走过同样的道路。
结果,不言而喻,那是一次死亡行军。
庞大的东胡帝国,在东迁路上,分崩离析。
“我们打回祖地!”昆莫猎骄靡站起来,用着极为坚定的语气说道:“向东方,朝胭脂山、祁连山、贺兰山出发,军臣定然想不到我们的举动,更何况,我们还有伊稚斜,可以请伊稚斜为我们提供向导和情报,引开路上的匈奴部族,自白山出发,一个月,我们就能回到昆邪故地,那里还有躲在山中的小月氏部族,我们可以与他们联合,我们还可以向南方的汉朝求援,借兵!”
此刻的猎骄靡,就如同一个赌徒一样,将他所有的筹码都压上了赌桌。
“可是……”大禄尼莫站起来,表示反对:“伊稚斜靠不住,事实上,儿子更担心,伊稚斜出卖我们!”
确实!
以草原民族的思想考虑,伊稚斜有着很大的概率出卖乌孙。
作为伊稚斜的朋友,尼莫太清楚伊稚斜的本性了。
他就是一匹饿狼,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肯定会做。
就像之前,他帮着乌孙人,偷偷传递消息和情报,还通过各种渠道,将乌孙的战马,走私到汉朝,换回大量物资。
但伊稚斜这样做,只是想让军臣吃瘪。
他可从未想过,颠覆匈奴帝国。
在事实上,伊稚斜跟军臣是一样的人。
指望伊稚斜帮忙,岂非是羊入虎口?
甚至,尼莫很怀疑,那个无缘无故的死在乌孙国内的母阏氏使者,很有可能就是伊稚斜搞的鬼。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伊稚斜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出卖乌孙,来获得他的利益。
有着母阏氏的支持和从前右贤王的遗老遗少们的力量,伊稚斜只要立下歼灭乌孙的功绩,或许恢复右贤王的地位不可能,但最起码,一个右谷蠡王甚至左谷蠡王是跑不了的。
“可是,除了伊稚斜,我们没有其他人能相信!”猎骄靡摇摇头道:“我们只能相信伊稚斜!”
“诚然,伊稚斜可能会出卖我们,但是……”猎骄靡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假如我们说,我们是想绕到军臣后面,取其首级呢?”
“我相信,伊稚斜肯定希望军臣死掉!”猎骄靡道:“他比所有人都更希望军臣去死!”
这确实是事实!
因为军臣目前只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于单,一旦军臣死亡,那么,伊稚斜就是无可争辩的匈奴单于继承人。
“就这么定了,大禄,你去负责通知伊稚斜,就说,我们想绕到军臣后面,发动袭击,取军臣首级!”猎骄靡吩咐道:“昆盾,你去联络中候和右候,告诉他们,本昆莫将在伊列河与军臣决战,让他们带领部众,前往伊列河布防!”
毫无疑问,猎骄靡打算抛弃塞人跟月氏人了。
就像壁虎断尾,将塞人跟月氏人丢给匈奴人,自己则逃之夭夭。
第657章 转折
遥远的草原上的战争,与长城内的中国无关。
此刻,中国大地,开始进入了丰收的季节。
几个整个国家的力量,都集中起来,为秋收做着各种准备。
尤其是关中,为了避免农民被坑,刘彻特意命令大农令和御史大夫衙门,派出了巡视工作组,监督和巡视关中各县的粮食收购与税赋缴纳情况。
同时,刘彻还下令,特许关中各县的擅权,可以参与九月的朔望朝。
对此朝野的反应都很平淡。
现在朝臣和贵族们算是明白了。
天子就是喜欢隔三差五,玩些新鲜花样。
跟他对着干,很可能引火烧身。
既然如此,那么,干脆就有着他吧!
反正,只要不闹的太过分,影响国策制度,那就由他去了。
且,这擅权在本质上来说,也是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他们的地位,由汉律和太宗孝文皇帝的诏书,共同给予了保证。
内史衙门和天下郡国各级官府,每年十月,不也会广邀辖下的擅权,共同商讨平贾之制?
将类似这样过去已经实施了二十多年的官民协商的级别提高一两级,好像也无伤大雅——反正,朔望朝向来是嘴炮的地方,真正做决策,还是常朝。
而刘彻心里却是偷偷的乐了一下。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老刘家,连续几代皇帝,都一定会给人留下睚眦必报的印象。
实际上,其实并不是皇帝本身心胸狭隘,而是实在不如此不能威慑群臣,树立权威。
可以想象,刘彻之前,若是一直表现的像个好好先生。
别说现在,准许让擅权们参与朔望朝了。
恐怕前几次,列侯勋贵和士大夫们一旦试探出他的软弱。
那么,很有可能,现在,刘彻就成了一个被关在未央宫里的泥塑雕像。
类似平阳侯曹参这样,能把口水喷他脸上的大臣,也会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宋明的皇帝,不就是这样子被士大夫们变成了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吗?
又过了两天,宋子候许九带着三个人,入宫谒见。
不用问,那三个人肯定是与许九合著《民富》的那三位前世的淮南八子中的伍被、晋昌、左吴。
刘彻特意抽了时间,在温室殿单独接见了这四人。
伍被、晋昌和左吴,都是很年轻的文人。
年纪几乎都在三十岁之下。
尤其是伍被,最多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刘彻见了,也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人才啊!
尤其是伍被,刘彻在前世时,曾经看过他单独写的几篇策论,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清醒,而且极有远见的人物。
前世,倘若不是伍被为刘安连累,他极有可能成为汉室类似管仲一样的大臣。
至于晋昌与左吴,也都是很不错的文人,至少脑洞很不错。
所以,刘彻对这些人,起了爱才之心。
虽然目前《民富》还有那些比较激进的思想,暂时还不能太过张扬的宣传。
但《吕氏春秋》可以啊!
所以,刘彻就封了伍被、左吴和晋昌为千石《吕氏春秋》博士。
这其实就已经是想要在将来用这三人了。
从博士官转为文官,乃至于朝臣,这在汉室是有先例的。
将此事处理完毕后,刘彻就给自己放了十天假。
当了两年多皇帝,刘彻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他感觉,再这样子下去,他极有可能会步皇帝老爹后尘。
刘彻可一点都不想英年早逝。
但很可惜,刘彻只休息不到五天,就被一个大新闻拉回了温室殿。
乌孙灭亡了。
情报来自云中郡,并且得到了匈奴的二五仔,东胡王卢它之的确认。
乌孙的主力,在胭脂山遇到伏击。
昆莫猎骄靡战死,其世子昆盾重伤被俘,仅有大禄率领三千残部,逃出胭脂山的伏击圈,目前不知所踪。
但可以相信,作为一个草原民族,乌孙从此除名了。
所有的情报都显示,猎骄靡是被伊稚斜出卖的。
东胡王卢它之确认了,伊稚斜已经被封为匈奴的右谷蠡王。
“夷狄禽兽也,无有道义!”汲黯有些气不过的说道。
对汲黯来说,他确实很难释怀,类似伊稚斜这样的两面三刀的性格。
刘彻却笑了笑,道:“此乃匈奴本性,彼辈连父母老去,都不赡养,何况盟友乎?”
跟游牧民族,永远别讲道义、诚信。
人家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赤裸裸的丛林世界,而且是极端残酷的世界。
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得为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打算。
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去谈什么仁义道德、诚信,岂不是鸡同鸭讲。
刘彻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个巨大变故所转移。
毫无疑问,乌孙灭亡后,匈奴人就真的在草原上成了独一无二的霸主。
且,其狭灭亡匈奴的威势,西域诸国,全部都要乖乖的给其当狗腿子。
正如后世苏俄倒下后,米帝独霸全球,单挑全世界一样。
此事,对汉室,对刘彻的计划的影响,也是极为巨大。
乌孙灭亡后,汉室等于在西域失去了一个可靠的有力的潜在盟友。
汉室不得不肩负起单挑匈奴的重任。
更重要的是,刘彻必须调整自己的计划。
将对匈奴的开战时间,大大提前!
不提前不行了!
真等到匈奴西进计划成功,那么,匈奴人就获得了进入印度的通道。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匈奴人在草原上败的一塌涂地,人家也可以退守印度。
靠着勤劳善良的三哥们,匈奴随时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而另外一个关注的焦点,则是伊稚斜的上位。
右谷蠡王!
这是匈奴金字塔体系中,仅次于单于与左右贤王的高级贵族。
号为二十四长之二,其与左右贤王,左谷蠡王,共同构成了统治草原的基石。
因此,其又号为四角之一。
在历史上,伊稚斜就是以右谷蠡王的身份起兵,在军臣死后,推翻了于单,自立为单于。
“这下子热闹了!”刘彻心里想着。
很显然,军臣是绝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伊稚斜放心的。
可以预见,匈奴内部的新一轮权力倾轧将要开始了。
“马上传召丞相和执金吾以及卫尉入宫!”刘彻稍加思索后,立刻就毫不犹豫的下令。
整个汉室的对匈奴政策和国防政策,都将因此,必须调整。
甚至,汉室的野战军团,必须立刻进入战时状态。
第658章 庙算(1)
一刻钟的时间都没到,丞相周亚夫就带着执金吾郅都和卫尉李广急匆匆的赶到了温室殿。
西域发生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每一个军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以,其实,在得知了情报后,汉室的将军们,就已经在北阙的公车署等候天子的召见了。
在过去,中国对长城以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汉室的将军,甚至都不知道,在匈奴人之外,还有着全新的世界。
大抵,在人们印象里,长城过去就是匈奴,匈奴过去就是世界的边界。
但这两年,随着汉室偷偷摸摸的跟匈奴人做起走私买卖,同时,从匈奴嫁来长安的夏夫人的陪嫁队伍里,也有着不少来自西域甚至更远的世界所来的人。
渐渐的,至少朝臣们都清楚。
自身所处的世界有多大。
至于将军们,更是敏感无比。
有关匈奴的地理和地图,汉室就千方百计的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不少。
对匈奴,对西域,对世界,中国不再懵懂,而是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有了清晰认识后,乌孙的灭亡,就变得非常重要而敏感了。
哪怕是从没有过领兵作战经验的执金吾郅都都知道,乌孙灭亡的背后,显示出了极为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目前,匈奴的战斗力,依然非常强。
原因很简单,骑兵之间的战斗,在通常情况下,只会打成追逐战。
类似乌孙陷入伏击圈,主力被全歼的事情,可以说是百中无一。
要知道,骑兵,很少会出现被人包围的事情。
从平城之战以来的历次汉匈交锋的经验来看,匈奴人每次进军,都会在先锋广撒探马,侦查战场情况。
想要埋伏一支骑兵,首先就必须清扫对方的游骑。
可问题是,这些游骑的警惕性非常高,稍微有蛛丝马迹,人家立刻就逃之夭夭。
同样的道理,能反推乌孙被伏击的大略战斗过程。
首先发生的,必然是匈奴游骑与乌孙游骑之间的战斗,事实毫无疑问的告诉了汉室的君臣,匈奴人在游骑的战斗压制上,碾压了乌孙人。
他们不仅仅全部消灭了乌孙人派出去的游骑兵,使之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直至落入伏击圈,也一无所知。
不然,稍微有所察觉的话,乌孙骑兵,早就跑的没影了!
因此,在考虑了这个情况后,汉室的将军们,都知道,自己的骑兵,依然非常稚嫩,与匈奴那些经验老道,久经战阵的骑兵比起来,中国的骑兵,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执金吾,卫尉,此番乌孙灭亡,匈奴人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某觉得,今年,匈奴可能会狭此大胜之威,凌迫中国!”周亚夫一边走,一边跟着郅都和李广交流。
毕竟,无论郅都也好,李广也罢,周亚夫都很陌生。
李广还好一些,至少,三年前吴楚叛乱,李广曾在他账下听命。
但是,也就那样了。
李广是东宫太皇太后的嫡系,除了军务上的事情,周亚夫并不想跟他牵扯太深。
至于郅都,那就连交道都很少打了。
此君是先帝心腹,为了避嫌,周亚夫除了公务外,基本上跟郅都有过私底下的交流。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两人,一个卫尉,一个执金吾。
在大将军、太尉、车骑将军空缺的现在,这两个人就是目前汉室军方在朝堂上的代表和话筒。
且又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必须与他们形成默契。
“丞相说的极是!”李广点点头,如今的李广,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是一个十足的愤青和对匈奴鹰派。
他对周亚夫恭身道:“末将已经决定,明岁请辞卫尉一职,去边关为一郡守,只要能打匈奴人,陛下就算命我去上郡,我也心甘情愿!”
周亚夫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李广这货当了卫尉以来,已经无数次在公开和私下的场合嚷嚷着要回长城边郡了。
按他自己话的说是:在这长安,他骨头都快生锈了。
而李广此人,素来在汉室九卿中以忠厚憨直闻名。
简单的来说,就是神经粗线,喜怒溢于言表。
“卫尉恐怕还得在长安继续做几年卫尉……”周亚夫低声的道。
很显然,只要东宫的太皇太后不放人,李广哪都别想去。
天子不可能放他走!
李广也是苦笑一声。
实际上,即使是他这样自以为是纯粹的军人的他,也明白了,自己和自己这个卫尉的官职,好像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泥潭之中。
东宫的太皇太后需要他来证明,东宫的权柄,依然如故。
而未央宫的天子,现在掌握了南北两军,自然不可能做出公然打东宫脸的行为。
看上去,李广的地位,似乎牢不可破。
但实际上,李广是有苦自己知。
他身上,已经贴上了东宫的标签。
翌日东宫太皇太后归天,那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运气好一点,回家种田,运气不好,祸及家族。
当然,天子若是心胸宽广,如同齐恒公用管夷吾一般,不以为忤,反而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只是……
当今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会不计前嫌,一切唯才的天子。
这即位连三年都不到,就已经前前后后搞掉了接近十个列侯了。
李广的密友,可怜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至今依然被放假……很可能,明岁的正月朝后,假如没有意外,公孙昆邪就可以收拾行装,回家种田了。
郅都在旁边,沉默了一阵后,将李广提起来的那个话题绕开,对周亚夫道:“丞相可是有什么想法?”
“嗯!”周亚夫点点头,道:“吾想上奏天子,请天子开内库,增拨五千万钱的训练经费!”
“我汉家骑兵,需要更严格和更好的训练!”
汉室玩骑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几十年的骑兵发展史告诉所有人,没有钱,别玩骑兵。
一支标准编制的骑兵约两千人左右。
一旦开始进行强化训练,如跨地域机动和演练。
那钱就跟流水一样。
今年,汉室在关中组织了一次一万骑兵的拉练,前后约一个月,结果,开销高达五百多万钱。
这还是地方政府负担了军队的衣食住行的情况下。
骑兵,对中国来说,就是一个吞钱的怪兽。
尤其是作战状态下的骑兵。
不仅仅马要吃的金贵,鸡蛋什么的,使劲加,就是人,一日两餐,也必须有充足的肉食供应。
可,骑兵不练不行。
“另外,乌孙不是有一支残兵,逃出了包围圈吗?”周亚夫目光灼灼的看着李广和郅都:“吾欲让东胡王和云中郡想办法,将这支残兵,接应回长城之内!”
“这存亡断续,兴灭国,继绝学,圣人之政也!”
郅都和李广相互看了一眼,内心都是忍不住的澎湃了起来。
接应乌孙残部?
不得不说,周亚夫的这个想法确实很大胆!
但值得一试!
只是,这样子一来,岂不是就要跟匈奴人撕破脸了?
天子会同意吗?
但在考虑了之后,李广和郅都都无法拒绝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提议。
因为,乌孙人善养马,而且熟悉匈奴的内部情况。
若能成功的接应到这支乌孙残部,对汉室来说,显然是一个无比美妙的结果。
有了乌孙人的帮助,不仅仅汉室的马政会更加完善,骑兵的作战能力也将得到大大增强。
更何况,乌孙人对草原的情况无比熟悉。
借助他们,或许能绘制出一个完整的草原地理地图。
未来汉军出塞作战,就等于有一个保障。
因此,李广和郅都不约而同的拱手拜道:“愿从丞相之议!”
第659章 庙算(2)
端坐在温室殿的御榻上,刘彻托着下巴,进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脑海里,许多的想法逐一浮现。
毫无疑问的,对匈奴战争必须提前发动!
但,汉室的战争准备做好了吗?
这个答案在刘彻心里很清楚——没有!
目前汉室的军队,八成以上,依然是笨拙的步兵和弓弩兵。
只有几个精锐的野战军团完成了骑兵化。
三年后,汉室最多能武装出十五万左右的骑兵。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刘彻不可能将这十五万人全部送上草原去跟匈奴人死磕。
汉室的后勤体系,也根本负担不起如此多的作战部队出塞,在远离长城数千里的草原上作战的需要。
事实上,能一次性支撑起五万骑兵和三万左右的步兵、弓弩部队出塞,就已经是奇迹了!
在历史上,小猪与匈奴的战争中。
元光五年,汉军首次出塞作战,兵分四路。
卫青以车骑将军,出上谷,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
总共兵力合计是骑兵四万人。
为了供给这四路大军的后勤补给。
从云中到上谷,自长安至雁门,汉室政府为此组织了超过三十万人的民夫和五万以上的步卒,转运粮草。
但这一战的结果,很不理想。
除了卫青这一路在奇袭龙城成功,斩首数百外,其他三路都是损兵折将。
公孙敖出塞的时候,是满编的一万骑兵,结果,只回来了三千骑。
李广更惨,他这一路几乎全军覆灭,自己都被匈奴人俘虏了……
这一战的结果,让刘彻回忆起来,都心惊肉跳。
四万人出塞,连两万人都没有回来,总共战果就只有卫青斩首数百级。
而当时是元光五年,在二十多年后。
很显然,刘彻现在虽然觉得自己干的不赖,但怎么也没办法在短短三年内就赶上历史上汉室二十多年休养生息,训练士卒,培养军官的成果。
虽然新式武器和装备很多。
但刘彻很清楚,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都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兵器。
而是人。
现在的汉室,在骑兵的素养和骑兵军官的数量上,是拍马都赶不上那个元光五年出塞的四万汉军的。
但那次战争,汉室也并非一无所获。
三年后,即元朔二年,在卫青统帅下,吸取元光五年失败教训,重新训练和编组军队的汉军,再次出塞。
这一战,汉军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卫青统帅大军出云中西进,一路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击溃匈奴白羊、楼烦两大主力,收复河套,斩首三千七百一十一级,俘获数千人,牛羊战马累积百万余头。
更重要的是——全甲兵而还!(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所载数据)
这虽然有些夸张,但依然说明了,卫青所部的损失,几乎微乎其微。
由此,汉军开启了中国军事历史上最辉煌的一个时代。
一汉当五胡,这可不仅仅是句宣传语,而是事实!
因此,刘彻,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卫青在元光五年汉军败退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以及相应的改编训练计划。
可惜,对此他一无所知。
卫青霍去病这对舅甥,战神,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他们的有关兵书著作。
或许,可能留下来了。
但是,巫蛊之祸与宣帝后对霍氏连绵百年的追杀,使得这两位双子星的所有文字与兵书著作,几乎全部毁灭。(历史上到刘秀后才停止对霍氏的追杀……)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刘彻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现在,卫青大抵还是个正太,至于霍去病,估计连精子的精子都没出现……
指望这对双子星跨越时空来教他怎么办,那是不可能的了。
刘彻只能寄希望现有的人才以及制度。
“或许,朕该考虑,寻找一个类似后世天朝与安南猴的两山轮战的战场来磨砺朕的军队……”随即,刘彻苦笑着摇摇头。
当今世界,去哪里找一个能给汉军磨刀的磨刀石呢?
已知世界中,除了匈奴外,其他任何国家和军队,见了汉军,都要喊爸爸……
或许遥远的西方世界的罗马,挺合适。
但隔了几万里,刘彻也没办法。
“只能是加强训练,加大军官的培养力度了……”刘彻揉揉太阳穴。
这个时候,刘彻想起了后世二战之前,列强诸国为了加强空军和装甲部队的建设速度而采取的一些措施了。
“必须要鼓励民间养马,骑马,培养年轻人的骑术和素养……”刘彻想着**在战前遍地开花的飞行俱乐部,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应该怎么鼓励和培养呢?
刘彻想到了如今关中和北方最流行也最普及的一个运动——蹴鞠。
在蹴鞠的基础上,改成马球,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后世的李唐,就是以马球运动来培养贵族和年轻士大夫的尚武之心的。
“或许可以搞个联赛……”刘彻脑洞大开:“另外还可以组织一个赛马会……列侯士大夫不是爱赌吗?让他们去赌马吧!”
这个办法或许很不错!
汉室的贵族士大夫和富人阶级,最爱的就是赌博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斗鸡走狗,甚至是全民参与的。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闾里,关中各个市坊和城市,你要是没看到有人在斗鸡走狗,博戏娱乐,那就肯定是有廷尉或者御史大夫衙门的人出现了。
但这依然远远不够。
马球也好,赛马也罢,就算弄成了,最多也就是顶多在中产阶级哪里掀起一股浪潮,对汉室的骑兵建设的作用有限。
你总不能指望列侯勋贵士大夫子弟会去前线冲锋陷阵吧?
就算他们愿意,刘彻也不可能让他上前线去当小卒子啊。
万一要是发生一次雪崩式战败,一次性挂掉百八十个列侯勋贵子弟,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和朝野舆论的谴责,也足以让战争戛然而止。
所以,关键还是在民间,在农民。
“朕得想个办法,让百姓也能养的起马,不说家家户户都有马,三五户中,肯定得有一匹马才好!”虽然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从古至今,乃至于两千年后,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战死沙场的所有士兵,几乎全部是来自社会中下层的人民。
他们在大人物们高尚或者卑鄙,热血或者冷酷的忽悠和命令中走上战场的炮灰。
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这一点。
无论他的出发点多么好,理念多么伟大,设想多么美好。
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忽悠百姓,为他的这些理想和设计与愿景付出生命与鲜血。
但是……
问题在于,中国的百姓,不像西方的农奴那么好忽悠啊!
或许一时热血,他们能听从天子的命令,拿着武器,自带干粮,为了陛下与社稷和华夏而战。
然而,这热血来的快,也去的快。
当他们发现战争的残酷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冷却下来。
要是再发现,自己拼死拼活为了陛下,为了社稷,为朝廷而战,战死了那么多的同袍,但自己一根毛的好处都没捞到。
那必然是——商汤革鼎,遍地两个人!
像米帝那样用坦克去碾示威的退伍老兵,这要出现在中国,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遍地义军,讨伐无道了。
杨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用隋朝的灭亡与毁灭,警示着所有的人:老百姓可以忽悠,但你要给好处,给你卖命,却没有回报,你就不怕那些在战场上回来的,锻炼了一身本领的丘八老爷们造反吗?
所以,军人的地位和待遇工作必须要做好!
不能让前方流血流汗,回家后发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老婆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事情发生。
但这只是基本的保障。
秦的经验告诉刘彻,想要全民尚武,形成一个全社会都认同的‘赳赳武夫,国之干城’的理念。
那还得来一个条龙服务。
当兵打仗,不仅得让士兵感觉有面子,有尊严。
还得有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的着的好处。
具体到中国的人心,那就是房子、票子、妹子还有百姓的命根子——土地。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战国时期秦的耕战体系,至今依然健全的保留着,捡起来,擦拭一下灰尘,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就可以当成汉室自己的了——就跟汉律啊什么的一样,山寨秦制,这是老刘家的传统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汉室的财政就要吃紧了。
就靠着收农民伯伯的税赋,显然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好在,盐铁官营系统渐渐健全,每年都能不断的给汉室提供新的收入,并且数字还不低!
今年少府跟大农令衙门就预计能从盐铁上捞到差不多十万万钱的收入。
不过,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一旦开始,这钱和资源,从来就不嫌多。
刘彻觉得,是时候开辟几条新的财路了。
本月的朔望朝,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加征车船税?”刘彻有些举棋不定。
商税的话,现在就别想征收了,也没办法征收,因为,目前的社会和环境,不存在征收商税的基础。
即使在朝议上通过,执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让商人乖乖交税。
人家有的是办法逃税避税。
这车船税和矿税倒是可行。
以大小和运载量以及规模计税的方式,使得商人们根本没有逃税避税的空间。
但刘彻就担心,下面的官僚会把这个好好的政策给玩坏了。
人家既然能从农民那里收到五倍甚至十倍的算赋,想必也能同样弄到更多的税赋。
别到时候,合法守法的中小商贾都被搞的破产了。
但大商贾,有背景靠山的官商,却因为财大气粗,关系多,一毛钱税交,还越活越滋润。
到时候,刘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不加税又不行!
总不能富可敌国的商人,纸醉金迷,但负担却压在农民身上吧?
这个时候,刘彻真是有些羡慕米帝的联邦税务局啊。
要是他现在能有一个联邦税务局那样强大的执行机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或许,朕该尝试建立一个自己的税务局?”刘彻yy了起来:“一个有着强大战斗力和执行力,同时公正无私,铁面无情的征税机构……”
但这只是在yy而已。
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这样的政府部门。
刘彻对此也很清楚。
现在,就算是一个次一级的税务局,那种虽然干事,但吃拿卡要的贪官局,刘彻也弄不起来。
原因无它。
主流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目前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专门针对商贾的税务局出现。
商人是什么?是市籍之人,是贱民!
虽然,在现实中,商人早就摆脱了贱民的格局,不少大商贾甚至敢跟一国诸侯王斗富。
舆论也早就清楚这些,早就不止一个人说过‘今商贾虽贱,然其富贵矣,今农虽重,然农已贱矣’。
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的结果却是‘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愿陛下贵粟……’
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但即使如此,这已经是非常激进的法家言论了。
想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毫无疑问,需要漫长的舆论准备和造势。
这个周期,起码也是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
所以,刘彻只能无奈的将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
不过,在现有的商业税收基础上,做些文章还是可以的。
尤其是,擅权的操作空间很大。
“大不了,逼急了朕,朕丢掉节操去学刘彭祖,把擅权都换成朕的人!”这样一想,刘彻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但这也只是最终逼不得已的下策。
中国毕竟不是西方欧陆那样的贵族领主的分散式王国制度。
中国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央帝国。
所谓船小好调头,所以,很多西方人能玩的把戏,在中国是行不通的。
中国这个庞然大物,任何的改变,都将影响几千万人的生计未来。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660章 庙算(3)
思来想去,刘彻觉得,这车船税和矿税,还真的是必须收。
不开辟这个财源的话,未来,战争一起,国库立刻就要跑耗子了,那还打毛?
但具体怎么收,还是要讲究策略的。
打仗要讲师出有名,杀人要论法而罪,收税自然也要有个依据。
跟打仗一样,征税这种事情,只要统治者想征,那永远能想到借口。
刘彻只是微微一想,立刻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朕皇祖高皇帝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这个借口真是高大上的不行!
虽然现在民间,几乎没有人鸟这个命令了。
就是在长安城里,也多的是排场比拟列侯的商贾,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官差的面,穿着上等蜀锦,乘着黄金珠玉装饰的豪华马车,堂而皇之的出入市坊的商贾。
关东那边就更夸张了。
有商贾出行,居然以前驱开路,呼啸仆从数百,让人几乎以为是某位诸侯王在巡视国土……
但,刘邦的命令,就是祖宗制度,坚持祖宗制度,永远是没错的。
所以以此借口,加征车船税和矿税,是可行的。
在朝议上也很容易通过。
但问题是,刘彻担心,下面的人乱来,乱加征,乱摊派。
虽然说,汉律有规定:擅赋敛者,罚金四两,责所赋敛偿主!
但天朝九十年代还三令五申,不得加重农民负担呢!
收税这种事情,在信息化时代没来之前,民众和国家无法借助快速便捷的互联网监督官僚之前,人家爱怎么玩,怎么玩。
就算偶尔有几个倒霉蛋撞到上面的巡视者手里,区区罚金四两,毛毛雨。
更何况,去干这种事情的,永远都是小猫小狗,真正的指使者,都是衣冠楚楚的坐在雅室之中,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道德君子。
所以,必须防止这个政策最终变成了害民之策。
刘彻思前想后,觉得有必要上一个起征点。
就像后世的个人所得税,某个级别之下,一律免收税赋。
譬如说,只有五辆马车或者牛车之下,两艘商船以下的商贾,就可以不用交税了。
具体如何操作,还是进行调查一下,确定起征点的。
但这样做是不会错的。
限制大商人、大地主,扶持中小商人和中小地主,这永远是刘彻不变的策略。
通过这样的类似起征点,将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而将矛头直指大商贾,这样子做,还能有利于社会稳定、河蟹。
刘彻确信,借下面的渣渣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对大商贾横征暴敛。
其实,若是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商贾下手,那也用不着刘彻出手,那些大商贾自然会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做人。
“朕得感谢小猪啊……”刘彻看向自己的十弟所居住的方向,笑了笑。
说起来,刘彻的这个想法,是建立在小猪在历史上的失败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的。
历史上,小猪为了筹措军费,真是什么节操都丢掉了。
在历史上,小猪曾经下诏,加征车船税和商税(也就是緍钱)——车马以一算计,商贾两算,船五丈以上一算;财产两千钱以上为一緍,征一算,租佃及放贷所得,以四千钱为一算。
这就是著名的告緍令政策中的税收征收部分。
但这个加税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三老,官宦贵族和边军的骑士外,其余所有人一律被要求按此政策交税。
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大商贾、大地主们固然死伤惨重,但作为经济的主要组成部分的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却也同样被波及。
史书记载,卜式在齐国担任齐王相时,亲眼所见,昔日繁华热闹的临淄市场,几乎一夜之间萧条,临淄城中,中产阶级几乎绝迹,到处都是流离失所,无所事事的流民。
刘彻可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派谁去办这个事情呢?
刘彻又陷入了苦恼了。
很显然,目前的朝臣里,有能力办好这个事情的人很少,而愿意丢掉节操,不顾名声去做这个事情的,就几乎为零了。
爱惜羽毛的士大夫阶级,还有高冷的列侯阶级,是绝对不愿意去做此事的。
“只能用新人……”刘彻脑海中猛然浮现一个名字。
“公孙弘……”
再没有比公孙弘更适合去做这个事情的人了!
此人能力与手腕,哪怕是在如今的汉家政坛上,也是鲜有人能比的上的。
刘彻自度,便是张汤、颜异跟汲黯绑在一起,估计也就能跟公孙弘五五开。
看看这货在历史上干的那些事情和两面三刀的行为,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小人。
真小人,自然比伪君子要好。
且,公孙弘还是小猪朝最有名的廉吏。
他虽然以无节操和两面三刀著称,但其的清廉与能干,也是有目共睹,哪怕是他的敌人(汲黯、卜式)也不能在这个方面指责他。
公孙弘为丞相六年,衣食简朴,身无余财,他甚至没有用自己手里的权力给自己的亲朋师友谋求过任何福利。
在刘彻看来,公孙弘大抵跟明代的严嵩,相差无几。
但他比严嵩更厉害。
你可以攻击他的私德,但公孙弘公德无亏!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对统治者来说,私德什么的,算个屁。
尤其是老刘家。
老刘家往上数四代,当年开国皇帝刘邦,还是沛县的流氓头子呢。
刘彻从来就不会因道德什么的就否决一个人。
能干,才是重点。
而公孙弘的能干,在汉代的文臣之中,都是稳居前十的。
其实,本来,刘彻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桑弘羊。
桑弘羊在历史上,曾经干过命令属下去市集公开叫卖的事情……
只是桑弘羊现在还没出生,所以,只好让公孙弘,勉为其难,顶上来。
刘彻觉得,公孙弘肯定不会拒绝这个任命,而且也肯定能把事情干好。
堂堂平津候,开启了汉室第一位非列侯以布衣为丞相,且寿终正寝,抵挡和击溃了所有针对他的各种明枪暗箭的人,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这样想着,刘彻就扭头对身旁的王道,吩咐道:“去给朕查查看,去岁考举士子公孙弘,如今何在,命内史即可命其入宫见朕!”
“诺!”王道点头离开,没一会,又回来了:“陛下,丞相与卫尉、执金吾在殿外求见!”
“居然来的这么快?!”刘彻也颇为惊讶:“立刻请三位爱卿入殿!”
第661章 庙算(4)
“臣亚夫等拜见陛下!”
周亚夫带着郅都与李广,走到殿中,屈身一拜,说道。
“给丞相、执金吾、卫尉赐座!”刘彻对着身旁的王道吩咐一声,然后对三人笑道:“诸卿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乌孙在胭脂山被伏,基本已经灭亡,匈奴人的气焰,恐怕又要高涨起来了,朕请卿等入宫,就是商议这应对之策!”
这是几乎不用想的。
匈奴人上一次灭了月氏后,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跑来长安炫耀武力,讹诈汉君臣。
正是那一次讹诈后的和亲,让汉室把中行说这个家伙送给了匈奴。
此事,至今让汉家上下咬牙切齿,引以为耻。
如今,军臣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
以其骚包的性格和内心中想要超越其父祖的心理。
他要是不跑过来讹诈一番汉室,那是不可能的。
面对匈奴人必然会来的讹诈,汉室要不要挨这一刀,就值得思虑了。
从结果上来说,汉匈之间必有一战,而且,这场战争距离爆发,已经不远,迟则五六年,快则两三年,完成战争准备的汉军必然出塞。
那么,现在挨上一刀,以进行战略欺骗,似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在战争之前,国家还低三下四的给人低头,屈辱性的用钱帛女子卖平安。
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会念头不通达。
这还只是其一。
另外,匈奴人素来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太容易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可能会让这帮家伙以为汉室好欺负,进而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大规模入侵。
这也是不可不防。
刘彻可不相信,匈奴没有入侵汉室的预案。
对于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柿子捡软的捏,永远是没错的。
丞相周亚夫入座后,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匈奴素来色厉内荏,若陛下示之以弱,臣恐彼辈得寸进尺,擅起边畔!且兵法曰:强则示之以弱,弱则示之以强,今匈奴气焰嚣张,陛下当示之以强,以绝彼辈贪婪之心,无有擅动之意!”
李广更是迫不及待的随后道:“臣请外放为一边郡之守,为陛下守御边墙,匈奴但敢挑衅,臣必取其首级,以报陛下!”
郅都也道:“夷狄禽兽,素来无信,且战国教训,殷鉴不远,臣亦认为,不当屈服!”
好吧,刘彻其实早就知道,问这三个家伙等于白问。
作为目前汉室军方鹰派在朝廷里的代表人物,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哪怕周亚夫等人自己愿意妥协,他们也不会说出来的。
更别说,底下的将军和列侯们,早就觉得自己的大斧已经**难耐,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人,数不胜数。
在这个思潮影响下,指望军方来主持和平,就好比波音公司去呼吁和平一样,绝对是妄想啊!
作为国家的暴力机器,军队这几年,在刘彻明里暗里的鼓动和跳动下,早就成了一台暴躁不堪的机器。
刘彻笑了笑道:“既然丞相等都以为朕当以强硬对待,那朕便以强硬对待,自高皇帝以来,我汉家饰女子财帛以贿单于,这样的屈辱日子,朕也不想再受了!”
“请丞相代朕传旨诸军,诸校尉、都尉,诸部曲司马: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帅之过也;宣明教化,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列侯、校尉、司马,为诸军之率,当身先士卒,宣明教化,勤练兵法,教训士卒!诗曰:赳赳武夫,国之干城!将军、列侯、校尉、司马,当明知朕意!”
这是一道再明显不过的下令全国机动和野战部队,进入准战争状态的命令,甚至可以说它是一道战争动员令,这道命令一下,汉室的机动和野战部队,就必须进入战备状态。
丞相周亚夫立刻就露出严肃的面容,站起身来,跪拜受诏:“臣谨奉诏!”
然后,周亚夫抬头道:“陛下欲整军备战,宣明教化,臣亚夫谨奉诏而行,只是……这军费……不知如何开支……”
刘彻一听,就知道,周亚夫又盯上了他的私人小金库。
刘彻的小金库,这两年虽然花出去了许多。
但赚的更多啊!
仅仅是去年和今年,在盐铁这一项上,刘彻的小金库就起码入帐接近十万万钱。
另外,去年少府通过大量收购小麦,结果今年在面粉技术发展起来后,大赚特赚,盈利接近三倍。
还有今年的新化鱼干,到现在为止,少府起码从新化得到了超过三千石以上的鱼干,市值起码几千万。
再加上铸钱的利润。
目前少府内库的资金,甚至比起先帝在位时还多了……
这真是让朝野上下看的眼花缭乱,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魔术到底是怎么玩的。
太宗以来,汉家天子辛辛苦苦,勤俭节约,连个亭子都舍不得修攒起来的老婆本,今上只用了两年,就花掉了一半多,然后又赚回了一倍于此的资金。
虽然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周亚夫跟刘彻伸手要钱。
刘彻当然也不是什么守财奴。
事实上,历史告诉刘彻,战争虽然大多数时候会拖累经济,但有时候,却会发生战争经济盛世。
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必然会带动相关的产业迅速发展,甚至促进整个社会革命。
历史上,小猪统治时期的对匈奴战争,虽然耗尽了汉室的国力。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正是战争,使得中国彻底进入了铁器时代,汉武之后,全国主要地区,基本实现了铁器化,并彻底淘汰了青铜器。
同样也是战争,迫使北方的农业不得不放弃粟米作为主要粮食,转而发展小麦种植。
那还是在无意中造成的。
如今,通过提前布局和统一部署,刘彻确信,这场战争,最起码在爆发前和前期,可以成为汉室工业和技术的发展动力。
“朕会让少府每岁额外列编战争经费,明岁开始,至少增加三万万钱以上的训练经费,另外还将下拨至少两万万钱的换装经费!”刘彻淡淡的道:“还有,新化的鱼干,朕将会下令,大半充作大军食用之费!”
一口气就是五万万钱以上的军费增长。
这个好消息,差点震得周亚夫都有些站不稳了。
要知道,过去,全年的军费,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汉军,目前实行的是征兵制,所有兵源皆来自于义务服役的百姓。
在士兵的俸禄上面的开支,几乎无限接近于零。
也就是今上登基后,开始关注起了基层士卒的待遇问题。
先是下诏,增加士卒每日供给的粟米数量,同时还增加了每月五到数十钱不等的所谓津贴。
其中地方的驻军和非野战军团,每人每月能拿到五钱的津贴,而长城驻军、边关驻军和野战军团的军人,则会视战兵、辅兵的不同,得到十五到四十钱的津贴。
这些津贴全部都是走的少府的帐,由兰台尚书、谒者和侍中联合监督,每半年,集中发放一次,地方驻军,由当地的监察御史联合军队的主官,共同点名唱诺,逐一发放,而野战和长城、边塞驻军,则是由兰台的尚书和当地的郡守、将军主持发放。
不单士卒有补贴,军官们也有所谓的津贴。
从伍长开始,在其原本的俸禄外,视其等级,给予相应的津贴。
正是这两个政策,让今上彻底收拢了天下军心,下面的士卒对今上真是感恩戴德,感激不已。这也是为什么前不久列侯串联,雷声大雨点小,被天子无压力碾压的缘故了。
仅仅是这两个政策,少府在过去两年,就支出了将近八千万钱的津贴和数百万石粟米的补给。
但周亚夫和大多数的两千石以上朝臣,心里都清楚,这些钱哪里来的……
天子即位以来,抄没的那些犯官、豪强以及大商贾的家产,还有各路商贾的捐献。
其中宣曲任氏一家,就给天子贡献了接近五千万钱以上的资产和超过三千金的黄金。
换句话说,天子的内库其实压根就没怎么支出。
花的都是犯官和罢免的列侯以及抄没的商贾的钱款。
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但今上似乎很擅长玩类似的手段。
譬如褒斜道工程,花的是外戚程郑氏和卓氏的钱,长安到函谷关的轨道马车工程,用的是雒阳师家的捐款,就连龙首渠,特么也是花的抄没的那几个倒霉蛋的钱。
这不得不让人感叹,老刘家还真是一脉相承,今上更是青出于蓝的刘氏好传人。
这节操都已经掉的满地都是了!
只是,这样终究不长远。
直到盐铁官营和五铢钱官造后,大家才知道,今上早就想好了后续。
既然天子如此阔气,周亚夫也不想跟天子客气,当下立刻就拜谢道:“陛下慷慨,臣谨谢之!”
“丞相……”刘彻却笑着站起来,问道:“按制,国库是不是也要负担一部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内库来开销吧……”
周亚夫瞬间就脸色铁青了起来。
国库?!
国库能有几个钱啊!
汉家税赋原本是国家和天子内库六四分成。
税归国家,赋为天子。
可今上上台后,少府的内库赚的钱,比起国家收到的那点田税和商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单单是一个盐铁官营的利润,未来就很可能超越田税,成为国家的第一大财税来源。
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周亚夫犟着头道:“陛下,国库拮据啊,每岁田税,本就不多,又要供给朝野百官俸禄,天下士民赡养,今岁江都风灾,更是将国库掏空,计曹令吏,已经跟臣哭诉过许多次了……”
“那就加税啊……”刘彻图穷匕见,露出自己的目的:“加征矿税和车船税!”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令商贾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今商贾豪富,奢靡纸醉,而农耕之士,不得安饱,岂非令高皇帝受辱?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彼辈商贾,以巧技居奇贩售发家,富贵比拟王侯,可却于国无益,于国无益者,五蠹也,当尽杀之!苍天有好生之德,且不教而诛是为虐,朕不欲加法,但难道还不能加税?”刘彻淡淡的道:“丞相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布衣中产,以勤劳致富,仅能养家糊口之者,就不要加征税赋了,凡家赀五十万以上,非农桑所得者,或有奴仆十人以上,以租税子钱而富者,又或,有矿山产铁、铜、铅、金银过三十万钱以上者,又或车船值钱五十万以上者,皆可征税!”
周亚夫听了,却是吓了一大跳!
周亚夫的政治意识形态,虽然接近儒家,但在本质上来说,他受到他父亲周勃的影响非常大。
而周勃是出了名的黄老派政治家。
周亚夫历史上坚决要跟刘彻的皇帝老爹在匈奴五归义候的问题上顶牛,就可以看出来,此人虽然在袁盎的影响下,有些同情儒家,但在骨子里,依然是黄老派的思维。
跟一枚硬币有正反两面一样。
黄老派有其先进性的一面,自然也有他的落后腐朽一面。
而黄老派的落后腐朽的那一面,是所有学派中最严重的。
这从历史上辕固生跟黄生争论汤武革鼎的对错就能看出来。
黄老思想守旧循古的毛病非常严重。
而守旧循古就意味着,他们会从潜意识里抗拒任何可能导致社会巨大变革的律法或者政策。
周亚夫还算比较开明,但听了刘彻的话,也有些皱起了眉毛。
加征车船税?矿税?
矿税倒还好说,自古有之,但这车船税,闻所未闻啊!
周亚夫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道理很简单,天子加征的对象,只是针对那些豪商巨贾和大地主。
这两类人,诸子百家不分派系,都是要打击、压制和抑制的。
刘彻看到周亚夫纠结的模样,毫不犹豫的在他身上补了一刀:“丞相莫非不愿加征富商巨贾之税,而宁愿加征田税?”
这一刀,可真是补的又狠又准。
让周亚夫失去了所有反对的理由和借口。
军费开支增加,肯定要加税。
不是在农民身上加税,就是在商人贵族身上加税。
对于爱惜羽毛,重视名声,甚于生命的汉室政治家和列侯们来说。
在农民与商贾之间,保谁要谁,简直都不需要大脑思考,下意识的就会给出答案——当然是加征商贾之税了。
不然,只要周亚夫敢说愿加田税,这话传出去,天下的舆论,民间的声讨,就足以让周亚夫和整个周氏瞬间变成过街老鼠。
周亚夫抬头,蠕动了一下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声音,道:“诺!臣谨奉诏!明日就召集群缭,商讨车船税与矿税……”
但他的样子却是满满的都是委屈。
似乎在说:陛下,你耍无赖!
刘彻哈哈大笑。
没有错,他就是在耍无赖。
加征矿税和车船税这个事情,他这个皇帝不耍无赖,很难说服其他朝臣同意。
毕竟,现在黄老派秉政。
周亚夫这个丞相又是出了名的犟,正面硬刚,想要道理说服他们,无疑非常困难,而且要扯皮几个月。
倒不如用舆论绑架。
所谓皇帝耍无赖,神仙也扛不住!
而且,作为皇帝,不会耍无赖,那是不行的。
周亚夫想了想,问道:“启禀陛下,若以此行之,臣恐所加征的税收,恐怕不过千万之数,于军费,聊胜于无啊……”
周亚夫的思维,很显然依然停留在固有的印象中。
汉室税赋,过去从来都是依靠最底层最贫困的农民,从土地上征收。
这商贾之税,哪怕是吕后时期,征收的时候,每岁也不过几千万到万万钱,收上来的还多是颊钱。
以此度算,周亚夫觉得,就算开征了车船税和矿税,恐怕也没多少。
但周亚夫哪里知道,隔了几十年,社会经济早就已经从吕后时期的凋敝,变成了如今的盛世。
关东地区,家产百万的商贾,压根就不算的巨富了。
千万才是起点,数以万万家产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跟所有社会一样,财富总是集中在最富裕的那一小撮人手里。
周亚夫更不会知道,在后世,有个叫南宋的政府,以半壁江山,每年收的商税,是其田税的好几倍!
因此,刘彻笑着给周亚夫打包票:“丞相放心去做,相信朕,车船税和矿税,绝不会少于盐铁之得!”
这是必须的,小猪朝中期,国家财政的两架马车就是盐铁官营和车船税以及矿税。
其比例甚至高于田税!
若不是小猪玩脱了,搞出告緍,其财政压力,根本不会有!
如今,汉室的经济和商贾的活力,比之小猪朝要发达。
哪怕只是针对那些最富裕的人征税,刘彻也相信,起码一年也能收个两三万万钱,已经足够支付军费了。
得到了刘彻的保证,周亚夫这才放下心来。
老实说,在抗拒之后,周亚夫也开始冷静下来。
打击豪强,尤其是那些狗大户,暴发户商贾,周亚夫和列侯阶级们,都是喜闻乐见的。
此时,商贾在社会上的仇恨度是非常高的。
不止底层的百姓敌视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就是高层的列侯们,也看他们不顺眼。
想想看,一个万户侯,一岁封国租税也不过两百万钱,其中大部分还是谷物。
而一个商贾,坐拥数千万财富,富裕程度比诸侯王还夸张。
这岂能不招恨?
所以,社会舆论对商贾喊打喊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不是一直是黄老派秉政,换了儒法任何一个上台,立刻就是一场大清扫。
不过,儒法的清算,是简单粗暴的一刀切,刘彻是怎么不会干的。
将这个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周亚夫奏道:“启禀陛下,臣闻,乌孙在胭脂山遇伏后,有一残部,逃出重围,臣看了地图,胭脂山至云中,不过两千里,轻骑半月可至,臣与执金吾和卫尉都觉得,或许朝廷可以尝试招安此部,得其之力,或可补益中国!”
谈到军事问题上面,周亚夫就眉飞色舞起来了。
托刘彻这两年不遗余力的灌输‘汉匈必有一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等言论洗脑的福,如今朝廷上下都已经将匈奴视为必定要分个胜负的敌人。
既然是敌人,那无论用什么手段打击对方,加强自己都是正确的了。
加之又没有了刘荣事件的芥蒂。
所以,周亚夫也没有了前世在匈奴五归义候问题上的犟劲了。
反而成为了积极推动,收买和拉拢匈奴内部贵族和敌对部族的急先锋。
作为军人,周亚夫很清楚,汉室的骑兵,在目前来说,这两年新成立的骑兵,绝大部分,其实都是些骑马的步兵。
大量的基层军官甚至中高层军官的意识依然停留在大步兵主义时代,考虑问题,决定战守时,也依然用着弓弩为王的思想在考虑问题。
譬如今年六月,关中演练,某部司马,率领三千骑兵,奉命占领某个关隘。
结果,那位司马下令所部,骑马跑到该关隘前,然后依然以过去的作战方式,命令士卒下马,列阵以弓弩进攻……
关键是,他的上级,该部都尉,居然觉得,此人做得对……
这让汉军高层真是哭笑不得。
思想和作战思维的转变,目前来看,汉军依然是任重道远的。
明年,武苑开门,周亚夫就准备在武苑里着重谈一下这个问题,同时提拔一些有见地有见识的年轻军官。
军官的思想问题,可以通过武苑培训解决。
但士卒的作战习惯和战术素养,就不是靠培训能解决得了的。
目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汉军士卒在入伍前,压根就没骑过马,即使是汉室骑兵的发源地,北地三郡(陇右、代、上)这个情况也很严重。
不然,太宗皇帝也不会规定,北地骑士,待遇与三老、吏员相比了。
目前的情况是,汉室严重缺乏合格的骑兵教官,尤其是经验丰富,久经战阵的骑兵教官。
在这个时候,周亚夫等人,自然会在历史中去寻找解决办法了。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成为大家研究的重点。
既然赵武灵王能向夷狄学习,那汉家君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精神负担了。
海纳百川,有容纳大,敌人、夷狄好的地方,中国人从来就不惮于认真学习,吸收并且归纳为自己的经验。
而现在,那支乌孙残部的出现,自然就成为了周亚夫等人心中完美的骑术教官人选了。
更别说,乌孙人曾经驯化和培育了乌孙马这样的优秀马种,无论如何,他们的加入,对中国军力的增强的好处,都是显而易见的。
“乌孙残部……”刘彻考虑了一会,觉得问题并不大,只要乌孙人能跑到长城附近,那么,汉室就能保护他们。
匈奴人也不可能为了一群丧家之犬跟汉室大打出手。
在历史上,包括东胡王卢它之在内的匈奴五部族拖家带口,归顺汉室,也没见军臣跟汉室大打出手。
就算军臣想打,刘彻觉得,最多也是小规模的局域冲突。
那样正好,可以磨砺一下汉军的战斗力。
即使发生了最坏的情况,匈奴大举入侵,在内线作战,刘彻还怕匈奴人不成?
要知道,内线作战,哪怕是过去,汉军也从来没有怕过匈奴人。
更何况如今汉军装备和骑兵规模跟过去相比,都强大了不止一倍。
匈奴人若要来,刘彻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陌刀阵——刘彻虽然打消了大规模装备陌刀的念头,但却也小规模的装备了一支陌刀军。
再加上虎贲和羽林卫的陌刀手,必要时,刘彻还是能凑出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陌刀军团,让匈奴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钢铁收割机。
“这事情,朕交给丞相去做,朕会传令云中郡,全力配合!”
这个决定一下,周亚夫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
周亚夫很早就听到风声了,当今天子已经决意改变过去丞相在丞相位上一干就十几年甚至干到死的传统。
天子将对丞相和九卿以及天下官员的任期都做出限制。
据说,会以五年为一界任期,所有职位,连任不得超过两届。
周亚夫虽然觉得自己年轻力壮,还是能给天子和社稷继续发光发热个十几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
但是,考虑到自己老爹的下场还有北平文候张苍晚年的凄凉。
周亚夫就明智的知道,应该要适可而止。
况且,假如占着丞相位置太久,不单单天子心里面会不高兴,其他人也会很不爽。
与其最终众叛亲离,甚至落得身死族灭,倒不如功成身退,回家养怡弄孙,逍遥快乐。
譬如曲周候俪寄跟弓高候韩颓当,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们致仕后,身份地位和待遇,并没有变化,反而提高了一些,天子隔三差五就会咨询这些特进元老,逢年过节,赏赐不断。
所以,周亚夫已经决定,干完这两界,他就坚决辞相,以身作则,给后来者树立榜样,这样,不止自己身家性命和家族富贵有了保障,翌日青史之上,也能留下浓重一笔。
只是,他的任期,以两届十年算,只剩下七年了,若以八年算,则只有五年了。
这样一来,就涉及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政治遗产。
就算一个奴婢,死后也希望能有块墓碑,写上自己的名字。
何况堂堂列侯?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周亚夫觉得,自己总得留下点什么东西,给后人,给子孙,给千万年后的来者,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个人叫周亚夫,他干过丞相,为社稷立过功,为国家做过事。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陛前;万里远征,取其社稷神器,以告天下父老。
击破匈奴,就成为了周亚夫给自己选择的留给后世子孙的最好遗产。
与这个目标相比,其他一切所谓坚持、底线和原则,都是浮云了。
于是,周亚夫立刻眉开眼笑的道:“陛下圣明,臣谨奉诏!”
刘彻又道:“朕皇祖太宗皇帝曾下诏,以北地骑士,比吏员,三老……只是,朕觉得,这个标准太过宽泛,谁能为骑士,谁不能为骑士,并未说清楚,且,单指北地,岂非置天下善骑者于无物?朕甚不取之,意改之以行天下!”
这个问题,汉室上下其实早知道了。
但奈何,这是太宗皇帝的命令,臣子们那里敢非议?
也就只有同样是天子的刘彻能提出修改。
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东宫太皇太后,也不能在这个上面多说什么。
周亚夫、李广和郅都于是拜道:“请陛下教之!”
“朕意将太宗之诏,扩大至全国,凡户有马二匹以上,能善骑策者,皆可为骑士,骑士爵比五大夫,如吏员、三老,可见官不拜,可出入官署,可公车上书朝廷,但不能列市贾肆,一旦朝廷下令,所有骑士,皆需自备鞍马,从军征伐,卿等在朕的这个基础上,回去与群臣商议,完善,制定所谓善骑策之标准,甚至可以将骑士以骑术和战术水平,分为上中下三等,其特权不一,卿等制定之后,咸于书策,朕将亲览而用之!”刘彻缓缓的说道。
这个所谓的骑士阶级,其实就是刘彻在汉室全民皆兵政策和北地骑士政策上的改进版,同时也是一个扩大民间兵源的政策。
这样,那些有条件,符合骑兵要求的百姓,就会自己去训练和磨砺自己的骑术。
国家就有了可靠和合格的兵源来源。
更重要的是,借此,刘彻能扩大统治阶级的覆盖范围。
将那些草莽英雄豪杰,全部纳入体制之内。
配合考举制度,将天下文武英雄豪杰,一网打尽,这个政策实施后,刘彻就可以装逼的对人说:天下英雄已尽入吾瓮中矣。
至于反对者?
不会有什么反对者!
汉室民间尚武之风极烈,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就是印象里文弱不堪的书生,都掌握着武器和杀人技术。
汉室的民间持有弓箭和刀剑的比例,甚至比后世米帝的持枪率还要高。
老刘家虽然没有宪法第二修正案,但人民持械的权力,依然得到了包括皇帝在内的大部分人支持。
这个时候,增加一个特殊的阶级骑士,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这还符合君子们的自我要求。
君子六艺,不也要讲一个御吗?
时移势迁,将御变成骑,合理合法。
“诺!”周亚夫三人自然没有异议,这是一个很伟光正的命令。
道理很简单,能养得起两匹马,还能让一个人脱产学习骑术的家庭,起码也是中小地主家庭,也就是所谓的良家子。
汉室朝野最喜欢的就是良家子了。
“另外,为了鼓励士大夫勋贵尚武,学骑,朕意欲在长安,设一赛马场,广邀天下豪杰来此一展身手,丞相看着去办!”刘彻趁热打铁说道。
周亚夫对此没有意见,点头称诺。
但刘彻心里面却乐开花了。
又一个聚宝盆,打造成功了。
想想看,列侯勋贵富商们能为了一场斗鸡,以千金相博。
一场让人心跳加速,肾上腺素暴增的热血赛马,他们该用多少钱去赌博呢?
若倘若这个赌博是朝廷许可的,合法的,那他们又该怎样疯狂呢?
想想后世明珠的赛马经济,刘彻就忍不住口水直流了。
嗯,等赛马场建成后,就让少府去管理,一年下来,要是没有个几万金,几万万钱的收入,刘彻敢直播剁屌。
然后,马球联赛,也可以在赛马场里玩起来,这叫拓展经营,再来个马球采,赚的必然更多。
刘彻也是没办法,要打仗,就要拼命找钱。
他现在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勋贵和富商的每一个仔都榨出来。
第662章 木偶
送走周亚夫三人,刘彻就回寝殿假寐了两个时辰,至黄昏时分,王道回来报告:“陛下,奴婢去了丞相府和内史府调查,发现,陛下要找的那位士子公孙弘已经调任虎贲卫屯垦团的丞令了,是剧都尉亲自下的调令,从内史处调走的!”
“哦……”刘彻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貌似几个月前,他确实让剧孟去把公孙弘调到虎贲卫的屯垦团去培养来着。
考虑了一会,刘彻下令:“立即派人前往虎贲卫屯垦团所在之地,召回公孙弘……”
“至于虎贲卫屯垦团丞令……”刘彻思考了一会,做出决定:“派侍中张次公去接任!”
张次公是义纵的把兄弟,义纵发达后,自然就提携起了这位昔日微寒时的兄弟,举荐为郎,然后又安排到了羽林卫任职,最终,在义纵前往云中前,将张次公安置到了兰台,担任侍中。
派遣张次公去虎贲卫的屯垦团,可能在外人看来,这是刘彻在猜忌剧孟。
但其实,剧孟跟义纵的关系好着呢。
这两个家伙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甚至义纵还成了剧孟今年刚出生的一个儿子的亚父,也就是干爹。
所以,派遣张次公去虎贲卫屯垦团,完全不会产生问题。
至于别人怎么看,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诺!”王道领命,正要下去吩咐,却又被刘彻叫住:“去把少府请进宫里来!”
“诺!”。
………………………………………………
少府令刘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就以最快速度,进了未央宫,来到了刘彻面前。
没办法,桃候家族在刘氏天子面前,膝盖就从来没有硬过。
就连长安城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所谓的少府令,其实就是未央宫的提线木偶。
但刘舍却是乐在其中。
按刘舍自己的话说是:有本事,你们也给天子当忠犬啊,看看天子要不要……
能做好一个提线木偶,那是要本事的!
“爱卿啊,朕有个事情,交给卿去办!”一见面,刘彻也没跟刘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明日,卿去以桃候和少府将作大匠的名义,去贴一张悬赏……”刘彻说着将一张白纸递给刘舍:“就按这上面说的来!”
刘舍接过白纸,看也不看,纳头就拜,道:“诺,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这让刘彻非常满意。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前世,他的皇帝老爹和后来小猪在中期以后,都爱在外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位置上放上一堆泥塑的提线木偶了。
实在是用这些家伙办事太顺畅了。
哪像如今,刘彻想要推动个什么政策,还得跟丞相、九卿商议,在朝会上争取大臣们的赞同。
当然,有利就有弊了。
提线木偶们,自然没有什么能耐和魄力,他们只是一个幌子和面子。
别想指望他们能拿得出什么好建议又或者能帮国家解决什么问题。
正如现在的刘舍,他虽然是少府将作大匠,但对义务能力,尤其是各种技术问题,一无所知,若是遇到什么突发问题或者紧急状况,不要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好决定,能不拖后腿,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所以,刘彻也只打算在少府弄这么一个提线木偶。
其他部门,还是要用精英干臣来秉政。
刘彻可不想变成秦始皇,活生生的累死。
作为一个傀儡,刘舍非常有傀儡的自觉,他又叩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过去两三个月,刘彻已经通过刘舍,干了好几件,他以皇帝之尊,不太适合去干的事情。
譬如说,刘彻指使刘舍,在长安城城西,建立了一个鲁班苑,明目张胆的在那里招手贫民和农家子弟,进行铁匠和木匠的培训。
这算的上是西元前的第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了。
此事,成为了长安城最近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
每日不知道有多少农家和贫民的子弟,跪在那鲁班苑的门外,乞求一个入学的名额。甚至还有落榜士子,也去报名!
毕竟,读书,那要有资本才能读,而且,不一定能出人头地,穷困潦倒,最终饿死,冻死的读书人,长安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木匠和铁匠就不同了。
这是旱涝保收,永不过时的职业。
一个合格的木匠或者铁匠,永远都不愁没活干,轻轻松松一年就能赚一两万钱,已经达到了汉室中产阶级的标准。
而坊间舆论和朝野勋贵也纷纷都对刘舍的这个行为,点了三十二个赞。
甚至有勋贵列侯,想要将自己的族人,送去鲁班苑学艺。
这不奇怪。
汉人素来尊重有技术的人。
北平文候张苍,盖棺定论时,就有一句评价:若百工,天下做程品。
民间和朝野,都有着‘富为上,贵次之,即贵各各学一技能能立其身’的谚语。
即使是素来讨厌‘奇淫巧技’的儒家,在不能说刘舍什么不是。
但,此事,刘舍能做,朝臣能做,甚至商贾、妇女能做,唯独,刘彻这个皇帝不能做。
道理很简单。
汉室的国本就是重农。
无论你身体怎么喜欢工商业,怎么爱好技术,但嘴巴上还是得喊‘朕以农桑为本,亲耕籍田,以劝耕天下’。
“还真有个事情,需要爱卿去办!”刘彻笑着道:“马上就要入冬了,朕有些忧心关中三老及年八十以上长者的过冬问题,爱卿代表朕,去关中巡视一下,与地方三老和年八十以上长者谈谈,他们有什么要求,卿尽力满足他们,朕会让内史和御史大夫衙门配合卿!”
刘舍闻言,心中大喜。
代表天子慰问看望地方三老和长者,这是汉室朝廷的日常。
但是,在过去,天子通常是任命侍中、尚书、谒者或者让给事黄门侍郎去做这个事情。
通常,不会让九卿以上的大员去担当这个事情。
但一旦这样做,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等于天子公开告诉天下:这是朕的人!
刘舍这辈子,不就是图的这么一个认可吗?
于是,他跪下来,拜道:“诺,臣必幸不辱命!”
除了荣誉外,这个差事还是非常好的刷声望的机会。
在后世天朝,能代表中央、国务院去慰问看望老红军,老干部和老将军的人,铁定能上cctv新闻联播刷脸一分钟。
而在此时,虽然没有新闻联播,但有邸报和露布啊。
这意味着,他刘舍的名字,铁定能上一次露布和邸报,疯狂刷名望了。
第663章 悬赏
出了殿门,下了台阶,到了一个转角的地方,刘舍悄悄的摸出那张天子递给他的白纸,打开来瞄了一眼。
然后,刘舍的表情顿时就变得非常夸张了。
“陛下这是要把我变成一个爱好‘奇淫巧技’之人啊!”揉了揉太阳穴,刘舍露出了些苦笑。
但,这种苦恼只持续零点一秒都不到的时间,然后,他就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给陛下分忧,正是我辈臣子的职责啊……”
在这变化无常的政坛上,能给天子背锅,可是个了不得的特长!
第二天,在长安城的各大繁华市井和关中各县的集市中,就出现了一张贴在露布旁边的悬赏告示。
顿时,整个关中都被惊动了。
因为,这张悬赏告示上有着桃候本人和少府将作大匠的印章加盖,具备了足够的信服度。
此时,汉室官府和贵族的信誉度,那是刚刚的。
三年前,吴楚叛乱,十倍利息的高利贷,朝廷和列侯们都还掉了。
再加上,汉律也以律法的形势保证了,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自己的订下的契约。
随意撕毁自己订下的契约和许下的诺言,不仅仅舆论会鄙夷,廷尉也不会无动于衷。
在这个背景下,刘舍用桃候和将作大匠的名义贴出来的悬赏告示,自然是信誉度十足,童叟无欺,不会有人怀疑有诈。
而真正让人们疯狂的是,悬赏告示上,白纸黑字的写明白了的悬赏数字:一千金或五铢钱八百万。
看到这个悬赏数字,无数人都是疯狂的吞咽口水。
这个悬赏数额,哪怕是关中,也是一个绝对的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悬赏。
三年前,朝廷给吴逆刘濞的项上首级开出来的悬赏数字,也不过是三千金而已。
当年,叔孙通为太祖皇帝制定朝礼,规划《傍宫律》十八篇,太祖及惠帝、吕后前后所赏赐的黄金,加起来也就一千五百金。
同样是在吴楚叛乱时,先帝拜窦婴为大将军,所赐黄金,也不过千金而已。
换句话说,这次桃候刘舍,拿出来的悬赏,约等于三分之一个刘濞脑袋,七成五的叔孙通一辈子功绩,以及一个大将军。
这样的大手笔,自然让人疯狂。
而刘舍所悬赏的东西,更是让人看了,难以自抑。
“吾桃候将作大匠舍,愿以千金或钱八百万,求能倍于今之杼机者,以惠万民,报天子!”
简单直白的话语,刺激着所有人的肾上腺素,让人难以自抑。
更让人血脉偾张的是,桃候刘舍在他自己的宅子里,命人建了一个亭子,在亭中,码满了足足一千个沉甸甸,黄橙橙,金闪闪的金饼,作为他诺言的保障。
更公开说:“士农工商,能作杼机,倍于今之诸杼机者,可自取而走!若能数倍之,吾更愿举于陛下,无论男女以千石官酬之!”
这个消息一出无数的民间自认为有技术的妇人或者工匠,纷纷开始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钻研起这个问题来。
甚至,有人组成了联盟,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一起来攻关这个项目。
刘彻坐在宫里面,看着绣衣卫传回来的各种民间的议论和情况,也微笑了起来:“这大概算是西元前的国家科技技术进步奖了吧……”
本来,纺织技术,刘彻是打算让墨家去搞定的。
但奈何,目前墨家的全部技术力量和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部都放在了改进和制造水力锻压器械上面,甚至,就是少府的熟练工匠和顶级的人才,也全部投入到了这个方面,实在没有其他精力去搞纺织技术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中国纺织技术,是被妇女垄断的。
很少会有男人参与纺织工作。
就是墨家也是如此。
假如让墨家去玩这个,恐怕没有个七八年的摸索和探讨,是休想弄出一个能倍增或者数倍增加纺织技术的机器。
没办法,刘彻只好将注意打到民间。
草莽多豪杰,便是妇女中,也可能趴着许多厉害的人物。
而汉室,也不是没有女性当官甚至封侯的先例,对女性的重视和尊重,老刘家可以说是中国历朝历代之最。(汉律的户律和置后律中甚至有专门的条款来保证和维护女性的财产继承权以及地位)
所以,刘舍也没有撒谎。
若真有人弄出一个能增加数倍纺织效率的机器,刘彻肯定不会吝啬奖赏,甚至,还能用列侯之爵相酬。
而此时,一个能将效率提高一倍甚至数倍的新型织布机,对汉室来说,至关重要。
目前,汉室的纺纱技术,还能凑合着用。
现在,手摇式的纺纱机,早就已经出现了。
少府的东西织令的匠人,所使用的,就是一种单锭手摇式纺车。
这种纺车,在汉室各个时期的壁画里,都很常见,明朝的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纺车,甚至于汉代壁画中所见的纺车,区别不大。
至于更先进的脚踏式纺车,最早出现在壁画里的时间,是东汉中期了。
目前来说,手摇式的单锭纺车,虽然论效率,拍马也赶不上工业革命前的珍妮纺纱机,甚至远远不及黄道婆发明的纺纱机。
但已经足够够用了。
毕竟,这种手摇式的单锭纺车,制造简单,工艺简单,维修便捷,使用方便。
哪怕两千年后,中国的许多偏远地区的山村中也存在着类似的纺车。
但纺织机就不同了。
此时,中国普遍使用的纺织机是源自商周时期的‘锯织机’也就是俗称的手指挂机,这种原始的织布技术,效率低下,工作繁重。
而少府的东西织令衙门里,近半的工人,依旧在使用这种原始落后的技术织布。
这就是为什么,两汉魏晋时期,布匹能成为硬通货的缘故。
当然,也不是没有先进的机器。
东西织令衙门里,还有着专门为皇室贵族服务的织布机器。
这种机器,称为杼机,源自春秋战国时期的技术大爆炸。
《诗经。尔雅。大车》中就有记载这种机器,所谓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甚至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句‘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这里的大车,指的就是原始的杼机。
杼机发展至今,相关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其织布效率是过去原始的锯织机的十倍以上。
但依旧不够用!
目前少府的东西织令,每年只能堪堪完成国家布置的纺织任务(注)。
更不要说去市场上销售,赚取利润了。
所以,刘彻现在迫切需要一种新式的高效率的织机。
这种机器要制造简单,结构简易,易于维护和使用,同时还能提高纺织效率。
最好能适应棉花的纺织需要,尤其是极难伺候的粗绒棉的纺织需要。
目前,从乌孙和匈奴通过走私和合法贸易渠道获得的棉花,在今年已经在上代两郡的皇家庄园、行宫以及代王的王田里进行了试验性的种植。
总共种植了大约两千亩左右的棉花。
目前这些棉花已经收获,并全部运回了少府的仓库,种子保留后,其棉絮交给了东织令衙门去试织。
明年,棉花的种植规模,将会扩大十倍以上。
到后年,汉室的棉花种植面积很可能超过百万亩。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关技术的研究自然也得跟上来。
倒是纺织科技树的另一个科技点——提花技术,刘彻不用操心。
现有的提花机和提花技术,在刘彻看来,已经差不多达到了现在技术所能达到的巅峰。
汉室的提花技术,可以说是百花齐放,非常先进。
尤其是少府掌握的提花机技术,更是能闪瞎人的眼睛。
其最先进的一台提花机,采用双经轴结构,能织出四根一组的双面变化织物。
无数出土的汉代纺织物品上美轮美奂的图案,已经足够证明,这些提花机的先进了。
当然,这些提花机能在这个工业技术的荒漠时代,编织出那些精美的图案,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这个代价就是,效率无比低下。
一张有着精美图案,让人爱不释手的蜀锦,需要八十天,接近三个月,才能织造出来(注2)。
刘彻当然想过发展和研究更先进的提花机。
但调查后,刘彻放弃了。
提花机要是能简化和提高效率,其创造的经济效益,比买卖军火还高!
一张普通的绢布,售价不过数十钱,填充了绵絮的布,一丈就要百余钱,一匹丝绸,值钱两百余甚至更多。
但是,一张有着精美图案的花布,市价高达万钱,而且,完全供不应求。
列侯勋贵和地主富商们会不惜重金,求购一切符合他们审美观的花布。
只是,在没有工业化,大规模生产技术前,再怎么改进提花机,也最多是从一匹布的工时从八十天降到三十天。
毕竟,你就算开挂,也没有办法让匠人的提花速度和大脑的注意力,跟上现代机器的节奏。
而织一匹布要三十天跟八十天的区别其实不大。
这注定了这种布,只能是奢侈品。
既然是奢侈品,那就不值得投入过多的精力。
第664章 匈奴使者——伊稚斜(1)
很快就到了九月下旬,一年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天气也越来越冷。
早上,寒霜与浓雾,接管了世界,十步之外,就已经很难见到人影了。
宽广的驰道上,很少能见到车马的出没。
但今天早上,却是例外。
数辆马车在百余名骑兵的护送下,缓缓的行走在驰道之上。
而四里八乡的关中百姓,也纷纷聚拢在道路两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的围观起来。
甚至还有许多的士大夫勋贵模样打扮的男子,也带着仆从,前来围观。
“今上可谓圣天子矣……”道路之侧,有人轻声跟着友人议论:“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谓之上,今陛下不用刀兵,而使夷狄来朝,周之成康,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有人点头赞同:“今上生而神圣,据传,昔者先妃粟氏怀陛下之时,蚩尤之旗横空而过,此主圣王降世,以其威德伏四海,镇压八荒也!”
众人听了,也纷纷道:“是极,是极!”
所谓蚩尤之旗,在当世来说,是多种天象的统称。
一般而言,主要是两种。
一种是上黄下白,形状类旌旗的云,或者类似的极光;一种是彗尾似旗的彗星。
对于星相学来说,这种天像,每次出现,都是世界大战或者某个皇帝爆种的开端。
譬如,秦始皇统治时期,蚩尤之旗四现,于是秦灭六国,死人如乱麻,不可计数。
因而,人们对这样的自然现象,非常有兴趣,星相学家会记录所有类似的异常星象与天象,然后从历史记载或者未来发生的事情中去探讨类似星象、天象代表的意义。
而很凑巧的,不知道是谁,记录下了刘彻出生那年,关中上空曾经在白日出现了一次类似蚩尤之旗的现象。
可能是某颗彗星回归太阳,其轨道划过地球的上空,也可能是地球磁场出现了一点点问题,导致极光在大气层上出现,更可能是在风的作用下,某块云形成了一个类似的情况。
若刘彻没有当上皇帝,类似记录,自然连想都不会有人想起。
但刘彻成了皇帝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就是出生前后,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都被人拿到放大镜下,仔细研究,任何蛛丝马迹,都被从故纸堆里翻出来,当成证据。
要不是在传统上,兵主的神职还包含了杀戮与暴政,这会肯定会有人会将刘彻跟蚩尤联系上,甚至传出刘彻就是兵主下凡的故事。
即使如此,此事,也被人神化,成为了刘彻生而神圣,连兵主也要为此等圣天子降世而护法的传说。
至于,这些说法里,有多少是有人想借此谋求幸进,有多少是有人想要用此来愚弄村妇,骗点卜卦钱,那就不清楚了。
……………………………………
伊稚斜轻轻掀开车帘,望着道路两侧,那些隐隐绰绰,看不清楚的汉人,他的脸上,那几条刀疤,变得更加狰狞了。
“军臣,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伊稚斜的胸膛,满满的都是怒火。
一个半月以前,他出卖了乌孙,并且设计在胭脂山,成功伏击了东迁的乌孙主力。
虽然,乌孙人跑了不少,在战场上,总共也就发现了三千多具尸体,但却俘虏了几乎所有的乌孙部众,多达数万的战俘,让匈奴上上下下,都笑得合不拢嘴。
他也因此功劳,在龙城贵族和东部部族的合力推举下,被军臣封为右谷蠡王,成为了匈奴国内,最重要的四大势力之一。
按照伊稚斜的计划,成为右谷蠡王后,他就应该蛰伏下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有朝一日,向军臣复仇。
但那里知道,军臣这头老狐狸,不愧是老上单于的嫡子,深谙老上单于的斗争策略。
军臣前脚封他为右谷蠡王,右脚就派出王庭骑兵,命令他出使汉朝,向汉朝皇帝夸耀武功,同时要求礼物。
“军臣这是要借刀杀人啊!”伊稚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在过去,汉匈之间,最高级别的外交使团往来,汉朝这边规格最高的是两千石的奉春君娄敬,匈奴这边是大当户且居雕渠难,地位与娄敬类似。
除此之外,其他多数时候,都是些中层官员互相往来。
汉朝这边派出的使者,不会超过千石,匈奴这边的使者,级别最高的,也不过是个骨都侯。
派出四角之一,地位仅次于单于、左右贤王的右谷蠡王为使,这在匈奴历史上,闻所未闻。
因为,无论匈奴,还是汉朝,都不可能将这样重要的贵族,派往一个潜在的敌国。
万一对方撕票呢?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伊稚斜此番出使,算的上是汉匈交往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甚至是一个破冰之旅。
当然,前提是,他能完成自己肩负的使命,同时安全的回到匈奴。
只是……
伊稚斜很清楚,他要是能活着回去,那才叫见鬼了!
“军臣是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伊稚斜心里想着:“我还是太大意了,太急促了,应该再忍几年,让乌孙人多拖军臣几年的,可惜,利欲熏心啊!”
伊稚斜很小的时候,就在其父亲的谋主中行说身边受过教育,对于汉朝的一些典故和常识,都能信手捏来。
正是靠着这些来自汉朝的智慧,靠着韬光养晦和装傻充愣,伊稚斜活到了今天。
可惜……
一时冲动,失去了警觉,让军臣发觉,一句话就将他赶来汉朝。
借刀杀人这种伎俩,无论是在汉朝还是匈奴,都是很常见的手段。
伊稚斜很清楚,此刻,他的使团里,肯定有——不!绝对有多数人是军臣的人。
这些人,必然身负了另外一项使命——让他去死,不管用任何手段,跟汉朝人做任何交易。
而他若死在汉朝,无论是病死也好,被汉朝人杀死也好,甚至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也罢,对军臣来说,都是一个远远超过和亲的那点东西的好事!
“我若死,再杀了若卢王,老上单于的血脉,就只剩下他军臣一系,于单那个小儿的位置就稳固了……”伊稚斜在心里思虑着。
对匈奴来说,宗种的纯洁性和延续性,重于一切。
无论是他伊稚斜还是若卢王,都有威胁到军臣之子的地位稳固的能力。
“我若想活下去,就要说服汉朝皇帝,不能让我死……”伊稚斜这些天来翻来侧去,已经想清楚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关键。
他只能死在长城内,若死在长城外,必然会引发整个王族的恐惧和猜疑。
匈奴人能接受两个同出一宗的单于争位,但绝对不会接受,用卑鄙的手段,谋杀一位挛鞮氏的贵族。
更别说,那些手握兵权的旁系挛鞮氏,一直以来都很不满军臣的打压和凌迫了。
所以,他想要活下去,关键在于汉朝皇帝。
汉朝皇帝不希望他死,他自然能活着离开长城。
反之,他就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办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筹码太少了。
至少比军臣的少。
第665章 匈奴使者——伊稚斜(2)
端坐在宣室殿的御座之上,刘彻半咪着眼睛,等待着。
御阶之下,遍坐公侯。
甚至就是已经退休致仕在家的许多元老也拖着残躯,出现在了殿中。
人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实在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太让人解气了!
匈奴人居然派出了一位右谷蠡王作为使者,出使长安,这简直是破天荒未有的事情。
许多人翻遍故纸堆,也只找到了,当年秦惠文王时期,右渠王入朝咸阳的故事。
右渠王入朝咸阳后三十年,右渠部为秦所破,其国土尽归于秦。
现在,匈奴派出了右谷蠡王,那么匈奴的灭亡还远吗?
群臣的精气神,因此大大振奋。
但刘彻却不会这样想。
他反而感到了棘手。
匈奴人此番,可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过去的汉匈交往中,虽然从未有过匈奴王族出使中国的记载。
但在未来的历史上,却不是一次两次。
呼韩邪单于朝长安这样预示着匈奴承认战败,承认中国的绝对统治地位的事情抛开不说。
在小猪统治的中后期,明史记载的,匈奴王族来到长安的记录,就不止一次。
影响最大的,就是匈奴乌维单于统治时期,汉使杨信通过三次出使,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说服了乌维将他的一个儿子,且很可能是继承人的儿子,送到长安作为质子。(注)
此事,本可改变历史,甚至提前结束汉匈之间无休止的战争。
但,很可惜。
这位肩负着和平使命的匈奴大贵族,在抵达长安后不过半年,就迅速病死。
其死因,在历史上无人清楚。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以当时的情况,匈奴人也好,汉室也罢,都有一大票不想看到和平降临的人。
如今时光辗转,在乌维之前数十年,在这个匈奴鼎盛时期的年代,匈奴派其国中四大贵族之一,且有着单于继承权力的右谷蠡王来到长安。
军臣打的是什么算盘,刘彻甚至都不需要去回忆他前世的记忆,就能猜到。
更别说,这个右谷蠡王还是刚刚册封不久,新鲜出炉的那位右贤王的儿子。
“借刀杀人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伊稚斜来到长安,想要他性命的人,刘彻保证,起码能有一个加强营!
当年,伊稚斜的老爹三次入侵中国,杀掠汉室军民数以万计,与之有血海深仇的人,从列侯一直到庶民,数不胜数。
只要其身份被披露出来,以如今北方盛行的‘大复仇’主义,有的是亡命之徒,愿意不惜身家性命,行博浪一击。
朝野内外,那些将军官员,甚至可能因为同情、赞同以及支持等等态度,而对这些家伙的复仇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明目张胆的给他们通风报信,乃至于自己也参与进去。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对现在的中国士大夫和勋贵们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天地间的真理,也是颠破不变的规则。
在民间,血亲复仇兴盛无比。
别说是那些民间的游侠和豪杰了。
就是刘彻,在听到使者的名字叫伊稚斜时,都想过,要不要把他留在中国。
因为假如伊稚斜死在了中国,那么,未来,匈奴的统帅,就肯定是于单。
于单那个人,刘彻在前世见过,也打过交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主见,且性格极为怯懦的少年。
错非如此,他也不会明明手里拿着一套同花顺,结果被伊稚斜翻盘,只能狼狈的逃亡汉朝,寄人篱下,成为所谓的涉安候。
而伊稚斜就不同了,此人性格之坚毅,在匈奴历史上都是少见的。
在历史上,他的统治时期,匈奴人被卫青和霍去病扇的脸都肿了,甚至几乎都到了绝境,他也没有半分软弱和放弃的意思。
他总共在位十三年,就跟汉军刚了十三年。
虽然其在大的战役上,一直都是一路溃败。
但你要知道,他面临的对手是谁?
是正当全盛之时,且在卫青霍去病统帅下,近乎无敌的汉军。
后世常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很显然,伊稚斜在面对神对手时,并没有变成匈奴的猪队友。
恰恰相反,此人可以称得上是匈奴的越王勾践一样的人物。
漠北决战后,他毅然决然,舍弃了半个匈奴的国土,以空间换时间,缩回漠北,这样的决断,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里,也极为少见。
而且,在惨败之后,伊稚斜还能控制局势,让国中上下,都团结如一,始终团结在他的旗帜下,这就更让人不得不赞叹了。
要知道,多少历史上兴盛一时的游牧帝国,一场大战失败,就立刻内讧、崩溃。
但匈奴却没有。
甚至,历史上,匈奴西迁,上帝之鞭阿提拉吊打东西罗马,也未尝不是享受了伊稚斜的余泽。
没有伊稚斜稳定和团结匈奴国内贵族,阿提拉别说是吊打东西罗马了,很可能在精子状态时就已经死了。
与性格相比,更让刘彻警惕的是,伊稚斜这个人的用人和治国。
正是在其统治时期,匈奴人开始学习汉室的先进文化和技术。
伊稚斜甚至给汉人工匠和军官,开出了无比丰厚的待遇。
中行说之后,第二个大汉奸,赵信,甚至享受到了仅次于单于的待遇。
伊稚斜为了笼络赵信,方便其享受,以使其给自己卖命效死,甚至下令,专门为赵信在匈奴国内,建立一个城市,名为赵信城,此城高仿长安城,一切纸醉金迷,奢靡淫秽的场所,应有尽有。
伊稚斜甚至将自己的姐姐、女儿还有表妹,统统送上赵信枕席。
从此开启了匈奴以汉人或者曾经在汉朝为官的人治国的先例。
自赵信起,到卫律、李陵,匈奴人为了让汉朝精英为其卖命,几乎是掏心掏肺,卖血卖身。
到了后期,甚至,只求对方能给自己出力,其他任何苛刻的条件,都可以商量(如李陵)。
所以,匈奴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能被全盛时期的大一统中国王朝吊着打,还能存活两三百年的部族,到了五胡乱华时期,都能出来刷一波存在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这一切的改变,来源自伊稚斜。
只要杀了伊稚斜,刘彻确信,这一切都将不再发生。
在军臣和于单这两个猪队友带领下,匈奴会像历史上的犬戎、东胡,后来的柔然、突厥一样,成为一个昙花一现,旋即溃散的游牧部族。
只是,要不要杀他呢?
刘彻却是有些踌躇了。
第666章 杀放囚(1)
伊稚斜缓缓的走下马车,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巍峨雄伟的宫墙,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难怪过去中行说曾与我说,汉朝皇帝的宫殿,是神京……”
雄伟壮丽的未央宫,如同过去的岁月一般,以其庞大的体型和超然的高度,给了伊稚斜一个下马威。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未央宫带来的视觉冲击。
短暂的失神过后,伊稚斜的心里生出一种无可阻拦,无可阻挡的冲动,他在心里几乎是咆哮着喊道:“这座神宫,应该是我的!”
对匈奴人来说,看到好东西,就要扒拉到自己碗里,这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很快,伊稚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尴尬。
因为,未央宫的宫门缓缓的打开了。
出现在伊稚斜面前的是汉室如今御用的皇家仪仗队——重甲骑兵和举着陌刀的重甲步兵。
浑身上下,连马匹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的重甲骑兵,以五十骑一列,排成五列,缓缓的驱策着胯下的战马,以完整的队形,一步步的踏着前行,僵硬的石板上,只有沉重的马蹄声在回响。
跟随在这支看上去近乎无敌,不可战胜,无可阻挡的铁甲骑兵之后的是,同样披着重甲的重步兵。
他们手中紧紧的握着当今世界上最先进,最恐怖,同时也是最锋利的陌刀。
明晃晃的陌刀,在深秋的阳光下,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寒光。
伊稚斜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瞳孔之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因恐惧而无力的神色。
但汉室的重甲骑兵依然缓缓前行,他们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宫墙内走出来。
这让伊稚斜稍微有了些安慰:如此笨拙的骑兵,在战场上,不过是个靶子。
但,下一刻,如惊雷一样的马蹄轰鸣骤然响起。
刚刚将队形踏出宫门的骑兵方阵,在领头的骑士的带领,猛然加速。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们就冲过了五十步的距离,用钢铁打造而出的铁甲洪流,带着一股睥睨天下,谁敢为敌的气势,冲到了伊稚斜的跟前——伊稚斜甚至都能看到,距离他最近的那匹战马鼻腔中喷出的热气。
这让伊稚斜吓了一大跳,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只能勉强保持镇定的神色。
周围的汉室公卿大臣,纷纷露出畅怀大笑的神色。
他们最爱看的,就是类似的场面了。
夷狄君主和使者,在汉家无敌的军威面前,俯首称臣,手足无措。
这样的场面,真是百看不厌。
当然,其实大家也都很清楚。
这些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其实,也就只能在未央宫前嚣张。
到了野外,甚至不需要对敌,仅仅是泥泞的道路和复杂的地形,就足以这些笨重的骑兵成为固定的靶子。
所以,汉室至今,只有大约七百骑左右的重甲骑兵,且全部被定为仪仗部队,作为给夷狄下马威,岁首岁末,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天子出巡时的仪仗使用。
除此之外,他们永远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但伊稚斜哪里知道这些。
此刻,他的心神,已经彻底为那支如同大漠的山丘一样的骑兵所震慑。
他捏了捏手心,发现已然全是汗水。
此刻,伊稚斜知道,假如,无法解决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汉军重甲骑兵冲击带来的问题,那么,别说将来打到了长安了。
恐怕,匈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该如何避免亡国灭种的危机了。
伊稚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睛一动不动的观察着那支近在咫尺的骑兵。
而,汉室的大臣公卿也很配合,没有半分催促,只是像看笑话一样在旁边围观着。
“呵!”那支骑兵的领袖在面罩中吐出第一词。
然后,这支骑兵就立刻分列宫门两侧。
左侧的骑兵首先吟唱起来,他们用着中国的雅语,唱诵起来,语调慷慨激昂,壮怀激烈。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右侧的骑兵,立即接上下一句:“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城楼上,激昂的乐声开始奏响。
跟随在骑兵身后的重甲步兵也及时跟上来,分列在两侧,他们将手里的陌刀平举,然后交错成为一道钢铁刀锋组成的城墙,这些步兵也唱和起来。
左侧的步兵唱诺着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
右侧的步兵附唱:“昔我往矣,黍禝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
然后,步兵与骑兵对调了唱诺之词。
一时间,在洪亮激昂的乐声中,汉家丈夫,用着最铁血,最****的诸夏不朽名篇,欢迎着来自匈奴的客人。
有懂得汉室文化典故的匈奴使团成员,凑到伊稚斜面前,低声报告:“尊贵的右谷蠡王,这些汉人所唱诺的是,汉朝几百年前的一首诗,名曰:出车,乃是《诗经》中一篇……”
伊稚斜点点头,问道:“都有些什么意思?”
那人动了动嘴唇,不敢明言。
伊稚斜于是厉声命令:“说!”
“回禀右谷蠡王……这首诗讲的是几百年前的中国皇帝命令一位叫‘南仲’的大将,讨伐敌国‘西戎’‘玁狁’的过程……”
伊稚斜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非常精彩了。
西戎、玁狁,伊稚斜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这两个名字在几百年前,就是如今的匈奴一样的北方游牧民族。
很显然,汉朝人是想在借这首诗告诉他——匈奴人,跪下纳降可以输一半!
这让伊稚斜心里生出无比愤怒的火焰!
这就跟天朝boos在欢迎米帝国务卿来访时,让人放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一样,甚至可能比这个还要过分!
伊稚斜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汉家公卿。
这些家伙此刻的神色,无比肃穆和庄严,嘴角都带着些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高冷范。
对中国来说,匈奴?
那不过是一个区区数十年兴盛期的夷狄而已。
我们曾经在南方群山之中,跟荆楚之蛮作战,也曾经在东方水网之中,征服东夷诸族,更曾经驱逐和吊打犬戎玁狁鬼方。
从历史的长河上来说。
我们一直在胜利,一直是正义,一直是主宰。
最近几十年,不过打个了盹而已。
撮尔匈奴,能让你有幸来朝圣天子,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还想怎样?
尤其是在《出车》这首从头到尾都在宣扬诸夏主义,都在强调王师征伐夷狄,文明对抗野蛮的光荣与荣誉的****巅峰之作的唱诺声中,这种思想更是被无限放大了。
唱诺声中,已然‘因病休假’了差不多一年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身着朝服,来到伊稚斜面前,拱手道:“奉汉天子之命,匈奴使团可入司马门,觐见天子!”
这是非常正常的汉匈交往外交程序。
伊稚斜自然清楚,他微微颔首,回礼说道:“有劳贵臣!”
他的汉话还算流利,这让公孙昆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伊稚斜却旁若无人的问道:“敢问贵臣,此是为何?”
“据本王了解,从前汉使与我主约定的两国交往礼节里,是没有这些的……”他指着那些耀武扬威的汉军骑兵与步兵阵列问道。
公孙昆邪呵呵一笑,道:“此乃我主圣天子所定的欢迎贵使的礼仪,我中国自古以礼乐立国,有嘉宾来,自有礼乐奏,有豺狼来,也有礼乐奏……”
公孙昆邪非常珍惜这次‘病愈’的机会。
他可不想再被天子放病假了。
所以,他的话语,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无懈可击,且能讨得天子欢心的话。
没办法,现在想要混的好,就要跪舔天子。
伊稚斜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种恐吓和讹诈,在过去,可是匈奴专属的特权。
譬如,匈奴会在给汉朝的国书,特意加长一寸——汉朝国书以一尺一寸,匈奴回书一尺二寸。
汉朝国书,抬头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匈奴回书,抬头就是气势汹汹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摆明了要在气势上和态度上压倒汉朝。
如今,局势反转了过来。
年轻的汉朝皇帝似乎想要推翻过去的局面,重新塑造新的汉匈关系。
而他,确有这样的能耐!
伊稚斜想起了他在汉朝境内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繁华的城市,那些林立的村镇,还有那些巍峨坚固的城墙,寒光闪烁的军事器械,最关键的是,伊稚斜在沿途,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正在兴建和运营的牧场。
牧场中牛羊成群,马匹如云。
汉朝人正在一天一天的增强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的实力。
这让伊稚斜想起了他在匈奴国内听说过的前次出使汉朝的使者回国所说的话:汉匈必有一战。
伊稚斜如今,确信无比——汉匈果必有一战!
而这一战的规模,将会超越五十余年前的平城之战,将决定汉匈未来。
“我该怎么办?”伊稚斜的内心陷入了无比纠结的困境之中。
站在冒顿大单于的子孙,挛鞮氏的立场上来说,伊稚斜觉得,他应该放弃一切与军臣的龌龊,全心全意,用尽自己的一切力气和力量去支持军臣,团结国内力量,并准备那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
但是……
从他个人的喜好和利益上来说,他却偏偏无比渴望看到军臣失败,众叛亲离,然后,他举兵击杀军臣,为父亲报仇。
这两者心理,让伊稚斜无比矛盾。
选择前者,必然要放弃他过去筹划的所有和一切,选择后者,却可能让匈奴帝国彻底灭亡。
纠结许久,伊稚斜忽然自嘲的一笑:“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且就算他能活着回去,军臣会相信他吗?
伊稚斜摇了摇头,答案是否定的。
甚至,军臣还会以为,他是在故意危言耸听,趁机滥权,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伊稚斜的心情就变得极为烦躁和沉重。
在他眼里,匈奴帝国的未来,已是一片灰暗。
“我必须活下去!”伊稚斜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只有我活下去,才能在未来,那场生死之战到来时,发挥我的作用!”
“但……汉朝皇帝能让我活着吗?”伊稚斜在心里,不敢确定。
……………………………………………………
宣室殿中,王道蹑手蹑脚的凑到御座前,在刘彻耳边耳语几句。
刘彻听完,呵呵的笑了一声。
“伊稚斜还真是伊稚斜,这都能忍!”刘彻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珠,心里面,杀心已起。
伊稚斜是个人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匈奴的英雄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现在的情况来看,弄死伊稚斜的利益,远远大于不杀他的利益。
唯一的问题,恐怕在于,要是明着弄死他,军臣的脸面掉在地上,会引发战争。
但这个所谓的战争,刘彻估计,恐怕也是做个样子,演戏给人看,可能就是边境上列阵一两万骑兵,然后,互相向天放几箭结束……
除此之外,军臣不太会采取更大的动作。
当然,其他后果也是有的。
起码,会有人非议,毕竟,中国自古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传统。
若非必要,刘彻不愿意破坏这个传统。
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不杀,还可以软禁嘛……”刘彻在心里思虑着。
杀人,或者暗杀什么的,太没节操,也太不道德。
难免会让人有所非议,甚至让后来者有样学样。
但软禁就不同了。
诸夏民族自古就是热情好客的嘛!
在未来的历史上,汉匈之间相互扣押使者,也是日常之一。
将伊稚斜扣在手里,还能产生多种作用,譬如让军臣投鼠忌器,或者在未来,培养出一支皇协军什么的。
当然,是杀是囚还是放,刘彻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一切都要看形势的发展需要和战略部署的需求。
当然了,要是伊稚斜一到殿上,立刻就跪下来口称:臣某某,深受夷狄迫害之苦,慕圣天子王化已久,愿为汉臣妾。
那刘彻马上就取消所有打算,封他一个列侯,在长安起个大宅子养起来。
投奔正义与文明,这是绝对的正能量啊。
只是,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第667章 杀放囚(2)
伊稚斜在汉朝官员的带领下,穿过走廊,沿着花园的通道前行。
总的来说,除了最开始在宫门口的那个特殊的‘欢迎仪式’外,汉朝人并没有搞其他任何的幺蛾子。
一切都是按照着过去汉匈交往的正常礼节在进行。
一路走,一路看。
伊稚斜越看越心惊。
眼睛不会骗人。
视线所及之处,汉人的皇宫,到处都林立着带甲的士兵。
几乎每一个士兵,身上都有着甲,带剑,背上背负着箭篓。
汉军的箭术,哪怕是伊稚斜,也是清楚的。
少年之时,伊稚斜曾经听闻过无数部族中的长者和将军,讲述过他们在南方战场的遭遇。
那遮天蔽日,似乎永无休止的箭雨,始终是那些故事里不变的主角。
在每一个匈奴人的印象里,南方的汉朝,就是一个弓弩强悍的敌人。
每一个匈奴男子,在他刚刚开始骑在羊背上练习骑术时,他的父亲和族中的叔伯,都会教导他,当汉朝人射箭时,应该躲避。
因此,假如说,伊稚斜对这个陌生国度,什么东西最熟悉的话。
那毫无疑问,就是这汉朝的弓弩了。
伊稚斜甚至能分辨得出,那些士卒所用的多数弓弩的型号。
而每当有人背着大黄弩出现时,伊稚斜总会忍不住去行注目礼。
实在是这种杀人利器,充满了暴力美感和神秘传说。
在过去的战争中,至少有一半阵亡的匈奴贵族,是死在在这种举世无双的超强远程打击武器之下。
甚至,在匈奴的记录里,曾经有一位骨都侯,在距离汉军弩阵前一百步的位置,被连人带马,一起射翻。
错非这种强弩上铉困难,每击发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准备,否则,它很可能成为过去无数次战争中的杀戮机器。
但正因为如此,它才会让每一个匈奴贵族在看到它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生出畏惧感——这种汉朝的武器,在战场时,通常只会对准贵族,尤其是大贵族。
跟随者汉朝的官员,伊稚斜在这如同迷宫一样的宫阙走廊中穿行,不知走了多久。
当太阳升至正中时,伊稚斜终于看到了那个曾被无数匈奴使者描述过的汉朝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宣室殿’。
因为,宣室殿太好辨认了!
作为汉朝最高的建筑,它就如同一座屹立在群山之巅的神宫,金碧辉煌,壮丽无比。
“贵使请在此稍候,待某前去通传……”陪伴着伊稚斜的公孙昆邪微微欠身对伊稚斜道。
然后,他将伊稚斜与使团成员,安置到宣室殿下的广场一角,自己则徒步走上台阶。
大约一刻钟后,公孙昆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伊稚斜面前。
公孙昆邪说道:“我朝陛下有诏,请贵使入觐!”
伊稚斜点了点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激动,有些忐忑,更有些慌张和心悸。
对南方汉朝如今的皇帝,伊稚斜一点也不陌生。
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这个汉朝皇帝还是亲戚呢!
他的堂妹,挛鞮氏的北海阏氏,就是现在汉朝皇帝的夫人之一。
而汉朝这几年的变化,伊稚斜也是看在眼里的。
过去两年,他跟乌孙人联合起来搞出来的走私通道,即给他带来了财富、资源和力量,同时也带来了知识和见闻。
虽未谋面,但在伊稚斜心里,这汉朝皇帝他的堂妹夫的一些性格轮廓也已经勾勒出来了。
这可是一个年轻气盛,且极富攻击**的皇帝。
从最开始的和亲,迎娶北海阏氏,到最近一次,借着机会,逼杀了鲜卑王。
这些事情都说明了,这个汉朝的新皇帝,有着比他的父祖辈更强更旺盛的进攻**。
而且更加狡诈、阴险!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伊稚斜带着使团众人,跟随上前面那个汉朝大鸿胪的脚步,踏上宣室殿前高高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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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使者,右谷蠡王入觐大汉天子!”
随着殿外的一声声唱诺,殿中的文武公卿,纷纷打起精神。
匈奴人,并不稀奇。
但一个匈奴的右谷蠡王,在此刻的汉室,就像后世的滚滚一样珍惜了。
将军列侯们摩拳擦掌,都准备着给这个匈奴来的右谷蠡王一个下马威。
而文臣博士们也纷纷聚精会神,准备着上演一出可能存在的‘舌战夷狄’‘指斥不臣’,也好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
刘彻也坐直了身子。
活着的匈奴王族成员,未来的单于呢!
这要放两千年后,绝对有资格进博物馆,全球展出。
于是,在万众期待之中,一行数十人的使团,从宣室殿的正门,走进了这个神圣的地方。
跟过去数十年一样,除伊稚斜外的其他匈奴使团成员,在踏入大殿后,都规规矩矩的在离着殿中数十米的地方跪下来,叩首拜道:“奉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之命,敬问汉朝皇帝无恙!”
自汉太宗皇帝六年后,依据当时汉匈两国君王的约定。
汉匈约为兄弟,彼此相互承认,井水不犯河水。
汉使至匈奴,要依照匈奴制度,向匈奴单于问安。
反之亦然。
伊稚斜是匈奴右谷蠡王,按照当年盟约,他在汉朝,自动享受诸侯王长者的待遇,可以不用叩拜。
当然,其他礼节,伊稚斜也需要遵守。
他微微欠身,以较为熟练的汉话说道:“大匈奴右谷蠡王,见过汉朝皇帝,恭问皇帝无恙!”
刘彻听了,笑着站起来,道:“朕躬安,贵使及贵属,都请免礼吧,另外,请贵使及贵属归国后转达朕对贵国单于的问候!”
汉匈之间数十年的交往,早已使得彼此都有了一套相互心照不宣的外交礼仪和潜规则。
至少在表面上,两国使团的来往,都非常文明。
譬如,你送我几匹马啊,我回你几块丝绸,几件好看的衣服。
搞的好像汉匈真是兄弟之邦一样。
但事实是:过去汉匈发生的四次大规模战争,除了平城之战外,其余三战都是汉室使团或者匈奴使团到访之后开打的。
所谓的外交,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都是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唬弄对方的把戏。
谁信谁煞笔!
“皇帝问候,臣一定转达给我主大单于!”伊稚斜抬起头,目不斜视的说道。
然后,他就从背后一个随从那里,接过一个用羊皮包裹起来的物件,对刘彻道:“此乃我主大单于给陛下的亲笔国书,请陛下过目!”
“另外,我主我还托我给皇帝陛下带来了礼物,总计是骏马五匹,驷马三匹……”
一边说,伊稚斜一边打量着那个站在殿中御座上的汉朝皇帝。
这个汉朝的少年皇帝非常的年轻,据说,他今年十八岁都未满。
但他却已经将整个汉朝都牢牢的控制住了,其权柄,甚至超越了其父祖,有着说一不二,乾坤独裁的力量。
汉朝国中,甚至有无数人将之视为现世的神明。
就是匈奴国内,对此深信不疑的贵族,也是多如牛毛——对崇信萨满教的匈奴人来说,世间万物,无不可成为被崇拜的神明
但伊稚斜此刻,没有在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帝身上,发现任何的有类似神明的迹象。
他就是这样微笑着站在御座之前,假如不是额前的九旒遮挡了他的面容,身上的绛袍彰显着身份,那么,他与一般的汉朝少年贵族,其实并无太多差别。
这让伊稚斜不免有了些轻视的心理。
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上位者,总是很好对付的。
因为他们年轻,见识少,容易冲动,没有城府,简单幼稚,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抵,这个汉朝皇帝这两年的名声和政绩都是他的大臣为他鼓吹起来的罢?”伊稚斜心里想着。
第668章 尝试(1)
刘彻接过那个用羊皮包裹的国书。
匈奴人的国书,一直都是用木牍作为载体的。
长一尺二寸,宽亦然。
上面用着标准的小纂字体记录着来自远方的‘问候’。
一般来说,这些国书的作者,都是汉人,准确的来说,是来自汉朝的降臣和逃人。
没办法,匈奴本身并无文字。
他们在二十多年前,才第一次学会了统计男丁和牲畜,在十几年前,才开始重视赡养那些老迈的旧贵族。
整个匈奴民族的文明程度,实际上,处于一种未开化的状态,甚至还残留着一些食人族的特征。
譬如他们会收集人头,制成酒器,喜欢将敌人的脑袋插到木杆上,首领死了,会有大规模的人殉陪葬。
当年,老上单于去世,其妻妾侍从大臣殉葬者,竟然多达数千。
所以,匈奴的国书,毫无特色,基本都是以汉室的公文用语和行文方式,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刘彻低头,看了看这国书里的内容。
嘴角慢慢露出一些冷笑。
这军臣,还真是敢开口啊!
绸缎一千匹,青铜器物一千件,铁锅三千口,各色服饰五百件。
“军臣难道脑子烧糊涂了?”刘彻嗤笑一声,剩下的内容他都懒得再看,随手就将这国书丢到一边。
“煞笔!”刘彻张了张嘴,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问题是——宣室殿的在扩音方面的设计很出色,尤其是皇帝的位置上,有时候,皇帝一声轻咳,都能传遍大殿上下。
于是,匈奴人立刻就尴尬了。
大家都是亲眼看到汉朝的皇帝,将单于的国书,随手丢到一边,如同丢弃垃圾一样,随后的这句话,虽然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从语气和口吻上,傻瓜都知道,这是在骂人。
所谓主辱臣死,不止汉人有这样的思维,匈奴同样也有。
尤其是那些从汉室叛逃到匈奴的降臣。
几乎是立刻,就有一个匈奴使团成员站起身来,颇为硬气的对着刘彻拱手道:“陛下,两国交往,首在诚恳,今陛下轻侮单于国书,请恕外臣无法接受!”
刘彻坐下来,看着那人,哈哈大笑。
“右谷蠡王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汝在此大放厥词?”刘彻笑嘻嘻的问道:“难道卿姓挛鞮氏?”
这人虽然披头散发,头发扎成了一条条小辫子,但脸上即无伤疤,鼻子上也没有铜环,更关键的是,他的身高起码有七尺二寸以上。
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姓挛鞮氏。
挛鞮氏的王族,就没有任何一个身高超过七尺的人……
此人愤愤不平的瞪着眼睛,却最终也没有了声音。
刘彻的话,没有错。
无论是匈奴,还是汉朝,他这样的行为,都算的上是越俎代庖,回去后要挨批评的。
刘彻却不打算放过他。
反而冷笑着对伊稚斜问道:“右谷蠡王有什么想法?”
伊稚斜闻言,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那个人一眼,眼中杀气腾腾,吓得他几乎都有些要尿裤子了,然后,伊稚斜回过头来,对刘彻恭身道:“外臣御下无方,让皇帝见笑了,外臣一定会给皇帝一个交代的!”
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
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或者组织的上位者来说,他们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就是——居然有属下替自己做决定。
这简直无法容忍!
尤其是匈奴这样的体制。
对此的容忍度更是无限接近于零。
奴隶居然能替主人做决定,参与主人的事情了?
这还了得!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必须将类似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在心中,伊稚斜却是很高兴的。
因为,上面的那位汉朝皇帝,刚刚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一件事情——这个年轻的皇帝,果然跟多少少年人一样,缺乏城府,做事毛躁,错非如此,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都不会在公开的外交场合,做出不符合其身份地位的事情,更不可能如此赤裸裸的表达自己对匈奴国书的不满和不屑了。
所以,伊稚斜决定再试探试探。
于是,他抬起头,对着刘彻,正色的道:“但陛下方才的行为,在外臣看来,确实很不妥当,也请陛下给外臣一个交代!”
伊稚斜的话音刚落,汉室那些早就按耐不住内心喜悦心情的将军列侯们,就纷纷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纷纷的跳起来,对着伊稚斜怒目而视。
甚至有将军非常机灵的趁机抢占了一个极佳的位置,然后,怒声斥道:“大胆!我朝陛下生而神圣,明见万里,泽被苍生,四海之内,六合之中,草木鸟兽,无不为天子德被,尔竟敢在圣前无礼,莫非以为本将军的剑,不够锋利?”
其他人见状,纷纷醒悟过来,大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当庭怒斥夷狄使者,还是匈奴的右谷蠡王,这可是必然留名青史,且一定会刷来无数声望的美事啊。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纷纷跟上那人的脚步,从各种角度,痛斥伊稚斜的狂妄是多么多么的荒缪,多么多么的卑微。
可怜的伊稚斜,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一群平均身高超过八尺,膀大腰圆,看上去就不像什么良善之人的将军们团团围攻。
要知道,伊稚斜的身高,目测绝对不超过六尺五寸(约160cm)。
而按照汉律规定,六尺二寸以下,属于残疾,连徭役都可以不用服……伊稚斜的身高,以汉室的标准,处于准残疾阶段,要是使点钱,买通官府的人,在户籍上造假,降一点身高,都能享受汉律的优待了……
一群巨人,围观一个残疾人。
如此悬殊的画面,让刘彻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再说了,伊稚斜再怎么也客人嘛。
要‘好客’嘛!
于是,刘彻轻轻咳嗽了一声,顿时,方才还群情激愤,恨不得将唾沫吐到伊稚斜脸上的将军列侯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让伊稚斜非常诧异。
要知道,在匈奴,哪怕是冒顿和老上单于在位的时候,下面的贵族和部族首领,只要一开腔吵起来,常常就是没玩没了,需要单于拍桌子才肯安静。
至于现在?
伊稚斜就亲眼看到过好几次军臣不得不命令武士来维持会议秩序的情况。
想了想,伊稚斜将这个原因归结于汉匈的文化差异。
毕竟,汉朝皇帝的权威和神圣性,在整个已知世界都是最高的。
“右谷蠡王要朕给一个交代?”刘彻慢条斯理的坐在御座上,轻声的道:“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
刘彻忽然站起来,持着汉家的天子剑,目光灼灼的看着伊稚斜,正色的问道:“贵国单于提出如此荒缪和没有道理的要求,难道朕连拒绝都不行了吗?”
对匈奴人的讹诈,汉室天子,几时退缩过?
翻开史书,无论《史记》还是《汉书》你能找到多少汉室以重金甚至是岁币的形式向匈奴人祈求和平的记录?
答案是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作为皇帝,刘彻对汉匈过去历次和亲,汉室这边给付匈奴的物资数量,都清清楚楚。
譬如第一次,在娄敬主持和推动下的和亲,除了一位宗室女外,物资只有絮缯酒米食物。这些物资通常不过几百斤而已……
到太宗皇帝时,才增加了锦绣服饰和黄金饰品,但也仅仅是象征性的东西,通常跟匈奴人送给汉朝的马匹一样,是个位数的。
匈奴人要是觉得不服,可以放马过来啊!
嗯,他们确实不服过很多次。
历来,和亲条约签订后,他们都会觉得不满足,进而再次入寇。
但结果呢?
刘彻记得很清楚,他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六年,匈奴的老上单于写信给汉室,主动求和,在其国书的最后,其甚至说出了‘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意思就是,既然皇帝你觉得,匈奴人太靠近边疆不太好,那我就下令让他们远离汉朝的边墙吧。
而这封国书的背景,是河南之战之后。
当时的汉军刚刚痛揍了入侵的匈奴右贤王所部,收复了河南故土,将匈奴的所有势力彻底逐出长城之外。
当然了,汉室也不是没有吃亏的时候。
譬如十七年前,即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发动了平城战役后最大的一次对中国侵略,老上单于亲自统帅其本部精锐和其他各部联军共计十四万骑兵,大举入寇汉室,其兵锋直指萧关,意图灭亡汉朝。
此战,中国步兵的缺点,尽显无疑。
在运动战中,长城驻军损失惨重。
甚至,就连北地都尉都战死了,皇室的行宫回中宫,被匈奴人一把火烧掉,战火逼近了刘氏的大本营关中。
汉室被迫全国总动员,纠集所有力量前去抵抗。
奋战了一个月,才通过合围以及绞杀等战术,勉强将匈奴军队逐出长城。
此后,两国交兵了差不多两年,彼此都差不多打得筋疲力尽,这才重新捡起了和亲。
而这一次签订的和亲条约,差不多就是目前汉匈之间和亲政策的基调了。
而这个条约是怎么说的呢?
以汉室的档案记载,大概是这么回事。
刘彻的祖父回信给老上说:单于送给我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很不错,这几年呢,两国之间出现了一些误会,使得战火连绵好几年,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跟单于都已经决定恢复两国过去的友好关系,考虑到匈奴地处北方,气候寒冷,因此我派人送来了高粱酒、丝帛和黄金、食物给单于,另外呢,我已经决定赦免过去那些逃往匈奴的吏民的罪名,但是,单于也不要再提章尼等匈奴投奔中国的人。和亲既定,汉朝决不会首先背约,这一点,请单于明察。
然后老上单于回信,同意了这些约定。
第二年,两国君主先后发布命令:匈奴人来到长城内,汉人可杀之,汉人去长城外,匈奴可杀之。但从前的一切,全部一笔勾销,谁也不要再提了。
那一次匈奴人动员了十四万骑兵,入侵中国,之后又断断续续的打了两三年。
也不过就在原先的条约基础上增加了一项高粱酒以及青铜器皿的约定。
为此,老上单于甚至不得不同意放弃了追究那几个导致战争的家伙的责任——也就是国书中所说的章尼等匈奴降臣。
并导致了,从此以后,匈奴贵族在其国内一旦发现有危险或者过不下去了,直接往长城内跑,寻求汉朝庇护。
如今,汉匈之间,相互庇护对方国内的逃亡官吏和贵族,甚至都成了潜规则了……
现在,军臣什么事也没干,就靠一封国书,几句嘴炮,就想从刘彻这里得到他们过去通过无数次战争也得不到的东西?
这让刘彻对军臣的智商,极为怀疑。
刘彻甚至觉得,军臣肯定是疯掉了。
当然……
刘彻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军臣想要故意激怒他。
激怒他动手杀了,或者干脆囚禁伊稚斜。
这样,无论事后两国是开战还是嘴炮冷战,都是极好的。
军臣甚至还能借此,打着为伊稚斜报仇的口号,将其整个幕南地区的部族整合起来,清理掉那些过去右贤王的余孽。
就算最后,依然打成了十七年前那场战争一样的局面,那也不错。
一箭数雕,一石n鸟啊。
这样想着,刘彻的嘴角就露出了笑容。
“军臣的算盘打的还真是不错呢!”刘彻暗暗想道:“无论朕怎么选择,好像他都能占到便宜……”
“讲道理的话,敌人要我做的事情,我就应该偏偏不那么做……”刘彻托着腮帮子想道:“但这伊稚斜都送到朕面前了,哪怕吃点亏,杀了或者留下他,对朕都是极好的……”
未来匈奴的单于,一个极具战略眼光和决断能力的领导人。
这样的人生命,简直就是无价啊。
在刘彻的角度来说,便是为了他,跟匈奴人走过一场,也不无不可。
只是……
这样一来,就太便宜军臣了!
你要知道,匈奴内部,一直就是存在着各种矛盾和各种利益纠葛。
万一要是杀了伊稚斜,反而让匈奴团结起来,在哀兵的作用下,整合成一个整体,那就不妙了。
历史上,伊稚斜就是将匈奴整合了起来,结果,汉匈战争延绵数十年……
反倒是放伊稚斜回去的话,匈奴内部就将依然保持混乱,幕南部族和幕北部族的矛盾,会继续存在。
只是,伊稚斜这样的人物,一旦回到匈奴,有了这次中国之旅,刘彻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譬如,他丧心病狂的推动匈奴体制改革,甚至,学习燕昭王,千金市马骨,大力招揽中国文人、知识分子。
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在历史上,曾经对中国王朝的地位构成挑战的游牧民族,基本上都是得到了来自中国的堕落文人和知识分子的帮助后,完成了进化,这才真正成为中国的大敌。
譬如辽金蒙古满清。
从历史上看,伊稚斜具备了这样做的心胸、能力和手腕以及见识。
“真是烦啊……”刘彻挠挠头,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弧线。
“哦嘿嘿……这个主意很棒,非常帮,朕决定!就这样办!”刘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对于中国来说,邻居家里,什么样的情况,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就是请看南北棒。
而什么样的情况,最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是请看南北越猴。
一个统一的匈奴帝国,对刘彻来说,显然是糟糕的。
而一个分裂的匈奴,才是好匈奴。
分裂和肢解自己的敌人,让他不得不跪舔自己。
目前来说,这个科技树,中国还未点亮。
但没关系,作为穿越者,刘彻在史书上看过无数历史上的高手肢解他国的案例。
尤其是大英帝国那登峰造极的挑拨离间和分化瓦解之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几乎可以用艺术来形容了。
虽然刘彻没有在牛津的外交学院学习过,也压根没有任何外交经验。
但,匈奴也不是那些后世被英国人坑的泪流满面的各国啊。
而且中国历史上,也从不缺类似的事例和高手的故事。
譬如隋文帝肢解突厥,汉宣帝勾搭呼韩邪单于,都是经典案例啊。
“首先,朕得设计一个局,让军臣和伊稚斜都不得不跳下来的局……”刘彻心里想着,迅速定下策略。
而伊稚斜却是被刘彻那一问,问的有些语塞。
汉匈关系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是最开始那样,一言不合,就要拉开架势开干的局面了。
六十年来,匈奴在长城内和长城的要塞上,撞的头破血流。
虽然曾经有过胜利,但是,代价太大了。
大到匈奴人认为不划算。
不然,还和个毛的亲,直接进来抢,岂不是更快?
打到现在,错非是幕南诸族,不抢汉室,根本没地方可抢,恐怕他们也会跟西部和幕北部族一样,高高兴兴的西征了。
汉朝这头刺猬,谁爱撞谁去撞!
如今,匈奴主力西征,留在幕南的部族,在面对汉军时,自保都估计有问题了。
所以,面对汉朝皇帝的强硬回应,伊稚斜甚至连放狠话回应的底气都没有了。
使臣的底气,在于军队的拳头。
拳头没有对方硬的时候,除了忍气吞声,难道还能爆种不成?
自古弱国无外交!
更何况,伊稚斜目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还希望能在汉朝君臣面前留个好印象,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如此一来,伊稚斜就连最后的那点可怜的底气也消失了——万一得罪了年轻的汉朝皇帝,对方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跟谁讲理去?
但好像不讲点什么的话,日后回国,会没法子交代。
尤其是没法子向那些支持和拥护他的幕南部族贵族、首领交代。
于是,伊稚斜勉强提起些气力,尽力的用他所能选择的最强硬的语气回应道:“陛下,难道就不考虑两国多年来的友好关系和联姻关系吗?”
“友好?”刘彻笑了。
国与国之间存在这种关系吗?
但这种话是不适合说出来的。
无论如何,在正式场合,友好和亲,这种妆点门面,连自己都不信的胡话,还是有必要说一说的,万一唬弄住对方了呢?那岂非赚到了?即使没有,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
刘彻于是笑道:“右谷蠡王说的很对,汉匈两国过去数十年的友好关系和姻亲关系,确实需要‘维护’和‘发展’,当年朕皇祖与贵国先单于盟约:要使两国老者得所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甚以为是,以此话嘉与右谷蠡王,与君共勉!”
“皇帝圣明!”伊稚斜见到有台阶下,立刻就顺着下了,闭口再也不提国书的内容了。
“右谷蠡王,朕已在后殿,略备薄酒,为君等设下了接风宴席,还请君不吝赏光……”刘彻笑呵呵着说道,也没有再去提那个完全是yy的和亲物资要求。
有本事,军臣可以带队来长城脚下感受一下什么叫钢铁长城。
到那个时候,刘彻一定不会吝啬,为军臣在长安城里盖一座大宅子。
刘彻现在对自己方才的想法,非常有兴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了。
秦侩不也曾经愤青过?汪精卫,还曾经‘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再忠贞的烈士,都有可能倒在糖衣炮弹之中,再厉害的英雄,也会被利益和仇恨蒙蔽双眼。
更何况区区一个伊稚斜?一个没有文化的夷狄首领?
别说,刘彻还留了后手。
万一伊稚斜实在不上道,那就送他上路!
伊稚斜闻言,却是心里一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能不能活着回到草原,恐怕就看接下来的酒宴,他能否忽悠住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帝了。
一时间,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绷紧了一样。
他微微俯首,道:“谨遵皇帝之命!”
但实则,手心里已然全是汗水。
第669章 尝试(2)
未央宫后殿。
欢迎伊稚斜到访的国宴如期举行。
宴席开始前,照例先举行了汉室公卿列侯们最爱的角抵戏表演。
所谓角抵戏,民间称为百戏,是多种杂技和原始戏剧的统称。
其起源,可能是自战国中期开始,但有明文记载的角抵戏表演,则是秦二世统治时期。
角抵戏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包括角力、杂技、戏剧还有射箭等多种项目。
其中有一个项目,无论民间还是皇室,都非常喜爱。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戏剧——蚩尤戏。
蚩尤戏可简可繁。
一两个人能演,一两百人也照样能演。
而且,其所需要的材料很简单。
哪怕是一个贫民,找几个动物的角,就可以开演了。
其规则也很简单。
就是,以角相抵,力气大的获胜。
其剧本更简单,就是重演上古时黄帝与轩辕大战的场面。
这个戏剧,甚至连台词、设定以及背景都没有,全靠演员自我发挥。
即使如此,蚩尤戏也依然是百戏中最受欢迎的项目。
有些列侯公卿,甚至自己本身就是蚩尤戏的高手。
别奇怪。
因为,实际上,蚩尤戏除了是戏剧外,它还是一种竞技运动。
它有裁判来裁定胜负……
这就很符合汉人的口味。
如今,蚩尤戏在关中是仅次于蹴鞠的第二大运动,其排名,甚至高于斗鸡斗狗博戏(下棋)。
观看蚩尤戏,你不需要带脑子。
千万别去理会戏剧表演中的那些夸张做作到了浮夸的表演动作和完全不符合三观、常识、逻辑的故事内容。
因为,蚩尤戏,顾名思义,其主角就是兵主蚩尤。
兵主在汉代的地位非常崇高。
当年,汉高祖刘邦,入主长安,首先就下令,起蚩尤祠,并且,登基后,第一个朝拜和祭祀的神明也是蚩尤。
在汉人的意识里,兵主蚩尤,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神,祂能保佑军队获得胜利,给予战士赐福。
自然而然的,蚩尤戏的内容,也就随之发生变化。
蚩尤的角斗对象和追杀者,从轩辕黄帝,变成西戎鬼方,甚至匈奴、林胡什么的,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现在,呈现在殿中的这场蚩尤戏,就是如此。
几位身材高大的肌肉男,头戴牛角,以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戏剧的故事内容。
随后,几个披头散发,表演蚩尤敌人的演员出现了。
这些人的装扮和形象,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其实是‘匈奴人’或者说是‘夷狄’。
这些演员用非常夸张的肢体语言,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在中国大地,胡作非为,肆意妄为,并且洋洋得意,嚣张无比。
与扮演蚩尤的壮汉,则纷纷大喊大叫,似乎在阻止。
最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伊稚斜和他的使团成员,看着这蚩尤戏,虽然不懂戏剧的内容,也不知道,这个戏剧表达的意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这个戏剧里,汉朝人赤裸裸的表达了他们对匈奴的敌意。
伊稚斜抬起头,看着一脸平和,似乎沉迷在戏剧中的汉朝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
讲道理的话,此时,他应该站出来,维护匈奴的荣誉——别管匈奴到底有没有荣誉。
但伊稚斜发现,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抗议的底气了……
他甚至都承受不起,汉朝君臣任何一点稍微的不满。
“这就是军臣要将我送来汉朝的缘故罢……”伊稚斜心里想着:“算计的真好啊!”
毫无疑问,使团中,肯定有很多得到了军臣授意的人在。
这些人,必然会时刻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
这样,即使他能回到匈奴,这些也就将成为他投靠汉朝,出卖匈奴的证据!
这样一来,就算他伊稚斜活着回国,也会失去大量人心。
一个给汉朝皇帝跪下的挛鞮氏,显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单于的。
这个时候,伊稚斜想起了那个被他派人在乌孙边境上杀死的堂弟兀离。
当初,他不就是用着类似的计谋,榨干了兀离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以挑起战争。
伊稚斜曾经听中行说讲过,汉人有句谚语,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伊稚斜如今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只是,就算知道,伊稚斜也没有什么办法。
得罪汉朝君臣,万一惹毛了对方,人家有着无数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自己。
而一言不发,一旦回国,被人传扬出去,立刻就是一辈子的痛脚。
即使是那些最忠诚于他的匈奴贵族,立场也会动摇,更别说那些多数只是在观望,两头下注的家伙了。
匈奴的政治,向来就无比现实。
当年,头曼单于无能昏庸,使匈奴不仅被东胡欺压,甚至就是林胡、卢候、楼烦等部族都敢对匈奴人喝来唤去,像狗一样凌辱。
所以,冒顿单于鸣镝射杀之。
在连单于都不被容许软弱的匈奴,一个胆怯的贵族,不会有人追随。
匈奴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只会臣服在强者的脚下。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
群狼能容忍狼王残忍、冷酷、无情甚至霸占全部的交配权,但绝对不会接受一头胆小怯懦,毫无担当的狼王。
一旦狼王出现这样的迹象,狼群的反应会非常直接而且迅速——驱逐或者干掉它!
现在,摆在伊稚斜面前的问题,一边是作死,一边是慢性死亡。
这让伊稚斜有些心浮气躁,殿中的戏剧内容和音乐、舞蹈,更是加重了他的这种心理。
于是,在戏剧即将到达高潮,开始角抵前。
伊稚斜唆的一下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上首的汉朝皇帝,甚至连外交的礼节也不管了,直接以匈奴语,说道:“皇帝,可是意欲推翻汉匈数十年之和平?”
顿时,殿中一片寂静。
就是那些演员,也很识趣的停下了一切动作。
刘彻自然不懂匈奴语,但,大鸿胪懂。
公孙昆邪立刻上前,将伊稚斜的话,翻译给刘彻。
刘彻听完,挥挥手,让蚩尤戏的演员们下去。
然后,刘彻笑着对伊稚斜道:“右谷蠡王何出此言?朕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睁眼说瞎话,这可是外交必备技能。
再说,这蚩尤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过三十年,甚至都有匈奴贵族和将军为了快速融入中国,主动担任宫廷蚩尤戏里的敌人角色,供文武百官和皇帝娱乐。
面对刘彻的厚颜无耻,伊稚斜甚至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刘彻却道:“右谷蠡王稍安勿躁,汉匈两国呢,存在着很大的文化差异,朕记得,当年中行说曾与汉使辩论过,汉匈的不同之处,其中就有匈奴俗贱老不养,父子昆仲同庐而居的议论,类似这样的情况,在匈奴,是习俗,但在朕的治下,却是违背人伦法则,天理不容,为天地鬼神共同厌弃之行为……所以,右谷蠡王还请暂息雷霆之怒,或许,右谷蠡王理解错了呢?”
刘彻这话一出口,满殿的汉家大臣,顿时就哄笑起来。
伊稚斜的脸色也变得尴尬无比。
虽然说,匈奴的习俗,确实是贱老不养,除贵族外,其他人,一但老朽,就可以提前去死了。
而父子昆仲,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帐篷里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匈奴人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老婆跟自己兄弟通奸。
只要生下来的孩子的血统能保证是自己宗族的就好了。
所以,匈奴人,不仅仅会出现哥哥死了,弟弟接收哥哥的一切,甚至就是老爹死了,儿子接手老爹的妻妾,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匈奴,只对宗种的纯洁性重视,哥哥的儿子跟弟弟的儿子,没有区别。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匈奴,人们都觉得很正常。
但问题是,最上层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王族。
人总是有廉耻的嘛。
就好比后世米帝在二十世纪,天天喷苏联不普世,喷着喷着,毛子也觉得自己不普世一样。
匈奴的王族,也差不多跟毛子一样。
对传统,他们当然很尊重,但,邻居讲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俺这么玩,确实有些不地道。
于是,在老上单于时期,匈奴出现了母阏氏。
从此新单于即位,不会再接受自己的生母为妻,而称为母阏氏,给予崇高的地位。
其次,开始在龙城等地筑城,赡养老朽的贵族。
但这些变化,仅限于上层。
下面的人,依然是老样子,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发展到匈奴的中后期,其国内贵族阶级,尤其是王族,其实已经跟汉朝的贵族区别不大了。
苏武牧羊的时候,碰到了匈奴单于的弟弟于靬王,两个人甚至还能就中国的文化进行一番君子之间的谈论,各抒己见……
更别说呼韩邪这个除了外貌是匈奴人,但整个骨子里从里到外都是汉人的匈奴单于了。
西汉后期,匈奴的驯服和汉化程度,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夸张——王莽篡汉,中国士大夫屁话没有,反倒是匈奴人,痛斥其为乱臣贼子……
如今,虽然没有那么夸张。
但匈奴贵族,多多少少,也都是受到了影响的。
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
相对来说,伊稚斜受到的汉化影响,在整个匈奴王族中是最多的。
所以,伊稚斜的表情也是最尴尬的。
就像被人活活灌下了一口翔,但偏偏还只能咬着牙齿吞下去。
刘彻却是依旧态度温和。
怎么培养和驯服带路党,刘彻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首先,第一点,就是要打击对方的自信心,让他对本身的民族文化和制度产生自卑感。
只要这种自卑的感觉产生,那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陷入专门为其设计的陷阱中,自带干粮,以汉家的利益为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
后世网络上的公知美分带路党,不就都是河殇流的读者吗?
之前,刘彻在赵胡和骆郢身上都尝试了一番,效果很不错。
尤其是骆郢,根据思贤苑那边报告,骆郢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个诸夏主义的拥护者和大汉忠臣。
思贤苑的教官几次试探,都明白无误的证明了此人,翌日将成为中国民族融合的急先锋。
当然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一个成年人,尤其是经历了政变的血雨腥风的成年人,是完全没有比较的可能性的。
对伊稚斜,不能用对付骆郢那一套。
因为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基本已经固定,想要更改,除非在他眼前出现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逼着他不得不去改变、适应。
更何况,刘彻时间有限,不可能在伊稚斜出使的这段时间里就将他改造成自己的狗腿子。
若是刘彻能做到。
那就只能证明两个问题。
第一,刘彻是尤里,能用精神洗脑他人。
第二,伊稚斜在学勾践。
所以,刘彻只能用另外一招来对付伊稚斜。
这一招就是……
刘彻看着伊稚斜,拍拍手,问道:“朕听说,右谷蠡王的生父乃是贵国前任右贤王?”
这话一出,立刻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凝结了起来。
右贤王,这三个字,在汉室就等于有人在人群里放了个嘲讽,顿时,无数的视线和眼光都集中到了伊稚斜身上。
作为过去二三十年,主要负责策划和实施入侵汉室的匈奴统帅,那个已经挂掉的右贤王,堪称汉室所有阶级痛恨和敌视的对象。
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抽其骨,拔其皮,取其首级,以祭祀自己亡故在其手下的先人。
伊稚斜的神色,也露出一些慌张,他从东胡王卢它之那里,自然听说过自己父亲在汉朝内部的仇恨度,究竟有多高。
本来,他以为,汉朝人未必会清楚这些。
但,现在看来,卢它之那个家伙不但毫无顾忌的向他出卖了大量汉朝的情报,他更是毫无顾忌,没有半分羞耻的将匈奴的情报也整个卖给了汉朝!
“混蛋!”伊稚斜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声。
此刻,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一旦坐实,那他就基本没可能在汉朝君臣面前有什么好印象了。
到时候,君臣的狗腿子稍稍用点力气,恐怕汉朝的这个年轻的皇帝,就会迫不及待的取他首级,来夸耀武功。
但,他无法否认,甚至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
匈奴人,对宗种的重视,超越一切。
否认生父,等于否认自己的血统,这等于自杀!
伊稚斜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正色的看着满殿汉臣,中气十足的道:“皇帝消息真是灵通,外臣,确实是大匈奴故右贤王之子!”
此刻,伊稚斜已然无所畏惧。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只是……
汉朝的皇帝啊,你杀了我,正好是顺了军臣的意愿,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刘彻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拍拍手掌问道:“这样啊……朕听说,右谷蠡王之父,乃是贵国单于所杀,右谷蠡王为何依然甘愿称臣呢?”
这种赤裸裸的挑拨离间手段,看似愚蠢,但实际上,却是所有挑拨离间手段中,效果最好,收益最多的。
譬如,当年英国人怂恿霓虹去刚毛子,暗地里指使高卢鸡去跟汉斯在突尼斯的问题上掰手腕,都非常成功。
当然,这并非是刘彻的目的。
这只是一个伏笔,意在告诉伊稚斜,同时给军臣递话:啊呀,你们叔侄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瓜子板凳已就位,坐等看戏。
而伊稚斜跟军臣,却不得不在这个问题上面摊牌,他们甚至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同时,释放一个烟雾弹给军臣。
军臣,你敢打赌,朕跟伊稚斜没有私底下的协议吗?
你敢打赌,朕没有跟伊稚斜达成共同的联盟吗?
军臣他敢赌吗?
伊稚斜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非常好看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汉朝的皇帝,竟然将私底下发生的阴暗事情,直接挑明了,放在台面上来说。
这简直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但,伊稚斜却永远也不知道,刘彻作为皇帝,他的节操下限,其实是没有下限。
只见他夸张的做出一个以手抚额的动作,感叹道:“若早知君为右贤王子,朕就不该与尔交易!这两年,朕与尔,还有乌孙人私底下进行交易,本以为,朕是交了个朋友,却不想,是‘故人之子啊’……”
伊稚斜闻言,连脚都站不稳了,几欲一口鲜血直接喷到刘彻脸上。
见过没节操的,但伊稚斜从未见过如此没有节操的人。
这汉朝皇帝真是不可理喻!
轻描淡写之间,就把自己还有自己私底下干的那些事情全抖落了出来。
伊稚斜敢保证,假如他不马上采取措施,那么,这些话,一个月后,就会出现在军臣耳边。
到时候,等待他的,就是末日,就是死亡!
以军臣的个性,决定会立刻的,毫不犹豫的将他和他的部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的彻底的抹去,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吃里扒外,图谋不轨,这八个字,就足以让整个匈奴各部族都没有话可以说。
第670章 诱导(1)
面对汉朝皇帝突如其来的‘出卖’,伊稚斜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但脸色却已是一片雪白。
伊稚斜此刻已是心乱如麻。
汉朝皇帝的忽然‘出卖’,将他私底下干的事情,全部摆到了台面上。
伊稚斜都能想象到,军臣得知此事后,会有多么开心了。
军臣,甚至都不需要证据,立刻就会将他还有他的族人部署,统统铲除!
国内的贵族和部族,也不会再保护和庇护他。
但,伊稚斜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今天发生的事情,能确保永远不会传回匈奴,或者说在他成为大单于或者在军臣死之前,不会传回匈奴,就可以了。
只是,若要办到这一点……
伊稚斜抬起头,看着那个自己先前轻视和小瞧了的汉朝少年皇帝。
只见汉朝皇帝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以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对他道:“啊呀,对不住了,右谷蠡王,朕一时不慎,脱口而出了,不过,想必右谷蠡王不会怪罪于朕的……”
若有可能,伊稚斜真想喷这个混蛋一脸!
伊稚斜终究是个枭雄。
枭雄的特质就是哪怕面临绝境,只剩下了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轻言放弃。
反而,他们会寻找一切可能翻盘的机会。
就像毒蛇一样,哪怕你斩下它的头颅,也必须千万小心,因为,它依然有拉垫背的能力!
伊稚斜很清楚,此刻,自己面临的处境和唯一的生路。
此刻,游牧民族首领的特质在他身上一显无疑。
对草原上的民族来说,不存在道德问题,也没有道义压力。
他们过去现在未来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只会围绕一个核心关键去考虑——这就是:活下去!生存下去!
只有活下去,生存下去的人,才有明天可言,才有道理可讲。
在草原上,为了生存,人们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只见伊稚斜向前几步,恭身道:“外臣有事,想与皇帝密谈……”
想要保守今天的秘密,伊稚斜知道,他就必须得到汉朝皇帝的支持。
伊稚斜在很久以前,曾经听部族里的汉朝降人们说过一个中国古代君王的故事。
那位君王为了报父仇,给自己的仇敌为奴为婢,甚至不惜舔其翔饮其尿,还甘之如饴。
这个君王,名曰勾践。
伊稚斜此刻,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本王,应该向那位勾践学习,卧薪尝胆!”
刘彻看着伊稚斜,笑了笑,对伊稚斜道:“右谷蠡王请跟朕来!”
他不得不感慨,英国人就是天生会玩啊。
类似他方才这样的手段,在英国历史上,不知道反复使用过了多少次。
德法意俄奥诸强,甚至都明明知道,这是英国人挖的坑,却不得不自己主动跳下去,然后为了填坑而奋斗。
这就是阳谋的厉害了。
我只直接过来,无论你做什么反应,最终都会如我的意。
就如现在。
假如,伊稚斜不乖乖的跟着刘彻的剧本走,那就准备回国以后,被军臣弹小jj弹到死。
而他假如跟上剧本的节奏走,哪怕他自己本身不想做某些事情,最终,也会逼的不得不按照刘彻的剧本去做那些事情。
无论伊稚斜做何种选择,对刘彻而言,都是稳赚不赔。
最起码不吃亏。
……………………………………
刘彻带着伊稚斜,穿过走廊,来到一座偏殿。
然后,刘彻就直刺刺的道:“右谷蠡王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伊稚斜先是看了看刘彻身边的那几位武士,意思好像是想要屏退这些人。
但刘彻哪里愿意?
他又不傻!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可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要知道,匈奴人最出名的,并不是骑射。
在实际上,匈奴骑兵,最厉害的反而是贴身以后的白刃肉搏。
而他们最骄傲的也是白刃战。
而匈奴人粗矮健壮的身体构造,也使得他们比汉人更适合在近距离作战。
刘彻可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伊稚斜见刘彻坚持,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说实话,他方才真有那么一点点冲动——若是汉朝小皇帝真的屏退了贴身武士,一旦谈不拢,他就掀桌子。
伊稚斜有着足够的自信,能在殿中那些执勤武士反应过来之前,在单对单的时候,擒获这个看上去还算强壮的汉朝皇帝。
如今,看了看皇帝身边那几个身高八尺,警觉性非常高的贴身武士。
伊稚斜只能明智的将这个想法完全抛之脑后。
他抬起头,对着刘彻说道:“外臣恳请陛下,助一臂之力,翌日外臣若有所得,必有所报!”
在说这话的时候,伊稚斜的心都在滴血!
他能想象得到,汉朝人肯定会张开血盘大口,在他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
甚至,极有可能漫天要价。
但没关系!
“只要渡过这个难关,等我缓过气来,我可以不认账!”伊稚斜在心里想着。
对匈奴人来说,撕毁密约算什么?
两国君王相互交换了国书许下盟誓的条约,也能说撕就撕!
刘彻抿着嘴唇,笑了笑,摆摆手道:“右谷蠡王何出此言呢?君与朕,也算是老朋友了,朋友之间,守望相助,这向来就是我中国之美德!右谷蠡王有话不妨直说!”
秦桧不是一天成长起来的,汪精卫,也不是一夜就变成汉奸的。
曹操年少的时候,还想过要做大汉征东将军,匡扶社稷呢!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个世界上,人性的复杂,远超人们想象之外。
刘彻的带路党养成技术,还是非常稚嫩。
他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像米帝那样,能用着一个个手段,在毛子家里养出戈地图。
而且,汉匈两国之间巨大的文化差异,也会导致任何洗脑和意识形态方面的手段失去作用。
这就好比,虎狼之间,不存在共同语言一样。
所以,在一开始,刘彻的打算,都只有一个目的——挑起匈奴内部的混乱,最好是内战,从而将匈奴肢解成两个部分。
只有分裂的敌人,才是对汉室最有用的敌人。
而怎样才能让匈奴帝国内部分裂,进而内讧呢?
第671章 诱导(2)
看着那个年轻的汉朝皇帝,伊稚斜心里头犹如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总算知道,这个汉朝的新皇帝,到底是怎么掌握大权的了!
如此无耻和不要脸面的人,要是还不能成功,谁能成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伊稚斜径直说道:“外臣想恳请皇帝,帮外臣‘控制住’使团中的一些人……”
伊稚斜能活到现在,自然不是只靠运气的。
他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个汉朝皇帝是看准了他必须割肉保命,所以才会如此。
所以,他就必须拿出足够多的买命筹码。
那他现在手里面有什么筹码能打动对方吗?
伊稚斜仔细想了想,然后,他发现,自己目前手里没有任何能打动对方帮助自己的筹码。
但,不要紧!
有道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匈奴帝国有很多东西是汉朝所需要的!
所以,伊稚斜直接的抛出一个天大的馅饼:“若陛下能助外臣一臂之力,使外臣度过这个难关,翌日,外臣若有幸得蒙撑犁天眷顾,得以即位为匈奴单于,外臣必约束匈奴各部,远离长城,不使匈奴一兵一卒越过边墙!”
“另外……”伊稚斜向前一步,吐出一个让殿中上下都侧目不已的条件:“外臣还将归还河套之地与陛下,如此汉匈永享和平!”
这个条件真是让人怦然心动。
坐在刘彻御座屏风后面正在记录的司马谈闻言甚至浑身一战,墨水溅了满满的一张纸。
而偷偷藏在一旁旁听的丞相周亚夫更是几乎忍不住就想跑出来握住伊稚斜的手大喊一声‘成交!’。
自秦亡汉兴以来,中国这六十年,真是受够了河套之地被匈奴人控制的痛苦。
虽然近二十年前的河南战役,汉军夺回了一部分,但大部依然为匈奴所掌握。
匈奴人在河套居高临下,时刻威胁着汉室整个北方的安危。
河套在此时,就是中国的**,但却捏在自己敌人手里。
若能收回河套,汉室的国防立刻就要稳固好几个等级,至少,关中从此不复再被匈奴所威胁了。
只是,想要收复河套,谈何容易!
匈奴人在河南战役后,立刻就在河套地区囤积了重兵。
几乎整个幕南匈奴的精华和精锐都囤积在河套及其附近的祁连山、胭脂山、皋南山。
此刻,伊稚斜居然将河套作为报酬抛出来,若换了在三四年前的时候,匈奴人提出归还河套,恐怕汉室上下都要笑的合不拢嘴,无论什么样苛刻的条件和要求,都会全部满足。
至于现在,周亚夫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河套啊,那可是河套啊!
这就好比两千年后,米帝国务卿访华,私底下跟天朝的boss说:啊,那个弯弯俺们想卖了,土豪开个价吧,价钱合适,回头俺们就不管丫了。
你猜猜看天朝会开出个什么价码?
周亚夫现在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了。
至于司马谈,更是激动的都忘记了记录。
但是……
刘彻却依然无动于衷。
空口白话的承诺比废纸还不如!
别人两块嘴皮子上下一碰,你就信了的话,那你就绝对不适合玩政治。
更何况,伊稚斜提出来的条件,其实跟没有提出一样。
人家有个前提条件——等我当上了单于。
当年老毛子还当着全世界的面,对着中国许诺放弃一切在华利益,归还全部沙俄所窃取的中国领土呢!
结果呢?
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自己若是信了伊稚斜的话,那就要跳进一个大坑了。
既然伊稚斜说要等他当了单于,才能归还河套,那么,汉室是不是就得卖血卖肾,帮助伊稚斜争权,扩充实力,提供后勤资源?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敢打赌,汉室要被伊稚斜坑的泪流满面!
即使退一万步,人家以后真的履行了承诺,归还了河套,汉军能守住吗?
北宋末年的宋金联盟最终的结局,就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了。
刘彻从来就没指望过,靠着威胁和讹诈以及逼迫就收回河套。
他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打算——用拳头,用刀剑,从匈奴人手里夺回失去的河套。
“右谷蠡王言重了……”刘彻站起身来,平静的对着伊稚斜说道:“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当年与贵国老上单于盟誓,长城以内,冠带之室,中国天子治之,长城以外,引弓之民,单于治之,朕无意也不愿意干涉贵国内政,朕及朕的国家,在过去,现在,未来也不会以任何形式干涉贵国内政,右谷蠡王日后若果为单于,遣使来访,朕会以礼相待!至于现在,右谷蠡王即为单于使,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完成单于使命,不负单于重托吧!”
伊稚斜闻言,浑身一震,他本以为,他抛出的条件,就算汉室君臣不上钩,起码也会心动吧?至少也会将他划为亲汉派,予以照顾吧?
却没想到,汉朝的这个皇帝完全不上钩。
仿佛他对收复河套这件事情完全不上心一样。
但伊稚斜明白,从对方的语气和口吻中,他听得出来,在他抛出归还河套的条件后,对方明显眼皮子动了一下,嘴唇抖动了一下,似乎呼吸也加重了一些。
这就说明,人家确实想要河套。
但已经下定决心,依靠武力来取回河套。
或者说,在这个汉朝皇帝的心目中,河套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施舍和恩赐。
他只想靠自己的双手和刀剑,将河套拿回来。
“太可怕了!”伊稚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此刻,他心中再也没有半分轻视和蔑视眼前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帝的想法了。
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根本不可怕。
但是,一个在面临了不劳而获的诱惑时,还能依旧坚持本心的皇帝,就太可怕了。
伊稚斜曾经在草原上见过狼群。
他发现,狼群很少能抵御住死尸和受伤牲畜的诱惑,为此,这些狼群全部落入了牧民的陷阱。
牧民们会在死尸附近设伏,甚至直接在尸体上下毒,以此围剿偷猎牲畜的狼群。
这一计策,在草原上屡试不爽,成为各部族消灭和清剿领地内游荡的狼群时使用最多的策略之一。
而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帝,此刻,在伊稚斜眼中,就如同一头威严的猛虎。
他只吃自己亲手捕获的猎物,而对一切死尸腐肉敬而远之。
更关键的是,这个汉朝皇帝太年轻了!
甚至可以说,年轻的实在有些过分了!
伊稚斜回想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好像成天只会喝酒吃肉玩女人,尽情的挥洒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而在屏风后面,周亚夫与司马谈更是震惊无比。
陛下居然毫不犹豫,甚至都不与我等商议,就拒绝了那个匈奴右谷蠡王的提议?
这简直……
但仔细想想,似乎陛下的决定非常英明。
因为,按照命令和部署,汉室的军方和少府、大农、中郎将衙门,已经在计划推演三年后的收复河套之战的诸般事宜。
换句话说,假如不出意外,三年后,汉军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拿回河套了。
既然如此,那么伊稚斜的诺言,其实就等于一个屁。
无论他说的是否诚恳,是否正确,都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周亚夫就惮了惮衣袖,与司马谈相视而笑。
而司马谈则默默的将那张已经沾满了墨水的白纸抽掉,放到一边,提笔在新的纸张上继续记录文字。
殿中,刘彻接着说道:“至于右谷蠡王所求之事,考虑到汉匈友好,朕愿意帮忙……”
伊稚斜的心情,真是犹如坐过山车一样。
在一秒钟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完蛋了。
毕竟,连河套这么具有诱惑力的诱饵,汉朝皇帝都选择了无视,他不可能再提出一个更加令人动心的条件了——即使有,也不能提,因为那样的话,就是把别人当白痴看了。
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怀疑,类似的承诺的可信度。
但仅仅一秒钟后,汉朝皇帝就忽然提出愿意帮忙。
伊稚斜当然知道,这个忙,不是没有代价的!
而且,这个代价必然非常大!
尤其是在对方拒绝了他以河套作为交易筹码后,用屁股都能猜到,对方的要求,极有可能会触及更深层次的代价。
但,这个代价,伊稚斜却是不得不付。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现如今的局势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押完房子后,想要回本,那就只能押上自己老婆和女儿了。
于是,伊稚斜勉强挤出些笑容,恭身道:“陛下高义,外臣感激不尽!”
“别感激朕,朕也不是没有要求的……”刘彻笑眯眯的说道,此刻,他感激自己就像一个奸笑着的屠夫,正在打量着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
似乎,自己想怎么割,就怎么割。
这酸爽,真是太让人舒服了!
“陛下请说,但凡外臣能办到的,一定办到!”伊稚斜哭丧着脸道。
没有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在我还可以赖账……”伊稚斜心里想道:“若是条件太过分,待我回国,就当没有这个事情……”
刘彻微微笑着道:“朕向来认为,两国交往,当以互利互惠为主,若只一方得利,双边关系必不稳定、牢靠,所以右谷蠡王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朕的要求很简单……”刘彻伸出一根手指头,道:“第一:朕希望从明年开始,右谷蠡王能在边境互市上,每年提供不少于五百匹的优良公马,但,有个问题,右谷蠡王请留意一下:西方的白马,就不要拿来骗人了,朕只会要乌骊马和乌孙马,当然,价格上,朕不会令右谷蠡王吃亏,所有公马,朕会以普通马匹的十倍价格支付!朕还可以向右谷蠡王保证:朕会在互市上,向右谷蠡王提供包括蜀锦、青铜器以及铁锅甚至与军械在内的所有物资,右谷蠡王可以随意选择所需的酬金!”
伊稚斜闻言,瞳孔开始放大。
这个条件,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每年五百匹公马?
这确实很犯忌讳。
正如汉室禁止一切铁器和高科技的青铜器械出口匈奴一样,匈奴国内也严格管控任何流向汉室的马匹。
尤其是公马,匈奴人,禁止一切没有阉割过的公马流到长城以内,两国边境上的集市,一年下来,也看不到几匹完好的公马。
即使有公马,也是来自西方的白马。
这种马,在匈奴国内,是以劣质闻名的。
它除了卖相好看外,几乎不具备任何作为战马的优点。
而且,它还极不耐寒,很难在北方严寒的冬季活下去。
然而,作为右谷蠡王,伊稚斜只要回国,就能得到多数幕南部族的效忠。
有了这个条件,每年偷偷的将几百匹公马报个病死、失踪,然后拿到边境上互市交易,根本不是问题!
更何况,汉朝的皇帝,提出的条件,让伊稚斜无法拒绝!
匈奴除了牲畜外,什么都缺!
他们缺布、缺盐、缺药材,更缺金属。
尤其是铁器!
最近一年来,出现在边境互市上的汉朝特产——铁锅的价格就一路走高,在幕北的部族里,一个铁锅,甚至能换三个成年男奴外加十头羊!
更别说,汉朝的皇帝,还首次同意,将武器加入到贸易中。
且不说中国的铁制武器,就是青铜武器和老式的甲胄,在匈奴国内,也是能作为一个小贵族的传家宝的。
这其中的利润,只要不是白痴,都清楚究竟有多么巨大!
伊稚斜想了想,就不得不心服口服的道:“陛下慷慨,外臣感激不尽!”
刘彻却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虽然说,出口武器,可能会在未来增强匈奴的战斗力。
但没有关系,因为能提供给伊稚斜选择的,必然是那些已经注定要淘汰和废弃的老式装备,是已经完全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老古董。
比如说,前秦时就生产的那些青铜兵器,譬如戈矛什么的。
这些武器,目前在中国,基本上已经沦为了民兵预备役的装备。
跟现役的汉军装备,起码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差距。
况且,匈奴人又能买回去多少?
刘彻甚至希望他们多买一些!
因为,匈奴人买的越多,汉室得到的马匹和其他牲畜就更多。
相当于汉室在匈奴开了一个稳定提供优质战马的基地,这简直不要太爽了!
最重要的是:卖牛仔裤的能跟卖飞机的比拼利润吗?
当然,刘彻的志向也不在于此。
跟匈奴交易的再多,也不如挑起匈奴内战,对刘彻的帮助更大。
想要让匈奴人内讧。
刘彻就必须让伊稚斜跟军臣之间,没有任何妥协和交易的余地。
所以,刘彻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对伊稚斜道:“至于第二嘛……朕听说乌孙有个残部,如今去向不明,朕希望右谷蠡王能帮忙,将这支残部送到长城之内来……”
这才是刘彻真正的目的!
只要伊稚斜去做了这个事情,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那他跟军臣之间的矛盾,就必然会不可调和。
到时候,刘彻不管是将这个事情利用使团出使的时机或者干脆跟去年爆料月氏人一样,故意让军臣知道,都能立刻引爆匈奴内战。
伊稚斜当然清楚这一点。
他也相信,以他目前了解的这位汉朝皇帝的个性来看,他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只是,伊稚斜现在只能答应。
甚至,他不得不在日后全心全意的去做这个事情,以尽可能的为他自己争取时间。
到了现在,伊稚斜已然非常清楚。
他已经走到了一个起跑线。
汉朝皇帝一声令下,他就必须全力奔跑。
他必须在汉朝的军事准备完成前,击败军臣,夺得单于大位,然后才有希望,回身过来,应付汉朝咄咄逼人的挑战。
在这场死亡竞赛中,他必须保证,自己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奔跑。
不然,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挛鞮氏也将从王座上跌落下来,然后被践踏到泥浆里,打落到地狱中!
就像之前的东胡、月氏一样。
莫名的,伊稚斜心里居然生出了一股强大的斗志和无比厚重的责任感。
“本王必须为大匈奴,为挛鞮氏的未来而战!”伊稚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数十年的努力,不该毁在军臣手中,本王将继承冒顿、老上两代大单于的荣光,在撑犁天的庇佑下,与汉朝的威胁作战!”
只是,他的心里,还有着一个疑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汉匈之间的战略攻守,竟然已经转变?
要知道在五年前,匈奴骑兵还曾经突破长城防线,长驱直入,兵锋直抵萧关,点燃的烽火,照亮了整个长城。
而五年后的今天,汉朝却已经有能力,将匈奴从王座上掀翻。
这让伊稚斜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个事情,他心中无比清楚,这就是:匈奴已经处于头曼单于之后,最危急的时刻,倘若应对不正确,等待汉朝这头猛虎张开獠牙的时候,匈奴帝国,就将陷入永恒的黑夜之中。
第672章 伊稚斜的计划
几乎是咬着牙齿,攒着拳头,伊稚斜勉强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恭身道:“既是皇帝所愿,外臣一定办好!只是……皇帝将如何为外臣解决外臣的难题呢?”
看着伊稚斜的神态,刘彻甚至都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知道,这个家伙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屈辱和愤愤不平。
这可以理解……
只要伊稚斜跟着剧本走,刘彻才不关心他内心到底有些什么志向和打算呢!
不过,伊稚斜随后的那个问题,倒是有些难住刘彻了。
本次匈奴使团的规模是仅次于去年夏胭脂嫁来中国时的规模的。
单单是现在在宣室殿里,就有着不下三四十人。
另外随行的奴隶和骑兵以及其他人员,也有一两百人之多。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只是想要一两个人闭嘴,办法多的是,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国家的力量,一两个游侠就能解决问题。
但,假如这个人数达到数十甚至上百,这就不好办了。
毕竟,一两个人出意外,这是正常。
水土不服,偶感风寒等等借口,都能轻易的唬弄过去。
但几十个人不是坠马而死,就是落水而亡。
这传出去,谁信啊?!
匈奴人只是没文化而已,又不蠢!
刘彻思量了一下,问道:“使团中,右谷蠡王能确认绝对忠诚和保密的人有多少?”
“大概十三四人吧……”伊稚斜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这些人皆是外臣的心腹,自小就与外臣一同长大,乃是生为奴,死亦为奴之武士……”
刘彻点点头,明白了伊稚斜的意思。
“既然如此,右谷蠡王请给朕提供一个名单……”刘彻说道:“至于其他人,右谷蠡王也用点心,尝试着去沟通沟通,实在无法沟通的,朕再来处置……”
伊稚斜闻言,却是不太相信。更是令伊稚斜很难放心。
处置?
怎么个处置法?
伊稚斜觉得,汉朝皇帝若不说清楚,他恐怕以后晚上做梦都会睡不安宁。
“简单……”刘彻站起来,微微笑着道:“朕会让那些右谷蠡王没法沟通的使团成员,留在大汉做客……”
“做客?”伊稚斜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
“然也!”刘彻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有匈奴使臣,久慕王化,欲归义中国,朕身为天子,安可拒绝?”
伊稚斜顿时就噎住了。
他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类似:这游戏还能这么玩?你们中国人也太会玩了吧!之类的感慨。
但偏偏,汉朝皇帝的这个提议,确是目前情况下破局的最优解。
汉匈数十年的交往史上,彼此逃亡和寻求对方庇护的贵族官员,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
像类似这样混在使团里,借机投奔汉朝(匈奴)的人,更是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尤其是十七年前的战争结束后,这样的风潮,就是愈演愈烈。
甚至出现了双方互相利诱和胁迫使团成员归义的例子。
而汉匈双方,对此都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在十七年前,汉匈就已经为了这个问题,拉开架势死磕了两三年了,结果却是:互不追究双方逃亡对方的贵族官员。
目前来说,一般而言,汉朝这边跑去匈奴的,和匈奴归义汉朝的人,两边都当这些人从来不曾在自己国内存在过。免得自己最后尴尬。
在这样的局面下这次匈奴使团出现大规模的归义行为,虽然,单于庭会感觉很困惑,但却并不会过多关注。
军臣甚至可能会把注意力放到拉拢和威逼汉朝使团,找回场子这上面。
至于这些被‘归义’的匈奴人,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刘彻并不关心,伊稚斜也不想去理会。
这样的处理方式,在伊稚斜看来,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在走出殿门的刹那,伊稚斜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煞白。
他清楚,汉朝的那个皇帝,已经在手里捏住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这些被‘归义’的使团成员,以这个汉朝皇帝的尿性,十之八九,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忽然出现在单于庭中。
“汉朝皇帝,这是一定要我掀起内战啊……”伊稚斜心里想着:“但本王决不能让他如愿!”
伊稚斜很清楚,假如一旦他被迫不得不起兵与军臣死磕。
那么,自他父亲死后一直有分歧和芥蒂的匈奴幕南与漠北部族,就极有可能因为新仇旧恨,叠加到一起,而产生一场完全不同于过去数十年匈奴内部政变、内讧的大规模内战。
西方部族跟东方部族,一旦打起来,汉朝又在旁边虎视眈眈,那么,匈奴的下场会是什么,毋庸置疑!
所以,伊稚斜知道,自己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冒顿大单于的哪一条路,也是军臣在四年前走过的那条路。
政变!
“明年的龙城大会是我最好的时机!”
按照传统,每年五月,单于庭都要回归龙城祖地祭祖,同时大会幕南诸部。
在那个时候,王庭的骑兵,将会有一大半需要在龙城周围警戒,而龙城本身的王庭骑兵,只会有左大将直辖的单于卫队。
“呼衍当屠……”伊稚斜念着现任左大将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他政变的最大障碍。
这条军臣最忠诚的走狗,残暴的屠夫,只要还活着,那么,他的政变就不可能成功。
因为,他对军臣太忠心了,甚至就是晚上睡觉,都是睡在军臣帐外的草地上,据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定时醒来,巡查单于王帐左近,任何偷懒懈怠的卫士,都会被他拧下脑袋,制成酒器。
在这条走狗的管制下,军臣的安全简直就跟上了保险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
好在,伊稚斜知道,呼衍当屠有一个小秘密。
而这个小秘密让伊稚斜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条军臣的忠犬暴毙。
“即使如此,我的准备和筹码也还是太少了,母阏氏跟龙城的贵族,也绝对不会支持我……”伊稚斜在心里思虑着,龙城的老贵族和母阏氏,早就已经没有了胆气和气魄,不可能也不会跟他产生什么共鸣。
但,这种大事,伊稚斜自认为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搞定的。
而且,就算政变成功,挛鞮氏王族和其他四大贵姓,愿不愿意认可他,也是一个问题。
所以,伊稚斜知道,自己需要盟友。
而他现在最好的盟友,当然是——呼揭王。
第673章 枭雄
送走伊稚斜后,周亚夫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丞相觉得,这位匈奴的右谷蠡王如何?”刘彻径直对周亚夫问道。
“回禀陛下,臣窃以为,此小人也,不足为谋……”周亚夫也不客气,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刘彻呵呵的笑了一声。
古典中国的士大夫贵族阶级中的精英,基本都有着非常深重的道德洁癖。
譬如,现在站在刘彻眼前的这位大汉丞相。
在曾经的历史上,周亚夫罢相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其坚决反对刘彻的老爹敕封包括卢它之在内的匈奴五归义候。
理由也很简单:彼其背主降陛下,陛下候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虽然当时的周亚夫,其实是一个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着恶心皇帝,好让自己回家种田的周亚夫。
但,从这个上面也能看出来一些周亚夫的意识形态。
周亚夫要是能跟伊稚斜这样的人看的对眼,那才叫见了鬼了。
刘彻站起身来,对周亚夫吩咐道:“右谷蠡王所求的事情,朕就交给丞相去办了……”
周亚夫闻言,微微一愣,但还是恭身拜道:“诺,臣谨奉诏!”
对于私德与公德,只要脑子还没被冲糊涂,周亚夫还是能清楚的分辨得出来的。
见周亚夫领命,刘彻也放下心来了。
原先他还是有些担心,周亚夫会抗拒这个可能会有伤名声的命令,甚至跟他顶牛,这才吩咐让周亚夫在屏风后旁听。
为的就是给周亚夫打个预防针,让他清楚,此事的干系非常重大,涉及到整个战略部署的大局。
至于,周亚夫能不能办成。
对此,刘彻毫不怀疑。
老刘家早就有了一整套完整的策反和动员、诱惑匈奴使团成员的程序和流程。
这次的任务,虽然难度高了点,一次性就要策反或者逼迫十几个匈奴使团成员‘归义’。
但,有着伊稚斜配合,一切都会简单。
刘彻只需要看戏就好了。
随后两天,在公车署的匈奴使团驻地,接连上演了十几场‘好戏’。
在伊稚斜或明或暗的帮助下,汉室的大鸿胪衙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整个匈奴使团里随行的大部分前汉人都给策反了。
在实际上,汉室策反这些前汉人,比起后世天朝收编公知还要简单。
毕竟,这些人,绝大多数,或是因为在中国犯罪或者贪污,因此畏罪潜逃到匈奴避祸的。或是因为自己觉得自己萌萌哒,人品学问一级棒,奈何朝廷瞎了眼,让自己这等大才,怀才不遇,因此,把心一横投了匈奴的。
对付这两种人,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大鸿胪的官员,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抛出几根骨头,就立刻让他们‘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了。
毕竟,论享受和待遇,还是汉朝官员给力。
当然,也不是没有从内到外,都深深觉得自己是匈奴人,要给大匈奴尽忠的笨蛋。
对于这些家伙,大鸿胪的官员,只是冷笑了几声,然后,就不再搭理他们了。
然后,第二天,这些家伙就纷纷出了‘意外’。
有人不慎落入井中,也有人忽然觉得‘生无可恋’,更有人‘突发暴病’。
匈奴使团中的其他人又不是傻子,立刻就看出来了。这是汉朝在封口,为的就是防止前两天在觐见汉朝皇帝时,右谷蠡王与汉朝皇帝的对话传出去。
于是,整个使团立刻就分裂了。
有死忠军臣的人,甚至开始准备起了秘密逃回匈奴。
可惜,他们连公车署都出不了。
丞相周亚夫亲自给五官中郎将下了命令,公车署,日夜都有上千名军人在警戒和‘保护’。
连一只蚊子都休想进出。
但汉室也只能帮伊稚斜到这一步了。
剩下的事情,就得伊稚斜自己去办了。
他必须从剩下的使团成员中分辨出,那些是军臣的死忠,那些是忠于他的人,那些又是能控制住和收买的。
毕竟,一个使团,出现十几人甚至二三十人叛逃,主要成员还是过去的汉人。
此事,传回匈奴,王庭可能不会多心。
但要是一个使团,有大半,甚至可能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匈奴成员,忽然间就‘归义’了。
这岂不是掩耳盗铃,等于堂而皇之的告诉军臣——这里面有鬼吗?
所以,刘彻最多最多也就是能帮伊稚斜清理或者‘留下’几个可能泄密的刺头。
前些时日策反使团中的降臣,就是为了给‘留下’这些刺头铺路。
近年以来,纯正的匈奴贵族,归义中国的例子不是没有。
但这些例子,基本都有一个前置条件——即有汉朝降臣带路、怂恿和鼓动。
譬如太宗时弓高候韩颓当与襄城候韩婴,率领其父韩信的大部分部众,在汉匈战争后反正归义,就有大批与他们关系亲密的匈奴贵族甚至部族首领一同归义。
还有河南战役后,陈烯的几个旧部,率众归义,同样也带来大批的羌人前来投靠。
而在历史上,卢它之的反正,甚至引发了匈奴幕南部族的连锁反应。
除了卢它之外,还有四位匈奴部族首领,率领所有部众归义中国。
所以,按照这些惯例,假如有汉朝降臣反叛,出现几个匈奴朋友跟着一起驻留汉朝,这并不奇怪。
顶多就是引发单于庭对其国内的其他汉朝降臣的打压和审核而已。
但即使如此,也最多能帮伊稚斜搞定使团里那些少数的刺头。
其他人就得看伊稚斜自己的了。
忽悠也好,鼓动也罢,收买也行。
反正他得搞定其他大部分的使团成员。
要是他连这样一个小小的使团也搞不定,那他回到匈奴也就活该被军臣弄死。
刘彻也就只好当看了一场好戏了。
然而,事实证明,伊稚斜还是很厉害的。
只用了几天,大鸿胪就报告,伊稚斜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使团内部。
最起码,将大部分的使团成员,都绑到了他的战车上。
至于办法?
其实简单的很。
伊稚斜将使团的副使,同时也是军臣的心腹,名为兰普之的贵族以及其他几个军臣的铁杆贵族抓起来,然后,让其他使团成员一人上去割一块肉下来。
割了的,就是自己人,不割的,就去死。
刘彻听说了这个事情后,也笑了起来,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发展。
第674章 无奈
时光飞逝,又是一岁新年。
按照中国传统的天干地支纪年法,今年是庚寅年,在后世来说,属于虎年。
一年一度的大朝仪,此刻正在举行。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刘彻端坐于御座之上,冠冕堂堂,威严赫赫,殿堂之中,百官俯首,群臣叩拜。
无数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因为,天子即将按照传统,封赏先帝功臣。
此事,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早就跟群臣透过气了。
虽然,没有透露,那些人会受封又将受封什么爵位。
但无数自以为自己是功臣的人,都是眼巴巴的期盼着今天。
大家伙给刘家拼死拼活,献完青春献子孙,不就是为的这一刻吗?
正因如此,最近朝野舆论,甚至掀起了一股歌颂和吹捧先帝功绩的风潮。
在这其中,最卖力的,当然是那些自认为自己是‘有功之臣’的家伙们。
刘彻看着群臣,抿了抿嘴唇,然后,低头看了看已经拟定好了的受封臣子名单。
名单很长,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其中,有十一人将受封为列侯。
剩下的,全部属于高阶封君,爵位从左庶长至关内侯不等。
所谓封君,指的是有食邑的贵族。
依照汉律规定,除关内侯和列侯外,其余十九级爵位并不能拥有食邑封地。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某些时候,会出现一批非关内侯以上爵位,但却享有食邑封地的贵族。
这样的贵族,就被称为封君。
在汉室,封君是一种特殊贵族,他们的地位一般高于关内侯,仅次于列侯。
自动享有朝臣身份,可以参与国家大事,也可以出任九卿、郡守。
但封君不能世袭,只有受封者本人受益,受封者死后,其子孙恢复本来爵位,不可再以封君身份享受各种优待。
譬如,高皇帝时期,曾经封孔子后人孔滕为奉祀君。
但孔滕的儿子孔忠,还有孙子孔武、孔安国就都是白身。
尽管如此,封君的地位,在今天,依然与战国时期无几。
令无数人趋之若虞。
甚至有人宁愿不要关内侯的爵位,也要捞个封君。
原因很简单,在过去的历史上,有超过七成受封封君的男性,最终被封为列侯。
另外在现实中,自称某某君,无疑比自称关内侯某某,逼格更高。
尤其是,绝大多数的女性皇室外戚和皇帝老子的乳母,最终都会受封封君。
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助长了世人对于封君的追捧。
一般而言,武将立功,假如功劳暂时不够受封关内侯或者列侯。
那么,汉室皇帝,就会将之封为封君。
现在,名单里的那些封君,就属于这种情况。
譬如直不疑。
三年前,吴楚叛乱,作为时任中大夫,直不疑也捞了个将军领兵出征打了一回酱油——他甚至都没有上前线,周亚夫就在下邳击溃了整个叛军主力……
像他这种情况,无论如何,是不适合封侯的。
但作为九卿,尤其是身处大农令这样的关键位置的九卿,不封个高级贵族,不像话。
这就好比后世天朝的计委主任居然没有入党一样可笑。
所以刘彻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直不疑塞到了名单里。
除了直不疑之外,其他人的军功,倒是实打实的。
只是,某人,让刘彻颇为为难。
这个某人,就是李广。
李广在镇压吴楚叛乱时的表现和战功,都能让人无话可说。
但他接受梁武刘武的将军印和赏赐,却是一个大的让人,都没办法给说好话的巨大错误!
虽然后人给李广辩解,说李广是个纯粹的军人,不懂政治什么的……
然而,不管再怎么洗地。
也是无法清除这个污点的。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足以击溃所有为李广辩解的全部说辞。
春秋战国时期的教训,告诉所有皇帝。
假如恩自下出,礼乐征伐操于诸侯之手,那么国家就要面临怎样的局面。
所以,这次,李广依旧跟列侯爵位说再见了。
刘彻可不想,日后有人有样学样。
那样的话,藩镇割据,就祸不久矣了。
但为了避免日后史书上有人唧唧歪歪什么李广难封,刘彻就将李广放进了封君名单里。
反正过几年开匈奴副本,以李广现在的年纪和资历,只要不是太笨,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相信还是能刷到足够的战功的封侯的。
除了李广和直不疑这两个特殊情况外,其他人的封赏,就都非常正常,且符合其本人功绩。
“先帝立大德,嘉以天下元元,朕自受命以来,常思先帝之德,欲崇黄石之祀而褒萧曹之贤,士大夫将军,佐朕皇父,内除贼臣,外惩夷狄,功在社稷,其令有司,表先帝功臣,上奏朕前,朕将论功而赏,以褒功臣之属!”虽然名单早就在刘彻跟周亚夫以及晁错三人的黑箱操作下拟好了,甚至早就递交给了东宫,得到了东宫的同意,但必要的过场还是走一走的。
至少得唬弄一下天下人,让大家都以为,老刘家的封赏,全部都是公开公平公正透明的。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但也就仅仅是走一下过场。
丞相周亚夫立刻就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奏疏,呈递在手上,拜道:“启奏陛下,臣亚夫与群臣共议,臣等皆以为:仁宗孝景皇帝立大德于天下,施隆恩于四海,嘉元元,抚孤寡,内除贼臣,外御夷狄,实乃万古难得一见之圣天子。今江都国中尉臣嘉、大鸿胪臣浑邪,赵内史臣嘉,故将军特进元老臣布,楚太傅臣夷吾,赵丞相臣建德等辅佐先帝,施仁政,抚孤寡,除贼臣,有功社稷,宜当嘉为列侯……今大农臣不疑,卫尉臣广等,宜为封君……此臣等之愚见浅识,奏于陛下,呈于御前,臣丞相亚夫,御史大夫臣错,昧死以请,请布告天下,以示陛下追慕先帝功臣之大德!”
刘彻装模作样的考虑一下后,就道:“可!请丞相并百官共议,拟定封号,著于竹帛,咸告天下!”
于是群臣纷纷喜气洋洋的叩首拜道:“陛下永思孝道,臣等顿首顿首,为天下贺!”
当天,汉室一口气诞生了七位全新的列侯。
他们是商陵候赵夷吾,山阳候张尚,江阳候苏嘉,俞候栾布,建平候陈嘉,平曲候公孙昆邪,新市候王慎。
这七位全新的列侯本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七人的后代,在历史上,曾经出现了许多英雄人杰和政坛巨头。
譬如,商陵候赵夷吾的长子,名为赵周,历史上曾经出任过小猪的丞相。
平曲候公孙昆邪的儿子,后来是卫青集团里最有名的拖油瓶,其打酱油的厉害,让人瞠目结舌。
当然,在这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山阳候苏嘉的幼子。
这个目前还在襁褓中,名为苏武的婴儿,在曾经的历史上,最终成为了汉人骨气和节操的代言人。
除这七位列侯之外,新的封君们,也都是大有来历。
内史田叔受封为长信君,食邑三百户,可以确定,等他退休致仕,最起码一个关内侯是跑不了。
卫尉李广,受封为建武君,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出,刘彻对其的期望值很高。
大农令直不疑,被封为阳和君。
总计受封封君人数十一人。
也因此,本次分封封君,成为了汉室成立以来,一次性敕封封君人数最多的一次。
另外,还有四人,中了个安慰奖,受封为关内侯。
鼓励奖获得者,则多达二十余人,全部得以成为七大夫以上的高爵。
除了李广和公孙昆邪比较让人意外外,其他人都符合了事前朝野的预测。
李广让人意外的地方不是因为他只得到了一个两百二十户的建武君封号,而是——他居然能被敕封为封君?
这让无数人的眼睛都碎了一地。
在事前的预测中,李广可是会颗粒无收的。
至于公孙昆邪,那就更让人意外了。
要知道,公孙昆邪刚刚结束了一个长达一年的病假,讲道理的话,最多能捞个封君。
但此次居然被封为列侯,这确实出乎了人们的想象。
但他们哪里知道,公孙昆邪的列侯爵位,是所有受封臣子中最稳定最不意外的。
因为刘彻通过魏尚、义纵的情报以及从伊稚斜那里了解到的一些信息中知道,公孙昆邪的这个故昆邪部族世子的身份,还是很有卖点的。
在长城之内生活的四支羌人部族以及长城外的昆邪部族里,公孙昆邪的身份,依然有号召力。
即使只是出于统战考虑,也得丢根骨头给他啃啃。
更别说,最近一年,公孙昆邪反省的很不错。
几乎每五天,给刘彻上一道深刻反省自己错误的折子,每一个月,来宫里请安一次,都跪舔到这个地步了,再揪着不放也不合适。
另外,公孙贺在江都国,也还干的不错,最起码没拖后腿,还做成了一些事情。
加上,当年吴楚叛乱,公孙昆邪确实出了不少力,立下了不少功劳。
出于这些考虑,公孙昆邪的列侯爵位来的就很正常了。
受封仪式结束后,就是惯例的地方郡守述职和诸侯王的朝请。
地方上,刘彻目前主要关注南阳郡的冶铁基地建设情况。
张汤这次没有回京,只是派了副手宁成回来报告。
虽然张汤没有亲自回来报告,但宁成带回来的各种文书和档案,就足足堆了整整一车——全部是白纸。
单单是这一车公文,就足足抵得上过去数十车的文档了。
这些文档中,有一半,都是关于冶铁基地的建设情况和各种耗费用度支出的账单。
这就是法家官僚做事的特点了。
法家的官僚,就算捞钱,也会在程序上做的非常漂亮,让人挑不出错来。
刘彻将南阳郡的这些档案账薄,移交给汲黯,要求兰台在七日内审核完毕,给出简报。
同时,刘彻命令宁成,向满朝文武,仔细讲解南阳郡过去一年的开支和冶铁基地的建设情况。
毕竟,南阳郡的这个冶铁基地的建设规模和投资额度,将会是汉室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国家对工业的投资。
其总投资额和附加项目的开支,甚至可能会超过当年萧何营建未央宫和长乐宫的规模。
不把问题讲清楚,把南阳的冶铁基地的重要性摆出来,争取朝野群臣的支持和保驾护航,刘彻比较担心,日后有些二货在这中间使坏或者大捞特捞。
尤其是外戚薄窦陈。
把问题讲清楚了,说明白了,还有人敢在这里面伸手,那就不要怪刘彻无情,挥泪斩马谡。
宁成准备的很充分。
当着群臣的面,宁成将南阳郡目前已经动工的项目:最终总计可能多大一百三十二座高炉的计划摆在了群臣面前。
“建成后,南阳郡每岁可产粗铁至少一百五十万斤,精铁十余万斤,钢数万斤……”宁成不止用嘴巴说,他还带来了一张绘制在纸上的南阳冶铁基地的想象图拿了出来。
无数列侯将军,看着那个绘在纸上的巨型冶铁工业园,全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宁成指着纸上的工业园,继续为大臣描绘美好未来:“冶铁基地建成后,下官等还将在基地附近,建设各式军械作坊上百家,岁产胸甲数百具,弩具数万,戈矛剑戟无数,箭簇不可计数,足可满足未来朝廷五成以上的军需!”
听到这里,列侯将军们顿时全部从心里决定要全力支持这个计划。
因为,这等于朝廷在南阳郡重新建立了一个不亚于少府的军械军工基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疑虑。
“投资也太大了吧……”不少大臣在心里嘀咕。
南阳郡的这个冶铁基地,不仅仅每年要将南阳的赋税收入全部吞掉,还要中央财政拨款数万万的金钱,并且提供上万的熟练工匠。
总建设成本高达数十万万钱,建设周期更是长达五年(虽然宁成保证,明年六月,首批三十座高炉就将开始冶炼)。
但风险还是太大了。
万一建成后不如预期,朝廷就要背上沉重的财政压力。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基地只要建成了。
那么,汉室就能在十年内收回全部投资,并且从此多了一个全新的财税来源。
所以,反对的声音很小。
谈完南阳郡后,在南阳郡的庞大投资计划面前,其他郡县的报告就显得很无力,甚至不值得太过关注了。
但随后的诸侯王朝请程序中,刘彻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今年,除了代王和燕王外,其他诸侯王没有朝请。
但是……
刘彻还有三个亲爱的弟弟至今没有封王,滞留在长安未央宫。
当然,还包括他们的老妈。
皇十弟刘彘,今年六岁,皇十一弟刘越今年三岁,皇十二弟刘寄更是未满两岁。
当三个粉嘟嘟,扎着总角辫,甚至还需要下人搀扶的皇弟,蹦蹦跳跳的来到殿中,脆生生的喊着:“臣弟等恭问陛下圣安!”的时候,刘彻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尴尬了。
倒不是别的原因。
而是因为,亲爱的弟弟们,尤其是刘彘,已然到了可以封王的年纪了。
他都六岁了!
去年还可以说‘朕幸爱吾弟,欲慰留长安,以尽长兄之责,享兄弟手足之情’。
但今年就不行了。
六岁的皇弟,还不赶快封出去。
世人看了,只会有两个念头:
第一,天子不喜其弟,故不封之,特辱其也。
第二:陛下恨屋及乌,因其母故,故不封。
不管哪种情况,都是要被人喷的。
以长凌幼,以大欺小,仗势凌人,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不齿的行为。
甚至东宫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尤其是薄太后,已经几次三番催促刘彻,要早作打算。
但刘彻真不敢早作打算。
这三个弟弟倒是没什么,都还不懂事,能知道些什么?
且这么小的年纪,也不构成对皇权的威胁。
但问题是他们的老妈子啊。
万一出去了给皇帝老爹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老刘家的脸都要丢到爪哇国去了。
看着三个粉嘟嘟的可爱弟弟,刘彻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清楚,已经拖不下去了。
再拖着,万一王娡姐妹跑去哭庙,这就要出大丑了。
而王娡姐妹绝对有哭庙的胆子和智慧!
挠了挠头,刘彻将视线移向了辽东、新化,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幼弟远封,本来就容易让人非议。
“看来,只能把淮南跟赵国拆了去封刘彘、刘越兄弟了。”刘彻心里想着。
也只能是如此了。
但王娡姐妹,让刘彻犯难了。
不是刘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实在是老刘家出奇葩的传统太悠久了,而王娡姐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罢了,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刘彻登基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无奈。
没有办法,皇帝虽然权力无限大,但面对家务事,却必须束手束脚,小心处置,不然,稍微出了点问题,天下人的议论,马上就要来了。
尤其是在有了淮南厉王刘长的故事后,老刘家对自己的兄弟的处置问题,就更加敏感。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皇帝敢在一些小问题上面,为难自己的兄弟了。
就像刘端吧,在自己的封国闹的鸡犬不宁,刘彻还不是得硬着头皮帮他擦屁股,甚至连责罚都不能责罚。
好在刘端很聪明,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不然刘彻面对自己的问题弟弟们,脑袋都要被他们弄爆炸。
第675章 请假条
抱歉,今天状态极为差劲。
写了几千字,我自己看了看,烂的让我无法接受,索性全部删了~
明天争取多写点吧~
第676章 【南巡】(1)
天子在大朝仪上,面对三位皇弟的暧昧举动,迅速的引起了‘有心’大臣们的注意。
于是,第二天,就开始有人旁敲侧击的开始奏议:陛下即位以来,政绩斐然,施恩天下四海,连草木鸟兽都深受陛下雨露恩泽,只是,先帝在时,仅封八子为王,而皇十弟彘,十一弟越,并遗腹子寄,因为年幼,未得封国。
现在,陛下君临天下,嘉恩四海。
是时候将这样的隆恩也赐予皇十弟彘等了。
这些奏疏送到兰台,刘彻批示,留中不发。
天子的态度,顿时就刺激得朝野上下都激动无比。
对朝臣们来说,刘彘兄弟跟他们的老妈子,最好是马上滚出长安城,随便去那里都行!就是不要再留在长安城里碍眼了!
道理很简单——因为今上的长子,如今在宫中茁壮成长,其余几位妃嫔,也已经纷纷到临盘之时,很可能在未来几个月会陆续为天子诞下子嗣。
虽然都不是嫡子。
但至少,国家的传续已经得到保障。
这样,先帝的儿子们,继续呆在长安,呆在未央宫。
这成何体统嘛!
最重要的是,先帝的儿子们假如继续留在长安,那么,群臣为了表现自己确实是忠臣,连后宫都不敢随意去了。
一点都不方便大家暗中观察和勾搭皇子,更加不方便下注押注。
所以,对大多数的臣子们来说,先帝的子嗣和妃嫔什么的,还是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留在宫里碍眼了。
于是,宗正刘礼,太常窦彭祖立刻就跟进了。
刘礼甚至直接上奏,挑明了说: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御史奏堪舆地图,他如前故事。
虽然没有明白的直接了当的说要封王,但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让史官选日子,御史上地图,这就是要封国家建社稷的架势。
而这一次,刘彻的回答,再也没有了暧昧。
他在刘礼的奏疏中批复:祭统曰:古者于禘发爵赐服,于尝出田邑。故左传赏以春夏。朕当循三代!(注)
虽然没有明白的表示同意,但信号已经非常明显。
那就是天子同意册封三位皇弟为王,但现在不行,要到夏天。
理由也是很高大上。
三代的先王都是这么玩的……
得到这个批示后,太常窦彭祖马上就请示:臣昧死请移皇十弟彘等于东宫静养。
假如不明白汉代传统的人,看到窦彭祖的这个请示,可能会以为东宫想插手了。
但实际上,诸侯王册封前,全部移居到东宫或者在未央宫的东门,为其找个宅子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行为。
因为东方属金,以金为卯,卯金合而为刘。
凡皇子、皇族封王,必先居东方。
刘邦最初大封诸子,就是在雒阳东门之外。
到了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民间就有谶记说:刘秀发兵捕无道,卯金修德为天子。
当然,这个很不科学的谶记,最后居然应验了。
这只能说明,阿秀确实是位面之子。
刘彻自然清楚这个传统,于是批复:可!
从此,正式在法理和程序上,确立了刘彘等三个弟弟的准诸侯王身份。
少府立刻就开始为三位准诸侯王制作朝服冠冕。
然后,事情的重点就从三位皇弟的封王,变成了封号。
讲道理的话,三位皇弟,都是幼弟,以汉家传统来看,长子幼弟是最得便宜的两种人。
譬如齐王刘肥,在高帝诸子中,封国最大,最广,最富,而淮南厉王刘长,则最受太宗宠溺。
但如今中国,实际上传统的膏腴之地和富庶地区,都已经有主。
其实可供三位皇弟选择的空间都不大。
现成的可供选择的王国,只有一个赵国。
当然,实在不行,还可以恢复吴、韩这样的传统王国。
但吴国故地,有今上胞弟刘阏在坐镇,而韩国故土上,代王刘登向来与今上亲密,这两个地方,都是不可能也不会安置新王去跟两位跟天子关系亲密的大王抢地盘的。
于是,朝廷就有人说了:干脆以三位皇弟,坐镇朝鲜、新化、辽东,恢复过去的辽东王国,天家贵胄,为汉家守土,这是很赞的嘛,也符合成康之治。
还有人说:东海新服之地,可封镇皇弟,教化蛮夷。
但刘彻已经没空再理会这个事情了。
大朝仪后,各种国家政策,都已经被确定将要进行改革。
首当其冲的就是马政。
连续三天,刘彻把太仆和少府还有大农这三个衙门的所有主管马政的官员全部叫到一起开会,布置任务和商讨马政改革。
即使是他以皇帝之尊,亲自下场,将三个官僚集团的头头脑脑们全部强拉到一起开会、讨论。
但效果也并不理想。
刘氏的马政政策,已经执行了六十年了。
过去六十年,四代天子在这个制度上打了无数个补丁。
到今天,这个体制就像一台用了五六年的老式电脑,堆积了无数系统垃圾和各种亢余程序,每次运行,都是嘎吱嘎吱的响。
所以,假如你想在这台电脑上下载最新的dota2游戏,去跟小伙伴愉快的玩耍,这无疑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电脑这样,你可以选择换一台全新的苹果笔记本。
但是,假如是国家制度。
那就只能慢慢的一点点的清理和理顺其中的弊端,给它按上一个全新的动力引擎,让它跑的又好又快。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想的很美好,但实际操作却很困难。
马政就是如此。
作为汉室定鼎后,始终不因朝局变化和局势转变,得到最多资源和最多政策支持的制度。
行至今日,汉家的马政系统上,已经趴满了寄生虫和吸血鬼。
整条利益链上,布满了各种地雷,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引爆。
即使是刘彻,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去一个个拆除,那些地雷,清理那些趴在国家身上的寄生虫。
譬如说,汉室的马政,最主要的资金来源,就是算赋。
当年刘邦命令萧何制定律法,首先就规定了算赋的用途:为国家治库兵车马之用。
通俗的理解,就是国防军事税。
主要用于军队和马政系统。
时至今日,哪怕是刘彻承诺了‘永不加赋’后的今天,汉室一岁算赋收入,就高达近二十万万钱,几乎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
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财源,田税、商税,加起来也不如算赋的额度。
也就今年以后,盐铁收入可能将追赶上来。
这么大一笔钱,全部投入到军事领域?
真要是这样,那刘家就可以拍着胸膛对***喊话:哥才是先军政治好不好?
所以,在实际上,这笔收入,在少府里一直是安静的呆着,作为皇帝的私房钱存在。
少府牢牢的掌握住了这笔财源,没有给外朝任何机会插手。
历代天子,对这笔钱的使用用途还是很清楚的。
基本上,目前汉室的所有马苑、牧场和马政系统人员的工资,都是从这笔钱里出。
但问题是,汉室负责马政的是太仆衙门……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太仆衙门怎么跟少府要钱?
这无疑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所有见识过后世天朝跑部进京盛况的人们应该都不会模式类似的情况——想从别人里撬东西吃?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过去六十年,所有汉室马苑,全部是皇帝下令,然后才建起来的。
太仆衙门只负责这些马苑的运营情况,而其资金来源,全部由皇帝特批后走少府的帐。
这固然避免了浪费,但也造成了另外一个后果:马政建设及其缓慢。
在历史上,汉军的骑兵化,在刘彻老爹上台前,几乎停滞。
大步兵主义,弓弩无敌主义,充斥军方。
这固然是保守主义在作用,但未尝没有马政不给力,国家根本无马可用的问题。
直至刘彻老爹上台,才大力营造马苑。
史载,景帝统治期间,总共新建了三十六处马苑,国家养马数十万匹。
而在这之前,汉家的战马,向来就是老大难问题。
如今,刘彻老爹早死,其主要的政绩,三十六马苑,只有四个得以兴建,总计养马数量,不过三四万匹而已。
刘彻即位三年来,倒也加快了养马速度。
但库存马匹数量,也不过十万匹上下,每年最多只能供给军队战马万匹左右。
这无疑是不行的。
而且,少府的官僚系统积重难返,很难快速的响应,又给马政事业的发展,带来了掣肘。
因此,刘彻决意改革马政,将更多的资源倾斜到太仆,使之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和灵活度。
但少府却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力,刘彻自己也不会煞笔到了将算赋的资金使用权,从少府划归到外朝——一个没有钱的皇帝,还不如一个傀儡。
所以,刘彻就把少府跟太仆衙门叫到一起,让他们组织一个类似委员会的机构,专门审核和批准马政资金,并接受刘彻的领地。
刘彻以天子的威权,亲自下场,勉勉强强的按着少府和太仆同意了这个要求。
但随后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太仆说,既然国家马政,是俺们负责,那这个机构,就应该是俺们做主,少府你只管出钱就行了。
少府回以四个字:干汝娘亲。
然后就打起来了。
然后,会议就被武力暂停。
一连三天,会议最终都是以扯皮开始,互殴结束。
太仆袁盎跟少府刘舍都在斗殴中被人揍的鼻青脸肿,衣冠不整。
看了三天戏,刘彻算是看明白了。
无论少府还是太仆,都不希望改革。
为什么?
因为改革会破坏现有秩序,导致很多人的利益受损,尤其是马政系统这样庞大的,复杂的,各种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的系统。
没有什么贵族官僚,敢以一己之力,来对抗整个系统上上下下的利益集团。
所以,他们干脆就以这个办法来拖,拖到实在拖不下去,让人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们就会顺水推舟,达成妥协。
这样,他们就完美的将锅甩给了刘彻这个皇帝——不是我们不给力,实在陛下压力太大,不得不如此。
好嘛,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深入到马政的敏感地带和核心问题呢!
这少府跟太仆,都已经用这样的方法来拖延了。
“若朕要动‘复马令’你们还不得跳起来?”刘彻腹诽着想道。
照现在这样的进度,刘彻觉得,要是让这些官僚继续扯皮下去,可能到明年这个时候,也未必能讨论到具体的马政措施和制度革新之上。
所以,刘彻决定,甩开这些官僚。
“准备好车马和仪仗,明日朕将巡幸骑马和承华两厩,传书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还有执金吾,命令他们明日陪同朕一同考察,汉家马政!”刘彻对着王道下令:“命丞相等,不可将朕将巡幸之地泄露!”
“诺!”王道领命下去。
………………………………
翌日,刘彻的天子车驾,在元德三年的新年,第一次驶出未央宫。
随后,丞相、御史大夫与执金吾,相继率领自己的主要官员和属官各曹千石以上属官随同。
浩浩荡荡的仪仗,自出现在御道上,立刻就吸引了全城的注意。
天子大朝仪后,第一次巡幸,所代表的含义,使所有人都不敢松懈。
而天子仪仗出了御街后立刻直奔骑马厩,则让无数人立刻嗅到了一股诡异的味道。
汉家自定鼎以来,整个马政系统,就分为了两个部分。
其一是专门给皇帝、皇后、太后、皇子和百官公卿服务的内厩。
内厩在长安城中,内厩所养的马匹,基本都是给皇帝和大臣服务的公共用马或者御马。
素来得到关注最多,上级检查也最多。
历史上,著名的典故,巧言释罪,就发生在内厩的未央厩中。
未央厩令上官桀,完美的用自己的机智和狡诈,给所有人上了一课,这个课程的名字就叫做‘如何扭转领导对你的不利印象’。
与之相比,可怜的义纵,因为同样的缘故‘汝以为吾不复行此道’而被小猪给杀全家了,就只能说明,义纵实在太老实了……
而跟内厩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外厩。
按照传统,外厩的马匹,主要是供给军队战马。
除了军方,很少会有人去关注。
就算想关注,也得要时间、精力。
因为外厩基本都在长安城外,最近的一个骑马厩也与长安城有着半天的路程。
丞相和御史大夫,能偶尔想起来,派个官员或者代表去检查一下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皇帝?
那就更加鲜有去巡幸的。
一直以来,骑马、承华和路等三外厩,一直都是为太仆所掌握,缺乏监督,弊病丛生。
刘彻花了三个时辰,抵达骑马厩时,骑马厩中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
很显然,厩中上下,都没料到,天子会搞忽然袭击,而且还带上了丞相、御史大夫、执金吾这三个巨头一同陪同巡幸。
这顿时就让骑马厩令和丞以及下面的厩监吓得尿裤子。
他们几乎都以为,自己过去偷偷摸摸干的事情被人发觉了呢!
好在,他们还没被吓傻,立刻就醒悟了,真要是那样,来的就不会天子仪仗,而是廷尉司曹的差官了。
即使如此,这些家伙也是战战兢兢的全部匍匐到骑马厩门前的道路两侧,一个个都在心里面祈祷天子和丞相只是来随便看看,不会仔细查验。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
天子御驾,刚刚停下来,立刻就有着一帮兰台尚书,拿着算盘和各种笔墨,直接找上了负责监督骑马厩的运营的牧监,直接就开口:“奉天子诏,核查贵厩马匹数量及出入文书,请诸公配合一下……”
骑马厩令,当场就晕倒在地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骑马厩在册马匹数量是五千零七十一匹,但实际上,整个牧场中,现在最多只有四千匹。
刘彻从御撵上看到这个情况。
这一点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实际上,在来之前,刘彻已经调查过了。
绣衣卫的探子和下面报告的马政情况的档案,在未央宫的档案馆里堆满了整个屋子。
刘彻更加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循天朝太宗故智,南巡以安天下议论。
某些东西,你要不把脓捅破,把事情摆到天下人面前,那么,官僚集团肯定是能拖就拖,能挡就挡。
“国家养马,岁耗钱粮以数万万,天下黎庶,人丁出算赋以百二十钱,百姓以顷出刍藁,供给社稷养马之用。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朕为百姓民父母,自当为朕子民问一问,国家岁收刍藁算赋,以数十万万计,这些钱与刍藁,可都用到了马政上?”刘彻对着陪同视察的周亚夫、晁错、郅都说道,然后缓缓走下撵车,理正冠帽,手持着天子剑,看向那些跪在道路两侧,瑟瑟发抖的家伙们,然后,命令:“传朕的命令,清点所以在册马匹,核查全部公文往来档案!”
刘彻转过头来,对执金吾郅都道:“执金吾,朕授权给卿,一查到底,尚书令在旁配合,不可有半分懈怠、推诿!”
“诺!”郅都与汲黯立刻下拜。
而御史大夫晁错,此刻眉毛都快笑得飞起来了。
无论如何,这次太仆袁盎,恐怕要有麻烦了。
而袁丝有麻烦,就是对晁错最好的消息!
第677章 【南巡】(2)
刘彻带着群臣,走进骑马厩中查看。
本次巡幸,刘彻的命令是丞相府千石以上司曹官员并御史大夫衙门六百石以上诸主事官及执金吾都尉以上将佐陪同。
所以,整个陪同巡视的队伍非常庞大。
仅仅是有资格簇拥在刘彻这个皇帝身周,聆听圣教的官员就足足有百余人,恭着身子,低着头,在外围等候刷脸机会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刘氏天子素来喜欢有事没事就找中低层的官员询问。
譬如太宗皇帝时著名的故事——冯唐进言。
当时的冯唐担任的是什么职位呢?
答案是:中郎署长。
这是一个五官中郎将下面的属官。
其地位大抵相当于天朝的神京警备司令部某预备役团长。
另外,张释之虎圈进谏的故事里,甚至出现了太宗皇帝与负责虎圈维护工作的廧夫之间的对话。
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廧夫的级别就更低了。
而在历史上,刘彻的老爹在晁错死后,更是特地找了个从前线归来的司马询问前方战事情况以及天下人对杀晁错这个事情的看法。
小猪朝时,小猪更是不止一次的跟中下层官员发生对话。
甚至其晚年的罪己诏,都是在一个给刘邦守陵的老头子的一封书信下推动的。
所以,无数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时机,许多人都在暗暗做着准备,随时回答天子可能的忽然提问。
刘彻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回头,每一次转身,每一次行走,都有着无数双热情洋溢,满心殷切的希望为‘君父排危解难’的‘忠臣’们在跃跃欲试的准备抓住机会。
面对这个情况,刘彻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太仆、少府,两个衙门的官僚系统强大不强大?
当然强大!
但他与整个国家的官僚系统相比,无疑,就孱弱的跟个孩童一样。
后世天朝铁道部牛逼吧?
干趴了。
古往今来,无数的事实证明了一个真理:官僚,永远只敢躲在阴影中玩弄他们擅长的把戏,但一旦被人拿到聚光灯下,就算他们个个是孙悟空,也统统得跪在如来佛的手掌中。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彻带着群臣,在骑马厩中到处查看。
越看,刘彻的眉头就越拧。
骑马厩的问题,哪怕是刘彻这个外行,都已经看出来。
厩中上下,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许多的马匹的健康状态,一看就知道,不是很好。
更关键的是——合格的战马,实在太少!
在汉室,什么样的马能成为战马,是有标准的。
譬如,汉律规定:禁马高五尺九寸以上,齿未平,不得出关。
为什么?
因为五尺九寸以上的马匹,就是战马了。
另外,朝廷还会向民间溢价收购优良母马。
汉书。武帝纪记载了小猪统治时期发布的一条命令:元狩五年,天下马少……平牡马二十万匹。
所谓平,就是平贾,意即命令平贾在市场上高价收购母马二十万匹,以鼓励民间养马。
而骑马厩作为国家六厩之一,在刘彻老爹登基前,一直就是汉室最大的马场之一。
如今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却也是仅次于刘彻在上林苑里设置的马苑之外,排名前五的国家大牧场。
这里的马匹,依然是主要供应军队。
然而,在这个汉室的国营大型军备牧场中,刘彻入眼所见的,符合汉室军队标准,即身高五尺九寸,体格健壮,能善骑乘的战马,却是少之又少。
骑马厩中在养马匹,大约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符合标准的。
刘彻虽然之前已经在绣衣卫的报告中知道了些外厩的乱象。
但刘彻从未想到过,外厩居然已经烂成了这般田地。
要知道在六年前,汉室六厩,就是国家最大的养马基地,供应着天下半数的战马和各种官用马匹。
但仅仅六年,就烂成了这样。
对此,刘彻只能说:袁盎你真是好样的!
“触目惊心啊!”刘彻走到骑马厩中的一处破败的马厩前,看着厩内,明显因为管理不善,而饿的啾啾叫着的两匹小马驹,忽然发作,一脚踢翻了马厩的栏杆,吓得那两匹可怜的小马驹躲到马厩一角,瑟瑟发抖。
“国家每岁拨款数以万万钱,上至公卿,下至黔首,凡男丁皆出百二十钱,凡有土地,皆以顷出刍藁!朕皇祖太宗皇帝,昔年欲修一阁,使人问官长,得曰:需钱百金,长叹而罢。国家马政,每岁耗钱,何止百金?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亦都不止了吧?太仆上下,就是这样报答君恩,下谢黎庶的吗?”刘彻站在道德制高点,嘴炮技能瞬间max,弹药疯狂倾斜而出,说着说着,刘彻甚至有些眼眶泛红了。
见此情景,左右随从及文武百官,立刻就全部趴下来,叩首拜道:“陛下息怒,此皆臣等之罪!”
丞相周亚夫更是道:“臣身为丞相,本当佐陛下以治元元,致君尧舜上,不想,寸功未立,竟生如此大罪,臣实无颜面再见陛下,再统天下百官,请陛下收臣印绶,治臣之罪!”
说着,周亚夫就脱下帽子,叩首而拜。
刘彻见了大吃一惊,连忙屈身前行,扶起周亚夫,捡起他的帽子,为他戴上,对其勉励道:“此事与丞相无关!”
开什么玩笑!
今天周亚夫这帽子要真是脱下来了。
回家后,他铁定百分之一百自杀。
周亚夫动了动嘴唇,也是叹息了一声。
心说:袁丝啊袁丝,你怎么如此糊涂!
御史大夫晁错却是开心的跟过年一样,假如不是当着天子和群臣的面,他都想要脱衣跳舞庆祝了!
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
晁错立刻就拜道:“陛下,臣以为,骑马厩中如此情形,太仆岂会不知,臣请立刻召太仆前来质询!”
晁错虽然没有明着说:这里的事情肯定是袁盎那个家伙干的。
但磨刀霍霍之态,却是个傻瓜也能知道。
刘彻低头看了这个家伙一眼。
外厩落到如今的情况,晁错自己也是难辞其咎的。
原因很简单,外厩今天的局面,晁错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吗?
他手底下养的那些御史和采风、采诗团,常年出巡天下,出入闾里。
地方上的偏远小县的事情,晁错可能不知道。
但汉家六厩,是个什么情况,晁错能不知道?
这骗鬼吧!
他为什么不报告呢?
恐怕,晁错是一直在等着,等着搞个大新闻吧。刘彻从来都不认为,政治人物会有所谓的节操!而且有着绣衣卫,刘彻对太仆衙门尤其是外厩的情况和底细,都摸的清清楚楚。
所以,刘彻没有接晁错的话,而是将视线移向他处。
过了大概一刻钟,执金吾郅都和尚书令汲黯,就回来报告了。
跟着这两人一起到来的还有太仆袁盎。
袁盎一到场,立刻就跪下来,脱帽叩首拜道:“罪臣盎拜见陛下,恳请陛下治罪……”
“卿有罪?罪在何处啊?”刘彻闭着眼睛说道。
“罪臣……罪臣……”袁盎只是叩首不已。
“呵……”刘彻挥了挥手,睁开眼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对袁盎道:“朕记得,朕很早就跟太仆说过了,市井无赖,擅以武凌民,地方豪强,喜以势逼人,卿身为九卿,执掌国家名器,不要跟他们来往太过密切,卿怎么就不听呢?”
“罪臣有违陛下教诲,实百死难赎臣罪!”袁盎重重的磕头说道。
见了这个情景,刘彻摇了摇头。
袁盎啊,是个君子,也是个人才。
交游遍天下,知己遍四海。
而且他确实是一个忠臣,忠于国家,忠于刘氏。
但是,人无完人。
知己遍四海,交际广天下,必然带来另外一个反面。
那就是,想跟着袁盎捞钱或者挖墙脚的人,多如牛毛。
早就四年前,袁盎被晁错弹劾贪污受贿,接受吴王刘濞财物贿赂,而被一撸到底。
当时晁错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岂能板得动袁盎?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汉室如今的情况,满朝文武公卿,外戚贵胄,除了周亚夫,郅都,汲黯等寥寥数人外,基本没有一个干净的货。
连宫廷里都是贿赂成风。
就是刘彻也只能进行定向反腐,而不敢将炮口对准整个官僚系统。
所以,在汉室,贪污不是罪过,贪官们被弹劾后,东山再起的多如牛毛。
你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封建王朝的大臣在道德操守和个人素质上去跟人民公仆看齐。
千里当官,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发财嘛。
一般,只要不过分,能干事,刘彻就都忍了。
但袁盎这次实在是太让刘彻失望了。
他跟地方豪强还有游侠之间紧密的官商关系,成为了刘彻不能容忍他继续呆在太仆位置上的原因。
“朕也给过你机会了……”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前几天,刘彻让刘舍跟袁盎商谈马政改革,其实就是给袁盎机会。
若他能站出来,卖队友,推动马政改革,那么,今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可惜,袁盎骨子里太重义气。
他重义气,甚至重到了视国法纲纪不顾的地步了!
当年,他能窝藏季心,潜逃出关,今天再包庇几个朋友,为他们打掩护,也就很正常了。
但他伤害和阻碍的,却是刘彻的计划。
或许,在袁盎心里会觉得,他在太仆任上干的不错,国家任务都能完成,因此,让自己的朋友和关系户,得些好处也正常。
刘彻不再看向袁盎,而是对汲黯和郅都吩咐:“执金吾,尚书令,你们来告诉朕,告诉百官,这骑马厩的马,去那里了吧?”
袁盎闻言,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上,不敢再看他人。
骑马厩的马去哪里了?
袁盎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猜到。
自前岁,天子命人从代国学了用挽马耕种的法子后,这关中的马耕事业就迅速发展起来。
但,汉室缺马。
国家马政系统,每年所出产的马匹,连供给军队和地方官府以及传邮系统的马匹都供给困难。
很多地方,甚至五年才能得到一次传马更换,县令被迫去市场里买马来补充官府用马和邮政用马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当有些他过去的朋友,打着他的幌子和招牌,到外厩中去跟下面的官员打招呼,塞点钱,就‘借贷’个几十上百匹马出去做生意的越来越多。
袁盎一直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国家的马,反正也是养在马厩中,只要没有战争,一般不会调用。
养在马厩里的马,即需要人照顾,还得消耗饲料。
而‘借贷’给朋友们救急,则可以免去这部分损耗,给国家挽回损失,而且,袁盎的朋友们确实很给面子,每次借马,归还的时候,都能保证马儿的基本健康,甚至有些马还长膘了。偶有折损,也会马上补偿。
久而久之,袁盎也就放心了。
但那里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
若早知如此……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查清楚了……”郅都面无表情的奏报道:“骑马厩中,在册官马,计有五千零七十一匹,然如今在厩之数,四千一百五十二匹,有近九百匹良马不见踪影,所有失踪马匹,皆为三岁齿以上之力马……”
作为继承了秦制的汉室马政系统,有着一个严密而完整的系统。
这个系统完整到了,会精确记载所有在册官马的身高、体重、外貌标准和轮廓,而所有身高在五尺九寸以上符合军队骑乘标准的战马或者地方邮政所用的传马,甚至会登记一个名字在册。
后世曾经出土过一个西汉晚期敦煌地区的官马登记册,名曰:传马名籍。
在出土的简牍中,汉室的马政系统工作人员,甚至连某匹马掉了一颗牙齿,都记录的非常仔细,就差没给这些马画个像了。
所以,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飘没汉室在册的任何一匹官马。
然而,再严密的系统也有漏洞,再完善的制度也有空子可钻。
更何况,马政系统上的油水和利益是如此之多。
从刘邦起,太仆衙门的官僚们就学会了公器私用,他们会用一些名义,从官厩里顺走一些马,回家给自己当拉车之马用。
到太宗时,这些家伙就不再仅限公器私用了。
他们学会了公器租用,给自己捞外快。
而这一切,全部源于刘彻的祖父的一道命令——复马令。
“经臣等查证,以及绣衣卫报告,臣黯已经查明,所有不在厩之官马,皆为关中豪商并子钱商人所‘借’,豪商与子钱商人,自官厩得马,假与他人,收取息钱,每马月租,以五百钱至八百钱不等……租马之人,或以马耕地,或以马欺官府,以取复民之利!”汲黯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查证的事情,全部披露出来。
这个长在汉室马政系统上最大的脓包和炸弹被一次性引爆。
所有听众,全部都吃了一惊。
甚至袁盎自己都是张着嘴巴,无比震惊。
将马租给别人耕地,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判徒刑。
但,汲黯最后报告的那个事情,却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为什么?
以马欺官府,以取复民之利。
这个事情,往大里说,要是上纲上线的话,那绝对能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而且,欺骗的这个天子,还是汉室朝野最有民望,最得人心的太宗孝文皇帝。
袁盎向来自诩太宗忠臣,孝文孤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背上这么一个罪名的。
所以,他立刻就哭着道:“陛下,臣完全不知情啊!”
刘彻看着他。
刘彻当然知道,目前太仆衙门的这些问题,并不是袁盎搞出来的。
袁盎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上台两三年,就将好好的太仆衙门搞成今天的样子。
实际上,类似这样的情况,早就存在了。
只是袁盎上台后,因为他只顾着关注内厩的情况,而很少关注外厩,而加上刘彻大力推行马耕,有利可图之下,很多袁盎的朋友和知己,纷纷参与进来,想喝一口汤,而太仆的官员,在过去早就干过无数次这种事情了,挖国家墙脚,算得了什么?
发展到最后,下面的人甚至都懒得跟上面报告了,只要有人塞钱,他们就敢借。
就这样,袁盎被他们带到了沟里。
对这个情况,刘彻早在去年就已经摸清楚了。
能憋到今天,完全是看在袁盎的面子上,不忍心看袁盎受窘,一直徐徐布置,将所有问题和计划都考虑清楚了,才来捅破这个脓包,
不然,刘彻完全可以在春耕或者夏忙时来把这个脓包捅破,到时候,袁盎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朕相信太仆确实不知情……”刘彻缓缓的开口为袁盎开脱:“但太仆御下不严,有渎职之罪,不再适合担任太仆了,其罢太仆,为江都王太傅!”
“臣,谢主隆恩!”袁盎立刻就叩首拜道。
只是罢太仆官,平级调往江都国为太傅,对袁盎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更重要的是,他能借此跳出这个漩涡,去江都避祸,过个几年,未尝不能起复。
天子金口一开,群臣自然都立刻跪下来,道:“臣等奉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事情只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时候。
刘彻又开口了。
第678章 【南巡】(3)
“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戍。”刘彻环看四周臣子,缓缓组织语言,说出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倘若只是想反腐,需要皇帝亲自下场吗?
完全不需要,一小吏足矣!
难道还有谁敢对抗君权吗?
唯有要重定地水风火,改写游戏规则时,才需要皇帝亲自下场压阵。
“昔者,天下初定,朕皇祖高皇帝,便令相国萧何,定下以算赋为国家治库兵车马之用的律令,及朕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查前代马政之失,乃下‘复马令’,明告天下‘养马一匹,则复卒三人。五大夫以上爵,用为吏员’。太宗何以如此?车骑者,国家武备也!”
复马令是始终贯彻在整个西汉王朝统治期间的国家马政指导思想之一。
根据这条命令,百姓养马(战马)一匹,则可以免三人兵役,若这个百姓的爵位在五大夫以上,则可以自动当选当地廧夫或者衙役官差一类的低级吏员。
当然,假如遇到战事,这些人就要自带干粮马匹,随军出征。
这是汉室为了鼓励民间养马,同时加强民间预备役骑兵建设的最主要策略。
如今北地、陇右地区的特权阶级,北地骑士,就是在这条命令下诞生的产物。
这些骑士,基本来自于小地主以上的家庭,从小营养丰富,发育良好,身体强健,善于骑射,是汉军骑兵部队的中坚组成部分。
而汉室对他们的待遇也非常高。
除了享受复马令的优待外,还给予了他们比山东复的社会地位。
所以,北方地主阶级,争相养马,训练子侄,以成为北地骑士为家族荣耀。
这很正常。
后世天朝政府,要是某天发布公告说,要是有人能买一台xx机械,同时熟练掌握了这机械的使用方法,那么,立即特招入伍,同时给予老红军待遇,你看看,整个国家上下会不会打破头?
但,这条复马令的局限性也很大。
能养得起金贵的战马的家庭,用屁股想都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小家小户。
自古穷文富武,在这个自耕农家庭都很难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的时代,想要供养一个脱产的练武骑士和他的战马的家庭,起码也得是有几个佃户的地主家庭。
所以,复马令下达二十余年,民间的养马高潮始终没有到来。
反而限制了底层的民众向上攀登的道路。
泥腿子们没钱买马,更遑论学习骑术了。
所以只能在材官和强弩部队里混。
而有钱有势的地主豪强子弟,则凭借优良的家境和充足的资源,练就了一身精湛骑术,入伍就直接进了骑兵部队,稍微表现好一些,马上就能得到提拔,然后就是火箭式升官。
典型的代表就是李广。
区区十几年时间,就从一个投军的北地骑士,迅速成为了汉室封君,九卿之一。
这些年来,汉室优秀的年轻高级军官,也基本都是如李广这样的出生优渥的地主家庭。
像白起起于卒伍,灌婴拔于屠夫,韩信出于游侠,这样的例子,在最近二十几年,几乎从汉室军队里绝迹了。
所有的高级军职,基本都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流动。
贵族勋贵和地主豪强,根本不需要耍阴谋花招,轻轻松松的就将泥腿子们排除在统治阶级之外。
这对刘彻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就连动物都知道,不要近亲繁殖。
人类早在蛮荒时代,就已经知道,要接纳新鲜血液,改善族群的基因。
倘若不能让上下流动,使底层民众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晋升为统治阶级。
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政权,迟早要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刘彻之前以考举打破了贵族豪强对文官政治的垄断。
现在,他决定打破北方地主贵族阶级对武将的垄断。
而这个切入点,就是马政。
如考举一般,刘彻至少要让自耕农和小地主,也加入到竞争中来。
是以,刘彻话锋一转,道:“复马令,推行至今,固多良将自其出也,卫尉广等,就是明证!然,朕还是觉得,仅仅这样不够,民间保有的马匹数量还是太少,就连挽马也是少之又少,关中去岁春耕,甚至十户无一挽马,至有贪官污吏与奸商联手,私盗国家官马,假与庶民,收取高额租金!此朕甚不取也!”
群臣顿时就是诚惶诚恐,叩首谢罪。
袁盎更是埋着脑袋,都不敢见人了。
天子指出的问题,确实是事实存在的。
“朕欲令民多养马,民马多则骑士多,纵有劣马,亦可耕地播种,有利农桑,卿等皆士大夫贤良,明于文书典故,未知可有能教朕者?”刘彻伸手张开,向四方问道。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计划了。
但作为皇帝,他不能亲自提出来。
皇帝亲自提出某个政策,将会导致一个后果——万一出了差错,这锅,就只能由皇帝背,且在其过程中,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和谐的事情,伤及到了某些阶级的利益,那这些阶级就会将怒火直接喷向皇帝。
刘彻虽然不惧怕这些问题。
但,有个背锅的,总比直挺挺的去承受来自下面的怨怼强。
最起码,这样一来,有了好处,是陛下圣明,出了差错,惹了怨恨,那就是奸臣之过。
从古至今,中国的皇帝,都是这么玩的。
刘彻并不想破坏这个游戏规则。
而且,刘彻早就安排好了演员,并不怕臣子们提出的建议和意见,偏出他划定的范畴。
而刘彻这一出口,早就摩拳擦掌,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的大小官吏,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当然,对多数官员来说,他们并没有君前奏对之权。
在天子没有指名或者准许他们提问前,他们是谁都不敢动。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拥有君前进奏权的巨头们,一个个都在心里祈祷,这些家伙千万不要回答的令陛下满意,好使大家能得到一个出头的机会。
而过去的经验,告诉这些人。
他们有极大的机会,可以在天子面前刷一波脸。
原因很简单,在这样的敏感问题上,九卿及两千石巨头,假如不是有十足把握,否则不会轻易表态——万一没有揣测到天心,那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极为丢脸!
是以,九卿及两千石在这样的场合,通常会保持沉默,而是让下面的人去当炮灰,去试探天心,当试探出天子的心意,他们才会出手。
炮灰们,当然清楚自己的地位。
但首先,天子会因为九卿胡说八道,而心生不悦,但绝不会因为一个千石左右的小虾米的异想天开而降罪于他。
其次,这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机灵鬼,能命中天子的心意。
所以,炮灰们虽然都低着头,但每一个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每一个人都明白,只要能准确挠到天子的痒处,那么,自己的前途,从此就将一片坦途。
许多人都仿佛看到了张释之、晁错在跟他们招手。
于是,场中就出现了奇怪的一个场景。
九卿及两千石们,低着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而更多的中低级官员,却涨红着脸,大脑全速开动,检索着他所能想得到的所有资料和知识。
刘彻看着这个场景,呵呵的笑了一声。
他知道,九卿及两千石是不会开口的了。
所以,在礼节性的等了一会后,他就径直走到中低级官员们的前面,对着众人问道:“卿等可有所得?”
无数人,都在等着刘彻的这句话。
刘彻话音刚落,顿时就有许多臣子立刻喊道:“臣有奏!”
“臣有所浅见!”
短短的一秒钟内,就有十几位官员,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奏。
刘彻见了,点点头。
汉室马政,是国家大策。
了解它的人非常多,就像天朝的那几个国策一样,便是市井百姓,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至不济,也能有所耳闻。
如今,虽然不比后世天朝,资讯发达,信息爆炸。
但,在这里的官员,也不是天朝百姓。
他们全部都是统治阶级中的精英。
见识、想法和知识,都是社会中的顶级。
他们与九卿巨头和两千石们相比,许多人欠缺的可能就是资历和地位而已。
若论眼光、见识和想法以及能力,这中间的一些人,未必就不如九卿。
譬如已故的汉丞相,北平文候张苍,在秦代,只是一个给秦廷管理图书的图书管理员,但他在汉室,却执掌国家大权十五年,将上上下下的人都治得服服帖帖。
所谓时势造英雄,但英雄也造时势。
所以,刘彻对自己朝中的人才,还是有些期待的。
若非必要,刘彻并不愿意让演员们登场,而是更希望从这些人中发现几个有见地,有眼光,可以雕琢的璞玉甚至已经成型的宝玉。
“卿等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刘彻摆摆手说道。
刘氏天子素来就比较热衷类似的场景。
因为这样能刷声望,传出去,能树立天子胸襟广大,能进臣言的形象。
所以,历代刘氏天子,都会隔三差五的,找些中低级官员,询问对方对国家政策的看法。
一方面是博采众长,拾遗补缺,也能防止自己被人蒙蔽,架空,另外一方面,则是刷声望,让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阶级都知道,当今天子,性格宽厚,善待士人,尤其能听劝谏。
而这在中国,是明君的象征之一。
刘彻如今,也渐渐觉醒了这方面的天赋。
他温言笑着,对一个距离他比较近的官员道:“卿先说罢!”
这个官员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比较修长,但却并不显瘦,生着一张带有浓厚北方士人特征的方脸,棱角分明,蓄着满腮的胡须。
他执着玉圭,郑重的对刘彻叩首一拜,然后道:“臣丞相史禁昧死以奏陛下:陛下仁善,欲令民多养马,民多养马,则国家武备强,此陛下之神圣圣明,所以能洞见万里,臣禁愚昧而不能达也!”
一上来这货就是一个标准的朝臣马屁,拍的刘彻还是比较舒服的。
最起码,人家不惧怯场,能在刘彻面前,畅所欲言,单单是这个心理素质,刘彻就觉得,应该给他升升官。
于是,刘彻低声对身旁的汲黯问道:“此何人?”
汉室的丞相府,是一个规模庞大,雇员数千的庞大机构。辖下大小官僚数以百计。
大部分人,刘彻连见都没见过。
登基三年了,刘彻到现在都认不全丞相徽事呢!(丞相徽事,比六百石,主佐丞相长史)
更别提四百石,且编制高达数十人的丞相史了。
就好比天朝boss,一般不会认得国务院下属的某研究机构研究员一样。
但汲黯作为尚书令,却必须认得每一个丞相府中的办事员,尤其是负责具体政策研究和文案记录的丞相史。
所以,汲黯几乎是立刻就答道:“陛下,此乃丞相史文禁,河东人!”
而文禁见到这一幕,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遭受到了重击一般,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了。
让自己的名字,上达天听,是无数如同文禁这样的中低级官员的梦想。
当初张释之为郎,服侍太宗皇帝,整整十年,默默无闻,无人知晓。
但一朝上达天听,官职就跟坐了火箭一样,短短数年,完成了n级跳,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成为了汉家廷尉,天下名臣。
文禁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咽下口水,接着奏道:“陛下所问,臣虽愚钝,不明于礼乐,然,有所愚见,愿奏与陛下,略作参详!”
刘彻见此,笑了起来,别的姑且不乱,此人能在刘彻故意问了他名字后,依然能保持脸色不变,语速不改,单单就这一点,就能提拔他去兰台做一个尚书了。
对人才,刘彻从来不惮给予尊重和优待,于是,刘彻也正色的道:“公请试言之!”
完全的一副礼贤下士,求贤如渴的明君范。
实际上,在汉室,皇帝在面对中下级官员时,常常会放下皇帝的架子,和颜悦色,甚至与之平等对话,尊称‘明公’‘先生’‘阁下’等等。
譬如刘彻的祖父,刘恒在位时,就不止一次对中下层的官员以‘明公’相称,哪怕对方说的话,把他这个皇帝的脸都轻抽了几下,也不动怒。
然而,一旦这位中下层官员,升迁到两千石以上,那就立刻换上了一副脸面。
道理很简单。
老刘家很清楚,对下级,尤其是很可能一辈子也就交流一两次的下级官员,给予尊重,甚至宽容,能收获天下士民的忠心,更能树立自己的形象。
譬如,太宗与冯唐对奏,冯唐那个愣头青,甚至直言: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而太宗也只是‘怒,起入禁中’过了两天,自己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又派人把冯唐请过来说: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闲处乎?
意思就是,先生你为什么要当众羞辱我呢?打脸的话,您可以私底下跟我说啊……
冯唐那个愣头青直接回答:鄙人不知忌讳。
换了其他任何朝代,冯唐是想死都很难!
但在汉室,他的名字荣登史册,千古不朽。
跟他一起不朽的,还有故事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汉太宗孝文皇帝。
所以说,千古帝王,若论演技,谁能与汉太宗比?
作为一个立志学习祖父好榜样的皇帝,刘彻自然不会在乎什么节操、面子这样不切实际的虚幻之物。
天子的态度,立刻就让包括文禁在内的无数臣子热泪盈眶,什么叫圣天子?这就是啊!
本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朴素士大夫精神,文禁叩首拜道:“幸陛下隆恩,臣禁斗胆言之:今陛下若欲令民养马,其先在,使民能养,当今驽马一匹,也值钱以数万,若得良马,则以十万计,细民一夫狭以五口,岁收不过千八百石,得钱万余,除租税算赋衣食尝新,已身无余财,便是中人之家,治田以十顷,每岁所余也不过数千!是以臣以为,百姓非不愿养马也,实不能养马也!”
听着这些分析,刘彻点点头,做出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而实际上,这些事情,人尽皆知。
知道问题,跟知道怎么解决问题,这是两回事情。
不过,看此人模样,刘彻认为,他应该有所解决之道了。
于是,刘彻就露出微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作为皇帝,刘彻很清楚,多数臣子,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脑洞,纵观古今,史册之上,一眼看出国家弊端和政策漏洞的官员士大夫如过江之鲫,知道怎么解决的,也多如牛毛。
但为什么,他们不能向上面提出来呢?
道理很简单,一,他们没有渠道,二,他们没有得到统治者,尤其是来自最高统治者的鼓励。
而作为皇帝,想要让自己的统治稳固。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
首先你得找到一批能帮你发现问题的官员,其次,你要让这些官员去解决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得人与用人。
第679章 【南巡】(3)
得到天子的鼓励,文禁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许多,思路瞬间也开阔了起来。
作为丞相史,文禁虽然地位不高,但接触到的信息和知识,甚至比地方郡国的两千石还要多。
这国朝典故、故事,汉家政策法律诏命,文禁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能倒背如流。
如今,这些知识清晰的出现在文禁的脑海中,他只是略略一回忆,就将汉室立国至今,历代天子颁布的有关马政的律令和训令以及汉律中的种种律令,全部整理到了一起。
他微微恭身,大着胆子,将他心中的解决之道,说出来:“陛下若欲令民多养马,以臣愚见,或可法假田之法,假马于官民吏员……”
“假马?”刘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意思,公请试详略之!”
此人的回答,让刘彻颇有些意外,若不是刘彻确定,他的演员中不包括此人,此人也没有可能接触到那些演员的机会,那他还真有些怀疑泄密了。
文禁拜道:“今国家假田,以官田假与百姓,岁收租税,田地如此,马畜以臣之所想,也当可如此!”
刘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所谓假,就是贷。
汉室政府,素来喜欢将国有土地租赁给无地农民,以此缓解社会矛盾,保护底层百姓。
如现在的上林苑,几乎都快成为关中无地农民的天堂了。
刘彻即位后,就将上林苑的田租水平一口气给砍到了十分之一。
虽然比起种自己的地要亏,但比起去给人当佃户,甚至卖身,要强得多了。
而这些措施是卓有成效的。
一方面,国家得到了实惠,借助假田政策,目前,上林苑每年都能至少新开垦出上万亩土地。
另一方面,百姓也得到了喘息之机,最起码最起码,破产后,除了给人当佃户和奴仆,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不过,目前,这个政策基本只有关中农民能享受到。
其他地方的百姓,就只能看运气了。
当然,去年推出的屯垦移民政策,在某些方面来说,其实就是过去的假田政策的变种强化版。
汉人向来聪明,举一反三,脑洞开起来,能吓死人。
在大约二十余年后,小猪统治时期,汉室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假马法。
不过,小猪将之称为‘息十一’
为什么叫‘息十一’呢?
因为这个政策的核心,就是将马作为一种资源,放贷给百姓,三年后收回作为本金的马匹,此外,百姓需要付出所贷马匹产驹数量的十分之一的马驹作为利息,倘马驹不足一匹,则折算为钱、谷、布。
这个政策好不好?
当然好了!
在实施初期,整个天下都是一片欢腾,人人争相养马,想尽办法从官府借贷马匹。
史载‘息十一’政策实施的最初几年——‘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盐铁论》中更是称颂‘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载耕,而民莫不骑乘’。
那个时候,刘彻虽未目睹,但从文字上看,也确实是一个黄金时代。
但可惜,这个黄金时代持续的时间太短了。
数年之后,面对国家财政困难和军费吃紧。
小猪在玩了告緍后,觉得还是不得劲,要扩大财源,就把主意打到了‘息十一’政策上。
首先,他加征了六畜税。
所谓六畜,就是马、牛、羊、犬、猪、鸡,全部统一征收千分之二的税率。
然后,又借口国家有事,加征马口钱。
最后,更是将原本的自愿向国家申请养马,变成了强制摊派和强制征收息马税。
用屁股想都知道,任何政策一旦从自愿变成国家强制摊派,会产生什么后果。
王安石的青苗法,保甲法,都是这么被玩坏的。
小猪的息十一,自然也逃不脱这个怪圈。
官府和上下的吏员,纷纷将手伸进了息十一里捞好处,层层加派和加征,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举一反三的将征收田税谷物时使用的手段用到了息马税上——故意使马匹受伤或者指鹿为马什么的。
然后借此讹诈和敲诈百姓。
无数原本想靠养马发家致富的百姓纷纷破产,甚至,家破人亡。
于是,局面立刻就从人人争相养马,变成了,谁养谁煞笔。
以至于到了昭帝时期,为了鼓励民间养马‘其罢息马’。
这无疑是讽刺至极的事实!
有着这么一个前车之鉴,刘彻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取舍了。
当然,刘彻也想听听汉室官员们的意见,尤其是那些基层官员的意见。
他们久在基层,熟悉民情,深谙事故,考虑问题肯定要比他这个宅在皇宫里的皇帝要更广阔。
譬如,他们肯定知道,什么样的税率,能即保证百姓有养马的激情,又不会令国家吃亏。
于是,刘彻问道:“以公之见,假马当以税几合适?”
“此公卿大夫之所职权也,非臣所能议也……”文禁看了看巨头们,非常识相的谦虚的说道。
他的这个回答,让在场两千石都非常舒服,纷纷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啊,可以提拔提拔,培养培养。
就连刘彻也咦了一声,对这个家伙的机灵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道理很明白。
能像文禁这样,将脑洞拓展到这个地步的人很多。
譬如兰台的尚书里,就有不少类似想法的人。
毕竟,刘氏玩假田玩了几十年了,只要皇帝有那么个意思,脑子机灵的,很快就能想到这一层。
但能把自己位置摆正,哪怕是在得到了皇帝的赞赏后,依然明白自己地位,能屈能伸的人,就很少了。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有才干的人也很多。
但,做了点成绩后,尾巴就翘到天上去,昂着脑袋,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人也有不少。
冯唐为什么会在史书上留下‘冯唐易老’的叹息?
那句‘鄙人不知忌讳’起码要负一半责任。
在这个世界上,想成功,没有才干是万万不行的。
但光有才干,不会做人,撑死了也就当个技术宅,幕僚和智囊。
只有那些又有才干,又会做人,懂进退,知人情世故的人,才能走上人生巅峰。
起码在现在,这个文禁在刘彻看来,已经具备了成功的基础。
顺水人情,刘彻素来爱做。
于是,他笑眯眯的对丞相周亚夫道:“丞相,类似文卿这样的能吏,朕觉得,丞相往后不妨给他们加加担子,给予更多施展才华的空间嘛……”
周亚夫立刻就拜道:“诺,臣谨奉诏!”
文禁闻言,立刻就叩首谢道:“微臣寸末之才,岂敢当陛下如此夸赞,丞相府中,才华远过微臣者不知凡几……”
刘彻哈哈一笑,调侃道:“爱卿,谦虚的有些过了头,这可不好,应该更有自信一些,更大胆一些,朕向来提倡,士大夫公卿列侯,率民更始,多进忠言,多献良策!”
被刘彻这么一调侃,原本有些肃穆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冲淡了许多。
群臣纷纷放松心情,拜道:“陛下圣明,臣等为天下贺!”
这也是刘彻所希望看到的情况。
刘彻并不希望,今天的行程里,充斥着大篇幅的反腐、倡廉内容。
朝野应该将注意力和重心,集中到马政改革上面。
所以,他现在连谈都不谈太仆衙门里面的事情。
这些事情,自有廷尉和御史大夫料理。
身为皇帝,刘彻并不需要插手进去,以免掀起一场浩大的政治风波。
“文爱卿说的有些道理,朕自会考虑爱卿的意见,现在,卿先到一旁罢,朕再问其他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刘彻笑着说道,实际上,因为这个文禁的缘故,刘彻的马政思想脉络,已然展现出一部分在众人眼前了。
剩下的人,只要不顺,都会懂在这个基础上延伸。
所以,刘彻随意在走了两步,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大抵是御史大夫衙门的官员面前,问道:“公可有所意见、建议?”
这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官员,看品级,大约在千石左右,应该是御史大夫衙门里的中坚骨干了。
刘彻故意选的他,就是想看看,晁错手下,是否有人才可以发掘。
同时,也是在给御史大夫衙门里掺沙子——目前,御史大夫衙门在晁错的领导下,愈来愈有些变成晁错的一言堂的倾向了。
这可不好!
尤其是御史大夫衙门相当于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嘴巴,很多官面上的事情,皇帝不适合说话时,都是由其代为发言。
若御史大夫衙门上下,都是晁错的人。
那这个皇帝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就难免有时候要出故障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问完丞相的人,自然也要给御史大夫的人一些机会。
要让人知道,天子是很公平的,决不会仅因一面之词,就做出决断,更能在舆论上,形成一种天子的马政是得到了朝野一致支持和拥护的形象。
这对政策的推行和实施,有很大的好处。
若仅仅只是皇帝本人,一拍屁股,就做出决断。
那下面的人在执行的时候,就难免会阳奉阴违,甚至刷手段,磨洋工了。
但若是征询了众人意见后,推出的政策。
那么,谁敢捣蛋,谁就是跟天下,跟全世界作对。
类似这样的面子上的把戏,刘氏向来玩的极为熟练。
“臣持书御史元,昧死以奏陛下……”许是有了文禁的例子,此人表现的就更加自信和大方,顿首一拜后:“臣以为,前时文史官所言,或许不无道理,只是,臣所掌者律令也,不专其职,不置一言,臣仅以律法,试为陛下说之!”
刘彻点点头,持书御史,在汉室制度之中,其职权是被限定的。
根据规定:持书御史,主掌法律当其是非。
简单的来说,就是司法解释官。
当然,汉室没有司法解释和最高法官。
因此,持书御史的职责,一般是帮助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了解法律,并为法律的制定提供参谋意见。
在历史上,至宣帝时期,持书御史迎来一个崛起的时代。
宣帝重用持书御史,将他们视为国家律法的专家,常常听取和接纳持书御史们的意见,因此,持书御史被改称侍御史,成为了巨头,甚至能与九卿分庭抗礼。
如今,他们的地位却还很低,不过六百石而已。
但一般,能够资格担任持书御史的人,对律法和过往政策,都是非常了解的人。
这些人不被重视的原因也很简单——天天宅在档案馆里,除非上司相召,不然就蹲在档案馆里研究律法政策,鬼才知道他们谁是谁?
一般在汉室,持书御史跟太史官一样,都是世袭。
爷爷是持书御史,父亲是持书御史,儿子也是持书御史的情况,比比皆是。
这些人,是汉室法家中出了名的顽固派和榆木脑袋,就是法家内部,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喜欢他们。
但黄老派的贵族,却很尊重这些人。
因此,他们的日子倒也不算过的差。
常常能被一些黄老贵族延请为家庭教师,教导子嗣,学习法律。
刘彻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点,就点到了一个持书御史,不禁有些感叹,自己运气也太好了吧!
刘彻不是很喜欢持书御史。
原因是前世穿越之初,他被禁足期间,皇帝老爹就是派一个持书御史给他讲了整整半个月礼法制度,讲的他脑袋都要爆掉了。
所以即位以来,刘彻从未按照传统,召见过任何一个持书御史,请他们为自己讲解汉律的前世今生和沿革,他宁可让颜异和汲黯,去把汉律给背熟。
但,持书御史们,却似乎一点也没忘记这个使命。
所以,逮着机会,就出现在刘彻左右。
今天,终于被他们抓到机会了。
刘彻也没办法,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只好道:“公请试言之!”
“诺!”这人顿首再拜,然后道:“昔者高皇帝命萧相国定法,贼律中曰:贼杀伤人畜产,与盗同法!太宗皇帝令曰:亡、杀、伤畜产,皆令以平贾偿之!九年,又禁犬入苑,伤畜产,臣以为,今法于牛马牲畜所加之法,还是太少太轻,不足以震慑奸邪,保民畜产,陛下当加法震之,以使百姓知伤畜之罪,令民爱畜!”
听他这么一说,刘彻也想起来了。
这确实是目前汉律中的漏洞。
此时,国家对牛马等重要战略牲畜的保护力度,确实有些偏软了。
以至于,民间有些游侠,故意杀死杀伤百姓和官府的牛马羊,然后丢下点钱,就拖着尸体回去饱餐一顿,甚至民间偷盗牛羊的行为,在某些地方蔚然成风。
吃货们为了吃,可不是顾不得律法的,更别说这软绵绵,没有一点威慑力的律法了。
刘彻点点头,对他道:“爱卿所提的意见,正和朕意!丞相、御史大夫,回去后讨论一下,拿出更严格和严厉的律令出来,朕的意思是——今后,盗牛者死,盗马者加,恶意伤人牲畜,以三倍平贾偿之,无意伤者,以平贾偿之!”
这是自然,中国历史上,对牛马的保护力度,未来会不断增强,甚至会一度禁止宰杀牛马。
且,要鼓励百姓养牛马,自然要给他们上个配套的保险措施。
简单粗暴直接的拿着死罪威慑,要比一切宣传和普法教育更有效果。
“诺!”周亚夫与晁错立刻点头。
而刘彻对持书御史这个职业的阴影,至今没有消除。
因此,他立刻就跳过这个话题,打了个哈哈,转移目标,跑去问其他人。
这样,刘彻又问了大约四五人,从各个方面和各个角度,都得到了足够的支持声音和意见。
第680章 公孙弘入京
太仆袁盎被罢免,外放江都王太傅,这个消息,就像一个炸弹,瞬间引爆了关中八卦党的热情。
袁氏虽然出自楚国,但在孝惠时期就被强制迁徙到关中安陵定居。
早在吕后时期,袁盎就已经出仕,给吕禄当过舍人。
而袁盎的兄长袁哙,则投奔了陈平周勃为首的列侯功臣集团。
所以,后来,吕氏倒台,袁家屁事没有,袁盎更是得到了其兄长的作保,到了新朝,出任中郎。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袁盎反周,周勃怒不可谒,大骂道:吾与尔兄善,今儿廷毁我!
二三十年以来,袁氏就是汉家政坛的不倒翁。
在关中和郡国,建立起一个跟蜘蛛一样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络。
哪怕是四年前,晁错费尽心思,将袁盎打倒。
但实际上,袁盎却连毛都没伤到一根,照样大摇大摆的出入宫闱,在丞相列侯家里,被尊为座上宾。
而在曾经的历史上,袁盎更是借机,反将了晁错一军,直接让晁错去死了。
如今,袁盎被罢太仆官,外放江都王太傅。
稍稍对政治敏感的人,都知道,袁丝这次是摊上大事了。
不然,以汉室‘将相不辱’的传统。
九卿犯事,一般只会放病假。
就像去年,大鸿胪被天子放了一年病假一样。
而直接逐出长安外放郡国。
这样的例子,使人们很容易就联想到前廷尉张释之。
这是只有那些让天子很不开心的大臣,才会有的待遇。
不然,讲道理的话,九卿外放,一般都是郡守。
就像天朝某中央部委领导,外放地方,省高官,那是要磨砺和锻炼的意思,但省高官或者人大主任,那就是要他退休的意思了。
在这样的气氛中,袁盎收拾包裹,踏上了前往江都赴任的旅途。
袁盎离京那天,灞桥附近挤满了前去相送的人群。
几乎大半个关中的列侯贵族和豪强士大夫、游侠巨头,都纷纷前去相送。
甚至有人直接拿着妹子、票子和汉子,塞给袁盎。
这让袁盎稍稍有了些宽慰,总算走的比较体面,保存了脸面。
刘彻也派了颜异去送一送。
颜异回来后,将送行的盛况报告给刘彻,还颇为羡慕嫉妒恨的感慨着道:“为臣者,当如丝公,满朝无所毁誉也!”
刘彻闻言,冷笑两声,对袁盎的印象也降低了一些。
前世梁王刘武派刺客去刺杀袁盎,结果第一波刺客每问一个人,大家都对袁盎赞不绝口。
这是为何,还用问吗?
刘彻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前世吴楚之乱后,皇帝老爹,不再任用袁盎担任具体职务,只是让其充当智囊和参谋了。
袁盎啊,太过爱惜自己的名声,江湖气太重了。
让这样的人去主持具体事务,那不仅仅误国,更会害了他自己。
所以,刘彻对颜异道:“袁丝不如祁黄羊!”
这句话立刻就让颜异吓得马上跪下来,脱帽谢罪。
祁黄羊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名臣,也是典故‘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主人公。
天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袁盎,只是一个内举不避亲,但外举绝对避仇之人。
而天子向来不喜大臣公私不分,公报私仇。
好在,这个时候汲黯给颜异解围了。
“陛下,虎贲卫屯垦团丞令公孙子奉诏回朝述职,臣已安排在了公车署,陛下是否马上召见?”汲黯从殿外进来拜道。
颜异立刻就识趣的退到一边。
“公孙弘啊……”刘彻闻言,将袁盎的事情抛到一边,最起码,袁盎得在江都待个三四年了,就算以后回来,撑死了也就是给个光禄大夫的位置,高高捧起来。
倒是公孙弘,刘彻如今对他的兴趣非常大。
当了这么久皇帝后,刘彻已经明白了。
他需要的不是那些八面玲珑,为天下赞誉,被士林吹捧的所谓君子一类的大臣。
他只需要两种人来辅佐。
一种是低着脑袋拼命干活的忠厚老实之臣。
一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
而公孙弘,则恰好是这两类人的混合体。
他即能埋着脑袋,一声不吭,默默的把事情干完,也能丢掉节操,不要脸面,不择手段的将政策推行下去,尤其,他更善于揣测上意。
小猪朝那么多丞相,就他一个善终,岂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为了等公孙弘入京,刘彻甚至将原本在去年朔望朝要商议的许多事情,都推到了今年。
因此,刘彻立刻就命令:“立刻传召!”
“诺!”
………………………………
公孙弘此刻坐在公车署的待诏室之中。
神情颇为紧张的搓着手。
他是被天子一道诏命,被忽然从辽东郡诏回长安的。
为了将他从虎贲卫屯垦团,接回长安,朝廷的使者,甚至动用了传马——即以类似传送紧急情报的八百里加急,日夜不休的传递方式,以最快的速度,将命令传达到辽东,然后,又动用了军队,一刻也不停留的将他从辽东送回长安。
这一路上,公孙弘差点被折腾掉了半条命。
正因为如此,他才这样紧张。
原因很简单,在汉室历史上,几乎每一个被天子用这样的方式从地方诏回长安的臣子,无论地位高低,最终,都是重用和提拔的前奏。
公孙弘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但他还是为此辗转难眠。
他的前半辈子,经历过富足的青年,也经历过颠沛流离,不得温饱的中年,甚至,他一度只能靠给牧猪混一口吃的。
因为吃过苦,也因为享过福。
所以,公孙弘比任何人都清楚,机会的宝贵和珍惜。
“陛下这次急诏我入京,不知所为何事?”公孙弘在心里想着:“但先生(胡毋生)月前曾经来信告我,陛下兴盐铁,除旧钱,欲行新政,间者,我至长安,太仆袁盎则已出京,据云与马政有关,想来陛下所欲,莫不过盐铁工商之利,与马政之蔽!”
不得不说,公孙弘天生就是个政治家。
不过,此刻的公孙弘却还并不是那个历史上一切唯上,没有节操的平津候。
现在的公孙弘的节操,还是很多的。
没有经历过在公车署的十年磨砺,更没有过出使匈奴的经历和后来朔方郡事务上面的惨败,此时的公孙弘,跟许多士子一样,内心中总是存在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浪漫思想。
因此,想到这里,他就有些纠结了起来。
功名富贵,闻名于天下,这当然是公孙弘想要的。
但,若因此要染上骂名,甚至被人划入小人行列,这就有些让他难以接受了。
可天子若是执意命他去管盐铁或者马政之事。
作为臣子,他似乎也没办法拒绝。
“罢了,罢了!”公孙弘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身为人臣,给君父效命,本就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陛下命我做甚,我便做甚好了!”。
第681章 背景
刘彻第一次见到公孙弘的时候,也是眼前一亮。
虽然早知道,公孙弘是个老帅哥。
但帅到这种没朋友的地步,刘彻也是暗暗咂舌。
公孙弘身高大约接近190cm,以此时的说法是八尺有余,体格颇为健硕,下巴留着齐人最普遍的髯须,这种髯须,以长而密著称。
这是一种很方便装逼的胡须形状。
在齐地,常常能看到,士子们一摸下巴的髯须,长叹一声,然后悲天悯人或者指点江山什么的。
不单单齐地的儒生爱这么玩,便是纵横家和法家甚至墨者,都是如此。
至于他的脸……
刘彻只想说,他没去当明星或者小白脸,真是个损失!
公孙弘的容貌,极为符合当下的审美观。
棱角分明且刚毅十足,让人看了,非常舒服。
“难怪史记说他‘恢奇多闻’汉书甚至用形容女人的‘容貌甚丽’来描述了……”刘彻在心里吐槽了一声。
好在刘彻并不是准基建团的小猪,所以,男人的容貌俊丑在他这里并不加分。
低头看了看绣衣卫和御史们奏报上来的有关公孙弘的背景调查——这也是汉室政府的惯例了,任何一个新臣子在入觐天子前,都会有人去将他的祖宗八代的背景给挖出来,免得有些‘余孽’譬如什么项藉英布一类的同情者的后代混进了汉家朝廷中。
汲黯现在的小弟郑当时的父祖就是被这个背景调查给挡在仕途之外几十年,到了他这一代,才经过刘彻特批,报当时在位的皇帝老爹批准,才将他和他的家族从哪个刘氏黑名单里解禁。
除此之外,这个背景调查,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皇帝,更好的了解他即将召见的这个官员的过去现在。
所以,刘彻手上的这份有关公孙弘的背景调查,比史书上记载的那几十个字长多了。
绣衣卫的探子,甚至将公孙弘他爹当年的一些事情也给挖了出来。
至于公孙弘?
连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烧了邻居家的秸秆的事情也没漏掉。
看完公孙弘的档案,刘彻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这就是玄幻小说里的猪脚啊……啧啧……退婚流……”
档案上写的很明白:公孙弘,字季,薛人,父故薛狱吏,年十七袭父职为狱吏,三年,有罪,免。先,弘父在世,公孙氏与薛张氏交好,约为儿女亲家,及父死,弘有罪去职,张氏遂以弘浪荡,不如其父,退还婚书,弘深以为耻,乃东奔临淄经商,不遂,家产尽失,乃牧猪海上……
刘彻终于明白,公孙弘为何能这么厉害了。
退婚流的猪脚,岂能不厉害?
你还别说,在汉室,被人退婚或者甩掉,只要捡起书本,基本上最终能出人头地。
譬如朱买臣,四十岁前,还被人嘲笑是书呆子,老婆都受不了跟人跑了。
最终却逆袭成功,还衣锦还乡,回家显摆了好几年。
又若主父偃,功成名就后,拿出五百金,摆在自己家院子里,啪啪啪的抽那些过去看不起他,羞辱他和鄙视他的渣渣们的脸,打的他们双脸红肿,好不爽快。
但与朱买臣跟主父偃不同,刘彻并未听说过,历史上公孙弘发达了,就回去报复的传闻。
反倒是此人在建元元年,从长安回归老家后,宅在老师家里读书,一直到元光元年,再次被举出仕,修炼出了降龙十八掌,从此独步朝堂。
不过,也可能跟他的仇家已经死光光了有关。
毕竟,即使是现在,公孙弘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当初那个退婚的女主,现在估计都当奶奶了。
而且公孙弘混的也不差。
他现在的妻子是其老师胡毋生的好友,齐国大户王氏之女,年方十六,重点是——三年前成婚。
只是八卦的信息在刘彻眼里只是一扫而过。
刘彻比较感兴趣的是,根据绣衣卫调查,公孙弘在拜在胡毋生门下学习《春秋》之前,根据可靠情报报告,他在北海边放猪的时候,曾经自学了《吕氏春秋》和《尸子》。
这些可都是杂家的著作。
而其在虎贲卫屯垦团的表现也证明了,他,公孙弘,不是一个典型的儒生。
恰恰相反,动手能力非常强。
根据虎贲卫报告,他在屯垦团里,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教导移民养猪,并且写了一个有关养猪的技术指导类的条例。
而结果是,虎贲卫屯垦团里,养了两百多只小猪仔,而且,长的都挺不错的,明年就能杀了吃肉。
另外,在指导耕作方面,公孙弘并未墨守成规,而是因地制宜,根据当地的土地、气候和环境,重新调整了耕作方式,他甚至打过报告给上级,请求在当地试验种植水稻,原因是他发现,当地水利资源丰富,能开垦出不少水田……
刘彻放下报告,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公孙弘,故意问道:“朕听说卿曾经自学过吕氏春秋和尸子?”
公孙弘心里咯噔一声,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当年杂家的口号是要兼儒墨,并名法,无所不贯通。
换句话说,人家要将诸子百家的学说统一起来,为自己服务。
但天子既然问起来,他就必须诚实回答,否则,欺君之罪的帽子压下来,轻则死全家,重则连累师门。
于是,公孙弘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的,陛下!”
“那爱卿何以又修《公羊》?卿莫非以为,吕子不如孔子?”刘彻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就诛心了。
要换了几百年后,儒生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对皇帝说:圣人之学,举世无双,天下第一。
但现在,哪怕是最激进的儒生也不敢喊这个口号。
不然头上的法家跟黄老派就要跳脚了。
没办法,公孙弘只好委婉的道:“回禀陛下,并非如此,臣先学吕子,但因无人指教,故无有所成,幸得老师垂帘,不以臣卑鄙,授臣以《春秋》,臣方才知文学之意,明礼仪尊卑,知上下长幼!”
这个回答,无疑就是在撇开话题了。
但刘彻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
所以也就由他唬弄过去了。
毕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其实很多后来的儒家出生的大臣,现在压根不是儒生。
他们之所以变成儒生,无法就是皇帝喜欢,自己需要罢了。
说到底,有什么样皇帝,就必然有什么样的臣子。
第682章 以法饰儒?
“卿自辽东归,跟朕说说,屯垦团的利弊吧……”刘彻随意的问道。
之所以问公孙弘这个问题,首先刘彻是想要了解一下,屯垦制度推行了半年后,暴露出来的问题。
而公孙弘,作为屯垦政策的基层工作者,必然清楚这些问题。
其次,刘彻是想看看,如今的公孙弘究竟有全盛时期的那位平津候丞相公孙季几层功力!
要知道,全盛时期的那位平津候,拳打汲黯,脚踢主父偃,一个人就碾压了整个小猪的文武大臣。
甚至逼的汲黯都只能丢掉节操,开地图炮,说公孙弘是齐人,而‘齐人多诈无情’,所以公孙弘必然是个骗子!
又偷偷摸摸的打小报告,跟小猪告状说‘弘位在三公,俸禄甚多,然以布被,此诈也’,意思就是公孙弘身为三公,俸禄那么多,居然睡觉用布做被子,肯定是沽名钓誉啦。
但,无论汲黯怎么出招,最终,都只是成全了公孙弘,连人家的毛都没伤到!
现在的公孙弘,肯定是不如那个全盛时期将满朝文武吊着打的平津候,而刘彻毫无疑问需要知道,如今的公孙弘,究竟有多少实力。
而这个问题,则能很明白的将公孙弘如今的思想立场和意识形态暴露出来。
公孙弘却没有想这么多。
作为一个自认为有理想有志向的新生代儒家大臣,公孙弘自然免不了跟多数儒生一样有着极为强烈的‘致君尧舜上’的情节。
因此,他微微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拜道:“承蒙陛下不吝垂问,臣弘昧死以奏:陛下加厚恩,赐民以屯垦,夫屯垦,以中国之民,实边陲之地,立以武备,教训士民,耕战合一,臣尝翻及史书,窃以为,所谓‘大启群蛮’亦远不如陛下之屯垦也!”
公孙弘的这个马屁,拍的刘彻很舒服。
尤其是公孙弘吹捧说,屯垦政策比当年楚国的‘大启群蛮’时代还要厉害,这无疑挠到了刘彻的痒痒处。
作为皇帝,尤其是一个穿越者皇帝,还有什么,能比教化天下,四海归汉,同化万族这样的伟业更舒爽的事情吗?
没有!
而历史上楚国在楚武王和楚文王时期开启的大征服时代,毫无疑问是,明史上记载的诸夏在春秋时期最大的一次对外扩张。
史称这一时期,为‘大启群蛮’。
无数蛮夷被楚武王和楚文王的胸襟和伟业所感化,纷纷归化为诸夏,文明,从此照耀在汉江流域,并一直向南,越过长江,蔓延至江浙吴越,底定了今天的大部分南方文明世界。
而刘彻今天在辽东、新化和朝鲜的屯垦政策的最终目的,也是要巩固既有国土,同时同化当地的夷狄之族。
看到天子脸上露出笑意,公孙弘自知拍对了地方,心头一喜。
然后,他就开始塞私货了。
“然,以臣之愚见,屯垦之策,还是略略有所不美之处……”一边说,公孙弘一边偷偷观察着天子的反应。
这非常重要,任何一个想要在皇帝面前塞私货的臣子,首先要学会的一件事情就是:随时关注皇帝的反应。
公孙弘虽然从未有过面圣经验。
但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学会,是一种完全看天分的技能。
会的,不会用学就会,不会的,永远不会。
而公孙弘毫无疑问,在这个方面,天赋卓著,甚至可以用天才二字形容。
当他发现天子似乎并无恼怒之时,立刻就顿首道:“所不美者,其一,屯垦团纯以武夫监之,用军将督之,陛下虽立以期限,责以文士佐之,然,长此以往,彼屯垦之民,恐有只知武夫而不知陛下之鄙!”
刘彻听了,无所谓的笑了笑。
这个屯垦军管政策推行以来,武将集团大声叫好,士大夫文官集团,愤愤不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文官们来说,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去掌握所有他们能掌握的东西。
若有可能,他们甚至连战争也想自己来指挥。
这个习惯和天性,不分时代背景以及古今中外。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文官力量的强弱。
现在,文官的力量弱小,他们自然就只能嚷嚷。
对这些批评,说的有道理的,可行的部分,刘彻会吸纳到屯垦制度中,做为补充和完善,而纯粹只是为反对而反对的那些话,刘彻则会完全当他们是放屁。
公孙弘的这段话,毫无疑问就是在放屁了。
屯垦团会只知有武夫而不知有君?
开什么玩笑嘛!
在所有的屯垦团里,刘彻可是亲自下令,强制推行在虎贲卫和羽林卫里的洗脑宣誓的环节。
而且是每天早上洗一次。
在这样的局面,不可能出现屯垦团被军队掌握,成为其割据或者巅峰政权的根基地。
更何况,还有期限限制,时间一到,军方就要退出。
公孙弘一看刘彻的笑容,心里头就是一震。
作为一个察言观色能力很强的人,公孙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这段话,就是他拿来试探天子倾向的话。
一发现不妙,公孙弘立刻就果断的将那些他思虑了好几天的说辞统统丢到了外太空。
对一个聪明人来说,很显然,如何取舍自己的立场,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几乎是瞬息之间,公孙弘就立刻说道:“其二,诸屯垦团之内,不止赏太轻,罚也太轻,难免有无赖细民,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而有司无能为力,甚至无所作为,以至良善勤劳之人,备受困惑,此中细情,臣请陛下其察之!”
连公孙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甚至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就是刘彻听了,也颇为奇怪。
这样的话,一个法家大臣说出来,非常正常。
但问题是,公孙弘是儒家的臣子啊?
他这是要干嘛?
刘彻瞬间就想起了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个事情。
以儒饰法!
难不成,公孙弘想玩以法饰儒,外法内儒?
挠了挠头,刘彻发现,这似乎并非异想天开,也并非不可能!
总不能说,只许法家为了生存变招,而不准儒生为了求存而发展吧?
在目前的朝野趋势和国家政策变化方面,毫无疑问,刘彻主导下的汉室,正在大踏步的向法家希冀的方向偏转。
刘彻虽然满嘴喊着仁义道德,也表现的似乎非常仁厚爱民,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汉室正在向一台战争机器转变。
而法家和墨家是最适合类似秦那样的总体战体系的学派。
儒家百年前,刚刚被秦始皇焚书坑儒过。
这个教训,他们不可能不记得。
既然如此,为了避免再次被坑。
那么,儒家做出针对性的改变和进化,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再说,儒法本就是一家人。
往前数几百年,法家的道统来源,子夏先生正在孔夫子门下听讲呢!
“有趣……”刘彻不禁大感意外,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儒家是诸子百家里,称得上最能跟得上形势变化和世界需要的学派了。
翻开历史,你就能看到,这个学派,在长达两千年的时光了,换了无数个肉体,到最后,也就只剩下了儒家这个称呼没变过了。
真若守着老黄历,儒家早就被人赶到垃圾桶里,淘汰掉了。
更何况,还是公孙弘这个在历史上紧随张汤脚步,开创了‘春秋决狱’体系的大拿。
“只是不知道,未来,儒生们会不会发明‘法饰春秋’……”这个似乎非常有可能——既然儒生们能利用春秋来解释法律,那反过来,换个姿势,用法律来解读春秋,这似乎没什么难度。
“若是如此,那就精彩了!”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好奇的问道:“若以卿之见,该当如何?”
第683章 强按牛头喝水
“臣闻昔者子产对大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若猛,今陛下承天之命,加大惠于四海,德被苍生,润及鸟兽,故以宽德之政,治以天下黎庶!然屯垦团之丞令者,皆为陛下之臣,其虽多贤良,然其德薄,不能佐百姓,导民以礼!故臣窃以为,陛下当立之以法度,定之以制度,使使者转巡各屯垦团,告喻百姓,示之以火,使民知火之凶烈而不犯!”
公孙弘顿首而拜,侃侃而谈。
他的话,乍听之下,充满了法家的意识形态。
但仔细想想,其实还是儒家的那一套,只是做了一些微调而已。
其所引用的圣贤语录和论据,也是来自于子产。
子产先生,是春秋大贤,也是被诸子百家共同尊重的一位先贤。
孔夫子当年听说子产去世,就流着眼泪说:古之遗爱也!
所以,作为孔夫子的徒子徒孙,引用和借鉴子产的政策以及意识形态,完全没有问题。
刘彻听完公孙弘的话,点点头,道:“卿言甚是,朕亦早有此意!”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爽快。
刘彻早就想加强对屯垦团的管制,将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刘彻有些担心,因此引发某些人的一些不好的联想。
毕竟,如今的屯垦团,以准军事化管理并引入武将集团控制、训练和武装,使得不少人都在嚷嚷:此乃秦法了。
若是再加强管制,那么,这些人恐怕就要跳脚,甚至进行更极端的对抗。
如今,公孙弘可算是将刘彻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于是刘彻就笑着道:“卿即自辽东归,对屯垦利弊,想必已然有所了解,卿不妨试着写一份奏疏,详述其中利弊,朕将亲览焉!”
刘彻不能提的事情,公孙弘这个不足六百石的屯垦团丞令,却是能提。
原因很简单,首先,臣子向天子进言,这是政治正确,不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都没人能打压他,而只能与之辩论。
任何企图下黑手或者使诡计的渣渣,一旦被发觉,就将背负:堵塞言路,隔绝中外,意欲架空天子,行权臣之行等无数个大帽子。
尤其是堵塞言路这个帽子,刘彻相信,没有什么臣子愿意顶着它。
其次,公孙弘是儒家公羊派巨头胡毋生的弟子。
因此他来提出这些问题,没有人能指责。
反之,若是一个法家弟子这么嚷嚷,恐怕马上就要被人喷一脸口水了。
公孙弘闻言,却是脸一黑。
虽然早听说过今上的挖坑本事,但公孙弘没想到,今上居然如此的没节操!
直接就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臣挖坑……
但没办法,公孙弘很明白,这把枪,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最起码做了这把枪,他还能适当的往里面塞私货,堆一些儒家的意识形态进去。
但若是不做,马上就是龙颜震怒,然后,他就要被放冷板凳上待着,以刘氏天子的尿性,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重用了。
更关键的是——公孙弘知道,这个事情,他不做,其他人也会抢着做。
譬如,公孙弘就听说了,他的师叔董仲舒的大弟子,兰陵人褚大,最近就一直在寻思着怎么拍天子马屁。
以公孙弘对其的了解,公孙弘相信,只要天子暗示一下,褚大肯定马上就会欢天喜地的跳进坑里给天子当抢使。
然后,再喜滋滋的将一些天人感应的私货塞进去……
而这样的结果,公孙弘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假如天子接纳了褚大,那董仲舒那一系就要崛起,董仲舒那一系崛起,那他跟他的老师还有师兄弟们的意识形态和理念,就要失去市场。
对儒家来说,道统的竞争,大于一切。
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公孙弘顿首道:“诺!臣谨奉诏!”
公孙弘的识趣,让刘彻对其大为欣赏。
尽管故事里,人们总是喜欢看到那些诸如魏征与唐太宗,包拯与宋仁宗的故事。
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皇帝会喜欢一个总是跟自己对着干还天天把口水喷自己脸上的大臣。
尤其是当君权强盛时。
刘彻将此事翻过去,进入正题,对公孙弘道:“卿可知朕急令爱卿回京的意图?”
公孙弘立刻就顿首说道:“臣愚钝,不敢妄测天心,还请陛下示下!”
刘彻拍拍手掌,立刻就有一个宦官,捧着一些的书册,出现在公孙弘面前。
这些书册都很薄,大约也就几十页一本,总共三四本的样子。
“卿先看看这些书册……”刘彻吩咐道:“卿看完以后,再与朕说说看,卿的意见!”
“诺!”公孙弘叩首拜道:“敬受命!”
然后,他就恭敬的接过那几本小册子,专心致志的翻阅起来。
只是略略的看了几页后,公孙弘就知道,他猜得没错,陛下,真的想要他来掌握加征矿税和车船税的事务,另外,他还将负责所谓的‘假马于民’的业务。
根据这几本册子上透露出来的意思和勾勒出来的那个未来主导这一切的所谓‘主爵都尉’衙门的框架来看。
未来,这个全新的独立在目前九卿衙门之外的‘主爵都尉’衙门,将主导验算天下豪强大户以及勋贵权臣们所掌握的车船矿山的事务,同时承担起沟通少府和太仆衙门,主持对‘假马于民’事务,其权柄不可谓不大。
但,主爵都尉的秩比,却只有八百石……
无疑,这是专门给他公孙弘设计的职位。
小册子里有描述:主爵都尉,秩比八百石,隶兰台,假节,可便宜行事。
所谓假节,其实就是持天子节,镇抚一方。
很显然,这是天子在变相的增强主爵都尉的权柄,使之尽可能不受外界干扰,独立行使自己的职能。
不然的话,一个小小的八百石,还想去查地方郡国豪强的帐,活腻歪了吧!
但,假节之后,主爵都尉就有了皇权加持,在地位上来说,已经跟地方郡守或者郡国两千石平起平坐,更得便宜行事,临机独断之权。
一些不开眼的家伙,直接就能抓起来。
但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单单是这几本小册子里勾勒出来的主爵都尉的征税方式,就让公孙弘非常蛋疼了。
因为,这些册子里,详细描述和强调了:凡车船平贾在十万钱以下及岁采矿石在三十万钱以下,勿出緍钱,他如令。
单单是这一条,就让公孙弘牙齿都有些在咯咯的响了。
首先,怎么界定这些车船和矿石价值的?
虽然汉室有平贾制度,能保证能公平的用市场价格界定物产的价值。
只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肯定会有一大帮人会打擦边球。
譬如某人的车队或者船队,本来实际价值十五万,但耍点手段,变成十万钱,然后就免征税赋,这样的手段,用起来,毫无难度。
公孙弘可不相信,天子没想到这一层。
那么,问题来了,天子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暧昧和宽松的律令来规定起征点?
稍稍一想,公孙弘就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陛下恐怕是故意给人留下这么个空子钻的。
若用比较阴暗的心理去揣度天子的这个行为的话。
公孙弘很容易就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当国家财政宽裕时,天子通过放松对民间中小商人的征税,从而使得大批的商贾逃税漏税,进而发达起来,等到国家财政困难时,镰刀挥起,收割那些逃税漏税的家伙。
到时候,恐怕光是罚款,都能收回无数!
更麻烦的是,作为具体的执行人,主爵都尉,将承担最多的报怨和最多的怒火。
民间的商贾和豪强,只会埋怨主爵都尉横征暴敛,把他们的钱抢走了。
这些,都还只是次要的!
真正的麻烦在于,那些超大规模的商贾。
譬如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关中的田氏与无盐氏以及杨氏。
这些可都是官商合一甚至皇商存在的超级大商贾。
尤其是临邛的那两位,是当今天子的外戚,据说每岁以几千万钱的投入帮着天子在修褒斜道,两位夫人,更是颇为得宠,翌日诞下皇子公主,几乎是必然的。
谁敢去收他们的税啊?
反正,公孙弘没那个胆子。
另外,关中田氏,背后是张汤在撑腰,无盐氏,杨氏,最近都在拼命巴结馆陶太长公主。
据说,其他关中大户,也都纷纷加强了拉拢天子近臣如汲、颜等人的力度。
想动他们的话,也得先问过那些背后的大人物。
至于地方郡国里,那些家产数百万数千万乃至于数万万的巨头,用屁股猜都知道,想跟他们收税,首先得做好武力征税的准备。
不然,税吏连门都进不了,就会被一帮亡命之徒或者强人给咔嚓了。
更何况,那个‘假马于民’的业务,也烫手的很。
君不见,前任太仆,纵横汉室数十年的不倒翁袁盎袁丝都载在了马政上面了吗?
以袁盎的名声和地位,尚且做不到控制上上下下伸过来的手。
公孙弘觉得,自己大抵也挡不住那些想要‘行个方便’的大人物。
哪怕他有天子节护身。
但天子节这玩意,也就吓唬吓唬下面的乡巴佬。
真要碰上薄家和窦家这些巨头,人家请出太后懿旨,难道,一个小小的八百石的主爵都尉,还能硬着脖子不成?
公孙弘可不信,天子会为了主爵都尉的尊严,而去硬刚东宫。
说到底,一个小小的主爵都尉,真要惹恼了东宫,东宫震怒,派出使者持节,杖杀了这个小官,天子恐怕连救都来不及!
捧着这些小册子,公孙弘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被烫得起鸡皮疙瘩了。
但他又不敢扔掉,更不敢非议,只好低着头,装作在专心阅读和思考的模样,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在思索婉拒天子任命的说辞了。
甚至,公孙弘还决定:陛下若是执意任命我,那我就挂印好了。
挂印而去,虽然会让天子很不高兴。
但总比莫名其妙掉脑袋或者被自杀被落水什么的强。
刘彻端坐御座上,笑眯眯的看着公孙弘。
他当然知道,这个主爵都尉的坑,相当的坑人。
但没办法,暂时,刘彻只能这样用小官高配的方式来先拉起架子来,以后再慢慢的增强主爵都尉的地位和秩比,使之最终达到两千石的中央直属机构的地位和规模。
等了一会后,刘彻忽然道:“卿可有疑虑和顾忌?”
公孙弘动了动嘴唇,没敢说话。
他当然不敢将自己心里的那些顾忌和疑虑说出来了。
那样的话,就是在质疑天子的能力。
虽然实际情况,确实可能如此。
但质疑天子能力,无疑是找死。
刘彻却帮他说了出来:“卿可是在顾忌,有人会以权势凌人,使卿左右为难,甚至陷入不得不为之的境地?”
在跟兰台的尚书们讨论主爵都尉的设置和构架,刘彻和他的智囊团们早就考虑到了主爵都尉,很有可能会镇不住场子的问题。
毕竟,一个八百石的小吏,就算假节,也是蝼蚁。
假节只能保护他不被其他部门和衙门干预,但不能保护他不被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像狗一样耍。
当改革要伤及到官僚和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时,别说假节了,就是皇帝亲自在面前,他们都有胆量玩花招使阴谋,阳奉阴违。
史书上类似的例子和故事,简直不要太多了!
王安石和神宗,不就是被这些家伙玩的死去活来?
就是小猪,不也是被他们坑了?
历史上的告緍扩大化,与其说是小猪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下面的官员故意顺水推舟,故意要把局面搞乱,搞混导致的。
对官僚们来说,假如皇帝不让他们胡作非为,那他们就必然会选择无所作为或者胡乱作为。
别的什么都不管,先恶心一下皇帝,最后逼的皇帝不得不回到他们希望的轨道上。
对这些事情,刘彻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会选择公孙弘来填这个坑。
除了公孙弘这样两面三刀,为达目的无所不有其极的家伙,谁能玩得过那帮人?
当然,仅靠公孙弘一个人,是搞不定那帮家伙的。
所以,刘彻给公孙弘安排了一个强力上司。
“这些问题,卿无需担心,朕已经命令执金吾配合主爵都尉行事,卿只需要计算出诸豪强商贾大户之征税额度,并发给公文,命其限期缴纳,那些拒不缴纳的,朕已经授权执金吾强制执行!另外,廷尉赵禹,将全力协助主爵都尉衙门,并优先处置主爵都尉所报之豪强,一句话,凡主爵都尉所不能奈何者,主爵都尉可转交给执金吾和廷尉,甚至直接奏报到朕面前,朕会派遣兰台尚书,入驻主爵都尉衙门,每日早晚,报告各项事务!”刘彻宽慰着公孙弘说道。
米帝的国税局为什么那么强?
因为人家可以武装征税啊!
你不缴税,直接开着装甲车到你家门口武力征税。
不知道多少米帝联邦政府和fbi、法院奈何不了的大人物,黑帮头子,都是载在国税局身上。
目前主爵都尉衙门,一个八百石的小机构,可能最开始雇员也就百来人,显然没办法具备这样的强力手段。
所以,刘彻只好让郅都跟赵禹去当保姆。
刘彻相信,不会有人能抗拒得了天子的大棒跟天子的镣铐的双重打击。
但只能是权宜之计,未来,将主爵都尉衙门打造成一个雇员数万,有强力部门的机构才是最终解决方案。
但,公孙弘可不知道这些。
他依然非常恐惧和害怕。
儒家的大臣,从来都没有‘若能践行我的理念,就是死,也算不得什么’这样的法家式思想。
相反,孔夫子教育他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虽然,他们的理念里也有所谓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思想,但那更多是针对个人操守,而不是理念和理想。
更何况,这个主爵都尉衙门的意识形态与结构,怎么看都像是法家式的衙门。
这就更犯不着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践行了。
于是,公孙弘叩首道:“臣昧死以奏陛下:臣本粗鄙野人,不明于礼乐,幸蒙陛下垂爱,不以臣卑鄙,问臣以国政大策,臣本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奈何臣才疏学浅,实难当大任,还请陛下明察!”
嗯,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坑,而且一个不小心就要丢掉小命的主爵都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做的。
刘彻听到公孙弘的回答,丝毫也不意外。
他本就知道,公孙弘必然不会去心甘情愿的上任的。
但是没关系。
牛不喝水怎么办?
答案是强按着它的头就好了!
公孙弘又不是没被人强按着头喝过水!
历史上这货不就被小猪指使朱买臣,按着喝了一肚子的水吗?
所以,刘彻就当没听进他的那些话一样,笑着道:“朕已经行文丞相,事下御史,任命爱卿为主爵都尉的诏书,此刻已经在兰台了,卿准备一下,准备接诏受命罢!另外……”
刘彻笑眯眯的道:“朕给卿找了一个副手,此人,姓主父,名偃,卿以后要记得跟他好好合作……”刘彻一脸坏笑的说道。
公孙弘+主父偃,这样的组合,可谓绝配!
倒行逆施与两面三刀,组合起来,刘彻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们产生的化学反应了。
至于公孙弘想跑?
刘彻笑了笑,他岂能没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刘彻笑着道:“朕听说卿侍母极孝,考虑到卿与乃母年余未见,朕已经命人将卿母延请来到长安,目前安置在尚冠里中为卿所准备的宅院里,等会会有人带爱卿前去……”
公孙弘顿时就像吃了翔一样难受。
他确实是一个大孝子!
尽管,他的这个母亲,并非他的生母,公孙弘生母早亡,后来他的父亲就续铉给他娶了一个年轻的后妈。
但这个后妈对他极好,从小就极为宠溺他,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期,甚至一日只吃一餐,而将省下来的粮食给他买书和买笔墨。
这个事情,影响了公孙弘的一生。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公孙弘最珍视的。
那么,他的母亲,无疑就是。
对公孙弘来说,他可以不要一切,但不能没有母亲。
在历史上,他的这位后母去世,公孙弘严格的按照礼教,为其守孝三年,且每日都以素服斋食。
而当时的公孙弘正在担任左内史,且年纪也已经有六十几岁,将近七十岁了。
这几乎不可能是作秀!
第684章 乌恒来使
送走公孙弘,刘彻缓缓出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主爵都尉的构架,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
接下来,怎么让它发挥作用,而不是变成一个摆设,无疑是最关键的。
但此事在目前,却还不是当务之急。
现在摆在刘彻面前的当务之急是——谁去当太仆?
说起来,汉室的太仆跟大鸿胪、典属国什么的差不多,基本都是个花瓶和吉祥物。
大抵类似后世天朝的政协常委。
想当初,卫绾就是赶马车赶的好,所以被太宗提拔当了太仆……
后来苏武的哥哥也想学习一下,结果驾车技术不过关,一不小心,车没停好,撞到了太庙的台阶上,自己回家自杀谢罪了。
从这就能看出,老刘家现在的太仆任命,有多么随意。
就是前任太仆袁盎,其实刘彻任命的时候,也只是考虑到了人家帮过自己,要酬功,就将袁盎这个可能连养马具体该怎么着都不知道的清贵士大夫任命为太仆了……
吃了这么个亏后,刘彻已经不打算随便再胡乱指派个外行去太仆衙门当老爷了。
必须选一个懂马政的内行。
可问题又来了。
老刘家的列侯勋臣们,可能会养鸡,也可能会驯养猛犬,但牛马什么的,即不能赌博娱乐,也不能卖萌取宠,显然,列侯勋贵们缺乏学习的动力。
刘彻倒是有心将上林苑的褚强推上去。
但想想,好像这么干的话,要被人喷死。
一个三年前还是个布衣,即不是什么勋贵的子侄,也非是士大夫阶级的自己人,能当个千石官吏,就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还想成为九卿,银印青绶,登堂入室?
士大夫勋贵们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现实的。
所以,新太仆依旧只能从士大夫阶级和列侯勋贵阶级中选择。
没办法,刘彻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一个虽然是外行,但善于学习,尤其主观能动性很不错的太仆。
于是,刘彻下令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衙门,命令他们在列侯和两千石大臣中,选择几个符合他要求的人选。
这个人选,在今天已经报到了兰台,来到了刘彻跟前。
最终,刘彻选择了汾阴侯周左车。
不是因为周左车很牛逼,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
再说,周左车算起来,还是刘彻的自己人。
自从河东之行后,汾阴侯家族就开始押注刘彻,且是无脑无条件的跪舔。
不管刘彻要干嘛。
无论是盐铁官营还是统一铸钱,汾阴侯的奏疏上,从来就只有两个字:支持!
所以,刘彻对其投桃报李,给个九卿荣养起来,妆点下门面,自然也很正常。
然后,刘彻偷偷的将褚强任命为太仆丞行监厩事。
这是学的当年皇帝老爹的故智。
想当年,皇帝老爹想大用晁错,奈何晁错资历太浅,最多只能当个内史。
所以,没办法,皇帝老爹让晁错找了个傀儡陶青来做御史大夫,让晁错在背后指挥。
如今的局面,差不多也是如此。
汾阴候周左车未来将会回复当太仆这个官职的最初地位。
周礼中就说了:太仆,下大夫,掌正王之服位,出入王之大命,王出入,则自左驭而前驱。
其实,就是个吉祥物。
但,诏书下达后,周左车立刻就屁颠屁颠的从汾阴跑来长安上任了,一点也不介意当吉祥物。
朝廷里换了个太仆,对朝野几乎没有影响。
只是,太仆衙门里面,这几天就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官不聊生。
廷尉跟御史大夫衙门几乎将太仆衙门里的六厩三令十五丞八尉当成副本在刷。
短短数日之内,廷尉大牢里就关了十几个六百石到一千石的太仆官员。
这让刚刚上任的新太仆汾阴候周左车喜不自胜。
马上就提拔和安置了几个自己的家臣去占坑。
当然,周左车很识相,他占的坑位都是那种车府令啊未央厩令啊这样的内厩官职。
而将外厩的事务全部交给了褚强去处置。
他只专心致志办好内厩的差事,刷好声望。
又过了几天,在长安呆了已经差不多一个月的匈奴使团,向刘彻递交请辞的公文。
刘彻立刻就批准了,并命令大鸿胪公孙昆邪送到边境上。
伊稚斜这些天,天天都宅在公车署里面,拉拢和控制使团的其他成员。
看得出来,他是在确定了已经没有问题后,才决定启程归国的。
对伊稚斜的回国之后的未来,刘彻已经不关心了。
匈奴人之间打生打死,无论伊稚斜跟军臣谁取胜,对刘彻,对汉室都是一个好消息。
倒是新化城那边又传来了一个喜讯——鲜卑人的亲戚乌恒部的首领,偷偷摸摸趁着冬天,派了个使者,溜到了新化城,委婉的告诉新化令薄世:外臣野人,仰慕天朝文化,请赐天朝文书典籍……
这其实就是拐着弯在试探着说:汉朝爸爸,俺觉得你比较厉害,能罩得住俺,俺想投靠你了,不知道爸爸想不想要俺这个乖闺女暖被窝……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十年的汉匈边境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如今,长城脚下,就安置不下十几个不堪匈奴奴役和压迫,逃奔到中国,寻求庇护的游牧部族。
这些部族大的几千人,少的也有几百人。
汉室将他们安置在长城脚下,一则是让他们继续放牧,帮着中国养马,二则是作为长城的外置预警哨塔。
匈奴人要是入侵,这些人就是首当其冲,能有效的保护边塞的汉人城镇,并提供预警。(注)
所以,汉室大臣,包括大鸿胪公孙昆邪都没有将这个报告当回事情。
直到它抵达刘彻面前,才引起重视。
“乌恒人……”刘彻用手指敲击着薄世的报告文书,目光有些迷离。
乌恒部族,可不是一个小部族。
现在,这个部族,起码有着数千的男丁。
哪怕是在草原上,这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们在现在这个时候,选择做出这样的举动,刘彻大抵知道是为什么。
“看来是去年军臣吓坏了他们……”刘彻心里想着,去年鲜卑王被军臣杀了,脑袋都制成酒器,送到了长安,然后被刘彻转送给了沧海君作为纪念品。
乌恒人肯定是被吓坏了!
这就好比后世米帝把霓虹的首相宰了或者抓了,然后送给天朝,作为安抚天朝的信物,你看看思密达会吓成什么样子?
恐怕第二天,思密达的朴妃立刻就跑北京,去天朝boos床上暖被窝了。
大国倾轧,小族小国,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一个不小心就被aoe溅射到了,而类似汉匈这样的大块头碰撞,哪怕只是稍稍有点火星渐到围观群众身上,都可能是灾难!
且乌恒人自古以来就有崇拜和臣服强者的传统。
简单的来说,就是抖m。
在历史上,他们被霍去病征服,然后给刘家看门看了几百年。
到三国时期,见到主人貌似不行了,又想蹦跶蹦跶,结果被阿瞒按在地上各种sm,然后,他们就成了阿瞒的死忠和脑残粉。
所以,刘彻判断,乌恒人大抵应该是想试探试探,中国对其的反应,顺便卖个萌,免得被aoe溅射到身上,然后成了汉匈外交斗争的牺牲品。
但大国政治,那是小虾米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人家都表达了想暖被窝的意思,刘彻自然不会介意,多一个闺女。
于是,刘彻想都不想,直接提笔给下诏:其赐乌恒王《礼记》《春秋》各一,命新化令使使往赐。
第685章 薄世的野望
沧海君府邸。
坐落在新化城的正中央,与新化城的护濊都尉衙门紧邻,高大的门槛前,两只凤鸟仰天长啸。
今天,是濊人最重要的一个传统宗教节日。
在过去,濊人会抬着白虎皮,到处游街,同时用夏天硝制好的鱼皮,装饰各种图腾。
但,现在却不一样。
来自蜀郡的灌口二郎神信仰大举入侵,在濊人共主沧海君金信的大力推崇下,灌口二郎神以其简单直接易于理解的宗教教义,迅速征服了所有濊人的上层贵族。
上层贵族一失守,下面的奴隶和部民,马上就跟着沦陷了。
现在,濊人只崇拜两位神明了。
第一,自然是无所不能,命渔获丰收还能使黑水河不再肆虐的灌口二郎了。
现在,几乎每一户濊人家庭,每逢丧嫁等红白喜事,都要先拜祭灌口二郎,请灌口二郎祝福。
其次,当然就是濊人们的祖先——少皋。
随着今年鱼海在来自中国的汉人帮助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获后,即使是最顽固最保守的那些野濊部族,也纷纷哭着喊着,一定要‘认祖归宗’。
现在,就连濊人部族里的奴隶和小孩子,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祖先是五天帝之一的少皋,大家是根正苗红的诸夏子嗣,华夏贵胄。
汉濊之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接近三千多个濊人女子嫁给了来自汉朝的士兵或者移民。
结合较早的那一批人,他们的孩子已经能咿咿呀呀的在地上乱爬了。
哪怕是去年年中才结合到一起的家庭,许多的女子,都已经是挺着个大肚子了。
而濊人的下层,虽然对此很不爽,总觉得部族里漂亮的姑娘都被汉人给抢走了。
但是在上层的压制下,他们的牢骚跟放屁没有区别,甚至,连影响都小得可怜。
现在,濊人部族里,但凡有点出息,有点能力的男子,眼睛都死死的盯着护濊都尉衙门,每季的征召和选拔。
大家都已经知道,一旦被护濊都尉选为士卒,进入护濊军服役。
那立刻就会被护濊都尉登记入册,成为一个光荣的汉朝人。
有了自己的户籍,分到一套舒适宽敞而且温暖的房子,更重要的是,马上就有很多过去连看看都觉得是奢望的妹子,围了过来,哭着喊着要嫁过来。
所以,现在濊人各部族上下,有女孩的,纷纷都在打着主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些汉朝来的男子。
汉朝男子,不仅仅见识和谈吐,比自己部族里那些小伙子强了许多。
就是身体素质也甩本部族的男子一大截。
比如,多数濊人男子,十七八岁的时候,身高撑死了也就六尺多,而且,多数还营养不良,以及不讲卫生,浑身臭气,稍微靠的近一点,熏都被熏死了。
但汉朝男子就不同了。
基本上就没有那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低于七尺的。
更关键的是,他们中,哪怕是最瘦弱的那个,在新化城这半年多,天天吃肉,一下子就养出了精气神,看着就让人放心。
至于濊人部族中的男人,尤其是那些过去本部族里的头号猎手啊第一勇士之类的家伙,则不是已经进了护濊军,拿了户口本,取了个汉姓汉民,住进了新化城里的大房子,就是在鼓足了劲,在为每季度的护濊军选拔做准备。
部族里那些想要搞个大新闻,闹出点事端的人,找这些家伙联络的时候。
自然就被无视了。
甚至,有些家伙还悲剧了——当他们去找已经进了护濊军,穿着甲胄,拿着强弩硬弓,威风凛凛的过去部族中的第一勇士,想要借助对方的力量闹个大新闻时,他们被那个他们所崇拜和敬仰的‘第一勇士’直接抓了起来,然后押送到了护濊军衙门。
“吾乃青阳氏风姓,汝等野人,不思报国,感恩圣天子,反倒满腹怨怼,真当以为世无忠臣邪?”几乎每一个抓了自己同胞的前濊人现汉军士卒,都是如此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然后,这些家伙统统得到了上司的赏识,迁为伍长、什长。
甚至有人因为表现‘极其优秀’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服从命令,已经上了护濊都尉衙门的举荐名单,就等着来年开春化冻后,就要踏上前往长安,成为汉家神京戍卫部队中的一员的道路。
这对濊人来说,真是与有荣焉。
至于那些被抓起来的家伙?
护濊都尉倒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将他们转交给了沧海君处置。
而这无疑是个灾难性的决定。
这些家伙的脑袋,到现在还挂在新化城外的黑水河边,警示着所有濊人部族里的不安分分子——少给劳资添乱。
在经过这样的剧情后,濊人部族里的不安分子,一下子就都老实了。
当然,打完一巴掌,就得给颗甜枣安抚一下。
所以,今年护濊军衙门特意从捕获的鱼群里,留下了三成鱼干,作为给濊人部族的补贴。
贵族们当然是拿大头,但下面的奴隶跟普通部民也分润了一些。
至少,今年冬天,他们起码能不用因为饥饿,而冒着生命风险,去打猎了。
而那些有女儿嫁了汉人,或者儿子、兄弟在护濊军礼服役的家庭,就更是过上天堂般的生活。
刚刚入冬,他们就被女婿或者儿子什么的,接到了新化城里,或者附近的村庄,住进了温暖的大屋,睡到了火热的大坑上,再也不用担心冬天了。
所以,现在,濊汉之间的融合,进行的非常顺利。
如今,濊人只分成两种人。
一种是已经嫁了女儿或者有了儿子进了汉军服役的家庭,这些人,都已经给自己取了汉名,跟过去一刀两断,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濊人。
另外一种,则是在向第一种人努力进化的道路上。
成天不是琢磨着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汉朝来的移民,最好是士兵,就是天天在家督促自己的孩子,锻炼武艺,以求入伍,拿到那张宝贵的户籍。
于是,在今天这个喜庆的传统节日中,汉濊两族人民,出现了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人的美好局面。
濊人部民们,虔诚的跪拜在灌口二郎的神像前,祈求这位神明保佑明年鱼海跟今年一样丰收,让大家都不用饿肚子。
而汉朝移民们则带着自己的细君,极为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然后,本着多拜一个神,多一份保佑的朴素心理,大家伙也纷纷笑嘻嘻的上前,给灌口二郎叩拜,请求这位二郎真君,赐福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而百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性,则满脸幸福的跟在自己男人的后面,骄傲自豪的向着其他同族姐妹炫耀自己嫁的多么多么的好,自己丈夫给自己和孩子置办了多少多少新衣服和新首饰。
而其他濊人女子,则满脸羡慕嫉妒恨的看着这些过去的姐妹,同时眼睛不停的往那些没有女伴的汉朝移民身上暼,想找一个合适的目标,然后过去搭讪。
在这样的气氛中,张未央牵着自己的细君,带着小姨子、小舅子,走到了灌口二郎庙里,然后,将带来的贡品摆上去,跪下来祷告:“二郎真君在上,臣张氏未央敬奉祭品,其祷其祈,臣之细君,已怀胎四月,请真君护佑,其母子平安,若明岁得诞子嗣,臣必恭奉三牲,以偿神恩……尚飨!”
也不管灌口二郎的业务范围,压根就没有保佑母婴这一块,反正,对汉人来说,既然是神,那就可以随意祷告,有灵就信,不灵不信,其他的一概不管!
虔诚的念完祷词,张未央就写有文字的白纸,放进火盘里,看着它燃烧,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张未央比起半年前,变化了不知道多少。
当初,他跟随移民队伍,抵达新化城时。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提了一包干粮和一块醋布。
而现在,他身上穿着保暖结实的兽皮缝制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御寒用的羊皮帽子,人也变得有些发福了,同时也带上了一些书卷气。
如今,他已经具备了初步的读写能力,算得上是移民队伍里,为数不多的能识字会读写的稀缺人才。
因此他在月前,被所住的村寨,推举为了本村的亭卒。
在内地,亭卒属于徭役的一部分,基本上没有傻瓜愿意去干。
但在这新化边陲,亭卒的地位,却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当了亭卒后,张未央主要的工作,就是组织村里的适龄男子在农闲时期进行军事训练,同时跟护濊军联络,在护濊军出巡和巡逻边境时,为军队提供后勤保障。
在边陲,军队的要求高于一切。
相应的,给军队服务的各村亭卒,自然也就能得到军方的优待和照顾了。
更别说每次跟着巡逻队巡逻,总会打几只野兽。
军人只要吃肉,留下的皮毛,就便宜了张未央这样的亭卒。
加上,张未央还有兄长的照顾,因此,日子过的极为红火。
假如若说烦恼,那就是两个小姨子似乎成天在打着钻到姐夫被窝里的主意,更可怕的是,这些事情似乎是自家细君在怂恿的。
面对这种幸福的烦恼,张未央只想说:还有吗?
一边想着这些,张未央就一边在心里的感恩着带给他这一切的圣天子。
错非圣天子,他如今不过是个在邯郸流浪,饥一顿,饱一顿,为人不齿的浪荡子而已,哪来如今的幸福生活?
这样想着,张未央就回头对自己细君叮嘱道:“明日,吾要随军出一趟远门,细君在家,好生呆着,勿要挂念,某长则一月,短则半月,定然归来!”
他的细君,霍平君,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乖巧的点点头,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一样,让张未央的心里,暖暖的,像饮了酒一般。
倒是两个小姨子立刻就叽叽喳喳的围了上来,用着自己的小胸脯使劲的蹭着姐夫的臂膀,问道:“姐夫怎的要去如此久,且马上就要封山了……姐夫,能不能不出门啊……”
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秀发,张未央笑道:“这是圣天子派下来的差事,姐夫必须要去!”
一说圣天子三个字,小丫头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如今,洗脑工作不仅仅是在汉人这边进行,濊人部族里,也开展的轰轰烈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西元前人类最大规模的造神运动了。
长安的天子,现在在多数濊人心里,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在世的神王。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为,翻手就能压碎大山,挪走江河。
而去年汉室动用楼船和拖网进行不停歇的捕鱼作业,更使得这种思想根深蒂固。
对濊人来说,汉人用庞大的楼船和不可思议的巨网捕鱼,这已然是神迹了。
发展到后来,甚至每次楼船归来,码头附近都跪满了朝圣和膜拜的濊人,尤其是野濊部族,更是哭着喊着,想要亲吻那张捕鱼无数的巨网。
那几张拖网每次晾晒和修补的时候,更是有人偷偷溜到晾晒场附近,捡了那些脱落的网绳回家当圣物供起来。
某些野濊部族里,甚至传出了圣物(网绳)能治一切疑难杂症,祛除一切妖魔鬼怪的传说。
以至于护濊军都尉衙门不得不在每次晾晒拖网时,派出一个队的兵力去驱逐那些企图溜进去,顺根网绳回家当圣物供起来的各路人马。
张未央的这两个小姨子,虽然因为跟张未央久了,并不如其他濊人那么迷信。
但,对圣天子这位神王的尊崇和敬畏,却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姨子们自然立刻就乖乖的点头。
张未央又对那几个小舅子吩咐:“姐夫不在家的时候,你们要照顾姐姐,还要帮忙烧火做饭,不可让姐姐太操劳,明白吗?”
“诺!”三个年纪从十七岁到十三岁不等的少年郎,学着汉人的模样,抱拳拜道:“请姐夫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姐姐照顾好的!”
张未央于是放心的点点头,然后道:“我先将你们送到大兄那里,大兄自会派人送你们回家,记得,在家里要听话!”
“诺!”
看着细君和小舅子小姨子们纷纷答应,张未央也笑了起来。
但在他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
实在是,这次的使命非常艰巨。
这次,他将作为向导,跟随护濊都尉衙门的使团,前往未知的蛮荒之地。
“饶乐水啊……”张未央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准知识分子,张未央自然知道,这条曾经被秦人记录的河流在那里。
那可是在遥远的两千里之外,远离文明和诸夏的蛮荒地区。
据说当地还有食人生番和猛兽毒虫。
兼之,马上就要下雪了,外面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在这样的时节,离开温暖安全的定居点,前往未知的蛮荒地区,若有可能,张未央是不愿意前往的。
只是,没有办法,这是来自护濊都尉衙门的调令,而且还是执行圣天子的命令。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谁叫,只有他曾在去年夏天,跟随巡逻队伍,抵达过向北千里之外的荒原,对当地有一定了解。
将妻小送到自己兄长家中。
兄长并不在家,倒是两个嫂嫂在家里带着娃烤火,张未央行了礼,将妻小安置下来,然后折身出门,前往护濊都尉衙门。
当张未央抵达护濊都尉衙门,报上名字,交上写有自己名字相貌和特征的木牍后,他就被士卒带着,来到新化城外的一个军营里。
军营中,使团成员已经准备完毕。
张未央打量了一下,整个使团,大概有数十人,百来只大犬和十余辆雪橇车。
这种雪橇车,张未央见过不止一次。
他丈母娘家里就有一辆,这种简单的雪橇车,是濊人在大雪季节,外出捕猎的主要乘骑座驾,而犬则是座驾的动力。
护濊都尉衙门在去岁九月时,就已经在濊人部族里征召了数十名善于养犬,且善于驱使雪橇车的男子入伍。
在这里,张未央就看到了几个穿的严严实实的濊人男子,在犬群之中安抚和指挥着那些犬只。
在士卒的带领下,张未央被带到了护濊都尉薄世面前。
“细民张未央拜见薄都尉!”张未央自然认得薄世,他也听自己兄长说过,这位薄都尉来头极大,据说他就是出自如今东宫太后薄氏的母族,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因此,张未央有些紧张。
薄世看了看张未央,点点头,和气的道:“张二郎来啦!”
他的语气,一点架子也没有,仿佛像是跟老朋友打招呼。
这让张未央颇为诧异。
过去在邯郸的时候,他何曾见过如此大人物跟自己和颜悦色过?
哪怕是闾里的里正,对他都是不用正眼瞧的。
直到,他的兄长写信过来,那里正才热情的上门,告知他这个消息。
“这次抽调二郎去做向导,某也是不得已……”薄世却是丝毫也不介意自己跟张未央之间的地位差距,用着非常诚恳的话语道:“只是,某也没办法,二郎是为数不多,去过北方荒原,还识字的亭卒,恰好本次出使,陛下有令,要记录沿途的地理山川,所以,某就只好麻烦二郎走一趟了!”
可能是怕张未央不清楚此事的重要性,薄世跟着又解释道:“二郎应该也知道,自秦以后,中国失却阴山,连河套也丢了,从此只能固守长城,多少手足同袍,因此战死长城脚下,某每每想起,总是痛心疾首!想当初,我中国兵锋,进抵阴山,将夷狄尽数逐除幕南,使之不敢南下牧马,中国因此得享安宁,幸今陛下励精图治,刷新政治,欲一雪前耻,尽复故土,饶乐水,昔者乃秦人所著《吕氏春秋》中天下名川之一,此行,二郎与使团众人,若能带回当地地理堪舆,那么,未来,我军前出长城,恢复秦赵燕韩故塞之时,这些地图堪舆,就将发挥重要作用,可能会有数以千计的同袍,因此得以活命,归家与妻小团聚,故二郎等此行,责任重大!”
薄世说着,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虽然类似这样的话,他今天已经说了数遍了。
但每次,他都会激动异常。
实在是薄世本身就是一个大华夏主义者。
而且,他所说的事情,确实是中国一直以来抱憾已久的憾事!
战国时期,秦赵燕诸国在中国为了统一天下而产生竞争。
但对外,却是目标一致。
赵国军队在李牧统帅下,打出长城,将中国的前哨,一致推到了阴山。
燕国向东北进军,拓土数千里。
秦灭右渠,使上代为中国之土。
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将秦赵燕长城衔接起来,但是,秦始皇修筑的长城,可不是什么防御性质的工事。
在秦始皇活着的时候,长城脚下,无论什么夷狄,都不敢靠近一步,整个幕南地区,甚至都没有了骑马的游牧民族。
因为,秦军一直将要塞修到了阴山。
当年,秦朝设置的九原郡郡治就是在阴山以北。
所以,在战国时期,长城并不是第一道防线,它更多的是一个前进基地,负担转输兵源粮草向草原运输的重任。
战国至秦,真正的前线在阴山。
为什么是阴山?
答案很简单,阴山多植被,是草原夷狄最重要的弓箭原料来源,控制住了阴山,他们连造箭都很困难,没有了箭矢,匈奴人就等于没有了武器来源。
他们不可能骑着马,冲到汉军面前,用牙齿跟拳头来跟汉军作战吧?
对于一个自诩为华夏至上的贵族来说,薄世做梦都想恢复战国秦赵的前哨边境,将战火直接烧到匈奴人的腹地去。
现在,他只是个护濊都尉兼任新化令,跟阴山隔了上万里。
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图谋恢复阴山故地。
但是,既然阴山故地恢复不了,那恢复当年燕国全盛时期,把前哨站建在饶乐水一带总能行吧?
所以,得了天子指令后,薄世立刻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探知那个记录在《吕氏春秋》中,标为饶乐水的天下六大名川之一的故地风光。
张未央听着薄世慷慨激昂的言辞,也被这些话语深深打动。
虽然张未央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卒,在去年之前,甚至都不关心天下大事,国家安危,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只想每餐都能一口吃的。
但如今,却不同了,他读书了,成家了,想法和立场,自然就改变了。
再加上,护濊军在薄世的领导下,洗脑工作自上而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如今,哪怕是护濊军下面的家属村寨里的小孩子都知道‘赳赳武夫,国之干臣’为天子为社稷效死,更是无上光荣,还能成为鬼神,享受香火祭祀。
“即蒙都尉幸重,未央敢不效死!”张未央立刻就拜道:“即负君命,必达而后报!”
“善!”薄世立刻就笑了起来。
在新化这一年来,薄世最大的收益和改变就是,他已经学会,怎么鼓动他人,并且知道了应该怎样让士卒百姓为自己的信念去战斗。
而想要士卒黎庶,为自己的理念去战斗。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学习前辈吴子和当代的云中郡郡守魏尚。
吴子为士卒吸脓,其母哀叹:吾子死矣。
魏尚在云中跟士卒打成一片,于是以一孤城,坚守在汉匈冲突的最前线,让匈奴人望城兴叹,二三十年来伏尸无数。
第686章 乌恒与鲜卑(1)
受到薄世鼓励后,张未央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然后,他就被薄世送到了使团里,成了这支将在风雪季节,跋涉将近两千里,穿越荒原与动土,抵达乌恒部族所在的乌恒山的汉室使团中的一员。
使团主要由来自三部分的人组成。
第一,就是新化城主薄徐坚率领的包括张未央自己在内的汉室官吏和士卒,总共由十七人。
第二,是濊人部族里找来的猎手和向导以及他们所养的猎犬,大概有个十几人,据说都曾经有过在雪地中生存月余的经验。
第三,则是要跟随使团回转自己部落的乌恒人。
这些乌恒人的人数就比较少了,总共只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少年。
那少年的地位应该比较高,以张未央所见,剩余四人,在平时都是围着那少年,颇为恭敬。
另外,比较奇怪的一点是,这些乌恒人跟张未央见过和听说过的夷狄都不同。
尤其是他们所留的发型,更是奇特。
他们并不像野濊部族里的野人那样,将头发织成一条条小辫子。
而是,将整个脑袋前面的头发全部剃光,只在中国,只有犯罪的罪犯,才会被官府处以这样的刑罚,以示惩戒。
但这样的发型,在乌恒人这里,却似乎是传统。
还有,这些乌恒人的脚边,时刻都蹲着一只大犬。
这种犬只,似乎是跟狼杂交后培育出来的,体型和个头都比濊人的犬只大了许多。
最大的一只,甚至站立起来,差不多有一人高,看上去极为凶猛。
这些犬只的耳朵上,似乎都系一条草绳,草绳上染了点五颜六色的颜料,也不知道有何用途。
刚刚开始的时候,张未央还是拘谨的,只是默默的在正使主薄徐坚的指使下,帮着将干粮、火石以及夜晚所盖的毛毯整理起来,搬上雪橇车。
但,等到使团出发后,在路上,张未央因为走在靠外的一面,跟那些乌恒人的距离不远,所以,渐渐的就跟他们有了些熟络,甚至能用濊人语言,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慢慢的,张未央也知道了这些乌恒人的名字,同时也知道了些趣闻。
那个少年,名为:野力之,反正发音是这么发的,是乌恒一位大人的儿子,这次跟随使团来汉地长见识的。
而在乌恒族内,部族中的高级贵族,都是以大人自居的,低级贵族则都是小帅。
大人与大人,小帅与小帅之间,地位是平等的。
假如出现争执,那么他们之间就以拳头来说话。
两个大人或者小帅,光着膀子,打上一架,谁赢谁就说的对。
这让张未央听了啧啧称奇。
顺其自然的,张未央也向这些乌恒人讲了一下他的故乡邯郸和他听说的汉室神京长安的一些常识。
当然,这少不得要夸张一下。
譬如,邯郸城的规模和常住人口,就被张未央嘴皮子一碰,起码夸大了三倍。
乌恒人更是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一来二去,张未央倒是跟这些夷狄交上了朋友,拉上了关系,尤其是,休息的时候,张未央请这些乌恒人喝了两口小酒后,对方立刻就将张未央视为兄弟了。
那位名为‘野力之’的少年郎,更是用着半生不熟的濊人语言,拍着胸膛对张未央许诺:“等到了赤山,俺一定请你吃俺们乌恒人的烤鱼,现在这个季节,恰好是俺们族里冬捕开始的时机,冬天神湖里的鱼,特别好吃!”
一边说,野力之就露出思念的神情。
他的年纪最多也就十四五岁,没有什么心机,单纯的很。
但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张未央立刻就将这个情况暗暗记了下来。
在将来,这些情报都会整理成档案,送往长安,出现在天子案前。
聊了一会后,张未央就看着野力之身边一直蹲着的那只大犬,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给这些犬类在耳朵上系上草绳?”
野力之听了,脸色有些悲伤,他看着张未央,道:“这些大狗,是我们乌恒人的引路犬!”
“引路犬?”张未央有些不解。
“是啊,假如我死了,那它就会驮着我的衣服和毛发,回到神山赤山,然后,部族的大人们就会知道,野力之的灵魂回来了,他们会用火烧掉我的衣服和毛发,让这只大狗,带着我的灵魂,去跟祖先和神明团聚!”野力之有些感伤的解释:“这些草绳,就是我们乌恒人死后,灵魂回归祖先和神明怀抱的凭信,每一根草绳,都有萨满祭司在神明面前祝福过……去年,我们部落回来了三百多只引路犬……”
“三百多只引路犬?”张未央一时间没把弯转过来。
“是啊,一只引路犬就是一个人,只见犬,不见人,就是主人已经死在外面了……”野力之的语气越发的萧瑟起来。
但张未央听了,心里却是无所谓。
一年才死三百多人?
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吧?
但张未央哪里知道,在乌恒族中,能养一只引路犬的人,都是部族里的精英。
奴隶和普通的牧民是即无资格也没那个余力去养一只这样的大犬的。
通常普通的牧民去世,他们都是统一一个时间段,由萨满派出一只老去的犬,驮着几十甚至上百人的衣物和生前的毛发,一起焚烧。
这还是当年部族年景好。
因此,在整个乌恒的所有部族里,全部加起来,能养引路犬的,可能也就不到两千人。
一下子死了三百,等于死去了七分之一的精英。
这样的损失,放在任何一个族群内,都是伤筋动骨,甚至可能会造成族群的灭亡。
但乌恒人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被匈奴强征去作战的人。
他们是死在为匈奴冲锋陷阵的路上,用他们自己的命给乌恒的族人一条活命的路。
他们的死,让今年族内新生的婴儿,多活下来了一千多个。
站在部族维系和存续的角度来说,他们死得其所。
然而,这个看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匈奴人要保证,它是草原和世界的霸主,能随意决定和支配草原上的部族的生死存亡。
而现在,匈奴人的霸主地位,开始动摇了。
来自东方的汉朝,强势崛起。
去年,匈奴单于甚至不得不杀了乌恒的邻居,鲜卑部族的首领,取其脑袋,安抚汉朝,就是证明。
不然,以匈奴人的霸道,它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实力弱于他的力量面前低头。
于是,乌恒人通过自己邻居的悲剧,知道了,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只是,这东边的汉朝,乌恒人从未跟他们打过交道,并不清楚,汉朝人究竟是吃人的老虎还是和善的长者。
这才有了这次野力之几人的造访,让野力之等人欣慰的是,汉朝对他们的来访,表现出极高的热情,汉朝的单于,甚至下令,派出了现在这个使团回访乌恒。
而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野力之在新化城待了十几天,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过去,常常被鲜卑、乌恒甚至丁零人欺侮的濊人,自从投靠汉朝后,日子一天比天好,汉朝单于甚至派出了军队,在濊人地盘上驻军,保护他们。
濊人部族的上层,更是过上了让野力之目瞪口呆的生活。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头人,都住上了宽敞的大屋子,家里的墙壁和仓库里堆满了鱼干和肉干,身上更是穿上了漂亮暖和的裘衣。
至于过去那个濊人的首领,现在叫沧海君的家伙。
在以前,每年都要低头哈腰的派人去送牲畜、奴隶到赤山,以贿赂乌恒族,使乌恒骑兵不侵犯他们。
但现在,这个家伙见了乌恒大爷们,眼睛都是朝天的,连起身都懒得起身。
而他确实有这么个骄傲的理由。
背靠着汉朝单于,据说还多次受到汉朝单于接近和嘉奖,加上他的客厅里放着的那个被硝制成酒器的鲜卑王脑袋,在这极东之地,已经没有那个不开眼敢得罪他了。
得罪他的后果,等于向东边那个带甲百万,幅员万万里的庞大帝国开战。
没有人能挡得住汉朝单于的雷霆之怒。
据说,连匈奴单于,现在也不敢惹恼汉朝的单于。
“可惜啊,我们乌恒人,没有一个叫少皋的祖宗……”野力之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濊人的外貌特征,跟汉朝人非常相似。
所以,他们攀起亲戚来,自然是非常爽利的。
但,乌恒人却不行……
野力之看了看自己族人的黄色胡须和明显不同的肤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乌恒人的长相,非但不似汉朝人、濊人、朝鲜人,就连匈奴人也不像,在草原上,只有少数几个他们的近亲部族像是鲜卑什么的,跟他们有相同的肤色和相貌。
…………………………
再次上路后,张未央抽了个空,跑到使团的正使,新化主薄徐坚那里,报告了自己打探来的一些消息。
徐坚听完,也很感兴趣,立刻让人记录下来,形成文字。
中国的士大夫,自从春秋开始,就已经注意到,要对付夷狄,首先要了解他们的习俗和传统。
而且,徐坚不像张未央,在一年前还是个半文盲。
徐坚出生在蓟城,他的父祖,都是燕国王宫的侍从,因此,他曾经在燕国的王宫藏书中看到过一些记载。
而这些记载,与张未央所说的乌恒人的一些习惯与习俗,在某些地方,颇为相通。
“大抵乌恒,当是东胡之后……”徐坚在心里猜测着。
在战国时期,燕国在扩张的时候,曾经遭遇了东胡人的挑战,东胡甚至一度能压着燕国打。
直到战国后期,李牧出世,才让燕国的战略局面好转。
而那段时期,燕国人跟东胡之间曾经有过密切的外交往来,甚至燕国曾经有王子质于东胡,相关记载比较多,留存到今天的也有不少。
徐坚就是从这些残缺的记录里,嗅到了东胡与乌恒之间的隐约联系。
只是,他也不敢确定。
毕竟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已经不多,也有可能是曾经受到东胡影响的某个部族转变而来的。
…………………………
使团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跋涉,渐行渐北,慢慢的远离了新化城。
三天后,更是离开了汉军的最远巡逻地区,越过了山峦,进入了一个由冰雪和群山组成的世界。
到了此处,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
好在,乌恒人带着的猎犬,似乎有着类似老马识途的天赋,总能在关键时刻,及时的指引方向。
除此之外,它们似乎嗅觉非常灵敏,能轻易的发现那些躲藏在雪地里的兔子一类的动物,倒也给使团补充了不少肉食。
对使团来说,唯一的麻烦是,他们必须露宿了。
而在冰雪世界里,选择一个好的露宿的地点,而不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冰雪埋了,无疑事关生死。
而且,群山间凛冽的北风和夜晚近乎能杀人的低温,也开始困扰使团。
在进入这片陌生和荒芜的冰雪世界后,使团开始出现了伤病。
到第二天,张未央起来后发现,甚至有一个汉军士卒,在夜晚守夜时,冻死在了哨位上,而他身前却依然燃烧着火堆。
这无疑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所以,从此,使团中的人,每次守夜,都会有三人,相互提醒和警示对方。
但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好在随行的乌恒人宽慰使团中的其他人,说马上就能进入鲜卑人的活动范围了。
鲜卑人肯定会在附近留下他们狩猎时居住的石洞甚至石室。
进入山洞,就不必再担心严寒的低温,悄无声息的夺走人的性命。
果然,在进入了乌恒人所说的那个地方后,使团在沿途的山上,发现了好几个可供人居住的山洞,洞里面,甚至有着熄灭的火堆和铺得整齐的干草铺,甚至运气好,还能发现许多木柴。
但,随着继续前进,乌恒人和他们的猎犬,开始紧张起来。
张未央甚至发现了,有些时候,那些原本极为安静和驯服的猎犬会蹲下身子,嘴里发出低吠,野力之更是如临大敌一样的警惕着四周。
“怎么了?”张未央于是过去问道。
“鲜卑人来了……”野力之很谨慎的说道:“快去告诉其他人,准备战斗,我们的猎犬闻到了鲜卑猎手的气味,这绝不会有错的!”
“鲜卑人?”张未央闻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作为一个汉人,张未央有足够自信。
去年,鲜卑人不过偷袭杀死了几个濊人,他们的王的脑袋,就被送来新化,现在都还摆在沧海君的客厅里。
就这样的小族寡民,还能怎么样?
他们难道有胆子袭击和阻拦身负天子使命的大汉使团?
但,野力之的下句话,却让张未央立刻警觉起来。
“鲜卑有很多野人部族,这些野人部族里,有一些是猎头族,他们会像狩猎野兽一样,狩猎不是鲜卑人的其他人类!”野力之郑重的说道:“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天,他们很难猎获猎物,就会以人为食物!”
张未央不敢怠慢,马上就将这个情况反应到了徐坚那里。
徐坚听了后,立刻就下令,武装起来,但却也没有怎么害怕。
使团里足足有着十几个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卒,另外还有十几个濊人,还带来了弓弩,遇到一般的小部族,根本不用害怕,碾过去就是了。
但是,徐坚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远方的山峦上,出现了人影。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而是数以百计,密密麻麻,乘着雪橇车,呼啸而来的夷狄。
而且,他们不止从一个方向出现。
野力之看到了,立刻就大声喊道:“这是鲜卑本部的人!”
对于自己的邻居,乌恒人实在是太熟悉了。
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那些是野鲜卑,那些是真鲜卑。
只是,这些鲜卑人,什么时候从鲜卑山上走下来了?
徐坚看到这样的情况,却放下心来了。
在这样的天气,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鲜卑人,肯定不是来为难他们的。
于是,徐坚拿起自己的节牦,弹了弹身上的积雪,走出使团,来到前面,对着那些呼啸而来的鲜卑人用着匈奴话喊道:“来者何人?此乃大汉使团驻节之处,依据大汉天子与匈奴单于约法,凡汉使团节牦所在,视同匈奴单于大蠹在处,凡大小渠帅,不得侵犯!”
连续喊了三遍,那些呼啸而来的鲜卑人,停在了距离使团所在百步外的地方,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这让徐坚感觉有些喉咙发干。
可能过了大约一刻钟,或者更久,徐坚感觉自己都快拿不稳手里的节牦时,百步外的鲜卑人群众,走出了一个披着狐皮的男子,这个男子用着匈奴话对使团喊话道:“鲜卑大人丘可具,闻听汉使到来,不胜欢欣,特请汉使及使团诸位,来鲜卑山做客!”
他用的是字正圆腔,极为通顺的汉语。
而且还是明显带着齐鲁口音的汉语。
这让徐坚顿时就像见了外星人一样——什么时候,这冰天雪地,荒无人烟,而且从未有过中国人到访过的蛮荒之地,出现了汉人的身影了?
第687章 乌恒与鲜卑(2)
鲜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群山的统称。
在后世,他应该是在临近黑龙江的**市范围内的大兴安岭南麓一带。
而在此时,这个后世天朝最美的草原,还是一片原始蛮荒的景象。
纷飞的大雪,覆盖了群山,也掩埋了湖泊。
夏天在草原上放牧嬉戏的部族和他们的牲畜,此刻全部躲进了群山之中。
鲜卑人在群山中发现和凿空了许多的石洞。
这些石洞,有的寻常至极,便是奴隶和底层的牧民也可以随意进出。
但有的却庄严肃穆,神圣无比,只有部族的大人和萨满才被允许进出。
现任的鲜卑部大人,匈奴单于册封的鲜卑王,是已故的鲜卑大人,那个遭了无妄之灾,脑袋被送给汉朝皇帝消气的堂弟。
鲜卑人没有姓氏,就是部族的首领和最高层也是一样。
所以,部族,一般以首领的名字做姓。
现任大人,地位最高的鲜卑王,名曰丘可具。
所以,部族里的奴隶和牧民,一般就都叫丘可具某某。
当然,跟所有游牧民族一样,鲜卑不是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政权。
部族里的大人,除了丘可具外,还有六七人之多。
丘可具在这些大人中,是实力最小,武力最弱的。
假如不是去年,他的堂哥,号为‘鲜卑虎’的部落大人,被匈奴单于册封的鲜卑王被匈奴人所杀,这个位子,是怎么也轮不到丘可具的。
丘可具被推举为部族大人。
根本原因是,部族里的其他大人,想拿他顶缸。
万一再发生什么问题,就可以让他去替死。
但丘可具显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现在,丘可具就坐在属于部族首领才有资格进入的石洞中,这个石洞,已经被他重新布置。
在洞中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羊皮摊子,洞内生着火,丘可具就坐在火堆边,手里捧着一个物件,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卷已经磨损了不知道多少的竹简。
火光照耀下,这卷竹简上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见。
石洞之中,此刻只有丘可具一人。
他忠诚可靠的卫士站在洞口,为他站岗,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声的吟诵着竹简上的文字。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丘可具似乎很喜欢这一句,翻来覆去的吟诵了好几遍,只是,他吟诵的语言里,混杂了许多鲜卑语的发言,所以,听上去非常古怪,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除了他自己,已经没人知道他在瞎比比什么。
但他却显然非常得意,腰杆坐的笔直的,努力的模仿着不知道从那里看来的汉朝士大夫的模样。
但很可惜,他的髡头发型以及明显左秹的衣襟,深深的出卖了他。
反而让他的模样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他却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现在的模样,放下那卷竹简,踹到怀中,如同珍宝一样的藏起来。
然后,他摇头晃脑的道:“吾以君子的礼仪,邀请来自远方的朋友来我家中做客,想必这些远方的朋友,一定不会介意的,哪怕这些朋友有意见!”
“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好意,所以有些意见也正常,仲尼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是这个道理!”
但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洞口站岗的两个卫士却吓得牙齿咯咯咯的打颤,腿都有些发软了。
这几个月以来,部族上下,都已经知道,新上任的大人丘可具,虽然没有前任大人的勇猛,也没有其他大人的强悍。
但,他喜怒无常,变幻多端。
很多时候,你以为他在笑,但其实他是在怒,你以为他发怒了,但其实他很高兴,但在其他一些时候,他又跟常人一样。
所以,部族上下,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大人在笑或者在发火了。
因为,没有人能猜到,这位新上任的大人,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在发怒?
尤其是当这位大人每次嘴里嘀咕着别人完全不明意义和不知所以的语言时,他的心思就更加难以猜透了。
渐渐的,部族里甚至有传说,这位大人是神明转世,他嘀咕的语言是神语,这就更让人恐惧了——在草原上,多数神明,还兼职了魔鬼的差事。
“应该要回来了吧……”丘可具掐算了一下时间,嘴里嘀咕着,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起来。
丘可具的身世很奇特。
他的父亲是鲜卑大人,母亲来自东胡王卢它之的部族。
类似的联姻,在草原上非常正常。
所以,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当初,随他母亲一同嫁来的鲜卑山的,还有几个随从。
这些随从里面,有一个儒生。
起初,没人知道,儒生是什么?
大家都拿他当奴隶对待。
直到丘可具慢慢长大,就觉得这个老奴,平日里的行为特别奇怪,于是好奇心发作,想要探究探究。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比较狗血了。
这个自称曾是汉朝使团随从的儒生,成了丘可具的老师。
并将他所珍藏的宝贵书籍传授给了丘可具。
然而,这个老儒生没过几年就死了。
这让丘可具很悲伤,感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跟他有共同语言了。
数年前,丘可具曾经回过自己母亲的娘家,在那里倒也寻找到了几个儒生,可惜,交谈之后,丘可具大失所望——他们秉持的道理,可老师讲的完全不一样。
简直是异端啊。
但丘可具还是勉强摁着鼻子,用了十头羊,买回了一个据说跟自己老师是同乡的儒生回来,总算勉强能有个交谈的对象。
唯一的问题是,对方似乎很难理解他和他的老师的理念。
“哎,知己难求啊,但愿这次汉朝使团中,能遇到一位知己……”丘可具叹着气道。
………………………………………………
与此同时,在数百鲜卑人的护送下,正朝鲜卑山而来的汉朝使团,正在雪地中跋涉。
张未央走在正使徐坚的身边,而在徐坚身侧,一个衣襟左秹,披头散发,外貌是中国人种的夷狄,跟徐坚不时交谈着。
他们用的是汉话,所以张未央能听懂他们的谈话内容。
“许正使,此去鲜卑山,务必小心……”那个披头散发,衣襟左秹的夷狄,用着士大夫之间交谈的语气说道:“现任鲜卑王,号为丘可具,此人,喜怒无常,有类疯子,其行颠孛狂乱,其言异于常人,屡屡有不正之言!”
说着说着,连张未央都听出来了,此人似乎对那个鲜卑王有着切齿的仇恨。
这让张未央很不理解。
照道理来讲的话,以当下世人的价值观,被发左袵,等于自动放弃了诸夏的身份,化为夷狄,从此不复为国人。
当初卢绾卫律韩信都干过这样的事情。
也就说是,眼前这个从肤色到面貌甚至语言都跟中国人无几的人,其实,已经是夷狄,既是夷狄,那帮夷狄做事,甚至出谋划策,非常正常。
但却背着自己的主君,在背后说主君坏话。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止张未央这么想,徐坚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徐坚问道:“烦请兄台细细讲来,这鲜卑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中国的士大夫和贵族,对这些被发左袵,抛弃祖宗和家国的人,非常不齿,但,假如需要这些人的时候,士大夫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轻视或者侮辱他们。
当下的中国士大夫贵族们,尤其是北方的,基本都是实用主义者。
对我有用的,管你是什么人?来者不拒!
长城边塞下,汉军就庇护了许多投奔的夷狄。
近二三十年来归义中国的匈奴贵族,也都得到了重赏和妥善安置。
甚至,有些连来历跟脚都不清楚的部族,都得到了朝廷的保护,甚至授予土地,让他们耕种。
陇右郡,不就有个大夏县吗?
现在,该县的人民,不就已经是汉室子民,给朝廷纳税服役了吗?
那人却叹了口气,道:“当下的鲜卑王,其母出自东胡王卢氏的部族,本是卢家旁支,其母嫁来鲜卑时,带了一个癫狂儒生,此人思想极为亵渎!嗯!是亵渎,他将孔子的论语之意涵,完全曲解,更可怕的是,他将这些曲解的论语意涵,传授给了当今的鲜卑王,号为丘可具者!”
这人咬牙切齿的道:“此人行为言论,堪称道敌,吾尝恨不能焚尽其文!”
徐坚听完,却是无所谓。
孔子?
儒家的祖师爷啊!
但跟徐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徐坚是法家的,对孔夫子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所以,徐坚一点感同身受的想法都没有,反倒是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样,兴奋了起来。
鲜卑王曲解了孔子的《论语》?
这有什么关系?
你们儒生自己不就是曲解最厉害的哪一个吗?
看看谷梁派跟公羊派都争锋相对到何种地步了!
所以,鲜卑王是否曲解了孔夫子的典籍,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鲜卑王读过孔子的《论语》这就很重要了!
这就好比后世,天朝的外交官听到某国总理、议长什么的,熟悉中国文化,甚至能讲中国话,顿时就生出好感,觉得对方可以交往,甚至媒体和大众也是如此。
却浑然不顾,在过往的记录上,反华最厉害的,就是这些人。
直到吃了许多亏后,人们才开始醒悟——熟悉你的不一定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对你不了解的,反而更好打交道。
如今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不怕夷狄懂文化,就怕人家是文盲。
士大夫们总会对知识分子,有好感,尤其是夷狄中的知识分子,更是士大夫们青睐有加的对象!
有什么能比的上‘感化’一位夷狄,弃暗投明,甚至请求内附,化夷为夏的功劳更大的?
若是成功,升职加薪,挥手可就,便是未来青史之上,自己的大名也会显耀其中,让万千后世子孙敬仰和崇拜。
这样想着,徐坚就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对那位在鲜卑山上的鲜卑王,更是有了些好感。
只是,徐坚高兴,乌恒人就一点都不高兴了。
野力之找了个机会,偷偷找到张未央,说道:“这些鲜卑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你们要小心,千万别上当!”
“嗯?”张未央顿时就有些好奇,他看了看四周鲜卑人的发型和服饰还有肤色,再看了看野力之,感觉两者区别几乎等于零,于是问道:“我看你们跟鲜卑人好像是同族呀?但为何你们的关系如此差?”
“这些下贱的奴隶!”野力之哼哧哼哧的嘟囔了一声,然后,解释道:“我们是乌恒人,他们是鲜卑人!”
“乌恒,在我们的发音中是这样的……”野力之低声说出一个拗口的名词。
然后,他又道:“鲜卑的发音是这样的……”又是一个拗口的名词,然后他看着张未央,天真的问道:“明白了吧?”
张未央摇了摇头,他完全不知道野力之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野力之对张未央这个兄弟很好,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乌恒、鲜卑,只是外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们自己是不这样称呼的,乌恒,在我们的语言中是长辈、长者和大人的意思,而鲜卑……哼哼,奴隶之族!”
野力之接着,又对张未央解释了两族的前世今生和恩怨情仇。
张未央听完,立刻默默的将这些事情牢牢记在心中,打算等会休息的时候,记录起来。
因为,这个情报太关键了!
哪怕是张未央也知道,此事一旦被证实,极有可能会得到朝廷的赏赐甚至因此简拔为官!
原因是,据野力之所说,在很久以前,乌恒与鲜卑本是一族。
当时乌恒族的族人,统治着鲜卑人,将他们作为奴隶。
后来,匈奴人打败了乌恒人的祖先,将他们驱逐到这冰天雪地的世界中,鲜卑与乌恒在战争中分开。
两者从此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了。
一方觉得,我是主子老爷,你丫一个贱奴,还敢蹦跶,看我不打死你?
另一方觉得,你丫挺已经被人打败了,还想作威作福?做梦去吧!
第688章 疯子?雄主?
使团抵达鲜卑主山时,整个山上的鲜卑人都被惊动了。
不分贵贱老幼,无数人纷纷钻出山洞,跑出来看个稀奇。
汉朝人啊,活着的!多稀奇!
特别是去年自己家的大人,因为濊人的缘故被汉朝的单于跑到匈奴人那里问罪,结果没了脑袋。
在草原上,不分族群,都是崇拜强者。
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正所谓,单于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被人打败,沦为奴隶,甚至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杀掉,女性全部掳走,作为肉x器,很正常。
反过来,打败别人,杀别个全家,睡他全家女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绝大多数的鲜卑人,都是用着羡慕嫉妒甚至是仰慕的神色,看着来访的汉朝使团。
只有少数的高层,眼中才闪过一些夹杂恨意和不忿的神色。
但最终,他们还是换上一副笑脸,笑意盈盈,甚至用着些卑躬屈膝的神色,迎上汉朝使团。
每一个在草原上出生的人都知道。
仇恨毫无意义,尊严比不上一头羊羔。
唯有活下去和延续族群,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为此,杀父仇人能在这个前提,把酒言欢,**之敌,也能结拜为兄弟。
而汉朝人,虽然是造成去年自己部族大人身死的罪魁祸首。
但,这恰恰向鲜卑人宣示了汉朝的强大。
既然是强者,以草原上的规矩,那自然就能合法的拥有一切和决定一切。
就像现在的匈奴人一样。
说让鲜卑人贡献多少牛马羔羊和奴隶,就必须贡献多少牛马羔羊和奴隶。
没有人敢异议,更没有人敢反抗。
这就是草原上的秩序,这就是草原的天道!
丘可具走出自己的鲜卑大人石洞,看着自己名义上的部族族众和部落贵族,眼中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感慨道:“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显然,他的脑洞和思想回路,已经超越了一切。
或许对他来说,八佾是什么?不清楚!
但部族上下如此不尊重他这位大人,甚至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这样争先恐后的出来围观汉朝使团。
这就是八佾舞于庭,实在不可饶恕!
而且,他的思维跳跃的很快,不久,他就恢复正常,自责着道:“还是我修为不够,道德不足,没有感化族人之过啊!”
旋即他又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便连夫子,尚且需三年,方能有所成,我不如夫子,至今不过半年,会有现在这样的情况,很正常!”
然后,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拱手对使团中人用非常生硬而且夹杂了鲜卑语和匈奴语的汉话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见到各位中国使者,华夏贵胄,本王真是非常高兴,快快请到本王洞中一聚!”
这画风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徐坚都愣了好一会。
而使团中随行的乌恒人,则纷纷露出警惕的神色。
邻居家新上任的大人是个疯子,乌恒人早就听说过了。
最初,很多人都将他当笑话看,甚至乌恒人一度非常高兴,认为鲜卑奴迟早要回来给大人们磕头。
然而,结果让人非常意外。
他是个疯子没错。
但事实证明,假如疯子掌握了大权,将变得非常可怕。
邻居家在这个疯子上台后,出现了不少改变,甚至,这个疯子还把丁零人跟野人抓回来种庄稼,在鲜卑山上和附近的平原开了许多所谓的井田,这让乌恒人非常警惕。
草原上的民族,虽然多是游牧民族。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是靠畜牧维生。
在过往的岁月中,很多民族都学会了在地里撒一把种子,然后等着收获。
乌恒人也干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像鲜卑这样,将抓回来的奴隶,统一押去开垦井田,种植庄稼,还似模似样的修起了渠道,这却是从未有游牧民族做过的举动。
此事,让乌恒人感觉害怕。
原因很简单,假如让这个疯子把这个事情做成了。
那么,以后鲜卑人,就有了稳定和可靠的粮食来源。
最起码,在冬天能养活缺少食物的部众和奴隶以及牲畜,而不再需要冒险外出捕猎,甚至在呵气成冰的夜晚去湖里捕鱼。
而乌恒人却依旧只能那样。
鲜卑人的变化,让乌恒人察觉到了危险。
于是,野力之的父亲,乌恒大野丸做出了派出自己的儿子和亲信,联络汉朝的决定。
此刻,夜力之看着那个鲜卑大人,传说的疯子,他想起了自己父亲在决定派他去汉朝后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以为他是疯子?”
“或许吧!”
“但在草原上,成功的人,不叫疯子,叫雄主!”
“当年冒顿也是个疯子!”
“永远不要小瞧你的敌人,尤其是那些看上去你以为很蠢的敌人!”
……………………
“你究竟是疯子,还是雄主,让我来看看吧……”野力之在心里想到,身子跟着汉朝使团,一同前行,但眼睛却从未离开那个看上去滑稽搞笑的鲜卑大人。
但丘可具却根本连理都没有理会汉朝使团里的那几个与他一样留着髡头的乌恒人,甚至他同样无视了随行的濊人向导,只是一脸热情的招呼着使团里的汉人。
他热情的都有些过分了。
甚至就是张未央这样的地位不高的随从,都得到了丘可具热情洋溢的照顾,让人为他们准备了热乎乎的烤肉还有滚烫的奶茶,奶茶里面,甚至加了盐巴。
这无疑是奢侈的待遇,尤其对于缺乏食盐来源的游牧民族。
如此殷勤,让徐坚不由自主的起了疑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是夷狄?
但丘可具却似乎毫无差觉,他将使团中人,全部请到了自己的石洞里,然后让人找来了部族里的其他大人和年长的祭祀作陪。
尽管他的汉话糟糕至今,里面还夹杂了各种鲜卑语甚至匈奴语,让人很难听清楚意思,需要旁边的那个看上去像是中国人的夷狄来翻译。
主宾全部到齐后,丘可具就迫不及待的对徐坚道:“本王久居化外之地,但心慕圣贤教化之心很久很久了,也一直以夫子教导的君子品德要求自己,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诸位使者,都是中国君子,与本王一般无二,本王想,我们就不必要再绕来绕去了,直接打开门说话!听说,贵使奉了中国天子的命令,去乌恒部族,赐予圣贤的典籍,本王想,使者是否能回国后,帮本王向中国天子求几套圣贤典籍,最好能有《春秋》跟《诗经》这两套圣贤之书……”
徐坚看了看丘可具的模样,心说:你这算哪门子君子?
徐坚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一个夷狄部族的君主,一边被发左袵,一边得意洋洋的自称自己是君子。
对丘可具的迷之自信,徐坚也没有想太多,闻言点点头,道:“鲜卑王既然心慕中国文化,本使回国,定当上秉吾皇,请赐王所求之典籍,然与或不予,本使人微言轻,不敢作保,唯天子能定!”
丘可具却是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道:“这是自然!”似乎能得到这个保证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的样子。
这让徐坚顿时就心生好感。
士大夫嘛,就是这么个调调,最喜欢这样心慕王化的夷狄。
徐坚甚至觉得,既然这鲜卑王心慕王化,那自己或许可以在这个方面做些文章。
想当年,陆贾和娄敬,就是靠着出使匈奴和南越,刷了许多声望。
尤其是陆贾在南越,依靠成功以口舌之利,说服南越王赵佗去帝号,罢黄屋左纛,上表称臣,因此官至太中大夫。
而自己若能说服这位鲜卑王举族内附,那所立的功劳,恐怕比陆贾还要大,或许能跟奉春君一样得到封君甚至封侯的奖赏。
想到这里,徐坚的心,就开始变得火热了起来。
于是,徐坚想了想,对丘可具道:“大王既然心慕王化,何不去长安朝觐圣天子?我汉家天子,神圣天成,德被苍生,若大王往朝,必可得重赏,届时,莫说区区《春秋》《诗经》便是黄金珠玉,美酒佳肴,也是数不胜数,更可与天下名士交流,岂不快哉?”
徐坚的话,经过翻译后,为洞中其余鲜卑大人和祭祀所知。
许多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倒不是他们不敢去朝长安,对鲜卑这样长期窝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的游牧民族来说,他们对中国的了解,约等于零,只是听闻过一些从匈奴和周围部族传来的传闻而已。
但是,至少有一个事情,他们是清楚的——无论鲜卑也好,乌恒也罢,私底下跟汉朝人眉来眼去,匈奴远在幕北,也管不了这里。
但是,若鲜卑贵族甚至大人,明目张胆,出现在汉朝,那就等于在挑衅匈奴的霸主地位。
到时候,匈奴人肯定会大怒,肯定会让鲜卑人给他们个交代。
没有鲜卑人敢在匈奴的兵锋前做出哪怕半点反抗。
但丘可具却是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对徐坚说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本王心慕王化,自然当要去朝中国天子,只是,如今冰雪封山,不利于行,明年夏天,本王当亲往长安,以朝天子!”
徐坚听完翻译的话,顿时就心花怒放了,感觉自己已经刷到了一个特级金矿,这声望必然会蹭蹭蹭的向上涨。
想想看,作为汉家定鼎以来,第一位说动夷狄之君,主动请朝天子的文官,他的未来,他的名望,将会涨到一个什么地步?
只是……
这丘可具引用的论语片段,好像有些不太对头的模样?
不管了!
夷狄之人,能知道些什么?
大抵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加脑补出来的一些东西吧?
洞中的其他鲜卑大人,在听到了丘可具的话,纷纷脸色大变,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让徐坚更加放心了,觉得,在这夷狄世界,能出丘可具这样的首领,真是难能可贵。
必须好好保护!
于是,徐坚立刻抛出一个大馅饼,道:“大王若朝长安,本使相信,天子定然会给予册封的,有我汉家天子册封,匈奴单于也定不敢如何的!”
这个徐坚倒是有自信,到时候,只要把鲜卑部族,迁到长城内保护起来,难道匈奴人还敢越过长城来找麻烦不成?
丘可具闻言,更是喜不自胜,道:“若如此,本王定当重谢使者!”
他顿了顿,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其他部族大人和祭祀不悦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本王要说服部族众人,有些麻烦啊……贵使也是知道的,本王生在夷狄,族中上下,皆无有闻说过圣贤教化,所谓‘君子怀德,小人怀惠’,所以,本王想请贵使回国后,上秉天子,请赐工匠、农夫和牲畜官,来我族中,如此,这些小人必然沐浴在天子圣德之下,感恩不已,不会再反对本王朝请天子了!”
徐坚听完翻译后,一点也不以为意。
跟夷狄交往,不就是撒钱撒资源嘛?
若能说服鲜卑王朝长安,并使之成为事实,莫说是一些工匠和技术以及器械还有官员了。
就是用黄金来堆,都是值得的!
自周室倾覆,中国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品尝到八方来朝,四海咸服的滋味了。
但每一个士大夫心里,都有着天朝上国,八荒臣服的情结。
当下,徐坚就毫不犹豫的道:“区区小事,待本使回转,请奏天子,相信不成问题!”
“善!德不孤,必有邻!夫子诚不欺我也!”丘可具立刻就喜不自胜,马上就让人送上肥美的羔羊和一个个梳洗干净的族中女子前来侍候徐坚等人。
但在一旁,野力之看着这一切,牙齿咬的咯咯响。
他对张未央道:“我家大人所言不虚,这鲜卑大人,果然似癫实奸!可恨之前一直为他所蒙骗!”
“请你告诉汉使……”野力之忽然压低了声音,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食物和女人身上时,悄声的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道:“千万不要上当,我听说,这鲜卑大人,两月前曾经召集鲜卑部中的萨满祭司,意图学习一个叫苍什么的人,创造文字,只是好像没有成功,另外,他还曾想要将鲜卑部族中的奴隶、牧民、贵族和萨满,重新划分等级,只因其他大人反对,这才作罢!”
张未央听了,却不以为然。
他觉得,这大概是乌恒人在害怕鲜卑人抢在他们前面,夺了天子的喜爱。
况且,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造字跟划分等级,这都很正常啊。
野力之见了张未央的模样,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个事情,本来他还可以选择去匈奴人那里打小报告。
但是……
他跟他的部族却没有那个胆子。
毕竟,匈奴人一旦调查,那么乌恒人自己的尾巴,也会被单于知道,到时候,乌恒族恐怕也得被拔掉一层皮。
只是,当张未央在晚上,将他从野力之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给徐坚时,张未央发现,这些日子一向和善的主薄,脸色似乎变得非常尴尬,心里面好像纠结了许久。
对徐坚来说,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在听完张未央转告的事情后,他的心里顿时就是一疙瘩。
创造文字,制定制度,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心慕王化的夷狄之君应当做的事情,反倒是一些枭雄和狼子野心之辈才会做出的事情!
只是,徐坚心里却矛盾了起来。
照实报告吧,这天大的功劳,可就要不翼而飞了,更麻烦的是,没有证据,他甚至都没办法做些什么。
况且,这鲜卑王想要创立文字和制定制度,不是没有成功吗?
这样想着,徐坚就对张未央道:“不要多事,此中大事,非尔等吏卒可多嘴的,用心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了……记住,不要跟别人去说……”
第689章 鲜卑人的算盘
鲜卑先祖石室嘎仙洞。
这里是历代鲜卑先王死后尸首埋葬之处,历来是鲜卑族的禁地,除了萨满祭司和部族高层贵族外,禁止他人擅入。
嘎仙洞大的惊人。
这个洞口在悬崖上的石洞内部,宛如一个全新的新世界。
它足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洞顶最高的地方,几近十丈,最关键的是,这里面别有洞天,洞中藏洞,有着无数天然石洞与这洞中相连。
在这些石洞内,安眠着鲜卑人的先祖以及历代的鲜卑大人。
此刻,丘可具带着部族中的其他大人以及萨满祭司,站在这嘎仙洞的中央,凝视着洞穴墙壁上铭刻的那些壁画以及先祖们曾经使用的石器、兽皮以及弓矢、标枪。
鲜卑人相信,自己是神兽的子孙。
所以,鲜卑这个词语,在其语言中,就是‘神兽皮带’或者‘神兽之皮’的意思。
在无尽的久远历史长河里,一代代的鲜卑大人,在其死亡来临时,走入这洞中,或者在族群面临危机时,率领部众躲进这山洞内,逃避外敌的攻击。
因此,久而久之,这个石洞渐渐成为了鲜卑人的信仰中的一部分,沾染了神迹。
鲜卑人认为,在这里,历代先祖和神明,会与他们的灵魂同在。
“丘可具,现在,你能说,你为什么要跟汉朝人许诺,明年夏天去朝觐汉朝单于了吧?”一个粗矮的鲜卑大人问道,他的头发几乎被完全剃光,只留下了脑后的一小部分头发,看上去,丑陋无比。
他是鲜卑族类的一大势力,外人称为‘秃发鲜卑’的首领。
其手中控制的部族和牲畜以及战斗力,向来冠绝鲜卑全族。
这个部族,甚至曾经连续四代大人,执掌鲜卑部族的大权。
数十年前,才被新加入的所谓‘髡头鲜卑’所夺去。
自然,他对‘髡头鲜卑’的大人,可以说毫无好感。
但,在草原上就是这样,只要还能凑合,不会有人选择轻易的从族群中分离出去。
因为那意味着流离失所和最终灭族的悲惨下场。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历史上从中国来到草原的人或者群体,最终都夷狄化了。
在这样的世界,假如你不去适应它,那等待你的结局,唯有死亡。
“许诺?”丘可具抬头看着这个秃发鲜卑族的大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虽然夫子教导我:君子言必诺,行必果,但夫子还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思维和说话方式,还是一贯的癫狂。
但在这嘎仙洞里,已没有人敢轻视他这个疯子。
去年夏天,黑山鲜卑的大人,就因为粗暴的打断了这个疯子的计划,结果被他当众斩杀,将头颅割下来,挂在了这嘎仙洞的墙壁上,作为献祭给祖先的祭品。
但,黑山鲜卑部族,却连半声不满都没有发出来。
因为这个疯子居然提前就跟黑山鲜卑部族的几个实力派渠帅结盟,最后,更是将一个他的盟友推上了大人的位置。
由此底定了丘可具的鲜卑部大人的地位,并且真正具备了威权。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疯子。
在鲜卑的贵族心里,丘可具已经是一个可怕的疯子。
如今,可没有那个大人,愿意成为黑山鲜卑大人第二。
天知道自己部族里那些不甘屈居自己之下的渠帅,在私底下跟这个疯子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呢?
也正是那一次,鲜卑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合纵连横’。
丘可具却根本不理会其他部族高层的脸色和神情,只是笑着道:“所以,作为夫子的好学生,我自然会遵循夫子的教导……再说——我是夷狄啊,言而无信,朝令夕改,正是我的本性!虽然我很想尊从夫子的教导,只是,奈何朽木不可雕也……”
看着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的其他鲜卑大人,丘可具自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摇摇头道:“还不明白吗?我只是想从汉朝单于那里骗点东西罢了,汉朝的匠人和技术以及工具,都是我鲜卑想要崛起所缺少的,但是,以其他手段,根本没办法得到这些东西,唯一可能的办法,就只有去骗喽!”
“骗?”其余人纷纷面面相觑,觉得丘可具是真疯了!
在草原上,部族之间虽然尔虞我诈,什么诡计和手段都使得出来——只要能让自己获益。
但鲜少会有人敢欺骗那些实力比自己强的部族。
像是匈奴对鲜卑和乌恒的约束,匈奴人只是每年派人来催促一下,然后,鲜卑和乌恒就要乖乖的将自己辛苦劳动得来的牲畜、奴隶甚至战士,乖乖送过去,稍微慢了一点,都要提心吊胆,唯恐惹恼匈奴。
至于匈奴单于庭每年兴致来了的时候,嘴皮子上下一碰,增加或者减少某些贡品的数量,鲜卑与乌恒都必须全部满足匈奴人的要求。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欺骗强者,等于自杀。
“也不算骗啦……”丘可具却是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已经得到了天神的暗示,明年夏天,我将生病,因此,我打算让秃发鲜卑大人与我的儿子丘可具拓跋,去一趟汉朝长安,也算能给个答复,顺便再在汉朝单于那里讨个好印象……”
丘可具很清楚,匈奴跟汉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强者。
欺骗匈奴,一旦被发觉,那鲜卑上下,当然要付出沉重代价。
但汉朝就未必了。
汉朝人爱面子,喜好虚荣,这些,丘可具都从各种途径,以及日常生活中对那个从东胡王卢它之那里买来的前汉人儒生嘴里和实际接触中知道了。
因此,丘可具知道,这个事情,没有半分风险。
只是自己嘴巴甜一点,卖的乖多一点,然后恭敬一点,汉朝上下,就都会很满意,然后,各种资源和技术,滚滚而来。
想到这里,丘可具连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作为鲜卑大人,丘可具非常清楚的知道,靠着游牧,靠天吃饭,尤其是在这样的只有夏天和秋天才能放牧的冰雪世界里,鲜卑人是没有前途的,永生永世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想要解脱出了这个桎梏。
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给人当狗,靠卖血卖命,混一点好处,博一个未来。
但这样做的坏处是,随时可能会被人当成炮灰牺牲掉,尤其是去年,乌孙人的结局,更是佐证了丘可具的想法。
至于第二个,就是丘可具现在的选择。
虽然有些风险,但总体不大。
而且,丘可具也相信,在现在,哪怕被汉朝发现,汉朝单于震怒,也多半拿他没办法。
越过长城,深入草原,别说汉朝现在是否有这个能力,就是有,也得先问过匈奴人。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丘可具有恃无恐。
第690章 人众定能胜天
汉元德三年冬十二月,刘彻的天子车驾出现在了渭南的武功县。
刘彻到此,是来视察褒斜道在关中这一侧的工程进展情况。
自三年前动工以来。
褒斜道工程在程郑氏和卓氏的资金注入下,分别自渭南的武功和汉中的南郑两头同时动工。
这个工程至今,已经吞掉了接近一万万以上的金钱。
仅仅在武功县这一侧,就雇佣了超过了五千人的民工,三年来,日以继夜的在进行施工。
这个工程的难度,在此时的技术水平来说,无疑是相当高的。
因为,整个褒斜道工程,将要穿过重重崇山峻岭,循着河道与山川的走向,将褒水与斜水贯通在一起,而实际上,打通的却是渭水和汉水这两大水系。
基本上,这个工程,在此时,是不亚于隋唐大运河一般的逆天超级工程。
一旦其全部工程竣工,届时,蜀郡与关中的交通,就将变得非常便利,关中与蜀郡,将不再为秦岭所分割,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慨,将会消失。
更关键的是,这个超级工程,还将改变渭南地区多年缺水的顽疾,仅仅是大农和内史衙门的初步预计,在关中这一侧,褒斜道工程,就可灌溉将近十万亩土地,惠及数万人口。
更别说,一旦褒斜道贯通,那么,来自关东的漕粮,从此就可以经南阳循江而上,通过汉水,进入南郑,再从南郑转输关中。
仅此一项,就可每年至少多输漕粮数百万石至关中,节约转输浪费百余万石,减少民夫徭役数十万人次。
真可谓是利国利民。
汉家朝廷再怎样重视,都不为过。
刘彻在少府令刘舍的陪同下,登上太一山的一座山峦,远眺着已经初步成型的斜水一侧的工程全貌。
武功县的地理地貌,在整个关中,是比较特殊的。
最高处是太一山的主峰,海拔接近四千米,但最低处,在斜水与渭水的交汇处,海拔仅有数百米。
因此,落差很大。
所以褒斜道工程才会如此艰难。
施工人员,不仅仅将要面对沿途的险峻山峦和湍急的河水的挑战,更要面临,忽高忽低的地势。
而漕运渠道,又不像栈道,只要能过人就可以了。
想要让渠道能顺利穿越山峦,少不得只能凿穿山峦,打开通道了。
在这个连火药都没有的时代,只能靠锤子,用双手一点点凿,其艰难可想而知——就算发明了火药,其实帮助也不大,火药又不是炸药,在工程上作用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然而,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尤其是在施工人数达到一个数量级后。
首先被发明的是一个名为‘火焚水激’的施工办法。
这是利用最简单的热胀冷缩原理,进行开山凿石的办法。
利用此法,在三年内,仅仅在斜水一侧,工程施工队伍,就凿开了四座大山,修建出了一个在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规模最宏大的一个人工隧道群。
最大的一个隧道,全长接近二十丈,宽三丈,可容一艘千料大船通过。
另外,隧道内还有道路可供马车和行人通过。
然后,在一些险要地段,人们又发明了锤石法,以清除某些水流湍急,且河道中有巨石塞路的的路段中的暗礁和巨石。
这也是个笨办法,靠的就是蛮力和汗水,一点点拔掉那些路上的钉子。
此外,工程路上,还有些地方,简直无法施工——譬如有些地方,大山直接深入河中,别说是凿隧道了,就是连人,也很难在其岸边行走。
没有办法,工程队就只能在其岸边,凿出一条凹型的槽道,将河水引入渠道中,避开该地。
即使想出了如此多的笨办法,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资源。
但,某些地段,以目前的工程技术,因为河道实在太窄,且根本没办法拓宽,或者水流实在太过湍急,甚至根本就是个瀑布,完全没有办法施工。
所以,没奈何,这些路段只能放弃开凿,让漕船在这些地方靠岸,然后,改走栈道,等通过这些地段后,再转入水运。
如今,整个褒斜道的斜道漕运灌溉工程,基本上已经接近完工了。
刘彻看着这蜿蜒曲直,一路穿越群山峻岭的伟大工程,感慨的对旁边的少府令刘舍道:“朕闻昔者伍子胥曰:人众定能胜天,今果如此!”
如今,是没有人定胜天这么个说法的。
只有人众胜天,而天定亦能胜人这个说法。
对上苍的敬畏,依然深入人心,便是皇帝,也不能胡咧咧的嚷嚷人定胜天。
那会被人吐槽的!
但是,作为一个被证明了君权天授,受命于天的皇帝,感慨一句‘人众定能胜天’,却是刘彻的权力。
“此皆陛下神威,使鬼神借力,而群臣用命,是故千古天堑,如今变通途!”刘舍立刻就拍马道。
人众定能胜天这个话,不是臣子能说的。
就好比当年秦始皇问自己的大臣们,啊呀,我觉得我特牛逼,三皇五帝,已经统统比不上我了,我该用个什么称号呢?
大臣们当然不敢接这个话茬,只能拍马给其上了个‘皇帝’的尊号。
如今亦然,身为天子,受命于天的皇帝,刘彻自然可以说,天如何如何,但臣子却不行。
能与天对话的,只能是天子!
刘彻听了,自然非常高兴。
褒斜道,确实是千古难题了!
自三皇五帝开始,诸夏的先民,就已经发现了,可以自褒斜道,进入汉中,抵达蜀郡。
而明史记载的褒斜栈道的第一次开凿,是在范睢相秦之时,为了给伐蜀的司马错大军转输后勤粮草修建而成。
此后百年,历代秦王和名臣,皆想将栈道变成槽道。
奈何,褒斜道的崇山峻岭和湍急水流,使之所有计划和想法,全部胎死腹中。
而在范睢后三百年,这个想法,终于在刘彻手里看到了实现的曙光。
一旦褒斜道全面竣工,汉室就将打开通向西南的高速公路。
汉水与渭水的对接,不仅仅能在经济和民生上,发挥重要作用。
更重要的是——从今以后,只要褒斜道存在,蜀郡和大西南,就再也不可能割据一方了。
各种蜀政权,从此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当然,现在,褒斜道,还不能算是已经成功凿通。
它仅仅是初步完成了在斜水这一侧的施工。
在另一侧的南郑,还有着将近百里的险峻河道,需要人们去征服。
“少府,回去后,传朕的命令,临邛程郑氏与卓氏,身为外戚,富贵而不娇,诚为可嘉,其封程郑婴为成信君,封卓王孙为嘉信君!”刘彻淡淡的吩咐道。
两个老丈人,其实早就该按传统,赐予封君地位了。
在汉室,封君群体中,最大的来源就是外戚。
甚至,有不少外戚,直接封候。
但是,目前来说,老刘家在外戚的问题上,还是很矫情的。
一般来说,在对外戚的封赏问题上,很有一副做了**还想立牌坊的纠结模样。
想当初,太宗皇帝在自己的两个小舅子的封侯问题上,可谓是拖了又拖。
窦太后的哥哥窦长君,甚至都没能等到自己被封侯就挂了。
少君窦广国也是熬了好多年,一直熬到刘彻的老爹上台,才被封为章武候。
轮到刘彻当皇帝了,作为自我标榜为太宗继承人的皇帝,在外戚问题上面,自然就跟太宗皇帝看齐了。
至今只封了义纵为东成候,另外因为要拉拢窦太后,封了陈蟜为隆虑侯。
除此之外,其他妃嫔的亲戚,也只是赏赐钱帛为主。
今次敕封卓王孙和程郑婴,还是刘彻即位以来首次,嘉奖外戚。
但,其他人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来拿这个事情说事。
有本事,捐一条褒斜道这样的超级渠道。
别说封君了,封侯都可以!
第691章 磨砺表弟
从武功县回转长安,在半路上,刘彻接到了来自新化的报告。
看完报告,刘彻就将王道喊过来,吩咐下去:“派几个人去新化,去将出使使团上下的成员全部核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回来再禀告朕知!”
“诺!”王道点点头,表示记下了这个事情。
刘彻转手将报告塞给颜异,命令道:“存档罢!”
这个报告里所报告的出使乌恒,结果去了鲜卑山做客的经历,有些意思。
但也仅仅是有些意思而已。
对如今的世界局势而言,新化、朝鲜、乌恒、鲜卑,都是边缘一角中的偏远角色。
就好比后世的地球,非洲黑叔叔打生打死,也不过是在ccav新闻联播里占个几秒钟的片段,其重要性,甚至赶不上米帝家里的一场死伤不过几人的校园枪击案或者公共事故。
东北和远东地区,就是目前世界格局中的非洲。
其地位和重要性,不仅仅低于北方的匈奴,也低于南方的三越,仅仅比蜀郡那边的西南夷稍稍高了一个档次。
身为皇帝,刘彻甚至都懒得去考虑鲜卑和乌恒人之间的问题。
只是,作为穿越者,刘彻清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永远都不可信,所以,面对任何游牧民族,他都会都留一个心眼。
就是之前濊人跑来长安跪舔他,他不也是防着的吗?
所谓,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对于异族,永远保持警惕,才是一个正常的统治者应该做的事情。
“匈奴人哪里,怎么样了?东胡王有没有发回点什么有用的情报?”刘彻对王道问道。
“回禀陛下,奴婢前些时候去了绣衣卫,据绣衣卫匈奴司都尉所言,目前并无确切情报,只是有些风声,说匈奴今年将大会龙城!”王道立刻就报告说。
绣衣卫在前不久,刚刚完成了重新组织。
刘彻将自己的狗腿子,垣候刘赐,提拔为了绣衣卫的第一任都督。
这个从河东时期开始,就无脑跪舔刘彻的匈奴归义候,终于攀至其人生的巅峰。
虽然,他这个都督,其实就是个摆设,只有个名头和招牌,半个实权也没有——这也是刘彻最新做的一个尝试,即将某些部门的主官,用一些听话懂事的列侯充任,让他们当个雕塑、木偶,而实权却给那些年轻、能干,但缺乏资历和背景的寒门子弟。
目前的太仆和绣衣卫,就是这种想法下出现的产物。
目前,绣衣卫被刘彻拆分成了三个不同职能的司曹。
即专责负责国内民间豪强和地方民生事务监督的‘刺部’,以及专门督办和查探官员贵族士大夫的‘大夫部’,另外就是专门负责对外情报收集和策反工作的夷狄部。
而夷狄部中,目前实际上只有一个机构在运转,这就是匈奴司。
匈奴司目前,拥有数百位熟悉匈奴情况的细作。
这些人都是历年来被汉室策反或者从匈奴归附汉室的各种夷狄部族中的贵族。
听完王道的话,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对匈奴国内局势的变化,刘彻极为关心。
他现在就等着伊稚斜跟军臣反目,为此,刘彻甚至都没有催伊稚斜马上履行承诺,将乌孙人安全送到长城内。
但到现在,伊稚斜跟军臣这两方,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这就让刘彻有些不安了。
军臣不是笨蛋,伊稚斜也自然不是傻瓜。
出使的使团,出了这么多‘意外’。
无论军臣还是伊稚斜,显然都知道,那些编造的理由和借口,只能忽悠忽悠下层的贵族,对上层来说——你他妈撅一下屁股劳资都知道你要拉什么了。
还想忽悠劳资?煞笔吗?
更何况,军臣想弄死伊稚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然,也不会故意派伊稚斜来中国找死。
如今,有了个这么好的借口,军臣居然没有去找茬?
这很不科学!
更不科学的是,伊稚斜居然还大摇大摆的回到了龙城。
龙城是什么地方?
匈奴祖先和先王的墓地所在,这样的地方,无论在什么政体结构中,都必然是会被国王、单于、皇帝牢牢控制的地盘。
不然,谁放心去一个不被自己控制的区域祭祖?
但伊稚斜偏偏一头撞进了龙城,搞的刘彻都快怀疑,这个伊稚斜已经改邪归正,决定牺牲小我,为匈奴的中央集权和部族团结,献出自己的生命了。
“命令绣衣卫密切关注,一有情况,立刻不惜代价,以八百里加急回报给朕!”刘彻吩咐下去。
作为皇帝,刘彻不得不考虑,万一军臣跟伊稚斜媾和,达成妥协的预案。
而这,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毕竟,这两个匈奴的实力派,存在媾和的可能。
只要军臣愿意立伊稚斜为左贤王,甚至,哪怕是个右贤王,两者的分歧和仇恨,都能立刻消弭。
刘彻可不相信,军臣,会没听到一些什么汉室的变化的消息。
兵法有云:料敌从宽。
刘彻也不得不从最差的情况来准备应对之法。
正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身旁的王道,却看准了机会,跪下来拜道:“启奏陛下,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彻凝视了王道一会,然后问道:“什么事情,说来看看……”
“陛下,事关隆虑候……”王道叩首道。
“陈蟜啊……”刘彻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了。
陈蟜跟他哥哥陈须,历来就是汉室逗比外戚二人组。
这两个家伙逗比到什么程度?
历史上,他们的母亲前脚刚挂,后脚两兄弟就为了争家产撕破了脸皮,相互打对方小报告。
最终,鸡飞蛋打,一拍两散,两个渣渣全部被自杀。
目前,上有窦太后压着,下面还有馆陶在撑着,逗比兄弟还是比较老实的。
一般顶多就是打打法律擦边球,干点仗势欺人的勾当。
若非必要,刘彻也懒得去管这两个逗比表弟的事情。
但王道既然都站出来,要趁着这个外出巡视的机会,悄悄的打陈蟜一个小报告。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陈蟜这次确实是犯众怒了。
汉室上一次由宦官打外戚小报告的故事,还是发生在几十年前,高皇帝统治时期的事情。
年代太过久远,背景太过复杂,所以已经不具备参考价值。
“说说看吧……”刘彻挥挥手道。
老实说,刘彻有时候,真有种将陈蟜兄弟塞进一个火箭里发射到外太空去的冲动。
从去年开始,陈须陈蟜兄弟,就开始没节操了。
也不知道是叛逆期来了的缘故的原因。
反正,这两兄弟最近在长安勋贵圈子里的名声都已经臭不可闻了,就连薄窦外戚都表示——吾等羞与此辈为伍!
为什么?
因为,去年后九月(颛顼历中的所有闰月全部安排在九月后,称为后九月),这两兄弟收了关东某个豪强两百万钱的贿赂,本来是答应要帮对方免于迁徙关中的,但,很显然,这两兄弟的面子不够,事情没办成。
按照勋贵们的潜规则,既然事情没办成,那肯定要退钱。
但这两个逗比,却死拖着不退。
那位豪强很显然拿两位外戚勋贵是一点也没有。
于是,就将这个事情宣扬出去。
然后,迫不得已,陈须兄弟才不得不在自己老妈和舆论的压力下,乖乖把钱还给了对方。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耍了个心眼。
本来,对方给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五铢钱,但陈须兄弟还回去的,却全部是已然不能流通的四铢钱甚至三铢钱。
坑的对方真是泪流满面,却又有苦难言。
而整个长安勋贵圈,也纷纷觉得,这兄弟太不要脸了。
于是,纷纷跟他们划清界限,甚至馆陶都觉得,他们干的太过分,将他们关了半个月禁闭,又派人给那位富商送上一百金的补偿,这才把事情了结。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王道跪着说道:“雒阳师氏不是捐了一条轨道吗?”
“嗯?”刘彻点点头:“难道隆虑候还敢打这个轨道的主意?”
“这倒不敢!”王道埋头道:“只是,奴婢听说,隆虑候不知怎的,在轨道所过的地方,大买田地,然后拿着这些田地,跟少府要钱,前后,已有数百万钱,为其以此种说法要到……市井之间,因此多有流言及愤慨……”
妈蛋!
刘彻听完,一屁股就坐了起来。
想不到陈蟜这货,居然学会这一招!
“命人立刻去馆陶太长公主府邸,让人将馆陶太长公主延请入宫,朕要跟姑姑好好聊一聊!”刘彻想了想,就吩咐下去。
然后,刘彻看着王道,又看了看一直驾车,跟在天子撵车附近的少府刘舍,嘴角露出些冷笑。
很显然,王道这个小报告,根本不可能是他自己要打的。
王道的良心若是真这么好,真是这样嫉恶如仇,那他就应该天天蹲在绣衣卫,专门去盯着那些贪官污吏的黑材料了。
很显然,这是有人指使的。
虽然看上去,刘舍的嫌疑很大。
但,刘彻觉得,就算再给刘舍十个胆子,没有自己的暗示,刘舍也不可能去跟陈蟜刚正面。
那可是得罪太后的活计。
如今朝廷里,有这个动机的,恐怕也就一个御史大夫晁错了。
“晁错这个御史大夫,是不是干的太久了?”刘彻心里想着。
表面上看,似乎晁错想的很好,出发点也不错。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内外勾结、串联,你想做咩?要造反吗?
所以,历史上,常常会看到,很多臣子,原本出发点不错,但皇帝就是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
原因就在这里了。
皇帝考虑问题,跟臣子考虑问题,以及百姓考虑问题,都完全不同。
皇帝要考虑国家的稳定,政权的延续以及政治的平稳,而大臣则只想忠君或者忠于自己的职责什么的,至于百姓,只想一日三餐,吃饱肚子。
好在刘彻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至少他自己觉得,能开一艘轮船了。
对此,刘彻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对王道说什么。甚至就连对晁错的不爽,也只是一刹那。
毕竟,这宦官跟朝臣勾勾搭搭,在汉室,也算是传统了。
这个传统,有好有坏。
好的典型,像前代的北宫伯子,屡次建言和给大臣搭桥,促成了许多著名政策和改革。
而坏的,无疑就是后来小猪的那些宦官们了。
欺上瞒下,甚至勾连外臣,陷害太子,导致刘据自杀。
总之,刘彻始终觉得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宦官。
因此,刘彻心里也只是稍稍有些不爽。
………………………………
在傍晚时分,刘彻回到了未央宫,紧接着,馆陶太长公主刘嫖就喜滋滋的进宫了。
“皇帝忽然叫姑姑来宫里,有什么事情吗?”刘嫖一进面就很是大方的问道。
“姑姑请坐……”刘彻看着自己的丈母娘,眼前一黑,老实说,若有可能,刘彻可不想要这么一个贪婪成疾的丈母娘,但没办法,这就是现实,为了皇位,他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等刘嫖落座,刘彻就道:“今日请姑姑,是有个事情,想跟姑姑说一下……陈须、陈蟜,两位表弟,都已经加冠成家了,朕觉得,是时候委以重任,加以磨砺了!”
“古者人臣之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以功定社稷者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是故书云:协和万国是也!陈须陈蟜两位表弟,常年在长安,生于富贵,长于安乐,未知疾苦,朕觉得,这是不行的。不经风雨,怎成大树?不历寒霜,不为栋梁,朕觉得,应该让两位表弟去汉家最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不知道姑姑意下如何?”
对那两个表弟,刘彻现在是打不得,罚不得。
只能干脆像粟氏外戚们一样,远远的打发到南方去,眼不见心为净。
而且,陈家兄弟比粟氏外戚还难对付的是,这两个渣渣,到了地方,可能会变成脱缰的野马,反而闯出更大的篓子。
没有办法了,刘彻只好把他们往新化和朝鲜那边塞了。
到朝鲜,陈须兄弟首先要面对的是刘武的宝贝儿子刘明,也算是势均力敌。
而在新化,有薄世在上面压着,相信他们也不太可能闹出太大的幺蛾子,最多就是祸害一下当地的濊人跟乌恒、鲜卑什么的。
馆陶却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刘彻是真心想培养自己的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正好,馆陶也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感到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没什么作用。
既然皇帝想接盘,那正好!
于是,馆陶点头谢道:“既是皇帝的安排,姑姑自然满意,一切随皇帝的意愿罢,那两个臭小子,是该磨砺磨砺了!”
第692章 恭贺新春!【章节已更】
新年啦新年啦!
要离给大家拜年啦!
祝大家新春快乐吉祥,事业顺利,家庭幸福,阖家团圆。
来年赚大钱,行大运!
第693章 打造作死祸害二人组(1)
于是,刘彻就给陈须兄弟两人安了个新化郡郡尉和怀化令的名头,发配去了远东的冰天雪地里。
没有错!
为了安置这两个混世魔王,刘彻将新化县升格为郡,设立新化郡,下辖新化、怀化以及周围千里的冰雪荒原。
同时呢,刘彻充分发挥了中国皇帝自古以来的厚颜无耻,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那些连荒无人烟的冻土以及原始森林统统划拉到自己碗里。
再次干起了地图开疆的买卖。
国境线从新化城的控制边缘一直向西,再次延伸了上千里,直抵了后世海参崴附近。
什么丁零人、扶余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光荣的汉室子民。
只是,汉室目前也不打算将这个‘喜讯’告诉他们。
因为目前汉室既无动力,也没能力控制和统治如此辽阔的一块土地。
所以,这个行为,也就撑死了是个自说自话的宣示主权。
跟北洋政府当初在南海划下那销魂的九段线有得一拼。
刘嫖对皇帝侄子的决定,没有半分的不满。
恰恰相反,刘嫖非常高兴。
新化那边,刘嫖可早就听说,那里是新的财富之源了。
虽然冷了点,虽然远了点,虽然危险了点。
但这些是问题吗?
大汉的太长公主觉得,完全不是问题。
陈家的男人,对刘嫖来说,甚至不如宝贝女儿阿娇的一根头发更重要。
若不是生下了他们,刘嫖甚至懒得去理会他们的死活。
更何况,皇帝侄子给的职位,也不低。
一个郡尉,一个边镇守臣,还是新化这样的财富之地的实权官职。
多少列侯勋贵,打破了脑袋也要不到的位子啊!
但陈须兄弟听到风声后,顿时就x了狗了。
这两兄弟虽然在自己老妈面前的地位,从来就没高过。
从小到大,就是生活在母亲的淫威和棍棒之下。
但在外面,帝之长女之子——帝姊之子——帝之国舅,这样的身份还是很吃的开的。
可能是因为在馆陶面前过的太悲屈的缘故。
所以,在这两年,陈须兄弟开始成年后,就成为了长安城里最强的纨绔二人组。
仪仗身份,养了一堆狗腿子,成天斗鸡走狗,博戏游猎,真是好不快活。
好好的威风了两年。
可这威风还没耍够,逼也没装完。
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就打在这两个家伙头上——皇帝妹夫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要把他们丢到新化去跟野人作伴,与风雪搏斗!
这可如何是好!
两兄弟听到风声后,立刻就屁滚尿流的滚去东宫,找皇祖母哭诉去了。
窦太后不像馆陶,眼里只有一个陈阿娇。
对这两个外孙,还是很疼爱的。
于是,就派了个人给刘彻传了句话:帝欲杀哀家之孙呼?
得了窦太后的这个传信,刘彻立刻就知道,老太太还是跟过去一样的护短。
在历史上,刘荣自杀后,正是窦太后给刘荣主持的公道。
一句‘帝杀吾孙’呛的皇帝老爹说不出话来,最后不得不赐死郅都,来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好在刘彻对付老太太已经很有经验了。
于是,立刻去东宫给窦太后解释:“皇祖母,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朕也是为了两位表弟的未来着想啊!孟子说:生于安乐,死于忧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鲁哀公也曾经叹道: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
“朕实在担心,陈须陈蟜兄弟,再如此下去,未来恐怕结局不善,当初枳候之祸,祸起于何处,皇祖母圣明无比,自知朕的苦衷!”
听完这个解释,窦太后立刻就偃旗息鼓,再也不谈什么‘皇帝欲杀吾孙’了。
为什么?
实在是当初连薄太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自杀,让所有汉室的宫廷成员心有余悸。
尤其窦太后还是亲身经历了整个枳候之祸的前后全部过程的人物。
外戚骄纵怎么办?
窦太后很清楚朝廷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杀!
经历了诸吕之祸后,刘氏宗室以及天下的勋贵士大夫阶级已经不可能再容忍出现第二个吕氏。
哪怕只是个苗头,也要被人扑灭在萌芽中。
更何况,皇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啊!
窦太后当年能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窦长君和窦广国被一帮列侯公卿围观,并且指导生活起居。
如今当然更能容忍自己的两个外孙去锻炼锻炼。
“陈须,陈蟜,出来吧!”窦太后对着自己帘子后面说了一句。
陈须跟陈蟜兄弟立刻就弱弱的应了一声,跑到刘彻面前,恭身拜道:“臣须(蟜)拜见陛下……”
“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哀家就交给皇帝了,皇帝好好帮哀家训一训罢!”窦太后轻声说道,但人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刘彻一看,自然知道,窦太后虽然接受了他的解释,但还是不放心。
毕竟,她就这么两个外孙。
万一皇帝忽悠她,回头丢在东北,虐死一个,她去跟谁讲道理去?
所以,刘彻得拿出点干货来,证明一下,皇帝确实是有要培养两个外孙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在试探刘彻对陈家的态度,更是在试探刘彻对窦氏的态度。
老太太想的很清楚。
皇帝大权在握,君临天下。
这没关系。
但亲戚们,皇帝是个态度,这就很有关系了。
而老刘家又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
她的丈夫、儿子,都是出了的名的翻脸不认人。
她不得不防,自己的孙子也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是人越老,心眼越多的典型。
“诺!”刘彻微笑着对窦太后稍稍屈身,然后,回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表兄弟。
“陈须,陈蟜!”刘彻说道:“你们两个出息了啊,懂得告状了!”
两兄弟顿时就吓得尿裤子。
连最后的靠山皇祖母都不帮他们,他们感觉,这个世界真是太黑暗了。
“陛下,臣等不敢……”陈须苦着一张脸,一副要杀要剐,悉随君便,但劳资就是不想去东北跟野人做邻居的模样:“只是臣本体弱,此去新化,实在超出臣的能力了……”
嗯,要是齐鲁雒阳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商量。
陈蟜这货就更绝了,叩首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自去岁后九月起,就患了伤寒,大夫说要调养……”说着还拿了一张纸条呈递在手上:“此太医丞的诊条……”
连伪造病历这个技能都学会了……
刘彻在心里哀叹一声,接过那张纸条,看都不看,直接撕碎。
开什么玩笑?
陈蟜以为他这个皇帝是弱智吗?
也不看看太医署是谁的人,真以为刘彻不知道他陈蟜私底下搞的小动作?
但,从这两兄弟的表现来看,其实也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两个家伙一点都不蠢!
相反,聪明的很!
只是,他们没有将自己的聪明用对地方。
可能是馆陶的阴影太过霸道,也可能是成长的经历太过奇葩,总之这两兄弟,在历史上,就一直是走在逗比的道路上。
甚至他们将自己的逗比属性都遗传给了后代。
譬如说,陈蟜的儿子,在历史上就是死于作死。
想想看,一个身上有老妈在临终前拉着皇帝伯伯,苦苦哀求,还出了三千金当买命钱,提前拿到了一道‘赎死令’的家伙,居然都能生生的自己把自己玩死。
这得需要多么强的作死技能啊!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
譬如,后世在欧陆人见人厌,避之不及的流氓地痞无赖,出了大洋,到了新大陆,立刻就成了国家栋梁,世界救星。
如今,汉室要扩张。
刘彻深深的清楚,除了名将贤臣和各种人才外。
他还需要一批无节操,无下限同时诡计多端,没有任何道德的人物去干脏事。
在对外扩张和殖民的道路上,道德君子和守职文官很显然不如纨绔子弟和恶霸来的更好用。
譬如,前不久新化附近的句注军屯垦团上报朝廷,他们已经提前一年完成了朝廷规定的屯垦的任务,甚至超额了将近三千亩。
怎么办到的?
答案是句注军的屯垦团校尉叫刀间。
这个名字,刘彻一点都不陌生,去年不就刚刚将这个临淄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头目强行从临淄迁徙到了关中阳陵给老爹守陵?
但刀间随后就花了大价钱,走了赀算选郎的路子,进入仕途,然后通过运作,成为了句注军的屯垦团校尉。
刀间上任,可不是一个人去的。
他带了那些从临淄追随他到关中的铁杆小弟一起上任。
这些人过去就是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中的佼佼者。
到了边塞,更是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特长。
整个夏天,刀间就干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濊人忽悠了,掀起了一股化濊为汉的风潮。
这让刘彻大为赞赏,还特地下诏,赐刀间甲胄一套,弓弩一具,以示嘉奖。
然后,刀间就扭扭捏捏的上了一道奏疏,请求给予他一定的便宜行事的权力。
刘彻答应了。
然后,他就干了第二件事情——抓苦力。
当然,为了避免被人知道,然后弹劾,刀间采取了极为灵活的办法。
他跟沧海君,那个已经被刘彻下诏准许改为金姓的金信合伙,在新化附近,大索山林。
抓了无数不肯臣服的野濊和到处流浪的丁零人啊扶余人啊一类的野人。
然后,刀间用一石鱼干换十个奴隶的价钱,从濊人哪里雇佣了这些奴隶。
然后,就用鞭子跟皮鞭,驱赶这些人去耕作。
怎么奴役怎么来,反正这些野人死了也不心疼,漫山遍野都有得抓,而且廉价的很。
所以,只用了不过一两个月,句注军屯垦团的开垦效率和速度像火箭一样飞奔了起来。
当然,为此,起码有数百个奴隶被‘过劳死’,这就完全没有人关注了。
反正,新化那疙瘩,别说是御史了,就特么连个读书人,都很难找到。
舆论监督约等于零,更何况,人家刀间还是很聪明的,搞了个马甲,让濊人顶在前面。
就算是最圣母的墨家,也不能说刀间什么不是。
毕竟,濊人本来就是夷狄嘛。
如今虽然臣服汉室,但陋习未改,也说的过去。
现在,陈须兄弟,在长安已然是混世魔王了。
刘彻看过这两兄弟这两年来干过的那些事情。
夸张一点说,要是上面没有皇帝、廷尉和丞相震慑,中间没有馆陶在拴着,这两个逗比,估计都能把整个长安搞的鸡犬不宁。
他们既然能在长安祸害百姓、权贵以及豪强。
那么,换个姿势,去边塞,坑那些夷狄野人,刘彻觉得,应该也能成。
想着这些,刘彻就对这两个逗比表兄弟道:“行了,行了,都别演戏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动作!”
刘彻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给这两个逗比一人一脚。
踢的这两兄弟立刻就满地打滚,惨嚎不已。
这演技夸张得连窦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对刘彻道:“哀家乏了,皇帝慢慢跟他们说道说道罢……”
“诺!”刘彻躬身道:“恭送皇祖母……”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提陈须兄弟那一脚的缘故了。
皇帝踢人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责罚,相反,是一种爱护和嘉奖。
史书上多少奸佞,不就是因为被皇帝打了一顿甚至骂了一顿,结果就逃了惩戒吗?
有道是,不怕皇帝不打人,就怕皇帝一声不吭。
那你就真的完蛋了!
窦太后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而陈须兄弟则明显不知道这些,看到窦太后离开,顿时就慌了。
但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更加夸张的哭号。
等窦太后离开,这两兄弟才乖下来,规规矩矩的跪在刘彻脚前,卖萌道:“皇帝妹夫,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要是有个万一,阿娇没了长兄,那可如何是好啊……”
刘彻看了,顿时哭笑不得。
穿越了这么久,两辈子了,刘彻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和厚颜无耻的贵族。
难怪连薄窦外戚都觉得,这两兄弟简直深深侮辱了外戚这个高贵的职业。
太坑了啊!
“别嚎了!”刘彻对他们两个道:“朕又不是让你们去受罪的,恰恰相反,朕有好处给你们……”
“好处……”陈须跟陈蟜对视一眼,马上就跪舔起来:“臣就知道,陛下不会不管我们的……”
至于皇帝会不会欺骗他们?
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第694章 打造作死祸害二人组(2)
“陈须、陈蟜……”刘彻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对着两个小舅子,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放心,朕让你们去新化,是让你们去享福的……”
陈须跟陈蟜听了,嘴上虽然唯唯诺诺,喊着陛下圣明,但心里头却是日了x了。
享福?
对出生和成长全部都是在长安这个温柔乡的陈须兄弟来说。
别说是那偏远寒冷的新化了。
就是邯郸,也是个乡下地方。
哪怕是号称富甲天下的雒阳,也不过是个大点的乡镇。
具体思考方式,你可以参考后世某些魔都大妈的心理——在这些魔都大妈心中,除了魔都之外,便是帝都,也是外地……
所以,汉家列侯数百,封国遍及全国,但百分之七十的列侯,死活也不愿意回自己的封国去当土皇帝,宁愿赖在长安,当个背景板。
对陈须兄弟来说,新化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没有斗鸡走狗,没有僰奴,没有娇妻美妾以及长安各种奢靡享受方式,且物资极度匮乏,很可能连个稍微正常点的妹子都找不到,周围除了夷狄就是肌肉男的地方,他们两兄弟该怎么活下去!
这就好比,你在后世,要将两个网瘾少年,丢到大西北的乡村,没有wifi,没有网络,甚至连根电线杆都没有,还在烧炭火的乡村。
你看看这两个少年,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必然,马上就是撒泼打滚耍无赖,甚至哭天抢地叫爹娘,使劲一切办法和手段,死也不愿意去的啊!
陈须陈蟜兄弟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态。
他们虽然清楚,自己刚不过皇帝妹夫和老妈和外婆。
但总归还是能想点办法的。
大不了自残嘛……
关中列侯里,又不是没有人干过自残身躯,阻止被朝廷赶出长安的奇葩事情。
但刘彻随后的一句话,让这两个兄弟的心肝顿时就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首先,新化没有廷尉跟御史大夫!”刘彻微笑着说道:“更加没有丞相!”
陈须陈蟜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大大的。
你要问关中纨绔们最恨的是谁?
毫无疑问,毋庸置疑,就是那三个吃饱了没事干,闲的蛋疼,喜欢到处管事的廷尉、御史大夫和丞相。
那个纨绔没有过被叫过去喝茶聊天谈心的经历?
即使是靠山硬扎如陈须兄弟的家伙,也绝不愿意,屡次尝试这样的体验。
道理很简单,廷尉、御史大夫和丞相,都有能力也有权力,能将他们折磨的欲仙欲死。
这就好比后世,再牛x的二代,被中纪委叫去聊天,不死也会脱层皮一样。
所以,在长安的纨绔们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
就连驾车外出都要小心,平日里开个绅士才懂得的趴体,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听到风声,捅到廷尉什么的面前,那就完蛋了。
过去几十年,汉室的廷尉、御史大夫和丞相,就是高悬在纨绔们头顶的达斯克摩之剑。
让他们最多只敢玩玩擦边球。
而不敢太过放肆。
而廷尉和御史大夫以及丞相,也用了数十位列侯的消亡和脑袋,证明了他们的威权。
陈须和陈蟜相互看了一眼。
新化确实是没有这三个讨厌的家伙的!
甚至连这三个衙门的办事官吏,等闲也不会跑那么远。
也就是说……
去了新化,他们兄弟就能——海阔天空任鸟飞,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唯一的问题是,新化那边能有什么好玩的啊!
这就跟网瘾少年一样,没有网络和游戏,你就算在他们要去的地方,摆上一排比基尼小姐,人家也是觉得图样图森破,完全没吸引力。
刘彻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笑着说道:“其次,朕将给两位爱卿一个便宜决断之权!”
刘彻让王道将那个刚刚被绘制出来的新化郡地图给搬了出来。
刘彻看着这个地图,脸色也有些尴尬,实在是这次地图开疆,开的实在太没下限了。
北洋当年好歹还绕着南海转了一圈,这次汉室开疆,甚至就是闭着眼睛在在地球上画线,甭管合理不合理,先把地方扒拉进来。
所以呈现在眼前的这个地图,不仅仅地理常识错的离谱,就连线条也销魂的可以——几乎有大半个新化郡,在现在,连半个汉人都没有,甚至,这些线条画到的地方,究竟有没有陆地,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这种细节,对帝国主义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的问题。
刘彻指着这个地图上,那个庞大的新化郡辖区说道:“朕给两位爱卿五年时间,不拘两位爱卿用什么手段,什么办法,谁将这个地图上标注出来的疆域开发的最多,朕就赐谁一枚‘赎死令’!”
“持此令者,除谋反、乱伦等不赦之罪外,无论犯下何种罪行,皆可赎死一次!”
对网瘾少年来说,能无忧无虑,无限制的玩lol,估计就是天堂了。
而对纨绔子弟来说,若能肆无忌惮,想干嘛干嘛,不用担心被廷尉叫过去喝茶聊天谈人生,这也是天堂!
况且,刘彻给出的条件是‘便宜决断’‘不拘手段’。
这就让陈须和陈蟜感觉肾上腺素分泌加快,血液沸腾。
列侯中的废柴,一定是纨绔子弟,但纨绔子弟,却并非是废柴。
他们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甚至屡屡挑战社会道德和秩序的底线,其实并非他们想这样。
而是他们觉得这样子很威风,逼格高。
就好比某个时间段的天朝学生,喜欢成立个什么十三鹰,十三太保啊,在手上纹个身啊,耳朵上钻个洞啊,学人古惑仔,张口哥们,闭口兄弟,以进局子和被人害怕为荣。
他们是真的喜欢和认可这样吗?
恐怕多数人,仅仅是觉得这样逼格高,能引人注目,更能泡妹子,耍威风。
同样的道理,用在纨绔和混世魔王身上是一样的。
对陈须兄弟来说,出风头和逼格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听到这里,两兄弟就已经怦然心动了。
刘彻趁热打铁,继续道:“另外,朕还打算将乌恒与鲜卑这两个夷狄之族的羁绊任务交给两位爱卿,两位爱卿,各自选一个吧,或者抽签也成……”
陈须兄弟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起来。
这似乎是个很爽的任务啊!
决定一国命运,甚至操其全族上下生死,这可是无数纨绔做梦都想要的金手指啊。
比起这个,在长安,跟其他列侯子侄斗富,简直是太逊了!
玩女人,调戏婢女,更是完全没有爽感。
于是两兄弟再不犹豫,立刻叩首拜道:“陛下隆恩,臣等奉诏!”
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先去试试再说。
反正,他们姓陈,有个外婆是太后,有个妹夫是皇帝,即使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
刘彻看着这两兄弟,眼神却有些像科学家看待自己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小白鼠什么的。
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试验的相关数据。
对刘彻来说,陈须兄弟去新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会做出些什么决定和选择。
这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未来汉室殖民地中的那些分封诸侯的的状态的窗口。
至于乌恒与鲜卑?
无论陈须兄弟是收复他们还是将这两个部族搞的变成汉室敌人。
都不重要。
收复他们,让他们变成走狗,自然很好。
但逼反他们,也是不错。
刘彻正愁没有一个练兵磨刀的地方呢!
在远东这个世界边缘的一角,远离主舞台的地方,进行一场类似两山轮战的实兵实弹演习,有助于帮助汉军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但陈须兄弟却没想这么多,他们两个立刻喜滋滋的交头窃耳,商议了一会,然后就道:“回禀陛下,臣等已经选好了!”
陈须道:“臣选鲜卑!”
陈蟜道:“臣选乌恒!”
这两个家伙虽然从来都不知道鲜卑跟乌恒在哪里,是什么,有多少人?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有了一个新玩具。
在他们兄弟想来,区区夷狄,又不是匈奴那样的大敌,在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汉家外戚面前,难道还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不成?
还不是得乖乖的跪下来,跪舔自己。
然后,合举族之力,来取悦自己一人。
这可比在长安,玩斗鸡走狗以及博戏蹴鞠有意思多了。
陈须甚至觉得,应该带几个小伙伴一起去新化那边耍一耍。
“善!”刘彻见了点点头。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个混世魔王去了新化乱来,搞乱目前新化的河蟹局面。
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个家伙,根本插手不了护濊军以及屯垦团的事情。
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的老妈,馆陶也插不了手!
新化令兼护濊都尉薄世也非是什么善茬。
人家背后也有薄太后这尊大神,并不虚他们两个。
但想了想,刘彻还是给这两个家伙提了个醒:“去新化后,凡护濊军及新化郡郡守的事务,你们都不要插手!”
“诺!”陈须兄弟顿首一拜,答应的非常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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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长乐宫。
陈须和陈蟜对视一眼。
“大兄,我打算邀请灌蒙、韩则一同前往……”陈蟜咬着嘴唇,对自己的哥哥说道。
灌蒙是大将军魏其候的脑残粉代国内史灌夫的次子,而韩则是特进元老弓高候韩颓当的长子。
这两人都是长安纨绔圈子里跟陈蟜走的比较近的人。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能力,在纨绔们中属于比较出类拔萃的类型。
韩则,陈蟜还没有什么把握说服,毕竟,人家是弓高候世子,完全不需要跪舔陈蟜,但灌蒙就不一样了,向来就是围绕在陈蟜身边打转的小伙伴。
陈须闻言,没有说什么。
两人虽然混账,但却一点也不傻。
向来,老刘家最善于挖坑埋亲戚。
太宗就埋了淮南厉王、枳候、南皮候跟章武候。
先帝也坑的梁王泪流满面。
今上这个妹夫能是什么善茬吗?
真会这么好心?
陈须甚至都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甜蜜的任务背后是一个天大的陷阱,能不能爬出来坑来,是个未知数。
但这是天子的命令,连皇祖母都不站在他们这边,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且,跟所有少年人一样。
谁说纨绔,就没有理想和志愿了?
作为一个男人,谁没有想过建功立业,布武天下?
更何况,事情要是办成了,那可是有一枚‘赎死令’的奖赏。
更能让整个天下,整个朝野,都对自己刮目相看,想必,就是母亲,以后也不能再随意的羞辱和打击自己了。
所以,陈须笑了笑,道:“为兄打算去请甘泉宫卫尉周卫周兄长了!”
“周卫……”陈蟜眼珠子一瞪,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似的。
要知道,周卫可不是什么善茬。
人家是故太尉绛候周勃的世子的嫡子,他的母亲是太宗公主,他的外祖母是窦太后当年的侍女之一,论关系和在东宫的地位,比他们两兄弟加起来还要高。
陈蟜在今天以前,压根不知道,自己亲爱的兄长什么时候跟此人有了联系和关系。
但陈须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了。
这让陈蟜感觉很惶恐。
若陈须真能请动这位东宫老太太的爱将出山辅佐。
那么,毫无疑问,东宫的资源就会向自己的哥哥倾斜。
而且,最近因为丞相将他的加恩食邑封地分给周卫等几个侄子,使得绛候家族一团和气,兄友弟恭之像羡煞旁人。
到时候,自己兄长,要政策有政策,要权力有权力,甚至还能从丞相府那边借力。
自己拿什么去跟他斗?
咬了咬牙,陈蟜一跺脚,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去墨苑。
陈蟜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的小伙伴又有几斤几两。
他清楚,若是以自身的力量,根本没法子与陈须加周卫的组合斗。
没办法,陈蟜只能将主意打到墨苑身上。
至于为什么,长安勋贵圈最臭名昭著的纨绔会想到去跟一向走下层路线的墨苑联系到了一起?
答案很简单——潮流啊!
对纨绔来说,什么东西最吸引他们?
当然是时髦时尚和潮流了。
而墨苑的墨者,虽然奉行简朴,提倡节用,好像跟纨绔子们的世界差了一万八千里。
但实际上,两者之间的交汇非常多。
对闲的蛋疼而且无聊的蛋疼的纨绔们来说,墨家这个神秘的学派和提倡的种种说法,就好比后世披头士之于欧米一样。
有事没事,学一下,cos一下,感觉还是棒棒哒。
想当年,巴黎的学生,还曾经高举天朝太祖的旗帜和红宝书,誓要推翻腐朽堕落不民煮的资本主义政府,霓虹的中二们,也干过组织赤军,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活计。
第695章 暖冬
打发走陈须兄弟后,刘彻的心情也很不错,于是,决定去御花园散散心。
但谁知道,来到御花园后,刘彻的脸色就变了。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走到御花园中的一个花圃前,刘彻蹲下身子凝视着那些已然悄悄抽出些嫩芽的草木。
头顶上艳阳高照,仿佛让人以为如今已是孟春之月,万物复苏之时。
但,现在却依然是冬天。
“今天是几号?”刘彻问着旁边的一个小宦官。
“回禀陛下,今日是十三日,辛卯日!”那个小宦官答道。
“十二月十三啊……”刘彻掰了掰手指头。
现行的颛顼历,是夏历,而非后世的农历。
两者的差别,刘彻感觉大的有些像农历跟西历之间的差别。
然而,即使如此,现在的气温,也有些暖的过了头了。
刘彻站起身来,眼睛看向远方,心里的危机感不断攀升。
“这样的暖日,已经几天了?”刘彻又问道。
“回禀陛下,大概四五日了……”那个小宦官继续答道。
“暖冬啊!”刘彻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沉淀在记忆里的某些回忆浮上心头。
对于暖冬,汉室一点也不陌生。
在十几年前的太宗孝文皇帝六年,曾经出现过一个异常温暖的冬天。
史书记载:六年冬,桃李华。
当时,在严冬季节,关中的桃树和李树却反常的开花。
可见当年冬天,关中气候暖到了什么程度。
在封建时代,暖冬只会带来一个后果——灾难!
气温在冬季的诡异上升,会融化南北极的冰山,冰山融化的冰水,将在未来数天甚至数十天,全方位影响全球气候。
而急剧的气候变化,是目前汉室农业的致命威胁。
尤其是,目前,汉室在关中大力推广了冬小麦的种植。
现在,保守估计,关中冬小麦的种植面积,已经超过了数万顷。
这意味着,假如国家应对不当,将有数十万人要饿肚子。
而且是数十万刘氏的铁杆。
刘彻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灾难假如发生,会导致怎样恶劣的后果。
“冬十二月,雷,霖雨……”刘彻想着自己记忆深处前世对这场灾难的描述。
在他的前世,这个时候,他正在河间沉迷于女人的温柔乡里,对长安的事情,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来保全自己。
因此,他所知道的,也仅仅就是这么一句简短的描述。
而且,彼时,这个暖冬之后的气候忽然变化,对关中和天下农业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但现在……
不谈忽然由暖转寒的气温急剧变化,单单就是霖雨这个事情,就足以摧毁大半个关中的冬小麦麦苗。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在前世,因为关中依然维持着传统的种植习惯,小麦只是杂粮,所以这场气候的急剧变化,没有影响半点正常的社会秩序,顶多就是让人抱怨几声,然后赶紧给老天爷上柱香,请他老人家收了神通。
但如今,由于冬小麦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已从杂粮,变成了主粮之一。
所以,反倒现在汉室将要在这场灾难里付出代价。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很早以前,刘彻就已经知道,历史将要面目全非,所有那些记忆里熟悉的故事与事情,都可能不会再发生了,而且还将有许多事情因为改变,变得更加糟糕或者更好。
但当这个糟糕的改变来临时,刘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若非是今天朕忽然想来御花园散心,估计都还想不到这个事情……”叹息之余,刘彻还有些欣慰。
至少,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至少,还有能挽救的时间。
“传召大农令及少府令立刻入宫见朕!”刘彻站起来下达了命令。
周围的侍从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在汉室,大农令和少府令一般不会在非朝会时期被同时召见。
道理很简单,在汉代连刚刚启蒙的孩童都知道——司农,少府,国之渊(急就篇)。
《汉官仪》之中更是明确规定:大用以司农,小用以少府……田租刍藁以给经用,凶年,山泽鱼盐市税,少府以给私用。
这充分说明了,在秦汉两代,大司农及其前身治粟内史与少府共同掌握了国家的全部财政收入以及各项支出的分配工作。
由大农令来负责国家开支,少府保障宫廷开销。
虽然在刘彻上台后,这个规矩貌似翻了过来,少府多次出皇帝的小金库补贴国家工程建设和军费支出。
但基本的制度并没有发生变化。
所以,皇帝假如同时召见大农和少府。
就跟天朝boss忽然把发改委和计委的头头喊过来开会一样。
必然是有一个重大政策或者命令将要下达。
命令迅速的就被传达下去。
而且,因为少府和大农衙门,其实都在未央宫的宫墙旁甚至就是在未央宫宫内。
所以,大农直不疑与少府刘舍来到的速度非常快。
“臣等叩见陛下,未知陛下急令臣等面圣,可有圣命吩咐?”两人一见到刘彻立刻就恭身行礼。
“免礼!”刘彻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现在,依然还是一个艳阳天,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朕得天启!”刘彻背身对着两人,缓缓的说道:“天示朕,数日后,关中将有雷雨绵绵,地方汪洋成灾!”
刘舍跟直不疑闻言,立刻就吓了一大跳。
见面就放大,哪怕他们两个自认心理素质非常不错,也被吓了一大跳。
当今天子有天命的事情,这在天下,都是公认的事实。
作为周之成康后,唯一一个能自证天命的天子,没有人敢怀疑刘彻所说的话,是否有假。
任何一个敢怀疑的人,首先就要先证明,汉鼎和去岁江都风灾的问题。
更何况,身为皇帝,哪怕刘彻没有任何证明自己的事实,也没有人敢怀疑皇帝身负天命的这个真理。
所以,刘舍跟直不疑闻言,立刻就跪下来,叩首恭贺道:“泰一嘉惠,社稷之福,臣等伏维陛下神圣圣明,为天下贺!”
“事态紧急,关乎生民,朕也就不跟两位爱卿废话了……”刘彻转过身来,一脸郑重,若是时间充沛,刘彻自然不介意再演一次神棍一条龙,以弥补去年夏天日蚀,他却没有得到神启这个小bug。
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关乎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记的人民今年的收成以及全家的命运。
所以,刘彻也懒得啰嗦了,直接就下令了。
第696章 神迹
“大农和少府,现在有多少斗食之官在关中?”刘彻问道。
刘舍和直不疑互相看了一眼,脸色有一点点尴尬。
什么叫斗食?
就是年俸不足百石,每天的薪水,以斗来计数发放的低级官员。
他们是整个统治阶级金字塔的最底层。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秩比一百石以上的官员,称为有秩。
斗食与有秩之间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薪水上,更体现在待遇上。
一百石以上,依照制度,可以佩戴相应的冠绶,有官印。
哪怕只是一个地方上的廧夫,人家腰间也是挂了个某某乡廧夫的官印。
而斗食?
甚至不被承认是官。
在此时,斗食之官,就是汉室政府的临时工和编外人员。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属官的属官的属官。
直不疑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答道:“回禀陛下,应该有七八百人左右吧……”
刘舍也报告道:“陛下,少府各曹,大抵应该有个数千人左右……”
刘彻没有计较这两个家伙的这个疏漏。
毕竟,就是后世的天朝部委领导,假如不去翻电脑里的档案,恐怕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部门里雇佣了多少临时工和编外工作人员。
“大农,朕命尔,即可动员所有所属斗食,由六百石以上各官带队,进入关中诸县,麦苗种植区,指导百姓,做好防洪防冻之事!”刘彻没有含糊,马上就下达命令。
这是一场跟老天爷之间的赛跑。
刘彻得争取在灾难来临前,尽可能的多保住一些麦田。
至于动员整个部门的力量,进行保护桑苗的工作。
这在汉代,是非常常见的政府行为。
大农的前身,治粟内史衙门在高皇帝和吕后时期,甚至在天下各郡国广泛设置诸如‘护田校尉’‘候农令’‘守农令’等职位。
后来小猪朝时,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在草原上大搞屯田,设置了无数个屯田校尉、属国农都尉以及渠犁田官。
要不是草原上的水土流失速度太快太过严重,不是个合适的耕种地,许多地方种着种着,成了盐碱地。
恐怕,在历史上的小猪时期,中国人能一直把田种到中亚,甚至西亚去!
即使如此,小猪朝的屯田的工作,也取得了许多的成绩。
譬如汉四郡和轮台这样合适的种田地方,就成为了中国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直至后来东晋,子孙不肖,才丧失掉了这些地方。
至于南方,那种田就不要种的太嗨皮了!
中国人把田都种到中南半岛那边去了。
论起种田的本事,中国人敢说第二,全球范围,谁能说自己是第一?
而在秦汉之际,中国种田事业的精英和骨干,就是大农和郡国的斗食农稷官。
对这些人的业务能力,刘彻还是很放心的!
“诺!”直不疑领命而去。
但,只靠大农衙门的那几百个斗食官,加上数量更少的官老爷,显然,是没办法完成一个要督促和领导百姓,赶在天气变化之前,就做好保墒和护苗工作的。
所以,刘彻看向刘舍,接着命令道:“少府,朕命尔立刻发茂陵刑徒,由卿亲自带队,前往关中各县,疏通河道、渠道,做好防洪工作!”
茂陵刑徒现在足足有五千人之多,这样的一支力量,足够将关中各县的主要渠道和河道梳理一次了。
更何况,内史衙门和地方的基层单位,也会动员,出力。
“诺!”刘舍顿首领命。
送走这两人后,刘彻觉得还是不太保险。
于是,又传令给执金吾衙门,要求执金吾郅都,立刻发动左右京辅都尉的力量,加强对关中各县的巡视,并保障大农和少府的工作。
接下来三天,关中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明明当头艳阳高空照,气温甚至攀升到了二十多度,人在太阳底下假如站的久了,都有些出汗。
但,以长安为中心的各小麦栽种区域,却掀起了一股防寒防洪的建设热潮。
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农衙门就任命了十几个‘护麦校尉’和四十多个‘保麦使者’。
然后以这些护麦校尉或者保麦使者为中心,各县的基层官员如廧夫、游缴、三老等,广泛动员了关中今年种植了冬小麦的农民。
这个时候,考举初次呈现了它的威力。
过去两年,数以千计的考举士子,进入了关中的各县各乡,成为基层的廧夫、游缴、县官属官等。
这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不错的基础素质,虽然可能多数不是什么国之栋梁,郡国之才。
但做一个廧夫、游缴什么的,却还是足够的,甚至是绰绰有余的。
在他们的协助下,关中的农民,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动员了起来。
而农民们一听,是天子再次得到了神启,知道有灾难将来。
自然深信不疑。
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服从了大农派来的‘护麦校尉’‘保麦使者’的指挥。
于是,以长安为起点,关中十几个主要小麦种植县,出现了一副堪比当年秦赵长平之战时的景象。
几乎所有百姓,都从家里走出来,在官员的指挥下,在田间地头,忙碌了起来。
甚至,有些家里没有种植冬小麦的家庭,在看到邻居们忙碌了起来以后,也自发的行动起来,帮助自己的邻居,整饬土地,搬运秸秆到地头。
而墨家一看这场面,马上就迫不及待的加入到其中来,好好的刷了一波脸,顺便将墨苑的规模扩大了几个。
而在少府,足足五千名本来在茂陵劳作的囚徒,被直接拉出来,一人发一把锄头或者铁楸,就被赶到各地的渠道里,热火朝天的工作了起来。
刑徒们的干劲很高——毕竟,比起挖茂陵,还是疏浚渠道和河道更轻松也更安全。
可惜,这一切还是太仓促了。
三日后的傍晚,当人们忙碌完,回到家里时。
忽然,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了世界,一阵阵闪电撕裂天空,声声闷雷,自九天而响,大自然开始修正它之前的错误。
倾盆的大雨,哗啦啦的从天而降。
许多百姓看着这一切,都被吓傻了。
“圣天子啊!”无数人心头剧震。
什么是神迹!
这就是啊!
一时间,无数人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磕头不已。
第697章 觉醒
能在史书上被特别记载:冬十二月,雷,霖雨。
这场大雨,自然不是什么几天时间,就会消停的灾难。
准确的说,这是地球在进入小冰期前的一个气候调整期的阶段性调整。
透过史书记载,就能轻易看到整个气候的变化脉络。
本轮调整,应当是史于近二十年前的太宗孝文皇帝六年,当年,关中出现暖冬,桃李开花。
其后,在九年,关东大旱,十二年,黄河决口河东,后六年,天下大旱,蝗灾四起。
这些还只是被记录在史册上,影响了全国的大型自然气候灾害。
至于那些中间偶发的中小规模的局部灾难,则被未被史官载入正式史册,只是成为石渠阁中的档案。
即使如此,这轮调整对汉室造成的打击,也是异常沉重的。
太宗九年,关东大旱后,国家旋即立刻下令释放在押囚徒和惠帝后宫宫女,以此弥合大旱造成的人口损失。
十二年,黄河决口,太宗皇帝立刻下诏,除田半租。
十三年更是干脆完全免除天下田税。
至后元元年,在经过深刻反省和调整后,太宗皇帝更是下达了那道著名的‘兴汉三诏’之一的《议佐百姓诏》。
在这道诏书中,最高统治者皇帝,开篇就沉痛的描述‘间者数年岁不比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可见,当时的灾难频发之严重,已经到了连皇帝,都不得不放下架子,认真对待的地步。
而到了后元六年夏四月的蝗灾之后,汉室政府马上就下令‘令诸侯无入贡。驰山泽。’又‘减诸服御。损郎吏员。发仓庚以振(赋)民。’更下令民得卖爵。
通过多种渠道,缓解和恢复灾难造成的影响。
当时,长安的未央宫和长乐宫里,甚至裁撤掉了几近一半的宦官侍女和各种吏员,后宫妃嫔们干脆连绫罗绸缎都见不到影子了。
而且,这些气候灾难,并不仅仅只影响了汉室一隅。
这从历代匈奴入寇的记录中,就能看出端倪来。
太宗九年天下大旱后的第三年,匈奴入寇狄道。
十二年河东决口后的第三年,十四年冬,匈奴主力倾巢入寇河南,汉匈爆发平城之战后最大规模的战争。
自后元六年,至刘彻老爹上台后的当年,在三年内,匈奴两次大规模入侵。
这些记载都显示一个几乎统一的规律——匈奴人通常在汉室灾难爆发后的第三年大规模入侵,南下劫掠。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显著的证据。
这证明——匈奴人同样遭受了老天爷降下的灾难。
若非如此,他们的入侵频率,不会跟汉室灾难的爆发规律如此契合。
作为穿越者,刘彻知道,在这次的反常气候后,接下来二三十年,全球气候将大体进入平稳期。
这给汉匈双方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
草原上水草繁盛,中原风调雨顺。
这才是历史上,汉匈十数年休兵罢战的基础。
既然只靠放牧,就能填饱肚子,那为何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跑到长城脚下去撞个头破血流?
而在中国,利用这段难得的时间,国家迅速建立了三十六个大型国营牧场,养马数十万匹。
文景之治也达到巅峰。
以至于出现了府库里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至于仓库里的粮食,更是成吨成吨的发霉的事情。
然而在眼前,如何度过这个小冰期资料片的预告。
依然是摆在刘彻和汉室政府面前最大的难题。
连绵的暴雨,在雷暴中,持续下了数日。
渭河水位迅速暴涨,多条支流,发生了决堤现象。
气温从高峰的将近二十度,直落到接近零度。
黄河都出现了封冻、结冰。
在这样的异常灾难面前,哪怕是刘彻提前进行了预防,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
关中的小麦种植业,依然遭到了重创。
根据内史和大农的统计,起码有将近五千顷麦田被大雨带来的洪水淹没,注定将要颗粒无收。
而骤变的气候,更影响了起码一万顷麦田,使之面临歉收甚至绝收的境地。
整个关中一片哀鸿遍野。
无数百姓怅然悲泣。
但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
这场灾难,带来的并非全是坏事。
受灾的数万户百姓,还在家里流眼泪的时候,就有着许多商贾,怀揣着大笔的金钱和各种承诺找上门来了。
男人,可以去矿山挖矿,去作坊冶铁,去工地上干活。
包吃包住,每天还给一斗粟米,每月在额外给五十钱的工钱。
就连女人,也能去作坊织布,去桑田养蚕。
去年以来,随着盐铁官营政策和移民屯垦政策的推行。
关中的商人,真是一头载进了一个蜂蜜罐里面,甜得他们都不想爬出来了。
本来,很多人以为盐铁官营会是灾难性政策。
但谁成想,实施了盐铁官营后,他们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了。
他们再也不需要为销路和渠道发愁了。
只要你能生产出铁器和盐,大农和少府联合主导的盐铁衙门,眼睛都不眨一下,按照官价,一口全吃。
而屯垦移民,更像一个张开了大嘴的怪兽。
无论是盐铁器皿还是衣物粮食,它们来者不拒,全部吞到肚子里。
所以,在过去的几个月,关中的商贾和豪强们,真是幸福又烦恼。
幸福的是,买卖做的太爽了!
只要能稍微保证一下质量,生产的产品,无论是盐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完全不愁销路啊。
至于烦恼——大家忽然发现,好像人手不够用了啊!
关中的人口结构,长期以来,主要就是自耕农和地主阶级组成。
偶尔有破产农民,马上就被少府安排进了上林苑给皇帝老子种田。
多数商贾的雇工,基本都是自己的家奴啊佃户什么的。
即使强如田氏这样的大贾,全族上下加起来,雇工人数也就千把个。
靠这点人,显然是没办法满足扩大生产规模的任务。
于是,大家眼珠子一转,马上就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受灾百姓身上。
在不经意间,资本懵懵懂懂的踏出了它觉醒的第一步——跟农业抢人口。
第698章 《新农书》完成
大雨在肆虐了六天后,终于开始停歇了下来。
太阳的光芒再次播撒大地。
刘彻走出宣室殿的大门,看着从殿堂的屋檐上,倾斜而下,汇入未央宫发达的排洪泄洪管道中的雨水。
刘彻的眉头有些拧,脸色不太好看。
这场灾难,给汉室关中的农业生产生活沉重一击。
持续六天的连绵大雨,仅仅在长安城里,就造成了沿河数十处居民区被洪水淹没的悲剧。
更有十余人死亡。
至于长安城外的辽阔关中平原,洪水造成的损失,就更是让人心悸。
过去数日,地方官就已经报告了数十起因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等灾害造成的村寨损毁事件。
郑国渠有十几处渠道被洪水和泥石流冲毁,需要重新修葺。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在这场灾难中,不少官员,脱颖而出。
政绩最突出的,莫过于汲黯的表兄弟上林苑的苑监司马安。
这个在刘彻的前世,吊打了河东官僚系统的大牛,在发现了上林苑的各水系的水位暴涨后,立刻就率领上林苑的杂役和驻军,冒着大雨,不分昼夜的巡视河段,在危急时刻,他甚至带头带着士兵,抱着秸秆和木柴,跳入水里,堵住了决堤的缺口,使得整个上林苑在这次大雨中,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司马安的事迹,迅速被报到刘彻案前,因而被成为典型,立刻就从上林苑苑监,提拔为京辅都尉。
司马安也因此成为了汉室六十年来,第一个非列侯非外戚出任京辅都尉的官员。
但总的来说,这次的灾难。
再一次的确立了刘彻君权天授的地位。
上一次,江都的风灾,关中百姓并未有切身体会,所以,也就是个肤浅的印象。
而这一次,刘彻成功的预警了关中的灾难,并提前做出了部署、动员,将损失降到了最低,挽救了数以万计家庭的生计。
这立刻就将刘彻的地位,推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
现在,刘彻确信,从今以后,至少在关中,他将真正成为那个言出法随,口含天宪的天子。
宫中上下,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崇敬中带着敬畏和膜拜。
自三皇五帝后,中国再次出现了一位能自证自己君权天授,受命于天的现世神。
“朕即天下!”刘彻眉头舒展开来,双手撑开,大笑着道:“朕即国家!”
周围侍从宦官,连忙跪下来,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这时,颜异从宣室殿外拾阶而上,见到正在装逼的天子,立刻就跪下来,拜道:“陛下万寿无疆!”
至于先前皇帝的那两句装逼话,颜异只当自己完全没听进。
道理很简单,有些话,只有皇帝能说,臣子哪怕是附和、拍马都是不行的。
这就好比,当初刘邦在雍县视察,看着雍县的四位天帝,觉得很不妥当,一拍屁股立了黑帝。
那么多大臣,谁敢拍马或者异议?
“何事?”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尚书郎领《新农书》编辑事臣商容方才禀告微臣:赖陛下天威,群臣用力,臣容等今已编篡完成《新农书》全书,计十七卷,用文八十二万余字,绘图千一百三十七张,引例千八百二十五,遍访关中老农及郡国力田,八百二十四人……”颜异大喜报告着说道。
刘彻闻言,脸上也是露出喜悦的神情。
《新农书》这是他在当太子时就开始主抓的工程了。
虽然登基以后,对这个事情的关注度不再向当太子时那样日日关注。
但是,相关的政策扶持和资源倾斜,却从未落下半分纰漏。
这从历任《新农书》总编就能看出来。
颜异、汲黯先后都曾一度出任过《新农书》的总编。
现任的《新农书》总编,虽然名头不如汲黯、颜异响亮,但在当初太子宫潜邸大臣中,也属于佼佼者。
刘彻让其担任《新农书》总编,也是想要磨砺和培养对方。
“即已成书,马上命进献至朕前,朕将亲览焉!”刘彻高兴的说道。
四年编一书,在这个时代来说,简直是个奇迹啊!
想当年,萧何山寨秦律,删减增订成为汉律,也花了三年多。
后来刘安编辑《淮南子》二十余万字,花了将近七年。
如今《新农书》四年而成,堪称神速!
当然,这跟国家的全力支持分不开!
《新农书》自立项以来,就受到了刘彻的全力支持,前后起码有三千多名官吏、学者加入编辑和录文工作,单单是财政拨款,刘彻前后就投入了将近千万钱。
相当于每个字几十钱。
这样的投入,堪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国家编书行为。
一个时辰后,已经编辑整理完成的全套《新农书》被搬到了刘彻面前。
因为《新农书》用的是白纸载录,所以很轻便,总计二十一卷的全文,也就装了一个小木箱子而已。
这在过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刘彻花了三天时间,将这八十多万字啃完。
总的来说,刘彻非常满意!
这本《新农书》完全符合刘彻当初提出来的‘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编篡目的。
上承战国农家许子等人的论述,下接战国以来农业技术变化和变迁,追述汉兴以来诸般新兴技术和器械的变革脉络。
几乎可以堪称是当代农业百科全书。
更关键的是,这本《新农书》第一次引入了插图。
用了一千多副插图,详细介绍了诸般先进农具和先进沟渠技术的要点和注意事项,如水车、曲辕犁以及堆肥技术,更是事无巨细,图文并茂的记载于上,让人能一眼就看清楚。
“此书可为天下农师!”刘彻放下《新农书》,感慨一声,就下令道:“其令,赐《新农书》主编臣商容等黄金百金,布帛十匹,赐爵为左庶长,迁臣商容为大农中丞,余者编臣,各论功行赏,命少府有司,即刻刻录《新农书》全文雕版,勘印千套,以赐郡国守尉主薄及两千石!”
好东西,当然要跟大家一起分享了。
更何况《新农书》这样的当代农业指导书籍。
像秦始皇收六国图册、史书及技术书籍,然后藏到宫里面,不跟大家分享,这样的傻事,刘彻可不会做。
更何况,马上就要迎来正月朔望朝。
刘彻需要这样一个振奋人心,同时宣扬自己‘文治功绩’的筹码来说服百官和天下,告诉保守派们,朕依然是坚持以农为本,不会改变国策的,你们哪,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吧。
至于主爵都尉衙门的成立,只是为了顺应时代变化的需要而成立的衙门。
习惯就好了!
第699章 决定未来的朔望朝
元德三年春正月初一。
这一天,平明刚过,未央宫北阙的城楼下就已经热闹非凡。
来自长安三公九卿衙门及各位特进元老,在京宗室贵戚与列侯勋臣,济济一堂,依照地位尊卑次序,排好队形,等待着宫门开启。
而整个长安,无数人昨夜彻夜难眠,为今日的朝议而辗转反复。
今天,是传统的朔望朝。
但在过去六十年,从未有过任何一次朔望朝,比今次朔望朝,更加牵动天下舆论的关心。
此刻,不单单是长安。
在雒阳,在临淄,在邯郸,在南阳,在成都,不知道多少人,多少眼睛,多少势力,都在看着,在关注着这场注定了将要决定汉室未来经济政策走向的朔望朝朝会的最终结论。
更何况,本次朔望朝,还将决定马上就要开学的武苑、甘棠、太学等诸多国家级中央教育机构的相关制度及政策方针。
可谓是汉兴以来所未有的空前重要朝会。
甚至,夸张一点来说,这次朔望朝,可能将决定未来汉室的国本、国策。
“丞相,陛下欲兴主爵都尉以治商贾,加车船矿山之税,丞相是个什么意见?”有列侯悄悄的凑到周亚夫面前,不怀好意的打探消息和口风。
天子要加商税,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早在去年朝野就已经放风了,还多次传出要让关中各县的平贾擅权也参与朔望朝,朝野群贤,共议征税额度,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拖到今天。
列侯们对这个事情,非常关心。
但他们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车船矿税的加征,而是,平贾擅权的权柄可能得到的加强程度。
在过去,平贾制度已然在市集和商场上,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列侯勋臣们依仗权势和地位,横行霸道,强买强卖的风潮。
若平贾擅权的地位和权柄再次加强,并且得到天子背书。
那么……
很多列侯都已经决定,动用一定的资源,在自己封国附近,扶持和控制几个平贾擅权给自己谋福利。
甚至,嫁几个女儿出去,拉拢拉拢这些可能要贵幸的阶级。
周亚夫闻言,笑了笑,没有答话。
车船矿税的加征,如今在最高层,已经是形成了共识,并且得到了军队一致支持。
天子说的很有道理。
不去加征那些家产几百万、几千万甚至数万万的豪商的税,难道去加田税?
对列侯们的那点小心思,身为列侯阶级中的一员的周亚夫,哪里能不清楚?
随着今上开始放风,要加强平贾擅权的权力和地位,朝野勋贵们,就已经开始提前行动了。
对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想要操控某个地方的市集平贾人选,真是不要太简单了。
过去,大家没去做,只是因为这样没有什么利益。
平贾们,无非就是个跟官府打交道,商定官价,同时维持市场秩序的人选。
但现在就不同了。
平贾们极有可能进入权力金字塔,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
这样一来,就算是只猪都知道要抓住这个未来的新兴力量阶级了。
权力,你不去掌握,你的政敌就会去掌握。
很显然,身为丞相,周亚夫已经决意,要掌握和控制住平贾们了。
自然,周亚夫就不会跟其他人去分享这个事情。
倒是其他列侯想的更远一些。
“丞相,仆等听说,曲周、弓高两位有可能出任武苑山长,不知道,丞相觉得,这两位,谁的机会更大一些?”又有人悄悄的问着。
对列侯们来说,他们在这次朔望朝上,真正关心的核心利益,可能就是马上要开学的武苑了。
自三皇五帝以来,中国第一次出现了以中央政府组织和牵头成立的专业化职业化的武将培训机构。
武苑的成立和运行,自它的名字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起,就牢牢的吸引走了所有列侯的注意力。
毕竟,从汉室成立以来,武将,尤其是高阶武将,就一直为列侯集团牢牢掌握。
数十年来,也就出了李广、郅都这样的异类。
其他所有两千石以上的军官,谁不是跟列侯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武苑成立,却可能打破这个格局。
历来,一个旧格局打破,必然有人利益受损,有人被淘汰,但也会有幸运儿,乘风逐浪,顺势而起,成为时代弄潮儿。
聪明的列侯,自然清楚,应该怎样在这场变局中稳固自己的利益,同时争取更大的权益。
“某以为,曲周候胜算更大一些……”这次周亚夫有了回答:“不过,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圣裁!”
其实,周亚夫更想自己去做这个武苑山长。
这可是个真正能福泽子孙万代的职位啊!
一任山长,教育数百甚至数千的武将。
这些人,在理论上来说,都是山长的徒子徒孙。
未来自武苑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起码要念些香火情吧?
这样,就等于给周氏打下了数代不衰的基础!
可惜,作为丞相,周亚夫没戏,除非他愿意请辞丞相,然后去跟俪寄还有韩颓当去争这个位置。
只是,这样做的话,吃相太难看,会被人骂的。
而在另外一侧。
士大夫们则围拢在大农直不疑跟御史大夫晁错身周,激烈的讨论着太学跟甘棠的事情。
甘棠之事没有什么好说的,天子去年已经拍板。
但太学的问题上,就大有文章可造了。
跟列侯们一样,士大夫们当然也想竞争一下太学的山长啊祭酒什么的职位。
反倒是他们对主爵都尉衙门跟加征商税的事情,没有想象中的关心。
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想关心。
实在是,他们没有力量也没有办法去阻挠这个政策的推行。
今上的威权和权柄,在现在,几乎已经超越了太宗皇帝,跟太祖皇帝平行了。
太祖当年在雍县能指着四位天帝,硬生生的立下黑帝法统。
如今今上要强行征收商税,设立主爵都尉衙门,谁敢拦?谁拦得了?
没看到,就连关中的商贾和豪强们都认命了吗?
关中第一大豪门田氏,甚至都已经放话了——为汉子民,纳税出役,天经地义。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啊,刀子别砍太狠了,轻一点,俺也认了。
也是没办法啊!
谁敢跟手里拿着枪杆子,还得到了上苍背书,确认了君权天授,身为在世神明的天子掰腕子?
天下民心士气和军心,都在天子这里。
天子一个人就可以单挑全世界了。
面对这样的一个天子,无论是商贾、豪强还是士大夫勋贵列侯,都已经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天子想怎样就怎样吧。
更何况,过去的经验,似乎告诉了商贾地主豪强和士大夫列侯阶级。
今上虽然有时候胡闹了一些。
但似乎,胡闹过后,大家的利益并未受损啊。
譬如盐铁官营吧。
没实施前,商贾豪强哭天抢地,大喊‘与民争利’‘此秦法也’。
现在呢?
脑袋都磕到地上,只求大农跟少府在买自己的盐铁器皿时,稍微松一下标准。
从上到下,都赚的盘满钵满。
现在,在关中,只要能找到工人,拉个架子,开个作坊,几乎就是稳赚不赔的!
第700章 儒法合流?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来咨来茹……”
伴随着古老的诗歌唱诵,编钟齐鸣,鼓乐齐奏。
刘彻乘着天子撵车,从宣室殿的后殿,穿过重重宫闱,进入已然灯火通明,火光萦绕的正殿。
群臣百官,诸缭元老,皆是俯身叩首,拜道:“臣等恭迎陛下升阶视政,愿吾皇万寿无疆!”
刘彻头戴着天子冠冕,手持天子剑,走下撵车,一步步登上御座龙榻。
因今天是春正月初一,所以,刘彻的天子朝服也换了个颜色,自玄朱换成了绛黑。
这是刘邦当年跟萧何捣鼓出来的规定。
所谓春夏秋冬天子所服,当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
但其实,这个规定,就连刘邦自己都不尊重,制定者都不尊重,就别想其他人有多看重了。
也就最近十来年,老刘家阔气了,才把这个压在故纸堆里的制度捡起来,擦擦灰尘,堂而皇之的用上。
但也就仅仅在每年的大朝仪和朔望朝这样的场合使用。
平时在常朝时,皇帝一般都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诸卿平身,赐座!”刘彻坐上御榻,符节郎立刻献上天子五玺。
待群臣落座后,刘彻才慢吞吞的道:“今日是朔望朝,本明尊老,首在崇功,其赐特进元老与三公并列之!”
于是,曲周候俪寄,弓高候韩颓当及俞候栾布等数位特进元老恭身一拜后,道:“谨奉君命!”
然后,自有中郎带着他们,将位子挪到了丞相和御史大夫的身侧,坐下来。
这算是刘彻即位后,在朔望朝制度上做出的一个最大改变了。
使特进元老在地位上,与三公平等。
这是怀柔之策,同时也是安抚那些到点了该退休的家伙——退休了,你还是可以参与国家大政,为社稷出力的!
这个改变很有效,解决了不少临退休士大夫列侯勋臣的后顾之忧。
毕竟,权力这东西,谁愿意放弃?
若有可能,绝大部分人绝对会抱着权柄到死。
想当年,中大夫石奋主动致仕乞骸骨,先帝感动的泪流满面,又是赐光禄大夫之爵荣养,又是特许其入宫奏进,上疏议事。
本意是想让石奋做个榜样,带个头。
可谁成想,大臣们都当没看到这个榜样。
宁肯死在岗位上,也绝不撒手。
直到刘彻玩出了特进元老这个嘘头,这个情况才有所改变。
尤其是在有了特进元老可赐黄肠题凑,金缕玉衣,以诸侯王礼下葬这么个潜规则出台后。
列侯勋臣士大夫们纷纷趋之若虞。
就连从未出仕做官的枳候薄戎奴,最近也在跟刘彻暗示,自己想要做一做特进元老……
至于地方郡国两千石,更是动心不已。
去年以来,已经有许多人暗示自己‘老朽’‘愿乞骸骨,退位让贤’。
这对汉室的官员世代更新,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要知道,现在,有太多的郡国两千石,在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就已经是郡国两千石了。
这些大臣,把持了几乎大半个天下的主要郡守、郡尉官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保守派官僚集团。
能用特进元老,杯酒释兵权,对刘彻来说,是个极大的利好。
唯一的问题是,暂时刘彻找不到这么多合适的郡守、郡尉取代他们。
所以,只能逐步替换。
等几位特进元老都坐下来后,刘彻清了清嗓子,道:“夫农,天下之本也,朕当亲开籍田,以为天下率耕!”
“臣大农不疑,臣少府舍,谨奉诏!”大农直不疑与少府刘舍立刻出列领命。
不过,汉室皇帝所谓的亲开籍田,简直就是个笑话。
太宗在位的时候还好,勉强还要下田做个样子。
自先帝以来,就沦为奥斯卡颁奖大会典礼了。
从皇帝到三公九卿,争相上阵演戏。
皇帝三推,三公六,假如这也叫耕地的话,那天下的地主,都可以说自己真是勤勉有加了。
将这个过场走完,朔望朝就进入了正题。
根据传统,丞相周亚夫首先出列表奏拜道:“臣丞相亚夫昧死以奏陛下:昔者高皇帝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意在重农除末,兴天下之大利,然臣观吕后以来,天下商贾,富贵比拟王侯,仆至僮千人者,比比皆是,此岂乃圣人之治?今陛下临天下,治元元,安可不查此中利弊?臣亚夫顿首!”
这就是所谓的抛砖引玉了。
历来皇帝要动某个阶级的奶酪,都是这么玩的。
群臣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商贾,大部分朝臣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帮暴发户、土豪,区区贱民,市籍之人,居然拥有的财富比万户侯跟诸侯王还多。
这还了得!
朝野上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喊着要对商贾下刀子了。
错非秉政的是黄老派,换了儒法任何一个在台上,早就挥起镰刀,收割养肥的商贾大户了。
除了部分顽固坚持‘只要百姓没犯法,官府就不该去管他们的’的黄老派大臣外,其他臣子几乎都是弹冠相庆。
甚至,已经有些家伙早就在琢磨,怎么在这个事情上面捞一笔了。
想想看,天下商贾六十年的积蓄和积累的土地奴仆,这该是多么肥嫩的一块肥肉啊!
不用多,轻轻咬一口,就能吃的满嘴流油了。
但刘彻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朕闻,昔者贾长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方有两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兵馈之?朕自受命于先帝,获保宗庙以来,夙兴夜寐,常怀此虑,是故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卒减用度,兴水利,强兵备,乃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丞相之议,朕自心有戚戚然,农为国本,国本不振,天下何安?其令臣工六百石以上谨奏之……”
许多聪明的大臣一听刘彻的这个话,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为什么?
因为刘彻用的是贾谊贾长沙当年著名的《论积贮疏》的一段话来做开场。
而此疏的核心思想,就是强调‘仓禀足而知礼仪’提倡鼓励生产,抑制消费,加强积蓄,鼓励存粮。
因此,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生产要保障,社会秩序要维护,但商人的税,也要收!
无数大臣顿时就是一个头两个大,但偏偏说不上任何话来。
贾谊贾长沙,如今在汉室的社会经济和思想领域的地位,就是泰斗级别的。
至少,至今为止,朝野上下,还没有第二个能稍微赶得上这位天纵奇才的神童半片衣袖的大才。
即使晁错,也只能在贾谊的锋芒下,俯首称臣。
不过,这也没啥了。
列侯们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个事情毫无热情。
这倒不是他们看不到此事里面藏着的那些猫腻,而是因为多数列侯的利益,压根与此无关。
大家现在更关心的是武苑,是加恩令多得的土地的建设和规划。
大家现在算是被教育明白了——这个天下,陛下说了算。
不要唧唧歪歪,不然,安平侯谔寄就是前车之鉴!
不会有列侯想被精神病了。
至于士大夫们,则是有些混乱。
一方面,意识形态和长期以来接受的教育以及普世价值观告诉他们——商人是世间万恶之源,一切罪恶的源头,全部杀光光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大同了,三代可期了。
只是,另外一方面,大家掂了掂袖子,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跟商贾们,有了许多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家可以厌恶商人,但不能阻止大家去喜欢商人的五铢钱。
于是,这就让士大夫们很纠结了。
到底是该反对呢?还是赞成呢?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啊!
然后,士大夫们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列侯勋贵们。
得!
那帮家伙已经跪下来给陛下唱征服了。
我们还纠结个屁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朝堂上,素来只要皇帝跟列侯阶级达成一致,士大夫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是,士大夫们素来比较傲娇。
想要让他们马上就丢掉节操,跪舔皇帝,这个弯一时半会也转不过来。
这个时候,御史大夫晁错动了。
只见晁错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错日前曾偶遇两千石《春秋》博士胡公之弟子薛人公孙子,得其所写之《论财赋疏》,臣以为,所言颇合时弊,特献陛下之前,呈请御览!”
刘彻闻言,吓了一大跳!
卧槽!
这是什么样的神展开啊!
法家跟儒家合流了?
但仔细想想,刘彻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法家有没有这个意愿和动力去跟儒家合流,单单就是理念的分歧,也足够儒法先撕个几十年了。
不过,晁错本人跟儒家,倒是有不少香火情。
想当年,晁错是打着‘尚书博士’的招牌,出仕的。
因此,一开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都以为,这是个儒家的书呆子。
哪成想,人家明修贱道,暗度陈仓,混到了太子宫,然后就暴露了本来面目,带起了如今法家崛起的节奏。
而在这个过程里,儒家还是出了些力的。
当然也下了不少绊子。
在过去几百年的历史上,儒法一直都是如此,即合作又对抗。
不然,后世也不会有什么‘内儒外法’‘春秋决狱’了。
想了想,刘彻也懒得去考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反正,无论儒家想玩内儒外法,还是法家想跟儒家来一波合作。
对刘彻目前的政策都是有益的。
第701章 主人翁意识
王道捧着晁错进献来的一卷薄薄的小册子,恭敬的呈递到刘彻手中。
刘彻接过来,翻开来仔细看了看。
公孙弘的文字功底,自然是极好的,字也写的非常漂亮。
读起来,居然还朗朗上口。
而且,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公孙弘用了不少心,最起码,把吕氏春秋和管子什么的啃了一遍。
讲出来的道理,看上去还是很能忽悠人的。
“只是,儒家色彩还是太浓厚了一些……”刘彻将这个册子放到一边,心里想着。
不过,也不能怪公孙弘。
现在,哪怕是汲黯,也料不到,刘彻这个过去一直对商贾喊打喊杀,极尽打压之姿态的皇帝,居然会在心里有一个扶持甚至鼓励商贾的念头。
所以,表面上,刘彻还是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模样,道:“此子所论,颇合朕意!尤其是‘国不益赋,海内用饶’八字用的极好!”
刘彻对晁错问道:“御史大夫,此子如今安在?”
“回禀陛下,此子目前正在殿外……”晁错恭身答道。
刘彻闻言,呵呵的笑了一声。
在心中给晁错点了赞。
原本刘彻还有些担心,贸然将公孙弘这么个没关系没背景没资历的家伙丢到主爵都尉的位置上,会让人说闲话,甚至,可能导致以后工作没法开展。
但有了晁错跳出来配合演了这场戏后,之后再启用公孙弘,就顺当的多了。
御史大夫举荐的人,难道还不能升一级,简拔一下吗?
当然,刘彻自也知道。
估计公孙弘的老师胡毋生,为了给自己的弟子铺路,这次大抵是将这几十年积攒的人情人脉,差不多用光了。
很可能还倒欠了法家的几个巨头好多人情。
这些人情可不好还!
但,这与刘彻无关。
“宣他进殿旁听罢……”刘彻装模作样的道。
“诺!”
这场戏演完,刘彻就临襟正坐,看向群臣,朗声鼓励道:“今日乃是朔望朝,诸卿皆可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这自然是必须要做的面子工程,同时也是关系到今天朝议能否顺利、成功的关键。
作为皇帝,刘彻一直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
他心里面明白,在自己开挂的情况下,满朝文武加起来,也不是他这个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君权天授的皇帝的对手。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谨慎谦虚,不能骄傲,不能自大。
更不能以为自己真的就能单挑全世界了。
历史上有很多人,别人看着很强大,自己也以为自己很强大,结果,却只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典型的例子,就是苻坚。
两千多年的人类政治史,此刻,就在刘彻心里转悠。
“真正强盛的帝国,应该让人们以为是他们在统治和治理国家……”刘彻心里想着。
这是后世米帝的经验,也是米帝仗之独步全球的制胜法宝。
而具体到此时,刘彻将这条成功经验进行了西汉化,变成了:让士大夫勋贵列侯们以为他们在与朕共治天下!
那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当然是要充分发挥‘民煮决议’啦。
反正,无论大臣们怎么说,最终作为皇帝的刘彻,总是会想到办法,将他们的意思,变成自己的意思的。
这样一来,大臣列侯们会觉得:陛下还是很民煮的嘛,很尊重我们的嘛。
有了这么个铺垫在,无论大臣列侯对推出的政策多么不满意,多么不认可,但他们却会去执行。
自己选的政策,就是跪着也得干不是?
即算不愿意执行,但起码也不会暗地里耍花招,阳奉阴违,甚至搞破坏。
这比强行按着牛头去喝水好多了。
更关键的是,这样做,还能让大臣们尤其是士大夫们,产生代入感,产生一种自己是国家主人翁的感觉。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
没有这个前提,皇帝一个人自说自话,自弹自唱,你就算是把牛皮都吹上天了,又有什么用?
这是刘彻在上次干趴了列侯串联后,这几个月自我检讨和反省的经验心得。
其实,上一次列侯串联,也把刘彻吓坏了。
作为穿越者,刘彻哪能不知道王莽跟王安石的下场呢?
这个世界上,可并不是你有道理,你想做好事,你就一定能成功。
尤其是政治之事。
官僚跟权贵们,可是有一万个办法,把皇帝玩的欲仙欲死。
所以,在经过上次之后,刘彻就知道了。
就目前来说,在没有扶持起一个能取代现有官僚集团和利益集团的势力前,他还将继续跟这些旧式官僚旧贵族们虚与委蛇。
甚至,很多时候,他得后退几步,做个样子,换取这些人的合作。
不然,逼急了这些家伙,他们明着干不过你,难道还不会拖后腿吗?难道还不会变着法恶心你吗?
刘彻可不认为,他能一个人就斗的过全天下!
好在,刘彻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还不错。
最起码在国家大政跟朝议上,刘彻这个皇帝,从未有过独断专行,从来都是先争取意见,赢得多数支持,然后才开始推行。
所以,尽管目前,刘彻跟官僚权贵们出现了些裂痕。
但影响不大,而且,刘彻还时不时的拿了些东西出来收买官僚权贵们。
于是,今天这场戏,才能得以继续演下去。
而且,因为谈的是商贾的事情,跟多数列侯勋贵士大夫,完全没有什么利益联系,最多就是个理念跟政见的问题。
群臣很给刘彻这个皇帝面子。
尤其是列侯们,纷纷站出来,响应刘彻的号召,畅所欲言。
反正无非就是骂商人为富不仁,囤积居奇嘛。
这谁不会?
倒是士大夫们想的更深远一些,主人翁意识也相对列侯们更多一些。
毕竟,汉室天下,商贾兴盛了几十年了。
商贾大兴,带来的利弊,都是摆在世人面前,被人评论和思考了几十年了。
跟所有事物一样,任何事情,只要存在的时间久了,那自然,就会有人去思考,这个事情的存在是否合理?有益?
汉室政坛和舆论界,对商贾,虽然主流是持否定意见。
但,却也不是没有为商贾说话的人。
第702章 法度
“臣大农中丞训,拜见陛下!”从大农直不疑的身后,走出一位中年官员。
看到这人出场,刘彻的眼睛也是一亮。
众所周知,大农直不疑打出仕起,走的就是声望路线,靠的是人品好,道德佳,作风正派,广受舆论赞誉,从而一步步爬到了目前的九卿之职。
所以,相对来说,直不疑的个人能力,就很值得人怀疑了。
刘彻有时候甚至暗地里腹诽过:要是派直不疑去关东管理一个户数过万的大县,他能管的过来吗?
反正,刘彻从未听说过直不疑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或者有过什么成绩。
但是……
这并不能证明,直不疑就是个什么滥竽充数的废柴或者纯粹运气好混到高位的庸才。
恰恰相反,能从太宗时期一直屹立到今天,直不疑若没有几把刷子,早被人挖坑埋掉了!
更何况,地位到了直不疑这个级别。
能力跟手腕,反而退居其次了。
心性跟为人,成为了评判其是否合格的标准。
而直不疑是君子,天下公认的道德楷模。
甭管这里面有没有注水,是否曾经有过炒作什么的。
至少,这么多年来,直不疑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君子形象。
他翩翩有礼,谨守法度,从不越距,他温文恭谦,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即使是对待下人,也从不摆官架子。
看上去,直不疑是一个标准的儒家清流。
但很可惜,他是黄老派的政治家。
黄老无为,又无所不为。
作为目前黄老派的中坚之一,直不疑就是一个典型的曹参式大臣。
对类似曹参这样的黄老派政治人物来说,他们并不需要自己多么有才华,多么有能力或者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可以了——把自己手底下的专业人士跟有能力的家伙找出来,然后委以重任。
剩下的,就是自己在家里喝喝酒,弹弹琴,欣赏风花秋月,四季变化即可。
这种省心省力,而且,极易推广的为官之道,在过去几十里,曾经一度兴盛无比。
著名的平阳懿候曹参为相国的时候,为了告诉天下人,他确实不想管事,干脆天天喝酒,将国家大政,全部委任给那些他提拔的手下。
曹参不止自己不管,还禁止其他人瞎管。
惠帝曾经就想要管上一管,然后被老曹喷了满脸口水。
也就是最近十来年,法家力量的重新崛起,才打破了这个局面,让一潭死水的政局,有了涟漪,有了波折,也有了生气。
而这个站出来的大农中丞,在名义上,是直不疑的副手。
但实际上,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此人才是现在汉室国库真正的掌舵人。
跟少府、太仆这两个衙门不同,这个大农中丞,不是刘彻硬塞给直不疑的。
而是直不疑自己挖掘出来的人才。
看看他的履历就知道了。
十年之前,他只是一个上计吏,每年跟着郡国的上计车辆,往来长安,无避寒暑。
当时,他可能也就粗略的能认识几个大字。
但今天,他已是汉室最强的几个财会之一,据说,他只要看一眼账薄,就能瞬间通过心算,得出结余亏空的数额。
“番卿有什么要说的?”刘彻站起来,问道,对待专业人士,刘彻永远都保持着足够的敬重。
番姓是很孤僻的一个姓氏。
但在汉室的历史上,姓番的大臣,通常都以脑洞特别大而著称。
譬如,眼前这个臣子有个儿子叫番係。
未来会异想天开,居然想挖开三门峡,让黄河跪下唱征服。
若只是想想,那也就罢了。
但关键是,人家付诸了实际行动……
虽然,最终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只留下了数十万亩渠田和一个异想天开的笑话。
但,至少勇气可嘉。
“臣训昧死启奏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陛下忧心天下,欲开源节流,也是极好!”大农中丞番训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的,极有条理和节奏的说道,这也是搞财会的人的职业病了。
“只是,臣有两个疑问,不知该不该说……”他抬起头,看向刘彻,问道。
“爱卿请说……”刘彻面带笑容的道。
“那微臣就斗胆了……”番训叩首道:“陛下,高皇帝曾令有司,训曰: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今陛下欲开源,征商贾之税以济元元,臣微末之智,粗劣之言,难叙其美,只是……今陛下因用度而不顾祖宗法令,难保翌日不会有人,循陛下之例,横征暴敛!”
刘彻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老刘家有两条祖宗法度,是宪法一样的存在,没有那个皇帝敢去动这两条祖宗法度。
第一条,就是刘氏天下的根基和法统人心所在的‘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数十年来,无论是谁,地位多高,触犯这条铁律,绝对要被法律严惩。
这第二条,就是番训所说的那道训令: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这条训令的意思非常浅显。
那就是国家税收,应该是在先行计算了官员俸禄和国家开支后,再向百姓征收。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呆板、僵硬且缺乏灵活性的政策。
但,正是这样一条呆板、僵硬的训令,保护了天下大多数的农民,使他们不至于连最后一口吃的都要被当官的抢走。
数十年来,这条训令,一直就是汉室的国家税收指导精神。
历代天子轻徭薄赋,最大限度的减免百姓负担和祛除不必要的浪费。
如今,刘彻要加征车船和矿税,却可能在这条铁律身上开一个口子。
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皇帝能不顾祖宗法度,只为自己爽,加征商税,那明天换个皇帝,想修个园子啊池子啊,是不是也能绕开这条训令,加点税到农民啊商人啊什么的身上?
裂痕自然就会一天天扩大,最终,崩溃。
而这是所有有良知的人,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也是长期以来,黄老派们所担忧和惊惧的事情。
第703章 笼子
“大农中丞的担忧,确实很有道理!”在经过片刻的沉默后,刘彻抬起头,微微笑着表扬道。
“臣不敢……”番训立刻就匍匐在地,用最谦卑的姿态来表明自己绝对不是来找茬的:“只是身为人臣,为陛下拾遗补缺而已……”
就是殿中的其他大臣,此刻不做一声,全都跟乖宝宝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但偷偷的密切观察和注视着番训。
大家都想知道,天子今天是真的要‘广开言路’还只是想要做做样子。
只有确定了这个基础,之后他们才能更好的进行站队和选择。
一看这个情况,刘彻就在心里摇摇头,苦笑一声。
这是去年秋天列侯串联后造成的后遗症。
大臣们,开始变圆滑了。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这些家伙终于正视刘彻这个天子,而不再将他看成是一个可以被忽悠的少年郎。
对这个情况,刘彻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赐大农中丞帛一匹,以嘉其进言直谏之功!”刘彻对王道吩咐一声,用实际行动来告诉群臣:朕没跟你们开玩笑,放心大胆的直谏,提出意见,甚至是批评罢!
反正,朔望朝向来就是嘴炮的地方。
“臣谢陛下隆恩!”番训闻言立刻就拜谢。
其他大臣见了这个情况,也纷纷把心放回肚子里。
甚至有些人在心里想着:“陛下,这可是您让我们大胆的说的啊……”
胆略瞬间max。
“至于中丞所忧,却是不必担心……”刘彻微笑着对番训说道。
回过头来,刘彻对一直侍立在他身侧的尚书令汲黯吩咐道:“尚书令,宣诏吧!”
“诺!”汲黯严肃的大礼一拜,然后,恭敬的从一个玉盒之中,取出一份早就已经拟好的帛书。
捧着这卷帛书,汲黯慢慢的走到御阶之上,双目平正,一丝不苟的将那帛书摊开来。
“陛下诏,群臣恭听!”汲黯朗声说着。
于是,群臣中,除了少数几个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的巨头外,大部分人都是懵懵懂懂的跟着其他人匍匐到地上:“臣等敬闻圣命!”
汲黯低下头,看了看这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帛书。
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这道诏书里的法家思想,简直要突破文字的掣肘,跳到这个世界上来兴风作浪了。
只是……
哪怕如此,汲黯也依然对这些文字爱的发狂。
为什么?
汲黯,曾经悄悄的拿着这道诏书的部分草稿去请教他妻子的祖父大人,汉室的章武候。
章武候看完以后,给了汲黯一句话:此法饰《诗》《书》,不足为奇。
章武候觉得不足为奇,但对汲黯来说,却等于给他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汲黯忽然间发现:黄老无为跟尽地力之教之间的共同语言还真多。
若是能搁置争议,共同进步。
那这汉家政坛,谁能抵挡黄老与法家合一的威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连脑子里的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排挤出去,汲黯抑扬顿挫的照着帛书上的内容念了起来:“朕承先帝遗命,获保宗庙,以渺渺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今已三年有余。朕即不敏,不能远德,是以方外之国,或不安宁,四荒之外,不安其生……”
这诏书的开头内容,平淡无奇,跟过去汉室天子的多数诏书没有区别。
汲黯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将腰杆也挺的更直一些,继续念诵:“朕即不德,常畏过行,以羞先帝遗德,是故尝三省其身,简衣物,省车马,兴教化,立甘棠、武苑、太学,崇武备,赖群臣努力,上帝嘉惠,海内升平,靡有兵革!”
“今天下安定,海内升平,朕唯念生民之艰难而已!诗曰: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汲黯继续念道:“其令丞相臣亚夫,并廷尉臣禹等,上参前代得失,中和公序良俗,制《税律》以献朕前,自今往后,县官加征,所必由法!”
当汲黯念完最后一个字,整个宣室殿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个诏书,前面所有的文字,基本都是废话,关键就在最后那一句。
命令丞相和廷尉牵头,组成一个汉室的税收律法编篡工作小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汉室这么多年了,推出来的法令跟修改的律法,加起来能铺满整个长安的街道。
但,最后那‘县官加征,所必由法’这八个字,却在瞬间,引爆了几乎所有人的激情。
所谓县官,指的是皇帝、国家。
而这八个字的意思自然就很好理解了。
刘彻下达的这道诏书的意思就是:朕将委任丞相和廷尉主持和编辑一部有关税收的法律,并且从此以后,官府想要加征任何税收,都必须要先颁布一个配套的法律,不然,就不能加征。
面对这条诏命,法家笑了。
因为法家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黄老派也笑了,因为黄老派觉得,这是他们的胜利。
黄老最怕的就是上面一天一个新想法,那样他们会疲于奔命,现在好了,一部《税律》就可以打底,以后也不用再烦这些琐事了,照着规矩办就好了。
至于儒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因为,天子自己给自己做了个笼子,然后自己钻了进去。
虽然这个笼子连纸都没放一张,纯粹是空气在构成,天子只需要不要脸皮,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但这也是一个伟大的胜利,伟大的进步啊!
想想看,为了把皇帝关进一个纸糊的笼子里,儒家死了多少人?疯了多少人?最后还没关成,反倒把自己带到了沟里。
现在,皇帝自己动手给自己织了一条链子。
儒家哪里会反对?
四肢都举起来支持!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番训,道:“卿现在该放心了吧!”
他敢不放心吗?
虽然作为一个老财会,番训觉得,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只是,天子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当臣子的还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找死了。
况且,番训也只是出于职业道德出来提醒一下而已。
“卿的第二件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刘彻好奇的问道。
“陛下,市井子孙,不得为宦……”番训叩首道:“此亦祖制,然……”
好吧……
刘彻也瞬间秒懂了。
第704章 压力
想当年,刘邦坐了天下,对商贾执行的是跟秦始皇一样的政策。
将所有商贾全部打入另类,连户口本,商人们都是另立一册,号为‘市籍’。
不止如此,刘邦还通过法律和命令,布下重重束缚和约束。
刘邦活着的时候,商贾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只高于刑徒,甚至不如赘婿。
当时的天下,假如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没有人愿意走上经商这条道路。
刘邦这么玩,他自己当然爽了。
但却给国家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因为商贾被强力打压,天下经商的贩夫走卒都几乎绝迹了。
所以社会商品流通几乎为零,国家经济面临崩溃。
到惠帝时期,在吕后的统治下,汉室废除了‘商贾之律’,不再严格控制和束缚人口流动。
但,汉室依然有‘市井子孙不得仕宦’的潜规则。
简单的来说,那就是商贾和他的子孙,不得出仕为官。
只是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初刘邦对商人的严刑酷法,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就连最后的遗留‘市井子孙不得仕宦’的潜规则,也早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旁的不说,刘彻的尚书台里,那一堆的赀官,就基本全是商贾子侄。
而朝堂之上的千石甚至两千石、九卿大臣里,也早就开始出现了商贾子弟的影子。
故廷尉张释之,就是典型的商贾子弟出生。
而在民间,兜里有钱后,商贾们也早就不满自己是‘市籍之人’,备受轻慢的现实了。
于是,有钱的大商贾,开始了买爵。
晁错推出的‘输粟捐爵’制度,简直是对准了这些家伙的胃口。
上造六百石粟米,五大夫四千石,大庶长一万两千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面对这样的价格,商贾们毫无抵抗能力。
在后世的地球上,有钱的任性总裁,捐个几百上千万,换个名校毕业证,不也是稀松寻常的事情吗?
于是,原本紧紧扎在商贾头上的紧箍咒,瞬间支离破碎。
对真正的大商贾来说,这样的世界,于他们而言,真是天堂一般。
后世,太史公用一篇《货殖列传》,将他们的这个黄金时代的点滴,描绘在世人面前。
当此之世,自长安到江都,从新化到云中,从高山到平原,从沿海至荒漠。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集,就有商贾,就有名震一方的巨贾。
甚至,汉室的商贾,出现了分工合作和产业化发展的苗头。
天下郡国的商贾们,因地制宜,根据地方特色,发展出了所有能被交易的商品种类。
甚至,在雒阳还出现了师氏这样,仅靠物流和中转赚取利润的垄断商人。
而邯郸的特色歌姬业务,甚至终两汉不衰。
当年,李悝相魏,主持魏国变法,对魏文侯形象的描绘道: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矣。
通过数据,李悝告诉魏文侯,尽地力之教后,国家国力,会有怎样的增强。
这番话说的魏文侯大为心动,从此鼎力支持李悝的变法政策。
而刘彻则始终记得,后世,太史公在《货值列传》中,同样用数字,详细的描绘了一个城市的商业需求: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
太史公甚至说:假如某个行当的利润不足二成,那,我觉得,这就不是我所说的发财致富的行业(杂陀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
这样详细的记载和描述,很难让人不得不确信,太史公本人,确曾长期与商贾打交道,与市井有往来。
想到这里,刘彻抬起头,迎向番训,拍着胸脯,做出了郑重的承诺:“卿等放心,朕亦不会改祖制,商贾市井子孙,不得仕宦,此汉官威仪所在也!”
其实,这也不算废话。
市籍之人,及其家族子孙,确实不得仕宦。
但假如对方脱离市籍呢?
天下聪明人这么多,塞点钱,换个户口本这么简单的事情,早就被人发现啦!
更何况,朝廷还曾经多次下诏,许民卖爵。
如今,天下的大贾,发财了以后,谁没个合法的高爵身份?
关中的田氏主家,可有一男半女是市籍之人?
子钱家无盐氏,可是市籍之人?
所以,汉室的这个潜规则,堵塞的其实是那些没钱没势没背景的商贾的道路。
真正的有钱人,人家连列侯宅邸都能出入,甚至成为三公九卿座上宾,还会怕没官做?
太史公就说了,假如你比对方的财富少十倍,那你就比他地位低,百倍你就会害怕他,千倍,则要被他奴役,万倍,你就是他的奴才。
对这话,刘彻深以为然。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财富确实是衡量地位的标准。
谁能离得开钱呢?
皇帝要是没钱,皇帝都是个傀儡!
刘彻心里面,对天下商贾的情况,已经摸的差不多了。
他已知道这些家伙的软肋和弱点,明白了他们的运作方式和财富积累方式。
刘彻深深的明白,对商人,要分别对待。
要打击和削弱大商人,尤其是垄断性的大商人和从事高利贷以及其他不直接从事生产制造的商人。
不然,天知道,这些家伙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另一方面,刘彻要扶持中小商人和重工业和劳动密集型的作坊、工场。
因为,商业发达,一方面能带来财税,另一方面能消化多余人口。
最近两年,汉室因为刘彻鼓励和奖励生育,已经迎来了一波生育高峰。
仅仅是关中诸县,在两年内,就已经多了数十万人口,平均每对夫妻在过去两年,生下了两点几个小孩。
放在天下,等于人口起码增加了两三百万。
而且,这个数字还会不断滚雪球。
可能二十年后,汉室人口就将翻上一番,达到可怕的一亿人口的门槛。
现在,整个地球,除中国之外,其他所有大陆和岛屿以及深谷中的人类数量可能加起来,也不过如此!
这种级数的人口,对中国来说,是进化的源动力,引擎。
但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毫不客气的说,假如百年之内,中国能顺利突破文明的限制,进入工业时代,那么,这庞大的人口,足以保证,中国未来必然主宰全球,君临天下,成为真正的天朝上国。
哪怕全世界联合起来,以中国的体格和人口基数,也能轻松吊打和奴役他们。
反之,这就将是汉室王朝崩塌和毁灭的导火索。
正是这种空前的压力,让刘彻不得不选择,在南阳的重工业基地完工前,就开始对商业布局。
第705章 这波不亏
“陛下圣明!”番训得到了天子明确的答复,立刻就跪下来说道。
群臣也纷纷跟着拜道:“陛下圣明!”
这才是现在汉室群臣对刘彻的商税政策最大的疑惑或者怀疑所在。
但不是因为大家都仇商!
仇商这种事情,喊喊口号就好了。
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到了朝堂上面,真信的还剩下几人?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当李悝在魏国变法的时候,整个魏国对商贾喊打喊杀,结果呢?
最后魏国诞生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官商——白圭。
哪怕是现在法家的标杆,天天嚷嚷着‘上农除末’的晁错。
你去看看,每月晁错家里开家宴,座上宾之中,几人姓田,几人姓杨?
老刘家自太宗以来,废吕后《金布律》又驰关津之制。
这天下商贾已是繁华似锦,烈火烹油。
手握着无数资源和财富的商贾们,早已经对着官场,对着政治,蠢蠢欲动。
不会有人想过朝不保夕,身不由己的生活。
尤其是当你的财富累积到了一个让你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数字后,你必然不会安于现状。
战国时期的商贾们,早就给现在汉室的商贾们好好的上一了课,什么才是商人的最高境界?
答案当然是官商合一,我即是市场的主人,也是官府的主宰!
管仲通轻重之权,缴山海之业,将齐国打造成为了春秋第一位霸主。
其后范蠡由官而商,等于书写了第一篇启示录,为后来者指明了道路。
到白圭之时,终于大成,商人们从此知道了‘卧曹,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啊!’
于是,郭纵,乌氏倮跟寡妇清相继学习。
吕不韦甚至成为了现在所有商贾的偶像——以一商贾而成一国宰相,期间,睡了王后,甚至让国君喊爸爸。
试问,有了如此多的偶像,如此多的榜样,天下商贾,谁能不动心?
即使他本人想不到这一层,但他手下养的谋士、账房跟幕僚想不到这一层?
于是,商人们做梦都想挤进上流社会,成为那个主宰自己命运,而不是自己命运被别人主宰的人。
他们有钱,有人,有资源。
但没有门路!
一个商贾或者商贾的族人,可以当赀官,可以做地方官,可以在宰相和九卿家里,列席上宾。
但是,却永远不能成为决策者,更加不能成为高官!
假如,你想要尝试这样做,那么,会有一层看不到的天花板在那里等着你。
无论你多么能干,才华如何出色,哪怕你是李悝吴起一般的人物,这层看不见的天花板,会永远成为你的障碍。
刘彻看着跪满大殿的群臣,一根根线被串联到一起,一个个疑惑,被解开。
为什么当年张释之在郎中署整整十年默默无闻,直到袁盎举荐,才一举成名天下知,短短数年就成为九卿之一,执掌廷尉大权,上谏君王,下安黎庶,中间拿着皇太子当声望机器刷?
真以为除了袁盎,其他人都是瞎子?
真以为就张释之胆子大,敢玩皇太子?
袁盎的举荐,是一块敲门砖,代表士大夫阶级认可和接受张释之是‘自己人’,但是,张释之必须向士大夫阶级证明,他是‘自己人’,那除了跟商贾划清界限外,最能表现他是个士大夫的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了。
还有比皇太子更好的证明方法吗?
刘彻同时也明白了,临邛的程郑氏和卓王孙这两位冤家对头,为什么当年对他的条件一口答应,并且认真履行至今,没有耍半点花腔。
真以为他们改变了逐利的本性了吗?
没有!
他们只是觉得,拿这样一笔钱出来,他们能得到更多。
包括钱买不到的安全。
“也对头……”刘彻心里冷笑着:“士大夫文官集团连宦官集团都容忍不了,要赶尽杀绝,连勋贵集团都容受不了,一有机会,就要把他们提出政坛,甚至皇帝都想变成傀儡……他们要是能忍受得了一帮暴发户进场抢话语权跟决策权,那才是见了鬼了!”
所以,所谓仇商,是借口。
跟阉竖祸国,外戚乱政,后宫干政一样,纯粹是借口。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王朝,这些王朝的命运和下场,到底是谁造成的?
宦官吗?外戚吗?后宫吗?皇帝吗?
或许吧!
但文官集团就真的一点责任没有,从来到尾都是纯洁可爱小白花,忠君爱国真大夫?
真正的问题的关键还是,现在汉室政治的两大力量,外戚勋贵功臣集团和文官士大夫集团,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有第三极的力量崛起,也绝对不会想看到,游戏的秀场上,多出一个参与的玩家。
对士大夫跟列侯勋臣们来说。
皇帝你想加税?
可以!
只要不加到我们头上,管你加给商人还是农民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即使有人反对,有人不满,那也只是一小撮,真正的占据绝大多数的人,才懒得为了不知道是谁家的理念去跟皇帝刚正面呢?
真正能让这些人抱团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皇帝刚正面的理由只有一个——皇帝要放商贾进场跟他们抢食吃。
这些家伙连皇帝的家奴宦官集团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贱民、市籍之人来跟他们争抢?
后世的桑弘羊狭天下之财富,握军国之命脉,尚且有人说:请烹弘羊。
将这些事情想清楚,刘彻的心里顿时就一阵哭笑不得:“原来如此啊……朕之前还担心……却是何苦来哉,早知如此……”
但政治就是这样。
很多时候你以为那些政客可能要怎样的时候,现实常常告诉你,政客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只要还能过日子,能逍遥,能抓住权柄,就算洪水滔天,那又如何?
政客这玩意,要真有原则跟节操,那就不会有桀纣,也不会有杨广李隆基之叹,也更不会有刘瑾九千岁的威风了!
“想想也对……”刘彻心里感慨着:“连文官集团的极盛时代,魏忠贤跟刘瑾两个皇帝放出来的家奴都能咬得他们满地打滚,各种跪舔,在如今这个时代,朕君权天授,生而神圣,只要不跟王莽一样伤害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不过收点商税,补贴一下军费,又不是拿去修园子,穷奢极欲,他们吃饱了撑着跑出来给商人出头当包青天啊?”
这样想着,刘彻就不由有些跳脚了。
想他为了今天,动了多大阵仗,私底下许出去多少好处,费尽心思拉拢了多少人。
结果……
刘彻摇摇头,不过,转念一想,自我安慰了起来:“不过如此一来,朕的形象,要比直接简单粗暴的上政策要好上不少了,就是商人们,恐怕也无话可说,最起码,保证了政局的稳定跟社会的河蟹,这波不亏!”
第706章 上帝贵平
“既然群贤公议,皆曰:可征车船算緍并矿税,那……”刘彻站起来下令:“太常,去将擅权们传召到殿中来罢!”
太常窦彭祖立刻出列受命拜道:“诺!谨奉诏!”
在汉代,太常的地位是非常尊崇的。
在所有九卿衙门之中,太常是最清贵,同时也是跟皇室关系最密切的九卿。
即使是号称天子管家的少府令以及刘氏宗族的族长宗正,也比不上太常跟老刘家的关系。
西汉末年,大文学家扬雄就曾经作赋称颂道:翼翼太常,实为宗伯,穆穆灵袛,寝庙奕奕。
因为,太常就是汉室帝陵的日常照看、修葺和维护者,同时,也是四时祭祀祖宗的大臣。
而皇帝的权柄和其法统的来源,来自于那些躺在陵寝之中的祖宗。
在某些方面来说,太常,就是皇帝意志在神性方面的体现。
遣太常为擅权的引导官和赞礼官。
这表达了刘彻这个天子,对擅权们的最大尊重和善意。
许多士大夫们看到这一幕,心里面,都有些不爽了。
尤其是博士官们,心里面别扭的就跟一个挑食的孩子被大人逼着吃那些他不爱吃的菜的样子。
只是,天子即已下令,太常也已奉诏,木已成舟,他们只能徒呼奈何。
有人不爽,自然就有人高兴。
薄窦外戚,此刻真的是只想仰天长啸一声:赌对了!
许多的列侯,更是满面红光。
早在去年秋天,列侯大串联被天子摁在地上一顿胖揍后,知道已经刚不过天子的列侯勋臣们纷纷开始曲线救国。
他们的曲线救国方式很简单——派出一位得力的家奴或者旁支子弟,进入关中各县的基层市集,取得当地的擅权位置。
假如己方派出去的人,没能取代当地擅权。
那也不要紧。
自己派出去的人才被人打败?
对政坛精英来说,这是好事情,说明对方有能力能击败有着自己支持的手下。
这样的人才,岂能放过?
当然要收编!
马上就有某位贵人的亲信心腹,拿着自己主人的名帖,带着珠玉美器,登上了这些经过奋战,守住了自己地位的擅权家里,先是礼貌的报上姓名,然后递上一根橄榄枝。
这橄榄枝通常是这样的:吾家君侯有族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闻君豪杰,愿以女妻之,未知足下意下如何?
谁能拒绝这样的好意?
没有!
倘若对方已有妻室,而且感情甚佳,不愿休妻另娶。
那他们也不会逼迫,而是改天再次带着厚礼上门:闻君有子(女),甚是聪慧,我家主上,亦有一子(女)甚为良配,愿与君结为亲家。
这下,你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目前关中的擅权,基本上都是列侯外戚集团的人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
作为汉室统治集团的最顶端的精英列侯和外戚们,对朝政和未来的变化,是最先做出反应和应对的阶级之一。
而,现在,当初未雨绸缪埋下的种子,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列侯们兴奋的发现,自己已成为这次政局变化的最大赢家。
这让他们浑身上下都舒坦无比。
尤其是薄窦两家,这次真是赚大了!
哪怕是窦彭祖,心里面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只用了几个族中的旁系女子,南皮与章武两家,就控制了关中擅权的十分之一。
除了今上的龙兴之地,那关中九市无人敢打主意,其他关中市井中,最繁华和最热闹的市集,现在已有一半为窦氏掌握。
旁的不说,单单是因为掌握了这些市集的擅权,窦氏就发现,貌似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窦氏可不是什么缺乏底蕴的外戚世家。
当年章武候可就差一点就成为了丞相了。
门下养的食客和幕僚,加起来上千人之多。
特别是魏其候窦婴府中,有数以百计的食客。
这些人在过去,是纯负担,属于花钱买个名声。
但现在,这些食客和门客的价值在去年以来的朝政大变中,终于显示出了他们的价值。
先是,天子行盐铁官营,窦家的门客和食客中,有不少人通过考举,进入仕途,然后进入了盐铁官衙门。
这些人入仕后,虽然起点低,位置卑,但那也是官啊!
窦氏的网络开始不知不觉的膨胀起来。
然后,就是加恩令。
新得来的土地,很多列侯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管理。
但窦家没有这个问题,他们甚至不需要去封国抽调家臣跟家奴,就靠着食客跟门客,就将新封地的开发建设组织机构给组织了起来。
魏其候窦婴一次性就派了两百多食客前往他的加恩封地,此时,当时轰动了整个关中,甚至天子都过问过。
接下来,就是这一次争夺和收编关中擅权了。
在这个过程中,窦氏的食客们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对得起主家给的丰厚待遇和地位,纷纷出谋划策,调查取证。
然后,一篇篇的报告,一份份调查记录,送到了窦家各位主君的案前,甚至有的直接被送到潜心修炼的章武候面前。
这些报告,许多都用着兴奋的文字,向着主君陈述一个事实:擅权者,千年富贵之根基,百代不移之基业,得擅权,胜提封一万顷!君侯其察之。
而在仔细研究后,窦彭祖发现,这确实是事实!
一个擅权,掌握了一个市集的贸易与物价及货物流通的信息。
而常常,一个官府规定的固定市集,是一个县的商业贸易中心。
无论是商贾想要出售他们的商品,还是百姓想要购买或者变卖自己的物资,他们都得来市集交易。
作为在商人、百姓以及官府之间的矛盾调停以及谈判的中间人,擅权看上去不起眼,但实际上却是极为重要的关键所在。
假如说在汉室,遍布地方郡国乡村的亭里传邮系统是将这个庞大的帝国联系到一起的节点,全国两千八百二十三位受杖的三老是将整个天下粘合到一起的钉子,那么遍及天下郡国上千个主要交易市集的擅权们,就是天下财富的阀门。
正如窦彭祖的叔父大人章武候窦广国所言: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今上之欲,亦在于此,粮食保护,使民无饥,盐铁官营,使民无忧,再操擅权,立主爵都尉,则货足矣,如此天下尽操于其手,能翻手覆云,使江河倒卷……诚可谓——秦始皇以来中国最大之改变!
窦彭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啊,若真被陛下搞成了这一整套系统。
从此汉室中央,就能通过粮食、盐铁和贸易物流,不动声色之间,就操纵天下大势。
南方旱灾,好!
皇帝一声令下,全国所有市集的粮食被官府在第一时间平买,然后,经由驰道、水路和陆路,进抵灾区。
然后,再一声令下,主爵都尉跟廷尉挨个通知所有大商贾:听好了,我们要买这些东西!
谁敢不卖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被朝廷完全掌握住了市集,甚至只需要知道市集贸易的大概情况。
那么,国家就能轻易的知道,社会的基本情况。
因为物价的涨跌,必然与全天下,或者当地一隅的社会经济、民生紧密相连。
这样,即使是在长安,天子也能知道,在万里之外的南国和寒风呼啸的新化,最近发生了什么,社会秩序如何,需不需要国家干涉。
可能,这样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但看看今上在关中修的那两条轨道马车线路,再看看秦始皇修建的遍及天下的驰道和汉室建立的,以十里一亭为单位的传邮系统。
就可知,这并非天方夜谭,而是极有可能的未来——在百年前,列国纷争之时,谁能想到,今天,坐在长安城里的天子,能知道在一个月前,发生在遥远的南国边境上南越人的动作?
这些东西,窦彭祖原本是想不到的,但是,他的叔父,却有着一双似乎能看破未来的眼睛。
经过叔父的描述后,窦彭祖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震惊之后,就是难以抑制的冲动。
擅权——我也要控制、掌握。
当然,作为臣子,窦彭祖不需要跟天子那样,让擅权们完全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他只需要搭个便车,分一杯羹。
而窦家的地位,有这个资格入场喝汤。
当然了,假如要是天子不约束,不警告,那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偷一点天子的权柄,自己拿来用用也是无可厚非的。
天授不取是要遭天谴的!
打着这样的主意和算盘,窦彭祖领着数十位被传召来到未央宫,已在殿外吹了大半夜冷风的擅权们自宣室殿的侧门,鱼贯而入。
这些擅权,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得到了通知,并且在太常衙门里,接受了月余的礼仪培训。
但,当他们走进宣室殿之中,看着这金碧辉煌的汉室神殿,国家的最高权力殿堂,望着那光滑的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板以及分坐两侧的那一位位平日里如雷贯耳,连名字都不能直呼的大人物。
胆小的已经战战兢兢,小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即使是平素最自信最自得的人,此刻也是将脑袋低的低低的。
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的好听点,他们是准官员,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个市井之人,无赖罢了!
甚至,就是有人骂他们一声贱民,他们也得接着。
主流舆论跟朝野数十年的宣传洗脑,不止使得天下百姓跟士林都确信,商贾=贱民=末业,就是商贾自己也信了。
不然,天下何以每年都会有那么多走赀官的人?
何以当初晁错输粟捐爵,会引发天下的狂热?
何以,几乎所有商贾在发家之后,都不会第一时间选择继续扩大生产规模,而是回到家乡,疯狂买地,兼并?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自己跟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是贱民,不再是被人歧视、唾骂的市籍之人?
尤其是擅权们,对这些东西,都是深信不疑,甚至奉为圭璧的。
因为,他们跟官府,跟百姓,跟贵族打的交道是所有商人中最多的,受过的有形无形的歧视也是最多的。
在整个舆论和整个社会的一致歧视下,他们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自卑感。
倒是那些被塞进擅权队伍里的勋贵外戚的家奴跟子弟,稍微正常一些,但也正常不到那里去。
这些人跟着太常窦彭祖,战战兢兢,亦步亦趋的走到宣室殿的殿中,然后,集体扑通一声,就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喊道:“粗鄙野人,某县擅权,某某,幸蒙天恩,得见圣颜,吾皇万寿无疆!”
太常窦彭祖则拜道:“陛下,关中诸县擅权,号平贾者,计六十九人,皆已带到,臣彭祖向陛下交旨!”
“太常请回!”刘彻站起来点点头道。
然后,他就看向那跪在大殿中间,有些紧张的过分的擅权们道:“公等来了,很好!”刘彻的声音非常柔和,就向春风一般吹拂在擅权们的心坎上,融合着他们的紧张与恐惧,尤其是,这些擅权里,有几位曾经在三年多前,曾经在刘彻的太子思贤苑里见过一次刘彻,多少知道,今上不是吃人的老虎。
这样,他们才稍微平静了些,但依旧死死的趴在地上,纷纷道:“天恩浩荡,我等感激涕零……”
“请诸公入座罢!”刘彻笑着吩咐下去:“公等虽布衣,但身负一市平贾之权……上帝贵平,公等多年列市贾肆,调和官民,平物定价,均输一方,古者所谓士,亦不过如此,可在殿中列座!”
刘彻这番话下去,擅权们不分大小,立刻就全部哭着拜道:“圣恩如海,竟沐我等低贱之人,愿万死以报君恩!”
可能后世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思想。
但在此时——士为知己者死,是行之于天下颠破不变的真理和普世价值观。
自春秋以来至今,为了一诺或者一饭之恩,舍弃性命报答的,不知凡几。
作为皇帝,刘彻的地位,凌驾于一切之上。
别说是他现在高度评价和认可了这些擅权,哪怕只是说一句‘公等的努力,朕知道了’,也足以让很多人为之感动流泪甚至以死报答了。
而且,地位越低,这种效死报君恩的观念跟决心就越强,反倒是高层的贵族跟大臣,少有如此。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距离产生美,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但士大夫们就不这么看了。
尤其是博士们都快暴走了!
陛下居然称呼一群商贾贱民为士?
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理正义跟三观了?
这绝逼不能忍啊!
只是……
天子一句‘上帝贵平’堵得他们浑身难受!
‘平’这个字,在汉室有着特殊的地位。
汉室的最高法院兼司法解释机构叫廷尉,为什么会叫廷尉,而不是所谓的大理呢?
廷者,平也,治狱贵平,尉者以尉尉人也,在汉代凡掌贼及司察之职者,皆号以尉。尉还有一种解释,就是罚,以罪罚奸非。
在汉室,尤其是法律界跟思想界,要求公平,呼唤正义的声音非常强大。
上至皇帝,下至基层的吏员,都深受这种思潮影响。
譬如对待法律,汉初的统治者普遍认可和接受‘天下公共’的思想,什么叫天下公共?就是法律在制定,并且经过了朝臣一致表决后,就立刻具备了法律效用,在没有废除前,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更改它,这就是所谓的‘公谓之不私也’。
所以故廷尉张释之,才能屡屡用法律,制止了皇帝想凭借自己喜好断案的想法。
后来,武帝朝的廷尉杜周就很生动的跟人形容了汉室律法的结构问题,他说: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
在这个故事里,杜周告诉了世人,老刘家废除掉的先帝之法,比起新立的法律,要多的多。
现在,刘彻打着‘上帝贵平’的招牌,行驶自己的天子特权,特赐一批对国家做出了贡献的人以荣誉士大夫的头衔,谁能唧唧歪歪?
难道,有人认为皇帝有错?
那廷尉跟御史大夫,一定会非常乐意跟他探讨探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真理、正义以及物理定律由谁来决定的问题。
更别说,博士官的群体最近扩招了好几倍。
人多嘴杂,各种思潮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带头大哥。
于是,他们只能忍着,等着,等着接下来的机会,再发难。
反正,作为自诩的士大夫阶级中的绝对精英,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天地间真理的知识分子们,是绝对不愿意也不想跟商贾、泥腿子、贱民坐到一个阵营里,共享一个称呼的。
哪怕是天子承认了,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对方的地位。
倒是擅权们,一个个擦完眼泪,喜滋滋的满怀着对天子的崇敬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在殿中的导礼官们的带领下,坐到了宣室殿中的一个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角落里,而且,还是两三人共用一张案几。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令他们心潮澎湃,甚至不能自已了。
能在宣室殿里有一张自己的坐位?
这是过去哪怕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如今,却是真切的事实。
有人甚至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以确信自己没有做梦。
第707章 平律(1)
等到擅权们都坐下来后,刘彻就对汲黯吩咐一声:“尚书令,去将拟好的《平律》拿出来,分发给千石以上朝臣以及诸列侯勋贵、博士官六百石以上,以及特进元老!”
“诺!”汲黯恭身一拜,缓缓退下。
所谓《平律》,其实就是换了个马甲的《商律》。
不!
更准确的说,这部律法,并不仅仅只是商律。
它更是一部商人规范和指导性的法律。
收税,只是次要目的,它的主要目的,潜藏在条款跟各项有关规定之中。
半刻钟后,汲黯就带着数十位尚书郎跟侍中,捧着一册册装订印刷好的小册子走进殿中,然后,依照地位高低跟职位排序以及爵位,依次发放给在场贵族大臣。
丞相周亚夫是第一个得到《平律》的大臣。
虽然,作为丞相,周亚夫早就知道尚书台在忙着办这个事情,也看过一些草稿跟送到他面前审核的意见。
但,这部全新的法律的全貌,周亚夫却还是第一次窥见。
因此,他端坐于席位上,轻轻翻开了面前的册子。
这本装订好的书册很薄,大约也就三五页的样子,但它相当的宽。
用的是汉室律法传统的标准宽度——三尺规格。
因此轻轻翻开书页,入目的就是一行行竖排的整齐小纂。
“居然还有序言……”周亚夫扫了一眼,露出笑容。
自近代以来,文人墨客,已经开始流行给自己的文章跟著作做序,阐述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书(赋),以及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作为国家,‘序’还是第一次被应用在法律政策的制定之上。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能让天下士民知道,国家、天子和朝堂,为什么要这么做。
“《洪范》曰:天子做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诚哉斯言!汉兴,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厚,总揽英雄,以诛秦、项。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骋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大略举焉。
天下既定,生民即安,乃许天下休养生息,使民得便。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国家已兴,生民已安,天下已康,此先帝及太宗之大德也!
然,近年以降,御史大夫所遣采诗御史,于郡国奏报:天下安康,商贾大兴,富者阡陌连野,出行比拟王侯者,比比皆是。
士大夫公卿列侯,无不痛心疾首。
昔者,贾长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有方两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兵馈之。
御史大夫臣错亦奏太宗曰: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又曰: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而农夫已贫贱矣。
今上即位以来,常怀天下,怜悯百姓,忧苦万民,乃诏天下:永不加赋,又出内库钱,以振元元。
命内史、大农、少府,行粮食保护之政,定盐铁官营之策。
此古之圣王所不及,三皇五帝所不能之圣政。
然,当今天下,郡国之中,商贾豪富之人,厉行兼并。
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小民嚎啕啼哭之声,自关东向南,无县不存。
地方郡国,本末倒置,贵贱倒移之风,日盛一日。
中朝士大夫屡有上疏奏曰:请陛下刑商贾,制兼并,平天下之难,解生民之难。
臣尚书令黯、尚书丞异等,乃受命于陛下,与廷尉臣禹,御史大夫臣错及少府臣舍等,上取三王以来之律令,下采地方郡国百姓之疾呼,乃定《平律》百十七令,愿以此律,约商贾之行,定本末之序,中得人和……”
轻声念着这篇序言,周亚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旁的不说,这篇序言,真是浓浓的今上味道啊。
看样子,这汲黯跟颜异,真是深知今上喜好,故而洋洋洒洒的,写了这么多。
从这序言来看,汲黯跟颜异,也是知道分寸跟轻重的。
所以,在这序言里,对商贾真是威胁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就差明白的告诉天下商贾:你们必须服从《平律》,这是天子和朝廷和天下对你们的容忍底线。不然,就让你们知道国家暴力机构的厉害!
将视线从序言移开,映入周亚夫眼帘的,就是这平律的第一条律令:市籍及行贾所得之利,不得与民购地,不如令,田租以五倍之。
然后,就是第二条:贾人有罪当赎,家赀十万以上,臧他令之上,加以黄金二两,百万以上,加以二金,千万以上,以二百金,赀不及十万,不用此令。
只看这两条,周亚夫立刻就抚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国家该有的对商贾的态度!
其他大臣在看到这两条后,也纷纷点头,觉得正该如此!
叫你们有钱,叫你们炫富,叫你们仗着有钱跟老子抢地,现在煞笔了吧!
五倍的田税跟更加严格的对商贾在法律上的歧视,让无数的仇商者纷纷开怀大笑。
法家跟儒家,简直都快笑的在地上打滚了。
黄老派则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有一些跟商人牵扯过深的人,感到有些头疼。
但既然他们跟商人往来甚密,自然,不会是主流。
接下来十几条,也都是杀气腾腾的对商贾和行商的限制。
譬如,有一条规定:贾人之田,百亩之上,田税倍之,千亩,三倍,百顷以十倍之,百亩及百亩以下不用此令。
又有一条规定,贾人奴婢假如超过十人,那就在原先的五算的基础上,再加征一算,五十以上,加征三算每人,百人以上,加征五算,但假如是夷狄或者蛮族之奴婢,则不用此令。
这一条条看下来,商贾们几乎已经被这些律法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
很快,大家就发现,现在的商贾们,似乎除了继续经商之外,再干其他事情,譬如想专职做个庄园主、奴隶主啊,那这些律法马上就会像紧箍咒一样,制止他们这样去做。
不会有人能在承受别人一倍甚至好几倍的税赋的情况下,还能继续营生。
哪怕这个人手眼通天都不行!
他只能在商贾这条路上继续前行。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出钱,走赀官或者让自己的后代参加考举,摆脱商贾的身份。
这些条款,全部都是刘彻为现在的商贾阶级量身打造的。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商人、手工业主及工场主们束缚在工商业上。
最终目的,就是要催生汉室的资产阶级。
不这么玩的话,以中国人对土地根深蒂固的渴望和歇斯底里的追求。
刘彻担心,商贾跟手工业、作坊、工场主们最终会跟他们的前辈以及后辈一样,从工商业赚钱,然后到乡下大肆买地、囤地,最终完成从工商业主到庄园主、奴隶主的退化。
这是刘彻所不能接受的!
因为,商人们假如发家致富后,纷纷回家买地买房,大肆置业。
首先,他们会造成土地兼并的恶化,激化社会矛盾,同时还会开历史倒车。
中国历史上,宋明都曾经出现过资本主义萌芽,但为何永远是萌芽,不能生根发芽呢?
蒙元跟满清自然有责任。
但那些‘萌芽’们的责任更大。
‘萌芽’几乎全部都在打着经商赚钱,回家买地的主意。
工商业产生的利润,绝大部分都没有投入到继续扩张和研发上,而是回到了土地,回到了农村,回到了老婆孩子热坑头。
这些‘萌芽’要是能长大,那才是见了鬼了。
而汉室商贾中的绝大多数,拍马也赶不上宋明的那些‘萌芽’,思想境界更是落后无比,他们对土地的热衷跟热爱,更是无与伦比的。
就连刘彻的两个老丈人,临邛的卓氏跟程郑氏,也是如此,名下土地跟奴仆多的几乎都能成为一个单独的村镇了。
既然他们自己没办法孵化,刘彻就只好自己上阵,担任孵蛋的工作。
通过法律跟行政措施,逼迫商人们,只能将财富和利润以及精力,全部投注到他们的本职工作中去,以此催化和加快汉室的资产阶级的出现速度。
唯有资产阶级,能担任工业化的重任。
反正刘彻自己是无法想象,让一帮地主阶级跟贵族出身的人去玩工业化,那恐怕比满清的洋务运动还要搞笑。
至于资产阶级出现后,必然带来的社会问题跟思想问题?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当然,朝堂上,现在所有臣子跟贵族勋臣,都是想不到这一点的。
他们大都沉浸在‘终于制裁了那些暴发户’的狂喜和兴奋中。
这一刻,商贾们为他们在过去二三十年的嚣张以及豪放买单。
然而,接下来的条款,就让很多人疑惑不解了。
譬如,平律第二十七条规定:冶铁、铸造及诸木金之属,能利民生者,家赀十万以上,可居闾里,百万,授五大夫,千万,可出入官衙,上书论政。
第四十一条规定:诸匠师之属,皆列匠册,以其技能,定其等级,郡国有司,当岁贡金、木、铜铅及诸杂业名师以至少府,不如令,课殿。
第四十六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善其技能,为亭里铸器者,年四十,可免老。
第五十五条规定:亭里医者,非有罪,免老。
第六十一条规定:诸作它业,能教人技能,五人出者,比三老。
第六十二条规定:塾师及蒙师,能教一子过考举者,免老三人,比山东复,十人,授杖。
第七十五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做其器,有利国家,由少府上报,岁予三人,赐爵左庶长,岁予一人,赐爵关内侯。
这些条款,除了第六十二条,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外,其他条款的非议声音就比较大了。
许多大臣都不明白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刚刚对商贾喊打喊杀,转眼就翻脸温情脉脉的关怀起工匠跟那些经营冶炼、铸造以及生产工作的商贾起来。
尤其是第二十七条,第四十一条以及第七十五条,群臣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时候,《平律》也被发到了擅权们手上。
能当擅权,自然不是文盲。
擅权翻开《平律》一看,顿时就被上面杀气腾腾的恐吓序言以及那一条条限制跟规定给吓尿了。
许多人心里,真是惶恐不安,他们甚至感觉,有人在他们的耳畔磨刀。
但偏偏,他们很清楚,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他们甚至不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些律法叫好……
直到,他们看到第二十七条,心里才开始温暖起来,才开始有了些活力。
这一条的意义,对商人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家赀十万之上的冶铁、铸造及各种从事生产的作坊主,能进入闾里,跟百姓比邻而居,这在过去,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市籍之人,是不被许可进入居民区跟贵族区居住的,他们只能住在最偏僻最破落的指定区域,接受官府的管理。
但现在,他们不再被过去的规定约束,跟大众隔离了。只要他们能赚到十万身家!
这对商贾来说,就是最大的公平与公正。
不会有人愿意被人归类为异类,被强制跟其他人隔离。
而百万家赀,能授五大夫爵,这反倒没什么了。
家产百万的人,早就想方设法的脱离市籍了,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早已获得了接近或者超过五大夫的爵位。
毕竟,输粟捐爵制度就摆在哪里,四千石粟米,以现在的价格,也不过是二十万钱左右。
但到了千万这个级别,却出现了质变。
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这在过去,是只有士大夫跟贵族才能有的权力。
而如今,这个权力,千万大贾也能享有。
这对商贾们来说,不啻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梦想——不用再去纠结自己的身份跟地位了,加油赚钱,赚够千万身家,你也能是一个士大夫、贵族,不用再受人白眼。
至于那些工匠的优待条款,则让这些擅权嗅出了某些味道。
“陛下,这是又打又拉,分明就是在告诉我等,应该怎么做买卖,做什么买卖……”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说明了什么?
向来就脑筋快,想的多,而且非常聪明的擅权们,还不知道吗?
第708章 平律(2)
将整本《平律》看完,周亚夫轻轻合上书卷,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总的来说,这部《平律》一百二十七条律令之中。
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条款,是对商人及其家族的进一步约束和控制。
算是很符合当下舆论界和思想界的呼声和要求。
然而,剩下的条款里,也有不少是很有争议的。
但,却也只是争议而已。
作为丞相,周亚夫太清楚现在在这个宣室殿之中的大臣贵族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立场。
就拿那几条对工匠的优待和地位的加强的条款来说吧。
‘奇技淫巧’什么的,向来是传统的士大夫跟贵族所反对的。
尚书一句‘纣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几乎就将工匠跟技术官僚打入了另册。
只是,自战国以来,礼乐崩坏,列国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早就无所不用其极。
别说奇技淫巧了,特么赵武灵王都玩了一回胡服骑射,也没见人非议,反而史书之上,推崇备至,认为是及时的改革。
到现在,朝野之中,也是现实主义跟实用主义思想者占主导地位。
只要有好处,能带来进步跟发展。
别说奇技淫巧了,酒池肉林也玩给你看!
更何况如今,自墨家复兴之后,在关中民间‘富为上,贵次之,即贵各各学一技能能立其身’的思潮瞬间泛滥。
甚至有列侯子弟乃至于世子这样的嫡系成为了墨家学徒,操持起了过去被人轻视和忽视的工匠技能。
少府令桃候刘舍更是公然的在长安建起了一座‘鲁班苑’,专门接受平民子弟进去学习各种木匠跟铁匠的技术。
也没见那个朝臣或者学者,敢去那鲁班苑堵门。
至于在上林苑里明目张胆的进行各种技术研究和器械发明的墨家墨者们,更是直接得到了包括天子在内的汉室高层的全力支持。
墨家当代钜子,更能随时出入未央宫,面见天子。
在这样的局面,哪怕是最仇视和最鄙视工匠跟技术的儒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当做看不到这一切。
既然墨家复兴,已成事实。
那么,匠人的地位,自然会得到提高,乃至于成为跟学者、文人一样,受人尊崇的职业,也是可以预见的。
在这样的社会局势跟舆情背景之下,周亚夫知道,不会有傻瓜敢跳出来,逆时代潮流而动,与大众意见向左,强行来阻拦这些条款。
唯一可供群臣刁难跟做文章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两三条。
周亚夫抬头看了看近侍在天子左右,低头恭身的尚书令汲黯与尚书丞颜异。
周亚夫不禁就露出些笑容:“有此二人辅佐,陛下自然将儒门与黄老学的底线跟立场摸的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九卿及两千石以上朝臣们,已经基本看完了所有的条款。
御史大夫晁错,廷尉赵禹,少府刘舍,太仆周左车跟执金吾郅都以及太常窦彭祖,当然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应该举起四肢来支持了。
至于大鸿胪公孙昆邪跟宗正刘礼,则是跪舔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反对了。
倒是大农直不疑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跳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只是,直不疑看了看左近同僚,又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分量,果断怂了。
卫尉李广,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逃离长安,回到有战马嘶吼,金戈铁马的边塞中去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他压根就没心思跟想法,在这朝政里搀和一把。
在长安当官这几年,李广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个武将,真心不适合玩政治,没准哪天就要被那些老狐狸给忽悠到坑里面去了。
反倒是李广的兄弟李蔡,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想要做点什么。
只是,如今的李蔡,在这朝堂上,地位非常低,甚至假如没有得到许可,他连发言的权力都没有。
九卿之中,唯有大将军窦婴,自信满满,踌躇满志的想要在这个朔望朝会上留下他的记号。
等了一会,当窦婴发现,丞相周亚夫跟御史大夫晁错,并没有想要站出来说点什么的意思的时候。
窦婴果断抓住这个机会,抢先站起来,出列拜道:“臣婴昧死请奏陛下!”
刘彻闻言,看到是窦婴,微微拧了拧眉头,道:“愿闻大将军之见!”
对窦婴,刘彻现在真是有些害怕了。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外戚,有些时候,天真的有些让人感到可怕。
在前世,刘彻的便宜老爹,就曾经评价过窦婴: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
意思就是魏其候啊,不过是个被娇惯了的小孩子,他的人生太过顺利,不能让他担当重任,更别说担任丞相了,因为他行事浮躁,不能持重。
太史公也评价他说:魏其诚不知时变。
后来,窦婴被田蚡坑死,窦婴本人性格里的天真跟自负以及迷之自信要占极大责任。
至于现在?
自吴楚平定后,窦婴就开始膨胀了。
更麻烦的是,现在的窦婴,连刘彻前世遭遇过的那些挫折都没有遭遇过。
加之,他背后,还有章武候窦广国跟窦太后两个硬的不能再硬的靠山,无论他捅出什么篓子,说错什么话,都有人帮他擦屁股,摆平。
这就更使得窦婴的膨胀速度,远超前世。
更麻烦的是,窦婴好儒,一大帮儒家的学者跟文人,纷纷向他靠拢。
在儒生们的吹捧跟马屁之中,最近一两年,窦婴已经变得连刘彻都有些不太认识了。
“陛下,臣方才已阅《平律》诸令,尚书令与御史大夫、廷尉及少府,所拟之诸律令,在臣看来,已可称之谓——至善……”窦婴整理了一下说辞后奏道。
这是汉室大臣上奏前必须的过场,除非你打算跟其他同僚彻底撕破脸,就像过去袁盎跟晁错的对抗那样,不然,就算你再如何的反对和讨厌某个大臣的意见跟建议,你也要给对方留足面子。
更何况,窦婴素来以儒雅自诩,号为君子。
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言,何况政见分歧?
然而,这却只是窦婴自己的一厢情愿。
看到窦婴跳出来,御史大夫晁错,首先就露出了不悦。
晁错心里甚至在想:汝意欲何为?
这《平律》虽然不是晁错拟定的,但也是经过了晁错的审核和同意的。
窦婴现在跳出来,岂不是当着群臣的抽他这个御史大夫的脸?
若窦婴所讲的东西,没得到天子和其他同僚的认可,那也罢了。
若万一窦婴所讲的东西,得到了认可,那岂非是告诉天下,他晁错跟廷尉赵禹,少府刘舍还有尚书令汲黯,尚书丞颜异五个人跟各自的一大堆属官都是废物点心,连制定法律的事情都玩不转,留下了天大的漏洞?
踩着别人的身体,给自己刷声望,刷声望的人是爽了,但,那些被踩的人,心里面会怎么想?
更何况,在晁错的立场上来看,窦婴这么直白的跳出来,完全是不给身为三公之一的自己面子!
不然,倘若窦婴稍微能尊重一下自己,那他有意见,完全可以下朝后,找自己这个御史大夫沟通嘛。
兼之过去窦婴跟袁盎走的很近,甚至相交莫逆。
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晁错牙齿咬的咯咯咯的响。
廷尉赵禹跟少府刘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看着窦婴,虽然没有跟晁错这么大的反应,但心里面,也是火冒三丈。
汉室君臣之间,讲‘将相不辱’,九卿之间,那就更要谈一个‘将相和’了。
具体到事务上,九卿之间,哪怕对对方的政策,再怎么有意见,身为部门boss,也不会直接跳出来跟对方唱对台戏,派个小弟上场,谈一谈问题就可以了。
唯有在小弟上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对方也派了小弟驳斥了之后,作为老大,才能粉墨登场。
而现在窦婴一不通气,二不派小弟,自己赤膊上阵。
简直就是无视游戏规则,纯心给自己等人难看。
上纲上线一点,甚至能用一句‘目中无人’也不为过。
倒是汲黯跟颜异两人,虽然觉得有些问题,但到底政治经验太少,还没想到这一层。
窦婴却是完全无视了晁错、赵禹、刘舍三人能吃人的眼神,他此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甚至,感觉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劝谏先帝,阻拦梁王窥视储位的感觉。
当然,窦婴对那些加强工匠社会地位和鼓励百姓学习技术的条款没有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道理很简单。
虽然在传统上,诸子百家都对奇技淫巧非常反感。
但是,哪怕是最讨厌工匠跟技术的儒家,在此时,也不敢将所有的匠人跟技术官僚,全部打入另册,予以诋毁跟抹黑。
如今,在技术官僚跟工匠的地位问题上,诸子百家的口径是一致的——以道驭术。
当然,具体到各个学派,那就是要以自己的道来驭术了。
法家讲‘尽地力之教’,那么,就对一切能增强生产,提高效率的技术跟工匠非常欢迎,但你要是想花费几百万甚至数千万的钱跟资源去造个显微镜,看看微观世界,那么,法家就要来制裁你了。
墨家则推崇吃苦耐劳,兼利天下,不拘什么技术,只要对世界和人民有益,他们都非常有兴趣,也非常喜欢。但你要是想花费无数资源跟金钱,只为造一个豪华的园子,或者造个空调,那么,墨家肯定会喷你一脸口水,然后拂袖而去。
黄老学则算得上是在技术跟匠人领域里最保守的,他们主张的是复古,回到三皇五帝时期的淳朴年代,所以,不管你是想造蒸汽机也好,时光机也罢,只要你不犯法,不违反公序良俗,那他们就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而儒家,孔子说了‘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从这话来看,儒家貌似并不歧视工匠跟技术,只是要求有些高。
但随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就将一切企图获利的工匠跟匠人打入了奇技淫巧的另册。
但好歹,儒家并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变通。
所以,儒家内部对工匠跟技术,是否是奇技淫巧,有自己的认定标准。
总的来说,就是六府之外,尽为奇技淫巧。
何谓六府?金、木、水、火、土、谷。
即冶炼、铸造、木匠、农业、耕作、开荒、贵粟有关的技术及匠人。
所以,窦婴要反对的,是那些明显的要提高某些特定商人的社会跟政治地位的条款。
窦婴先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接着奏道:“只是,以臣愚见观之,某些条款,即不合先王之政,更不合先帝之治,愿陛下罢之!”
刘彻还没说话呢,窦婴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继续道:“譬如,平律第二十七令,愿陛下罢其许千万家赀能入官衙,能上书论政之令,彼商贾,即不明于礼,更不明于仁,何以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以臣观之,若如此,长此以往,贾人必当气焰嚣张,地方莫能制,而朝廷徒奈何!”
刘彻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只有你是聪明人,而其他人都是笨蛋,看不出这一条的猫腻所在?????”
事实上,这一条在拟的时候,晁错跟颜异就都提出了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
但是,被刘彻凭着自己的天子身份,活生生压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刘彻需要这一条律法来为今后引导跟扶持资产阶级的发展做准备。
若没有这条规定,那些大型冶炼和制造工厂的老板,手握大量资源跟金钱,还有着无数雇工,但他们又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与高层沟通的途径。
万一他们想不开,想造反,咋办?
天朝都知道,让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进政协,当人大代表,通过收买跟拉拢,安抚这些巨头。
更何况如今!
在刘彻的计划里,未来,大资本家跟大企业主,就是汉室政府的最大拉拢跟收买对象。
刘彻本来还打着,只要九卿里没有非常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他就动用天子特权,强行通过这一条——只要九卿没有反对声音,博士们叫的再欢,刘彻也能厚着脸面告诉天下:《平律》诸条律令,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朝野大臣一致支持,消息传出,士大夫跟公卿们,一片欢腾,黎庶全心全意拥护伟大正确光荣的天子意志。
到时候就算博士跟在野的学者,不要命了,跳出来公开反对,刘彻也能让他精神病,然后告诉其他人:这就是那个百分之零点一。
这是多么美妙和完美的剧本啊!
可惜被窦婴这个愣头青给毁掉了!
第709章 吊打文青(1)
刘彻看着窦婴,以手抚额,感到有些头疼。
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或者制止窦婴继续说下去,甚至,还得在窦婴说话的时候,保持微笑和淡然,做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
毕竟,这表面上的‘民煮’或者说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模样还是得维持的。
窦婴看到这个情况,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大受鼓舞,原本还有的一些思想包袱瞬间丢到了爪哇国。
“此外,还有第八十八条,此令曰:鬼薪城旦,能十岁纳税,无亡赋税者,完为庶民……”窦婴大义凛然的道:“此令,臣以为大不妥,鬼薪城旦,国之贱民也,皆罪官赘婿并刑徒奴婢子,当永永为贱民,安可有翻身之日?”
倘若之前,窦婴说商人那条,还情有可原,那么,现在窦婴站出来反对这一条律令,却是踩到了刘彻的痛脚。
这里,首先要说明的是,什么叫鬼薪城旦?
所谓鬼薪城旦,是中国两种古老而残酷的惩罚。
鬼薪者,鬼薪白粲,城旦者,城旦舂。
这两个词组,是两种分别针对男女罪犯及其后代的特殊性刑罚。
一般而言,被处以这两种惩罚的罪犯,都是些重犯,譬如谋反、****、不孝,大不敬,或者制造了某些社会影响极坏,触及了社会公序良俗底线的人的后代(犯下这些事的罪犯肯定会被杀全家,但他们那些不满十岁的子嗣以及怀孕的妻妾,按照律法可以免死,但全部打入另册,终身为‘鬼薪白粲’‘城旦舂’),另外赘婿跟赘婿的子嗣,还有法律规定,触犯了就要被贬为‘鬼薪白粲’‘城旦舂’的罪犯。
在秦汉之际,什么样的话是最恶毒的诅咒?
答案就是骂对方‘鬼薪之奴’‘司空城旦’(大妈对喷则是‘白粲贱婢’‘舂奴’)。
当年,太皇太后,就在上林苑的兽圈,痛骂了辕固生跟他的学问是‘司空城旦之书’。
被判或者被固定为鬼薪白粲或者城旦舂的人群,是整个汉室社会阶级中的最底层。
他们的地位,比三哥家的贱民强不到哪里去。
甚至,就是那些地方豪强跟贵族官员家里的奴婢跟奴产子的地位,都要比这两个群体高。
他们没人权,没法权,哪怕被人杀了,很多地方官都不会去管。
在汉律的告律之中,就有一条规定:年未盈十岁,及系者,鬼薪白粲,城旦舂告人,皆勿听。
而跟这一条并列的,是那条封建礼法制度及纲常伦理的象征性律法:子告父母,妇告夫父,奴婢告主,及主父母妻子,皆勿听而弃告者市。
这两条法律,在旧有的汉室律法体系中,一同构成了臭名昭著的两不听。
另外一不听,没人敢动,也不会有那个傻瓜敢去动。
而这一条,却可能因为刘彻最新颁布的《平律》而宣告瓦解。
原本的终生甚至世世代代贱民,如今,只要十年按律纳税服役,就可以脱离贱民,回归正常社会。
好儒的窦婴,当然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一条法律的!
在很多的贵族士大夫看来,贱民就是贱民,他们是无可救药不可挽救的重犯后代跟没有廉耻,不知悔改的懒汉。
最好全部死光光!
历来,修长城,挖帝陵,上山挖矿,下河捉鳖,全部是让这些人去做。
怎么快点弄死他们,怎么来。
具体到儒家的立场,那就更加干脆了。
认为纲常礼法跟天地秩序永远不会改变的儒家,是绝对不会接受,忽然有一天,鬼薪白粲跟城旦舂,忽然跑到他面前,拱手问礼的。
哪怕只是想想,都恶心死了啊!
但刘彻却看着窦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失所望的道:“大将军,这是要当酒徒吗?”
窦婴跟在场的其他儒生,尤其是颜异的脸,霎时就变得精彩万分了。
稍稍了解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酒徒’这个词汇,跟儒家有着许多不能不说的故事。
最著名的,当然是郦食其跟刘邦的故事了。
话说当年,刘邦率军过陈留,当时,正是著名的刘项赛跑时期——刘邦跟项羽约定:先入关中者王。
因此,陈留在那个时候,就成了刘邦必须拿下的一个坚城。
只是,当时陈留在秦王朝的死忠官员手里,那个陈留令对咸阳愚忠无比,怎么也不肯投降,而陈留城高墙坚,兵多粮足,当时的刘邦只能是望城兴叹啊。
这个时候,后来成为刘邦谋臣的郦食其就主动上门来了。
当时,郦食其是穿着一身儒袍,头戴儒冠,站在军营门口,大言惭惭的说‘我要见沛公,口画天下大事’。
守门的士卒将这个情况上报给刘邦。
刘邦就问了啊:“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士卒就将郦食其的样貌跟穿着打扮报上去。
众所周知,刘邦是极度反儒,甚至讨厌儒生跟他们的学问的。
所以,一听对方的穿者打扮,刘邦马上就说了一句至今让儒生跟儒家的学者,在天下人面前感到尴尬无比,甚至屡屡被其他人拿出来调侃跟笑话的话:为我谢之,言我以天下为事,未瑕见儒人。
通俗的说就是——哥胸怀天下,志在逐鹿,要打嘴炮,请找别人,别来烦我!
本来,换了其他人,听了这个答复,恐怕马上就会拂袖而去。
但郦食其是个妙人,听完士卒的答复,马上就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盯着那个士卒,说出了那句至今哄传天下,被人拿来嘲笑儒生,尤其是那些名不成功不就,但满嘴跑火车的家伙的话: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
故事的最后,刘邦听完这个答复,马上就踩着雪地,推开帐门,说:“延客人!”
这就是郦食其与汉高祖之间,君臣的初次相会。
数十年以来,哄传天下,成为久经不衰的佳话跟笑话。
而儒生,从此就跟酒徒成了对立面。
以至于很多不爽儒生的文人士大夫跟贵族,在见到儒生投贴或者请求见面的时候,总会调皮的回复一句:公酒徒乎?吾只与酒徒为友!
基本上这么一回,对方立刻就会掩面而走。
顺便说一句,如今的特进元老,曲周候郦寄,是郦食其的侄子。
而郦食其的最后结局非常悲惨,他在完成了刘邦交给他的任务——忽悠齐王后被齐王田广活生生的煮了。
到汉室建立,刘邦思念郦食其,哪怕是郦食其的儿子郦芥寸功未立,甚至还干了许多糊涂事情,也依然拜为高粱候,后来改封武遂候。
所以,当刘彻说‘大将军,这是要做酒徒吗?’的时候,郦寄默默的低下头,挤出了两滴眼泪。
而窦婴跟儒生,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而其他臣子,则是面露微笑,围观了起来。
天子的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意思就是告诉窦婴:少拿儒家那套注定要被埋到历史垃圾箱里的宗法礼仪在朕面前唧唧歪歪。
我们老刘家,从来不听这一套,也不吃这一套!
对朕来说,与其听儒生的那些唧唧歪歪,还不如去跟酒徒侃大山……
这是刘彻登基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公然的表露自己对儒家的反感跟不耐烦。
这让儒家的臣子们,非常惶恐。
儒家可不想,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崛起势头跟现在的大好势头,因为在某个问题或者政策的态度上,恶了天子,结果招来弥天大祸。
要知道,现如今,百家并起,诸子争霸。
黄老、儒、法、墨甚至纵横家跟农家,都在争夺天下话语权。
要是得罪了天子,在政治跟政策上打压儒家,让其他学派,尤其是墨家骑到了儒家的脑袋上。
那就是……末日!
墨翟的徒子徒孙们,可是没有一天不想将儒家扫到历史垃圾堆,埋到坟墓里去的。
所以,博士官里的诸多儒生,纷纷马上怂了,再没有什么胆子跳出来评论了。
这也跟现在的形势有关。
你要换了儒家坐大后的那些时代,你看他们敢不敢喷皇帝一脸吐沫星子。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只有儒生这么一个选择。
是买方市场。
而现在,是卖方市场。
没有张屠夫,还有李屠夫,皇帝想吃肉,有的是人帮忙杀猪。
而窦婴,也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还嘻嘻哈哈,一脸温和的天子,转瞬之间,就暴跳如雷,这让窦婴都有些接受不能了。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同时还是一个自诩掌握了真理,认为自己一定正确的士大夫,窦婴当然不服气了!
就跟他在历史上,刘彻的皇帝老爹废了刘荣,田蚡挖坑埋了灌夫以后,窦婴感觉很受伤。
文青一受伤,就会硬脖子,头特别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窦婴叩首拜道:“陛下何以如此辱臣?臣自问,一片公心……”他的文青脾气一发作,犟劲上来了,那胆子,可以说大的没人能拦。
只见他取下自己的冠帽,放在一边,再拜道:“陛下若不能说清楚,臣********,以至陛下竟如此……那臣宁愿辞官归家……”
“放肆!”一直端坐在自己位置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的章武候窦广国,猛然睁开眼睛,站起来道:“窦婴,这是臣子跟君父说话的样子吗?”
窦广国在两个侍从官的搀扶下,走到殿中,脱帽谢罪,拜道:“子不教,父之过,大将军臣婴虽非臣子,然,臣身为窦氏宗主,管教不严,竟使大将军臣婴,咆哮大殿,要挟君父,请陛下治臣之罪!”
窦婴这个时候,终于从他的文青纠结情绪中醒悟过来。
历来,只有臣子给皇帝一个交代的,什么时候,臣子能让皇帝给他一个交代?
清醒之余,窦婴也是庆幸无比,幸亏,他还有个长辈在场。
若是当时,叔父反应稍稍慢一点,让廷尉或者御史大夫、中大夫开口了。
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以辞官要挟皇帝?
上纲上线一点,都够得上大不敬这个杀全家的罪名了!
窦婴想到此处,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叩首道:“死罪,死罪!”
这个时候,刘彻站了起来,踱着步,走下御阶,来到殿中,先是扶起章武候窦广国,道:“章武候,快快请起,当不得卿如此……”
刘彻暼了一眼窦婴,老实说,在前世的时候,刘彻就已经很熟悉窦婴的为人了。
毋庸置疑,窦婴是忠臣,也是君子,还是个大好人。
讲义气,重信誉,一诺千金。
但,就是有些糊涂,有些天真,有些理想主义。
当刘彻是太子的时候,这些都是优点。
但等刘彻当了皇帝,就有些变成缺点了。
就跟袁盎一样。
作为太子的刘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管不到也不会管,这两人与他的朋友、兄弟之间的那些勾当,只要他们能拥戴刘彻这个太子就好了。
但当了皇帝就不同了。
天下都是朕的!
你们居然纵容自己的亲朋兄弟,挖国家墙脚,还阻拦朕的意志?
那,对不起,朕不得不让你们鞠躬下台了。
这还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
所以,就难怪天下人评论老刘家——刻薄寡恩,薄情寡性了。
实在是,作为皇帝,一个负责的皇帝,必须无情!
当然,窦婴现在还没有严重到必须鞠躬下台的地步。
“至于大将军……”刘彻扶着窦广国,将他交给两个赶忙迎上来的侍中,让他们将这个老臣扶住,回头对窦婴道:“卿虽然率性了些,但总归是一片忠心,朕非秦始皇,也不是桀纣,还没到不能听逆耳忠言,犯言直谏的地步……”
一边说,刘彻一边走回御阶,一步步拾阶而上,然后看向群臣。
而窦婴闻言,也是马上叩首:“不敢,请陛下治臣之罪……”
清醒过来的窦婴,那能听不出刘彻的这些话外之音?
刘彻走回御座,面朝群臣,道:“至于大将军想要朕解释,那朕就解释给大将军听吧!”
刘彻的手指头勾勾点点,然后,停留在周亚夫身后的那一票官员身上:“丞相徽事文禁,卿来告诉大将军,现在,天下有多少在册的‘鬼薪白粲’‘城旦舂’……”
这个文禁,算是上次沾了袁盎外放的光,崛起来的一个新贵。
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朝臣,还是相当于汉室的******助理的丞相徽事。
秩比虽然不高,不过比六百石,但职权很大,能参赞军机,协助丞相长史,整理郡国奏报跟军队情报,还能在朝会上旁听。
文禁听到点名,虽然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麻着胆子出列拜道:“臣丞相徽事禁谨奏陛下:以臣所知,自元德以来,地方郡国及少府、大农诸县官,奏报朝廷,目前计有在册鬼薪——万七千余人;白粲——九千余人;城旦——十三万八千余;舂婢——四万五千余,总计在册二十一万余有奇,其十岁以下婴孩及赘婿之属,尚未列其中!”
刘彻站起来,看着窦婴,问道:“二十一万余!”然后,他提高了声调,再道:“二十一万余!”
“大泽乡故事殷鉴未远……”刘彻说道:“大将军觉得,这还是个小问题吗?”
窦婴被刘彻这么一问,顿时就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陈胜吴广怎么揭竿而起的?
答案是他们被派去戍边,结果失期,失期是死罪,没有办法,只有反他娘的了!
但没有人能想到,八百个刑徒,揭竿而起,就把秦王朝的纸老虎真相摆在天下面前,然后,豪杰并起,群雄逐鹿。
第710章 吊打文青(2)
“更何况,大将军饱读诗书,岂不闻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乎?”刘彻慢悠悠的给窦婴来了一记凶残的补刀。
这一刀,直接砍到了窦婴的软肋上。
窦婴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朕受命于天,为百姓民父母……”刘彻坐到御座之上,看向群臣,正义十足的道:“天下生民,皆朕子民,彼鬼薪白粲,城旦舂者,亦如是!”
“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曾曰: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毫不客气的扯出自己祖父的虎皮,刘彻侃侃而谈,对着群臣道:“朕亦然也!”
“诸卿以为如何?”刘彻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看向群臣。
还有谁敢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甚至,就连最保守最顽固的官员跟文人,也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挑毛病了。
总数高达二十一万余的‘鬼薪白粲’‘城旦舂’阶级,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所有反对者的勇气跟胆量全部镇压下去。
大臣们纷纷整齐划一的出列拜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唯奉诏而已!”
而晁错等人,则用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的窦婴。
“今日散朝之后,若陛下不下封口令,魏其候的名声怕是要臭大街了……”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假如窦婴这次,将那平律的第八十八条给拦下来了。
那他的名望就将登上一个全新的高度,甚至将在士林跟舆论界的声望刷到崇拜,然后被奉为当世的‘良心’,成为天下知名的直臣,天子肱骨。
但可惜,窦婴的出击,被天子腰斩。
于是,事情迅速就转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可能这样说,有些矛盾。
但文人士大夫跟舆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鬼薪白粲,城旦舂,是贱、民不假,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也不假。
但他们也是人啊!
无论儒法黄老墨,不分什么学派,总是要讲一个‘爱’字的。
爱谁呢?当然是人民。
虽然对人民的定义,诸子百家都有不同的解释,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刷声望。
天子通过最新的律法,给予鬼薪白粲和城旦舂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从礼法秩序上来说,当然可以指责为‘颠倒纲常’。
但从仁爱方面来说,这却是大大的德政。
而汉家天子,素来标榜的,就是自己‘为百姓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子女做错了事情,父母要是连个认错悔改的机会都不给,这像话吗?
朝臣们都相信,并且清楚的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整个天下舆论,马上就要沸腾,魏其候窦婴,估计要被口诛笔伐好一阵子,甚至,未来史书之上还要被骂上一千年,成为一个彻底的反面教材。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捧臭脚跟抱大腿的文人。
但,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在后头。
当总数高达二十一万多的鬼薪白粲、城旦舂们知道了这个故事后,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尤其是这个群体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们本就是烂命一条,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若是某些故事,传到他们的耳里,呵呵……估计晚上睡觉,都得抱一把剑了……
二十一万多人里,难道还出不了一个豫让吗?
这才是朝臣们迅速转弯的关键。
没有人能承担得起二十多万人的怨怼跟仇恨。
刘彻却是坐在御座之上,摆摆手道:“卿等皆平身吧……”
解放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是刘彻早就想干的事情了。
想想看,二三十万的青壮,终生被固定在社会最底层,被国家用来当做消耗品跟工具使用。
从表面上看,是政府跟国家赚到了。
有着这么多的免费的廉价劳动力跟消耗品,很多工程,譬如帝陵什么的,就不缺乏劳力了。
但其实,刘彻知道,这样的买卖亏死了!
且不说,若这些人能恢复自由身,因此可以缴纳的税赋跟提供的兵源吧。
单单就是他们若成为一个正常的家庭,开始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开枝散叶,由此带来的人口红利,就足以弥补损失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借此,为老刘家再打下了一个稳固且牢不可破的基本盘。
这条律令实施之后,解放出来的鬼薪白粲、城旦舂,自然而然,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刘氏的脑残粉跟死忠。
更不提,随着这条律令实施,因此激发的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的工作热情跟效率,带来的收益了——事实上,刘彻也不是因为圣母或者单纯的想做好事。
在那条律令背后,还潜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是给即将开始的汉室国营纺织工厂做准备。
众所周知,纺织业,哪怕是两千年以后,也是典型的密集型血汗工厂。
而在如今——恐怕唯有奴隶工厂能配得上纺织业的地位……
但如今,新的纺织技术以及操作技术,都还在摸索中。
这就使得刘彻迫切的需要一批听话,吃苦耐劳,能干、勤奋的一线操作工去帮他完善这一步。
还有什么群体能比鬼薪白粲跟城旦舂更适合的?
要知道,如今少府的东西织室中,超过七成的织工,是来自于鬼薪城旦阶级。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要给他们定个十年期限了。
十年以后,还活着的工人,恐怕不是技术大牛,就是高级工程师了,这样的人是国宝啊,捧着含着都来不及,哪能继续压榨呢?
而到时候,汉室也应该能获得足够多的廉价的免费的劳动力了。
亚洲这么大,还怕没人吗?
“一箭三雕……”刘彻得意洋洋的摸着下巴表扬着自己:“通过这条律令,朕即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基本盘,同时还得到了一个二十多万人的十年努力奋发工作,更解决了纺织工业初期的效率问题……”
然后,刘彻就看向窦婴。
窦太后跟章武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大将军……”刘彻缓缓的开口。
“罪臣在……”窦婴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太丢人了,太狼狈了,出大丑了,这些话,就像后世的弹幕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无限循环。
对文青来说,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大抵莫过于此。
“朕尝闻仲尼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刘彻张口就将《孝经》里的这一段话背诵出来,对窦婴道:“其与大将军共勉之!”
窦婴的表情,霎时就变得精彩无比了。
先前,窦婴用纲常礼法跟秩序来反对刘彻的平律,现在,刘彻反过来,拿着纲常礼法跟道德秩序反将了窦婴一军。
意思很明显了,大将军,业务能力不熟练啊,还要回去多读书。
这同时也是安抚的意思。
“至于大将军先前所言之事,出大将军口,入朕耳,不复再闻,诸位臣工,皆不要再议再论,违者,以抗命论!”刘彻轻轻地下令,帮着窦婴把屁股擦好。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窦婴连忙叩首,感激的拜道。
窦婴现在没有想的太远,他还以为只是天子怕他尴尬,所以为他挽回面子跟颜面。
倒是章武候窦广国闻言,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后,他看了看窦婴,在心里叹了口气:“王孙(窦婴表字)终归是太过轻浮,做这个大将军,不太合适,待过些日子,吾去跟阿姐商议一下,让他去清河做一任郡守,历练历练……”
第711章 文治(1)
出了窦婴这么档事情,顿时就没人再敢在《平律》上挑刺了。
原本蠢蠢欲动的博士们,更是彻底的偃旗息鼓下来。
不会有那个傻瓜,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唧唧歪歪。
因为那等于,将自己所在学派的未来政治前途葬送掉。
而且,所有人都确信,一旦自己惹怒了天子,那么天子一定干的出,将该学派在政坛上赶尽杀绝的事情出来!
当年高皇帝能当众在儒生的帽子里撒尿,现在的天子,将某个学派丢到垃圾箱里或者封杀个几年,简直是不要简单的事情了。
甚至都不需要表态!
旁的不说,今年的考举,天子只要固执己见,对某派的学生跟弟子一个不取。
那瞬间就能对该学派造成毁灭性打击。
除了死忠跟脑残粉外,其他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会选择与之划清界限。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整个天下的地主跟贵族,都会用脚投票,将那个无助他们的子孙后代仕途跟上进的学派,从他们的家庭教师跟宗族蒙学的名单里去除。
然后,就是天下乡校,取消这个学派的一切典籍备案资格。
这可并非只是吓唬人的虚幻未来,而是曾经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惨剧。
想当年,战国时期,墨家与杨朱学派,双星争霸,在舆论界跟思想界,轻松吊打儒法。
以至于孟子专门写文章说:杨子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禽兽也。
能让孟子这样素来温文儒雅,进退有度的君子,破口大骂,而且丝毫不顾形象,可见当时,杨朱学派跟墨家在思想领域跟舆论界中的巨大影响力。
毫不夸张的当说,在当时,思想界跟舆论界,几乎就是被杨朱学派跟墨家的士人把持。
所谓儒法,都是小字辈。
两者一度瓜分了天下话语权。
但现在杨朱学派哪里去?
便是墨家,若非今上偏心,刻意扶持,还不要节操的以天子至尊,挽起袖子亲自下场,恐怕墨家很可能会逐渐消亡,甚至,当它最后的道统和传承断绝之时,人们都可能不会知道。
就如同杨朱学派一般,静悄悄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默默无闻的死去。
即使如此,现在的墨家,也是寒掺的很。
别说与它全盛时期相比了,就是与田横时期比,都是远远不如。
整个墨苑,够的上墨者称号的人,不足两百人。
而这,却已经几乎是目前整个天下全部的墨者了。
儒家毫不怀疑只要能把墨苑里的墨者一锅端了,那么,墨翟的道统就可能彻底断绝。
至于杨朱学派?
现在还有这个学派吗?
甚至很多年轻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昔日曾经不可一世,影响了天下舆论跟主导了思想变迁的学派。
哪怕是许多的饱学之士,鸿儒,都已不知,这个过去曾经称霸了中国的学派的核心主张跟具体理念叙述精髓了。
杨朱之学,凋零至今,绝大多数人甚至只能从庄子、吕氏春秋跟孟子的等著作里去探寻这个学派曾经的主张和自我定位。
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博士官都将复杂的神情,投向了端坐在天子宝座上那位温和的笑着的刘氏天子。
杨朱之亡,是秦汉两代王朝接力完成的任务。
如今,天子扶持起了墨家,让其复兴。
很多人其实都在心里敲鼓:万一哪天,天子将杨朱学派这个恶魔释放出来,天下苍生该如何是好?
没有人不对此转辗反侧,失眠。
………………………………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安静的博士们。
他的手指,慢慢的敲着案几。
案几下,摆着一卷陈旧的竹简,这在如今已经普及了白纸的汉宫中特别显眼。
“这个核武器,看样子是用不着了……”刘彻不动神色的将那卷竹简扫到袖子里,然后揣起来,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能不小心吗?
这卷竹简,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后五卷有关杨朱学派的核心论述,而且是战国时期,杨朱学派最重要的典籍《杨子》的残卷。
这是当年刘邦留下来,传给子孙的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
在汉宫中,向来是跟天子剑一样,只有皇帝能查阅、使用的少数东西。
为什么?
因为这卷竹简上的文字,在这西元前的汉室,就像是后世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资本家的天敌《资本论》一样可怕危险且恐怖的敌人。
这些文字,在数百年前,曾经在中国掀起了一场猛烈的思想大辩论。
即使以刘彻的眼光来看,这上面叙述的思想跟内容,也是危险至极,无比可怕的内容。
一个推崇极端自私本我,自利,崇尚自我本位主义,通篇自由主义跟自我主义,无视社会道德秩序,纲理伦常,不认过程,只看结果的学派。
就问皇帝怕不怕?
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
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
刘彻知道,两千年后的****,将会重演战国时期墨家与杨朱学派争霸的故事。
只不过对战双方换了个马甲而已。
只是不知道,最终双方的结局会不会落得跟杨墨一样的下场?
刘彻将这东西带来,本意是以备万一,博士们硬是要硬脖子,那他就将这个竹简的内容透露一点出来,将它作为一个杀手锏跟核武器使用。
当然,这种手段,能不用最好别用。
因为它是双刃剑。
文人士大夫怕不怕杨朱学派复活?
当然怕了,儒法黄老墨,没有一家不怕的。
但皇帝更怕!
不然老刘家也不会连续数十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打压和清理一些疑似杨朱学派的官员跟言论。
甚至,是以宁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
所以,庄子的徒子徒孙,纷纷躺着也中枪,常常被误杀。
因此,用这个来威胁、要挟诸子百家,其实,是下下策。
不到最后关头,撕破脸皮的时候,刘彻绝对不会使用。
刘彻将那卷竹简偷偷的通过自己的袖子,递给身旁的一个小宦官,然后,这个小宦官马上就心领神会的将之装到一个盒子里。
说起来很搞笑,老刘家不许其他人阅读和学习杨朱学派的理论和思想,但,每一位刘氏天子登基后,除了拜祭太庙,就是阅读这几卷杨朱学派最后的遗留。
后来宣帝所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的这个霸王道的总纲,就是杨朱学派的核心论述。
极端自我,自私,自利。
只要有利于朕的,不拘道德、立场、节操,全部都能接受,不利于朕的,哪怕说的再天花乱坠,也给朕去死!
甚至,刘家天子,走的比杨朱学派的论述内容还要远。
他们在杨朱的论述基础上,更进一步。
杨朱说‘不以物累’,刘氏已经达到了‘不以天下累’的境界。
“不过,还是有个缺点……”刘彻心里琢磨着:“以后,朕当把太子或者候补太子也加入到学习杨朱思想的序列之中……”
“这样应该就不会出现元成哀那样的傻货了……”
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妥。
让太子或者准太子也来学杨朱,岂非是主动增加宫廷政变跟********的几率?
想想看,一帮以自我主义跟本我主义,‘不以天下为累’的儿子,看着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老子迟迟不死,他们会多么心急?
不打出狗脑子才怪!
“朕还是自己动手罢……”刘彻心里想着“写一本类似****太祖思想语录那样的简单直白的执政思想理念跟心路历程介绍,或者,可以让司马谈加入进来,帮忙记录一下,写成一个类似回忆录的玩意?”
刘彻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一试。
这个时候,朝议已经自动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也是士大夫们最关心的太学问题。
太常窦彭祖,站在殿中,拿着一本书册,滔滔不绝的跟朝臣们介绍已经经过天子认可的太学构架草稿。
至于为什么是太常宣读?
因为在汉室,太常除了管祖宗宗庙陵寝跟神庙事务外,还管一切跟礼法有关的东西。
目前汉室的博士官们,就是太常下属。
按照传统,太学这样的国家文治中心,自然是归太常管的。
“太学,设一太学令,总揽太学诸事,为以示国家崇文之心,太学令比两千石,令下设左右太学丞,主辅佐太学令,沟通太学内外,太学丞比千石……”窦彭祖念出来的话,顿时就引发了全体博士官们的热衷跟热情。
虽然当今天子玩出了全新的两千石博士官体系,给足了许多饱学之士的面子。
但,也仅仅是面子罢了。
所谓两千石某经博士,就跟过去的博士官职能相差无几。
除了每年多了点俸禄,能带个更好看的腰带外,没有变化。
甚至两千石博士上市集卖个菜,还得被一个百石左右的市吏呼来喝去。
这可真让人尴尬!
但太学令就不一样了!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国家级最高学校负责人,哪怕其职能只限于太学之中,其权柄跟话语权恐怕也小不到哪里去。
想想看,一个门下有着无数公侯贵戚子侄的人,他的地位,能不高吗?
甚至,哪怕是太学丞的权柄,恐怕也不比如今的九卿衙门里的负责人低。
顶着一个太学丞的名头,走到天下郡国,谁敢不给面子?
不止博士官们动心,特进元老们也是蠢蠢欲动。
尤其是石奋,石奋觉得,这太学令,简直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些职位的任命权在天子手里,甚至,很可能,现在天子已经定下了人选。
果不其然,只听窦彭祖说道:“圣意已定,以内史田叔为太学令!”
田叔的身体,在去年后九月,就已经有些撑不住,毕竟,年纪太大了,所以,实际上,现在内史衙门的事务,是由汲黯跟颜异在帮着处理。
田叔要致仕,刘彻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退出政坛。
那样就会显得他这个皇帝太小气,也太不讲人情了。
所以,在临退休的最后,让田叔风光一把,去太学镀金,这样就能为日后田叔正式告老的时候,给他赐爵列侯做好铺垫。
当然了,田叔年纪大了,去太学也就是挂个名而已,不大可能让他处理事务。
所以,窦彭祖接着念道:“另外,以两千石《春秋》博士胡毋生为太学左丞,以两千石《韩非子》博士张恢为太学右丞!”
胡毋生跟张恢,都是当今世界上一流的教育家。
胡毋生跟其师弟董仲舒,在历史上,成为了儒家复兴和独尊的基本保障,他们在几十年时间里,教导出了数以万计的弟子。
而法家巨头张恢也丝毫不差到哪里去。
现在这殿中的三公九卿里,就有两个出自其门下。
一个是晁错,位居三公,一个是宗正刘礼,未来的楚王。
另外,地方上的两千石郡守之中,张恢也有三四个弟子。
最有名的莫过于接了郅都的班,继任为河南郡郡守的宋孟。
而这位宋孟是目前汉室的救火队队长,当年,刘彻把河东玩坏了,后来接盘的就是这个宋孟,宋孟在河东干的不错,把那个烂摊子基本上收拾好了,所以,这次刘彻又点了他的将,让他去河南。
当此之时,张恢就是法家的旗帜。
可惜,他已经垂垂老矣,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但没办法,法家就他这么一个能拿的出手的巨头了。
其他不是资历不够,就是名望不够,根本不足以与身负天下盛名的胡毋生对抗。
“此外,臣太常彭祖奉命,拟太学课程表,如今已拟定完毕,献于御前,恭请圣览!”窦彭祖又拜奏道。
“呈上来,让朕与诸公共览之!”刘彻说道。
“诺!”
不多时,一张巨大的木板,就被人抬到殿中,然后竖立了起来。
所有大臣定睛看过去,然后,无数人瞬间感觉瞎眼了。
只见木板上,用着一条条分割线,将一门门课程详细的列在上面。
这些课程,以五天作为一个循环,每个循环中,还给了学生们两天的休沐时间。
这不是问题。
问题的重点在于,太常将每天的课程分作四堂。
称为‘晨课’‘午课’‘中课’和‘昏课’。
大家一看木板上硕大的文字,就全都看清楚了。
每天的四堂课,分别教授学生黄老、申韩、孔孟及管子啊什么的课程,基本上诸子百家,现在还活跃的,人人有份。
这些也没什么,大家都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太常在这个循环里,加入了三门不属于诸子百家的课程。
一门叫数学,一门叫地理,一门叫格物。
整个循环之中,至少保证了有两堂是数学课,一堂是地理课,还有一堂是格物课。
这就让文人们有些接受不能了。
第712章 文治(2)
何止是接受不能啊!
有些博士,甚至已经是怒不可谒了!
两千石《春秋》博士董仲舒首先就站了出来。
他出列奏道:“臣《春秋》博士仲舒昧死以奏陛下:臣窃闻圣人制礼乐各有由,王者定制度各有因,今陛下立太学,以诸子百家授业,兴礼乐教化于天下,施大德于四海,臣谨为天下贺……只是,这数学、地理,格物诸课,臣愚以为,此三代所未有,列国所不用之课,陛下当三思之……”
黄老、法家等诸子巨头,也纷纷跟进,奏道:“陛下,太学,国之重器也,礼乐教化之地,不可不慎啊,还请陛下三思!”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家伙。
若没有重生一回,这会,刘彻的思路肯定要被这些带到沟里去,去考虑什么文人相轻,吐槽不重视基础教育,尤其是数理化了。
甚至可能跟这些家伙撕破脸皮。
但重生一回,刘彻已然知道,在政坛上,很多事情在表达的时候,通常都会用一个很隐蔽的方式。
诚然,这些博士,不算政客。
但,谁告诉过你,学术界,就不是政坛了?
在事实上,在多数情况下,学术界比政坛还政治!
你以为搞学问的,就全部是清心寡欲,品行高尚的贤达名士?
但在事实上,古今中外,学术,从未远离政治,学者从来都是政治人物。甚至他们陷得比政客还要深!他们之间的斗争之残酷,比政坛上的政争,还要可怕。
政争,只要把政敌弄下去,基本就没人追究了。
但学术争执,却极可能连续数个世纪,直至将那个敌人彻底消灭,从肉体到精神,全面摧毁,他们才会善罢甘休!
假如说,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那么,学术思想就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所有的一切法律、政策和学术思想,归根结底,最终是要给统治者服务的。
正如同不符合统治阶级意志的法律,会变成一张废纸一样,不符合统治阶级********的学术思想,最终也会消亡。
只是,学术界或者说文人,从来都比较矫情,哪怕是要出来卖,人家也会扭扭捏捏好一阵,而且会极为纠结的努力清除一些可能太过明显表露自己赤裸裸的功利性目的的要求,而将这些要求隐藏在一些暧昧性的词组里,让皇帝去猜——反正皇帝只要不太笨,多花点时间琢磨总能猜得到——哪怕这个皇帝实在太笨了,怎么猜也猜不出来,那也不要紧,这个时候,会有一些谋臣啊智囊啊在旁边提点。
这样一来,士大夫学者们,就能将自己的现象,维护的非常好。
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纯洁可爱白莲花……
哪怕是两千年后的学术界,也依然如此。
更何况如今?
所以,刘彻根本就没把这些人说的话当真,而是去仔细揣摩他们的言外之意。
董仲舒说:圣人制礼乐各有由,王者立制度更有因。
其他人更是口口声声‘礼乐教化,国之重器,不可不慎。’
什么时候,立场南辕北辙,理念各自矛盾的诸子百家如此齐心合力起来了?
更何况,这数学跟地理,在如今的地位,可是非常非常高的。甚至是世人衡量一个人学术造诣的标准之一!
即使格物,也不算太过激进。
大学就说了格物致知,在太学安排这样一门课程,不算过分。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学霸或者说学阀们,反对在太学安排这几门课程的目的何在?
他们总不能是因为因为对数学跟地理、格物这三门课程本身反感而反对吧?
这样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加幼稚无比,更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必然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和更高的动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到这些家伙的真正目的何在。
但没有关系,历来,皇帝跟学阀之间的游戏规则,就讲究有来有回。
就像历史上武帝跟董仲舒在天人感应上的对答一样。
一方问,一方答,一方再问,一方再答。
最终,双方的立场迅速接近,然后,交易完成,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皇帝得到自己统一天下话语权跟思想的好处,而董仲舒则得到了自身派系独尊的名义。
于是,刘彻想了想,然后,道:“朕闻天地不变,不施其化,阴阳不变,物不昌茂,是故易云:通其变,使民不倦!诗曰:九变复贯,知其所选!今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乃命太常于太学,益数、地理、格物三课程,本欲令天下士大夫,率民更始,诸子不明朕意,有所疑虑,本是正常,如今,朕详作解释,诸子当明朕意,若有疑虑,可直奏朕前,朕将亲览之!”
这些话的意思呢,非常简单。
首先,向博士们阐述自己这个皇帝的立场坚定不移,不因任何反对而打消自己的决定。
在皇帝阐述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后,学阀们,若有什么不怀好意,或者打着些不现实的主意的,就该醒醒了。
然后,戏肉来了。
刘彻说‘有所疑虑,本是正常’‘朕将详作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了。
意思是,你们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果不其然,嗅觉异常灵敏的董仲舒,马上就心领神会的闻出了味道。
当然,他也不确定刘彻是否知道了他的潜台词,所以呢,不能直接就说出自己的要求,要委婉一点。
于是,董仲舒叩首拜道:“陛下嘉天下以大惠,臣愚昧,不明圣意,伏请陛下赎罪,只是,陛下即立数、地理及格物,未知陛下属意谁人为此三课之师?”
然后,董仲舒跟其他诸子百家的巨头们,就纷纷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拼命的眨眼。
看到这里,刘彻若是还不明白这些家伙的意思是什么,那他就实在太鱼了!
“原来是这样啊……”刘彻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清楚,这些家伙是看上了那数学、地理跟格物三门课程的讲师。
但想想也就释然了。
太学之中儒法黄老三国争霸,显然,这些家伙一点也不希望,有第四方势力加入进来。
而这数学地理格物三门课程,却是随便谁都可以上去讲一讲。
这样一来,万一放进了墨家或者杂家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岂非是大大不妙?
为了避免出现新的竞争者,所以他们抢先反对,以此作为筹码跟刘彻谈判。
而刘彻刚才的话语则告诉他们,他并没有让墨家或者杂家什么的搀和进来的意思。
于是,他们的态度就迅速的从堵死竞争者入局,变成了——呸!对面那个渣渣,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历来道统之争,向来都是寸土不让,血流成河!
第713章 制度(1)
刘彻的眼睛,在这些博士官身上扫来扫去。
在场的博士们,全部都是汉兴以来,天下知名的大学者,超级学阀,尤其是那些两千石的某经博士,随便纠一个出来,都能镇压一郡,让无数士子闻风景从。
自然,他们的学术造诣,非常深厚。
尤其是儒家的大学阀,在如今,简直是超级赛亚人一般的存在。
他们不仅仅熟读本身的经典,能深入浅出的从三百六十个角度,将先贤的学问阐发出来,脑洞大的可能就是孔子韩非复生,也要膛目结舌。
另外他们的数学跟地理造诣,也是高的令人发指。
刘彻就记得,后来太史公司马迁受命于武帝,编篡《太初历》。
《太初历》编篡委员会,拢共就十来个人。
其中除了一大堆星象家跟数学家之外,还有儿宽这样的儒家大臣。
而儿宽是孔安国的弟子,至于孔安国?
现在他只是个小虾米,还宅在曲阜老家种田呢!
哪怕就是他日后最牛逼的时候,也不过官至郡守而已。
跟董仲舒、胡毋生、张恢这样能影响天下舆论,手握话语权的超级学阀,完全不能相比!
所以,他才会跟刘余合伙,捏造了今文尚书这样的弥天大谎,忽悠了世人千年之久。
换句话说,其实,现在,无论黄老儒法,只要能成为博士,哪怕是六百石博士,其实也完全够资格去太学教学生数学跟地理了。
只是,刘彻实在很担心,这些家伙上着上着数学、地理课,讲着讲着,就开始大谈特谈‘尽地力之教’或者‘黄老清静无为’‘仁以爱人’之类。
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掺私货,这是文人与生俱来,不用学习就能掌握的天赋。
所以,刘彻并不打算选用这些博士们。
“数学,朕会让尚书令汲黯跟尚书丞颜异还有大农中丞商容等轮流去督导……”刘彻站起来说道。
汲黯他们这帮潜邸之臣,兼职老师,已经是传统了。
刘彻这样吩咐,博士们并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尚书令汲黯跟颜异,本身就是来自儒家跟黄老派这两个派系,至于大农中丞商容,虽然看上去是农家的人,但实际上,他的授业恩师是却是法家的人。
因而,众人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皇帝用自己的臣子进来掺沙子,天经地义!
“至于地理,朕意欲以大将军臣窦婴、曲周候俪寄、弓高候韩颓当并俞候栾布等将臣讲授……”刘彻接着道:“毕竟,若论山河地理,九州形制,将臣等无疑更加合适!”
这个理由真是高大上的不行!
将军们当然是熟知地理,闭着眼睛都能背出天下山川河流走向,以及历代地理变化的大能。
只是,让一帮武将,进了文人掌控的太学,傻子都知道,这些家伙在课堂要讲着讲着,就开始宣扬他们武将的那一套赳赳武夫的道理了。
甚至很有可能,会在太学的学生里,培养和发掘那些他们喜欢的士子,然后将他们拐到武将阵营去。
都不需要投笔从戎了!
以这些被刘彻点名的人的能耐,他们一句话,就能帮那位士子铺垫好前途。
这让博士们真是有些纠结,但想反对,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当朝就说:文武有别,我辈大夫,不屑与粗鄙武人为伍这样的话。
那样,列侯们还不得跳脚?
如今,执掌国政,手握大权的,可就是这些家伙!
诸博士们只是稍稍回头,就看到左侧的列侯们,一个个喜不自胜,好不快活的模样。
点名的几位特进元老,更是一副昂首扩胸的模样。
对列侯们,尤其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列侯们来说,临老了,居然还能去太学里,跟一帮天下闻名,举国敬重的士大夫博士一起为国家培养后来者。
真真是荣誉至极,也是装逼至极的光荣之事。
以后出门,别人就得尊称一声‘先生’或者‘阁下’了!拜帖之上,更是能加上一句‘受命领太学教授’这样文雅别致,高大上的文字。
只是想想,无数列侯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日后盖棺定论之时,更是加分无数的美事。
就算不能用‘文’,也能用‘庄’了。
这样的好事,包括被点名的列侯在内的所有贵族勋臣都是四肢举起来支持的。
今天韩颓当等人装逼,明日,未必,吾就不能去装上一回!
看着这帮粗鄙武人得意洋洋的模样,博士们牙齿咬得咯咯响,偏偏却无能为力。
自高皇帝以来,这世道就是武夫当国,斯文扫地,汉家天子公开宣称如今‘礼乐崩坏’,所以乃与公卿士大夫共治之。
这公卿排在士大夫之前……
刘彻看着这副场面,微笑着继续道:“另外,朕决意于武苑之中,增设文学之科,以两千石诸经博士为武苑文科教授,授以武苑诸将官先贤之教,以正吾汉家‘教训士民’之制!”
这下子,轮到博士们眉开眼笑,列侯们垂头丧气了。
但列侯们想得明白,这世道,武将也得读书识字,不读书的话,迟早要成渣渣。
况且各种兵书文字及图录器械,也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才能明白和掌握,所以,将军们的反应并不是特别强烈。
只要博士们不去干扰武苑的正常秩序,你们爱怎样怎样。
反正,如今这天下,武夫当国,执政者,清一色武将,列侯勋臣并不担心,几个文人博士进了武苑,就能翻天。
但这太学与武苑交叉教学、交流,却是刘彻为打破文武界限而做出的决定,为的是防止日后,文武相轻,相互扯后腿,内讧和各种撕逼。
“至于格物……”刘彻抿了抿嘴唇。
老实说,这门课程,其实墨家上阵,最合适。
只是,当前天下舆论,对墨家的认可与接纳能力,还不足。
便是对墨家最友善的法家,也未必能接受墨翟的徒子徒孙,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遑论对墨家充满敌意的儒家跟充满了警惕的黄老派了。
所以,格物这一门课程,暂时不能让墨家接手。
“朕立此课程,本取《礼。大学》中‘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之意,乃意欲令士子知天下事物本来之面貌,明其根本,然后以诚意正其本心,修其身!”刘彻只好扯起虎皮,忽悠起来:“既是要明其根本,以朕看来,少府及大农诸司曹令丞,当是再合适不过的授课人选了,而少府丞臣毅,温文尔雅,知礼守节,向为朕之肱骨,朕意以其为太学格物教授,卿等当可无虑也!”
博士们互相看了一眼。
少府丞比千石,是少府衙门里仅次于少府将作大匠的最高官僚。
但汉家制度,九卿诸令之下,一般只设两丞或者两中丞,有的衙门甚至只有一丞,独少府有六丞。
只是因为少府实在太庞大了,下属的部门太多了。
仅设一个两个副手的话,就算是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于是,设六丞来辅佐少府,管理这庞大的皇家机构跟庄园作坊。
这位被天子点名的少府丞,博士们并不陌生。
因为他也是自己人。
更是黄老派为数不多的年轻俊杰——相比现在动不动就六七十岁的黄老巨擘,今年才堪堪五十岁不到的成毅,真真是年富力强!
更重要的是,这位少府丞,还是现在天子心腹,尚书令汲黯的仕途引路人。
谁不知道,当初就是此人慧眼如炬,果断无比,毅然向当时还只是皇子的今上举荐了汲黯。
汲黯至今奉成毅如父兄,一如当年北平文侯侍奉安国武候及安国武侯夫人一般。
每次下朝,汲黯首先都要去成毅府邸请安,然后才会回家。
每逢休沐,更是跟儿子一样,前去成毅府邸,陪同成毅说话聊天。
哪怕是现在,汲黯官职越来越高,权柄越来越大,也依旧如故。
以至于此事传扬天下,成为佳话,甚至有成为典故的可能——现在,民间就有将张苍汲黯,相提并论,认为是忠义相继,知恩图报的代名词和最佳榜样。
因此,当刘彻提出让成毅去主持教授格物课程时,没有人愿意出头反对!
开什么玩笑?
谁敢得罪汲黯这样的巨头?
不要命了吗?
人家是尚书令,执掌的就是一切上奏天子的公文跟奏疏,并且负责整理和汇报天下郡国事务,朝臣杂务。而且,有迹象表明,天子在未来会不断的增加尚书令跟尚书衙门的权柄,极有可能未来尚书令将取代大行或者典属国这样的摆设九卿,成为一个全新的实权九卿。
得罪了他,就不怕汲黯记小本本,然后来个秋后算账吗?
即使汲黯本人是个君子,不会公报私仇。
但下面的人呢?
更何况,若是跳出来反对这个任命,更有可能挑起两个大学派之间的直接对峙。
反对成毅=反对汲黯=对抗黄老派=挑起黄老vs本派的战争,更有可能波及池鱼。
譬如说,儒家现在的未来跟期望——颜异就是汲黯的属下。
若是儒家跳出来唱对台戏,没有人敢保证,汲黯不会给颜异小鞋穿。
同样的道理,法家也不敢冒险。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很多士大夫名士,并不怕得罪皇帝。
得罪了皇帝,皇帝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作为文学之士,本身并没有实权的士大夫,只要不去辱骂皇帝或者密谋诅咒刘氏祖宗,谋反什么的,皇帝顶多将之赶出长安,赶回家种田。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少博士,根本不在乎这个。
相反,这可能还是一种荣誉——被皇帝赶回家种田,这证明了俺直言上谏,干冒天颜,也要坚持真理、正义的伟大人格。
更证明了俺忠贞不屈,不计个人得失与荣辱的优良品德。
真真是如今刷粉上v的不二捷径。
譬如,前几年,那位被赶回家种田的辕固生,如今在他老家已是声名鹊起,为郡国乡里敬重,天下人敬仰的名士。
他甚至得到了当今天下,最受人尊崇和敬仰的大名士,诸子百家所共同尊敬的大学问家,当代《尚书》传人,执天下话语权牛耳的第一大v,济南人伏生的慰问,伏生还特许辕固生可以登门拜访,授辕固生《尚书》。
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啊!
要知道,哪怕是孔子的嫡系后代,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亲自册封的奉祀君孔滕跟孔滕的儿子孔忠,也没有得到伏生的认可,得以传授《尚书》。
直到十几年后,现在在家种田的孔安国,才得到伏生的儿子的认可,被授予《尚书》。
就算是如今的当朝三公,御史大夫晁错,初入仕途时,也是靠的伏生的认可,得以沾光,授为《尚书》博士,才得以进入仕途。
当今之世,伏生就是最大的学阀兼学霸。
顺便说一句,此时《尚书》并非是儒家的独享的经典。
它是诸子百家共同认可和尊崇的先王著作,与《易经》一样,有着超然的地位。
《尚书》跟儒家的关系,可能是孔子曾经编篡和整理过。
但这并不说,孔子整理过,就是儒家的了。
儒家,也还没有这么不要脸跟没节操。
博士们不怕皇帝,但却怕那些执掌了权柄,尤其是汲黯这样年富力强,前途光明的巨头。
旁的不说,汲黯只要稍微的跟下面的人暗示暗示。
保证,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了讨好汲黯,而来为难甚至打压博士官们。
为难跟打压,或者不算什么。
但,可怕的是,人家干不掉你,奈何不了你,但拿你的门人弟子亲朋好友出气。
所以,很多学者跟文人,敢跟皇帝唱对台戏,却不敢跟权臣唧唧歪歪。
因为,惹恼了皇帝,无非回家种田嘛。
对博士们来说,他们来长安当博士,只是来镀金的,回家种田就种田,甚至很多人,更喜欢在老家当学阀,而不是在长安当博士。
但,若是得罪了权臣,尤其是某些没节操没下限的权臣,那就要悲剧了。
人家既然没节操没下限,那么专门走下三路,盯着自己的门人弟子跟亲朋上措施,也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在沉吟片刻,思索过后,博士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皇帝在自己的地盘继续掺沙子的举动。
第714章 制度(2)
“至于生源……”刘彻停顿了一下下,看着群臣。
在本心上来说,刘彻当然希望,这太学跟武苑的学生,都是来自社会各个阶级。
一切唯才是举,如同考举一样,有本事,有能耐,你就可以过关。
但这,是不可能的!
考举,士大夫勋贵列侯能容忍刘彻这样玩,是因为,知识,被他们垄断着,话语权、解释权,在他们手上。
寒门弟子,泥腿子,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历次考举也证明了这一点。
几乎七成以上的考举过关士子,来自列侯士大夫勋贵阶级或者他们的弟子门人食客姻亲。
而,最终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的,迄今为止,几乎全部是列侯勋贵士大夫。
寒门弟子,几乎全部在基层打转。
想要杀出重围,这些寒门弟子,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士大夫贵族阶级的努力。
如此一来,胜负自分。
即使日后,有来自底层的人杀出来。
这样的人,也会很快被士大夫贵族阶级所同化、拉拢、收买,成为新的士大夫贵族。
然而,若是在太学中,刘彻也这么玩。
那么,士大夫跟贵族们,肯定会跳起来玩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这种事情急不得……”刘彻心里想着:“历史上科举兴起于隋朝,但到宋朝,才从贵族玩物,成为全民运动……”
“但,朕得想个办法,开个口子,能让一二寒门弟子进入太学,哪怕是一个人,也可以!”刘彻心里琢磨着。
哪怕只是一个来自寒门的学生,也是象征意义。
也能为以后扩大生源,做准备和预谋。
眼珠子一转,刘彻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一个名词——力田。
力田者,顾名思义,指的是那些在地方上的种田能手。
自战国开始,由于中国的统治阶级,从春秋时期的奴隶主跟国人,变成了地主阶级跟武人。
于是,列国开始鼓励和奖赏那些种田种的好的人。
到了汉室,力田这个名词开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重视。
农民兼地痞无赖出身,还是个亭长的汉太祖刘邦,深知国家强不强,关键在粮食,粮食打的多不多,关键看农民的种田技术跟水平以及勤劳度。
所以,刘邦登基后,就屡次在诏书中提到力田。
并且开始提拔和任用那些种田能手,出任地方官员。
刘邦的想法很朴素——你种田种的好,那么,请你将你的种田技术跟经验,向广大父老乡亲传授吧,带着大家一起多打粮食,致富奔小康。
这个想法当然很好。
就跟****太宗的先富带动后富一样。
只是,结局基本都差不多……
很多力田,最终都成为了当地的地主,甚至是跻身成为了如今的士大夫。
至于乡亲们嘛……
咳咳………
当然,也不能说刘邦的政策完全没起到作用啦。
有不少力田被忽悠了,果然走上了带领乡亲们多打粮食的道路。
就是剩下的力田,多多少少也起到了传播先进技术的作用,更鼓励了百姓跟农稷官的士气。
所以,刘邦以后,历代汉家天子,都提倡郡国举荐力田,给予力田们更多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待遇。
到太宗时,力田的地位,就已经拔高到了跟廉吏、三老以及孝子齐平的地步。
从此以后,终两汉之世,力田的地位,基本没有变化,始终存在在统治者的认为的社会中坚地位。
而在如今,因为没有举孝廉秀才制度,力田的本质,依然还是那些种田能手。
既然是种田能手,那么,一定就是亲自下田劳作的人。
这样的人,必然是来自社会底层的。
这样想着,刘彻清了清喉咙道:“太学生源,朕以为当来自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地方郡国,郡级以上学苑,每岁当贡不少于十位品行纯良,有操守,明于礼乐的贤才……”
当年,刘彻在河东就跟诸子百家的巨头们搞出了学苑制度,得到了皇帝老爹的同意。
于是,天下郡国,如今学苑大兴。
就是向来不热衷玩书院教育的黄老派,也在清河郡跟河南郡还有河内郡,搞了几个学苑,只是,这些学苑里,全部都是列侯子弟跟富豪子侄,高冷的黄老派,压根就没兴趣招收泥腿子。
也就清河郡那个,因为窦广国的缘故,收了一百多位寒门士子入读。
而法家则在北方的郡国,开了六七个学苑。
就是纵横家,也在雒阳开了一个。
墨家则不需要,他们在墨社里,普及知识跟文化,不拘什么人,也不要学费跟礼物,想听的就可以去,但有一条,听完以后,得一起帮忙下地劳作。
而儒家这个bug,至今为止,在齐鲁吴楚大本营就开了十几个学苑。
公羊派、谷梁派,齐、楚诗派,各自开花。
他们甚至还在雒阳开了个重民学苑。
至今为止,天下在册登记,接受官府资助和审查的学苑,诸子百家各派系加起来,已经有三十多个了。
这些学苑,小的,几十百来个学生,多的,甚至有上千人在同时受教。
一时间,文风鼎盛,海内俱是读书声。
仅此一项,过去数年,汉室境内的读书人数量就增加了数千。
这也因此成为刘彻这个天子的文治成绩。
前不久,甚至有个鲁儒,上书拍刘彻马屁说:今陛下文治卓越,当可循成王故事,封禅泰山。
刘彻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
封禅泰山!
钱你出啊!
封禅一次,起码花费数万万,甚至十几万万,都够刘彻跟匈奴人死磕一次了!
刘彻向来只要实际,不要表面。
况且,刘彻觉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拿这笔钱跟这个时间,把轨道铺到云中去,形成一条关中到长城脚下的高速机动轨道网络。
或者,拿这笔钱,打造一支无敌舰队,去霓虹把霓虹的金矿跟银矿给挖回来,仅此一项的收益,大概够刘彻跟匈奴的战争全部开销了。
反正,现在霓虹列岛,全是野人,哦,可能还有徐福舰队的后人……
不过,这样恰好证明了,霓虹是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不管怎么说,刘彻现在这个说法,还是很对头,也很对士大夫们胃口的。
自己的学生,来长安,进入太学深造,然后,通过考举,进入仕途,碾压一切,这样的美丽未来,让很多人都觉得很不错。
“其二:关内侯以上及两千石以上大臣勋贵,每岁可推荐三人进入太学入读,左庶长及千石以上官员勋贵,每岁可推荐一人!”刘彻接着道。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贵族跟官员,理所当然的拥有这样的特权。
不给他们,才奇怪了。
“其三:郡国所举力田,及地方所举荐之贤达,可入太学深造之,待太学毕业,再授予官职!”刘彻淡淡的宣布这个决定。
这就更没有人有异议了。
倒是,地方举荐的贤达,也要进入太学深造后,得到承认,才能授予官职,让不少人闻出了些什么味道。
“恐怕日后,举荐之路,将要断绝,陛下可能决定了,日后仕途,必须经过考举……”无数人心里想着。
不过,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考举是今上的大政,而且,实际效果,众所共睹,比以往的举荐,效率更高,发现和获得人才的几率也更高。
既然如此,那么,陛下弃举荐而用考举也就非常正常了。
“其四:疫于王事,死王事,及战没沙场之将官尉佐,忠臣之后,其长子可递交申请入读太学,有司不得阻碍!”刘彻又道。
这更没有疑问了。
谁都知道,刘彻在上林苑,起了个别苑,专门教导和抚养那些失去父亲的遗孤。
这些人,是真正的天子羽翼,太学欢迎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阻碍呢?
“其五:其他特殊情况的入读者,如藩国夷狄之学生,入读太学,需经丞相批准!”刘彻最后说道。
夷狄藩国的学生?
儒家的博士们,顿时就高兴了起来。
他们最喜欢这样的学生了,他们也最热衷将先圣的理念跟思想,传播到全世界去。
教化四夷,最终天下大同,这是儒家最高的理想!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最初,按照刘彻的想法,这些夷狄跟藩国的学生,是要严格控制的,必须要指定住所,指定课本跟指定老师,且不许跟其他人交流。
但,经过长久的思考后,刘彻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刘彻发现,假如他这样做,除了让那些留学生产生疏离感,认为被歧视外,不会产生更多效果。
作为一个强盛的帝国,必须要有一定的胸怀来容纳夷狄。
当然了,一些涉及保密跟安全的东西(兵书、军事制度跟经济政治原则以及先进的科学技术)是不能教的。
但其他的寻常的东西,就无所谓了。
所谓,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
刘彻并不觉得,现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夷狄贵族,是不能被同化的。
如今的中国,对于四夷部族,可是比后世的米帝更强盛更先进更伟大和更富裕的****上国。
漫长的历史,也证明了,从来没有什么夷狄异族的贵族来了中国后,不被同化的。
不过,自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读太学的。
起码,你的国家得是承认长安宗主国,而且,恭顺的沿用中国文字、制度跟服饰,认同中国理念,并且得到了刘彻册封的。
第715章 制度(3)
太学之事,至此基本定了下来,剩下的琐事,譬如学制,每季度的考核还有考核标准,自然有文臣跟博士们去商议。
身为皇帝,刘彻只需要定下框架跟基本政策就可以了。
真要事事都自己去办。
前有秦始皇,后有诸葛亮。
刘彻迟早累死……
为了多活几年,刘彻可不想什么都管。
他甚至,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为长寿做准备了。
北平侯张苍,济南的伏生,还有郡国地方的百岁老人的养生之法跟长寿秘诀,都被刘彻弄来了……
刘彻现在就在上林苑里,养了几头专门产奶的牛……
“丞相!”刘彻看向周亚夫,问道:“武苑的学生,可已经确定下来了?”
相比太学,武苑的准备工作,就早了许多了。
早在去年,定下武苑的制度后,刘彻就让军方开始推荐深造的人了。
当然,跟太学一样,刘彻知道,这头几批,肯定是官二代贵二代******们的狂欢。
没关系没门路的,就得慢慢排队。
但,跟太学一样,刘彻知道,大趋势他个人的力量无法遏制,也遏制不了。
但是,军方吃相也不能太难看了。
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占了,其他将士看了还不心寒?
所以,刘彻早就暗示过周亚夫跟其他军方巨头了。
你们想占好处,想让自己人先来,没关系!
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有军功的人,不能拦在门外。
另外,武苑不同太学,这是国家武备跟社稷基石,所以,草包们还是不要来了。
想镀金,可以去光禄勋!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定下来了,首批武苑生源,合计三百二十一人,已经奉命交割了职位,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臣预计,他们将在春三月武苑开学之前,全部抵达长安!”周亚夫出列奏道:“此乃名单,请陛下过目!”
作为武苑山长,兼任武苑督将军,周亚夫还是很热心的。
其他将在武苑担任教官跟教授的巨头们,也是非常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看着刘彻。
武苑以后,天下武人,都是他们的门生子弟了。
只要不作死,子孙后代,可以长久享用这份福泽。
刘彻接过名单,看了看,老实说,从名单上,是根本看不出猫腻的。
所以,刘彻只是略略的看看,然后交给身旁的汲黯,吩咐道:“将这份名单造册归档,然后,去请丞相,将诸位生源的履历档案,一同拿来,归入石渠阁!”
对武苑,刘彻是极为重视的。
未来,他将时不时的出现在武苑,甚至可能亲自给武苑上课,或者请武苑学生代表入宫交谈。
毕竟,黄埔军校的故事,刘彻可是非常清楚的。
吩咐完这个事情,刘彻就问少府令刘舍道:“少府,武苑及太学教材,如今完成的如何了?”
刘舍马上出列奏道:“回禀陛下,臣受命陛下,督造《孙子》《吴子》《司马法》《六韬》《太公兵法》及俞候所著《梁王用兵纪略》、丞相周亚夫所著《用兵纪要》、卫尉广及曲周候寄、弓高候颓当等合著之《离合书》等,计有九书,经合并增注后,共两百二十一卷,百余万字,今已雕刻完毕,即将付印,武苑开启之前,应能印刷完毕!”
刘彻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其实,少府本来是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就完成这样规模的雕版印刻工作。
但孙子、吴子等传统兵书,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雕刻了数套雕版。
至于其他新兵书,则是刘彻鼓励和怂恿俞候栾布、周亚夫还有李广、俪寄、韩颓当们写出来的。除了俞候栾布外,其他人是刘彻游说了很多次,许下了许多好处才答应的。
毕竟,这些经验和心得,都是这些家伙的吃饭工具,若不是刘彻是皇帝,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交出来,公开给其他人去学的。
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
周亚夫就把他老爹的兵书跟他自己的用兵经验心得贡献了出来。
而李广、韩颓当、俪寄三人则合著了二十多万字的骑兵训练和指挥、作战、管理和使用心得,命名为《离合书》取骑兵本以离合之兵的意思,算是当代骑兵建设和使用的最前沿心得、理论。
但这还不够!
刘彻看了看列侯们,道:“九本啊,朕觉得,还少了一本啊!”
“朕听说,昔年淮阴侯,著有一册兵书,名为《韩子兵法》,世人俗称曰《淮阴兵书》,石渠阁之中,就收录了一册上卷,但还有下卷,下落不明……”刘彻托着下巴,问道:“朕闻说,此兵书下卷,为人分成三册,各自收录啊,未知在哪三位爱卿手里啊?”
当年,淮阴侯韩信,为吕后、萧何设计诛杀。
其生前,著有一本兵书。
韩信本人,极为自傲,于是将之命名为《韩子兵法》,其意是要跟孙武、吴起、孙膑、司马骧且这些兵家先贤之作相提并论。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作为楚汉争霸中的绝世天才,用兵如神的当时第一名将。
韩信这么起名,自然是名正言顺,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韩信死后,作为乱臣贼子,韩子兵法这个名字就不能用了。
于是,被人改称为《淮阴兵书》又或《淮阴遗策》《淮阴兵法》等称呼。
上卷,被萧何从韩信的宅邸搜了出来。
但下卷,却成了疑问。
传说,韩信死前,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偷偷将这下卷,分别交给了他的昔日部将保管。
甚至有的部分是数人持有。
这些人,得了韩信的兵书,自然将之当成了传家宝,秘密收藏。
别说皇帝了,就是这些人,也不清楚除了自己外,还有谁持有。
当年,韩信的部将,或者曾经在韩信手下为将的人,又是多如牛毛,遍及各军。
就像周吕候吕泽一样,根本没办法清算跟搜查。
于是,这就成了悬案、疑案。
历代天子,也没敢提起这个事情。
怕的就是引起君臣离心。
但现在,刘彻命岑迈在茂陵邑之中,起了凌烟阁,为汉室历代功臣名将立碑左传,画像,甚至立人物雕像,并且四时祭祀。
其中,本来朝廷认定的‘乱臣贼子’们,像淮阴侯韩信,周吕候吕泽、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韩王信、燕王卢绾,都是画像而不名,立传而不述,虽不祭祀,但褒以庙谥,列其传、功勋,作其简述。
而天字第一号大反派,boss,项羽,更是被刘彻封为‘鲁国公’,过继了刘舍的儿子,去给他继承香火,准许他永为汉宾客。
更将谷城,化为项羽享受血食的祭祀之地。
这样一来,原先所谓的担忧和顾虑就没有了。
于是,刘彻就光明正大的催问了。
毕竟,韩信的兵书和用兵思想,是楚汉争霸时,汉军这一方的精髓所在。
虽然,可能很多,都已经不适合未来战争的需要了。
但是,其用兵思路跟战略思想,却是能共通的。
即使不考虑这些,单单就是给子孙后代,留些物质文化遗产,保全韩信的心血,也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列侯们听了刘彻的询问,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主动捐献。
刘彻看着也不急。
他清楚,这些家伙,就算愿意捐献,也不会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捐献。
不然,那不就成了****了?证明了他的祖先当年瞒着惠帝、太宗,私藏逆贼之物?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即使刘彻真的不追究,也会成为自己祖先的污点,被人指指点点。
但私底下,上交捐献,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而且,刘彻也不是没有听到些什么风声。
毕竟,几十年了,当年的绝密,到了今天,其实很多都已经有了风声跟传说了。
甚至有的当年的当事人,如今已是被废除了封国,旧时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些秘密,就更难守住了。
现在,刘彻就知道了,至少两部分《淮阴兵书》的下落。
所以,假如某人不想给的话,刘彻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强制捐献。
对文化知识,刘彻向来的态度就是——不能变成某个人的私藏。
好比《孙膑兵法》汉室之后,就遗散了两千年,直到后来****考古,才从坟墓里挖出来,这像话吗?
还有,现在依然在传承的许多先贤著作,都是因为某些家伙喜欢藏着掖着,结果,两汉之后,就只剩下了书名跟大概概述,其他内容,全部不可考。
《尚书》当年孔子编辑跟整顿的时候,还有一百篇。
现在,就剩下了二十八篇,就这还辛亏是有伏生,在秦朝宫廷时,记下来的。
不然,这二十八篇都没有了!
刘彻可不想两千年后,后代子孙,想看看祖先的思想跟文化时,却发现,一大堆的遗散、遗失、失传。
所以,这武苑、太学、甘棠,其实也有保存和保护,传播、弘扬先贤先圣文化思想的作用。
因为,文化跟思想这东西,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就必然不存在,失传的可能性。
尤其是雕版印刷跟白纸出现后,更将这种可能性降到了几乎为零的地步。
可以说,除非日后发生核战争,地球被蘑菇犁一遍,或者出个十全老人,玩文字狱,人为性毁灭和消灭、禁绝!
不然,先贤们的著作跟论述,以后就不大可能再失传了。
第716章 学阀们的狂欢
问完这个问题,刘彻就继续对刘舍道:“卿继续报告,太学诸校本的情况吧……”
“诺!”刘舍点头,继续奏报:“臣受命,督办太学诸经典之印刷,至今,已将《吕氏春秋》计一十二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商君书》计三十一篇计十六万七千字(注1);《尚书》二十六篇,《诗》三百零五首,《大学》四十二篇,《论语》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九章算术》及北平文候所献《九章算术经略》《今政略要》及《算数书》《周算》两千石易经博士司马季主所著之《律书新观》等共计七十八卷,一百二十七篇,五十九万字,这些皆已印刻完毕……”
刘彻听着,非常满意。
这下子,以后东方朔再也没办法吹牛逼说哥读了三十二万字著作,牛逼的不要不要的。
就刘舍现在嘴里吐出来的这些已经雕刻完毕的字数,就足以让东方朔目瞪口呆了。
“另外,前时,少府有司,已经雕刻完成了《道德经》《黄帝内经》《老子》《慎子》《伊文子》《宋子》等先贤著作,此外,《韩非子》《庄子》《墨子》等著三十余册,还在印刻之中……”刘舍继续汇报着:“汉兴以来,历代名臣及大贤论述等,五十余册,四百多卷,则暂且押后再刻……”
这也是没办法。
少府在强,也无法完成这样浩大的雕刻工程。
你要知道,一个合格的雕刻工匠,一个月,也只能雕出几千字而已。
少府现在最多一千多,不足两千的工匠和学徒,就算每天天一亮就工作,一直到晚上,可能也要五六年,才能将全部先贤著作雕刻完毕。
但人又不是机器,不可能天天工作。
尤其是雕版这样需要聚精会神的精细工作。
一般一个工匠,雕刻两个时辰,就得休息休息了。
连续工作三天,就得散散心,休假一天。
老实说,少府能用三年时间,搞定两三百万字的雕刻工作,刘彻都想给岑迈跟刘舍发个一吨重的奖章来表彰了!
“卿与少府诸位匠人,辛苦了!”刘彻站起来表扬道:“传朕的命令,少府所有参与雕刻的匠人,皆赐爵一级,免徭役赋税三年,赐酒肉各一石,钱人一千钱,有罪及刑耐,除罪一级!斗食之官,皆列为有秩,百石以上者,皆以其功劳,各升其秩比,至于卿……益封一千户!故少府将作大匠岑迈,赐爵关内侯!”
刘舍立刻就喜滋滋的拜道:“陛下隆恩,臣代少府上下拜谢!”
其他大臣,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这文教盛事,不会有人意见。
更何况,这个事情,还关系着自身学派与理念的未来与前途。
大家更是只是拍手鼓掌跟感激的份。
甚至,就连刘舍,许多人都觉得看的顺眼多了。
“董公、胡公、张公……”刘彻将视线投向现在在长安的三大学阀,温言道:“所有雕刻完毕的典籍经典,朕会让少府拟个名单,交于三位,三位皆长者,可自书录名单之中自行选择各自所要讲授之经典,朕将令少府优先印刷!”
现在,少府,其实哪怕是印刷力量,也是紧张的很。
甚至纸张都有些供给不足了!
武苑、太学、甘棠都要印刷,所以,只能优先满足那些紧缺的书籍的印刷工作,其他的,就先放一边吧。
“诺!”董仲舒跟胡毋生以及张恢立刻出列拜道:“臣等谨奉诏!”
这种好事情,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董仲舒跟胡毋生,虽然以前有些矛盾、分歧。
但现在,这对师兄弟相互看了看,在心里面哈哈大笑起来。
“谷梁派……嘿嘿嘿嘿,总算落到吾等手中了……”
董仲舒的心里甚至起了个奇怪的危险念头:“若吾不小心,将《谷梁春秋》的某些篇章给遗失了……”
谷梁派手里肯定是有原稿的,毁了或者遗失了雕刻版本,没什么大不了,人家依然可以继续雕刻。
但是……
少府现在肯定是忙不过,不大可能给谷梁派再服务一次。
这样,谷梁派就必须去排队。
以目前的排队情况来看,就算天子出面施压,没个三五年,谷梁派也排不上队。
毕竟,不止谷梁派有靠山,有门路。
其他诸子百家先贤的徒子徒孙,岂是等闲之辈?
这样,就能把谷梁派的计划拖上三五年了。
三五年后,公羊派自然是早已经上岸了,然后就可以看着在水里扑腾扑腾的谷梁派啰!
只是,董仲舒知道,他若是这样做了,谷梁派肯定跟他不死不休。
现在,谷梁派在雒阳跟河内还是很有势力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何况他这样的绝户计。
到时候,恐怕,谷梁派都能干得出跟墨家联手的事情了。——换了董仲舒自己站到谷梁派的立场,若《公羊春秋》被人这么阴了,他也能放下仇恨和门户之见,去墨苑找当代钜子联手。
如今,儒门内部各派系,已经在当代儒家最大的学阀,鲁申公的倡议下,做出了搁置争议,共同发展的决议。
若公羊派先玩这样下三滥,申公那边也不好交代。
但,下三滥玩不了,可以来光明正大的行动。
譬如说,将《谷梁春秋》的某些异端学说,踢出太学的课程范围。
这样谷梁派就算再愤恨,也没地方说理去!
儒门派系这么多,总有些论述,是要舍弃的嘛。
公羊派如是,思孟学派如是,齐鲁诗派亦如是。
难不成你谷梁派特殊?
至于张恢,也是看着这个任命,心里乐开了怀。
法家内部,其实也不是一团和气。
商君的门徒、韩非子的门徒,对申不害的徒子徒孙,未必就那么客气了。
另外,怎么‘尽地力之教’‘权术势’的轻重之分,也有分歧。
如何取舍,以谁为主,过去就争辩了几百年。
张恢自然有自己的立场跟取舍。
即使是看上去相亲相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黄老学派,现在就已经打成了狗脑子。
黄帝派、老子派、庄子派,还有下面的小派系,为了到底以谁为主,早就闹得不可交了。
但,黄老派比较聪明。
他们私底下再怎么闹腾,在公开场合,还是非常和气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真正做决定的人,不是他们。
而是东宫两位太后,还有章武候窦广国。
这些天,黄老各派系,都是拼命往东宫跑。
而刘彻也早已经将此事的决定权,作为礼物,送给了东宫的薄太后跟太皇太后窦氏。
第717章 争权夺利
武苑跟太学的事情已毕,终于轮到了重头戏,也是本次朔望朝群臣的关注焦点——主爵都尉衙门的设立以及天下郡国平贾擅权制度的调整。
刘彻看着臣子们,沉吟片刻,然后做了开场白,道:“朕尝读史书,见昔者春秋之时,齐楚争霸,恒公以楚兵强而患之,于是,管夷吾献购鹿之计,以钱两千万,乃溃楚师!贾长沙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乡中长者亦曰: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能知得失!卿等士大夫列侯公卿,皆贤良文学,明于礼乐,熟读经书,必有能教朕者,请著之于篇,朕将亲览之!”
管仲购鹿的故事,是中国古典时代最经典的经济渗透范例。同时也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经济战争的范例。
齐国在管仲的这个政策主导下,仅仅花了两千万钱,就成功的瓦解了楚国的经济。
使得本来能够与齐国争霸的楚国,陷入经济危机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最终齐国兵不血刃,使楚国屈服。
这个经典案例和故事,被记录在管仲的著作《管子。轻重》篇之中。
当此之时,管仲的地位也很巧妙。
在名义上来说,管仲应该划到法家的范畴,就是说他是法家的先驱,也是可以的。
但实际上,《管子》这本书,被划到了黄老派,成为了黄老派的经济政策根基和理论来源。
可是,在另外一方面,儒家也承认,管子是圣贤,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大能。
孔子自己就非常崇拜管仲。
于是,这就造成了,诸子百家主流学派,全部推崇管仲。
不拘派系,其经济政策和理论,少不得都会从《管子》八十五篇之中吸取营养。
至于当政的诸公,要是谁没读过管子,那他基本就不配为公卿了。
因而,刘彻一说,大家伙就立刻在脑海里浮现了管仲购鹿的故事原文记载,甚至是轻重篇下的其他文章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冒了出来。
而管子在轻重全文之中,始终都在强调一个事情。
这个事情,用原文来说是:积之以轻,散行以重。
通俗的来说,就是以国家的力量,调控物价的涨跌,通过行政命令和国家宏观调控,实现操纵天下物价和调剂民生的目的。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玩粮食保护价格政策以及盐铁官营政策,没人能在理论上和道义上非议的缘故。
管子,早几百年前,就已经提出并且实施了类似的理论政策。
当今之世,哪怕是最狂妄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比管仲在经济上还强!
而聪明人一听刘彻这么一说,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了刘彻的心思。
大农中丞商容,立刻就出列奏道:“管夷吾昔者以钱两千万,而令楚师溃散,使恒公霸天下,陛下见微知著,以粟盐铁而重天下,取先贤之政,用之于当世,此臣等愚所不能及也,恒公之远不能如也!臣谨为天下贺!陛下命臣等议管子购鹿之得失教训,更乃圣王之见,伏维陛下能动合阴阳,明见万里!”
这个马屁拍的无数人侧目,震惊、跳脚——妈蛋,抢我台词剧本!
商容却是一脸正气,接着奏道:“以臣之愚见,陛下即立粟盐铁之政,恩泽天下亿兆黎庶,安能不再立一新政,行督查天下商贾之职,握核查贾人车船矿山之权,执郡国平贾擅权监察之责,上佐社稷,下安黎庶!”
商容向前一步,匍匐拜奏:“臣谨上‘请立主爵都尉以制天下商贾疏’,伏维陛下御览!”
刘彻看着商容,脸上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
自从他放风,要立主爵都尉后,就一直在等着那个聪明的臣子主动出头来上这么个建议了。
刘彻本来以为,他还要鼓动鼓动,才会有人主动出头。
没想到,这个商容这么识趣,都不需要动员,自己就写好了奏疏。
不错,也不枉自己提拔栽培了。
有了商容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丢掉节操,迅速跟进——既然第一个螃蟹没吃到,那就更要把队伍站好了。
不能对抗天子啊,更不能在天子心里留下‘某某跟朕不对头,老是喜欢对着干’的印象。
尤其是千石左右的诸司曹主官。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的升迁任免,未来前途,全系于刘彻这个皇帝的喜怒。
得罪了皇帝等于自绝于仕途。
前代名臣冯唐的例子,就很好的教育了这些人,不要对抗,更不要得罪皇帝。
不然,你就算再有才华,也得在郡国打转。
想回中央?做梦去吧!
但两千石们的想法,就又不同了。
当官当到两千石,就已经进入了汉室‘将相不辱’的保护范围。
皇帝即使再厌恶他们,撑死了也就下放地方。
两千石朝臣下放,起点至少也是地方郡守。
即使最被皇帝讨厌的人,也能捞个类似诸侯王太傅、丞相一类的官职,聊以**。
先帝时,故廷尉张释之,把先帝都得罪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是能成为诸侯王丞相?
当然了,一般情况下,也没有那个两千石朝臣愿意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去跟皇帝死磕,更加不会故意对抗皇帝了。
但,假如,某个事情牵扯到的利益跟好处实在太大了的话。
肯定有人愿意稍微冒些风险了。
譬如,少府刘舍跟大农直不疑,就一定愿意在主爵都尉的问题上‘据理力争’。
誓要将这个衙门变成自己衙门下属的司曹之一。
而丞相府跟御史大夫衙门的官僚们,也是虎视眈眈。
汉家制度之下,丞相跟御史大夫衙门,在许多职权上交叉重叠,彼此之间,更是明争暗斗不止。
在理论上,丞相总揽天下军国大事,执百官之牛耳,是为天子之下,最高等级的大臣。
但御史大夫也不差,身为亚相,操监督百官,执弹劾大权,更领有文书图录律法刑杀之权。
所以,历来,新设一个衙门,丞相跟御史大夫衙门都会相互争夺,哪怕,这个新衙门只是管市政垃圾处理的……
更别说主爵都尉这样明摆着有钱有权,更能影响天下的机构!
没有那个官僚机构,不会渴望自己的权力更大。
甚至,可以说,若有可能,官僚机构就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为自己揽权。
至于揽到权力后怎么办?那就到时候再说呗。
总之,先抓权,最重要!
于是,殿中就出现了汉兴以来,极为少见的一幕:
只见,商容之后,刘舍的左膀右臂之一,主管少府园林跟假田事务的少府六丞之一的赵胡出列奏道:“陛下深明大义,嘉天下黎庶以大惠,自元德以来,善政无数,至今已出内库禁钱数以十万万计以振元元,抚孤寡,敬长者,修渠道,建水车,行安粟之政(粮食保护价)用盐铁之策,又兴军备,整六师。德被苍生,泽及鸟兽,今又以先贤故事,教训大臣,此臣胡愚所不能及也,然臣虽愚,但臣忠义之心不绝,谨奏以《请加内库财权以利社稷疏》,伏维陛下圣览!”
瞎子都知道,这赵胡明摆着就是要把主爵都尉衙门纳入少府体系。
不然,他扯那么多做什么?
不就是先摆出我们少府付出了很多很多,也做了很多很多,在财政方面,我们才是专家。
请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家去处理!
大农立刻就不能忍了。
另一位大农中丞,直不疑的心腹番训马上就跳出来,捧着一份奏疏,拜道:“臣训昧死以奏陛下:自陛下兴盐铁之利,用轻重之策,以利苍生以来,大农上下皆以效死之心而忠心王事,于郡国广设盐铁有司,赖陛下之威,社稷之灵,群臣用力,迄今已在天下郡国增设盐铁官员有秩以上千三百余人,立盐铁官邸,三十五处!今闻陛下圣训,臣训等诚惶诚恐,乃上《请益国库疏》……伏维陛下圣裁!”
然后番训就笑眯眯的看着赵胡,这其中的挑衅味道,再清楚不过了。
你们少府不是说你们是专家吗?
那难道我们大农就不是专家了?
就你们会玩财政,会理财?
我呸!
更何况,论起在地方上的经营以及在郡国的网络铺设能力,尤其是吴楚齐鲁地区的影响力,你们少府能比得上我们大农吗?
再者说了,作为天子内库的管家,尔等渣渣,安心帮陛下管理好上林苑以及皇家园林、作坊就好了。
好嘛,大农跟少府,直接唱对台戏了!
这让其他围观群众,看的热血沸腾,若非是在宣室殿,甚至有人都想喊一声加油了。
而对阵双方,虽然不是少府跟大农的主官,但却也都来头不小了。
番训,属于士大夫阶级,虽然他是刀笔吏出身,但汉室如今,多数士大夫,都是自刀笔吏而起,所以也就不存在,谁比谁更高贵这个问题。
所以士大夫们一看,当然用脚投票,力挺番训了。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摇旗呐喊,谁都会做。
至于赵胡?
这位与南越王世子同名的官员,可是正儿八经的列侯之子。
他的祖父,更是汉室有的福将,深泽齐候赵将夜。
深泽候这个候国,食邑不多,七百户而已。
但首任君侯赵将夜,却是当年汉室诸功臣中的传奇人物。
赵将夜在汉王三年,才投降汉军阵营,而且,是投降的韩信。
这本来是不可能封侯,更遑论捞一个开国功臣的位置。
但,所谓福将,就是不管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不住他。
投降韩信后,赵将夜先是跟着韩信打了自己的前主子,赵王张耳,又扫平了齐楚。
然后,他的运气来了,跟着高皇帝去了平城,还在平城表现出色,于是,入了刘邦的眼,拜为深泽候。
后来,韩信跪了,刘邦挂了,赵将夜没了靠山,吕后上台后就找了借口,夺去他的封国。
只是三年后,政局再次发生变化,出于笼络人心的需要,吕后恢复了赵将夜的爵位。
然而,赵将夜这个时候,对吕后绞杀高祖子嗣的行为非常不满,常常私底下发牢骚,非议吕后,还对诸吕的跋扈极为不满。
于是,一年后再次被废。
本来,很多人都以为深泽候这次****了。
可是,数年后,吕后驾崩,诸吕被清算,代王从代国入主长安。
于是,赵将夜当年的牢骚跟不满,就成为了忠臣的表率。
深泽候候国再次建立。
深泽候也因此成为汉室历史上起起落落次数最多的列侯,更被人称为福将,太宗孝文皇帝时期,赵将夜就因为福将的名头,曾经出任过雁门郡守跟光禄勋等职位。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期间,赵将夜跟窦氏有了联姻。
赵将夜的幼女,就嫁给了南皮候窦彭祖,也算是窦氏外戚集团的一员了。
赵胡虽然不是深泽候世子,但跟窦家走的也比较近。
他的妻子,就是窦婴的妹妹,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于是窦氏外戚集团,自然愿意卖个面子给赵胡。
南皮候窦彭祖,就派了几个小弟出来给赵胡站台。
这边,大农跟少府吵的不可开交,那边,丞相府跟御史大夫衙门又闹了起来。
只是,到底是唯二的三公衙门,这体面跟方法还是要讲一讲的。
一般情况下,丞相跟御史大夫,会在国政上进行磋商,以协调双方立场,弥合分歧。
毕竟,这丞相跟御史大夫要是公然互相拆台,那影响就太坏了!
皇帝也绝对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皇帝一定会强势介入,而强势介入只会有一个结局——两边都回家种田。
但,若说丞相府会跟御史大夫衙门相亲相爱,那也是不可能的。
设置御史大夫的初衷,就是平衡相权,使丞相权力不至于大的离谱。
所以,周亚夫跟晁错的磋商,进行的很不顺利。
两位巨头之间,通过文字,不断往来交换意见,但始终没办法达成一致。
丞相府觉得,身为丞相,理所应当,就拥有管辖一切有司衙门的权柄。
就是少府,不也得在办事前,给我们打个报告?
这主爵都尉,当然要归我管辖和监督。
但晁错却觉得,丞相吃相太难看了。自己吃肉,汤都不给我喝一口,叔叔能忍,婶婶也忍不得!
实在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主爵都尉的未来权柄跟分量将举足轻重。
但凡有所野心和政治抱负,都不会放弃把自己的手伸进去的可能。
但这样的局面,却让首次参加朝会的平贾擅权们看的目瞪口呆。
一个个膛目结舌的在心里吐槽:“汉官威仪,吾等以前只是听说而已,却不想,果真是……”
嗯,当年,高皇帝的时候,丞相带头在朝会上斗殴,太上皇亲自带着家臣仆役跟别人械斗的故事,可是汉室久经不衰的八卦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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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天坑里的人们(1)
别说是擅权们了,就是刘彻都看不下去了。
“卿等就不要争了……”刘彻站起来制止了这帮家伙的继续争辩。
“朕前时,与丞相曾经商议过,主爵都尉衙门的职权范围……”刘彻缓缓的抛出这个重磅炸弹。
而丞相周亚夫则对晁错微微一笑,报以歉意。
“主爵都尉,秩比八百石,将主要负责核算天下商贾工商之士家赀余财土地奴婢及每岁所得之利,主要是针对家赀五十万钱以上,非农桑之得之利,及金、银、矿山所得三十万以上,车船值五十万以上,以其赀产,以定其所征税额,赀产越多,加征越高!”刘彻笑眯眯的看着这些家伙:“现在,还有谁想接手?”
少府跟大农,互相看了看,马上就缩卵了。
“陛下您早说啊……”刘舍在心里吐槽着。
“糟糕!”直不疑更是吓了一大跳!
就是素来以强硬对待商贾,主张进行清算的晁错,也是愣住了。
原本,这些家伙的想法是,这主爵都尉,必然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所以,大家都是热情高涨,兴致盎然。
天下商贾如此之多,随便咬上一口,都能吃的满嘴流油。
更能带动亲朋好友,一起发家致富。
可是,如今,刘彻的话,却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朝堂之上。
原本人人眼里的香饽饽——主爵都尉衙门,立刻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下的金蛋上面更是满是荆棘,扎人的很!
天子一句五十万家赀以上的标准,瞬间,让无数觊觎主爵都尉的大臣,冷静了下来。
家产五十万以上,都是些什么人?
家产五十万,哪怕在长安城里,都已经脱离了小商人的范畴了。
至于某些偏远地区的县乡,五十万家产,足以保证这个家族在当地属于首富。
更何况,还有个以上……
天子这摆明车马,主爵都尉对准的是大商人,尤其是超级商人。
这些大商贾,岂是易与之辈?
若只是单独的想要对付一个两个,或者一小部分,以朝廷大义,自然手到擒来。
可,假如针对的目标是整个大商贾群体,而且,还得在法律制度的范畴内动手,那么,这就极为扎手了。
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同时也非常清晰的难题,摆在主爵都尉这个还未诞生的衙门面前:临邛的两位国丈,卓王孙与程郑婴的税,收是不收?敢不敢收?能不能收?
还有,睢阳的梁王,有几个宠妃的兄弟跟亲族,在雒阳经商,生意也做的很大。
这几位的税,主爵都尉要不要收?敢不敢收?能不能收?
单单是两个问题,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了。
梁王刘武,临邛的两位国丈,任意一个不合作,都足以让九卿这样级别的大臣碰的鼻青脸肿。
若是事情闹大了,人家把心一横,将主爵都尉吊起来,扒光衣服,挂到城头上。
那就搞笑了,更会成为天下笑柄。
至于地方郡国上的那些大贾,就可能比梁王跟两位国丈加起来还可怕。
作为熟悉天下局势跟地方舆情的大臣,很多人都很清楚,地方上的那些大贾怎么起来的?
答案很简单,多数大商贾的崛起过程,都是踩着无数竞争对手的尸骨跟无数平民百姓的血泪。
每一个五铢钱上,都沾满了血迹。
像是河东、齐鲁的大商人,很多时候,都可以兼职盗匪。
不然你以为天下那么多无名命案怎么来的?
这些家伙,靠着赚来的钱,更笼络了许多地方上的游侠跟地痞无赖,专门干一些阴暗勾当。
收他们的税?
反正,不少大臣都觉得,除非天子派出军队,用刀枪保护,以强力手段直接催要,不然,要钱没有,命倒是很多!
如今,这世道,虽然太平,但人命依旧不值钱。
三五万钱,已经足以买到一条性命了。
亡命之徒,可不管你是谁,奉了谁的命令,他们只要钱,有钱,什么事情都敢干!
于是,少府跟大农,立刻鸣金收兵,闭口再也不提这个事情了。
这倒不是少府跟大农怕了地方上的那帮土财主。
说句老实话,逼急了这两个衙门,不要脸面了,也不是不能收拾掉地方上的那帮土财主。
只是,何必呢?
风险太大了,谁也不敢赌天子能一直支持自己。
刘家天子卖大臣,可是卖出传统了。
这个事情涉及的对象,又是如此复杂,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民平民。
每一个商贾背后,都可能站着一个或者几个大人物的影子。
甚至有人背后,直接就站了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们都是臣子改革其他人的利益,动其他人的奶酪,四肢举起来支持。
但,要是改革要动到自己身上,或者自己的枕边人身上时,那就呵呵了。
枕边风一吹,或者皇帝觉得这样子割肉很疼,他随时可能退缩。
皇帝缩了,就缩了。
但那个可怜的臣子呢?
还不得被人围观?
即使退一万步,皇帝鼎力支持,不顾一切反对,那又怎样?
商君的下场,就摆在那里。
晁错甚至庆幸自己遇到了周亚夫这样的好上级,要换了以前的申屠嘉,晁错估摸着,申屠嘉大概会把这个天坑丢给自己,让御史大夫衙门来接盘,然后,在一边看笑话。
看着一下子就缩卵了的少府跟大农,刘彻在心里摇了摇头。
但却也不能怪少府跟大农。
实在是,就是刘彻自己也没什么十足的把握,能把这个事情干成。
刘彻现在的要求,甚至简单到了,只要把牌子挂起来,法度定下来就好了。
至于收税什么的,到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刘彻很清楚,主爵都尉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敌人的力量,可能比匈奴人还要强!
除非刘彻掀桌子,学武帝,简单的用一刀切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不然,这就是一个漫长的拉锯战。
不过,没关系,又不是刘彻去跟他们拉锯。
要烦恼,也是公孙弘跟主父偃去烦恼。
刘彻只需要支持他们就行了。
“朕今天,将关中各县的平贾擅权们召来,就是商议此事的……”刘彻不紧不慢的道:“朕也是想听一听,擅权们对此有何看法?”
汲黯立刻就走上前去,道:“陛下有诏,命擅权平贾,议车船矿税之制!”
而擅权们相互看了看,他们的心里面,也是惶恐的很啊!
这加征车船矿税,是朝野共识。
换句话说,他们除了‘伏维陛下能履乾则坤,动合阴阳,臻于圣王,吾等粗鄙之人,唯顿首顿首,谨奉圣命’之外,并无太多选择。
他们要是敢在这个问题上非议,马上就能被群臣的口水给淹死!
一顶‘枉议国策,君前咆哮’的帽子扣下来,妥妥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若是大家伙们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回头,朝廷玩出一个新花样,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说是他们倡议跟认可这样的税收额度的。
那么,每当夜黑风高,或者雷鸣电闪之时,估计就会有许多‘正义侠客’,拿着刀剑,翻墙入室,行侠仗义,清除祸首了。
所以,也不能不说话。
甚至,得想个办法,把责任撇清——即使不能,也得让人知道:不是俺干的,俺是无辜的,俺也没办法,俺也不想的。
但擅权就是擅权。
作为商贾里跟官府打交道的代表,岂能不熟读汉律,尤其是有关市集跟商税的律令?
很快,就有一位擅权出列奏道:“小民幸蒙天恩,陛下不弃,许入宫听政,赐坐宣室殿,感激涕零,愿以残身,永报陛下隆恩!今陛下更嘉大惠,许小民等能议车船矿税之制,小民虽粗鄙,却也知,此三王所不能,而五帝所不及之胸怀!不然小民何以有幸能蒙陛下如此之厚遇?”
一通马屁后,这位擅权就接着道:“小民本粗鄙野人,即不明于礼乐,更不知王化,于国家大政,朝野之议,一无所知,本不该也不能随意议论,只是,陛下即以垂问,小民乃昧死以奏之:昔者高皇帝定市籍之治,命有司于市集置列伍之制,祖宗制度向来如此,除此之外,就非小民所能得知的了!”
“胆子不小啊……”刘彻听完此人的话,敲了敲桌子在心里想道。
列伍之制,现在早就成了一个摆设了,除了欺负欺负那些自己卖自己家里产出的物产的农民外,现在那个商人还鸟列伍之制啊?
所谓列伍之制,这是当年刘邦脑洞的产物。
刘邦坐了天下后,觉得商贾太坏了,必须遏制。
就玩了这么个制度。
即对商贾进行类似军事化管理跟秦法一样的连坐。
所有商贾贩卖商品的时候,必须在指定地点指定区域在指定的人的指挥下经商。
一般五人为一组,成一列,因此被称为列伍之制。
这个政策的失败之处,或者说成功之处,就在于,它规定了,假如一列伍之中有一个人卖假货,那么,很好,一旦发现,全部连坐。
又或者一列伍之中,有人销赃,同样如此。
假如,你要不想被连坐,那么,就必须举报你的同伴的非法行为。
同时为了鼓励举报,刘邦还规定了,举报者可以分得一部分被举报者的罚没财产……
好嘛……
这个政策于是大获成功!
但就是因为太成功了,所以,它被丢到一边了。
太宗皇帝时,捡起秦代的平贾制度,用平贾取代了列伍,这才有了今天天下的盛况。
但这列伍,在严格意义上的法律角度来说,依然有效,只是,从上到下,都装作看不到。
也就只有一些偏远乡村的地方,依然在执行这套规定。
现在,这个擅权重提列伍之制,无非就是告诉刘彻——陛下,不要固泽而鱼啊,高皇帝时期的经济危机可过去没多久呢。
但刘彻听了,并不生气。
兔子急了都咬人!
何况,现在这个坑挖的有点大,这些擅权,属于被刘彻埋到坑里的背锅侠。
背锅侠们发现自己被背锅了,要哼哼两声,就让他们去哼哼两声吧。
反正,既定政策不会改变。
更何况,左右不过是吐槽而已。
于是,刘彻对那位擅权道:“公所言,朕知之,今朕问公等的问题是:车船矿税,以公等之意见,当以几算起征?其百万、千万、万万赀产,又当以何种标准加征?公等皆明于市井之事,必有能教朕者!”
刘彻当然清楚,这个家伙的目的,就是想转移话题。
但坑都挖好了,人也埋了,而且还摆了这么大阵仗,你说不玩了,想出坑,有这么容易吗?
反正,刘彻今天是一定要这些擅权平贾们,把这些税率给定下来。
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要出口了。
那这就是民意啊!
民意不可违啊!
主爵都尉,就具备了征税的法理依据跟事实依据。
第719章 天坑里的人们(2)
统治者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下限的群体。
其他任何阶级和群体,跟统治者一比,估计全都能评上‘道德模范’。
在很多年以前,赵高在咸阳指鹿为马,算是公开的向天下人揭示了统治者的本质。
至于百姓信不信?
统治者表示反正哥信了……
就像现在,当天子亲自直接提出了问题后,擅权们纷纷表示:x了狗了。
面对皇权如泰山压顶一样碾过来的时候,即使是再怎么不愿意,擅权们也只能默默的捡起一条绳索,然后自己将它套到脖子上。
说到底,还是商贾们的力量或者说工商业的力量太过弱小的缘故。
稚嫩的新生的商人阶级,甚至连自保的力气也没有。
面对国家的力量,他们只能像个瘦弱的小姑娘一样,嘤嘤的哭泣,甚至完了还得强颜欢笑。
许多人相互看了看,他们当然清楚,今天,他们必须得给天子一个交代了。
“小民以为,十贯抽一算,应该比较恰当……”有人弱弱的奏道。
其他人见有人带头,立刻纷纷跟进:“小民等也认为十贯取一算,比较合理……”
也真亏他们说的出口!
在汉室,人们习惯用绳丝串钱,一般一串钱一千枚,称之为贯。
十贯取一算,就是一万钱抽一百二十钱,税率为百分之一点二。
这样的税率,别说是抑制大商贾了,给他挠痒痒,都可能不够。
甚至,可能收上来的税,最终都还不够给主爵都尉衙门发工资的。
群臣们听了,也都是怒不可谒!
十贯抽一算?打发要饭的吗?
特别是将军们,瞪着眼睛瞧着这些擅权,觉得,这些市籍贱民怕是皮痒了。
刘彻却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看着殿中的众生百态。
百分之一点二的税率,确实很低。
现在,田税都是三十税一,若是商业税定的比田税还低,那刘邦的脸,岂非不是要抽肿?
以后,刘氏天子也别嚷嚷什么‘朕以农为本,劝耕天下’了。
所以,擅权们的这个建议,跟放屁差不多,完全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刘彻抬起头,对擅权们宣布自己的决定:“一算?不妥,国朝以五为圣数,就以十贯取五算罢!”
皇帝都说了五算,那自然就是金口玉言,成为法律了。
擅权们此刻心中真是欲哭无泪啊。
现在,他们总算清楚,为什么坊间的八卦跟市井的故事里,谈起刘氏的皇帝,人们总是讳莫如深了。
这尼玛就是坑王啊!
“好在,只是五算而已……”有人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万钱征六百钱,百分之六的税率,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刚刚好超过朝廷法定的十五税一的田税额度(现行的三十税一在理论上来说,是汉太宗的临时政策)。
按这个标准,其他人也没法子埋怨自己了。
于是,擅权们纷纷欢天喜地的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刘彻却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一样,笑眯眯的问道:“十贯抽五算,此乃起征点,家赀百万、千万、万万,各自等级,又该如何征税呢?”
擅权们顿时就被吓尿了。
按财富数量和收入的级别征税,这在后世,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在此时,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别说是擅权们了,大臣们也吓了一跳。
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假如陛下今天在商人身上玩了一回按财富多寡征税,回头,要是他玩上瘾了,把这个东西移植到民政上,搞一个按土地多寡,奴婢数量等级征税制度。
那天下苍生,当如何是好啊?
很多人只要想想这个未来,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行!
这等恶政酷法,要坚决抵制!
我辈士大夫,耕读传家,多少代人,才攒下这么点基业,有了现在的情况,可不能毁于一纸酷法!
在先前,他们还没想到这一层,但当刘彻第二次重点点出来的时候,他们就领悟了过来了。
于是,刘彻话音刚落,擅权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之前,大农直不疑就硬着头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不疑昧死以奏:臣窃闻商君曰: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故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河阳候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事下廷尉,廷尉请奏曰:按律当夺候。太宗曰:河阳庄候(陈涓)长者,吾不忍其无祀,廷尉再议之。廷尉复奏曰:陛下临天下,治元元,海内皆臣,独河阳非臣?且先王治法,以刑无等级为要!太宗于是诏除河阳候国……今陛下受命于天,以牧天下元元,臣窃以为,当于天下一视同仁,海内黎庶,无分贵贱,皆陛下子民,臣不疑顿首,死罪死罪!”
“嗯?”刘彻看着忽然跳出来的直不疑疑虑了一下,可能有些走神。
但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又有四五人跳了起来。
其中就包括了廷尉赵禹、太常窦彭祖等九卿。
等刘彻反应过来的时候,殿中已经跪了六七位大臣了。
这些人一口一个‘祖宗制度,以刑无等级为要’‘先帝立法以贵平为上’,纷纷劝说刘彻,不要按等级征税。
因为,这样会动摇‘先帝之政’,更可能让百姓‘无所适从’。
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后世喊着‘不与民争利’的士大夫或者****那帮‘让市场解决一切问题’的公知们。
看着这些慷慨激昂,正义感爆棚,几乎就差在额头写上‘我是君子,我为民做主’的家伙们,刘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们总算跳坑里来了!”
当了这么久皇帝,刘彻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位优秀的挖坑运动员。
而一个优秀的挖坑运动员,当然不能只坑一个两个了。
要坑,就要多坑一点。
第720章 目的(1)
早在去年的八月,刘彻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当去年秋天,刘彻跟周亚夫商量以递进式累进税制来对付商贾的时候。
刘彻从周亚夫的反应上,就已经知道,倘若他这么玩,列侯或许无所谓,但士大夫们一定会跟刘彻拼命。
道理很简单,耕读传家,就是士大夫们安生立命之基。
现在,皇帝居然把爪子伸到了自己安生立命,传续后世子孙的根本之上。
哪怕士大夫们胆小如鼠,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历史上,王莽为何悲剧的?
还不就是王莽居然想限制土地兼并和管控蓄奴!
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于是,刘秀顺应天命,中兴汉室,也就理所当然了。
隋朝的灭亡,背后也未必没有某些山东世家的推波助澜。
刘彻对此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敏感。
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引发皇权跟士大夫的对立。
士大夫当然刚不过皇权,更刚不过如今身上加了无数buff的刘彻,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皇帝恶心,更有的是办法拆台、拖后腿。
至于故意激化社会矛盾,引发族群对立,挑拨离间,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这些技能点,士大夫们更是早已经点满了。
所以,长期以来,刘彻都很小心的避免对士大夫们一次性刺激太过激烈,就像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推销他的私货。
总的来说,推销情况还不错。
毕竟,皇帝亲自担任推销员,无论是想升官发财,还是想实现人生抱负。
皇帝的立场跟态度,都是极为关键的。
于是,今天汉室政坛之上,那个当官的,不是人手一本《洪范》,张口就是洪范八政巴拉巴拉。
因为刘彻喜欢李悝那样用数据说话,以实际情况佐证的做事方法。
九卿各司衙门上报尚书台的公文里,数据越来越多,而华丽的辞藻渐渐消失。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当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如今汉皇喜数学,一个精通数学的学者的聘礼,在三年之内,涨了十倍。
以前,一年给个几百钱,送几块肉就能请回家的老师。
现在,呵呵,不准备个几十贯的束脩,人家鸟都懒得鸟你。
而工匠的社会地位,更是稳步提升,刘彻都准备在太常那里增设几个鲁班博士了……
但这些还不够。
看着殿中那些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大臣们,刘彻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眼光跟见识的问题啊。
这样想着,刘彻挥挥手,站起来道:“卿等所议,朕知道了!”
看了看,已经被埋到坑里的两群人。
刘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朕知道,累进税制必然踩到你们的痛脚跟底线的时候,朕就已经在想了——怎么把这个东西卖个好价钱……”刘彻心里都乐开了怀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必然要学会取舍。
既然某个政策阻力非常大,甚至可能影响政权稳定时,那就可以先放到一边嘛。
反正,来日方长,时日良多,先拿这个东西出来刷一波脸,那也行啊。
这样,以后再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了。
“朕闻法者,所以禁暴率善也,法正则民悫(que),今贾人大兴,其豪富者,家资以万万计,富者奴仆以千人,出行比拟王公!”虽然已经决意放弃了累进税制,但是,刘彻一点也不介意,把这个事情拿来吓吓人:“若不能对彼辈课以重税,纲常伦理安在?”
群臣一听,思维就不可避免的跟着刘彻的疑问延伸了。
是啊,要是不能遏制住这些大商人的活动,让他们天天炫富,把民间的淳朴风气都给玩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百姓都去经商了,谁来种地?
群臣顿时觉得亚历山大。
“陛下既然忧心彼辈大贾,横行不法,败坏纲常,何不下诏有司,广迁天下郡国凡家赀在五百万以上之市籍贾人,以及家赀在千万之上的豪强,一者,强国本,二者,去隐忧!”廷尉赵禹几乎都没怎么思考,就杀气腾腾的说道:“若陛下心忧地方不法之商贾,与地方官勾结,臣禹愿请令,督办此事,必不令有一漏网之鱼!”
其他大臣一听,纷纷点赞,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
天子既然担心这些大商人在地方上横行不法,那么,简单啊,抓到关中来就好了。
正好,汉室也有十几年没有拿出严肃的态度来清理一波地方豪强。
地方上的羊,也差不多养肥了,可以割肉了。
至于被aoe误伤的豪强地主,那就只好对不住了,谁叫你们不早点来拜码头,认山门的。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只要不损害我们的利益,那,天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漂亮!”刘彻心里也是打了个响指:“朕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选择这样的!”
刘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动过将天下目前的大商贾,统统抓到茂陵去的念头。
这样做,首先,能把茂陵的房地产卖一个好价钱,并试验西元前的地产圈钱方案——反正肯定有的赚,就看赚多赚少了。
其次,这些富人大贾的到来,还将进一步的提升关中的民众素质,他们能带来大量的技术和年轻的人口,对未来,刘彻的计划帮助非常大。
最后,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大笔的财富也必然将聚集在一起。
这样,就能具备原始的银行业的基本条件了。
只是,这个要求,刘彻不能自己提,甚至不能暗中怂恿别人提。
不然,那些被强制迁徙的人的怨怼和怒火就全冲着刘彻来了。
而且,这样做显得吃相太难看了。
天下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在明火执仗的抢劫!
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当着擅权们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士大夫们为了自己,毫不犹豫的出卖商贾。
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到刘彻身上来了。
第721章 主爵都尉
“就按照廷尉的意思去办吧!”刘彻在扭扭捏捏的做了一会样子后,就拍板决定:“以廷尉和执金吾杂治之!”
群臣愣了一会后,纷纷拜道:“谨奉命!”
朝廷过去,就常常会在一些案件上,采取由廷尉与多个部门共同审理的政策,以保证审判公正跟程序合理。
如今,天子将这个政策挪到民政上,好像也很正常。
而赵禹跟直不疑等人心里却是冒了一阵冷汗:“辛亏吾等反应及时,不然,若让陛下的念头成为律法,日后,岂非随时可以挪到民法之中?”
刘彻将视线投向擅权们。
面对刚刚宣布的又一个重磅打击商贾的政策。
这些擅权,普遍无动于衷,仿佛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这很正常——擅权们都是关中人,关东的商贾,本来就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过……
“兔死尚且狐悲……岂能真的无动于衷?”刘彻对此很怀疑。
无论这些擅权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他们都成了一个媒介。
一个将今天在朝会上的事情,告诉给其他人的媒介。
刘彻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今天,发生在这个殿堂里的事情,将传遍天下。
这样,至少,最起码能让那些被迁徙到关中商贾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跟士大夫官僚们靠的太近。
“只有这样,才有朕插手跟控制的机会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官商合流甚至官商一体,是大势所趋,没有人能阻止。
即使两千年后也依然如此。
可能无非就是政府的商人跟商人的政府之间差别,尤其是大商人、财团,这一点更加明显。
既然无法禁绝,那唯一的办法,自然就只有自己参与进去了。
“主爵都尉将立……”刘彻继续说道:“卿等可有推荐人选?”
若是之前,大家对主爵都尉的态度,那是必须拿下的肥差。
但如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像这样一个职权未必很大,还必然得罪人的职位,公卿士大夫们,只有一个念头——离它远一点!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场了。
甚至已经有人决定——假如天子执意要求推荐的话,那就将自己衙门的几个刺头丢出去填坑吧。
好在,大家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
很快,尚书令汲黯就很善解人意的出列拜道:“臣黯以为,故太子舍人主父偃,自服侍陛下以来,忠心王事,办事勤勉,或可为陛下解忧!”
主父偃?
很多大臣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即使偶尔有听说过的,印象也不深,只知道,此人似乎在今上即位后,就随前朝中大夫周仁之子周远,一起去了江都国,主持当地的晒盐工程。
如今,陛下将此人从江都调回来,好像也算符合情理。
毕竟,潜邸大臣,外放地方磨砺之后,调回来再委任大任,这也算汉家传统。
刘彻闻言,点点头,道:“尚书令所荐举人选,颇合朕意,即以主父偃为主爵都尉左都尉,主掌天下郡国擅权平贾之协调,掌均输百货,调解物价之权!”
郡国平贾擅权,当然不能长期游离在官府的控制之外。
这也不符合大一统的中央集权趋势。
所以,将平贾擅权的地位,明确为半官方,类似三老一样,也就是必然了。
当然,这个任命的背后,还隐藏着刘彻在未来要成立工商物价管理局的意思。
掌握物价,制定物价,并且借此影响天下。
这是每一个封建王朝,都曾经做过的梦。
而臣子们一听刘彻的这话,却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主爵都尉,将立左右都尉?”
“这是备盗贼都尉衙门的翻版?”
无数人寒毛倒竖,他们知道,若假如是真的,那么,他们就低估了天子在工商业上的决心跟魄力了。
在某个部门,同时设立左右某某。
这是汉家天子,要决意以不可动摇跟无可置疑的态度来坚决推进某个政策的信号。
汉兴以来,同时设置左右官的,只在少数机构出现过。
譬如一度非常盛行的左右丞相制度。
但这并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因为,那些都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制度,是为了平衡或者稳定政局而出现的临时制度,常常度过危机后就废止。
而接下来的这个机构的故事,则让所有大臣,对左右某某都充满了警惕或者说期待。
譬如说备盗贼都尉。
当年,太宗入继大统,但关中地方治安无比糟糕,天下盗匪丛生,就连长安城里,也是命案频发,而内史跟中尉,对此都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太宗设置左右备盗贼都尉,任用列侯将军充任,调动野战军团,直接介入地方治安。
对某些盗贼横行,治安混乱的地方,直接采取军事行动,用严刑酷法,甚至是军法审判跟处置盗匪。
通过五年努力,终于扭转了关中治安局面,至中元年后,关中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盗匪活动,再也没有出现过游侠地痞,刺杀执法官员,甚至劫持地方的现象。
当年左右备盗贼都尉称雄天下,震慑地方。
著名的关中大侠季心,听说自己被备盗贼都尉通缉,连忙逃到袁盎家里,借着藏在袁盎的马车夹层里,才逃出关中,流亡吴楚将近七年……
而其他与季心齐名的游侠巨头,则因为没有这么硬的靠山,纷纷悲剧。
后世著名的大侠郭解的老爹,就是死于备盗贼都尉衙门的刽子手下。
如今,刘彻重提左右官制度,自然而然,让人们很容易想起了过去那个九卿之外,职权最大的备盗贼衙门了。
当年太宗对备盗贼衙门的支持力度,可是众所共睹的。
要不是后来,关中盗匪绝迹,恶性案件发生率一度接近零,没有用武之地的备盗贼都尉,职权不断缩水。
否则今天,九卿之中可能就要多出一个武人的位置了。
果不其然,刘彻接着又说道:“前时,御史大夫所举之士子公孙弘,朕以为,其所述所论,颇有见地,命其为右主爵都尉,主核查天下商贾赀产,收取税赋,转输幕府之责!”
刘彻话音刚落,无数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胡毋生身上。
尤其是博士们,盯着胡毋生的身影,仿佛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许多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什么时候跟天子勾搭上了?
第722章 移民政策
不过,因为主爵都尉现在实质上,只有八百石秩比。
一个八百石的衙门的设置,皇帝是完全不需要征求臣子的意见,自己就可以拍板决定的。
所以,刘彻的决定,自然没有遇到阻力。
群臣纷纷拜道:“伏维陛下圣裁!”
反正,八百石的衙门,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了多高!
道理很简单,既然主官都只有八百石,那么副手必然只会有六百石,甚至四百石,以此类推,到了下面的具体办事人员身上,可能就全是斗食了。
级别如此之低的一个机构,别说是去地方上收税办事了。
恐怕,它的命令,连长安城都走不出!
要知道,哪怕是给长安城守门的某门卫尉,级别也是一千石的。
人家完全可以不理会,甚至拒绝接受主爵都尉的公文。
当然,主爵都尉可以告状,可以申诉。
但这样的机会是有限的。
总不能事事去天子面前哭鼻子吧?
那天子要你何用?
很多人甚至都准备看戏了。
但也有少数注意到了,刘彻所说的那一句‘转输幕府’。
幕府,又称为莫府。
这是兴起于战国时期,为了应对日益频繁与激烈的战争而诞生的特殊制度。
白起、赵括、蔺相如、李牧、王翦都曾经开府建牙,广揽人才。
一个幕府就是一个小型政府。
它拥有包括军事、民政、税收和法律在内的一切机构。
在战争时期,将军统领幕府,率领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大军,攻城拔塞,远征千里,帅师伐国。
甚至因此诞生了一句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幕府将军,率军在外,皇帝老子来了命令,都能不鸟了,一切只为战争服务。
数年前,吴楚叛乱,周亚夫以太尉统帅十万禁军南下平叛,而窦婴以大将军,屯兵荥阳,收齐赵之兵,都是开了幕府的。
但战争结束后,这两人的幕府就已经关闭。
那么,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幕府呢?
答案是——太子。宫。
在汉室,有且只有太子跟太尉,能在和平时期,开府建牙,广蓄人才,交往豪杰,拉拢宾客。
如今,太尉已废弃,就只有太子能拥有这个资格。
虽然,刘彻现在没有立太子。
但这并不代表,太子。宫就不存在了。
它依然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的那个小宫殿群中。
它依然保持了一定的制度跟人员。
它时刻准备着,为它的新主人效力。
特别是,汉家有制度,无论有没有太子,太子舍人,依旧会保持编制跟人员。
如此一来,所谓转输幕府,其实就是转输太子、宫。
这跟转输少府其实差不多。
但问题是,汉家迟早会有储君,天子迟早会立嗣。
到时候……
“这主爵都尉衙门,就能顺势成为两千石衙门了……”有人立刻就醒悟了过来。
虽然太子家令也才比八百石,但既然是服务储君,地位拔高一些,非常正常。
换句话说,一旦建储,主爵都尉就极有可能凭借储君,一跃成为汉家政坛的重要力量,甚至在未来,储君上台后,成为国家经济的决策中心。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信息。
让人不得不重视。
毕竟,谁能想到,在先帝之时,还只是个跑腿的,被人戏称为‘扫除之臣’的尚书令,今上即位后,地位与权柄就不断拔高。如今,甚至已经被人称为‘出纳王命,奏复万机,宣达政命,虽不为九卿,实九卿也’。
更因为日夜与天子相处,关系亲密,而具备了甚至让丞相都羡慕的特权。
而刘彻则在宣布了主爵都尉的人选后,就继续下一个议题,他没有按照惯例,举行拜官仪式——区区八百石,丞相行文就可以了,不需要皇帝屈尊降贵拜官。
“今岁,将继续向怀化郡及朝鲜移民,有司都报告一下,各自的准备情况,以及目前报名的移民吧!”刘彻说道。
于是,少府、大农跟丞相府的有关负责人员,都纷纷出来,报告各自的工作进展情况。
由于刘彻舍得花钱,所以,物资跟基本生活资料的问题不大。
通过调拨、平买以及制造,目前,少府跟大农,就已经准备了足够三十万人一年所需的粮食、种子以及人手一套的农具,随时可以启运。
但问题是,可能因为去年十万人的移民,耗尽了天下百姓的热情,今年,至今报名的移民人数,也只有五万人。
这大大低于朝野的预期。
但没办法,中国人自古如此,但凡只要还能在家乡活得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往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更何况,当地还是过去的蛮荒之地?
人离乡贱的观念,深入人心。
许多人,都是宁肯在家乡当佃农,也不远去异乡做自耕农。
刘彻听完丞相府官员报告的情况,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新得的疆域,包括朝鲜半岛和怀化的地盘在内,足足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几乎占到了目前汉家国土的三分之一。
但这么大的地盘,哪怕就算是加上濊人、真番人还有马韩这样的宗藩群体,总人口也就百来万。
平均一公里一个人。
这样的人口密度,后世毛子的西伯利亚,都可以说人多势众了。
毫无疑问,如此广大的国土,需要足够多的人口,才能真正吃到嘴里,消化完毕。
更别说目前当地,汉人与归附的异族之间的人口比例,在一比十之上。
这样的比例,让刘彻觉得很不安全。
起码,当地的汉人与异族之间,要一比一,才算比较安全,三比一,才能符合中国之土的概念,十比一,才能叫自古以来。
要实现这个目标,同化异族是一方面,但,汉人的数量,也得稳步提升。
可百姓不愿意,刘彻还能强制不成?
这又不是对付豪强,可以不管他到底情不情愿,可以打着社稷祖宗的名义强行命令他必须迁徙。
正苦恼之时,一位列侯出列拜道:“臣游昧死以奏陛下:臣闻,商君曰:治国刑多多而赏少,故王者刑九而赏一,今陛下即苦百姓不愿戍边,又以大德,不愿强令百姓,何不迁罪官民于新化?”
随即又有一位列侯出列拜道:“臣客附议,臣闻,前者丞相诛吴楚之逆,先帝下淮南、赵王之狱,其罪官并罪民,十有数万,可迁新化、朝鲜,以为其罚也!”
第723章 怪兽出笼
刘彻闻言,却是以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跪在殿中的这两位列侯。
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
第一位跳出来的列侯姓王,他爷爷就是汉初名相,曾经担任丞相的王陵。
没有错,他就是第三代安国候王游,正儿八经的黄老派,素来以爱惜羽毛著称。
什么时候,黄老派也学会把商君的言论,挂在嘴边当口头禅了?
至于另一位……
“丁义的老子丁客啊……”刘彻在心里叹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说,有其子必有其父。
刘彻对丁客没有什么印象,但对他的儿子丁义,就只能说久仰大名了。
历史上武帝朝的方士之祸,就是在丁义推荐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大骗子栾大手中达到巅峰。
可谓祸国殃民至极!
而老丁家,向来无节操。
打上一代乐成候开始,他们家就是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把他们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想当年,初代乐成节候丁礼,可是手刃了龙且的猛人!
以武力值计算,在汉初诸将里都能排前十了!
而王游跟丁客两人的家族,更是汉室典型的冤家对头。
两个家族的恩怨,从高帝时期,一直延绵至今。
什么时候,敌对了几十年的世仇都能联手了?
刘彻疑惑的看了看这两人。
然而,随后,更多的列侯入场了。
阳河、复阳、斥丘……十数位列侯,纷纷出列,言道:“请陛下迁天下罪官民以实边……”
看到这里,假如刘彻还不明白的话,那他就太笨了。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这台怪兽……”刘彻看着这些臣子,心里头一个声音响起来:“它复活了……”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一旦复活,那跟它一起回归人世间的必然还有耕战这个可怕的战争系统。
而今天,这些列侯们口口声声说着商君,就是明证。
在过去,没有任何一个列侯会把商君的名字挂在嘴边。
不是因为大家都讨厌法家,不喜商君。
实际上,对这帮有奶就是娘的家伙来说,黄老派、儒家、法家甚至墨家都一样。
管它皇帝用什么政策呢!
‘永远拥有圣天子,谁是天子拥护谁’可不仅仅是一个刘舍在喊。
他们过去从来不谈商君,也不说法家,只是因为,主流不喜欢法家,而且,他们的根本在封国的食邑。
扯法家的话,很容易就被人指责倾向秦法,乃虎狼之吏,要被人喷死。
但现在,随着诸子百家重新复兴,尤其是今上开始推崇法家。
虽然秦依然是个坑,什么问题跟麻烦都能让它背。
甚至就是汉室成立之后才出现的一些社会问题,舆论界也依然能毫无压力的将问题栽给秦,反正,有问题,肯定是暴秦无道,致使苍生受苦至今。
我大汉伟大光荣正确。
但法家却慢慢将自己洗白了。
法家的洗白方式很简单——暴秦无道,这是肯定的——但是,我法家是无辜的——都是赵高李斯奸佞害人——一切都是奸佞的错——当孝公昭王时,我辈法家士子何等正确?
所以,治世必法而后仁啊!
虽然看上去逻辑有问题,但勉勉强强能糊弄过去了。
而且,近来法家也没闲着,他们开始跟儒家勾勾搭搭了起来。
张恢跟胡毋生以及董仲舒,就进行了一次交换学生的活动。
有了儒家帮忙摇旗呐喊,法家的黑历史,算是能有一个勉强的交代了。
舆论界看在刘彻的面子上,也没有深究下去。
而法家投桃报李,也帮儒家洗白了一些黑历史。
譬如说,现在没有人会去谈当年鲁儒们对抗高皇帝的问题了,也没有人再去主动提起高皇帝在儒生帽子撒尿的这个梗了。
目前,儒法合流,共同对抗黄老以及墨家崛起的挑战的迹象非常明显。
最起码,法家在没撂倒黄老派,取而代之,儒家没干趴墨家之前,他们大抵会维持基本的和平还有表面的友好。
而这样的改变,反应在舆论界就是,随着儒家这个大喷子不再喷法家,改喷墨家后,对商鞅、韩非子还有申不害的相关言论,再没有以前那样忌讳了。
表章之上,也不再跟过去一样,只有诗书的语录。
越来越多的臣子,开始看情况和形势,引用儒法黄老各位大贤的论述来佐证自己的立场。
这样的变化,刘彻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当今天,列侯们开始引用商鞅的名言来上奏时。
刘彻马上就察觉到了,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正在通过另外一个方式回归世间。
证据就是作为统治者阶级的中坚,列侯阶级,开始出现了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鼓动皇帝,实施一种在过去绝对不会有人建议皇帝实施的政策——即强制迁徙犯罪的官民跟被划归为贼人眷属的百姓。
在以前,谁敢这么提议,别人姑且不谈,列侯们肯定就跳起来大喊:此秦法也!
但如今,列侯们自己主动的面不改色的大义凛然的提出这样的建议。
为什么?
“屯垦团、加恩令……”刘彻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自己亲手放出了刘氏花了数十年才勉强关起来的野兽。
但屯垦团与加恩令放到一起,产生的化学作用,立刻就反应到了政坛之上。
得到了一片跟自己食邑户数对等甚至超过食邑户数土地的列侯们,为了开发自己的新封地,他们必然需要人口。
但当地鸟不拉屎,人口密度其稀无比。
根本找不到足够的人力来开发。
若仅仅是这样,可能列侯们还会无所谓,当地冰天雪地,荒山野岭,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但屯垦团的出现,让列侯们有了对比。
想想看,自己的封国,一片荒芜,而隔壁的屯垦团,则阡陌连野。
任谁都会忍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更关键的是,这些新开发的处女地,不断的传出各种奇迹和神话。
有列侯,刚刚拿到新封地,派了儿子过去看,结果儿子写信回来:赶快派人来捡钱,这里山上都能捡到金子……
更有人在新封地里发现一座座完整无缺的露天矿山。
虽然,大多数列侯封地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但架不住别人家里有啊。
大家的想法很朴素——既然别人家里有,我家也应该有,假如我家没有,那一定是我找的还不够仔细。
于是,他们对人口的渴求,变得无比饥渴。
只要能弄到人就好了。
今天列侯们为了开发封国,可以鼓动刘彻强制迁徙犯罪官民跟叛贼眷属。
明天,他们必然会为了获得奴隶跟奴工,而鼓动刘彻发动战争。
“也不知,这是对是错……”刘彻叹了口气,但自己选的道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到底!
“可!”刘彻对着这些家伙吐出一个字:“制诏罢!”
第724章 淘金浪潮(1)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冰雪开始融化,群山与平原,慢慢的被绿色所覆盖。
从新化城里,驶出一整队的骑兵。
这些骑兵带着猎犬还有濊人驯养的猎鹰,显然,这是一队出城寻找猎物的骑兵。
如今已经荣升成为护濊军队率的张起,是这次出城巡视的带队军官。
“这长安城来的贵人还真挑剔,这还没开春呢,就嚷嚷着要吃熊掌……”张起嘴里不满的嘟囔两声。
这新化这边,熊很多。
去年夏天的时候,整个护濊军就猎杀了数百头公熊。
肉被晒干后变成了冬天的食物,皮毛割下来,硝制后,卖给了从中国来的商人,至于熊掌?
当然成了护濊军的军官跟新化城里的官吏、濊人贵族的盘中餐。
但,春天去哪里找熊啊?
这冰雪都刚刚融化,恐怕熊都在洞里冬眠,根本不会出来。
即使有出洞的,就那痩得皮包骨,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甚至就连皮毛也干瘪瘪的熊,能有鸟用?
一般要杀熊,就应该趁夏秋之季。
那时候的熊,又肥又大,皮毛有光泽,杀上一只,就能够一两百人吃上好几天了。
但没办法。
这长安城新来几位大爷。
祖上动不动不是万户侯,就是外戚。
带头的两位,更是当今国舅。
护濊军上下,除了都尉薄世外,谁惹得起?
大爷们要吃熊掌,这护濊军还不得麻溜去杀熊?
“队率别发牢骚了,人家以后,可是咱们的顶头上司了,可能少不得,要给人家效命……”张起的一个什长安慰道:“再说了,陛下去岁下诏,将咱们护濊军的地盘扩大了好几倍,薄都尉的意思,让咱们借着这个出门的机会,去北边,探探路,看看那边都有些什么!”
张起闻言,点点头,将视线投向北方。
在过去,护濊军主要是向西方探索。
毕竟,西方那里是夷狄的活动范围,而向东是朝鲜、真番,至于北方?
濊人都很少去那边,据说,那里更冷,常年都是冰雪不化,只有夏天才适合人居住。
自护濊军在这新化扎根以来,除了去年,派出了一支小型探险队,沿着黑水上溯了几百里去探源外,基本没有向那个方向探索过。
但,长安的天子一纸诏命,闭着眼睛把自新化为中心的千里山河全部划到了新成立的怀化郡治下。
还派来了几个大爷来实边。
大爷们的到来,护濊军上下是即喜且忧。
喜的是,这帮大爷不是两手空着来的。
两个国舅爷,除了带来了一帮狐朋狗友,酒肉兄弟外,还带来了政策、资源跟人力。
旁的不说,单单是今年,护濊军就得到了一个五千人的补充。
且是优先级别等同于野战军团的补充。
这意味着,护濊军将迎来一批以良家子、北地骑士这样的高素质兵源。
有了这样高素质的补充兵源,护濊军在未来,就有了成长成为细柳、棘门这样的老牌精锐常备军的潜质。
这对护濊军上上下下都是极大的利好。
最大的好处,当然是莫过于终于拿到了朝廷正式认可的正规野战驻屯军的资格。
要知道在以前,护濊军护濊军,顾名思义是保护濊人而临时设置的作战部队,使命完成后,就会裁撤。
所以,以前,护濊军上上下下,都是很没安全感的。
谁知道哪一天,上面的人觉得,新化已经不需要护濊军了,解散护濊军衙门,就地遣散士卒将官,那大家岂非白忙活这么久了?
但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上面发疯,一纸行文就要编遣整个护濊军了,这饭碗算是铁打的了。
忧的却是,这帮大爷太难伺候了!
他们到新化不过月余,就将新化城里闹的鸡飞狗跳。
最开始,他们发现濊人驯养的猎犬,特别有趣,一个个都成了犬科专家,成天往濊人贵族那里跑,盯着人家驯养的猎犬,一个个流着哈喇子。
然后,这帮纨绔子,居然把濊人养的猎犬,卖去了长安。
据说,价格最高的一头,直接在长安卖出了五百金的高价。
搞的现在濊人也知道,自己养的狗,特别值钱,再也不能愉快的吃狗肉了……
另外这帮纨绔子,来到新化后,就带坏了新化原本淳朴的民风。
从前,新化城里,可谓是一片安静祥和,贵族士民,比邻而居,从无喧哗斗殴,环境无比河蟹。
现在呢?
成天不是斗鸡斗狗,就是蹴鞠博戏。
濊人贵族从上到下,全部倒在来自长安的全新娱乐之中。
沧海君金信,甚至想花一千金,跟怀化郡郡尉成须求购僰奴。
城里面的濊人贵族,更是在赌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张起甚至听说,连子钱这种原来在新化城里绝迹的买卖,如今都已经出现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哇!
若只是这样,那倒也算了。
毕竟贵人比较会玩,那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不影响下面的人,那也就无所谓了。
但问题是,这帮大爷的到来,还带来了怀化城的问题。
怀化城假如建起来,护濊军里有一部分就要去怀化驻扎。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将来要听命于几个从长安来的,毛都没长齐,不过是有父祖辈余萌的家伙的命令,护濊军上下,就没几个念头通达的。
汉军中尚武之风极烈。
士卒将校基本只认拳头,不看家世。
毕竟,家世再牛逼,假如本身是个废柴,那么上了战场,可能会带着大家伙一起跳进坑里去了。
只有有真本事的人,才能带着大家伙活下来,捞战功,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譬如,当初薄世初到新化,也是花了好大力气,一点一滴的才慢慢用事实说服军中上下,真正具备威权。
所以,军中上下,现在是谁也不愿意自己将来要被划归到那两位国舅手下。
想着这些事情,张起了感觉头都大了。
这次,他奉命出来猎熊,顺便探索地理,这个命令背后,未尝没有护濊军中如今激烈博弈的存在。
要知道,那帮贵人公子哥,一到新化,就开始忙着揽权,什么都想插一手,错非坐镇新化的是同样是外戚的薄家公子,恐怕,根本压不住这些家伙。
“要不我们走远一点?”张起对着自己的部下们道:“咱们沿着黑水,溯源而上,能走多远,走多远,等干粮吃完,咱们再回程?”
张起的什长们一听,这个主意不错。
新化城里,现在的气氛太诡异了。
左右,陛下派出的巡视团已经在路上了,大家伙先远离新化这个是非之地,等巡视团到了再回来。
“一切皆从队率之命!”什长纷纷道。
“善!”张起一挥马鞭:“就这么定了!”
…………………………………………
半个月后。
张起一行人,牵着战马,出现在了一片山谷之中。
算算时间,如今,差不多已经到了春三月了。
在邯郸,这样的时节,已是艳阳高照,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杜鹃花。
哪怕是新化,现在这刻也已经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之时。
但,在这里,在这陌生的北方山谷之中,却依然是肃杀的严冬。
寒风呼啸,吹在人的脸上,冻的张起都有些打抖索,至于马儿们,更是冻出了鼻涕,甚至有的马的鼻涕已经被冻成了冰菱。
山峦上甚至还覆盖着昨夜大雪留下的积雪,但山谷之中,却有些十分违和的小花,倔强的在寒风中挺立。
“这个鬼地方……”张起扬了扬马鞭,骂骂咧咧的说道。
这半个月,他带着自己的部下,整整一个队率的骑兵,沿着黑水河,溯源而上,一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来到了这里。
张起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疯狂的事情出来。
但显而易见,哪怕是走到现在这里,现在这个地方,张起也知道,这里,还远远不是黑水河的源头。
最多,属于上游地带。
张起试着用力将手里的剑插进土地里,结果他发现,锋利的宝剑插进的地方,全是结冰的土壤。
“这地方连地下都是冰……”张起摸了摸鼻尖,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土壤里都是冰,这就意味着,这些土地根本不适合耕种。
既然不适合耕种,那就等于没有任何价值。
想到这里,张起就有些索然。
“原以为还可以立些功劳……”吐了口唾沫后,张起对自己的部下下令“就地扎营,派人去山谷的河里打点水来,准备埋灶做饭,吃顿热的,咱们就回程,想必……巡视团也应该到新化了……”
将士们一听,顿时欢呼起来。
这半个月的旅途,简直是地狱一样的行军。
越向北越冷。
错非大家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抗寒能力,军服里也都裹了兽皮,更带足了取暖用的酒。
不然,根本走不到这里。
实际上,在几天前,大家伙就不想继续走了。
要不是张起连哄带骗,还许下了回程路上,带着大家多多打猎,硝制皮毛,不然,士卒们早就不干了。
要知道,从七天前开始,这支汉军的探索部队,就已经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了。
哪怕是野人都没有。
可以想象,这个荒原,是多么的荒芜。
“也不算完全没有功劳……”张起翻着自己一路上绘制的简易地理山川河流图。
这就是他跟他的探险队,半个月来的最大收获。
“有了这个,薄都尉应该会很高兴……”张起在心里想着。
正沉思之时,张起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了一声尖叫。
张起立刻收起那些地图,抬头看向远方,问道:“发生了何事?”
“队率,还不知道,可能是派去取水的士卒发生了意外?”有什长说道。
“王三郎,你娘的鬼嚎个什么啊?”另一个什长更是毫不客气的开骂了,他用着代地的口音,冲着山谷中那河滩所在的地方大嚷:“取个水而已,难不成水里还能有妖魔不成?”
看样子,派去取水的士卒是这位什长手下的人。
汉军素来有将来自一个地方的士卒,编为一个什伍的传统,这样,什长、伍长跟士卒都是同乡,彼此熟悉无比,感情深厚,在战场上,同袍之情就会更加浓厚。
“什……什……什长……”过了一会,张起就看到,有两个士卒屁滚尿流的从山谷中的河滩处向自己等人所在的地方跑来,这两个人手里好像捧着什么宝贝。
“怎么回事?”张起对那个什长吩咐:“去问问看,发生了何事?若没有个合适的解释,军中喧哗,扰乱军心,按法是要杖责的!”
“诺!”那什长挥拳在胸口一礼,然后就迎上那两个正跑上山坡的士卒,问道:“到底怎么啦?死爹还是死娘了?嚎什么嚎?”
让张起看了,不禁有些好笑。
他的这个什长,看上去是个大老粗,但其实细的很。
譬如现在,骂归骂,但护犊子的心理,却昭然若揭。
恐怕,他已经在寻思着怎么给自己的两个同袍脱罪了。
对此,张起也乐做个顺水人情。
这也是汉军的传统了,队率,靠的就是跟什长、伍长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来达到拉拢跟团结的作用。
一个好的队率,能做到让他麾下的什长伍长,全部将他看成长兄一样可靠的依靠。
作为从一个士卒爬到队率位置的张起,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然而那两个士卒却不知道怎么了,说话都结结巴巴,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或者说太过于离奇的事情一样。
“什……什……长……长……”其中一个老半天,都憋在什长这两个字上。
至于另外一个更是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两条腿可能是因为恐惧或者兴奋,而有些不听使唤了。
但这个士卒却有些急智,他发现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后,干脆伸双手,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此人的双手一直紧握在一起。
然后,他缓缓的松开。
他手里抓着的是沙子。
准确的说是河沙。
但是……
当这些河沙随风飘落,一些金灿灿,亮闪闪的小结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下子就晃得所有人的眼睛都迷离了起来。
“什……长……我们发财了!”那个一直结巴的士卒终于不结巴了,他一屁股坐地上,似哭似笑,癫狂无比的道:“河里全是这种沙子……全部都是,这条河里,整条河的沙子里都有金子!”
“都不用淘金……”这个士卒也伸开了他紧握的双手,将那两团还带着淤泥的河沙,呈现在众人面前:“拿个筛子一筛就能出金沙了……”
这些带着的河沙摊开来,一些显而易见的黄灿灿亮闪闪的小可爱从沙子里显形。
虽然它们很少,可能一千粒沙子里,也只得一粒。
但是……
张起站起身来,看着这条在这个山谷中蜿蜒前行的河流。
这条河里的沙子到底有多少呢?
张起顿时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第725章 淘金浪潮(2)
看着这些沙子,张起蹲下身子,用手指捏起其中一小撮,还跟跟傻子一样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再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确定真是金砂后,张起看向那两个士卒,再看向跟随着他的其他士卒将佐,他的脸顿时就涨红了起来。
护濊军的编制跟汉军的野战军团是一样的满编,以五人为伍,两伍成什,五什为队,一个作战队,满编是一百名士卒。
但,因为不是执行作战命令,张起只带出了一半的力量,也就是五个什的兵力。
一路上,为了跟新化联系,同时为了防止迷途,他在出了新化控制范围的最后的一个哨所后,他每两天都会在路上放下两个骑兵,作为联络的道标。
走到这里的时候,整支探险队已经只有不到三十人了。
“走,我等下去看看……”张起对着众人说道。
于是,众人留下十人在山坡上看守马匹跟物资,其他人跟着张起,一起走下山坡。
山谷还是很大的,众人下了山坡,步行了百余步后,才来到河滩。
河水非常清澈,干净的能映出人的模样,沿河两岸,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不远处的河岸,还能见到两个被刚才的那两位冒失鬼丢弃的水桶。
张起蹲下身子,看向河中的泥沙,然后,他伸手伸进去,抓出一把沙子,然后,将这这些沙子摊在地上的鹅卵石上。
细沙之中,很快就有几点虽然不起眼,但绝对不容人忽视的黄灿灿小砂砾映入眼帘。
张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眺望整条河流。
这条河,毋庸置疑,是黑水的一条支流,它在这个山谷中蜿蜒向东,起码流出数十里。
假如,这整段河流的河沙之中,都有着这样的含金量,那么,这里该是多么巨大的一个宝藏啊!
“起码数万金啊……”张起颤抖着说道。
单单是这个数字本身,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哪怕是天子,都要在这样数字的财富面前,不顾脸面了吧?
汉家以黄金为上币。
黄金的珍贵,更是远超其他一切资源。
以至于世人,为黄金而发狂。
民间有俗谚说:金可作,世可度。
民间一大帮的方士术士,成天发了疯的一样在私底下琢磨所谓的‘炼金方术’,寄希望于点石成金,一夜暴富。
在这样的风气下,某些地方,譬如说邯郸,假如,某人先前穷困潦倒,但一朝鲜衣怒马,那么,就会被人怀疑‘他学会了炼金术’,然后,就会有一大波‘侠客’‘豪杰’到他家围观。
张起听护濊军的淮南籍将官更谈论过,在寿春,有知名的方士名家之中,藏有所谓《枕中秘术》《鸿宝之书》之类的炼金宝书。
但可惜,哪怕是从前淮南王刘安在的时候,花费了几百万钱,也没见这些家伙练出什么真金来。
不过,这世上,伪金却是比较泛滥。
有些穷疯了的方士,铸造了些粗制滥造的伪金,欺骗百姓,愚夫愚民,为了给自己留下些死后殉葬的陪葬金器,纷纷上当。
以至于先帝时,不得不下令:私作伪金弃市。
伪金都已经能让人疯狂了。
真金呢?
数万金的真金甚至十几万数十万金的真金呢?
还不得死上几千人?
张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事情,他只要处置不好,恐怕,现在这个小团体,马上就要内讧,自相残杀。
在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面前。
谁能不动心?
就是在某一刹那,张起自己也生出过吞下这笔财富,然后亡命天涯,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的念头。
他看向众人,抱拳道:“丈夫们,大家都看到了,这河中的金砂,是真的!”
众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起,神情紧张无比。
在今天以前,这支探险队里,没几个人见过黄金。
但现在,一座金山,就摆在了大家眼前。
谁能不紧张?不兴奋?
“但是……”张起对着众人道:“此乃天授,非有德者不能有,吾等就是想拿,也拿不走!”
张起这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就如释重负的泄了一口气。
其他人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却都卸下了紧张。
因为张起说的对。
就这三十人不到的探险队,哪怕是去召回沿途的其他成员,也不过五十人,而且干粮跟物资都已经不多了。
就这么点人,相对于这条蜿蜒数十里的河段,就算是在此淘金淘到死,也能淘出多少黄金呢?
除了天子外,谁也没有能吃下这笔财富的能力。
而且,大家的家眷子嗣,都在新化城。
谁能真正舍弃妻子老婆兄弟,甚至不顾这些人的性命,而只为了财富?
最起码,在场众人,没有人能做到。
更何况,传说中,端坐在长安的天子,是神明下凡,能与鬼神沟通。
说不定,现在,天子就已经通过山神河伯,知道了此间的事情。
因为汉室喜欢讲‘不教而诛是为虐’,所以,大家都很清楚,事情一旦败露,他们要面临怎样的惩罚。
起码都是弃市,甚至很可能殃及家族三族成员。
“但吾等已然立下大功,一旦回转新化,少不得有嘉赏擢升,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张起抱拳拜道:“甚至还能福泽宗族,使父母妻儿,昆仲沾光!”
这倒是事实。
这样大一个宝藏,献给朝廷,天子必然龙颜大悦,封赏多多,甚至赏赐可能比自己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淘金所得还要多。
于是,大伙的精神顿时就抖索了起来,纷纷拜道:“吾等愿听队率吩咐!”
张起看着众人,下达命令:“马上去找些包裹破布来,吾等在此,带些河沙回去,有了实物,就必能佐证吾等之言!”
“另外……”张起忽然想起来,对着众人严肃的道:“在未见到都尉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泄露吾等发行的这个山谷的情况以及位置,以防不测!”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这么大的功劳,难保不会有些家伙忍不住使阴招,想要占为己有。
只有见到了都尉,这功劳才能真正落到大家伙头上!
第726章 淘金浪潮(3)
时光荏苒,转眼,就快到夏天了。
刘彻躺在义婼的寝宫的床榻上,拿着一本绣衣卫的报告翻看着绣衣卫报告的最近长安关中以及天下的事情。
刚刚一岁半的小公举桃桃,咿咿呀呀的在他怀里使劲的捣蛋。
一会儿,她觉得皇帝老爹腰间的传国玉玺似乎很好玩,就伸着小手,使劲的想要扯下来。
结果怎么扯也扯不动。
可能是觉得无聊,也可能是又发现了更加有趣的新大陆,汉家的长公主殿下,嘴里嘟囔两声,爬到自己老爹的胸膛上,伸着手去抓老爹的胡子。
然后,她就被镇压了。
“桃桃别闹……”刘彻抓住这个调皮的小可爱的小手,将她抱在怀中,指着正满殿乱爬的刘病已,道:“去跟你皇弟玩吧……”
现在刘彻算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但他最疼的,始终还是这个长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缘故,刘氏素来有长女最贵的传统。
刘邦有鲁元长公主,太宗有馆陶大长公主,也就刘彻这一代,因为刘彻自己没有亲生姐姐,所以,没有长公主一说。
但刘彻自己有了孩子后,也不可避免的将长女宠上了天。
桃桃才一岁半,刘彻就已经下诏封她为宛邑公主了。
在规格上,仅仅只比当初吕后的宝贝心肝鲁元长公主差一些,仅仅是汤沐食邑之户,就是足足三千五百户。
更别提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同时也是未来汉室重工业的基地。
单单是税赋抽成,日后恐怕也是一个年入数千万的地方。
刘彻现在膝下有两子三女。
义婼给他生了双胞胎刘桃桃跟刘病已。
匈奴的夏胭脂去年给他生了一个皇次子,另外程郑婴的女儿程郑萱,前不久也给他添了个女儿,还有从前在太子、宫时的美人赵氏也生了个公主。
本来,其他妃嫔也有生下皇子公主的。
但可惜,这个时代糟糕的医疗水平跟母婴救助水平,使得哪怕是皇室,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能够母子平安。
一尸两命,那是常有的事情。
哪怕是生下来了,能不能活到五岁,也是未知数。
想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在代国时,可不止刘彻的老爹跟刘武这两个儿子。
但其他儿子,尤其是排在刘彻老爹前的三个长子,全部都没看到自己老爹坐上皇位,君临天下的哪一天。
所以,刘氏天子,喜欢********熟女,生熟不忌,也就可以理解了。
道理很简单,人家生产的时候,更安全。
在这五个子女中,刘彻最宠爱跟最宝贝的,从来就只有长女桃桃。
不仅仅因为桃桃是长女,更因为这个小公举太可爱了。
剩下的四个里面,刘彻就奉行了,女孩要富养,儿子要穷养的教育理念。
公主们因为未来都不可能真的执掌权力,所以能有多娇惯,就有多娇惯,这样,至少未来嫁人以后,老公不敢欺负,更不敢养小三。
至于儿子嘛……
理论上个个都有成为储君的资格。
所以,刘彻给他们制定的教育计划,全部是冲着去培养国家的统治阶级,主人公的方向去的。
但现在,这些计划,全部是纸上谈兵。
因为哪怕是皇长子,也才一岁半……
不过,等刘病已满四岁,刘彻就已经打算,将他放到上林苑,去跟上林苑的孤儿们一起上课,学习,活动、玩耍。十六岁,再改姓埋名,进入北军或者南军服役,二十岁,再派去关中某个县,担任廧夫或者游缴。
其他诸子,也都是如此安排。
这样最起码,日后的储君,不会太废物。
抱着桃桃,将她放到地上,这个小公举,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弟弟,正在满地乱爬的刘病已。
“阿弟,阿弟……”小公举咿咿呀呀的喊着,小脚丫撒开来,朝着刘病已跑了过去。
这让刘彻看了有些心酸——哪怕是他最宝爱跟最宠爱的桃桃公主,他最近半年来,拢共也才陪了她十多天。
对桃桃来说,父皇,可能只是一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但,这是作为皇帝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这样蹲着,看着两兄妹嬉戏,刘彻难得的享受了天伦之乐起来。
但,这个时间注定长不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直在殿门口待命的王道就走了进来,走到刘彻身边,跪下来奏道:“陛下……新化八百里加急奏报……”
刘彻漫不经意的接过王道递过来的密封奏疏,打开封泥,拆开来,只看了一眼,刘彻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侍女跟奶妈进来,抱着皇子跟公主,去殿外玩耍。
“马上传汾阴侯入宫,另外再命令执金吾也入宫……”刘彻立刻就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去宣室殿侧殿候着……”
“诺!”王道领命而去。
刘彻则走入内殿,对着正带着侍女宦官们,忙着摘菜的义婼道:“爱妃,朕有政务要处置,就不在爱妃这里用膳了,晚上,朕再来陪爱妃!”
义婼闻言,有些失望,为了今天,她可是准备了很久。
但,她有着中国女性传统的美德,闻言只是微微恭身,唱诺道:“陛下操心国事,臣妾虽是妇人,也是明白,军国之事,重于一切,陛下去吧,妾在宫中等着……”
“辛苦爱妃了……”刘彻点点头,义婼好就好在这一点,从不痴缠,向来只要刘彻有事,就绝不会跟其他妃嫔一样卖萌卖嗲,撒娇耍赖。
对刘彻这样的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才真正值得宠爱。
负手离开义婼的寝宫,乘上撵车,刘彻径直前往宣室殿。
一路上,刘彻拿着那个怀化郡郡守兼护濊军都尉薄世以及陈须、陈蟜兄弟联名发来的奏疏,仔仔细细的看了无数遍。
“一条满是金砂的河流……”刘彻托着腮帮子,陷入了思考。
刘彻的记忆,翻滚起来。
他想起来了,好像,似乎,在穿越之前,他曾经看过一个叫‘闯关东’的电视剧,里面就有反应清末闯关东的百姓淘金、争夺的内容。
而在实际上,东北和远东地区的黄金矿藏储备是非常丰富的。
刘彻曾经有个同学,是东北的,曾听他吹牛逼说过,在他家乡,有个老沟金矿,据说这个金矿在发现之初,捞起来的河沙之中,有一半是金沫。
即使到了现代,当地的沙土被人淘了几十遍后,依然能淘出黄金。
后来刘彻特意上网查过,确实如此,老沟金矿在历史上,仅仅是在1883和1884年两年时间内,就被来自国内外的上万淘金客,盗采了数十万两黄金。
而东北地区的其他河流之中,也存在着很多能淘金的河段。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人类从来没有在这个地区进行过采矿活动,当地的矿产资源,几乎是完全的保持了原生态。
从地球形成之初,就已经形成的各种矿山,以及随后数十亿年地质变迁和各种板块活动,从地底喷发出来的资源,也同样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至于后世俄罗斯的远东地区?
刘彻抬起头,嘴里喃喃说道:“这是一个占据了苏联、俄罗斯黄金产量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地区啊……”
“而且还是一个以砂金矿为主的产区……”
砂金矿跟原生金矿是地球黄金储备的主要两种矿床。
砂金比原生金矿更受欢迎。
其原因在于,砂金矿是露天,全天候开采的金矿矿床。
后世****大小河流里密布的淘金船,就是专门冲着砂金去的。
以刘彻所知,东北和远东地区,包括大小兴安岭以及辽河流域、黑龙江、图们江及阿泰尔河、鸭绿江,都是砂金矿分布区。
这次薄世上报的这个发现的金砂河流,刘彻根据其奏报内容和描述推断,应该就是那个曾经跟刘彻吹过牛逼的东北同学的老家——老沟金矿。
老沟金矿,在后世****的最北端,也就是漠河县境内。
这是刘彻根据薄世报告的汉军骑兵出发时间和旅途时间,再由新化城的位置,推算到的。
若真是这样,就有些搞笑了。
也不知道,两千年后,那位同学,该怎么吹牛逼了。
“老沟金矿的黄金储备,至少是数百吨,足可开采百多年……”刘彻在心里寻思着:“以薄世报告的含金量跟金砂比例来看,在最初的十几年,每年都应该可以出产数千金甚至两三万金的砂金……”
这还是目前淘金技术跟水平落后的缘故,你要是上了后世的大型机械,一年不弄个十几吨甚至几十吨,怎么好意思出门见人?
后世的毛子,可是在远东,每年出产七八十吨的黄金。
这还是毛子采了无数年后的结果。
即使是数千金,这也是一笔让刘彻都有些坐立不安的财富。若是数万金,已经足够刘彻为了这笔财富,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远征了。
不会有人不爱黄金。
尤其是目前的时代,作为唯一的上币,最坚挺的一般等价物。
黄金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币值。
而在于它决定的国家货币健康之上。
一个每年都能稳定出产数千金甚至几万金的矿藏,已经足够刘彻为此付出每年几千人的死亡名额了。
因为,有了这笔财富,汉室的经济就很更健康。
更可以依托这笔财富,进行金融改革甚至实行金本位。
这笔财富是如此的诱人,以至于刘彻几乎都按捺不住要将它收归国有,纳入少府掌握的冲动。
而这样做,在目前,是完全没有成本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理论上,别说金矿了,就是你家后院的野草跟木柴,都是皇帝老子的私人财产。
从法律上来说,这些东西,不过是老刘家大发慈悲,批准天下百姓取用的。
但,刘彻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与国土相比……”刘彻在心里告诉自己:“财富、黄金,算的了什么?连冒顿一个夷狄的酋长都知道,黄金可以放弃,女人可以不要,宝马也能送人,但是,独独,国土不能谈判,也不存在谈判的余地!”
“朕又岂能不如冒顿?”刘彻拿着薄世的报告在心里说服自己。
在他眼里,这个被发现的疑似老沟金矿的河谷,是一个能够帮助他,在最短时间内消化和控制新入手的数千里国土的关键。
“一个老沟金矿,就足以让人发狂了……”刘彻很清楚,如今天下,对黄金的痴迷究竟有多疯狂。
譬如说,司马相如的好基友,也就是历史上跟司马相如演双簧,骗了卓文君的那位临邛县令王吉吧。
此人在历史上的活跃时期非常长,几乎贯穿了武帝朝至宣帝时期。
活的非常久,甚至留下了‘王阳在位,贡禹弹冠’的成语。
甚至还有‘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这样的佳话。
但是,王吉年轻的时候,他最出名的故事,却都不是这些,而是他在长安的时候,被几百个游侠围观的故事。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王吉应好基友司马相如之请,来长安游玩。
这时,王吉已经薄有微名了。
长安的游侠们也听说他的名声,但为什么还要围观他,甚至弄得京兆伊都不得不出动呢?
答案是,游侠们觉得王吉传说一向为官清廉,两袖清风。
但是,他乘坐的马车富丽堂皇,高端大气上档次,列侯也不如。
他穿的衣服,华丽奢侈,就是两千石也没他这么气派。
那么问题来了——王吉他一不贪污,二不玩阴的,名声大大滴好,他的钱哪里来的?
正所谓‘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然后‘俗以为王阳能作黄金’。
都以为王吉学会了炼金术,能点石成金了。
所以,游侠们希望,王大哥不要吝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带着大家一起发财嘛。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汉书中,成为千古疑案。
不止民间对黄金疯狂,皇帝老子也不例外。
历史上,武帝喜方士,除了希望能长生不老外,就是想靠方士们炼金成功。
大骗子栾大就抓住武帝这个心理忽悠他‘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根本不懂化学的武帝被栾大忽悠的连女儿都嫁了,成了史上第一大冤大头。
第727章 淘金浪潮(4)
实际上,也怪不得武帝。
在武帝上台前,民间的‘炼金术’之风,就已经吹了两百多年了。
从秦朝开始,方士们跟术士们就纷纷忽悠自己有炼金术,能炼出黄金来。
而且,方士跟术士们也不是全无成果。
他们弄出了一种能唬弄不懂黄金或者没研究过黄金的村妇老朽的东西。
这是一种通过化学手段,制造出来的跟黄金外观有些类似的玩意。
后世的高中课本上,就有详细的制造流程。
大体是用炉甘石跟赤铜矿以及木炭混合,加热到八百度左右,就得出了一种外观类似的所谓‘药金’。
这是方士们的说法,官方的称呼是伪金。
刘彻老爹在台上的时候,就已经颁布命令,禁绝‘伪金’,违者弃市。
刘彻登基后,也屡次三番下诏,宣布‘有造伪金者,腰斩,知情不报、隐匿者连坐’而地方郡国官府,假如破获或者抓捕了制造伪金的罪犯,要立刻押送长安廷尉大牢,将这些罪犯的等级跟‘大逆、大不敬并乱、伦’提到同一级别,发现一个严惩一个。
但就是这样,民间的伪金事件,层出不穷。
热衷于类似骗局的犯罪分子,就像是后世的安利跟传、销集团一样,根本无法禁绝。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想发财,这是人的本性。
哪怕是后世满清治下,思想跟行为被极度桎梏的国人,甚至能为了财富,不畏万里山河之险阻,不惧风吹日晒,从四面八方,奔赴淘金之地。
更有无数人怀揣着发财梦,下南洋,去米帝。
就更别说现在了。
只要能发财,向来以冒险精神跟大胆著称的汉人,连美洲说不定也有胆略敢去闯一闯,前提是他们知道美洲的方位,有一条能横渡大洋的船舶,再加上有一个成功的榜样。
历史上武帝朝时,那些络绎不绝,跟随张骞开凿的道路,往来西域甚至更遥远的西亚诸国的汉使,就是明证。
至于现在,蜀郡那边,就已经出现了好几波的梦想着去到身毒,寻访那个黄金的国度,流着奶和蜜的天堂,以及不老泉的世界。
这可是民间自发的……
虽然他们多数基本上,顶多走到滇国,就因为道路险阻跟没有向导,也不通语言文字而折返。
但,他们这样玩下去,说不定,他们真能打通从云南去往印度的陆路交通。
甚至还有人偷偷的溜出长城,冒着被匈奴人抓到回家当种马的危险,想要去印度……
云中郡就报告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件……
这些倒霉蛋,都被匈奴人拿来作为谈判筹码了。
搞的义纵不得不花了每个人一个铁锅的价格赎回这些笨蛋。
但在被赎回之前,这些笨蛋,被匈奴人拿来作为女奴的配种机器,使用了两三个月……
这让刘彻闻报后,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办法,刘彻只好将这些笨蛋,全部罚去上郡跟代国种棉花,种满五年才准他们回家。
“有着这样冒险精神跟大胆的国民们……”刘彻心里想着:“他们要是忽然知道,怀化郡跟朝鲜境内,有许多能出产黄金,进行淘金的地方,他们会怎么做?”
米帝历史上的西部大开发的画面,出现在了刘彻的脑海中。
骑着马的牛仔,穿着靴子的淘金客,数不清的山姆大叔们怀揣着发财梦,向西部前进。
他们无恶不作,无法无天。
但他们,却将米帝原本荒芜的西部,变成了一个白人的世界。
当地的印第安人的数量,迅速减少,短短一个世纪,印第安人就只能待到保护区里去了。
而假如这个画面出现在此时此刻的汉室呢?
骑着马,带着长刀短剑和弓弩的游侠?
携家带口,穿着草鞋的穷苦农民?
还有闻着血腥味,从天下郡国四面八方齐聚而来的‘英雄豪杰们’。
只要想想这个画面,刘彻就不由得浑身上下都舒服的呻吟起来。
气候寒冷算什么?
吃货帝国的子民,只要能填饱肚子,能种开垦种地,养活子嗣,特么就是西伯利亚也有人去啊。
荒无人烟,算个屁!
汉室目前有五千万左右的在册人口。
百分之一就是五十万!
天下人口中,游侠儿、行剽的‘英雄豪杰’还有专门在野外敲闷棍的‘行锤之人’,恐怕就有个百万甚至更多了。
这帮大爷在内地郡国无法无天,偷鸡摸狗,甚至杀人越货,抢劫强奸搞的地方官头疼无比。
但他们若是去了怀化、新化跟朝鲜。
那立刻就从人渣,变成了朝廷栋梁,社稷基石。
还有为数更多的懒汉,梦想着一朝暴富的梦想家,这些家伙,为了发财,连冒着被划到‘鬼薪城旦’的行列,去修地球的危险给人当赘婿都肯干,就更别说区区新化、怀化跟朝鲜了。
不就是冷点嘛,总比去修地球,累死在长城脚下好吧?
还有那些已经走投无路,被迫要卖身给他人做奴婢的农民,若是听到新化、怀化、朝鲜,连傻子都能捡到黄金的传闻,又会怎么想?
“只要人过去了,就不怕他们不留下……”刘彻敲着手指寻思起来。“朕原本计划在新化-怀化-朝鲜移民百万……”
“但是,奈何天下百姓,故土难离,除非万不得已,不愿意去寒冷荒芜的化外蛮荒之地……”
“若是按照正常的办法,没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经营,这些地盘,几乎不能消化……”
“朕可等不了几十年,更别说上百年了!”刘彻想到此处,主意已定:“时间越久,变数越大,更何况朕不可能再活一百年!”
历代皇帝,除了乾隆那个昏君外,有谁能活到八十岁的?
就是六十岁,都已经属于‘高寿’了。
对刘彻来说,他希望,当他离去的那天,这个国家,已经可以说,定下了千年帝国的基业——哪怕子孙不肖,后来王朝也能有再度君临全球,单挑世界的资格。
而全有东北、远东和朝鲜,则能杜绝一切来自东北方向的陆路威胁。
更能将霓虹变成真正的万年小受,千古rbq。
占据了朝鲜半岛的中国,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间断的调、教,让它知道,什么叫父爱如山。
鬼父剧情能从1代拍到n+代……
这样想着的时候,宣室殿,已然到了。
刘彻走下撵车,王道立刻气喘吁吁的来报告:“陛下,汾阴侯跟执金吾已在偏殿等候!”
刘彻点点头,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大步向前。
没有人知道,这天,刘彻跟绣衣卫都尉汾阴侯周左车以及执金吾郅都都谈了些什么。
但是,当天晚上,某个谣言或者说传闻就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不胫而走。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是长安城里的老太太都知道了这么件事情。
“听说了吗?”无数人神神秘秘的拉着自己的邻居,悄悄的窃窃私语:“新化那边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一座金山啊……”
“听说,怀化郡郡守兼新化令薄世,派了三千人!”某人特意强调了这个数字:“听清楚了,是三千人!去那个金山捡金子,捡了三天三夜都捡不完啊,运送黄金的马车,连车辕都被压断了……”
这些家伙一边这样说,一边流着口水,幻想着这样的场面。
以他们的见识跟眼界,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场面。
“兄长,您这消息有误吧……”原本的听众,也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听东三里的王大郎说,他的舅父的表兄的妻弟的叔父在宫里当差,听他所说,根本没有什么金山……就是一条河,不过河里面挺多金砂的,据说,那条河有几百里的河段里,全是这样带着金砂的沙子,就是个傻子,拿个筛子在河边筛上一天,也能得个几两砂金呢!”
“还有啊……”这人得意洋洋的道:“不拘是那条河哦,据说,在新化、朝鲜还有新设立的怀化他地的河流,也有类似不少的河段,只是还没被发现而已……”
各种各样的流言跟传说,顿时就传的满长安都是的。
真真假假,或荒诞离奇,或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掺杂在这些故事里面。
等到下午的时候,这些故事里,就出现了‘圣天子仁德无双,上感天地,泰一有灵,降以神通,点新化、朝鲜山川河流,赐福汉室,于是河沙出金,土地出油。’等等版本
方士们也不甘寂寞,马上就跳了出来。
于是,故事又变了。
在原有的版本基础上,方士跟神棍们纷纷加私货进去,并且大肆进行艺术加工,以使故事更符合各自的利益。
以至于,等这些故事传到华阴、新丰的时候,关中百姓纷纷表示:“你们这么吹牛逼,你们家长知道吗?”
而列侯们也纷纷表示:“你们这些市井之民,是不是闲的无聊啊,这样的事情,吾等列侯都不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不许造谣传谣啊!”
但到了晚上,这些家伙就纷纷使出各种手段,八仙过海,使劲往未央宫跟长乐宫凑。
不拘什么手段,什么方法,一个个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刘彻。
有跟皇室关系比较亲密的列侯。
譬如说姓刘的那几个家伙,就羞答答的拿着自己家的加恩地图,跑到刘彻身边,卖萌的问道:“陛下,臣家加封的这些地方,有河没有啊?”
当得到确实有河的答复,那人就立刻欢天喜地的谢恩不已。
而当得知没有河的家伙,则哭天抢地,撒泼打滚,一副皇帝你不给我换,老子就去哭高庙的架势。
而跟皇室关系比较疏远的,则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君子模样,只是暗地里悄悄的拉住一个皇帝的近臣,譬如说宦官啊,尚书郎啊,几个玉器或者金器塞过去,然后,态度恭敬的请求道:“烦请明公帮某查查看,某的这个加恩封地是否有河?”
这中间出了个小插曲武原候卫不害发现,自己的加恩封地,貌似是距离那个新发现的金沙河最近的——大约距离只有不到三百里。
然后,卫不害立刻被人围观了。
至少有二十个列侯表示,自己的女儿待字闺中很久了,觉得卫君侯年轻有为,似乎应该是个良配。
可怜老卫家过去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列侯家族,向来默默无闻。
到卫不害这一代,更是几乎无人问津,以至于卫不害到现在十八岁了,都还没有娶到老婆——列侯有列侯的骄傲,一般不会跟非列侯通婚,尤其是正妻,娶不到姓刘的公主翁主,那也起码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列侯,最低标准也得是个关内侯,左庶长什么的死开……
不少人甚至连两千石的女儿都瞧不上。
而卫不害,生的即不俊俏,家里也没什么钱。
武原那疙瘩,在南方的穷乡僻壤,虽然有两千八百户食邑,但,没钱啊,一年连一千户的租税都收不上来。
列侯家里的嫡女什么的,根本瞧不上他。
也就庶女什么的才可以商量商量。
但卫不害也不想将就,于是,这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
但如今,卫不害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就连曲周候俪寄跟弓高候韩颓当都表示,嫡女什么的,不是不可以商量商量。
但是呢,嫁过去以后,这当家做主的得是自己闺女……
卫不害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下子就变成喜剧了……
而跟刘彻关系更亲密的列侯们。
譬如说,馆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馆陶表示,要给自己的丈夫还有两个儿子跟皇帝女婿求个情。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皇帝女婿给换换加恩封地。
最好把地方挪到那个什么‘金沙河’附近五十里,当然,百里也勉强能考虑考虑。
等刘彻好不容易打发走刘嫖。
窦家跟薄家也表示:陛下,门户开放,对等待遇是很重要的。陛下您可不能寒了忠臣义士之心哇。
就连东宫两位太后也派人过来传话:皇帝啊,家人的亲情很重要啊,家族的河蟹大于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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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还在第五位呢,如今已经被人吊打逆袭**,直接干到第七了。
真是泪流满面,无语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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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俺基本不开单张的~
只是……只是……
俺前几天可是在老婆面前夸下海口了的……
要是没有实现诺言,下个月……就是一出悲剧啊~~~~~~
各位读者老爷人品高洁,必然不忍看到这出悲剧发生~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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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章 淘金浪潮(5)
接下来两天,舆论继续发酵。
黄金的传闻,在关中甚嚣尘上。
哪怕就是上林苑里的租佃户也是蠢蠢欲动,列侯们跟豪强士大夫们拼命辟谣。
更有无数地方上的名望之士,召集本地的父老,宣称:父老们,那怀化穷的连柴都没得烧,哪来什么黄金啊?大家不要相信谣言,更不要相信别有用心的野心家的鼓动……
有的人信了,这些名士名流跟地方宗族的大人物,在乡间威信还是很高的。
毕竟,多数百姓不识字,对这些知识分子以及官面人物还是很信服的。
既然,某某族长,某学霸都说了,这些是谣言,那就应该是谣言吧?
这些大人物,总不该连名声也不要,靠这种手段来欺诈我们这些乡亲吧?
这要被拆穿了,他们以后还怎么混啊?
但,也有很多聪明人发现:官府的露布,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往日里,类似的谣言一发作,内史、中尉、中大夫跟卫尉都是如临大敌,各种露布贴的满天飞,更有无数廧夫、游缴,行走亭里,挨家挨户的做工作,要求户主,约束家中的青壮,不要听风就是雨。
但现在,不止内史毫无反应,就是本来驻扎在各县的烽燧亭里的郡兵,也是毫无动静。
游缴、廧夫全部都好像集体消失了一样。
这事情很奇怪啊……
首先反应过来的,当然是神通广大的游侠儿们。
这些家伙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立刻就闻出了不对劲。
而且,游侠们现在有后台了啊!
天子的鹰犬衙门绣衣卫里,有的是过去有着八拜之交的兄弟。
于是,这些家伙纷纷回家,提上一斤肉,带点酒,就直奔这些兄弟家中。
半天之后,喝的醉眼朦胧的走出门。
刚一出门,这些游侠的酒就醒了,一个个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些地方豪强和名流的家宅。
游侠们纷纷表示:我去年买了个表,大爷的,你们这些骗子!居然连父老乡亲都欺骗,简直不要脸!
于是,各地名流乡绅跟豪强的宅邸纷纷遭殃。
游侠们虽然不敢打上门去,但是类似丢石头砸坏你家的门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半夜里在门口鬼哭狼嚎,吵你个家宅不宁类似这样的事情,他们最是拿手了。
而更多的游侠,却是立刻就选择了马上回家,变卖家产——假如有的话。
实际上,多数游侠哪来的什么家产?
这些家伙,早把父祖辈留下的田地给败光了,往日里就靠着在昆仲叔伯家里蹭饭,或者在长安城里鬼混度日。
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有高祖之风,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家在老爹或者昆仲叔伯面前装逼说上一句:始大人以为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只要想想这个场面,游侠们就觉得,未来真美好。
当然,游侠这个群体,最大的特点,就是讲义气。
为兄弟别说是两肋插刀了,就是命都可以不要了。
要发财,当然要拉着兄弟们一起去喽!
于是,大家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自将盘缠拿出来算了算。
有些游侠群体中,存在着一些地方上的豪强公子或者名流之后,这些人都是土豪,自然就大手一挥,把兄弟们的盘缠路费都包了。
但,多数游侠,都是些苦哈哈,没有土豪来拯救。
几个人凑了凑钱,发现,根本不够大家伙这一路上的路费。
说不定走到半路,就要饿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多人决定临走前干一票,但是,这些家伙很快发现,这关中的治安,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地方上的亭里,各城市中的闾里,都是密布着巡逻的官差跟吏员,甚至还有一些过去声名显赫,但如今已经洗白,成为刘氏鹰犬的游侠巨头,带着小弟,到处乱逛。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敢顶风作案了。
大家都确信,只要自己敢犯事,那么,这些对自己这些人熟悉的就跟家里的牲畜一样的官吏以及绣衣卫的鹰犬,绝对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就将自己等人缉捕归案。
这些吏员官差跟绣衣卫鹰犬,对自己这些游侠的手段跟方法特征,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识别出来。
平日,偷鸡摸狗,他们懒得管。
但,谁要敢当着他们的面,玩这些花招,那就等于挑衅,挑衅就是作死,作死就一定会死。
至于出了关中,在路上再弄盘缠?
游侠就更没胆子了。
游侠这个群体,有自己的规矩,地盘。
别说跨地域找食吃了,就是跨县都要被人教做人啊。
捞过界,你当当地的游侠是吃素的咩?
对外来的游侠闹事,当地的游侠,绝对会比官府还积极的查找疑犯。
想当年,河内游侠巨头,太宗时闻名天下的大侠,河内豪族郭氏的郭奉,大摇大摆的想来关中耍威风,结果就被关中的游侠教做人,被人在身上栽了n+个罪名,最后,这个天下闻名,甚至还娶了鸣雌亭候许负的女儿的天下大侠,在长安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郭奉这样的天下名侠,捞过界,尚且要被教做人。
其他人又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
于是,这些人立刻就陷入了尴尬之中。
没有盘缠,别说是远走数千里,出萧关,过辽东去寻找黄金了。
这些家伙正在纠结、迷茫之时,一些商贾或者地方上的豪族管家,纷纷找上门来,表示愿意提供子钱贷款。利率非常优惠,借一万钱,一年归还,只要还两金就可以了。
虽然如今金价与五铢钱并无明确的官方兑换比例,但在民间,一金黄金,少说也能兑换一万左右的五铢钱,有些时候,便是一万一千钱也能换到。
面对几乎两倍的年息,游侠儿们犹豫不决。
汉室欠债不还,可是大罪!
官府可是不会任何一个欠债不还的家伙的,而且子钱商人们,神通广大,杀人你还能潜逃,但欠债不还,却是无路可逃。
甚至就是死了,债主也能追着你的亲朋家小要债。
恰在此时,又一个重磅炸弹炸响了。
第729章 淘金浪潮(6)
元德三年,夏四月初五,长安,灞门。
昨夜刚刚下过小雨,城门口的草叶上还沾着些露珠,几个士卒持着长戟,站在门口,打着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们说,怀化哪里真有那么多金砂?”一个士卒趁着没人注意,就瞎聊起来:“俺总觉得不可能……”
最近怀化的八卦,称得上是整个关中不分阶级老幼性别年龄共同关注的焦点。
虽然思想界跟文化界的大佬们一口一个‘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
但世界上,黄金这东西,真要摆在人的面前,几人能真的无动于衷?恐怕多数人都是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老实的扑了上去。
文人士大夫尚且如此,凡夫俗子,就更是不能免俗。
最近,函谷关那边就经常有游侠偷偷的混在商队里,偷跑出关。
他们出关干嘛,不言而喻。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微胖的士卒接上话茬,他得意洋洋的道:“你们大概有所不知,前几年,吴逆造反,某的大兄曾跟弓高候出征,一路打到了吴逆的老巢,到了会稽,你们猜,在会稽,除了铜矿外,还有什么?”
“金矿啊……”这人赞叹着道:“那是一个采了二十多年,如今还能每年出产将近一千金的金矿……不然,尔等以为,那出征的将校,是怎么发达的?”
这倒是没人能反驳的事实。
当年,曾经跟随现在的丞相出征的将校回朝后都发达了,就是士卒,也是捞了个饱,甚至有人连细君都带回来好几个。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搞的现在,南军北军,甚至棘门军跟细柳营的将校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关东再出个逆贼,大家一起去发财。
可惜,关东的诸侯王,都怂了。
现在,他们除了‘天子万岁’‘陛下圣明’‘伏维陛下能作威作福’外,就只知道‘臣某等惟愿永永为汉藩属’。
让人好不失望。
众人都是唏嘘无比,如今,大家伙唯一的指望,大抵就只剩下匈奴人了。
虽然匈奴人穷的掉渣,身上连件干净点的衣服都没有,就是贵族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
但匈奴的首级值钱啊!
一个脑袋,都能在县官那里混上一级军功了。
而且,匈奴蛮子的牲畜也值钱,一匹马,值钱数万甚至十数万。
要是运气**爆一点,缴获一匹贵族的坐骑,直接就能暴富。
大家吹着牛逼,打发着早高峰过后,守城门的无聊时间。
这时候,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尘土飞扬的痕迹。
众人连忙站直了身子,鬼知道,是哪里来的车队呢?
反正这长安城里勋贵多,外戚多,在戚里跟尚冠里,一个板砖砸下去,搞不好都能砸到一个身世显赫的列侯。
而长安各城门,更是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随时都可能有贵人或者官面上的车队出入。
这些贵人最是喜欢吹毛求疵,要是被他们抓到自己等人玩忽职守,吹牛打屁的把柄,少不得要被处罚。
没过多久,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支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当头的一辆马车上,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北军的士卒里,各种卧虎藏龙,其中就有不乏能识字的人物。
各城门卫士,那就更不凡了。
能混到守城门这个肥差的,家中起码也出过队率一级的军官,甚至,搞不好,有人祖上还是高皇帝的山东老兄弟呢!
因而,这些人,还颇有几个人是识字的。
一个士卒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个出现在眼帘前的车队,努力辨识着那面旗帜上的文字:“怀化郡上计吏……”他喃喃念叨两声,然后,众人都反应了过来?
怀化郡上计吏,不就是那个传说发现了金沙河的怀化郡的上计吏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至于怀化郡怎么这个时候派出上计吏?
那与大家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相反,大家都觉得,这个上计吏来的真是太好了!
这下子,大家就应该能掌握第一手八卦资料,说不定回家还能跟人吹吹牛逼呢。
这和平的时光是如此的无聊,尤其是对南北两军的丈夫们来说,这无聊的时间,唯有八卦能打发掉。
“司马,司马!”也有比较忠心的狗腿子,第一时间呼唤自己的顶头上司——灞门卫尉司马:“怀化那边来人了!”
“哦!”城楼上探出一大堆脑袋,看样子,怀化这两个字的吸引力,可能比花街柳巷的小娘还有魅力。以至于,不止灞门卫尉司马马上就探出脑袋,便是其他在城楼上值班的士卒将官们也都纷纷表示:我们也很感兴趣哒。
另外,原本在灞桥附近的行人跟贩夫走卒也纷纷听到动静,跑过来围观了。
以至于守门的军将,不得不行动起来,将这些八卦党隔开。
而这灞门的守门卫尉司马,则是穿戴整齐,带着手下,列在城门口,放下拦马。
“来者何人?”这卫尉司马,等那车队将要靠近城门时,清了清嗓子,非常严肃的问道。
其他士卒,纷纷给自己上司的‘秉公处理’点了个赞。
这样,大家伙就都能得到第一手八卦信息了。
围观群众更是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那怀化来的上计车队,缓缓的在城门停下来。
众人发现,这个车队好像运了什么特别沉重的货物?以至于在道路上留下了沉重的车辙。只是可惜,马车上被一层密不透风的秸秆以及稻草所覆盖,没人看的清楚上面运的是什么,只知道,数量好像并不多,货物堪堪只有浅浅的一层。
“某,怀化郡都司马杨慎,奉怀化郡郡守,持节护濊都尉薄公之命,前来神京面圣上计,此乃我等传符与公文……”车队里,走出一个身穿甲胄的武将,这武将朝着城门的士卒将官行了个军礼,然后郑重的递上自己的传符与过关文书及加盖了怀化郡郡守印信的公文。
守门的卫尉司马接过来,检查无误后,将这些信物还给对方,然后,一边让人移开城门前的障碍物,一边笑眯眯的对这个自称杨慎的怀化来客问道:“贵官何以此时上计?按制不该是八月以后才会上计的吗?”
所有人顿时都是集中全部精神,生怕漏掉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下月是东宫薄太后千秋,薄公乃太后亲侄,虽身负圣命,需坐镇怀化为陛下守土,但这孝心却还是得表上一表,故此命某等回京,一来,上计陛下,报告怀化诸事,请求圣上加恩,批准一些事情;另外,则是为薄后献千秋之寿礼,以尽一二孝心……”杨慎面不改色的答道。
“哦……”卫尉司马跟所有人都同时哦了一声,大家立刻就心领神会了。
请求陛下加恩,加什么恩?
怀化郡难道还想独吞那金沙河不成?
薄世你也别太霸道了!
无数人都在心里腹诽着,大家都是长安城里厮混长大的,虽然身份地位不比薄世堂堂外戚,但,要说真的尊敬或者敬重某些外戚子弟,那也未必。
长安百姓,尤其是南北两军的丈夫们,什么人没见过?
想当年,就是绛候这样的英雄,不也得请我们北军的忠臣们出手,才能扫平吕逆,拨乱反正?
“怀化那边,某等听说,最近你们可发财了啊……”卫尉司马,笑嘻嘻的问道:“不知道,那金沙河是否真有传说中那么多的金砂?又或者说,你们发现了金山?”
能给天子守城门的货,本身就是汉家的军将世家子弟。
这卫尉司马,从祖上开始,就给老刘家卖命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吾先祖始于丰沛从龙,击暴秦,入汉中,出陈仓,与项藉合战,追随高帝,扫平天下,入都关中,又战平城之外;吾父又从绛候,将北军,拨乱反正,恭迎太宗入继大统,可谓世代忠良,刘氏爪牙,何惧之有耶?”
他就是个滚刀肉,别说是从地方郡国来的官吏了,就是列侯勋贵,惹毛了他,也敢刚正面。
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不触犯忌讳,谁能动的了,谁又敢动?
曾经,有个外地来的列侯子弟,不知死活,跟他顶牛,被他拿了,架在辕门上打了二十杖,最后屁事没有,反而还得了上官嘉奖,说他忠于职守,勤于王事。
如今,他打定主意想要知道些消息,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抵没人能阻止他探知真相。
“司马从何听说这些?”杨慎依旧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拱手道:“此皆谣言,谣言,我怀化之地……嗯……”
一声脆响,正在此时,忽然响起。
杨慎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连忙回头看过去。
却见中间一辆大抵是因为承载太重的缘故,又可能因为质量不太好,所以,好像断了一跟车辕,马车中的物资,掉了一些出来。
杨慎立刻就脸色大变,大步走过去,同时对那卫尉司马道:“烦请阁下,立刻下令,保护车队,此皆要上贡陛下的贡品,不容有失!”
这卫尉司马闻言也严肃起来,立刻下令:“众将听令,保护贡品!”
地方进贡皇帝的东西,哪怕是根草,那也是宝贝,若是出了半点闪失。
不止这些上计吏以及随从,就是他这个卫尉司马,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城楼上跟城门附近的士卒立刻就行动起来,拿着武器,将围观群众隔离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只是……
这卫尉司马,循着视线,看向那些掉在地上的‘贡品’。
那似乎是两三个小麻袋,袋子里装着的似乎是些沙子之类的东西,倒在地上,看上去很沉?
沙子?
卫尉司马的大脑仿佛如遭雷击。
其他士卒也张大了嘴巴。
坊间的传闻,市井的议论,还有未央宫跟长乐宫的某些蹊跷的变化。
大家可没人是傻子,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明白,这些马车上装的是什么?
似乎是为了佐证大家的观点,一个车队的随从吏员,在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小袋子的时候,那个小袋子可能没扎紧口袋,一下子,就哗啦啦的掉下来无数细细的金色砂砾。
美丽、漂亮,充满了迷人光泽与诱人色彩的金砂,立刻就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的吸引住。
还好这里是长安,这里是汉家神京。
守备森严,而且警备力量非常强大。
不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现在这样的情况,只会导致一个事情——哄抢。
即使如此,围观群众也是激动万分,无数人大喊大叫着:“啊……怀化真有一条金沙河!”
“某要去怀化!”有人大喊着。
“某也要去!”另一人呼和着。
然后……
“兄长!”
“贤弟!”两个大汉泪眼婆娑,相对而视:“你我同去,互相照应!”
这卫尉司马更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义正言辞的在心里想道:“吾要申请,调往怀化,为陛下守土,为社稷戍边!”
是啊,我先祖追随高皇帝,先父追随太宗皇帝,到俺这一辈,岂能辱没了先祖的赫赫声名,在这长安混吃等死,此岂是大丈夫所为?
……………………………………
当天,这个事情,犹如核弹的冲击波一样,迅速的扩散开来。
有图有真相,还有目击证人,众口一词,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而这怀化的黄金传说,经过这些日子的不断发酵和各种版本的演绎,早已深入人心,成为舆论焦点。
此时,这个事实,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的出现,彻底坚定了游侠儿们的‘发财志向’或者说‘大汉梦’。
而且,另一个群体也闻风而动。
许多原本在家里混吃等死,好吃懒做,只想着天上掉馅饼的懒汉跟‘西元前的科学家’方士与术士们,也是立刻行动起来。
无数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岂非就是吾等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人生拐点。
果然还是圣人说得对啊!
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以载物!
吾辈的梦想一定要实现!
等我淘金归来,一定娶上七八十个小娘,养上百十个奴婢,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
第730章 思虑
未央宫。
刘彻听着王道低声的汇报,点了点头。
这出戏,到这个时候,就算拉开序幕了。
有了这么一出以后,天下人,恐怕都要疯狂了。
想当年,吴王刘濞在会稽煮海为盐,掘山为矿,天下流民跟游侠、亡命徒,在三年内汇聚了三四十万人过去。
吴王刘濞,不过是个地方诸侯王,资源跟动员力,都完全无法跟刘彻这个天子相比。
但,他都能吸引三四十万人过去。
如今,天下人口比二十多年前,多了不止两三成。
保守估计,未来数年,怀化跟朝鲜,起码能吸引百万淘金客蜂拥而至。
“这可是笔获利无数的买卖啊……”刘彻心里想着。
一百万,甚至更多的人口,蜂拥而至。
这些人要吃喝拉撒,自然就会产生天量的消费。
而且,他们采的黄金,总得出手。
到时候,这又是一笔买卖。
仅此两项,刘彻就觉得,怀化郡未来的建设资金跟屯垦资金,有了着落了。
更何况,这些人过去,总会自发的形成村落跟城镇。
他们的存在也会吸引商人前去投资。
这些,几年后,如今还是一片空白的蛮荒之地,恐怕,就要冒出无数雨后春笋一样的城市。
就跟历史上米帝的西部淘金浪潮带来的影响一般。
更关键的是,这些城镇村落与集市,刘彻一毛钱都不用掏,全部都有人买单。
另外,游侠、盗匪还有地痞无赖跟无业流民,都去了怀化、朝鲜。
内地郡国治安必然大大好转,社会矛盾大大缓和,甚至土地兼并也能减弱无数个级别。
等于给汉室政权打了一针营养剂,起码延寿五十年!
当然,也并非全是好事情。
刘彻都不用去思考,就知道,这帮家伙去了怀化跟朝鲜。
恐怕,未来十几年,怀化跟朝鲜,都要成为罪恶之都。
就这帮在内地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跟社会不稳定因素的家伙,去了除了少数城市跟聚集区属于秩序范围的蛮荒之地,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事情了。
恐怕,日后,怀化跟朝鲜的荒山野岭以及山林河滩,会出现无数无名死者。
若是只死个千把几千人,倒还无所谓。
反正,就算是在内地,恐怕他们也能作死出这么多。
但要是出现更严重的死伤率的话,那就不妙了。
不止舆论压力会很大,就是刘彻自己也会不放心啊。
现在可没有机枪大炮跟坦克,万一这帮大爷在新化跟朝鲜占山为王,甚至扯旗自立,那刘彻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所以,这治安问题,还是要抓紧,不能让怀化跟朝鲜,成为未来汉室的阿克琉斯之踵。
“制诏:宣梁王入朝,就以为东宫太后贺千秋的名义!”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
梁王刘武丢了五万军队给刘彻,这些军队,由韩安国跟张羽统帅,目前驻扎在王险城,辅佐目前还是个朝鲜君的刘明——刘武没跪,作为儿子的刘明,自然不能封王,甚至,连封侯都不行!
于是,只能顶个朝鲜君的名义统治卫满朝鲜故地。
刘彻虽然一直在努力的给这支军队掺沙子跟洗脑,但这么点时间,效果到底有多大,还不知道。
另外窦太后到底还活着,刘彻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所以,假如想调动这支军队,还是得让刘武点头。
“从朝鲜,大概能调动八千到一万左右的军队去怀化……”刘彻寻思着,多了可能刘明的朝鲜都要出问题了。
但怀化的疆域如此辽阔,想要做到最基本的治安秩序维护,万把人,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哪怕再加上当地的武装屯垦移民,也是远远不够的。
当然,列侯们大抵也能维护住自己封国的治安。
这些家伙的护食能力跟保护自己财产的决心,刘彻还是信得过的。
毕竟,都是久经战阵,起码也是知道枪杆子的厉害的人物。
他们的家臣、家丁以及食客还有封国的武装,都足以教一盘散沙的游侠、无赖以及英雄好汉们做人。
但,怀化地区的治安力量,依然还有个一万多人的缺口。
想了想,刘彻做出了决定:“行文大将军婴:朕命尔即刻征燕赵兵三万,屯于蓟城,作训,另,自燕赵各调五千郡兵,编入护濊军,归属护濊军都尉薄世管辖,升护濊军都尉为护濊将军,秩两千石!”
护濊军本来计划是在今年秋天升格为将军级野战兵团。
辖下作战力量为满编的五个部,计约一万多作战兵力跟四千左右的辅助兵力。
但如今,随着可能的庞大淘金浪潮的到来。
这么点兵力显然不够应付。
所以,护濊军的级别再次提升,这次,变成了一个卫将军级别的作战单元。
将辖下大约两万多作战兵力以及约万人的地方治安郡兵。
只是如此一来薄世的资历,就似乎有问题了。
卫将军,这可是中两千石的将军衔。
当年周亚夫受命于太宗皇帝,辅佐先帝,以中尉兼任车骑将军,也不过比卫将军的级别齐平而已。
而这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能开府建牙,地位仅次于大将军、卫尉。
在战时,拥有临机决断跟先斩后奏的权力。
在平时也拥有任命幕僚,军官以及调动军队的权力。
所以,刘氏在和平时期,一般不会设置卫将军、车骑将军、太尉。
仅在战时和非常时期,设置这些级别的将军来统帅大军征伐列国,抵御外侮或者稳定朝局,震慑权臣。
像刘彻即位的时候,窦太后就任命了郅都为中尉兼车骑将军,镇压长安内外,总领南北两军,弹压地方。
但刘彻皇位稳固后,立刻就罢郅都车骑将军,只保留中尉职位,不久更是将郅都外放河南郡。
这其中,未尝没有消除郅都对军队控制跟影响力的意思。
目前的大将军窦婴,虽然名义上是大将军,但,先帝驾崩后,刘彻就收回了窦婴开府的权柄,只给他总领天下兵马诸事的权力。
所以,这支作战力量的分割,分别设立两将军管辖,已是呼之欲出。
但派遣谁去担任另一位将军呢?
刘彻有些举棋不定了。
第731章 肮脏时代(1)
“陛下,廷尉赵禹、内史丞颜异求见……”
刘彻正头疼着该派谁去怀化坐镇当地,主持治安时,有黄门宦官在殿门奏道。
“宣!”刘彻不得不先将怀化的事情搁置到一边。
自从田叔渐渐老朽,内史衙门就已经开始按照刘彻计划,走上分治的道路。
目前,内史在实际上,已经分为三个独立的机构。
颜异在两个月前,卸任尚书丞,转任为内史中丞,负责起长安及以长安为中心的京畿地区地方事务及民政。
同时,刘彻任命了章武候窦广国的儿子窦安为内史左丞,负责渭河以南的广大关中地方民政,又下诏任命故丞相申屠嘉的长子申屠蔑为内史右丞,负责渭河以北的地方民政。
而颜异的尚书丞之职,则是由从江都国调回长安的周远接任。
“臣廷尉禹(臣内史臣异)……恭问陛下圣安……”赵禹与颜异被领进来后,恭身拜道。
“朕躬安……”刘彻站起来,问道:“两位爱卿今日入宫,可有要事?”
“圣明无过陛下……”赵禹躬身道:“臣等入宫,确有要事,伏请圣意……”
“嗯?”
“启奏陛下,旬日以来,关中各县皆上报了大量人口外流的报告……”颜异说道:“仅在京畿,过去一月,就有近百余人,出关北走,臣等忧心,关中人口恐有不稳……”
过去六十年,关中,这个老刘家的大本营,就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从来就只有人口内迁,从未出现过像现在,大规模人口人流的迹象。
内史自然是惶恐不安。
在理论上来说,编户齐民政策下的汉室,具备完全将人口固定在户籍所在地的能力。
尤其是关中,只要锁死四关(函谷、武关、萧关和散关),连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但自太宗以来,刘氏除关津之禁,如今,除了萧关依然维持了严格的关禁外,其他三关,只要你拥有合法的传符,就不再禁止百姓出入。
这是汉室工商业兴旺的根本原因之一。
在以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刘家对关中的细心呵护和无数优惠政策,使得,从来只有关东人翘首以待,拼命想混进关中,成为一个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
除此之外,很少有关中人口外流的迹象。
如今,怀化的黄金传说,却带起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关中人外迁的潮流。
内史衙门,面对这样的局面,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得是来请示天子。
“不用去管它……”刘彻笑着说道。“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用来请示朕了,只要他们不违法,不犯罪,内史就听之任之!”
“这……”颜异有些理解不能或者说不大情愿了。
廷尉赵禹也道:“陛下,这样恐有不妥吧……”
“恩?有何不妥?”刘彻反问道:“游侠跟无业游民外流,照道理来说,廷尉应该高兴才对啊……”
讲道理的话,也确实如此。
法家从来都是将游侠跟儒生,列为社会不安定因素的罪魁祸首的。
韩非子就说了: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当年秦始皇就觉得,这话真是太正确了。
于是把儒生给游侠吊起来打。
现在,在法家的眼里,这话依然如此。
只不过,他们已经没有秦代时一统天下,吊打一切的力量了。
但若有可能,法家绝对愿意,将游侠跟儒生统统送进集中营去捡肥皂的。
所以,赵禹跑出来跟刘彻说:这不妥。
在刘彻看来问题大大的。
“廷尉身负刑狱执法之权,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刘彻笑眯眯的道:“列侯勋臣的牢骚,廷尉不要去听嘛……”
赵禹闻言,背脊上一阵发凉,连忙叩首拜道:“陛下圣明,臣谨受教……”
他可不敢欺君。
毕竟,前任廷尉张欧的下场就摆在那里。
况且,身为廷尉,赵禹自然清楚,当今天子,不是先帝,也不是太宗,是一个很难被忽悠的至尊。
当然,不是说今上就比先帝、太宗厉害。
而是今上,有自己的耳目——绣衣卫。
传闻,绣衣卫的探子,甚至直接安插到了大臣贵族的家里,这些家伙,甚至连监视对象当天晚上吃了什么,睡在那个小妾房里,都很感兴趣。
特务政治的威力,渐渐在朝堂上显现。
故太仆袁盎,就成为了特务政治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绣衣卫的阴影下,现在,已经很少有大臣,敢欺瞒刘彻了。
不然,假如天子发飙,欺君之罪的帽子,谁敢担当?
刘彻看了赵禹跟颜异一眼。
最近这些天,关中的暗流,刘彻自然知道。
列侯勋臣跟地主豪强们,拼了命的掩盖怀化的传闻,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名声。
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事情——人力。
毕竟,列侯们的封地开发,也需要大量的廉价人力。
地主豪强们,也想着去怀化发发财,同样需要廉价的人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家伙自然盯上了关中的游侠跟无业流民以及贫民。
哪里肯让这些活着的摇钱树跑掉?
这些家伙,前不久不就玩出了一个放贷的戏码?
想靠着借钱给游侠以及贫民,玩文字游戏跟合同欺诈,将这些游侠、贫民以非常廉价的手段给买到手里。
对此,刘彻冷眼旁观,没有干预。
毕竟,无论是游侠、贫民自发前往,还是被列侯贵族地主豪强组织起来前往,本质上没有区别。
而且,身为皇帝,只要某些人吃相别太难看,弄出丑闻,刘彻也不会跟他们对着干。
但,假如这些家伙想让刘彻帮他们一起干这样的事情,那,刘彻就敬谢不敏了。
这些家伙,要是连游侠跟贫民都忽悠不了,刘彻要他们有何用?
趁早去死!
当然,列侯勋臣跟地主豪强们,却未必是这样想的。
他们或许以为,天子无论如何也会照顾他们。
对此,刘彻只能说:呵呵……
当然了,作为皇帝,刘彻也不能不管这些家伙的利益。
毕竟,讲道理的话,皇帝还要靠这些家伙来统治国家。
敲了一棒子,总得给颗甜枣嘛。
所以,刘彻就很善解人意的建议道:“不过,卿等回去后,告诉各位君侯:朕听说,西南夷那边,奴工很便宜,诸君不妨一试……”
颜异跟赵禹同时抬起头,傻傻的看着刘彻。
第732章 肮脏时代(2)
奴工,这个词语,已经有n年没有从身为天子的男人嘴里出现过了。
自春秋之后,地主阶级取代奴隶主,成为中国的统治阶级。
从那以后,列国都迎来了人道主义时代。
奴隶,慢慢的淡出了社会的主流,佃农和自耕农,成为了新的被统治阶级。
从此,仁义道德,就成了统治者们的口头禅。
到汉室,历代天子更是尤其看着自耕农以及中小地主阶级的生存以及安全,严厉限制和抑制蓄奴。
汉律明文规定,奴婢的人头税,以五算起征,企图通过重税,从经济层面限制跟抑制地主豪强贵族蓄奴。
但然并卵,士大夫勋贵们,只要有机会,就拼命蓄奴。
某些大户家中的奴婢跟仆臣,是用千这个单位来计算的。
‘富至僮千人’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评判某个家族是否是狗大户的标准。
至于列侯们?
谁的封国里没有个几百奴婢,数十歌姬,千把佃户的?
刘彻前世就在河间国,见过大户贵族家里的奴婢的悲惨处境。
尤其是那些为大户贵族耕作的奴仆,生活处境跟待遇,比几百年前的奴隶社会还要可悲。
他们被视为工具以及牲畜,需要戴着镣铐以及枷锁劳作,甚至就是休息时,也不允许取下。
列侯们家里的奴婢,待遇稍好一些。
最起码,列侯们要脸,不敢太过苛刻虐待,免得被人攻忤。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譬如卫青的故事,就很生动的告诉了后人,贵族的奴婢,是一个怎样的生活处境。
卫青的母亲以及卫青的几个姐姐,她们,统统是平阳侯家族用来招待外来宾客的工具。
毫不客气的说,在此时,贵族家里的女奴,就是贵族们养的妓、女。别说是客人,就是当地的差役跟廧夫什么的,也能看上哪个就去来一发。
刘彻即位以来,对这样的情况,极为反感。
他根深蒂固的认为:以同胞为奴,不仅不道德,而且极为可耻可悲。
有本事,应该去奴役夷狄外族。
正如后世欧米的白人一样。
欺负同胞,窝里横,算什么英雄好汉?
所以即位后,刘彻就立法宣布:汉人奴婢五算,夷狄奴婢一算,希望从经济上引导人们去蓄养夷狄奴婢,而不要再奴役同胞手足。
可惜,然并卵。
天下地主豪强勋贵依然我行我素。
这让刘彻恨的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次借着这个机会,刘彻决定,自己站出来,给这帮渣渣好好的上一课。
中国周边的奴隶,可是很便宜的。
就拿现在在长安被炒上天价,一个动辄就要十万钱甚至更多的僰奴来说吧。
以刘彻从许九那里得知的情况来看,在西南夷的僰国,一个训练好的僰奴只要几匹丝绸再加点青铜器,就能买到了,成本撑死了也就几千钱,即使现在僰奴价格走高,也最多一万钱。
若是一次性下订单,订的比较多,譬如上百这样的数字,还有优惠。
另外,刘彻的两个老丈人,卓王孙跟程郑婴,最近两年,就主要从西南夷诸国那里购买奴工了。
最便宜的滇国奴隶,一匹绢布就能买一个……
简直不要太廉价了,卓王孙跟程郑婴,在有了刘彻当靠山后,拼命的从西南夷引进奴隶,当成消耗品,结果利润节节攀升……
短短三年时间,卓王孙跟程郑婴,就新开了三个矿山,全部以西南夷奴工挖矿,拼命压榨——反正死了也不心疼。
而卓王孙跟程郑婴,这两个大资本家,在有了刘彻背书后,充分向西南夷诸国展示了:什么叫资本家的尿性。
他们在西南夷的几个强国,如夜郎、滇国以及僰筰诸国之中,到处煽风点火。
一会告诉夜郎王——僰国秣兵厉马,准备对付贵国,我等实在为贵国担心啊,作为国际友人,俺们向贵国推荐最强战争利器,防守扩张的不二选择,****的大杀器——汉军‘制式’弩机以及长戟、戈矛还有锁子甲,价格公道,量大优惠。
回头又跑去告诉僰王——夜郎国买了俺们的弩机跟长戟,贵国小心一点啊……
结果僰国跟夜郎国,纷纷大出血,买了一堆汉军淘汰后的武器,然后杀了个天昏地暗。
最后,为了偿还军购贷款,不得不将辛辛苦苦俘获的战俘跟人口,抵偿给这两个家伙。
这样的戏码,卓王孙跟程郑婴在西南夷内部,玩了好多回。
但西南夷诸国,却似乎毫无察觉,依旧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忽悠,跳进大坑。
这不是西南夷诸王傻,而是,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假如不买汉朝的军械,他们很可能就要被敌国消灭。
过去三年,西南夷诸国之中,就已经有七个传承百年甚至更久的王国或者部落永久消失。
他们的人民,贵族、国王、祭祀,统统成为了他人的奴隶。
唯一可惜的是,西南夷诸国,即使加上深山老林中的原始部落,可能最多一两百万的总人口。
这让卓王孙跟程郑婴,真是忧心忡忡。
这两个家伙,因此一直在资助和鼓励前往滇国,探寻身毒道路的冒险家。
希冀能打开前往身毒的道路,以此获得廉价的身毒奴隶。
程郑婴跟卓王孙,这两个半官方的资本家,都能挑动西南夷诸国陷入无尽的混战和恶性循环之中。
若是汉室的列侯们下场……
刘彻毫不怀疑,西南夷诸国,很可能十几年后就要成为历史。
到时候,刘彻很可能兵不血刃,就能让这些‘游离在外’的‘孤儿’重回中国母亲的温暖怀抱——讲道理的话,西南地区,在楚国全盛时期跟秦代,一度曾经是中国的一部分。
最起码,秦朝在当地曾经设置过官员,驻扎过军队。
滇国的国王,甚至就是来自楚国的征服者后代。
现在,就看列侯跟贵族豪强们,愿不愿意听从刘彻这个天子的‘建议’了。
刘彻觉得,他们应该会听从吧……
刘彻对赵禹道:“卿去将朕的原话,转告给诸位公卿就是了……”
第733章 影响
刘彻的话,通过赵禹跟颜异,传到了列侯公卿耳中。
当然,赵禹跟颜异,根本不敢直接复述。
只是隐晦的提及了‘陛下以为,西南夷大有可为!’
西南夷,最近三年,作为一个地理概述,重新浮现在了汉室的视野之中。
毕竟,谁家没有两三个有着各种花样,懂得千般技巧,极善于取悦、服侍男人的僰奴呢?
而且,筰马在关中的市场也开始兴盛起来。
这种产自川藏高原之中的古代马种,很适合在山陵和丘陵地带运输物资,而且,力气很大,是很好的挽马马种。
另外,僰国出产的牦牛,也很受百姓欢迎。
随着商路的畅通,这些西南特产,在关中也渐渐多了起来。
列侯公卿们当然没有傻子。
大家一听这暗示,自然就明白天子的意思了。
临邛的两位国丈爷,这几年干的行当,瞒不过有心人。
很快,就有手眼通天的人物,从绣衣卫那里悄悄的弄来了相关情报。
大家看完以后,眼珠子都掉在地上。
根据从绣衣卫拿回来的情报显示:仅仅在过去三年,临邛的两位国丈,就从西南夷诸国‘买’回了差不多三四万的奴工——这还只是绣衣卫知道的,绣衣卫不知道的,还没计算在内,天知道临邛的矿山跟山林里,现在究竟有多少西南夷诸国的奴工尸骨?
“这两位国戚,真是……”有人啧啧的说着,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模样:“难怪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掏钱出来给陛下修褒斜道了……”
“若非陛下提醒,吾等怕是还不知道,这西南夷的奴婢如此便宜……”更有人跳着脚,恨不得将程郑婴跟卓王孙这两个吃独食的家伙给吊起来抽。
历来,贵族士大夫,都讲究互通有无,利益均沾,最恨的就是吃独食的家伙了!
当然,也有人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道德修养水平,于是,故作高雅的道:“此等贪婪无度之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成的国戚,依我看,陛下当严惩之!中国自古以仁义服远,修德而使夷狄来朝,此二人所为,岂非令远方之国,陷入兵祸连连之境?”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无数道吃人的眼神,死死的盯上了他。
“君侯……”一个跟此人不大对头的列侯冷笑着道:“岂不闻陛下曾曰:彼辈之所以仁爱夷狄,只是不想施仁爱于乡邻?且,夷狄者,禽兽也,率兽食人,粗鄙无礼,又不用中国文字、制度,安可为人乎?”
无数人立刻笑眯眯的对这个列侯的言论点赞。
“君侯所言,正该如此!”有公卿说道:“华夷之辨,就是如此!”
更有身穿儒袍的文士道:“吾向来只闻圣王治世,以大德嘉其子民,从未有闻,先王有教,不爱华夏爱夷狄者!夫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吾观《诗》之风、雅、颂凡三百零五篇,无有一篇,有言:当爱夷狄者!”
那个列侯顿时就涨红了双脸,天可见怜,他只是想装一x,刷点声望而已,过去,大家不也是这样的吗?
但他哪里知道。
如今,随着怀化那边,不断传来好消息。
各家列侯派去自己封地接受的子嗣、家臣,这些天纷纷发回来,不少让人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报告。
起码有十几个列侯,在自己封地的河流、山川中,发现了砂金矿的痕迹。
甚至还有人光是在山谷跟河滩上,就捡到了几十块狗头金。
其他铁矿跟锡矿这样充满前途的矿藏也发现了不少。
现在,几乎所有列侯都患上了晚期人口饥渴症。
他们迫切的需要廉价的劳动力,来帮他们淘金、挖矿,开垦、耕种甚至筑城。
现在西南夷的廉价奴隶忽然出现在了大家伙的视线范围内,大家伙顿时就是眼前一亮,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如今,在列侯的眼中,每一个奴工,都是活动的黄金。
对黄金的渴望和疯狂,刺激着他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贩奴了,就是毁灭世界,这些家伙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冲上去。
因此,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家伙,自然就被大家群起而攻之了。
如今,大家伙只想着,派人去蜀郡,联络一下两位国戚:有钱大家一起赚啊。
没看到,连向来满口仁义道德,动不动就是仁以爱人的儒家,都已经默默的将夷狄从‘人类’的名单里移除了吗?
对列侯公卿以及豪强士大夫们来说,他们连自己的乡梓邻里,都能毫不犹豫的压榨,又哪里会在乎那些两条腿走路的夷狄的死活?
将那个装x不成反被喷的列侯喷成狗之后,其他人立刻转移话题。
有人拿着一副从丞相府那里顺出来的西南夷诸国地图,摆到众人面前,流着哈喇子,说道:“诸君,陛下所言,吾也觉得,确实大有可为啊……”
“君等且看,西南夷诸国,最大的夜郎、滇、昆明以及且兰等国,都有十几万至数十万不等的人口,若能将之夷灭,不止国家能拓土千里,将圣人教化传播至蛮夷,使草木皆得恩泽,就是于吾等亦是大有好处!”这人说着,就已经不由自主的陶醉在自己的地窖里塞满黄金,百年之后,在棺椁跟墓室里堆满金器的美好未来之中。
其他人一看,也是两眼发光。
事实证明,在黄金面前,道德跟节操,统统不值一钱。
……………………………………………………
雒阳,汉室陪都。
同时也是天下商业贸易中心与南北交通枢纽,更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市。
这座城市,在汉室的地位,相当****之魔都。
甚至,犹有过之。
雒阳令就是汉室唯一一个两千石级别的地方县令,刘氏在雒阳,还留有完整的宫殿群跟皇帝寝宫。
而在实际上,当初,刘邦也确实曾经以雒阳为首都,统治过天下几个月。
只可惜奸佞娄敬,蛊惑君王,致使高祖忽然西迁。
雒阳居民至今愤愤不平,大多数人都认为,要是没有娄敬,现在,雒阳人就能享受到长安人的政治优待跟经济优惠了。
因此,雒阳人深恨娄敬,恨屋及乌,雒阳城中,至今姓娄的也没几个,即使有,大都也被迫改姓了。
甚至就连留候张良,在雒阳的名声也不咋的。
怀化的黄金传说,在一个月前,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雒阳。
顿时,整个雒阳城都沸腾了起来。
过去一个月,整个城市的议论焦点,就只有一个:怀化的金沙河,究竟是真是假?
对这个问题,雒阳士民,比长安百姓还要感兴趣,还要关注。
这是因为,雒阳自古以来,就是天下商业中心。
生活在这个繁华的都市之中的人民,哪怕是以耕读传家的士大夫,也不可避免的参与了商业活动。
而雒阳及以雒阳为中心的河南郡,更是汉室游侠真正的大本营!
当初天下游侠的总瓢把子精神领袖,汉初名侠朱家,就是将自己的老巢安在了雒阳。
当世游侠的偶像,当今天子的绝对心腹,虎贲卫都尉,驸马都尉剧孟,也是从雒阳走向长安的。
如今在这个城市中,生活的游侠,数以千记,其数量之高,冠绝天下。
而雒阳发达的商业跟手工业,也拥有足以支撑跟维持如此数量的游侠生活的基础。
另外,长期以雒阳为大本营的大商贾跟大盗,也是数以百计。
“听说了吗?怀化郡给天子上贡了整整四车的金沙!”
从函谷关里跑出来的游侠,将这个消息,带到了雒阳。
顿时,没有人能hold住了。
雒阳人对财富的追求跟热爱,他们敢认第二,天下没有人敢认第一。
这座古老的周室故都,自春秋以来,就是天下商贾的热土跟家园。
雒阳居民,基本上,不是行商,就是给人打工的手工业工人或者商队的伙计、寄生在商业上的游侠、盗匪。
过去,师家在雒阳的时候,仅仅靠着做二道贩子,转卖跟贩售天下郡国的商品,就积攒了近万万的家产。
所以,后来司马迁在写《货殖列传》时就评价雒阳人民说:雒阳街居在齐楚秦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
在雒阳这个神奇的城市里,哪怕是一个贫民的儿子,也都在做着有朝一日,富甲天下,炫富一时的梦想。
现在,当怀化的金沙河被证实后,这个城市从上到下,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商贾们马上就开始准备筹措资金,雇佣人手跟伙计、车马跟物资,准备向着那个财富的热土前进。
游侠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准备挂靠在商队之中,跟随商队一起出发。
这样,他们就能节省下盘缠跟路费。
当然,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像刀剑弓弩跟各种行走江湖所必备的伤药,都是要准备充足的。
雒阳人很清楚,出远门,是很危险的。
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们,只要有机会,绝对不介意做上一笔无本买卖。
便是,原本在雒阳各手工作坊之中工作的工人,以及给大户人家做事的仆役,也是蠢蠢欲动。
在雒阳,没有人会甘于平凡,也不会有人甘于平凡。
若有机会,这个商业之都的居民,就会果断的赌上自己的全部,去博一个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
这股风潮越过雒阳,继续向南吹。
在半个月内,大河两岸,大江南北,但凡是汉室的城市,尤其是那些大城市。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在遥远的北国,那个汉室新征服的土地上,发现了黄金之河,并且,当地官府已经开采了起来的消息。
无数人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在广陵,数千被集体收押在一个地方,等待被官府迁徙至怀化的过去吴王刘濞的官员、将官以及谋士的家属们,原本都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负责看守这些人的官吏就发现,这些罪官家眷,好像一下子就重新焕发了活力。
原本各种撒泼打滚,死活也不愿意离开吴地的人,转瞬之间,就换了副脸孔。
这些家伙拿出了他们过去死活也不想离开的精神头,见到官吏就追问:“敢问上官,吾等何时出发啊?”
甚至出现了,有人塞钱贿赂官吏,请求将出发的时间提早一些的奇葩。
在彭城,这个情况就更严重了。
甚至,有官员发现,原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连接触都害怕的那些罪官家眷,好像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
许多的彭城民众,主要是平民以及游侠,跟磁铁一样的贴上了这些罪官家眷。
有愿意给他们当义子、义弟的。
也有愿意娶人家女儿的。
更有人干脆表示:俺觉得您的女儿容貌端庄,品行娴熟,要不,俺给您做儿子吧……
这些人等于是主动要求,加入这些罪官家眷的行列,一起怀化。
一开始,官员们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差点以为这些家伙都疯了呢!
但是,等到雒阳的消息,传到大家耳中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而在齐鲁地区,情况就又不同了。
齐鲁是儒家的大本营,这里的地主势力,是汉室境内最强大的。
当消息传来,整个齐鲁地区从官府都民间,如临大敌。
地主豪强们,立刻就采取了他们可以采取的一切手段,严防死守,甚至在道路上设卡,严禁一切百姓,尤其是佃户逃亡。
他们甚至跟诸侯王、官府一起采取行动,在主要的交通要道上,严查一切来自北方的商队,并且逐一警告商贾,不许在齐鲁撒播有关怀化的消息。
但即使如此,齐鲁地区的贫民的逃亡情况,还是非常严重。
每天晚上,都有贫民,拖家带口,悄悄的带着自己仅有的财产,踏上前往东方的道路。
他们的目的地是汉室设在胶西跟胶东的两个楼船衙门的港口。
这里,每五天,就会有两艘以上的楼船,运送粮食以及布帛盐铁,沿着海岸线,向朝鲜的仁川港和辽东的秦皇岛前进。
逃亡的佃户们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这些楼船上。
他们会用尽一切方法,挤上这些船舶。
每天都有落水而死的人,但后来者,依然前仆后继。
第734章 安东都护府【求月票!】
刘彻躺在凉爽的床榻上,听着身旁的汲黯,逐一念述,自地方郡国奏报而来的奏疏。
自打怀化的事情,传扬至天下主要城市后。
从南到北,自黄河至长江流域。
交通发达,消息传播快的直道两侧和长江黄河两岸的大小城市,都爆发出了规模不一的民众北迁潮。
大批大批的游侠、无业流民以及地方上的‘英雄豪杰’,纷纷北走。
直道上的治安情况,顿时恶化。
仅仅半个月,各地就报告了至少一百多起的因抢劫而发生的命案。
这些事情,无足轻重。
地方官就可以解决。
甚至,很多时候,不需要地方官出手‘有活力的民间组织’自己就把事情摆平,将罪魁祸首,扭送到了官府。
一时间,各地游侠纷纷成为了地方治安的维护者。
他们以严厉、残酷和冷血的手段,打击一切敢把爪子伸到他们的地盘的外来户。
让许多商户跟富户顿时觉得,自己的保护费没白交,关键时刻还是本土本乡的豪杰靠得住。
许多原本籍籍无名,甚至被人厌弃的游侠,一夜之间,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成为了众口称赞的‘侠客’。
对刘彻来说,真正麻烦的是南方地主跟官僚们的怨声载道。
尤其是齐鲁地区。
现在,尚书台就堆满了来自齐鲁的官员、士绅以及名流的奏疏跟请愿书。
能把奏章跟书信,直接塞到尚书台的人,可想而知,都不是什么一般人。
这些家伙,一口一个‘高祖制法,编户齐民,以令民自得其所’‘今奸邪蛊惑,使民心浮躁,而地方官弗能制,社稷有倾覆之危,国家有萧墙之祸’大声疾呼‘请陛下收关津之防,用非常之法’。
嗯,这个时候,他们倒是不顾忌什么秦法啊无道啊什么的了。
只是……
刘彻凭什么听这帮渣渣忽悠?
这些素来只会嘴炮,拼命剥削跟压榨佃户以及平民,恨不得将当地百姓全部变成自己的家奴的贪婪之辈。
若非刘彻顾忌舆论的声音跟齐鲁地区的特殊情况,刘彻早就想收拾这帮渣渣了。
“全部留中……”听完汲黯念述后,刘彻连想都不想,就下达命令。
“全部留中……”汲黯微微一愣,然后就恭身道:“诺!”
全部留中的意思,汲黯当然知道。
这其实跟‘把它们丢到垃圾桶里去’差不多。
历来,被皇帝留中的奏章和地方名流的上书,基本上连归档的资格都没有,统统会被丢进尚书台的那几个库房里发霉,然后,在某一天,被几个小宦官拿去当柴火烧了。
但,汲黯对这些齐鲁的地主豪强以及官僚,可谓是半分同情心也没有。
作为尚书令的他,接触到的信息和情报非常多。
因此,汲黯深深的知道,齐鲁的士绅地主和豪强贵族,将当地百姓压榨到什么地步了。
根据驻扎在胶西跟胶东的楼船将军衙门的主薄、司马、卫尉等楼船军官报告:‘旬日以来,民蹈海而趋,蚁附而来,皆攀爬而上,落水而死者,十有二三……’
为了跳到楼船将军的运输船上,齐鲁的百姓,舍生忘死,不顾军方的一再警告跟威胁,趁着开船的时候,跳上甲板,或者抓住船上的缆绳,平均十个人里面,就有两三个落水而死。
汲黯看完这些奏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百姓真是不怕死,黄金的威力太可怕了!
但随后,大农跟绣衣卫从齐鲁发回来的报告,就让汲黯扭转了三观和认知。
大农报告,齐鲁地区,佃户的田租是六成以上。
这倒没什么,天下除了关中之外,那个郡国的田租不是这样?
不然地主们拿什么去赚钱呢?
但问题是,齐鲁当地的佃户,除了要给地主交租外,还要承担赋税跟徭役。
这就有些太过分了!
佃户们本身无田或者田少,所以才租种地主的土地。
在北方,地主们一方面剥削百姓,但另一方面也会庇护百姓,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
譬如,帮佃户们缴纳赋税、践更钱。
毕竟,大家都要靠这些佃户努力耕地,多打粮食。
佃户是地主的最宝贵的财产。
在代上燕赵等地,某些武将世家和列侯,会从自己的佃户之中,挑选一些身体强壮,忠厚老实的子弟,作为自己的子弟兵、家臣。
因而对这些人的家属予以优待,免除田租,逢年过节,还有酒肉发放。
几乎所有的北地骑士家族,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佃户的。
因为他们知道,万一发生战争,最可靠的,就是那些跟着自己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的父老子弟。
至于关中就更夸张了,刘氏天子为了收买人心,直接将上林苑的假田租税降到三成。今上的思贤苑的百姓,干脆就免除租税了。
这使得关中的地主,对自己的佃户就跟大爷一样伺候。
因为人家稍微不满,直接就去跟官府递交申请,去上林苑给皇帝耕地去了。
而反观齐鲁呢?
这些家伙,真是穷尽一切可能的办法盘剥自己的佃户,最终的目的,是想将这些佃户逼成自己的奴婢。
本来,汲黯还天真的以为,这些家伙,最多也就干些这样的缺德事。
但绣衣卫的报告,刷新了汲黯的三观。
让他几乎都有些按耐不住要跟天子请命,去巡视齐鲁,好好的惩戒一番这些暴虐无度,奢侈骄淫之辈。
根据绣衣卫的报告,齐鲁的地主豪强们,除了在租税上使劲盘剥佃户外。
还玩出了无数个新花样。
譬如,鲁地的地主们规定,佃户们不许收割田埂上的野草,因为那些草是地主的财产,谁要是私自收割了,那就要赔偿。
连草都不放过,想要盘剥一把。
鲁人的吝啬,真是让汲黯大开眼界。
但这还没完。
某些知名的名流,譬如姓孔的,最爱放贷,利息不高,九出十三归。
但他是大斗进小斗出……
所以,到现在,老孔家已经在曲阜,拥有了上千顷的土地……
这让汲黯有些怀疑,孔仲尼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从坟墓爬出来找这些家伙算账。
鲁地的地主已经是**到没朋友。
济南的豪强,就更厉害了。
人家都不玩这些虚的了,直接就是动用的官府的力量来盘剥佃户跟自耕农,穷尽一切办法压榨这些平民。
根据绣衣卫报告,现在,整个济南国,总共就剩下三百家地主了。
剩下的百姓几乎‘尽为佃户奴婢’‘小民凡有稍稍不如意,动辄以私刑而官府弗问’。
济南王刘辟光就是这一切的最大黑手。
绣衣卫报告:王辟光阴使宦官,大索黎庶,凡其生辰、王太后生辰及诸子生辰,动辄以征民以修宫室,其过律之行,使民怨沸腾,生民如蒸如烹。
即使是济南国内剩下的那三百家地主,对刘辟光也是敢怒不敢言,不得不每年送上大量钱帛女子进行贿赂,以防止刘辟光降罪。
刘辟光的哥哥,胶西王刘卬,也差不多哪里去。
但刘卬的骄奢程度却比刘辟光犹有过之!
他每年盘剥治下百姓,居然还不能满足他的奢侈挥霍,于是干脆,就把官职跟爵位都拿出来,明码标价进行拍卖。
齐鲁地区的诸王,也就胶东王刘雄渠跟齐王刘将闾,还像点样子。
但也就是比起他的兄弟们像样一些。
汲黯觉得,放在古代,这些大王,都可以跟桀纣相提并论了。
在这些人的压榨下,汲黯觉得,若自己是齐鲁的百姓,有机会,也肯定会跑路。
哪怕是死,也要跑!
只是,这刘氏的宗族内部事宜,汲黯不好评论也不能评论。
毕竟,东宫那边一直觉得,刘氏宗族河蟹很重要。吴楚那样的乱子,不要再发生了。
刘彻却是看了看汲黯,刘彻很清楚,汲黯的性子,嫉恶如仇,非常同情底层百姓的悲惨遭遇。
像是前世,汲黯能为了百姓,不惜抗旨甚至矫诏,打开官仓,赈济灾民,活民无数。
“尚书令……”刘彻站起来,说道:“卿说,朕若是将主父偃跟公孙弘派去齐鲁,核查当地豪强及商贾赀产怎么样?”
主父偃跟公孙弘要是去齐鲁,刘彻毫不怀疑,这两个货能把天都翻了。
主父偃在历史上,可是达成了‘诸侯王碾碎者’的成就。
至于公孙弘,以他的手腕,也一定能玩的齐鲁的豪强地主跟诸侯王********。
汲黯闻言,吓了一大跳,他低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东宫方面……”
刘彻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之所以能忍齐鲁那几个渣渣叔伯到现在,除了顾忌舆论外,就是东宫的太皇太后了。
老太太似乎在经历了吴楚的叛乱后,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刘氏内讧了。
刘彻几次提出诸如‘遣御史大夫巡视齐鲁’或者‘使使持节查访齐鲁’这些温和的建议,都被老太太否决了。
因此,只要老太太还活着,齐鲁的诸侯王除非造反,刘彻还真不好动。
但,刘彻也不是没办法收拾那些渣渣。
只是,现在,刘彻还腾不出手来而已。
只等怀化那边大事底定,刘彻就会关门放晁错。
要知道,晁错念叨着‘继续先帝伟业,以治诸侯王不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汲卿……”刘彻负手道:“卿替朕去一趟楼船将军衙门,告诉楼船将军徐悍:齐鲁吏民,欲乘船东渡,勿以为害,命楼船将军,增调楼船十五艘,分赴齐鲁诸港口,凡有吏员登船,勿阻拦,皆运之于平壤!再行文平壤令及朝鲜君以及韩王萁准,命他们做好接受民众及安置工作!”
“诺!”汲黯点头,领命而去。
这也算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权宜之计吧。
汲黯走后,刘彻就坐到一张案几前,对左右吩咐:“笔墨伺候!”
左右宦官立刻取来笔墨纸砚。
刘彻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道诏书,吹了吹墨迹,然后盖上天子行玺,交给王道,吩咐道:“拿起送去丞相府跟大将军官邸!”
这是一道制书。
左传说:周之王,制礼也。
荀子说: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后来的盐铁论也说:故王者之制法,昭乎如日月。
简单的来说,制书跟诏书的区别在于,前者只有当官的能看到,是宣告百官,制定礼法制度或者设立有司部门的皇帝命令,后者是公开宣布,昭示天下,通行全国的皇帝命令。
半个月后,这道制书,抵达新化城。
怀化郡郡守护濊将军薄世率领怀化文武百官及濊人贵族在其官邸,跪接这道命令。
“朕闻之,昔者,禹皇分九州而治天下,夏后因此王天下六百年;汤武分封,由此享国数百年;及文王用礼,武王用德,周室以此王天下八百年,今朕慕三代先王之治,追尧舜之德。令臣怀化郡郡守护濊将军世为安东都护府都督,镇抚怀化、真番、韩、沃沮全境,下置五都尉:以臣堂邑候世子臣须为怀化郡尉兼任西部都尉;以臣隆虑候怀化令蟜为西北都尉;以臣朝鲜卫尉张羽为朝鲜都尉;以臣朝鲜中尉安国为韩国都尉;以臣次公为北部都尉。卿等当明朕意,用太公之志,化夷为夏,护吾中国苗裔!”
宣令的使者,就是义纵的小弟张次公,这次也被刘彻打发来怀化镀金了,顺便,挂个北部都尉的头衔,实际却是带着一千多号的羽林卫士卒来这里盯着怀化全境的金矿开采跟移民安置工作,防止陈蟜陈须兄弟玩脱。
为此,刘彻给了张次公一道‘便宜行事,可不经朕命,即剥夺陈须陈蟜职务,押解长安’的命令。
当然,陈须兄弟要是干的好,刘彻自也有奖赏。
除此之外,这道制书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明确了设立都护府这个中国历史上威名赫赫的殖民机构。
在汉唐两代,西域都护府之类的都护府,其实就是中国王朝对外扩张跟殖民的急先锋。
鼎鼎大名的班超,投笔从戎,以不过两三千人的西域都护府,借力打力,在西域为东汉王朝的扩张打下了坚实基础。
而盛唐时期的都护府,直接越过葱岭,把中国的兵锋推进到了中亚,昭武九姓什么的,其实就是中国的保护国跟属国。
若非李隆基犯二,以当时的情况跟唐军的战力,哪怕再来三个坦罗斯,唐军也能把绿绿反推了。
如今,刘彻将整个怀化以及朝鲜、韩国真番,统统纳入安东都护府,就是想试验,类似都护府的殖民体制是否符合现实需要。
第735章 龙城大会(1)
安东都护府挂牌成立后,薄世随即就干了一件让人跳脚的事情——他派人在怀化郡跟辽东郡以及朝鲜接壤的几条必经之路,设了一堆名为‘安东都护府直道养护关’的关卡,对出入人口及车马收费。
除军人跟官吏之外,无论是想进去还是想出来,每人两个五铢钱,至于马车、驴车、牛车,十钱每辆。
很多人想抗议,但是,薄世一句‘吾欲修怀化直道以通中国,诸君所缴,乃直道修葺之费也;怀化人丁少,不得不如此;且此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将无数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家伙给堵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怀化郡就数钱数到手筋疼。
一个月内,单是这所谓的养护税,平均每个关卡为怀化财政贡献了三十万以上的收入。
而怀化郡总共至少设置了七个关卡……
当然,薄世也不是光说不练,人家还真的拉开了架势,在新化开始动工,以直道的标准修筑官道。
但拢共就千把个工人,天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把直道从新化修到辽东与辽东的直道对接。
更何况,哪怕是直道修成了,这些关卡也未必会废置。
这直道难道不要维护?不要保养咩?
于是,顿时,雪花般的弹章涌到了刘彻案前。
甚至还有人跑去廷尉跟御史大夫衙门告状。
对此,刘彻只想说一句话: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因为,这种没节操的事情,除了他之外,现在,还有谁能想得出?
这种****故智,虽然很没节操,也很黑。
但是,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这些‘收费站’一设,怀化郡甚至整个安东都护府的维持经费就有了,再加上屯垦团跟淘金潮,旁的不敢说,至少能将目前被划拉到汉室碗里的地盘,从此彻底打上‘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这么个标签。
说不定,未来,刘彻还可以去海参崴看看风景呢!
但,现在,安东都护府的事情,已经从汉室朝廷关注的焦点位置退了下来。
现在,已经是夏四月下旬了。
匈奴帝国最重要的政治会议——龙城大会即将拉开帷幕。
对今年的这次龙城大会,汉室的关注度,不亚于后世米帝对****两会的关注。
因为,它在实际上,很可能将决定,匈奴帝国,未来谁主沉浮?
是军臣继续唯我独尊,还是伊稚斜暴起逆袭?仰或双方妥协?
现在来看,一切都充满变数。
但可惜,长期以来,汉匈之间的拉锯跟战争,使得汉室对草原的了解,还真是缺乏。
至今,汉室甚至都还没有弄清楚,匈奴控制下的河套与河西、阴山等地区的具体地理地貌。
“可恨项羽将秦长城兵团坑杀在新安,其后的楚汉争霸,又将这支兵团仅剩的残余都消耗掉了……”刘彻也是叹了口气。
项羽英雄一世,独独这件事情,真是做的太糟糕了。
其后遗症遗留至今。
最致命的,毫无疑问,就是当长城兵团几乎消耗殆尽,中国大地,已经没有熟悉河套跟阴山地理的军事人才了,汉军出塞,只能跟个瞎子一样——哪怕是现在,刘彻通过千方百计,种种手段,也才弄清楚一部分当地地理,知道了河套跟阴山的大概轮廓,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刘彻似乎也要感谢项羽坑杀秦军的降卒。
错非如此,关中怎么会成为老刘家的基本盘?
项羽杀降,直接导致刘邦进入关中就跟回到自己老家一样,关中父老,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结果就是,哪怕项羽在关中派驻了大量兵力,对汉军严防死守,但是,汉军暗度陈仓,军队一出现在关中大地上,关中父老就立刻跟迎接亲人一样迎接。
章邯、司马欣、董翳这三个降将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成为了运输大队大队长。
若项羽没有杀降……
恐怕,汉室还能不能成立,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刘彻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伊稚斜一直拖着,不肯实现‘诺言’也是因此……”刘彻托着下巴想着。
去年伊稚斜来长安,可是被刘彻拿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他答应,将乌孙残部送到汉室境内来。
但……
政治家的承诺,你要是信了,那就只能说明你out了。
想当年,希特勒拉着钢铁先生,签了个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没几年,就来了个巴巴罗萨。
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界,都讲脸皮的时代了。
各国政要,面不改色的将自己刚刚签下的条约和合作协议,囫囵的吞到肚子里面,也不仅仅只发生过一次两次。
说到底,所谓条约、承诺、协议,都只是废纸而已。
有利的时候,当然会执行。
但没有利益,傻瓜才会遵守。
尤其是,当对方没有反制手段时,签了再撕,撕了再签,把别人当猴耍,再正常不过。
对伊稚斜来说,安全回到草原,汉室就已经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难道真把伊稚斜的那点把柄捅出来?
别说匈奴人会不会信了(军臣肯定会信,但其他人……呵呵……),就是信了,恐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道理很简单,假如伊稚斜跟汉室有密约,那么汉朝背着匈奴这个名义的盟友,兄弟之国,背地里偷偷的刷阴招,干涉匈奴内政,甚至意图谋害匈奴单于。
这些,无论哪一条,都足够将匈奴那群暴躁的蛮子,吸引回东方。
长城从此多事!
更麻烦的是,匈奴主力假如放弃西政,东顾汉室,那么,将来汉军出塞,就要面对那些匈奴精锐,而不是现在在河套的那小猫三两只。
当然,汉室也不是吃干饭的。
伊稚斜既然不肯合作,那汉室就自己动手。
汉人这边有给匈奴人服务和带路的汉奸,匈奴那边哪里可能没有心向中国的匈奴奸?
所谓匈奴奸可不是东胡王卢它之那样的蛇鼠两端,两面下注的******,而是真真正正,将自己的屁股坐到了中国这边,而且血统纯正的匈奴贵族。
这不稀奇!
汉匈边境如此漫长,彼此势力犬牙交错。
目前,汉室的北方领土,也并非全部处于长城的保护范围之内。
诸如马邑这样暴露在长城防线外的城市,一抓一大把。
在这些地方,汉匈之间的力量彼此影响。
所以,才有了马邑之谋中那个能直接见到军臣的汉朝商人聂壹。
既是如此,那么,顺便在腐蚀洗脑几个匈奴部族的首领什么的,不要太简单了。
尤其是刘彻即位后,加大了拉拢跟腐蚀这些匈奴小部族跟附属部族的力度。
这些人,可能大事情干不了,但是,摸摸情报,打探消息,还是能办到的。
因此,汉室目前也大概掌握了一些乌孙残部的行踪。
只能人,这些乌孙人混的很不好。
他们被匈奴人跟撵兔子一样,满草原乱飞。
根据各种汇总来的情报来看,他们在阴山遭遇埋伏后,就一路东逃,但不是向汉朝边境这边跑——就算想跑,恐怕也跑不过来,匈奴人在汉匈边境虽然没有什么精锐,但,部族众多,很简单就能牵制这些丧家之犬。
所以,他们沿着当年东胡人战败的溃逃路线,一路向东,向着蒙古高原狂奔而去。
这次匈奴大会龙城,据说,就有一个将乌孙战俘,献祭给天神的保留节目。
“乌孙人现在大抵只有两个逃亡方向了……”刘彻心里想着。
“第一是北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尔加湖……”乌孙人要真跑去了哪里了,别说是刘彻,匈奴人也只能干瞪眼。
北海虽然名义上是匈奴人的领地,但实际,那个冰天雪地,穷的连草都没几根的地方,素来是匈奴人流放******的地方。
除了夏季,当地几乎不适合人类生存。
不然,军臣也不会那么大方,将北海当嫁妆,送给了汉室——至今,每年军臣还派人送一百只羊当长城脚下当做北海的产出,然后顺便跟汉室要五百匹丝绸的北海托管费用呢!
本来,朝野上下都觉得匈奴人这是讹诈,不愿意给这笔钱。
但刘彻考虑到,北海的归属,就拍板给了匈奴。
自然,匈奴人不会冒险深入北海追捕乌孙残部——反正,历来去了北海的人,不是变成丁零人那样的类似郊狼的机会主义野人,就是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灭绝在北海的冰天雪地。
但还有一个地方,也很可能……
刘彻抬起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汉室地图的东北方向。
“大兴安岭!”刘彻低声吐出这个地名。
当年,东胡人战败后,就是逃到大兴安岭,因此苟延残喘下来,虽然分裂为鲜卑与乌恒两个部族。
但,最起码,他们活了下来。
乌孙当年就跟随冒顿、老上与东胡人作战过,他们对这一条路线并不陌生,自然也很清楚,这里很适合躲藏跟隐蔽。
只是……
若乌孙真的逃到了大兴安岭一带?
刘彻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
于是,就对王道吩咐:“派人去怀化,告诉陈须兄弟,给朕联络乌恒以及鲜卑,仔细打探消息,若有异常,立刻报告!”
乌孙人只要跑到大兴安岭附近,当地的地头蛇们,必然会发现。
只要找到乌孙人,刘彻就一定会将他们带回长城境内。
现在,再也没有比这些乌孙人更合适的打手跟骑兵教官了。
而且,这些乌孙人对匈奴人刻骨铭心的仇恨,也足以让他们尽心尽力,帮助汉室训练骑兵,掌握草原地理。
“诺!”王道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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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
此刻,已是旌旗飘飘,来自匈奴帝国境内的所有大型部族和氏族的贵族,云集于此。
甚至,还有西域的属国国王,也带着臣属跟丰厚的礼物,出现在这里。
去年,乌孙的毁灭,吓坏了西域所有王国。
匈奴人用他们的残暴跟血腥,教育了西域诸国,什么叫做强权!
过去的乌孙国内,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匈奴人掳走了几乎所有生活在当地的女性、孩子,然后,将那些敢于反抗的男丁,统统杀了。
甚至,某些地方,匈奴人连已经跪下来,愿意**趾的男子也不放过。
最起码有十万乌孙或者乌孙的附属男丁被杀。
伊列河两岸,横尸遍野。
为了震慑西域诸国,同时也为了宣示自己的武力,匈奴人将这些尸体的脑袋,统统割下来。
一部分贵族的头颅被制成酒器,然后送给西域各国的王室或者自己珍藏。
但其他诸如士卒、奴隶的脑袋,则被施以更加残酷、血腥的刑罚。
匈奴人将他们全部插到木桩上或者安置到高山的山顶上。
在乌孙过去的都城附近,如今,数以千记的木桩,将当地变成了一个鬼蜮。
若非匈奴人还打算以当地作为前进基地继续西进,不然,以匈奴的传统,甚至会在当地的湖泊、河流之中投放大量死尸,污染水源,然后放火烧毁所有的草场或者驱赶大量的羊群,啃光当地的草根,使之变成荒漠。
即使如此,也是怪吓人的。
反正,西域各国都被吓尿了。
就是本来还很硬气的大宛,也被吓的尿裤子。
这次,大宛就放下了自己过去高冷的架子,派来了使团,来到龙城,企图向军臣乞和——只要匈奴爸爸不来打我们,那么我们愿意每年给付一千奴隶,一千桶酒,五千个金币,同时还愿意奉献美女五十人。
这对以希腊殖民者后裔为统治阶级的大宛国来说,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假如连这个条件,匈奴人都不愿意接受,那么,大宛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死战到底了。
就像特洛伊战争那样。
但是很可惜,击败了乌孙,并且完美的虏获了乌孙人口的匈奴,压根就看不上大宛人的这么点东西。
大宛使团,到了龙城后,匈奴方面,甚至没有派出任何一个高级别的贵族接待。
而且,大宛使团被匈奴人安排在类似乌恒、鲜卑这样的奴役、附属部族使团的队列中。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大匈奴看上的东西,你们若是不给,那我们就用马刀去拿!
当今世界,除了南边的汉朝外,还有谁能抵挡匈奴铁蹄的前进?
第736章 龙城大会(2)
朝阳冉冉升起,将阳光洒到辽阔的草原上。
匈奴单于军臣面朝初升的朝阳,跪在自己的王帐之中,对着那个红火的太阳叩首朝拜。
对崇拜原始萨满教的匈奴人来说,天地万物,飞禽走兽,草木昆虫,乃至于没有生命的山陵河流,无一不可成神。
日月星辰,更是匈奴人崇拜的神物。
匈奴单于的全称叫做撑犁孤涂,意为上天之子。
从这个方面来看,匈奴人跟中国的王朝,确实存在那么一些关系。
至少,最起码,单于的称呼,就是山寨的中国皇帝的称呼。
所以,在匈奴,单于朝拜日,夕拜月,其实就跟中国皇帝祭天扫地一般,是统治者向天借力,申明自己君权神授的仪式。
因而,拜日仪式,在匈奴是非常神圣庄严肃穆的事情。
当单于拜日之时,大小贵族、军事领袖及附庸王国、部族的首领,全部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以此表示他们永远臣服和听从单于命令的决心。
作为右谷蠡王,伊稚斜的位置,很靠近军臣所在。
他匍匐在地上,斜眼观察着左右贵族及将领。
这些人,有的是他的敌人,有的是他的盟友,更多的却是,即可能成为敌人,也能成为盟友的******。
这在匈奴,是很正常的事情。
绝大部分的匈奴贵族,都只会追随胜利者,而唾弃失败者。
匈奴的游戏规则,就是赢家通吃,而败者死无葬生之地。
“左大将呼衍当屠,这些天究竟在干什么?”伊稚斜心里,一个疑惑一直挥之不去。
在军臣所以臣子跟心腹之中,伊稚斜最忌惮的就是那只军臣的忠犬,疯狂的呼衍当屠。
这个被匈奴贵族私底下称为‘杂种’的呼衍氏贵族,以其疯狂、残忍跟暴虐,为军臣支起来一张密不透风的保护伞。
伊稚斜很清楚,假如,他不能解决呼衍当屠,那么,政变就没有可能。
这个疯子,会将所有可能的叛乱,统统撕碎。
而且,匈奴内部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这个疯子面前发动政变——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要知道,此人,在过去数年,已经亲手杀死了数百个不服从单于庭或者忤逆单于的贵族、奴隶,将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制成了酒器。
匈奴人的性格就像草原上的狼群。
头狼越凶残,狼群越服从,反之亦然。
在呼衍当屠这只军臣的忠犬没死之前,其他贵族跟有野心的人,统统会夹着尾巴做人。
本来,伊稚斜一直密切关注跟注视呼衍当屠的一举一动,甚至设下了陷阱,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这个他的最大绊脚石。
但是,在一个月前,这个从来不离军臣左右,如同军臣的影子的匈奴大贵族,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哪怕是现在,在这神圣的龙城大会的开幕式上,呼衍当屠也不见影子。
这让伊稚斜心里,真是警钟长鸣,不安之心如同狂风下的草丛,战战兢兢,难以安眠。
又是一拜之后,军臣在一位老萨满的引领下,站起身来,面朝着神圣的太阳,恭敬的洒下一个用敌人的头颅制成的酒器中盛满的马奶酒。
马奶酒跟奶酪,是匈奴人最大的食物来源,也是奉献给神明的最好祭品。
“无所不能的撑犁天,请您给予您的子嗣以指引……”军臣大声的对着树立在王帐周围的无数图腾说道:“请您降下神恩,施加神威……”
数十个萨满祭司,立刻捧着一柄柄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小刀,围绕着那些图腾柱,又唱又跳。
更有十几个女萨满,坦胸露乳,面朝西方,太阳落山之地,她们按照宗教仪式,跳着魅惑至极的舞蹈。
数百名被捆绑起来的战俘,被匈奴武士拖到这些图腾柱下。
萨满祭司们嘴里念叨起神秘的咒语,以古怪的发音,歌颂神明的强大,唱诵单于的英明。
然后,他们走到那些俘虏面前,拿起那些小刀,揪住这些俘虏的头发,让武士们将他们按到图腾柱下的沟槽旁。
这些俘虏显然事先给灌了一些具备麻醉或者致幻的药物。
他们浑浑噩噩,痴痴呆呆,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意识也模糊不堪。
萨满祭司们,拿起小刀,割开这些俘虏的喉咙,滚烫的鲜血顿时就喷涌而出,喷向图腾柱旁的沟槽里,很快,这些沟槽中就蓄满了鲜血。
“撑犁天啊!”军臣看到这个场面,再次下拜:“请接受您的子嗣奉献的祭品吧!这些肮脏、下贱的乌孙人,背叛神圣的盟约,我按照您的意志,将他们击败,掳走他们的牲畜,掠走他们的女人,奴役他们的子孙后代,现在,我将他们的首领跟贵族奉献给伟大的您以及伟大的四方诸神!”
仪式于是到达高。潮。
多达一百多人的乌孙战俘,被绑到高大的图腾柱上。
萨满祭司们踱着诡异的步伐,念着古怪的咒语,来到这些战俘面前。
一个个火盘被点燃,在火光中,这些萨满祭司,用着无比高超的技术,一点点的划开这些战俘的头皮,他们就像艺术家一样,小心翼翼的将这些人的头皮割开,而不伤及骨肉,然后,他们将水银,顺着这些战俘被割开的头皮的空隙浇注下去。
这是献给诸神最好的礼物。
它要求,整个仪式必须在祭品活着的时候完成,不然,神明会不高兴,不愿意接受这样低劣的祭品。
假如是这样,那按照传统跟习惯,唯有将那个惹怒神明的祭祀用相同的方式献祭给神明来平息神明的怒火外,别无选择。
因此,所有的萨满祭司的神情都无比专注。
在今天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乎每一个祭祀都已经练习过无数遍。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法,都专业无比。
战俘们纷纷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甚至有人清醒过来,大声的求饶或者恶毒的诅咒,四肢乱蹬。
这些人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因此,他们做这样的举动,只是想拉个垫背的,让那个祭祀去地狱陪自己。
但,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整个仪式,在一丝不苟的专注和神圣肃穆的吟唱中,走向结尾。
几个年长的萨满祭司,查看了那些被灌注了水银,但依然还有呼吸的战俘。
然后他们跪下来,面朝军臣,匍匐在地,道:“伟大的撑犁孤涂,撑犁天跟诸神已经接受了您恭敬的奉献,牠们的目光,已经从天上,降临到了人间,牠们的神力,已经灌注到了伟大的撑犁孤涂的身躯之中,使您拥有了神的力量!”
“另外,我等卑微的神侍已经察觉到了,先祖的魂魄,也正追随诸神归来,牠们正站在您的身侧……”
这样的话语,让伊稚斜闻言,心里警兆长鸣。
作为王族,伊稚斜很清楚,这样的程序,在过去,完全不存在。
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萨满祭司,会对单于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那意味着,萨满祭司将神权交给了单于。
那是这些萨满祭司死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是,今天,在他眼前,这些萨满祭司交出了他们掌握了无数个世纪的神权,将宗教的最高权力跟神明的解释权,交到了军臣手中。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军臣就是诸神的化身。
对于笃信萨满教的匈奴人来说,当诸神来到人间,没有人能反抗,也不会有人能反抗。
更何况,还有所谓的祖先魂魄归来。
想想看,葬在龙城的都是些什么人?
冒顿大单于!
老上大单于!
在这两位雄主面前,任何贵族,任何部族,都只有乖乖跪下来,听命服从的份。
“啊…………”军臣挥舞着自己的四肢,嘴里咕嘟一声,发出一个奇怪的声响,然后,他道:“本单于看到了!”
他面朝一侧,单膝下跪,道:“伟大的冒顿大单于啊,伟大的老上大单于啊,你们再次回归了……”
所有匈奴贵族及部族首领,无论信与不信,都只能跟随军臣,一同向那个方向跪下来,奉献他们的忠臣与全部身心。
冒顿大单于跟老上大单于,就是匈奴帝国的精气神跟魂魄。
没有这两位大单于就没有匈奴帝国。
军臣跪在地上,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个让他恨不得马上拖出去砍成几百块的右谷蠡王伊稚斜,军臣的心里冷笑几声。
“本单于真该感谢汉朝的那个小皇帝……”军臣心里得意洋洋的想道:“若非是他,本单于岂会想到这一招?”
汉朝的小皇帝最近几年弄出来的动静,可不仅仅只在汉朝有传说,就是他也听到了。
一开始,军臣真是吓尿了。
神明都下凡帮助汉朝皇帝了,这游戏以后还怎么玩啊?
尤其是那个小皇帝表现出来的神威跟神权,真是确凿无比。
若非神明显圣,天神下凡,汉朝皇帝岂能准确的预报灾难得知危险,提前做出部署和预防?
最开始,军臣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神明下凡拉偏架,以后谁还干的过汉朝人啊?
别的不说,当汉匈交战的时候,神刮起一阵逆风或者让大地动摇,那就还打个毛?直接投降得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恐惧的慢慢消散。
军臣在某天晚上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个让人浑身颤抖,难以自抑的念头——汉朝皇帝有神明帮助,本单于没有,这事情要是传开来了,对本单于来说真是大大的不妙!
但……
要是本单于也能得到神明的帮助呢?
于是,军臣从哪个时候起,就得了晚期迷信综合症,天天给各路神明,历代先祖祈祷,希望能得到回应。
只是很可惜,连只蚂蚁都没有回应他。
这让军臣很生气,也很不安——神明和先祖都不回应本单于,难道他们抛弃本单于了?
这种不安日益壮大,不断吞噬军臣的信心,让他一度抑郁无比。
但在某天,精神极度癫狂,整天胡思乱想的军臣忽然有了灵感——既然你们不回应本单于,那本单于就让你们‘被回应’罢!
于是,他派出了自己的忠犬,头号干将,左大将呼衍当屠。
让这个匈奴国内臭名昭著,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屠夫,带着一帮刽子手,将匈奴国内的几个萨满大祭司的家小全部秘密抓起来,然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终于令其中几个屈服,答应他一起演这场戏。
军臣的思路很简单——既然神明和先祖不回应本单于的祈祷,一旦汉朝皇帝的事迹在草原上传开,那么,本单于就可能立刻陷入获罪神明、先祖以至于神明和先祖不回应本单于的祈祷,更不给予赐福的危险境地,本单于必然死无葬生之地。
那么,本单于就干脆自导自演,搞出这么一出戏码来。
最起码,也能保证本单于的地位,甚至还能大大加强本单于的权柄,使本单于跟汉朝皇帝一样,人神合一,言出法随,无人敢对抗!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而如今,当军臣看着所有贵族和部族的首领,甚至附庸部族,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连看都不敢看自己时。
军臣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舒服的叫喊:这才是大单于啊,我过去的权柄跟威势,跟今天一比,真是弱的跟羔羊一样。
现在,军臣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被他掌握。
天地星辰,宇宙万物,都在随着他的意志而运转。
但,军臣很清楚,这出戏码,还有最后一个程序没有完成。
那就是伊稚斜跟其他姓挛鞮氏的王族成员的认可以及承认。
毕竟,他不是汉朝的那个皇帝,真的有天神相助,能知一切过去未来。
一旦王族成员不承认,不认可,那么即使他强行的拿着刀子逼着他们承认,但在法理跟人心上却是必输。
他的这场戏就将成为一个笑话,不仅不会加强他的威权,反而会损害他的威权。
尤其是伊稚斜,军臣知道,他极有可能跳出来质疑,要求他自己证明,确已获得神明和先祖的帮助。
但问题是,军臣自己很清楚,神明和先祖,并没有现身,也没有降下伟力。
那……
“只能便宜伊稚斜了……”军臣在心里想道。
但这是值得的。
用放伊稚斜一马做代价,换来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权柄,当然很划算!
第737章 龙城大会(3)
“右谷蠡王!”军臣忽然回头叫道:“诸神与先祖告诉我,你有些事情瞒着我!”
“说出来!”军臣站起身来,凝神着伊稚斜的脸庞。
伊稚斜有没有事情瞒着他?
当然有了!
旁的不说,去年他去汉朝,这个事情,军臣相信,伊稚斜就算有一百张嘴巴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使团的成员减少了那么多?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意外。
但多达十几人出了意外,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个笨蛋都知道,这里面很不对头!
况且,这个世界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使团虽然有十几人出了意外,但还有更多没有‘意外’的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愿意开口指证伊稚斜的存在。
若是在以前,军臣必然借着今天的机会,以强力手段,从肉体上毁灭伊稚斜这个他最大的心腹之患。
然而,现在,却不行。
假如那样做,伊稚斜落入绝境之中,必然发起反击。
匈奴人虽然崇拜强者,也只愿意服从强者。
但更讲究宗种。
现在,老上单于就剩下两支直系宗种在传承。
一支是他军臣这一脉。
另外一支就是伊稚斜那一脉。
而军臣这一脉,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能足够让人信服并且追随的子嗣。
军臣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人生中,生下了十几个子女。
但……
到现在,他只有一个仅仅不到四岁的儿子于单还活着。
其他儿子,全部夭折。
甚至没有一个能活着撑过六岁的,活的最久的那个儿子,堪堪才五岁多一点,就被一场急病带走。
这对匈奴人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接受的危险信号。
既然先前军臣那么多儿子,都没有一个能活着撑过六岁的,谁能保证于单能撑到六岁甚至成年能生育后代?
这样一来,伊稚斜就成为了整个匈奴帝国的希望。
不知道多少贵族和部族的首领,就是因此,才会暗地里支持伊稚斜,保护伊稚斜。
诚然,军臣现在有证据,也有把柄,能证明伊稚斜背叛了他,甚至背叛了匈奴。
以此为借口处死伊稚斜,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但,在死之前,作为唯二的挛鞮氏宗种血脉,伊稚斜完全能戳破军臣现在伪装出来的所谓神命和先祖附体的谎言。
不用多,就一个问题就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单于即得诸神与先祖庇佑,何以单于诸子皆丧?
这可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旦伊稚斜当众提出来,军臣是根本没有办法解释的。
部族首领跟四大氏族那边,也会疑问重重。
甚至,某些野心勃勃的旁支挛鞮,也会蠢蠢欲动,想要窥视单于之位。
他们未必会管伊稚斜的死活,但一定很关心:单于为什么没有儿子能成年?是不是因为单于获罪先祖跟诸神?
军臣很清楚,他能用手段逼迫和胁迫萨满祭司们给他站台。
其他姓挛鞮的实力派,同样也能用些手段,让萨满祭司们出来,举行仪式,向撑犁跟诸神以及先祖求证。
军臣最担心的问题就在这里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先祖和诸神甚至撑犁的庇佑,而且他的儿子确实死的有点多——那么是不是他真的为撑犁及诸神以及先祖所唾弃了呢?在汉朝的皇帝已经证明了自己有神明保佑和庇护的情况下,军臣自然会这么去想,而且也会这样去认为,在事实确实如此的前提下,万一那个挛鞮氏的旁系果然从祭天仪式里得到撑犁与诸神仰或先祖的启示,哪怕只是有人这样宣称。
那他这个单于的位子,立刻就要地动山摇。
没有诸神与先祖的认可,四大氏族和其他挛鞮氏的王室贵族,会毫不犹豫抛弃他这个被先祖和诸神唾弃的单于。
而没有一个能让人安心并且献上忠诚的继承人,就是军臣自己的心腹跟铁杆,恐怕也会心里打鼓。
毕竟,谁愿意效忠一个没有未来的单于?
想要避免陷入这样的死解,甚至借此机会彻底稳固自己的地位,军臣很清楚,他必须与伊稚斜达成妥协。
甚至在一定时间里,彼此合作。
一直等到于单成年。
军臣向来很有耐心。
当年,老上单于活着的时候,他能忍受伊稚斜的父亲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一直等到老上单于去世,他即位登基,也依然在表面上顺从那个右贤王。
直到,右贤王自己犯错,遭遇重大军事挫折。
抓到机会的军臣立刻狠狠的打击右贤王的势力,逼迫右贤王回到单于庭,然后,经过一场血腥政变,彻底清除右贤王在单于庭的全部势力,甚至进而杀掉了几乎所有那位右贤王的亲信部署和子嗣。
伊稚斜若非得到母阏氏庇护,也是必死。
如今,军臣相信,时间依然站在他这边。
只要伊稚斜承认和认可他的神权,拥有了至高无上地位的他,当然可以容忍伊稚斜再活几年。
等于单再长大一些,从骑羊跨越到骑马那个年纪。
有了单于的可靠继承人以及效忠对象之后,军臣相信,挛鞮氏跟四大氏族,必然会抛弃伊稚斜,不再给予他庇护跟保护。
到那个时候……
这样想着,军臣就张开双手,看着伊稚斜,道:“本单于从先祖的眼中,看到了右谷蠡王在汉朝跟汉朝皇帝密议的经过!”
整个会场,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惊呼声之中。
背着单于甚至单于庭,跟潜在的敌国君主密议。
这在匈奴,乃至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民族、政体都是被人唾弃的罪行!
吃里扒外的家伙,不会有人有什么好感!
伊稚斜的心中,却是非常镇定。
你说我跟汉朝皇帝密议就密议了啊?
证据呢?
只要汉朝皇帝不站到这龙城之中,谁能指证他?
使团的那些成员吗?
呵呵,真当四大氏族以及其他挛鞮氏的王族是傻子不成?
况且,伊稚斜有着百分百的自信,相信,不管是四大氏族还是其他挛鞮氏的实力派,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坐实获得诸神和先祖赐福以及授权的单于。
开什么玩笑啊!
若真是那样,大家还玩毛?
以后单于庭说什么就得是什么,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了。
所有部族和氏族的内部事务以及官职,以后就全是单于说了算了。
恐怕在场的部族、氏族甚至附庸部族和奴隶部族的首领,除了军臣的铁杆心腹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一定会站出来,帮自己站台、声援。
当然,军臣要是能让老上大单于或者冒顿大单于的魂魄现身说法,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但问题是……
军臣行吗?
对此,伊稚斜表示深深的怀疑。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军臣跟几个萨满祭司在自说自话。
即使这几个萨满祭司,也非是匈奴宗教方面权威最高的那几人。
他们充其量,也就属于高级祭司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伊稚斜对军臣现在的举措,还是很认同的。
若他是单于,估计也会做出类似的决策。
不然,只有汉朝有神明眷顾的皇帝,而匈奴单于没有神明庇佑。
这太伤士气了。
如今,很多匈奴部族,甚至不敢靠近长城范围,更不敢向过去那样肆无忌惮的耀武扬威,乃至于挑衅了。
人人都担心,万一惹恼了汉朝皇帝,汉朝皇帝让神明降下天罚。
譬如今年的冬天,白灾席卷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匈奴部族,牲畜跟奴隶冻死无数。
要不是击败了乌孙,得到了足够多的奴隶和牲畜补偿,同时还从西域诸国拿了比往年多一倍以上的贡品。
恐怕,现在,不少部族都要饿肚子了。
而这个事情,在不少匈奴部族里,居然有人在偷偷的议论说是这个白灾是汉朝皇帝让神明降下来的。
以至于匈奴第一次出现了,有部族牧民甚至贵族,偷偷在自己的帐篷里给汉朝皇帝立了一个祭祀的木牌,早晚祈祷,请求这位在世神收了神通,不要再降罪可怜的匈奴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目前,东部部族,基本上都没有敢跟汉军开战的勇气了。
甚至,很可能一旦让他们上了前线,他们必然选择逃跑。
匈奴人从来不怕打恶仗、硬仗。
当年,冒顿大单于挑战东胡跟月氏,那一次不是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战斗?甚至冒着灭族的风险?
但假如是去挑战神明的话……
那就没有人愿意了。
明知道是送死,还跑上去,那就不是勇敢而是白痴了。
而军臣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则能很好的弥补这方面的损失。
让汉匈的力量再次平衡。
而且,军臣一旦成功,得到了部族和氏族的承认,单于庭的威权,就能大大加强。
甚至达到一个连冒顿和老上这两位雄主在世时都不曾达到的巅峰。
从此以后,单于与神明、先祖合为一体,单于的命令,就是神谕,就是神旨。
可能上层贵族会有些不服,但下面愚昧的部族民跟奴隶,却肯定会俯首帖耳,诚惶诚恐的膜拜在单于的使者面前。
到那个时候,什么部族首领不服从单于的命令,某几个部族对单于庭的决定不满,统统都不会发生了。
单于令下,诸部族都得服从。
不服从,那就换个首领。
借助神明和先祖的力量,所有部族与氏族的中下层贵族跟牧民,马上就能听从单于的命令,将那个敢忤逆单于的首领掀下台来。
但可惜啊……
伊稚斜在心里冷笑两声。
只要他这个现存的老上大单于的宗种血脉站起来质疑,要求军臣自证,让神明或者先祖的力量显现在世人面前。
那军臣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甚至可能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他,伊稚斜则可以借机聚集起更多的支持者。
只是,当伊稚斜站起身来,准备质疑的时候。
伊稚斜忽然一副见了鬼一样的模样。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找了一个月,依然没有找到,几乎人间蒸发的人。
左大将,呼衍当屠!
这个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军臣的忠犬,单于庭的疯狗,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杂、种,此刻,带着数十名武士,从伊稚斜对面的草场上大步走过来。
伊稚斜看的很清楚,呼衍当屠手里拿着一块还沾着血迹的羊皮。
“乌维!”伊稚斜的牙齿咯咯咯的响起来。
他认得清楚,那块羊皮是他的儿子,今年才得三岁多的乌维的坐骑的皮。
伊稚斜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伊稚斜抬起头,双眼发红的看着军臣。
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质疑,那么乌维就必死无疑,他也必死无疑。
呼衍当屠那个疯子,绝对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而军臣也一定不会再留余地。
伊稚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作为一个枭雄,伊稚斜的脑子当然够用。
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假如军臣是想要将他置于死地,那么,他无论是选择臣服还是选择反抗,结果都是相同的。但假如军臣是想要谈判,那这个事情,就不是没得商量。
伊稚斜可不想现在就死,更不想自己的血脉彻底断绝。
于是,伊稚斜屈膝下来,试探着问道:“大单于,作为匈奴右谷蠡王,我对撑犁与诸神及先祖发誓:我,右谷蠡王伊稚斜,从未做过任何与汉朝勾结,不利匈奴的事情!”
这个试探有三层意思。
第一,试探军臣是否真有先祖和神明帮助,若是,那么结果显而易见,神明和先祖的怒火马上就会将他给烧成粉末。
等了一会,伊稚斜发现,先祖跟神明,全都没有反应。
这让他放下心来。
若真是那样,那他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但,既然证明了军臣是在撒谎,伊稚斜就已经知道,接下来,无论试探结果怎样,他都能应对了。
接下来,伊稚斜看着军臣的脸庞,这是第二层试探——军臣是否愿意与自己谈判。
若是不愿意,军臣就会很直接的否定他的誓言,宣布他的死罪。
若是这样,伊稚斜就觉得,鱼死网破吧!
其三则是建立在第二层意思的基础上——若军臣愿意谈判,那军臣能给出什么样的筹码和代价,来让他这个在挛鞮氏宗种中地位仅次于军臣的王族给军臣这个死敌背书。
而在草原上,若利益足够大,别说是杀父之仇了。
就算夺妻之恨,灭族之耻,也不是不能合作。
就像月氏人当年臣服乌孙,东胡人向老上单于屈膝一样。
在这个草原上,从来没有恩仇,只有利益。
军臣看了看伊稚斜,在心里赞了一句:“不愧是老上大单于的宗种!”
但越是如此,军臣就越不放心伊稚斜。
只是如今,跟伊稚斜合作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弄死伊稚斜,而且即使冒着风险弄死伊稚斜也得不偿失。
不然,军臣真想立刻处死这个死敌的儿子,以此彻底稳固自己儿子的地位。
“先祖和神明告诉本单于……”军臣看着伊稚斜道:“右谷蠡王没有撒谎,右谷蠡王,没有跟汉朝勾结起来,做出不利匈奴的事情……”
睁着眼睛说瞎话,哪怕在匈奴,也是一个合格的贵族的必备技能。
军臣自也不例外。
他心里很清楚,伊稚斜肯定在背地里玩了小手段,不然,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汉朝?
就一个右贤王的儿子的身份,也足够汉朝皇帝跟他的大臣们将他撕成碎片了。
但他偏偏完整无缺的离开了汉朝,而且他的使团发生了许多‘意外’。
“在撑犁与诸神及先祖的见证下……”军臣走到伊稚斜面前,从自己的鼻子上取下一个鼻环,放到伊稚斜面前,伸出自己的脚,道:“右谷蠡王,本单于任命你为右贤王,主持东部诸部族的事务!”
然后,军臣就看着伊稚斜。
接下来是撕破脸,大干一场,还是互取所需,就全看伊稚斜的抉择了。
假如伊稚斜足够聪明的话,军臣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撑犁与先祖庇佑的大单于啊……”伊稚斜在衡量了得失后,强行忍着恶心,匍匐下来,接过那个军臣的鼻环,将之戴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亲吻着军臣的靴子,以示献出所有的忠诚之心:“请接受我伊稚斜卑微的敬意!”
至此,交易达成。
伊稚斜用行动,向军臣输诚,为军臣的‘诸神与先祖庇护’背书,承认军臣的确获得了先祖和诸神的赐福与庇护。
而军臣则将右贤王的职权还给伊稚斜。
在表面上来看,似乎皆大欢喜。
匈奴从此君臣大团结。
但实际上,军臣跟伊稚斜心里,此刻都有着另外的心思。
“哼……”伊稚斜一边亲吻着军臣的靴子,一边冷笑着想道:“只要于单出点‘意外’我就是无可置疑的左贤王,到时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服务……”
有了军臣的先例,那他伊稚斜即位单于后,继续得到神明和先祖的加持,就是传统了。
“让你多活几年罢……”军臣也在心中冷笑。
等他西征回来,于单也长大了,到那个时候他的地位和威权也巩固。
届时,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伊稚斜的命!
况且,东方是那么好呆的吗?
一旦汉匈发生摩擦,所有的压力,就全会压在伊稚斜身上。
到时候,不管伊稚斜做怎样的决定。
都只会有一个结果——有罪!
他跪舔汉朝,消弭争执,军臣可以说他‘吃里扒外,出卖匈奴’。
他强硬到底,与汉朝对抗,军臣一样可以栽他一个‘擅自破坏和亲,挑起汉匈战争’的罪名。
就跟当年的右贤王一样,伊稚斜将会里外不是人!
这两个各怀鬼胎,带着各自小算盘的挛鞮氏,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但匈奴的其他贵族和部族首领们却是面面相觑。
两个本来水火不容,恨不得对方赶快去死的死敌,在众目睽睽之下,苟合在一起。
这让无数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而更多的人却是低下头颅,献上自己的忠诚,大呼:“撑犁孤涂!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在匈奴,毕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贵族和牧民,都是愚昧到底的宗教信徒。
既然两位挛鞮氏的核心人物都认可和接受了‘神明与先祖赐福’这样的事情,还有侍奉诸神和先祖的萨满祭司背书,那么,大家自然也就都信了。
这些人带动了整个王庭的其他‘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譬如执勤的卫兵、部族牧民和奴隶,也都纷纷跟着应和起来:“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但却苦了那些隐约猜到了真相的上层,譬如四大氏族和各大部族的首领。
只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挛鞮氏的两个宗种跟萨满祭司都没有异议,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么办?
也没有立场跟资格去质疑啊!
于是,他们只能跟着一起喊道:“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只是语气多少有些不情不愿。
第738章 无题
进入五月,长安城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庆气氛。
东宫太后千秋将近,作为标榜‘以孝治天下’的汉室,这当然是个了不得的喜庆之事。
何况,今年又是东宫薄太后四十华诞。
更是要大肆庆贺了。
丞相跟御史大夫就联合群臣,上了一道奏疏,请求天子在这样的喜庆节日,让天下臣民也感受到喜庆的气氛,共同为太后祈福、祝寿。
其实潜台词就是——陛下,很久没有免田税、赐爵位了。
来搞一波吧!
免田税这种事情,天下百姓都是举起四肢支持的。
但真正支持的主力,还是代表了地主阶级利益的士大夫们。
你想啊,田税一免,最终得利的是谁?
平民老百姓?
呵呵……
田税免了,地主的田租能免吗?
说不定,人家可能还能以此为借口,多收租子!
所以,真正得利的群体,最少也得是个自耕农。
而利益最大的,当然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了!
尤其是《平律》颁布后,天下地主阶级真是一个个都面朝长安,叩首三拜,歌颂吾皇圣明,圣君在位,海晏河清。
那些暴发户商贾们的土地,在超重的赋税和更严格的限制下,纷纷被迫转卖。
不转卖不行了,五倍的赋税负担,使得除非袁大德鲁伊下场,否则任何商贾想要种地,只会亏本。
而亏本的买卖,任何商人都不会做。
就算袁大德鲁伊穿越了,估计也玩不过不对等竞争的地主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民也稍稍喘了一口气。
因为,商贾们大量出售土地,甚至以跳楼价甩卖的方式出售。
使得一些攒了点家底的小民,也能买个十来亩或者几十亩,从纯粹的佃农,向半佃农半自耕农方向发展。
就是苦哈哈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地主们在吃了一顿大餐后,稍稍有些吃撑了,也就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压迫跟压榨他们了。
至于你说怀化的黄金浪潮?
真是不好意思。
此时信息闭塞,大部分农村都是处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时期。
除了城市里的游侠儿跟英雄豪杰外,也就只有那些被逼的只能进城去寻找活路的百姓能听说这个事情。
有些地方,即使是县城,对怀化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除了县衙的官老爷从邸报知道了相关信息外,就是当地的士绅,也都还蒙在鼓里。
甚至,某些太过偏远的地区,至今都还不知道吴王刘濞曾经发动了叛乱,汉室天子差点换了一个血脉。
这也是如今中国的现状。
除了直道途径的城市和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城市。
信息的流通,以龟速传播。
除了关系自身利益的重大政策还有老皇帝挂了,新皇帝登基这样的大事外。
其他事情,只能是让子弹再飞个三五年,有些时候甚至可能会飞个十来年。
但,此时,刘彻却有些郁闷。
刘彻郁闷的是两个事情。
第一,南方的某些家伙真是欠抽了!
最近,随着薄太后华诞将近,一股歪风,也从南方刮到了长安。
刘彻的那几个舅舅还有姨妈什么的,好像有些不安分了。
或者说是,有些人让他们不安分了。
因此,舆论界隐隐有几张嘴在哪里瞎嚷嚷说什么‘先太妃(粟氏)诞陛下及淮南(刘荣)、江都(刘阏)有功社稷,宜当追封为太后,以太后之制,起陵邑,以合汉家祖制’。
说真的,他们也没嚷嚷错。
讲道理的话,粟氏确实可以追封为太后。
但问题是,现在薄太后还活着呢!
追封了粟氏,你让薄太后如何自处?
没看到太宗的生母,故太皇太后薄氏薨后,只能去南陵,跟太祖高皇帝隔河相望?
而且,便宜老妈死的不明不白。
她要是追封为太后,那这史书就要问了“孝x皇帝粟太后死因到底是什么啊?”
然后皇帝老爹恐怕要被后人非议一千年。
作为儿子跟继承人,刘彻这个皇帝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个关键问题是——粟氏跟薄氏,到底谁去阳陵与先帝作伴啊?
这些问题,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所以,刘彻索性也就丢到一边了,懒得去搭理这些家伙了。
反正,他们也就是跳一跳,等跳够了,发现皇帝没有搭理,也就会自动消停。
但刘彻不搭理,不代表东宫不搭理啊。
东宫的薄太后是个要面子,同时性格柔弱,很顾忌舆论的人。
听说了这些议论后,就跟刘彻提出,想要迁出东宫,去阳陵守着先帝陵墓的意思。
这怎么能行?
传出去,刘彻马上就要被人按上一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名头。
更何况,薄太后在东宫,多少能制衡窦氏,也能在朝堂上让窦氏外戚安分一些。
不然窦太后不处罚,还有个薄太后能关他们小黑屋。
所以,刘彻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薄太后。
假如这个事情,只是让刘彻心里不舒服的话。
那么另外一个事情,就让刘彻感觉很生气了。
在匈奴发生的事情,在数日前,通过云中郡,来到了长安。
刘彻看了报告后,起先笑得差点肚子疼。
军臣居然学起他来,玩起了山寨?
这让刘彻真是嘀笑皆非。
神棍可不是好装的!
这可是一把双刃剑,装的成功的话,像刘彻这样,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自然是能凝聚人心,团结国内派系和各个利益集团,同时强化中央集权。
但,假如遇到了挫折,譬如说严重的军事失败。
那么,皇帝的新衣就要被所有人看破。
同时,因为‘受到上苍与先祖庇佑的单于or皇帝也败了,那这是不是证明了我们的文化、制度、宗教甚至人种有问题啊?’
而一旦产生这样的怀疑,那么,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也就要完蛋了。
自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必然产生名为‘自卑’的果实。
而刘彻毫不怀疑,几年后,当汉军出塞,匈奴人必然要碰个头破血流的这个事实。
但是……
虽然刘彻是这么看的。
但朝臣们跟舆论界却不这么看。
这些家伙一听匈奴单于也得到了神明的加持,顿时慌了神。
对匈奴战争的必胜信心也因此下滑,有些家伙干脆就又跳回去当主和派了。
这让刘彻真是郁闷无比,真有种把这些家伙抓起来,好好教育教育的冲动!
第739章 拿错剧本的儒家(1)
仔细想想,其实部分朝臣与士大夫的思维,很容易就能理解。
中国对宗教,自古以来就非常包容。
翻开历史书,什么拜火教,佛教各派系(密宗、禅宗什么的)、基友教甚至绿教。
大凡地球上有的主流宗教,基本上都曾经来过中国发展业务,而且都还活的很滋润。
甚至有不少宗教,在它的发源地都已经消失了,但在中国大地上,却是香火鼎盛,朝拜求神问签者络绎不绝。
对信奉朴素实用主义宗教观的中国人来说,甭管什么宗教什么神明,拜上一拜,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在这种思维影响下,现在长安城里,就有一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偷偷摸摸在家里供奉着来自三越的巫女和巫蛊的家伙们。
至于其他什么乱七八糟,古古怪怪的宗教和神明,更是满中国开花。
如今,就连算个命,都有七八个不同派系的算命先生可以请教……
至于看风水就更夸张了——你至少可以得到十个不同专业的风水专家的建议……
在这种大环境下,匈奴爆出‘单于也有了神明庇护’的新闻。
甭管它是不是真的。
对中国人来说,先信一信,起码没有坏处嘛!
等到被证明是假的,再去拔他的皮也不迟。
更何况,匈奴还是已知世界内,唯一能跟汉室掰一掰腕子的霸主级势力。
在很多人的思维里,既然我中国天子有神助,那夷狄之君,大抵也应该有个毛神在帮忙吧?
不然就很难解释,这个夷狄为什么能跟中国掰腕子了。
但,站在刘彻的立场上,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很危险的。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且只有天子能合法的与天地鬼神沟通。
这个传统,奠定了中国必然是个世俗国家,永远不会变成宗教国家的基础。
但,现在,这个基础遇到了来自匈奴的挑战。
假如说,刘彻什么也不干,坐视甚至默认了匈奴单于也有神佑,那岂非等于承认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也能跟天地鬼神沟通?
这个口子开不得!
“夷狄无义,所从来久!夫稽粥氏狂孛无礼,率兽食人,岂有天命?泰一在上,八主布德,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稽粥氏必作法自毙!”
“且夫稽粥氏若果有天命,安有冒顿八子,只存二人,老上十一子,只得三脉之理?此天之罚也!”
很快,刘彻的断然否定跟抹黑言论,就从宫廷里流传了出去。
所谓稽粥氏,指的就是匈奴单于的宗姓。
这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汉室官方依然没有弄清楚匈奴单于的姓氏。(注1)
而匈奴人也从不对外界宣称自己的单于宗姓。
这是因为,匈奴觉得,高贵的单于姓氏,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奴隶跟附庸部族们知晓,不然,这将玷污光荣的挛鞮氏。
所以,匈奴单于向来只以其名彰显世间。
但在中国人看来,只有名而无姓,大大不妥。
于是自作主张,以匈奴最强的单于老上的名字作为匈奴单于的姓氏。
至于为什么不是冒顿?
这是因为在汉室看来,老上单于比冒顿要危险一万倍!
那个用兵如神,而且懂得从战略高度思考问题的单于,可比冒顿那个只会杀杀杀砍砍砍的夷狄之主要强的太多了。
匈奴也正是在老上手里,成为了东北亚地区,无可置疑的绝对霸主。
拳打东胡,脚踢月氏,西臣西域,南压汉室。
可谓横压一世。
这位单于在世时,几乎为匈奴解决了它的所有内部问题,就连外部的唯一隐忧汉室,也在其手中被压制在长城之内。
选他的名字作为匈奴单于的姓氏,这是出于对敌人的尊重。
而刘彻对匈奴的抹黑,正中匈奴的弱点。
事实上,匈奴王室成员体弱多病,命运多舛,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自冒顿以来,平均五个王室男性,只有一个能活到成年。
现在的军臣单于,更是一个茶几上的杯具。
他的剩下了起码八九个儿子,但是,从公开的消息上来看,貌似从没有一个能活到六岁的。
就是现在嫁给刘彻的夏胭脂,其实身体也不是太好,要不是汉室医疗技术水平跟饮食卫生水平高出草原n个等级,夏胭脂恐怕已经死了。
刘彻猜测,这大抵是因为匈奴的王族的基因有着重大缺陷和毛病。
这可能是因为频繁的近亲通婚导致的可怕基因病——以刘彻所知,在匈奴挛鞮氏王族之中,有着特殊的宗种制度,为了维护所谓的挛鞮氏血统纯洁,其宗族内部,兄弟姐妹甚至儿子与母亲,父亲跟女儿之间的乱x行为曾经一度非常流行和普遍。
到老上单于时期,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不再收继生母,同时,严格约束内部乱x。
但祸根即已种下,哪里是这么好清除的?
根据后世的研究,两汉之间,至少有十位单于和五位‘太子’也就是所谓的左贤王,连二十岁都没有撑到。
另外,最起码还有六个单于是连续病死的。
这是清楚记载在史书上的。(注2)
至于那些夭折的,连名字和记录都没有的挛鞮氏王族,就不知道凡几了。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
后世欧陆王室中不也流行了可怕的遗传病——血友病。
这是近亲通婚太过频繁必然导致的基因缺陷。
但在这个时代,谁知道基因病啊?
人们只能将这个问题归结到老天爷头上。
就是民间,都有假如某个女人出嫁后老公很快就死了,就把老公的死归结于那个女人克夫的事情。
何况,匈奴王族的血脉单薄和传承艰难,有目共睹。
军臣更是一个大大的杯具。
他至今也没有一个成年的儿子,左贤王的位置一直空悬。
原本,汉室舆论还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但如今刘彻一指出来。
大家顿时就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哦嚯嚯,原来是这样啊……”
于是,大家看向匈奴地图的眼神就变得有些让人害怕了。
既然天子都说了——稽粥氏获罪于天。
那我们消灭稽粥氏,就是顺天应命,在上帝帮助下,自然会战无不胜。
而匈奴人的地盘是如此的大。
哪怕是只有十分之一能耕种,这也是一个几乎不亚于中国九州的热土啊!
更何况,灭了匈奴,传说中的黄金国度,流着奶和蜂蜜的身毒就近在咫尺了。
原本的那几个跳回主和派阵营的家伙,马上就面不改色的重新回到了主战派的立场上。
而且为了掩饰自己曾经主张过对匈奴妥协或者友好这么个黑历史,他们叫嚣起战争来,比谁都要高调,那分贝直接飙到了三千+。
至于军方的那几个将军,更是上跳下窜,恨不得马上开战。
北方的武将集团跟地主们,更是看着匈奴貌似强壮的身体,跟个绅士一样,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可怕笑声。
在这个时代,北方的武人和地主集团,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个集团立足于过去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之上,深根于汉军各个主力军团和郡国武装部队之中。
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集团的力量,也依然左右着中国的军事、外交政策。
在刘彻上台后,他给这个集团注入了更多的活力和更多的权力、优待,使它返祖,成为了一头跟秦代的军功勋爵利益集团一样的可怕怪兽。
现在,这个怪兽开始感觉到了饥饿。
它已经饿了六十年。
它迫不及待的想要吃点什么了。
于是,它举起刀叉,环顾四周,现在,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填一下肚子,哪怕是毒药,它也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甚至嚼都懒得嚼。
它看了看匈奴,打量了一下这个充满了卡里路和蛋白质的敌人。
然后它又看了看自己的爪牙。
上次被人卸掉和打碎的几颗牙齿跟爪子,现在虽然貌似开始重新生长了。
但,它们依然很稚嫩,好像还撕不开匈奴身上的皮甲,甚至很有可能要崩掉两颗牙齿。
出于一个猎手的本能,它匍匐进草丛中,继续****自己的伤口。
等待时机。
但这个时候,它忽然发现,在自己的脚边,好像有几只羔羊跟肥美的麋鹿正在觅食。
哈喇子一下子就不可抑止的流了出来。
………………………………
把匈奴的事情搞定后,刘彻就开始忙活起了给薄太后祝寿的事情。
这个事情,刘彻办的还是很高调的。
不仅仅让了梁王刘武以及自己的那几个兄弟还有先帝的太妃们,全部回来给薄太后贺寿。
还准备响应百官和人民的呼声,免除今年的田税,另外赏赐百姓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皮帛酒肉。
同时还让内史准备,在长安城里举行一个大型趴体。
恩,就是类似后来武帝搞的那个趴体一样。
组织一批杂耍艺人还有唱歌跳舞的艺人,开个大型联欢晚会,与民同乐。
这样子做,虽然花费比较大。
但能有效的跟民间联络感情,同时还能拉近皇室与百姓之间的关系,总的来说,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告状了。
而且,不止一个人。
“陛下,这是齐王、胶西王、胶东王、济南王的联名奏疏……”尚书令汲黯捧着一份紧急从南方发回来的奏疏,对刘彻报告:“另外,长沙王也有奏疏……大抵明日就能抵达长安……”
“嗯……”刘彻接过汲黯递来的奏疏,将之打开来。
抬头就看到了齐王几兄弟的王印。
“臣齐王将闾、臣胶西王卬、臣胶东王雄渠、臣淄川王贤、臣济南王辟光,顿首以奏陛下:昔秦廷以尉佗逾五岭而攻百越,本意乃使中国复周室故土,尉佗知中国极劳,使人上书,求无夫家女三万为士卒衣布,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致使百姓怨声载道,欲为乱者十之有七,尉佗不思上报秦君,下安黎庶,反背主叛上,无人臣之礼,以国家名器,私相授受。
高祖躬行神武,鼎立天下,以中国疲惫,而许南越割据。
岂料越陀狂孛无礼,竟以为中国无人,称帝,用黄屋左纛。
太宗孝文皇帝心怀大德,不欲百姓遭刀兵之祸,乃遣使说陀,使之去帝号而北朝长安。
本意欲以教化安四夷。
殊不料王陀狼子野心,不臣之心越发猖狂。吴逆起兵,南越王陀及闽越王,皆阴以兵助。此皆天下人所共见,而臣等所共闻也。
先帝及陛下加大德,诏赦两越。
不意两越变本加厉,以为中国无人,竟于前月辛卯,长沙国榷市擅以刀兵害我齐鲁商贾十三人,伤数十。
彼辈置陛下甲子诏谕不顾,行此狼心狗肺之行。
臣等皆以为,此是可忍熟不可也!
请陛下加威德于天下,为生民做主!
臣将闾等昧死顿首以闻!”
刘彻看完这篇激情洋溢,热血四溢,充满了爱国主义情怀的奏疏,摸了摸头,有些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从奏疏上看,南越人好像皮痒了?
若齐王、胶东王这些人没有说谎。
南越人确实袭击了长沙国边境的榷市,杀死了中国商人。
不管有理没理,刘彻都打算让南越王赵佗给自己一个交代。
只是,话说,齐鲁诸王这样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让刘彻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头。
当年吴王刘濞叛乱,你们齐鲁诸王可是没少在其中上跳下窜啊。
在前世,你们这些家伙更是出现在了贼臣名单之中,一个个全部‘死有余辜’。
现在怎么就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去骂前队友‘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了?
正在心里吐槽,连思路都还没理清楚。
又有宦官进来奏报:“陛下,丞相、大将军、卫尉及将军李息、将军郭武等在殿外有急事求见……”
刘彻闻言,看了看汲黯。
汲黯立刻拜道:“陛下,诸王奏疏直达尚书台,未经其他渠道,臣亦未命人转告丞相等,实不知丞相从何而知?”
丞相周亚夫带着将军们用这么大的阵势来见刘彻,总不能只是进宫来聊天的吧?
必然是因为诸王奏疏之事。
但问题是:这奏疏刚到刘彻手里不过两刻钟,这些家伙就来了。
从时间上算,应该是奏疏刚刚以八百里加急进入长安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北阙城楼下等着了。
看到信使入宫,他们立刻尾随而来。
换句话说——齐鲁诸王在上疏之前,就已经跟这些人中的某些人打过招呼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刘彻笑了一声,随即道:“宣!”
第740章 拿错剧本的儒家(2)
“臣等恭问陛下圣安……”
周亚夫带着一大票将军,人人身被甲胄,腰跨佩剑,微微恭身对刘彻行了个军礼。
“丞相与诸将军被甲而来,所为何事啊?”刘彻敲了敲案几,揣着明白当糊涂,故意问道。
汉室的武人集团,最近一两年来,在刘彻或明或暗的鼓励下,向着****,帝国主义的康庄大道狂飙不已。
现在,过去一度强盛的绥靖和和平声音,几乎已经从武将集团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特别是武苑开学后,来自天下郡国地方的数百位中高级的军官进入武苑深造。
这些人基本都是从长城防线和北方郡国调来长安的。
他们的家族和家乡,在过去长期处于匈奴入侵的威胁之下,过去几十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与匈奴的战争中阵亡或者负伤。
自然,他们对匈奴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人就是汉室最坚定的主战派。
当他们来到长安,进入武苑入读,他们的声音和力量,顿时就得到了成倍的增加。
再也没有人能忽视他们的要求和主张。
哪怕是再圣母的主和派,面对这些来自北方郡国的校尉司马们的呼声,也只能捏着鼻子帮他们摇旗呐喊。
因为,凡是敢跟他们对着干的人,等于跟北方武将地主集团对着干,等于站到人民的对立面,而任何政治势力或者学术思想,一旦被万民唾弃,百姓自然会用脚投票,让他们下台滚蛋。
就连国家和皇帝,都不敢逆民意和民声而动。
这也是****跟帝国主义最擅长的把戏——以民意裹挟思想和政治。
不跟我们走的,我们就让你跟先帝走……
若不是还有个太学的文人在制衡这些武将,现在,朝堂之上,保证每次开朝会,第一个议题必然是——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报高祖、吕后、太宗之仇啊?
但哪怕是太学的学生跟文人士大夫们,其实也基本上都是主战派。
只是,他们相对于武将,稍微温和一些。
还要讲个什么‘夷狄从来无道,所以自古王者皆发义师伐之’。
他们的意思是,仗还是要打的,但具体怎么打,还是得由我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士大夫来安排,粗鄙武夫,还是乖乖坐下来,听我们安排,让你打哪就打哪,别哔哔。
就是剩下的少数几个和平人士和圣母,也不敢说‘世界和平最重要’,只能扯些以德服人,用义服远。
主张不能打不义之战,而应该‘兴王师以伐无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舆论界和思想界,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的加入到了鼓吹战争好处和利益之中。
“陛下,臣等听闻,前月辛卯,长沙国梅岭榷市之中,有南越兵悍然进入,杀我商民十数人!”周亚夫抬起头,大义凛然的对刘彻道:“此等大逆无道,置陛下甲子诏谕于不顾的暴行,令天下士民,无不震怖,臣虽愚昧,不达大义,更不明《诗》《书》所述之意,然,亦义愤填膺,恳请陛下穷究此事!为无辜死难士民复仇!”
大将军窦婴马上就带着军方的将军们恭身屈礼,请求道:“臣等恳请陛下为无辜死难士民复仇!”
刘彻看着低着头,弓着身子,一个个面红耳赤,激动不已的将军们。
心里面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
自登基之后,若说什么事情,令他最为骄傲。
毫无疑问,就是在太宗孝文皇帝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了皇帝是受命于天,保护华夏子民的这么个概念。
这个概念说不上多先进。
千余年前的殷商时期,就有类似论述了。
所谓‘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但长久以来,这只是个口号而已,喊喊就行了,也没人当真过。
直至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统治时期,这位天子第一个提出了‘天下治乱,在朕一人’的口号,并从旧有的‘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第一次,中国历史上出现了皇帝不再只要权力,而不负担义务和责任的例子。
这离皇帝宣布——朕就是百姓的保护人,谁动朕的子民,朕砍他四肢,只有一步之遥。
刘彻上台后,通过甲子诏谕,迈出了这最后一步。
明确了皇帝作为天下之主,负有保护自己治下子民的义务的这个事实。并用卫满朝鲜的尸体,证明了皇帝跟国家的意志与决心。
从那以后,舆论与思想,就围绕着刘彻这个表述,自我进行了调整。
儒家反应最快,很快就把孟子给抬出来,出现了基于思孟学派思想基础上的重民派。
如今,无论你自己到底怎么想,但最起码在明面上,诸子百家,再也没有什么家伙敢做内残外忍的勾当了。
任何一个敢于说让中国忍耐,给夷狄让利,换取和平的家伙,马上就会被无数个大喷子喷成半身不遂。
这样的变化,在刘彻看来,是一个不亚于蒸汽机发明的伟大进步。
从此以后,刘氏皇族,就可以把‘天下百姓保护人’的头衔挂在胸前,任何后代皇帝,都得遵循自己开辟的这条道路前进。
最起码在表面上,朝野舆论和国家决策,要考虑刘彻的表述。
这就跟****,不管换了多少个boss,太祖太宗的思想理论,没有人敢丢弃。
哪怕再不喜欢,也得把这两位当神主牌给供起来。
每次开会,都得在‘沿着太祖思想,太宗理论的伟大道路上胜利前进’的开场白中开始。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周亚夫和将军们的表现,就是因甲子诏谕后的舆论和思想变化而导致的结果。
你要换几年前,别说南越杀了十几个商人了,就是他入侵汉室国土,杀略边民了,恐怕朝臣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杀气腾腾的来找刘彻要求复仇、出兵。
顶多撑死了,会有人提议派个使者过去训诫一顿。
南越乖乖退兵,服软,认错,事情就算完结了。
除非皇帝要求,不然,以官僚的尿性,他们绝对不会擅自在战和问题上开口。
但甲子诏谕后就不同了。
皇帝作为天下百姓的保护人,成为了政治正确。
谁擅自侵害汉室子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谁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所谓主辱臣死,朝臣与官僚们,必然要在这个问题上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
不然,一顶‘不忠’的帽子扣下来,谁能hold住?
刘彻站起身来,拿着齐鲁诸王的奏疏,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以周亚夫为首的将军们。
这个事情里面,要是没有猫腻,刘彻敢把这宣室殿吃了。
想想都知道。
齐鲁诸王,那都是些什么货色?刘彻还不清楚吗?
无利不起早,就是这些家伙的真实写照。
在现在和过去,被这些家伙坑死和害死的百姓还少吗?
他们忽然之间,为了十几个商人,鼓噪上书,比有所图!
只是,绣衣卫的报告还没来,刘彻暂时不知道这个事情的始末究竟如何。
另外长沙王的报告,也还在路上。
等刘发的报告来了,刘彻大概就会知道,南越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挑衅汉室了。
但无论真相到底如何,这事情背后有什么黑幕。
南越人进入汉室边境的傕场,杀害十几个商人,使数十人受伤,这肯定是跑不了的事实。
毕竟,现在的汉室军队和官僚,还不可能进化到自编自导自演,然后将这个当成战争借口的高度。
他们撑死了也就是拿着战国秦朝的故技,在模仿和学习。
但刘彻必须对此事进行表态。
不管南越人有理没理,敢进入汉边境,杀害汉人,这就是罪过!这就是罪名!
无论南越有什么苦衷。
刘彻都必然会以此为借口,逼迫和胁迫南越,做出进一步的臣服姿态,甚至直接发动战争,收复故土。
“南越擅杀士民……”刘彻清了清嗓子,道:“朕绝不会置之不理,先命令长沙国,遣使去南越,命南越王陀立刻交出罪魁祸首,然后等待裁处!”
恩,先让南越王交人,这样,管它有理没理,南越都要落入无义的悲剧下场。
至于什么时候商人能堂而皇之的变成‘士民’。
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还是不要在意了。
“陛下圣明!”周亚夫恭身行礼,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
此刻,周亚夫心里面,已经有了一整套的战争计划。
无论南越人交还是不交凶手,磨刀霍霍的汉军,都可能越过五岭。
渴望军功,封妻萌子的将军,希望得到军功,升官发财的将佐,期望获得军功,回家买地置业的士卒们。
这些人的希望和渴求,共同奏响了一曲战争进行曲。
哪怕是周亚夫本身并不主张战争,但也在这些人的呼声和要求下,被动的支持战争。
因为,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了。
不支持战争的人,必然得不到广泛支持。
遍及地方郡国的退伍士卒担任的亭长、里正,还有舆论思想界中欢呼战争,高喊‘夷狄是膺,荆舒是惩,王者兴义师以伐无道,拯生民,天命也’的文人士大夫,还有列侯勋臣们,会将任何阻挡他们升官发财,封妻萌子的家伙撕成碎片,踩进泥浆里。
哪怕周亚夫身为丞相,他也清楚,他挡不住这天下的浩浩大势!
因为周亚夫很明白,此事背后,不仅仅有着武将集团在上跳下窜,更有南方的地主士族集团在煽风点火。
这两股力量合流,就产生了现在的情况。
送走周亚夫和将军们,刘彻立刻就叫来王道,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去齐鲁吴楚地区,给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命令绣衣卫,立刻报告当地情况!”
绣衣卫在南方,目前主要只存在于各大枢纽城市和经济热点。
而且,缺乏人手,很难监视地方郡国的异动,目前,绣衣卫在南方,只能报告他们能见到和发现的东西。
一般都是公开的消息。
但私底下究竟怎么样,就不是这些没办法进入官衙和王宫的绣衣卫探子所能知晓的。
所以,派遣宦官南下调查,就成为了刘彻目前的选择。
“诺!”王道领命下去。
王道走后,刘彻坐下来,靠着柔软的御榻靠垫,思索了起来。
刘彻隐约有种预感,此事背后,传达出了一个讯息。
而这个讯息极有可能与目前天下,尤其是南方的地主士族们的形势与心思息息相关。
“齐鲁吴楚……”刘彻抬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南方,尤其是长江以南的广大齐鲁吴楚和江淮地区,那里基本上已经被儒家完全占领。
只有少数地区,儒家的力量没有占优。
但在多数地方,儒家呈现了压倒性的优势。
尤其是齐鲁地区,儒家更是以一种霸道总裁的面貌出现在世人眼中。
当地士族、地主、官员和贵族乃至于王族,统统都是儒家的支持者,即使不是,立场起码也是亲近儒家的。
一个很浅显的例子就能证明这个事实——齐鲁吴楚地区的诸王,如今,除了江都王刘阏的********是摇摆与儒家跟黄老派之间之外,其他诸侯王,及诸侯王弟子,全部都是儒家的老师教出来的。
在这些地方,儒家跟地方的贵族地主阶级,就像北方的武将跟地主集团一样,紧紧的联系在了起来,几乎密不可分。
当然,儒家内部也分成许多派系。
吴楚地区,主要活跃的是楚诗派跟公羊派系。
而在齐鲁地区,则是公羊与谷梁派犬牙交错。
现在,这些派系联合了起来,鼓吹战争。
这个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齐鲁吴楚,尤其是齐鲁的地主士大夫们向来就是贪婪、吝啬和无耻的代名词。
无利不起早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而且,地处南方安逸繁华之地,江南鱼米之乡,他们没有像北方地主那样,拥有迫切的危机感和对外侮的耻辱感,更没有什么想要给国家社稷人民做点贡献的使命感。
这些家伙绝大多数,整天不是在挖空心思压榨自己的佃户,就是在琢磨着今天玩个什么样的绅士游戏。
现在他们忽然站起来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不得不让刘彻想到了党人碑,怀疑背后,有什么阴谋。
第741章 拿错剧本的儒家(3)
翌日,长沙王刘发的奏疏送抵刘彻案前。
“刘发这个家伙……”看完奏疏后,刘彻托着腮帮子,笑了两声:“果然是忠厚老实……”
老实到连撒谎都不会了。
或者,他是故意卖破绽?
低头再看了看刘发的奏疏,刘彻抿了抿嘴唇。
刘发的奏疏,虽然基本上跟齐鲁诸王的内容没有多少区别。
但老实人之所以是老实人,是因为,他总会不由自主的说一些实话。
譬如刘发就提了几句,这件事情的始末和缘由。
刘发在奏疏中说‘齐鲁商贾杨、王诸人,自去岁起,于臣国中,广蓄旧钱,行贩南越,以中国之钱,购南越象牙、香料及稻米之属,不意为南越中尉吕道等所图谋,阴以交易之名而诱杀之。’
好吧。
南越王国的政治体制,以刘彻所知,是完全继承的秦制。
这种继承比汉室这样的山寨,还要彻底。
南越中尉的地位,跟秦代是一样的——主掌缴循京师。
换句话说南越王国的中尉的职责是负责其国都番禹的治安和安全警戒。
大抵类似后世的首都卫戍司令。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商人,能让一国的首都卫戍司令,不顾吃相和脸面,跑去边境上设局诱杀几个商人?
当然了,考虑到南越、闽越的节操。
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国嘛,向来是靠耍无赖和不要脸混江湖。
后世三胖帝国,不就尽干这样的丢人和没节操的事情?
刘彻站起身来,走到殿中的墙壁旁边,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地图。
他看着长沙国与南越的地理,然后,用手丈量了一下。
“齐鲁至长沙,少说也有千里……”刘彻托着腮帮子想道:“这个事情是上个月辛卯,也就是十一号发生的……”
然后他笑了:“这些家伙……”
至少一千里的距离,消息哪怕是走最快的道路,也需要起码三四天,才能抵达齐国。
这还是动员官方的力量的结果。
而自齐鲁,到长安,用八百里加急的紧急渠道奏报到长安,也需要起码十天。
这就是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了。
但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快。
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bug。
刘彻觉得,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会为了市场发动战争……”刘彻笑眯眯的看着地图:“那么地主阶级会为了什么发动战争?”
“去楼船将军衙门,将近来的齐鲁港口楼船运输报告拿来……”刘彻扭过头,对王道吩咐。
刘彻记得清楚,他曾经命令楼船将军在齐鲁港口,向朝鲜运输移民。
这个事情,刘彻下了命令后就没管了。
但现在,刘彻却觉得,猫腻应该就藏在这里了。
要知道,齐鲁地区,海运发达。
当地有着为数众多以捕鱼为生的渔民。
自管仲开始,齐国就是以鱼盐之税富甲天下,齐国的霸业,甚至就是建立在鱼盐之上的。
渔民们的船舶,虽然都是小舢板,只能在近海捕捞。
但,也不是没有远航能力的。
假如,有舰队带路和保护,他们还是能沿着海岸线前行的。
刘彻没有等多久,楼船将军的报告,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楼船将军衙门目前在齐鲁地区设了五个大小转输港口,拥有专门用于运输和护航的大小舰船接近百艘。
不久前,刘彻又下令抽调了十五艘楼船增援齐鲁。
而楼船自然不是单独调动。
以汉室目前的制度,一艘楼船必然配备了相关的辅助舰只数艘。
这样,楼船将军衙门在齐鲁地区就拥有了接近两百艘大小舰船,水兵接近五千人,另外还有四千左右的港口卫队。
看完楼船将军的报告后,刘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最起码,也猜到了齐鲁诸王和儒家到底为什么这样了?
三天后,绣衣卫发回来的报告,进一步证实了刘彻的猜测。
“这帮渣渣们……”刘彻笑着骂了几句。
但总算,这些渣渣也知道干人事了。
虽然,他们依然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小算盘,然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去扩张,总比窝在家里内讧要强太多。
其实事情很好理解。
前年,江都国风灾,顺便殃及池鱼,把东瓯给祸害了。
东瓯国难民二三十万,涌入汉室境内避难。
吴楚的地主真是一次吃了个饱!
他们只用了非常廉价的代价,也就是一点粮食,就得到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而吴楚的平民百姓,也沾到了不少便宜。
最起码,他们中的许多人解决了自己的老婆问题。
随后东瓯内附,这些地主又吃了一顿美餐。
凭良心说,东瓯的环境不错,水网发达,河流密集,是很适合种水稻的地区。
而且气候相较吴楚,更加温暖。
在东瓯内附后,大量的吴楚地主,纷纷前往当地开荒和买地。
当地地价更是便宜的不像话。
许多地主,一夜之间,完成了晋级。
再加上今年刘彻又要迁走当地的罪官及其眷属,这又空下不少土地。
吴楚的地主,顿时进入了天堂。
他们不仅仅得到了大量廉价劳动力来给自己服务,还获得更多的土地和财富,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
而且,因为吴楚吞并了东瓯,哪怕是下层的****,也能从这个过程中沾到甜头。
最起码,老婆问题解决了。
佃户跟奴婢们也一下子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给老爷们种地、耕作。
反观齐鲁?
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吴楚的同僚,吃的满嘴流油,打起了饱嗝。
这个时候,齐鲁的地主士族,真是羡慕嫉妒恨。
而今年怀化的黄金***到齐鲁。
因为齐鲁交通发达,讯息流通快,所以,齐鲁的农民纷纷逃亡。
尤其是刘彻给楼船将军衙门打了招呼以后,楼船将军衙门不再阻挡百姓登船,甚至会组织百姓们有序乘船。
而且,在楼船将军衙门态度改变后,当地的渔民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大量的渔民,拖家带口,划着自己的小舢板,跟着楼船舰队,沿着海岸线前进。
短短两个月内,齐鲁逃亡民众数量,迅速上升到数万。
大量地主顿时就傻了眼了。
他们的佃户几乎跑光了,土地大片大片的撂荒。
而朝廷根本就不理会他们的要求跟呼声,完全不制止百姓逃亡,甚至帮助和鼓励百姓逃亡。
这时,齐鲁地主回头一看自己的邻居。
顿时就发出一声‘卧槽!’
吴楚地区,不是没有佃户和贫民踏上前往的怀化的道路。
但数量很少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地社会秩序安定、河蟹,百姓们乖乖的在地里给地主老爷们耕作。
然后回家看着自己老婆和孩子,傻笑。
有恒产者有恒心。
但有家庭者更有恒心。
对农民来说,若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勤劳善良的老婆。
只要日子还能凑合,根本不会跑。
而齐鲁的问题在于,他们压榨自己的佃户压榨的太狠了。
狠到很多人十七八岁甚至二十岁了,都没钱娶老婆。
多数逃亡的佃户,都是光棍汉,或者一家光棍。
一个人收拾起包袱就可以跑路了,地主看都看不住。
更何况,吴楚的地主,基本上现在家家都有那么几个东瓯人。
他们中的很多人,原本在东瓯,就是奴隶或者佃户。
日子比中国过的苦多了。
很多人甚至根本没吃饱过肚子。
一到吴楚,发现,这里居然能吃饱肚子?!隔三差五还能吃点荤腥,餐餐都能吃上盐!
简直是天堂啊!
给地主老爷们干起活来,别提多卖命了。
搞的吴楚的地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让齐鲁的地主们看了,真是各种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凡事就怕有对比,尤其是这个对比如此的强烈的时候。
然后,齐鲁的地主就开始想了。
要是我们也能找到一个这样好的机会就好了!
于是,他们盯上了南越。
当然,真相是否如此,目前还不能确定。
毕竟,绣衣卫报告的,只是一些他们所见到的事情。
刘彻只是根据绣衣卫的报告,脑补了这么一个可能。
但有一点,可以确信,齐鲁的地主们,现在日子很不好过。
而他们又不愿意向下层百姓妥协和让利。
想要弥补因为人口外流的损失,他们就只能找个背锅侠。
可能,现在这个事情是齐鲁诸王和士大夫贵族们策划的。
也可能是,当这个事情发生后,他们一下子就觉醒了什么,于是干脆就拿着鸡毛当令箭,鼓噪起战争来。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
百年前,秦廷的官僚跟使者,就是以这样的方法,到处威胁恐吓列国。
所谓‘得寸,亦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
帝国主义范霸气四射,东方列国统统屈服在秦人的讹诈之下。
齐鲁吴楚,虽然是儒家的大本营。
但学一下法家的伎俩,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更别提这背后,还可能隐约藏着几只法家的黑手在串联。
只是……
刘彻总觉得,儒家这次好像拿错剧本了吧?
仁义道德跟廉耻,你们就真不讲了吗?
但好像……
“儒家从诞生那天开始,就没有什么廉耻心……”刘彻在心里嘀咕着。
而实际上,一个真正成熟的政治思想和学派,也不会有什么廉耻心可说。
节操没有全部掉光,还能有底线,就已经很不错啦!
但,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解决南越问题呢?
看着地图,刘彻很清楚,南越和闽越问题,从来都是政治问题,而非军事问题。
讲道理的话,以目前的局势,持续下去,用不了十几年,南越、闽越,都要回归。
这不是什么一厢情愿或者异想天开。
而是世界发展和历史的必然趋势。
当然,也不是说,只要坐在地上,就能等着南越跟闽越人哭着喊着求内附了。
这也不可能。
中国的统一,自古以来,就是靠拳头说话的。
甚至,很多时候,没有用拳头先讲一番道理的统一,都存在着很多的弊病和根深蒂固的麻烦。
一个很直白的例子,就摆在刘彻眼前——秦的统一。
秦统一天下,固然有着天下战乱不休,百姓渴望统一的原因。
但秦人若不努力,那列国纷争,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勉强统一在一起,也会各种不舒服斯基。
譬如六国的旧贵族,固有的利益集团、特权阶级,都会让统一后的王朝,疲于奔命。
但秦汉两代,用着拳头,教育了这天下贵族跟利益集团后,大一统的中央王朝,于是确立了权威。
谁敢扎刺,弄死谁!
更何况,南越与闽越割据日久,当地越人与贵族,对中国的认同问题跟向心力,还是要靠大棒与刀剑来融合和感化。
“政治与军事,要双管齐下……”刘彻在心里做出了决断。
“传令楼船将军——”刘彻转过头,对着一直跟在身旁的两个尚书郎下令:“立即调大河长江诸楼船,前往广陵待命!”
汉室目前在长江黄河之中,一共拥有数十艘处于战备执勤状态的楼船战舰。
这些战舰,都是上次远征朝鲜后保留下来,没有变成运输舰的作战舰艇。
调动这些舰只,足以对南越上下施加压力。
但这还不够。
楼船这种东西,仅仅只能威慑,表明一个态度。
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步兵。
要打南越的话,北方的军队是不合适的,北方人也很难习惯南方的酷暑跟潮湿天气。
当年隆虑哀候周灶就已经用亲身经历告诉汉室,要打南越,北方军队不行!
后来武帝打南越,就吸取了这个教训,动员的都是南方军队,尤其还动员了夜郎国的军队协助攻击。
现在,刘彻并没有西南夷臣服,夜郎国的军队也就没法调动了。
但刘彻现在可以打闽越牌。
“遣使入闽越,告喻闽越君臣,令其即刻封锁与南越接壤诸关,以候朕令……”刘彻命令着道。
至于闽越会不会听令?
刘彻才不在乎呢!
闽越人听从命令自然好,他要不听,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
第742章 原委【求月票!】
随着刘彻的命令下达,整个南方,顿时战云密布。
一艘艘的楼船,顺江而下,运载着大量的武器装备和人员,抵达广陵。
无数的百姓,亲眼看到了,从这些楼船上,卸下了许多的先进装备。
譬如,至今只装备在北方长城军团的大黄弩,以及一柄柄寒光闪烁的陌刀。
而长沙国的郡兵也开始集结。
对于打南越,长沙国最支持。
毕竟,长沙国跟南越国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延绵几十年了。
长沙兵在历史上,长期处于被吊打的位置。
他们迫切需要战胜南越兵,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只是,此时的长沙国,还不是未来那个号称‘无湘不成军’的战斗省,人口和兵源都比较少,全国郡兵都动员起来,也就两三万人,自保有余,而进攻不足。
但长沙郡兵一动员,淮泗和城阳国也跟着动员起来。
这里,可是一个能直接拉出十万以上军队的地区。
后世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丹阳兵,也出于这个地区,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齐鲁诸王,更是按捺不住的发出了‘三月平南越’‘为死难父老复仇’的口号。
许多英雄豪杰,因此停下了计划去怀化发财的计划,停留在原地,静观事态发展。
对汉室的草莽豪杰们来说,发财当然很重要。
但假如,能有军功捞,那还是军功更好。
毕竟黄金这东西,只能让人发财,而军功,能让人一家鸡犬升天。
有汉以来,天子每次发动军事行动,天下郡国的英雄豪杰们,总是会自带干粮,投军前往。
甚至为了入伍而不惜打个头破血流。
这实在是因为,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自有黄金屋。
只要把握住机会,就是一介布衣,也能封侯拜将。
对英雄豪杰们来说,再没有比战场更公平的竞技场了。
这个时候,刘彻派遣的使臣陆原来到了南越国首都番禹。
陆原跟南越国有着很深的渊源。
他的先祖,就是曾任汉室太中大夫的天下名士陆贾。
也算的上是南越人民的老朋友了。
陆原当然也不止一次来过番禹了,实际上,赵佗对他的老朋友们还是很关照的。
娄敬跟陆贾的后代,来南越经商,一直是全程绿灯,要什么优惠,就有什么优惠。
但,此番来到番禹,陆原很明显的就能感觉到,这个城市里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天使请在此稍候……”迎接陆原的南越官员,欠身对他道:“敝国王太孙稍候就将接见天使……”
“嗯……”陆原点点头。
南越面临的困境,陆原其实有些同情。
但同情不能当饭吃。
对南越发难,这是现在齐鲁儒家的共识。
身为这个集团的一份子,陆原自然只有服从的份。
没过多久,那个官员就返回,恭敬的道:“天使,敝国王太孙有请……”
陆原于是起身,跟上他的脚步,前往那个建在山上的南越王王宫。
进入王宫中,陆原能明显感觉到,有许多充满了恶意的眼神,在打量着他。
对这些人的态度,陆原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原也没弄清楚。
但作为齐王刘将闾的宫廷宾客,陆贾多多少少见证了一些事情。
其实,在最开始,无论齐王也好,还是胶东、胶西也罢。
对那十几个死难的商人,压根没有半分同情心。
齐王甚至在得知了长沙国发来的快报后,对他说:彼辈贱民,死则死矣。
对刘将闾来说,那些商人一没有给他孝敬,二没有送美人给他享用,死就死了呗。
****鸟事!
齐王甚至都不打算按照制度,上报朝廷。
事实上,每年齐国死在外面的商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毒虫猛兽,疫病灾害还有地方上的行剽好汉,都可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但,事情很快发生了反转。
几乎是一夜之间,齐王就变得义愤填膺了。
这个转变,陆原恰巧是亲眼目睹的。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是奉祀君孔滕之子孔忠连夜入齐王王宫,求见齐王。
见面后,孔忠就拜道:“大王,高帝之后,以祖宗之功,而居临淄称王,今大王坐拥齐国山河,然今天子行推恩之策,大王百年后,齐国裂为数国,三代后,未知先王宗庙香火社稷何人可奉?吾诚为大王忧之!”
这一番话,马上就让齐王走下王座,对孔忠深深一拜:“先生有德之人,素为寡人所敬,敢请先生教之!”
奉祀君家族,作为孔子嫡传,世代都有子弟为齐鲁诸王蒙师。
孔忠更曾经出任过刘将闾的太傅。
因此,刘将闾对孔忠非常尊敬。
陆原记得,当时孔忠就道:“大王可知朝鲜故事?梁王助陛下得朝鲜,故陛下以朝鲜之土封梁王之后,今大王国家宗伯,素为陛下敬重,倘大王使陛下得南越、闽越之土,来日论功,大王未尝不可将诸子封于南越、闽越!”
“今南越擅杀汉民,而陛下以天下王作民父母,必不肯忍,若大王上书,陛下必发兵讨之,夷灭南越之后,论功,何人能与大王首倡相比?以陛下之德,必赏大王之功,介时,大王上书请封诸子,为汉永镇南疆,陛下当会许之!如此,大王诸子即能得国,而齐国宗庙永奉!”
正是这番话,直接让齐王立场转变。
同时也让齐鲁诸王,马上就变得爱民如子。
说到底,这都是利益在惹祸啊!
但陆原所知的事情,也就仅仅只有这一部分。
其他的原委,依然是雾里看花,不得其所。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番的变故,是多种力量和多种声音联手造成的。
陆原甚至隐隐看到了,某些长安的贵人和大人物的影子在其中闪烁。
而太学,成为了将这些势力与诉求,链接在一起的一个关键点。
若没有太学,陆原相信,这些势力和利益集团,肯定没法子勾结在一起,搞出这么大的一个阵仗出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陆原叹息了一声,在心中想道:“可惜了啊,赵佗一世英雄,却要不得善终……”
在陆原看来,赵佗和他的南越王国,这次是难逃一劫了。
哪怕长安不想打,这下面的人,也会挑起战争。
这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决定的事情了。
它牵扯进了无数的利益集团和政治势力的诉求。
除非天子站出来,以其声望和威权,强行压制一切声音……
只是……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番出使,陆原很清楚,与其说是来告诫的,倒不如说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第743章 犹豫的赵胡
南越国的王宫,跟汉家长安城未央宫的布局非常相似。
甚至有些地方,完全就是山寨的汉未央宫格局。
譬如,其宫廷跟长安一样,拥有着类似长安未央、长乐、太子三宫的布局。
赵佗平日办公和起居所在宫殿群的位置,与未央宫在长安城中的位置,几乎就是重叠在一起的。
汉未央和长乐两宫,以龙首山之土奠基,高出长安城,以此彰显帝王威严。
南越国没有这么好的技术。
于是南越的工匠,干脆就将王宫建立在山上。
王宫屋檐之下,更是完全抄袭了汉未央宫的设计,在其四周铺满了用于散水的鹅卵石。
陆原看着这些莫名熟悉的王宫陈设,嘴角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正如他祖父所说:‘王佗虽自号蛮夷大长老,然其心实为诸夏……’
真要是铁了心要做夷狄,这南越王宫就不会如此。
必然会跟卫满朝鲜一般,以被发左袵,不用中国文字制度为荣。
在王宫宦官的引领下,陆原来到了这王宫的正殿之中。
“天使请……”引路的宦官推开殿门,对陆原道:“世孙在殿中恭听天子诏谕……”
陆原闻言,正了正衣冠,捧起一份帛书,走进殿中。
这殿内,已是站满了南越王国的大臣贵族。
这些人看着陆原,眼中都充满了不忿和怨气。
陆原看了看这些人,嘴角一笑,捧着帛书,抬头挺胸,正色道:“汉天子诏谕,南越君臣接诏!”
别说是这些南越的大臣和贵族了。
便是南越王赵佗,面对汉家天子诏书,也要乖乖跪下来,俯首恭听。
正是因此,赵佗才会托病,打发他的孙子出来接诏。
“臣南越王世孙胡,恭听圣谕!”从殿中上首的座位上,走下一位年轻的南越王族男子,他走下王座,匍匐到殿中,叩首三拜。
见到世孙都已经下跪,其他南越贵族和大臣,互相看了看,这才不情不愿的跪下来,道:“臣等恭听圣谕!”
陆原将帛书摊开,念道:“朕以天下王为百姓民父母,受命于天,作天下之太保。前时已诏天下万国:夫明犯强汉者,虽远在天涯海角亦必诛之!今闻南越有臣,擅杀朕之子民,其令南越王佗,恭听朕命,即刻收凶犯,遣官吏,捕罪首,朕将遣廷尉、太常及长沙王太傅杂治此案!”
随着陆原的声音,殿中的南越大臣和贵族,都是面露不忿,甚至有人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这中国皇帝的诏命,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南越王国的法律制度和政治构架,完全照抄的秦制。
他们自然知道,什么叫杂治。
所谓杂治,即天子在面对某些疑案或者重案时,为使天下人服气,于是,命令有关部门,常常是多个九卿重臣,甚至有时候会由丞相领头,共同审理案件,然后将结果上报天子,由天子做最后决断。
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和出现重大政治事故的法律保障。
虽然看上去,中国皇帝的命令,有理有利有节。
但实际上,一旦南越接受了这道命令,就等于打开了中国法高于南越法的大门。
更何况,这皇帝诏命中,完全没有提及准许南越臣民参与审理的事情。
换句话说,到时候,中国大臣完全可以颠倒黑白是非,甚至栽赃陷害,将责任全部推给南越。
到那个时候,南越上下,就要陷入极大被动。
就是陆原也觉得,天子的这个命令太强硬,恐怕南越人很难接受。
恐怕,这也是天子的目的所在——汉室讲究不教而诛是为虐。
在这个军事外交内政指导思想的引领下,朝廷向来都是先礼后兵,先教后惩。
前年伐朝鲜,就是如此。
如今对南越,大体上,走的也是对付朝鲜的路数——先告诉你,这条是红线,踩不得,你还要踩,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至于这条红线,别人接受与否,愿不愿意,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总之,朝廷必然会维护最起码的动手原则,在表面上将自己打扮成正义的化身。
“南越君臣,当明知朕意,以免有麦秀之悲歌,此非朕之所愿也!”陆原念完最后一句,将帛书收拢,道:“南越王佗请接诏罢!”
赵胡抬起头,看着陆原,天子诏命中所说的‘麦秀之悲歌’,赵胡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所谓微子过故国而悲,作麦秀之歌。
毫无疑问这已经是中国天子最严厉的警告了。
熟知汉家制度的赵胡很清楚,假如拒绝接受汉天子的条件,等于向汉天子宣战!
现在,谁能挡汉军一击?
赵胡想起了,他曾在长安看过的汉军面貌以及武器装备。
他知道,并且很清楚的认识到了,一旦汉军精锐南下,这南越王国,虽然号称北接南岭,南狭交趾,东西万余里,但其实,依然跟浆糊差不多。
中国国力、军力和武器装备,人员素质以及战斗力,全部远超南越。
更何况中国天子,生而神圣,受命于天,得神明襄助,这就是越人都认可的事实。
如今,南越治下郡县和部族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家里供奉着汉天子的祭祀,天天对着长安方向祈祷,请求这位能预见灾难,与鬼神沟通的圣天子保佑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军队在面对汉军进攻时,还能否有勇气抵抗,也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很可能,一旦两军对阵,战事稍有不利,本方军队,立刻就会出现大逃亡。
无数笃信神明的士卒会丢下武器装备,不是跑回家里,就是跑去对面的汉军营帐,跪地请降。
到时候,恐怕南越社稷马上就要面临倾覆的危险,未来,他这个王世孙,恐怕就真要如历史上的微子一般,见故国而悲,泪流满面,感怀山河。
“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想着曾在书上看到过的这句孟子的话,赵胡心里也是一叹。
连纣王这样的天下之主,一旦获罪于天,将死之时,如匹夫一般狼藉。
南越自然绝对不能走上这样的死路!
可是……
赵胡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祖父对他交代的底线——可以交脑袋,但不能交人。
若有可能,连脑袋都最好不要交。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几个家伙是非死不可了。
不然汉朝皇帝面子会挂不住。
而,祖父的底线,跟汉朝天子的诏命要求之间,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么远啊!
这已经不是靠谈判、求情、告饶就可以解决的。
这样想着,赵胡就俯首拜道:“天使容禀:臣之祖父,近日多有不适,能否容请天使宽限几日,待臣祖父视政,臣再与天使答复?”
如今,南越最缺的就是时间!
只要能拖到足够的时间,打通某些关系,让人去给天子说好话,此事,或许还有回转的空间。
无非就是破财罢了。
长安的大长公主跟宫廷贵人,是出了名的拿钱办事,童叟无欺,最是公正诚信。
更何况,近来,南越国也通过自己的小弟夜郎国跟汉朝天子的外戚,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搭上了些关系,进行了些业务上的合作。
譬如,输出劳动力,引进投资什么的。
交趾丛林里,大把大把的野人跟不臣番禹的部族以及蛮子,统统都是那两位大人物所急需的资源。
而南越国对蜀郡质高价低的铁器,也是无比欢迎。
拿着那些桀骜不驯,死活不肯臣服番禹的野人、蛮子,去跟蜀郡换铁器,这样的买卖,最近年余,两方合作都是非常愉快的。
前不久,自己的祖父甚至准备派出使者,去请那两位贵人来南越投资建设,给予优惠政策。
可惜,还没来的及联系,就发生了这么档事情!
不然,若有了这层关系,南越的奏疏,或许可以直达天子案前,向天子陈述冤情。
恩,在赵胡看来,南越这次真是冤枉至极!
甚至,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可惜,幕后黑手抢先恶人先告状,致使南越落入今日的窘境。
那些商人,确实是南越兵所杀。
但是——去杀人的南越兵,是受人所托。
以赵胡所知,过去年余,随着汉朝重新开发与南越的全面贸易建立共同市场以来,许多汉室商人,进入南越行销商品。
这些人彼此竞争,明的玩不过,就来下三滥,雇佣‘英雄好汉’在荒野道路上截杀竞争对手,甚至贿赂南越官员,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以往,类似的手段,都是在南越国中使用。
受害者,基本上都成了尸体,而尸体,不会告状。
但这次,却出了岔子。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搞的,总之,一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南越官兵,碰到了铁板,非但人没有截杀成功,反倒被对方咬了一口狠的。
本来,这事情估计也就这样算了。
但,偏偏跑回去的南越兵,将一个可怕的消息,带回给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那些被截杀的汉商,扬言要去长安告御状,让汉天子主持公道,严惩‘放纵官兵、劫杀商民之南越贼臣’。
而这些南越兵的上司,恰好是南越丞相吕嘉的侄子,南越国中尉吕道。
据吕道自己供述,他是‘一时糊涂’因为‘害怕天子降罪,故灭口’。
但灭口灭到汉朝榷市里面去,只能说,这个吕道,是个脑残!
然而,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就算将吕道碎尸万段,也没办法挽回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情,赵胡就恨不得马上派人将那个吕道剁成肉泥!
陆原看着赵胡诚恳的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赵胡的这个请求,他当然会欣然同意。
但现在……
陆原很清楚,他要是敢同意,回头齐鲁诸王跟地方名流能把他撕了。
陆家数十年的名声和积攒的人脉,更是要一朝丧尽。
“南越王佗,请接诏罢!”陆原不疾不徐的复述自己的话语。
他清楚,如此就足够了。
赵佗一定知道,自己话里的意思。
南越人,目前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接诏。
这样,虽然可能会丢些面子,还要从此沦为汉室的属国——真正意义上的那种。
但最起码保全了南越社稷和宗庙。
未来,南越王室,少说也能混一个长沙王吴苪的待遇,世袭罔替,永镇番禹。
当然,地方上的民政权力跟军事外交权力,大部分都要上交中央,最起码也要接受长安指导。
若南越君臣,一旦拒不奉诏。
那么,这就是对抗天子了!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将从四面八方,齐聚汉军旗帜之下,楼船泛江而下,诸部越过五岭,直趋番禹。
届时地动山摇,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南越。
陆原很清楚,齐鲁诸王此番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齐王刘将闾跟他的兄弟们,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们找个封国之地,是能砸锅卖铁,支持汉军夷灭南越,全取南越全国的!
而地方士族与贵族们,更是流着哈喇子,也希望在南越,复制一次怀化的加恩令故事。
至不济,也要吃点奴婢塞塞肚子。
至于朝廷的列侯将军,他们渴望军功的心情,如同干旱的土地渴望雨水的滋润一样迫切。
无数列侯子弟,人人摩拳擦掌,都准备来捞一笔军功。
在这样的局面下,南越君臣,只有先接受天子诏书,表明自己绝对臣服和不会对抗天子意志的决心,然后,再徐徐图之,以财帛贿赂朝中贵人,尤其是东宫,在天子面前说好话,同时安抚住如今在长安上跳下窜的舆论情绪和民间物议。
不然,大军进逼,已是箭在弦上。
赵胡看着陆原,却是一愣。
他低着头,实在难以决断。
毕竟他只是世孙,并非这个国家的主人。
他做的决定,未必算数。
万一他要是前头接诏,回头祖父否决,那就必然只会导致局势失控。
哪怕祖父最后顾忌局势,捏着鼻子认了。
但他的世子之位,恐怕也将一场空——国中的贵族,尤其是那些百越诸族的首领,肯定会对他的表现极为不满!
第744章 赵佗之决断
番禹王宫中,赵胡正犹豫不决的当口。
另外一边闽越国的都城,东冶城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当此之时,闽越国内的实力派的贵族和部族首领,齐聚一堂。
“方今天子欲伐南越……”闽越王骆越对着满殿的贵族大臣道:“此乃吾辈天命也!”
殿中群臣闻言,都是群情激奋,人人振臂高呼。
对闽越人来说,汉朝天家,就是自己的福星啊!
当初,四越鼎立。
在这闽越之地,除了闽越人外,还有一个越人王国,这就是南海国。
其国王同样出自骆氏,名织。
这个王国跟闽越、东海,是同一天被汉室册立的。
当初南海王国在闽越与南越之间,根据汉朝天子册封的诏书,还领有南越的南海郡以及现在闽越的一部分国土。
虽然实力比较小,如同过去的东瓯人一样,纯粹是汉朝皇帝弄出来监视和威慑闽越、南越的势力。
但随着时间推移,南海王国国力渐渐增强,开始威胁闽越、南越的地位。
但就在那个时候,当时的南海王,干了一件蠢事——去招惹当时号称‘天下第一勇士’的汉朝淮南王,然后被淮南国军队按在地上暴打。
淮南大兵直入南海国境内,灭亡了这个王国,更将其国内贵族以及军事领袖,全部迁到淮南境内。
至此,南海国亡,其国土被南越和闽越分别吞并。
正是吃了南海的国土和人口后,闽越的力量,才能跟南越抗衡,并且拥有了地域霸主的实力。
如今,汉朝天子要对南越下手。
这个事情,对闽越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露啊!
所有闽越贵族,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跟着汉军,进入南越境内,抢钱抢粮抢女人,若有可能,再划拉点地盘到自己碗里。
“本王已经奉天子诏命,下令关闭了所有通向南越的道路和关卡!”骆越笑着道:“只等长安一声令下,本王便欲统兵亲征南越无道赵氏,诸君,愿与本王同征否?”
与中央集权的南越不同,闽越这个王国,在成立之初,其内部就是各种山头林立。
甚至有很多实力派山头,也有长安天子的册封。
譬如越衍候、建成候什么的,就有着汉朝高祖的册封,除此之外,闽越王族内部,也有山头,譬如先君无诸的嫡脉一系,就曾在汉太宗皇帝时期被陆贾持天子诏封为繇君。
这些实力派山头联合起来,在闽越国内,甚至可以架空王族,自行其事。
所以,闽越王国中,便是国王,也需要跟各个山头搞好关系。
不然,人家要是不鸟你,你还真拿这些家伙没办法!
更麻烦的是,就算王室力量强大,能压着他们打。
人家打不过了,往汉朝那边一跑,去跟汉朝爸爸告状。
回头,王室还是依然得捏着鼻子,将这个大爷请回来。
典型的就是越衍候吴阳的家族,他老爹当年被先王吊着打,玩不过,就跑去长安喊冤。
搞的当时的先王狼狈不已,只能低头认错服软,又把这个大爷请回来。
以免闽越重蹈南海覆辙。
吴王刘濞崛起后,闽越国内的势力,就更是一团糟。
有想自力更生的,有想抱汉朝大腿的,也有想抱刘濞大腿的。
这些山头彼此争斗,先王因此劳累而亡。
到骆越做了闽越王,就吸取先君的教训,再也不跟这帮大爷斗了,专心种田,发展经济,十年以来,王室的力量,终于超过了这些山头。
闽越王也能名副其实了。
但,在出兵跟南越人刚正面这个问题上,王族还是需要山头们支持合作。
好在,打南越,闽越内部完全没有异议。
对闽越人来说,统一三越,这就是他们不分派系和立场的共同梦想。
即使统一不了,若是可以消灭南越国这个跟自己抢在越人中话语权的竞争对手也行!
甚至哪怕再退一步,只要能给南越人添堵,闽越人就甘之如饴。
于是,毫无意外,闽越王国的军队,开始在南越边境集结。
………………………………
南越,番禹城王宫。
南越王赵佗,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假寐。
作为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雨和坎坷的政治家,赵佗虽老,但脑子依然非常好用。
“汉朝皇帝,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啊……”赵佗对他的丞相吕嘉说道:“让国中上下,不要慌乱,有吾在,这南越江山就乱不起来!”
这个自信,赵佗还是有的。
他君临南越数十年,施恩百越诸族,用刀剑和后宫,拉拢、团结了国内各派系,并以秦法约束官吏,使得只要活着,南越上下的团结安定就有保障。
哪怕汉朝真的兴兵来攻,他也不怕。
有五岭天险,加上气候这个大杀器。
汉军的北国精锐,不说来多少死多少。
起码也是来多少病多少!
当年,吕后时期,名将周灶统帅的汉军精锐,虽然吊打了南越军队,但自己本身却也被酷暑和疾病吊打,只能灰溜溜的班师回朝。
即使是当年,他在任嚣麾下,率领大秦精锐,来此拓荒。
大秦的百战雄狮,也同样对本地的酷暑和障热,无计可施。
军中同袍有段时间,是一整个一整个队率的病倒。
总不能说,汉朝皇帝真能施法,让天地阴阳改易,气候变化?
要真是那样,赵佗绝对二话不说,马上去长安抱着汉朝天子的大腿,奉上自己的全部忠诚。
况且,赵佗本身对某些传说,不是很相信。
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想当初,始皇帝何等雄主?
真真是胸有百万大军,志存天地,哪怕三皇五帝,与之相比,在韬略与胸怀上,也是多有不如。
这样一位帝王,也不能驱使鬼神,沟通天地,还要被徐福戏耍。
汉朝现在的那个小皇帝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上苍与神明选择他而不是曾经结束列国混战,统一天下,使车同轨,书同文,海内混一的始皇帝?
想着始皇帝,赵佗也是叹了口气。
当年,他与任嚣,奉始皇帝之命来此百越蛮荒之地,为大秦开疆拓土,设立郡县。
怎料,咸阳陛辞之后,这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是始皇帝驾崩在南巡路上,然后赵高李斯联手篡改始皇帝遗诏,矫诏杀害扶苏公子,赐死蒙恬大将军。
终于令如日中天的大秦,走上末路。
但凡这两个事情,有一个没有发生,恐怕,他现在,还是秦军中的一位。
是上将军呢?还是大将军呢?
仰或者如武安侯一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赵佗不得而知。
赵佗站起身来,看着吕嘉,道:“寡人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
赵佗的目光投向南方。
那里是闽越的所在。
“闽越人可能会趁火打劫,这些贼子,从来都是如此个性……”
吕嘉闻言也点点头,对闽越这个邻居,南越人可谓半点好感也欠奉。
错非上面还有个汉朝天子在压着,闽越、南越早就开干了。
正在此时,一个宦官急匆匆进来,禀报道:“陛下,边关急报,闽越人关闭了所有关卡和道路,还调动军队,聚集在边境!”
赵佗与吕嘉闻言,大惊失色!
中国大兵,他们不怕,因为有地利和天时这两大法宝。
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自古征战,天时地利人和占其一,就已经有一战的资本,若得其二,则可以创造奇迹,若得其三,自然战无不胜。
如今南越与中国相比,国力自然大大不如。
但依仗天时地利,据险而守,打消耗战,中国必然消耗不起,代价太大,只能如周灶一般撤军。
最多事后赔礼道歉,多送点钱帛,让长安皇帝面子上好看一些。
但闽越人若加入进来,这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首先,闽越军队跟南越军队一样,并不怕什么酷暑障热。
人家闽越可能比南越还要热一点。
其次,大家都是在山陵水网地带长大的,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也不存在什么行军困难的问题。
闽越军队一旦打过来,甚至不需要汉军入场,长安只要在后面当好奶妈,不断刷buff,这闽越军队就能与南越军队分个不相上下。
更麻烦的是,闽越人的军纪,极其败坏,烧杀抢掠,那都是寻常的。
让闽越打进来,所过之处,必然寸草不生。
哪怕事后打退闽越,这南越也要残破了。
赵佗花了一辈子在南越种田,到处修渠道,挖水井,开山凿路,可不是拿来给闽越人摧毁的!
更别说,汉军不可能不下场。
楼船舰队下广陵,长沙兵出梅岭,逾五关,闽越从南而来,会师番禹城下。
到时候,南越宗庙、江山和国民,统统都要陷入地狱!
“马上去告诉世孙,立刻奉诏……”赵佗立刻说道。
“诺!”那宦官领命而去。
赵佗看向有些不服气和不情愿的吕嘉,安慰道:“丞相,吾知卿心里不喜,但时局如此……”
“丞相下去准备一下,为寡人打点行装,再草拟奏疏,上报长安,就说:南越蛮夷大长老臣佗,幸蒙高帝错爱,太宗嘉恩,不以臣卑鄙,屡有嘉恩赏赐,今臣佗老朽,欲结环衔草,朝长安天子,为高帝、太宗扫墓拜祭!”
“陛下!”吕嘉立刻就跳起来,劝阻道:“陛下!长安龙潭虎穴,陛下若去,臣忧恐不还矣!”
赵佗晒笑一声,道:“丞相不必多言,寡人安知不如此乎?只是……”
赵佗叹道:“如今社稷飘摇,山河动荡,为宗庙江山计,寡人非如此不可!”
赵佗很清楚,他面临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他又不是瞎子,哪里不清楚,目前这事情背后,彰显的是什么样的力量?
他是秦将,对这种力量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秦军大将,为了捞军功,什么事情没做过?
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吾奉王命,吊民伐罪,弃械投降,可保富贵!
甚至多数时候,秦军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就先打上门来,你又能怎样?
好在,如今的汉朝不是秦。
汉天子再怎么喜欢战争,喜欢扩张,也要讲脸面,讲吃相。
不会跟秦那样没节操,明明人家都跪下来了,还非要往死里揍。
而且……
赵佗将视线投向北方。
哪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宗族先祖的坟墓。
礼曰:狐死正丘首。
楚辞曰: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
大凡诸夏之人,谁无落叶归根之念?
他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距离当年追随任嚣,统帅征越大军,阔别家乡父老,辞别咸阳,也有数十年了。
多少个夜晚,他午夜梦回,梦到家乡的桃树开花,杨柳飘飘,总是忍不住流泪满面,长太息以掩涕。
此刻,赵佗的思乡之情,更是如盛夏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寡人走后,丞相当尽力辅佐世孙,治理国家,休养生息,励精图治!”赵佗握着吕嘉的手道:“这南越山河江山社稷,寡人尽托于丞相,望丞相念及数十载君臣之情,为寡人照看世孙及国家!”
吕嘉听着,流泪满面,跪下来三叩首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终生不忘,臣虽非中国人,然已知,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陛下数十年来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陛下,禹皇在上,百越先人共证:臣吕嘉愿生生世世,为陛下照看南越社稷,虽百死而不悔,纵海枯石烂,亦不改初心,无论何人,若欲颠覆南越社稷,必先从臣尸体上跨过去!”
看着吕嘉,赵佗沉默了一阵,然后道:“寡人得遇爱卿,寡人这辈子足矣……”
然后,赵佗对左右侍从下令,道:“传令,起先王棺椁及诸将佐棺椁……”
他看向北方,道:“寡人,要带他们回家!”
七十年前,他与任嚣,率领士卒将校及移民五十万,奉始皇帝命令来此拓荒。
现在,当年的手足同袍,已经尽皆死去。
最后一个秦军的司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故去。
这些人的棺椁,赵佗都尽量按照他们的遗愿,通过种种渠道,送回了故里。
但还是有多达数百人的棺椁至今停放在陵园之中,没有归家之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赵佗低声用着秦腔,唱起了这首当年他们出征时高唱的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仿佛看到了咸阳正殿上,始皇帝的冠旒,无风自动,大秦的黑龙旗在迎风飘扬。
“朕命尔等,远服百越,拓土南疆!”始皇帝的声音是那样的洪亮而自信,让所有听到的将校士卒,人人胸中生出孺慕之心。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想起了当初的那个黄昏。
来自咸阳的使者带来了那个噩耗。
“始皇帝驾崩了……”
大军缟素,士民落泪,对当时的征越大军来说,始皇帝驾崩仿佛天塌一样。
他想起了先都尉临终时,拉着他的手道:“陈胜作乱,国家倾覆,二世昏聩,不当为人主。项羽、刘季,天下英雄并起,我去之后,君身负这征越大军上下数十万士民身家性命之重,应当机立断,绝道断渠,阻中国兵乱。且番禹负山海之险,东西数千里,君自得之,或可为一州之主,甚或问鼎天下也未可知……”
“修我甲兵……”赵佗喃喃唱道:“与子偕行!”
当日军歌嘹亮,如今已只剩下孤单一人
“是时候回家了……”赵佗低声对着某个方向说道:“先都尉啊,黄图霸业,天下英雄,到头来,终归也不过是黄土一杯啊,先都尉当年,是否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呢?”
“可笑我至今才看穿呀……”
“现在,赵佗要带你回家了……”
第745章 统一战略
“不愧是连****太祖也称赞的人杰!”
拿着南越国呈递来的奏疏,刘彻感叹一声说着。
想想也对,似赵佗这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遇到过?
人家可是以一真定骑郎,做到了秦朝的征越大军副帅的地位。
哪怕在当时战将如云的秦朝盛世时期,也算一个人物了。
其后,更经历了秦末的天下纷争以及汉室建立的前后的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时期。
赵佗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当时天下的纷乱局势中,守住了自己的老家,还将地盘扩张到了中南半岛,建立交趾郡。
这样一个人,自然有着清醒的头脑和思维,知道做出怎样的抉择,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而南越除了入朝长安,表示最恭敬的臣服,在如今的局面下,几乎没有第二个避免战争的办法。
“遣虎贲卫都尉剧孟,持节往迎南越王入朝,地方县道,要为南越入朝使团提供最好的服务,不可让忠臣寒心!”刘彻下达命令。
若不派个重量级的大臣过去迎接、护卫南越入朝使团。
刘彻实在很担心,某些渣渣会暗中干出一些肮脏的勾当。
尤其是齐鲁诸王们。
这些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狂妄自大和目中无人,偏偏还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
若是让这些家伙破坏了目前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好局势,那刘彻就哭都不来及了。
要知道,赵佗入朝长安,这几乎等于南越王国彻底放弃独立自主的政策,转而走向融入汉室,与中国寻求统一。
虽然,汉室至今从未在当地派驻过一兵一卒,也从未任命过哪怕一个亭长,更未组织过类似清丈田亩,登记人口这种宣示主权,明确治权的事情。
南越上下,依然臣服番禹,听从番禹的命令,而不是长安。
但,赵佗入朝后,这一切都将改变。
任命官吏,派驻军队,清丈田亩与人口,组织修葺水利。
这些事情,必将逐步的一个个实现。
数十年后,今日南越王国,就将如同昔年的长沙王国,前不久的东瓯王国一般,成为汉室领土。
能不用一兵一卒,就实现这个目的。
刘彻很满意。
毕竟,这样来一来,就可以将用于战争的资源,用到民生和基础建设上。
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一旦对南越用兵,汉室也至少需要动员十万以上的战斗兵员和三倍于此的后勤辎重人员,还将征发至少二十万民夫。
支出军费至少数十万万。
这还只是战时的费用。
战后南越的地方重建,难民安置和郡县分制,也需要无数的资源投入。
假如赵佗顽抗统一,那为了国家领土完整和汉室天子的威严,这仗自然是不得不。
但现在既然赵佗愿意服软,那,刘彻自然不会傻到去打内战。
有那个功夫,把这笔战争经费和资源以及人力投入到建设上,那该造福多少百姓?
不过……
“赵佗既然臣服了,那交趾郡和它丛林里的猴子,就得好好清理清理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不用学后世的经验,就学太公与管仲的经验就可以了。
愿意成为中国人,用中国文字衣冠的,那就可以接纳、安置、保护,并传授他们文化、技术。
不愿意当中国人,觉得自己是别的什么民族的。
人滚,地留。
人不滚,地还想留。
那就只能用刀子讲道理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交趾地区,这次刘彻要将一切不安定和不稳定因素排除。
要拿出米帝清理印第安人的精神,仔仔细细的将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干净。
南越问题随着南越王赵佗宣布臣服,入朝,算是得到了初步解决。
南越王国已经给长安跪下来叩首称臣,表达了愿意回归中国怀抱,共同建设****上国的心愿。
那么……
刘彻看着地图上,那个疆域覆盖了后世的福建大部以及广东潮汕地区还有浙江一部分地区的闽越。
就感觉这个王国怎么看,怎么刺眼了。
“统一……”刘彻看着闽越王国的疆域,喃喃的说出了那句隋文帝的千古名言:“朕为天下王,作百姓民父母,岂因一衣带水而不拯之乎?”
这样说着,刘彻的胸膛就跳动的更加厉害起来。
是啊,朕为天下之主,安能坐视山河破碎,生民受苦?
朕受命于天,天降大任于朕!
国家都不能统一,还谈什么并有印度,横跨亚欧?
“是时候,恢复闽中旧郡了……”
秦始皇三十三年,秦兵进入福建,削平一切越人诸侯,建立闽中郡。
至此,秦的统一大业宣告完成。
大秦帝国,开始统治几乎所有自古以来,诸夏先人曾经到达过的地区。
秦的黑龙旗覆盖了几乎全部的诸夏文化圈。
可惜,这个统一是短暂的。
随着一代雄主秦始皇暴毙于南巡路上,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一声怒吼,不可一世,强大无比的秦帝国,轰然倒塌。
其后,汉室虽然建立,但国家依然处于分裂的状况。
刘氏花了六十年,休养生息,到今天,随着国力和军力增强,统一的呼声,再次响起。
当然了,诸夏民族,从来不讲什么统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根植于骨髓和血脉深处的潜在意愿,会驱动所有但凡稍微有点志向的中国皇帝,去征服和扩张他目光所能到达的一切能种田耕地的地方。
刘彻一直就认为,错非有个喜马拉雅山在拦着。
汉唐之时,中国大兵早就去印度次大陆教化淳朴善良的印度人民,将中国天子无微不至的雨露恩泽施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三哥们。
轻轻的在地图上,抚摸了一下闽越的疆域国土。
刘彻就下令道:“命令绣衣卫以及江都国官吏,给朕不惜一切代价,探知所有闽越国中消息,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闽越贵族!”
比起南越,闽越无疑就很好对付了。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闽越王国,是因为有了刘邦的册封,才得以建立的。
闽越的先王,无诸,当年不过是长沙王吴苪手下的一个马仔。
错非刘邦看得起,赐其王号,不然哪来的闽越?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闽越又比南越难对付。
因为当地汉化程度很低,对中国王朝的向心力,没有南越这么强。
最起码在南越,赵佗的治理下,过去的百越贵族的汉化程度都已经非常高了,南越全国更是依照秦制,实行了郡县制。
但闽越就不同了。
一堆的部族首领贵族,这些部族首领,有的汉化程度很高。
像王族以及那几个曾经来长安朝觐过的实力派,就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本身对中国典故和文化,了解也很深,甚至他们自己就认为自己是中国人。
但也有不少,大字不识一个,完全没有什么诸夏概念,只想着自己称王称霸的部族首领。
所以,南越跟闽越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无论是汉军打进去,还是南越王臣服,只要中国官员和军队过去了,南越全境,就能宣布成为汉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地的百姓无分汉越,马上就能给长安纳税服役。
但闽越就不同了。
汉军想消灭闽越政权容易,发南越兵和江都、会稽兵就可以了。
甚至,可能会是一场类似武装游行的进军。
但想要完全统治当地,就困难无比了。
秦王朝鼎盛时期,尚且被闽中郡糟糕的治安和此起彼伏的动乱搞得疲于奔命。
而历史上武帝对闽越和南越的军事行动,最终也变成了两个模板。
消灭南越王国后,汉室就在南越全境立即实行了有效统治。
而闽越虽亡,但维持费劲,山沟沟里的闽越部族,根本就不鸟长安的命令。
最终,武帝不得不干脆放弃福建,将闽越贵族和人民,迁徙到淮泗地区。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一直觉得,三越问题是政治问题,而非军事问题的缘故。
如今,南越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
闽越问题,则需要抓紧了。
拉拢闽越贵族,同化当地部族,同时,密切留意闽越国内变化。
一旦有机会,马上就派军队护送骆郢回国即位,将这个刘彻培养的亲汉派扶到台上。
当然,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
刘彻对骆郢也不是百分百相信。
所以,还得找几个备胎,一旦骆郢不听话,随时就能换掉。
刘彻正考虑着闽越问题的时候,一个宦官进来禀报道:“陛下,东宫太皇太后刚刚下懿旨,赐南越王朝服、冠冕、几杖,另外给赐黄金五百金……”
刘彻听了点点头。
窦太后的这个政治意识还是很不错的。
他想了想,对左右吩咐道:“告诉少府,清理秦代的历代先王陵墓,在上林苑中,选择五十户百姓,为秦始皇守陵和祭祀,再让太常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前朝皇室后裔……”
秦已经灭亡几十年了。
汉室鼎立也有将近六十年了。
这时候修葺和打扫秦代先王陵墓,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毕竟,这兴灭国,继绝室,历代就是中国的传统美德了。
以三代的规矩来看,灭亡前朝,新朝将前朝遗老遗少,分封到某个地方,继续其先祖香火祭祀,属于文人士大夫们歌颂的礼法纲常。
只是,汉室对于自己究竟是继承了秦的道统还是周的道统,至今争论不休。
所以,这事情才一直搁置着。
如今,秦朝遗老赵佗将来入朝,为了面子或者说拉拢人心的需要,自然要给赵佗的前主们粉饰一下喽,让他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统战需要嘛……
只是,秦朝皇室成员,刘彻估计,如今已经很难寻觅到一个靠谱的能证明自己血统的后代了。
毕竟,项羽当年在关中大开杀戒,几乎将赢氏子弟斩尽杀绝。
就连跪着给项羽投降的子婴也是一刀了事,最后,更是一把大火,将繁华的秦代宫廷与都城焚毁。
然后,项羽就拍拍屁股说: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哥要回家炫耀去了。
所以很多人都说,项羽是个竖子,不足与谋。
当初项羽要是在关中的手段稍微温和一些,做点安民的事情,也不至于被刘邦得了天下。
倒是周王室后代,刘彻前年在雒阳找到了一个,封了个周嘉南候的关内侯爵位,让他去给自己的祖先守陵祭祀。
“诺!”立刻有人领命下去办这个事情。
“陛下,准备改朔易服了吗?”旁边的汲黯看着,在心里默默思索着。
改正朔,易服色,这是传统的中国王朝更替游戏规则。
但,汉室至今没有遵循这个游戏规则。
自高帝以来,在这个问题上,历代天子都是在和稀泥。
太宗时期,倒是想改一下。
结果,不仅仅搭上了一个丞相,还搞的天家颜面扫地,几乎沦为天下笑柄。
从此,汉室君臣,再也不提及这个事情了。
但,汲黯知道,今上,确实有这么个打算。
不然,太史令那里,每天都有着数十位宫廷星象师和数学家,天天晚上盯着星辰运转计算是干嘛的?
而改正朔,定历法,易服色。
这是堪比立储的大事情。
没有任何学派会放弃在这里掺一脚的机会。
汲黯当然不会放弃,于是,他试探着问道:“陛下,臣听说,关中近来有民谣歌曰:圣人在位,天地变易,圣王在位,阴阳通畅。今陛下在位,嘉大惠于天下,臣以为当循三代故事……”
刘彻回头看了这个家伙一眼,笑了笑,没有接话。
改朔易服,在士大夫们看来是大事,但在老刘家看来,也就那么一回事。
尤其对刘邦来说,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用什么历法纪年,简直无聊透顶。
到刘彻这里就变成了,衣服崇尚什么颜色的,无关紧要。
但是,历法却已经不得不变了。
颛顼历,已经越来越不符合社会发展和地球气候变迁的实际了。
当年,颛顼历制定之时,黄河都在跑大象呢!
如今,黄河象早已灭绝,滚滚都已经跑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了。
新的符合农业需要的历法,已经是迫在眉睫。
但,这部历法起码还要个三五年才能制定出来,所以,这个事情暂时不急。
第746章 进击的二世祖(1)
五月的怀化,气温开始变得适宜起来。
新鲜出炉的怀化郡西北都尉隆虑候陈蟜带着自己的部下,沿着河流前进。
这两个月来,陈蟜一直在忙一件事情——给自己未来的老巢选址。
陈蟜虽然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但他还是很清楚,一个好的老巢,比什么都重要。
但可惜,他人手有限。
至今他这个西北都尉麾下,拢共就五百多兵马……
这么点人,连辖区都没法子管,就更别说在今年就将西北都尉的治所城防给建立了起来。
“可恨啊!”陈蟜骂骂咧咧的嘟囔着:“我那大兄,简直不要脸……”
他的哥哥,堂邑候世子陈须,现在的怀化郡郡尉,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可比他阔气多了。
前不久,陈须就把自己的老巢,西部都尉的治所安在了一个被命名为‘崇怀’的地方。
当地,依山傍水,出了城门,就是广阔的平原。
虽然冬天可能冷了点,但夏秋两季,绝对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安乐之乡。
更重要的是,崇化城旁的河流与黑水连接,可以随时得到来自新化城的补给和支援。
陈蟜正是刚刚从崇化城的奠基典礼回归的。
想着自己大兄阔气的模样和得意的嘴脸,陈蟜就有些心浮气躁。
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大兄,堂邑候的世子呢?
旁的不说,单单是得到的资源与人力物力,就甩了他几百里!
现在,西部都尉下面,就有了将近三千人的军队,这些军队,全部都是从燕赵地区调来的郡兵。
虽然比不上护濊军那样精锐,但好歹也是久经训练的士卒。
除此之外,丞相府还拨给了陈须的崇化城各种器械甲胄和工具数千具。
另外,还给了两千户的移民,作为崇化的居民和屯垦者。
反观他这个隆虑候?
简直就是爹不疼娘不亲的弃儿!
不仅仅人员补给迟迟没有到位,就是本该拨付给他的军需辎重也被丞相那边借口‘西北都尉治所未定,暂不拨付’为由拨给了其他人。
这让陈蟜看了,真是忧心忡忡。
照这样子下去,恐怕,未来他与陈须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最终,他很可能只能在泥浆中仰望陈须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甚至,不得不卑躬屈膝,百般讨好,以求沾光。
“我才不要呢!”陈蟜吐了口唾沫在心里说道。
他太清楚长安列侯公卿和贵族们的嘴脸了。
捧成功者臭脚的,能从长安排到函谷,但愿意跟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打交道甚至交朋友的,却是一个也没。
这从他现在身边的狐朋狗友的数量就能看出来。
当时,陈蟜可是带了足足五六个往日交好的列侯子侄来这怀化建功立业。
最开始,大家都是拍着胸膛保证,一定跟着隆虑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这誓言都还言犹在耳。
但人却已经跑的只剩下一个衍候瞿家的侄子。
这还只是因为,那个家伙太过废柴,陈须完全看不上眼的缘故!
其他人,现在全部都围绕着他哥哥打转,拼命溜须拍马,一副‘世子英明神武,请提携我等’的样子。
这让陈蟜立刻就明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个典故的意思,也体会到了当年苏秦的苦恼。
“哼,待吾来日功成名就,定叫你们后悔今日弃我而去!”陈蟜在心中发誓。
但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依然是陈蟜每日思考的问题。
“东宫薄太后的寿诞将至,我得准备一份贺礼……”陈蟜在心里寻思着。
虽然,他并不需要去拍薄太后的马屁,但他得拍自己顶头上司,怀化郡郡守,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的马屁啊!
现在,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位薄家的子侄,翌日回朝,必然是官拜执金吾甚至卫尉,封为列侯,成为国家重臣的。
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便是翌日取代周亚夫,成为军方领袖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薄世现在就统管整个安东都护府的一切事务。
除了朝鲜平壤城里有个刘明,不受他管控外,其他一切藩国衙门和有司,全部都要听他号令,受他指挥。
陈蟜想要在这怀化的荒野之上,建功立业,就离不开薄世的支持和照顾。
甚至,就是想要在此混吃等死,可能都需要薄世的袒护。
这样想着,陈蟜就咬咬牙,命令自己的家臣道:“回去后,将我猎到的那几只白狐的皮毛做成一件裘子,送去长安,给太后做寿礼!”
“诺!”立即有人点头应命。
“另外,再让人将我得来的那几张虎皮与熊皮,也送去长安,送到母上大人手中……”陈蟜又吩咐道。
老妈的马屁也要拍好!
若是拍的老妈舒服了,说不定人家一句话,就能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陈蟜相信,只要自己母亲去东宫说些好话,现在的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东宫太皇太后,可不仅仅有权,还非常有钱!
单单是东宫的内库,起码就有数万万钱的积蓄,更有数万金的金饼。
这些,可都是老太太这几十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私房钱!
但老太太只是对自己节俭,但对亲人大方的很。
单单是他妹妹阿娇,老太太历年赏赐和补贴的零用钱,就是数以千万计。
换句话说,只要老祖母看他这个外孙可怜,随便给点支援,就能解决他现在的所有问题了。
只要有钱,什么事情不好办?
想着钱,陈蟜就有些头疼。
他来这怀化,带了一千金过来,本来以为够花了。
谁知道,这怀化花钱比长安还厉害。
到现在,他身上拢共就剩下两百来金了。
要不是他这个西北都尉的士卒和上下僚属的工资不用他负责,他现在已然是个穷光蛋了。
至于这些钱花到那里去了嘛……
这濊人的皮毛、人参还有珍珠,猎犬以及猎鹰,都是吃钱的大户。
陈蟜单单是在这些东西上,就投资了五百金。
另外,人手也需要钱。
像陈须的崇化城,能这么快就起了地基,进入筑城阶段,离不开钱的原因。
错非陈须对真番跟韩王砸下了两千金的大手笔,买来了大量奴隶,帮着筑城,那里可能这么快?
但,陈蟜却没有陈须那么多钱。
道理很简单,他是次子,不是世子。
陈须背后有着他老爹堂邑候陈午的财力支持。
堂邑候候国食邑虽少,但是,作为太宗女婿以及先帝姐夫,今上姑父,老爹每年都能从两宫拿到起码五百金赏赐。
这些钱,虽然很多都要作为酌金上缴。
但还是存了下来不少,二十多年下来,少说也是两三千金。
如今,为了支持陈须,他老爹都拿了出来。
再加上妹妹阿娇心疼大兄,私底下从长秋宫的用度里挪了一千金补贴大兄。
陈须因此,才会如此阔气。
直接就从真番和韩国,买来了数千的奴隶,帮着筑城。
等筑城完毕,这些奴隶更可以为他建设加恩封地,开垦土地,入山伐木、开矿。
然后顺便还可以拿着这些开销去找皇帝妹夫报销……
因此,这笔钱,陈须花的毫不犹豫。
更别说,陈须背后,还有师家这个大财主在投资……
但陈蟜就没有陈须那么好命了。
他已经被皇帝妹夫封侯,算是独门立户了。
老爹因此不会给他什么补贴,皇后妹妹,也不会那么大手笔的资助。
毕竟,传统上来说,另立门户,就属于旁系了。
远近亲疏有别。
因而,最近这些天,陈蟜都在考虑一个事情——先帝公主足有十余位,刨除掉成亲和寡居的,大抵还有四五人没有许人。
他该勾搭哪一个呢?
不为别的,只为那位公主的嫁妆……
可见,陈蟜此时已经被钱给逼到什么地步了。
“对了……”陈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衍候的侄子瞿惠道:“前不久,我与贤弟去新化,不是见到了前去新化公干的韩王内史吗?”
瞿惠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韩王内史好像说过,该国有人曾泛海东渡,至一荒岛,抓了不少当地的‘倭奴’?好像一个倭奴只要十石粟米?”陈蟜问道:“是否如此?”
“君侯所言,确是如此……”瞿惠说道:“只是,那倭奴韩王抓的比较少,而且,据说个子矮小,体弱,不堪使用!”
何止是不堪使用啊!
朝鲜的细柳营屯垦团,就买了大约一百个倭奴。
最后发现,这个子矮小的奴隶,根本干不了重活,更是愚钝不堪而且无法交流。
只用了一个月,细柳营就嚷嚷着退货了。
据细柳营的屯垦都尉所说,这些倭奴,连野濊的一半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那些身强力壮的丁零人了。
最重要的是,无法沟通,而且蠢的出奇,完全不会使用农具,更不懂耕地,整天除了吃饭时最积极,其他时候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所以,韩王到处推销,但是,肯接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搞的现在,那倭奴价格直线跳水。
韩王萁准如今甚至已经在亏本吐血大甩卖,并且发誓,再也不费力气泛海去抓倭奴了——光是派人顺着洋流,飘过去,来回就要一个月。
错非是韩王看到现在怀化跟朝鲜,奴隶价格节节走高,觉得有利可图,否则,他才懒得组织人手,循着古老的记忆,在洋流改道的时节,泛海冒着危险去抓那些又矮又笨的倭奴呢!
陈蟜去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道:“我与楼船将军在仁川港派驻的都尉徐季有些关系,若是托他给我行个方便,派出几艘楼船,去那倭奴之国,抓个几千人回来,不知道可不可行……”
韩王的人,都能划着小舢板,飘过去。
陈蟜觉得,带领楼船舰队过去,应该更快,也更方便。
虽然倭奴大家用了都说差。
但陈蟜现在不是穷吗?
倭奴再蠢再笨,总比没人可用强!
更何况,这种事情,不需要成本。
只要徐季点头,借用几艘楼船,他再派点家臣和士卒过去,就可以抓了。
陈蟜觉得,韩王的那些兵将都能在那倭奴之国,横行无忌。
那中国大兵去了,还不是天兵天将?
这样想着,陈蟜就一拍大腿,道:“给我准备一下,报告都督,我要去一趟朝鲜公干!”
想了想,陈蟜又吩咐自己的家臣们道:“我去之后,尔等抓紧时间,跟那乌恒人联络,能得乌孙人或者疑似乌孙人消息者,本都尉将不吝重赏之!”
在最开始的时候,陈蟜跟他哥哥陈须,可都是将主意在乌恒跟鲜卑这两个天子交代给他们的目标身上打过主意。
无论是迫使其臣服或者灭亡,这都是大功!
但可惜,现在兄弟俩都没有那个力量单独对付这样的两个大部落!
所以,这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对来自长安的二世祖们来说,既然某人我暂时对付不了,那就先做个酒肉朋友吧!
所以,陈蟜最近跟乌恒人关系搞的不错。
他把大量的铁器跟布帛,卖给了那些苦哈哈的乌恒人,然后换回了马匹、皮毛以及鹿茸一类的奢侈品。
这买卖刚刚开始,因此规模不大。
但多多少少,也能弥补一些财政困境。
至于私卖铁器给夷狄,对旁人是死罪。
但对外戚来说,这真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只要不捅到朝堂上面去,成了公开的秘密,那么,哪怕皇帝妹夫知道了,顶多也是责罚一顿而已。
况且……皇帝妹夫很可能未必会惩罚他……
原因很简单,他把铁器卖出了一个天价!
一口铁锅,他开价一匹没阉割过的成年公马。
乌恒人依然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乐呵呵的捧回家。
至于鹿茸、皮毛这种长安的稀罕物,在这里,被陈蟜当成稻草一样。
一斤鹿茸,只给一尺布,爱要不要。
十张上等皮子,给你一匹丝绸,同样爱要不要。
以陈蟜对自己那位妹夫的了解,这样的事情,恐怕他知道了,也只会夸赞而不会惩罚。
同样的道理,他去那所谓倭奴之国抓倭奴,大抵皇帝妹夫知道了以后多半会夸他机敏,勤于王事。
第747章 进击的二世祖(2)
仁川港在距离平壤数百里之外的海边。
据说,当初,徐悍的楼船大军,就是在此登陆,从卫满朝鲜柔软的腹背直插,兵临王险城(现平壤),因此导致整个卫满朝鲜政权崩盘,末代卫满朝鲜国王被其子发动兵谏逼迫自杀。
从此,这片从未被中国天子雨露恩泽到的土地,迎来了第一场王化的雨露滋润。
朝鲜境内各族人民欢天喜地,载歌载舞,箪食壶浆,欢迎为中国天子册封的梁王刘武的第三子朝鲜君刘明来此将中国王化传播。
刘明在元德二年四月,从睢阳启程,历经一个月,在元德二年夏五月,入主平壤城,正式成为这片山河的主人。
他带来了五万以上的工匠、官吏和侍从,另外还有超过五百户士大夫及贵族家庭随行。
梁王刘武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能在这朝鲜过的逍遥自在,不吃苦。
更是将原本将用于建造那个给他自己享乐的梁园的二十万万建设资金拿来作为朝鲜王国的建设资金。
除此之外,梁王还自掏腰包,将超过五万的关东无地百姓,迁徙到朝鲜王国,给自己的宝贝儿子种地纳税。
如今,朝鲜王国,虽然看上去依然是一片蛮荒,只有少数地区有城市存在。
但基本的道路交通,已经完善起来了。
渠道等水利基础建设也如火如荼的开展了起来。
梁国兵马在韩安国和张羽这两位名将统帅下,对整个朝鲜王国境内的所有部族和地方山头,来了一次大梳理。
他们将那些居住在山林和河流附近的部族,统一迁到平原和丘陵地区。
人人登记造册,如中国故事,编户齐民,授给土地,安排农稷官指导耕种,同时发给种子和农具。
更将多数的本地土著,打散,按照一比一的比例,与来自中国的移民混居、鼓励彼此通婚。
如今,朝鲜境内,几与中国无异。
至少在表面上看上去。
人人都是服冠冕,行礼仪,稽首而礼,再拜而辞。
原先腐朽落后愚昧的夷狄服装和打扮,消失的干干净净。
据说,天子还准备迁鲁地的曲阜孔家一个旁系支族,来这朝鲜,教化民众,传播先贤思想。
所以,故萁子朝鲜之后,如今被中国册封为韩王的故马韩王萁准,在看到了朝鲜的喜人变化后,感激涕零,哭着上书天子,请求将‘楼船登陆之地,易为仁川,以仁德之川,像****王化之始,使朝鲜世世代代,永永无穷,明知中国教化之恩’
于是,天子自然从善如流,将这附近百里,划为仁川县,还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军港,常年驻扎了一支楼船舰队。
陈蟜进入仁川港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屹立在港口码头之上的巨大石雕群
石雕栩栩如生,雕刻着庞大的楼船舰队渡海而来,给这自古就属于荒服的东夷地区,带来中国王化的往事。
“这徐悍也真够不要脸的……”陈蟜砸巴了一下嘴皮子,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
那个巨大的足足高达丈余,长约三四丈的石雕群,当先第一个石雕,铭刻的就是一位立于楼船甲板之上,举目远眺,身被甲胄,手持利刃的将军。
这个将军虽然看上去面目有些模糊,但从其装扮以及体型来看,毫无疑问就是那位率领楼船舰队,登陆朝鲜的楼船将军松滋候徐悍。
以陈蟜所知,这石雕之下的座基之上,还刻有一篇当世大文豪,天子的御用文人,上林苑文学使者司马相如的一篇歌颂楼船大军征伐的诗赋。
那篇诗赋,据说写的美轮美奂,让无数文人墨客看了爱不释手,传颂天下。
就连陈蟜,也在看到这些石雕群时,就忍不住想起了其中几句比较有名的,传颂天下的诗句:“於皇时汉,巍巍楼船,踏浪劈波,赫赫公卿,受命天子,赳赳武夫,国之栋梁,於铄王师,当其天命……普天之下,裒时之对,时汉之命……”
心中轻念这几句,陈蟜感觉,自己仿佛被洗礼了一般。
“翌日,我若为将,立功受封,也要立一个这样的雕像,再让司马相如也给我写上一篇这样的佳作,好叫后人也知我乃隆虑候陈蟜!”陈蟜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这也是任何一个到过仁川港的汉室贵族和大臣几乎共同的心声。
青史留名,万古传颂,香火祭祀,永永无穷。
谁不想要呢?
无数公卿列侯于是一边羡慕嫉妒恨的在心里大骂徐悍臭不要脸,居然玩这么一出!完全没有半分君子的谦让风范,叫我等以后怎么出门嘛。一边又挖空了心思,瞪着眼睛,四处找事,成天就想着搞个大新闻,然后给自己增添武功功勋,到时候也跟徐悍一般,凿石立像,树碑立传。
进入仁川港后,陈蟜就直奔港口的官衙。
到了门口,递上名帖,不多时,就有一位穿着甲胄的将官出列迎接。
“君侯大驾光临,鄙人不胜荣幸,还请入内一叙!”此人,就是楼船将军衙门派驻在仁川港保护朝鲜海岸的仁川都尉徐季。
看名字就知道,此人跟徐悍有着很亲密的关系。
他是徐悍的弟弟之子。
楼船将军衙门一成立,他就加入了进来。
最开始,他只是在一艘楼船上任职的军官,主要负责打杂。
但,像楼船将军这种全新的衙门,只要有关系,有背景,还有点能力。
这升起官来,自然吓死人。
而且,这徐季在舰队指挥上,确实也有些天赋,据说曾经指挥过一支由两艘楼船组成的小型舰队安全穿越暴风雨,顺利回归仁川母港的功绩。
再加上他叔父就是楼船衙门的最高官员。
因此,在去年,他得以升任为仁川都尉。
麾下有着数十艘楼船和百余艘其他大小舰船。
虽然,主要是负责巡视朝鲜海岸,同时运输物资,往来于齐鲁、辽东之间。
但秩比却已有千石,在汉家朝廷,都已经算是中层军官了,在楼船将军衙门里也算一号人物。
徐季将陈蟜请到官衙官署后院,让人端来茶水,然后,问道:“君侯不在怀化享福,来鄙人这里,可有什么事情?”
徐季跟陈蟜,当年在长安,也算是彼此熟络,见过几面的酒肉朋友。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毕竟,当年就是松滋候的世子,也挤不进陈家的社交圈子。
然而,数年之后的今天,两人的地位,却已经颠倒了过来。
陈蟜这个汉室的外戚子弟,顶尖列侯集团中的成员,现在却不得不来向这个昔日连看都懒得看的马仔的马仔求助。
这倒是让徐季多少感觉有些暗爽。
“鄙人来此,确实是件事情要麻烦都尉帮忙……”陈蟜稽首拜道:“还请都尉看在往昔的情面上,给个面子……”
徐季连忙站起身来,表示不敢接受陈蟜的这个稽首礼,然后,道:“君侯太客气了……若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帮君侯的,君侯但请吩咐就是了……”
徐季的脑子,清楚的很。
他知道,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汉室隆虑候,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主。
人家在长安,可是号称混世魔王的存在。
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在外,甚至被廷尉请去喝过茶,之后就成了廷尉和御史大夫衙门府上的常客。
甚至还曾经被丞相府叫去喝过茶。
这要换了其他列侯家族,老早就被处理了。
不是弃市,就是流放。
但眼前这个主,生的好。
仅仅生母是馆陶长公主这个条件,就等于挂了块免死金牌。
更别说,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在罩着。
只要不明犯律法,还闹得人尽皆知,没人能处理得了他。
别看人家现在似乎被天子流放到了怀化去反省,但,虎落平阳余威在。
除了平壤城里的朝鲜君和新化城里的安东都护府都督,安东全境之内,就还没有能治的了他的人!
这位爷要是耍起无赖来,就是拆了这仁川港的官衙,撑死,也就是被叫回长安,勒令闭门思过读书而已。
“我也就不跟都尉绕圈子了……”陈蟜大大咧咧的说道:“此番过来,我想跟都尉借几艘楼船出海……”
陈蟜似乎压根就没考虑过徐季会拒绝这码子事,他自顾自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恩,楼船要大,要坚固,能抗风浪……”
徐季却是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陈蟜。
“借……借……楼船????”徐季心里此刻真是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纨绔子,真是说的轻巧……”徐季在心里摇了摇头。
借楼船?
你以为你是谁啊?
徐季真是喷陈蟜一脸口水。
但,他终归还是知道轻重,勉强忍下心里的火气,拱手拜道:“敢问君侯,可有陛下诏书?”
陈蟜摇了摇头。
他要有那玩意,还找徐季做毛?直接走楼船衙门调兵了!
“可有丞相府的调兵公文?”徐季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汉制,无论什么时候,除了持节奉命开幕府,统帅大军远征的太尉、大将军和车骑将军等巨头外,其他任何人,调动兵马超过五十人,就需要有虎符作为调兵信物。
没有虎符,私自调兵,属于谋逆大罪,要杀全家的!
当年,薄家的枳候薄昭怎么死的?
不就是矫诏调动南军吗?
一个国舅爷,万户侯,都栽在了这个事情上面,谁还敢碰这根红线?
楼船将军衙门虽然特殊了一些,跟目前现行的军队系统互不统属。
而且因为常年要执行齐鲁-辽东-怀化的海岸运输补给和巡逻任务,还有广大辽阔的内河河道的治安需要巡视,所以自由度相对高一些。
哪怕是他这个仁川都尉,也有‘相机调动楼船,巡视海疆,搜捕贼人、逃犯’的便宜行事权力。
然而,相关的一切军事行动和人员调度,也全部需要备案,并且报经丞相府核准。
尤其是当涉及到楼船这个级别的主力舰时,更是如此。
天子为了监视和监管楼船衙门,就在各港口派驻了巡查御史和尚书郎。
港口舰船,稍有风吹草动,那些人都会记录,然后备案报告给上级。
换句话说,若是他听从了陈蟜的要求,真调了楼船,哪怕是一艘!
回头,朝廷马上就会知道。
然后,那些仇视或者想要取代他叔父地位的人,马上就会兴高采烈的发起一轮激烈的弹劾。
陈蟜最后或许可以拍拍屁股,回长安,但他徐家却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廷尉、御史和丞相,没有一个人会放过这种‘无虎符、无诏书、无命令’的三无调兵行动。
最后,他不是被杀全家,就必然是‘被自杀’而且是极为严重,哪怕死了,也不得安宁,连墓碑都不能立的‘畏罪自杀’。
“君侯即无陛下诏书,也无丞相公文……”徐季拱手拜道:“请恕某不能从命!”
然后,徐季就准备端茶送客了。
但,陈蟜却看着他,笑眯眯的道:“都尉难道就愿意终老于这仁川?天天看着令叔的光辉伟业?”
徐季看着陈蟜,停下了动作,问道:“君侯何出此言?”
“都尉不要自欺欺人了,以都尉的出生与家生,以某看来,若无意外,未来很可能将长期流连于楼船各港口,甚至很有可能,将终生受困于此!”陈蟜看着徐季的眼睛道:“可能临老,朝廷会出于怜悯,赐大夫衔或者五官中郎将某中郎令的名义……”
陈蟜向前一步,道:“都尉,就真的甘心如此碌碌无为?”
徐季闻言,愣了愣。
陈蟜所说,他当然清楚。
在楼船衙门中,他能做到这个都尉,主要靠的就是叔父的关系。
能力什么的,在这其中其实只是个幌子。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这样的靠裙带关系的火箭式官员,升到这个级别,就已经不是关系能推动得了的。
甚至会因为关系,而影响晋升。
想想看,某年,楼船将军上报给丞相和天子今年的升迁名单。
然后他的名字赫然在列,然后某个不喜欢徐家的人,只要随便跟丞相或者天子的近臣念叨一句:啊,徐季啊,我知道啊,这人当年升为都尉,是楼船力排众议,内举不避亲嘛……
然后……
丞相或者天子,对他的印象自然就无限差。
自然,他就没法子升迁了。
第748章 布置【求月票!】
“倭奴之属?”刘彻拿着一封刚刚从朝鲜发回来的报告,陷入了沉思:“这不就是霓虹吗?”
当然,现在离霓虹这个名称出现还有起码几百年,距离霓虹统一,也至少有那么七八百年的样子。
如今的霓虹列岛,野人丛生,倭马什么的母系部族满列岛乱跑。
基本停留在结绳记事,刀耕火种的愚昧时期。
历史上,好像基本三韩、真番甚至就是濊人都划着小舢板过去调、教了一番霓虹。
以至于霓虹与朝鲜半岛之间的恩怨情仇,延绵无数个世纪。
只要有机会,彼此都不会放过sm对方的可能。
“这却是朕疏忽了……”刘彻站到地图前,看着朝鲜半岛的地图。
很显然,无论是从后世的南棒还是北棒,去霓虹都是soeasy。
没看到唐朝的鉴真和尚东渡n次,最后选择从朝鲜泛海,于是一路畅通,再无险阻。
“先让陈蟜去探探路也好……”刘彻想着。
霓虹列岛上,对刘彻来说,调、教或者****霓虹,这都是次要的。
毕竟,全有朝鲜半岛的中国,对霓虹来说,等于是一个无比慈爱且永远慈祥的爸比,无论让它摆什么姿势,它都必须乖乖的听话。
不听话的话,那爸比就要变鬼父了……
霓虹列岛上,因地质运动而涌出地表的金矿和银矿,才是刘彻需要的啊!
若是能探明一条安全稳定的往来霓虹与朝鲜之间的航路。
那么……
但这个事情,不能由国家主导。
因为那很容易把好事变坏事。
由国家的力量,主导一个远航数千里的航路探索,很容易会被人联想到秦始皇的远洋舰队。
这会发出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人以为刘彻这个皇帝,也沉迷上了炼丹修仙。
然后大把大把的列侯公卿,会丢掉节操,拼命向刘彻贡献各种方士和术士人才。
刘彻花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家伙把注意力放到对外征服和扩张上。
可不想因此而毁!
但陈蟜这货,却是误打误撞,无意中,就充当了为刘彻开路的角色。
“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刘彻露出微笑,将那奏疏收起来,对王道吩咐:“去朕的书房里,将朕常看的那套诗经中的《周颂》拿去,送到怀化,给西北都尉……”
周颂的全篇,可都是赤裸裸的诸夏制霸世界理所当然,尔等夷狄乖乖趴好的内容。
刘彻希望借此告诉陈蟜,要戒骄戒躁,努力奋斗,让业务能力更上一层楼,争取将来成为汉家殖民扩张的急先锋,中流砥柱,让世人膜拜,后人称颂。
刘彻相信,陈蟜在看到这个礼物后,就会知道,他的态度了。
若是干的不错,未来将陈蟜封去霓虹,做个霓虹大魔王,也不是不行的嘛。
当然了,不能只有精神奖励,而没有物质嘉赏。
“再让少府,拨五百金……不……派个宦臣,用枳候的名义,送五百金去给陈蟜……”毕竟,用少府的名义,那就太赤裸裸了,很容易引人注意,刘彻可不想,有太多的眼睛,盯上霓虹。
毕竟,霓虹列岛的黄金和白银,可是丰富的能让人发狂。
怀化的黄金,刘彻为了开发,已经让利于民了。
这霓虹的黄金,就再不能让给别人了。
刘彻还指着这些黄金白银储备,建立金本位呢!
“此外,行文御史大夫衙门,命晁错派一位御史,持节前往怀化,训诫怀化西北都尉,罚俸一年,夺其隆虑候候国食邑一千户,但留西北都尉职,戴罪立功!”刘彻板着脸说。
这奖励完了,自然就要打板子了。
陈蟜这个家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想拉军队单干?
他要不是姓陈,老妈是馆陶,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任何不经批准擅自调动军队的人,必须得到惩罚!
不然,今天陈蟜调动楼船去霓虹抓倭奴回来建设,明天某某调动大兵,去南越西南夷什么的,后天就有列侯敢动用军队,镇压百姓,甚至屠杀农民了,大后天,必然就有军队将领,不听调令,割据自立。
即使这些都不发生,这也会开一个很糟糕的头。
后世霓虹军队里横行的下克上,军队独走,将在汉室重演。
军队,可以有自己的意志,也可以有自己的政治诉求。
但是,刘彻绝不容许军队出现不受控制和不听命令的情况发生。
夺去陈蟜的封国食邑,而且是足足一千户,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没有人可以不经朕的同意,就私自调动朕的军队!
儿子都不行!
何况一个大舅子!
错非念在他的出发点不错,情有可原的份上,哪怕他姓陈,也是非死不可!
在军队在枪杆子的问题上,汉家从来没有什么情面和面子可以讲的。
“另外,今天的事情,不许声张,不许传出去一句,有敢传泄者族!”刘彻下达封口令。
这是给陈蟜擦屁股用的。
不然,一旦传将出去,朝野必然沸腾!
当初,车骑将军,枳候薄昭,尚且因为擅自矫诏调动兵马,被逼自杀。
你陈蟜何德何能,可以不死?
这也是陈蟜命好,那个仁川港的都尉多了个心眼,上报给了刘彻。
不然,等御史跟尚书,报告仁川楼船舰队异动,丞相跟大将军来刘彻这里问是否有下达过楼船调动的命令,一旦发现没有,这天都要捅破了!
文官们对武夫跟军方的怨气,必然会趁着这个机会倾泻而出。
然后顺杆子往上爬,把打击面扩大到整个现行的军方政策上。
到最后,哪怕刘彻不想杀陈蟜,陈蟜都要被自杀了。
如今,刘彻有了准备,自然可以帮陈蟜把这个事情圆好了。
左右不过补办个手续的事情,盖个章备案而已。
“再派人仁川港,赐仁川都尉御剑一柄,以示嘉奖!”刘彻想了想又吩咐道。
区区一个港口的都尉的升迁任免,刘彻一般是不会干涉也懒得干涉的。
哪怕他再怎么立功受赏,那也是丞相、御史大夫和楼船将军的事情。
越级告状,统治者肯定不喜欢,但越级提拔和赏赐,同样也是破坏游戏规则的事情。
因此,老刘家的皇帝,对那个中低级官吏表达喜爱的时候,常常会赐剑。
这样下面的人就会知道——这个人是陛下喜欢的,可以优先培养和提拔。
而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和便宜老爹,都是出了名的赐剑狂魔。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二十几年,前后赐给百官和将军都尉佩剑数百柄,大凡名臣九卿,谁家要是没有个十几二十柄太宗赐剑,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太宗亲信,国家栋梁,社稷之臣。
譬如现在的江都王丞相建陵候卫绾当年给太宗赶马车的时候,就得了二十多柄御剑赏赐……
先帝也差不多哪里去。
还在当储君时,就已经满世界发剑了。
等做了皇帝,仅仅是有记录可查的赐剑次数,就有二三十次之多……
而先帝仅仅在位不过三年而已……
刘彻做了皇帝,继续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但很少向地方和基层的官员赐剑了。
一般,这些人的升迁任免,刘彻都会尊重丞相府和御史大夫的意见,不会越俎代庖。
毕竟,论起对官员和地方的了解,丞相和御史大夫衙门才是专家。
只有他们清楚,这些当官的过往履历和干过的事情。
在以前几年,刘彻赐剑,一般都赐给文人跟致仕老臣,作为荣誉。
譬如,现在太学的博士官们,人人有份,特进元老家里,更是挂满了墙壁。
刘彻相信,他的这个举动,马上就有人会领会的。
连这个事情都不懂得领会上级意图,那这个官员也可以去死了。
“另外,让人准备一下,朕明日将巡视太学和武苑!”
第749章 圈钱
茂陵邑,此时,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新兴大都会的雏形。
虽然,茂陵的城墙还在营造中,然而,这个新兴的城市的人口,却已经超过了很多关东郡国治所所在的城市人口了。
到今天为止,整个茂陵登记在册的人口总数已经达到了七千八百余户,计有将近四万人!
更重要的是,这座城市的人口的素质,冠绝整个地球。
四万多在册人口中的一万七千多名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子,这个群体的识字比例接近一半。
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人口中,这个比例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六成!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哪怕放到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之间,在地球上也属于算的上号的文化城市。
至于在如今,只能用一个bug来形容。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座城市的居民的富裕程度。
茂陵邑的人口中,登记赀产的五十万钱以上的家庭,占据全部户口的三分之一。
在这三分之一的人口中,赀产总额达到一千万的,又占了十分之一。
在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和国度,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茂陵这样的财富集中之地。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刘彻要给他自己和他的皇后营造死后在九泉享福的陵邑工程,而下令将天下富户,迁徙至此的缘故。
所以,毫不客气的说,这是一个用行政手段甚至是刀枪剑戟,强行营造出来的城市。
而老刘家用这样的手段,人为的强行再造一个新兴城市,已经玩的非常顺溜了。
历代天子,以雷霆手段,将地方上的豪强富户,不断的迁徙到自己的帝陵之侧,就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到刘彻这一代,更是变本加厉。
今年,由丞相府牵头,御史大夫衙门、廷尉、执金吾以及地方郡国系统,一起动手。
一次性就将五百多户关东豪强,给塞到了茂陵邑。
这些豪强,是被刀子跟军队押解来到的关中。
虽然,他们的财产和生命得到了保障。
但却永远的失去了,他们过去几十年经营起来的人脉网络以及地方势力。
一个个世家门阀,在还没有来得及萌芽的情况下,就被国家的意志,无情扼杀。
对这些豪强来说,这无疑是个悲剧。
但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对刘彻这个皇帝,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喜大普奔!
一家哭,总比一路哭,一国哭,强的太多太多。
乘着天子撵车,刘彻看着街道两侧整齐林立,井然有序的一栋栋新兴住宅区。
而街道两侧,茂陵邑的百姓,在地方官和有司部门的官吏组织下,井然有序的跪在道路两侧,欢迎他这个皇帝巡幸。
透过撵车的车帘,刘彻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些微笑。
“朕让卿等营造的学苑里,如今工程进度如何了?”刘彻看着侍立在撵车一侧的汲黯问道。
“回禀陛下,学苑里的宅院,如今已经基本奠基完毕,大抵今年秋八月左右,就可全部落成……”汲黯低头答道:“以陛下要求,臣等督促少府,分别建造了甲乙丙三级数百宅,其中,甲宅五十栋,乙宅一百栋,丙宅两百余栋……”
刘彻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这样,他的房地产圈钱计划,就已经可以算大功告成了。
所谓的学里,其实就是后世的学区房。
当初,在营造太学和武苑时,刘彻就特地让人将这两个国家级的最高学府的周围土地,全部给圈了起来,化作学区房的住宅用地。
等到武苑和太学都建了起来以后,这学里工程就马上启动。
“土豪、列侯、大贾、勋臣……”刘彻笑着打了个响指。
回头对汲黯吩咐道:“让人放消息吧!”
“诺!”汲黯点点头,只是心里稍稍有些腹诽:“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财了……”
何止是爱财啊!
汲黯跟在刘彻身边也还四五年了。
从开始到现在,无论是当初的那个皇子,还是后来的太子,如今的皇帝。
这位汉家天子,简直都快钻到钱眼里面去了。
什么办法能赚钱,就用什么办法。
完全不顾及什么名声、道德或者廉耻。
就拿这个学里的住宅区的那甲乙丙三级宅院来说吧。
哪怕是最低级的丙宅,今上给它标的价格也是一百万钱一套!
这还只是起步价!
换句话说,谁出的价格高就卖给谁!
至于最高等级的甲宅,一套就是一千万钱起步!
这让汲黯很怀疑——陛下这些宅子,真的能卖掉吗?
万一到时候卖不掉,没人要,那丢人就丢大发了……
甚至可能为天下耻笑!
汉家的百姓的那两张嘴巴,可是什么都敢议论的。
尤其是乡里的农民,别说皇帝的丑事了,就是皇家的龌龊勾当,人家也是公开的当着官吏的面,面不改色的谈论。
汲黯就曾经听到过一些百姓私底下议论先帝的那些风流往事。
然而,太宗皇帝规定——此细民无知……朕甚不取之,其皆罢。
所以,老百姓可以放心大胆肆无忌惮的议论皇帝的丑事或者宫廷内部那点流传出来的花边新闻。
只要不造反,官府都懒得管也管不了这些大爷的嘴巴。
作为士大夫文人,汲黯对此非常支持。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嘛。
言论自由,言路通畅,让人民能议论国家政策得失,并且发出自己的呼声,这是圣王之政啊!
但作为一个臣子,汲黯却是很不支持这样做的。
因为,这会让天子的威严有所折损——农民都能肆意议论天子的私生活、八卦,并评论了,这秩序还要不要了,更重要的是——农民伯伯皇帝都敢议论,当官的干的那档子事情,又有什么不敢议论的?
有本事,你特么来抓我啊!?
老实巴交的农民,自然不敢对抗官府,但那些当过兵,见过世面的青壮,却是一个个冲劲十足,而且胆气过人。
一点都不怕官府。
当初张汤在天子身边的时候,曾经几次建议,加强管制。
不能让老百姓这样子什么话都敢说。
某些刁民,甚至连官府的差役都敢反抗了。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汲黯记得当时陛下就对张汤说:“朕难道还能删帖,搞个屏蔽字列表出来不成?”
虽然不太清楚天子指的究竟是那本书上的典故,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老百姓爱说,就让他们去说呗。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拥有汉家天子统治就可以了。
这倒是挺符合汲黯的********的。
只是……
身为一个官员,尤其还是重臣,每次只要想到,自己以后万一出点什么篓子,闹个什么大笑话,然后被满天下议论。
汲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想着这些,汲黯就摇摇头。
“罢了,罢了……我还是写封信回家,让细君以父亲大人的名义,在这学里购置一套宅子吧……”只是可惜自己当官,除了俸禄外,就只有天子、皇后以及东宫的赏赐。
至于贪污什么的,一来,汲黯为人正直,不屑于做那些勾当,二则,当官当到他这个地位,就算是巨贪,恐怕也会收敛起来,爱惜羽毛,为名声考虑,开始维持起清廉的形象了。
他这个尚书令,如今秩比两千石,加上今上即位后,推行的官员补贴和津贴制度,一年下来,也能有个大概三十来万钱的总收入。
但哪怕是这笔钱,其实也是不够他在长安的开销的。
单单是他家的奴婢和佣人,每年就要支出数万钱的赋税和薪水。
另外衣食住行什么的,也要帮对方搞定,逢年过节,隔三差五,还要赏赐。
林林总总算下来,他在长安,一年下来不单单要把俸禄津贴全部花光,还得倒贴。
好在有东宫、天子以及皇后的赏赐,这笔收入算下来,一年差不多有个三四百金的样子,是他薪水和津贴的好几倍。
然而,即使是算上这笔钱,汲黯每年的收入和支出也是不成正比的。
因为他还要交际、宴请。
像去年,老伙计郑当时成亲,他就送上价值百金的贺礼。
其他什么公侯列卿显贵一类的人家,喜丧之事,就算本人不去,至少也得送个贺礼。
一年下来,起码五六百金要花在这些事情上面。
汲黯现在在长安当官,每当一年,平均损失超过三百金以上。
这要换了其他人,早撑不下去了。
好在,汲黯的家族本身就很有钱。
他们汲家世代公卿,七代之前就是当官的。
腰包里的钱还是很多的,完全能支撑得起他这个家族希望的一切开支。
其次,他的细君,是章武候窦广国的嫡孙女,很得章武候和东宫喜爱。
因此,嫁给他时,单单只是陪嫁的嫁妆,就是两个庄园外带一百名奴婢,其他金器财帛,加起来价值至少两千多万钱。
以至于张汤曾经跟他开玩笑,说他这哪里是娶细君,分明是娶了个金山回家了。
然而,即使是他这样的官僚中的有钱人,狗大户,也完全消费不起那个所谓甲宅啊。
一套就要一千万钱!
戚里最豪华最奢侈的公侯宅邸也不过如此了!
以太宗时的物价计算,相当于一百户中产阶级家庭的全部家产!
以如今的物价计算,恐怕已经相当于一百四五十户中产阶级的全部家产了。
这让汲黯实在很怀疑,这些宅子,究竟能不能卖出去。
“甲宅,我是买不起的……还是买套乙宅吧!”
这样,大概陛下到时候面子上也能稍微好过一些……
与汲黯忧心忡忡不同,刘彻却是兴高采烈的幻想起了,圈了这些钱后,去干嘛了。
一切顺利,这个圈钱计划,起码也能圈到几万万钱的资金。
几乎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的几分之一了。
哪怕打个对折,也是起码一两万万钱的收入。
将这笔钱拿去修渠道,足够今年即将开工的昆明池项目的所有开销。
拿去铺轨道,也够将轨道从萧关铺到晋阳了。
若是拿来投入到墨苑,起码能将目前的各种水力机械的数量和相关工人,翻个两三倍。
至于会不会有冤大头来买这些房子?
刘彻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的。
天下狗大户何其多也!
旁的不说,那些万户侯,像平阳、长平、章武、南皮还有馆陶,闭着眼睛都能在这里买下好几栋。
临邛的两个老丈人,随随便便也能买下一大片。
那么问题来了。
假如这些大人物,在这学里有了宅子,将自己的子侄,放到这里居住、生活和学习。
那么,其他狗大户和地方上想要跟这些大人物拉上关系的土豪,会怎么看呢?
对中国人来说,投资下一代,永远是他们最舍得花钱的事情。
后世无数工薪族,含辛茹苦,一毛钱一毛钱攒下来,攒了几十年,却可以在一天之内拿出来,只为给自己的孩子买一套学区房,让他上个好学校。
如今这天下,有钱人这么多。
千万级别的豪族消费不起,百来万几百万的乙丙宅子还是能消费的起的。
实际上,在起名学里的时候,刘彻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未来,等售卖之时,刘彻就会将这个伏笔揭开来。
用的自然是后世开发商的故技。
买一套丙宅的家庭,可以推荐一个人无条件进入太学旁听,并且只要通过考核,就可以转正。
买了一套乙宅的,可以直接让一个人进入太学,无需考核和条件,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学生,只要他能通过最后的毕业考试,那他跟其他学员的地位和待遇是一样的。
买甲宅的……
则是超级大奖。
可以指定任意一个或者多个(单数)成年男子,进入太学深造,并且可以指定老师。
刘彻相信,这些消息,只要任意透露一个出去。
全天下的狗大户和贵族,都要打破狗脑子。
钱算什么?
下一代的未来当然更重要!
更何况,这学里的宅子,未来恐怕会戚里一样,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你要不信,拿一万万钱去砸一下戚里的外戚家族,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转让自己的宅子?
即使他们愿意,你能不能住进去,也是个问题!
第750章 国情咨文(1)
太学,在茂陵城的正中央,与武苑隔山相望。
这座目前汉室的最高等级的国家学府,有着全天下最优质的教师资源。
随便一助教捏出去,都是可以给诸侯王子弟当老师的名士。
至于那些巨头,哪一个不是能作为诸侯王太傅的存在?
董仲舒、胡毋生、张恢、黄生……
黄老儒法,当世最大的三个学派的巨头,除了少数人因为年纪太大,不能来长安授课之外,其余,但凡有名的鸿儒,皆名列其中。
太学山长,更是当今天下文人士大夫的楷模,昔年传颂天下的邯郸六君子之一的故汉中太守,内史田叔。
如今太学之中,有着学生千余人。
基本都是来自地方郡国推荐的地方有为青年,以及各大勋贵列侯家族推荐的有志青年,当然,还有按照刘彻的命令,选拔而来的地方上的种田能手‘力田’们。
太学的教学模式,采用的是一种类似后世大学教学模式和传统结合的方法。
基本上,所有学生在入学后,都会选择一个名师,在得到对方同意后,拜其为老师,口称弟子,执子侄礼。
甚至,有很多学生,原本就是某位名师的弟子。
这种教学方式,在过去,也是汉家朝廷力推的。
自太宗孝文皇帝开始设立诸经典博士以来,被任命为博士的这些巨头,在享受了国家荣誉和精神奖励之余,就要承担起义务了。
太常会从天下郡国选拔一批年轻有为的士族子弟,拜入这些博士巨头门下,学习经典,理解先贤之意。
这些人被称为博士子弟,享受免除徭役赋税,由国家提供食宿以及笔墨竹简等优待。
除此之外,当他们学有所成时,将会获得优先安排官职,并且在做官时,获得优先提拔的待遇。
朝廷的本意,是希望借助这些博士们的力量,教育和培养一批有知识和学问的高素质官员。
但很可惜,因为太常的选拔非常严格。
完全就是冲着万里挑一,甚至是十万里挑一的标准去选人的。
相貌、家世、人品、道德和素养,全部都要是万中无一的君子。
过去二三十年,前后总共只选拔了不过两三百名博士子弟。
平均每个博士名下几个人……
这就造成可怕的景象。
博士官们固然是很用心的教导自己的弟子,恨不得将生平所学完全传授,而弟子们也确实很用心在学习。
然而,教着教着,这些博士子弟,就慢慢的向学者方向转变了。
他们学有所成后,也不愿意当官了。
觉得官场太浑浊,我辈士人,还是应该保持自己的道德修养,不如归去。
这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在曾经的历史上,困扰了汉室刘家几十年,直到宣帝时期才通过扩大招生规模,增加博士子弟数量,解决了这个问题。
刘彻现在搞的太学,在某种意义上,也属于变相的扩大招生规模。
诸博士的子弟,一下子就从平均每人两三个猛增到了十几个甚至几十上百个的规模。
这就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假如只是几个弟子,那博士自然会用心教导。
而且因为过去的博士弟子,都是太常优中选优,选了再选,直到所有方面都完全符合君子这个词语的定义时才推荐给博士。
所以,博士们对自己的弟子也非常满意,视为衣钵传人。
如今,这弟子一下子滚雪球滚出几倍甚至几十倍。
博士们本来就年纪很大了。
哪怕是最年轻的六百石博士,也是起码五十岁以上的长者。
他们完全没有精力去悉心教导每一个弟子。
于是,刘彻就在这太学中,玩了个变相的改革。
即诸博士都有属于自己的殿堂,每隔几日,固定时间,公开讲课。
所有学生,不拘是否是他的弟子,全部可以去旁听。
博士们也可以选择是否愿意接受某人的拜师请求。
而学生们也可以通过旁听诸子博士们的讲课,来判定,到底谁讲的东西更合自己的胃口。
所谓,老师选学生,学生也可以选老师嘛。
要民煮嘛。
这个模式,目前在太学推行的很顺利。
博士们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如此一来,即可以避免因为万一要是收错了弟子,结果这个家伙未来闹出什么麻烦,殃及师门,牵连同门,也可以从无数人之中,选出那些符合自己心意和要求的合适的衣钵传人。
而学生们也觉得很不错,除了太学规定的必须参修的几门课程外,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想要去听的人的课。
即可以丰富自己的知识,也能通过不断的旁听来选择自己真正符合自己心意的学派。
甚至,有人开始杂修黄老儒法。
而且因为太学山长是田叔这样的天下名士,备受尊崇的君子。
有田叔坐镇,黄老儒法之间,平素也不敢扎刺。
太学内部的气氛,河蟹而自由。
刘彻站在太学的主教学楼上,看着穿梭于花园与树荫之中的莘莘学子,这让他有些感怀。
美好的大学生活啊!
真是让人怀念!
“诸位皆是长者……”刘彻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博士们道:“所谓百年树木,十年树人,太学学子,皆社稷之未来,望诸位悉心教导,严加管束,不可让一个学子,沉迷于长安的纸醉金迷与奢靡之中!”
于刘彻来说,太学的学子,基本上都是等于未来的官员预备役。
尤其是现在的这些人,都是从郡国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
可不能让长安的奢靡生活将他们的眼睛给迷住了。
所以,这太学实现的是准军事化管理。
除了每五日的休沐之外,所有学子不许私自外出。
然而即使如此,刘彻也依然很担心啊。
实在是他最近在长安搞出了一些全新的娱乐方式。
譬如说,赛马场很快就要开张了。
很快,还将有马球比赛也要上场捞钱。
曾经当过学生的刘彻太清楚,网吧五连坐对一个学生的学业打击程度究竟有多大。
年轻人嘛,只要心一野,什么学业未来前途,统统都可以抛弃不管。
六十分万岁和信春哥不挂科,可是一度盛行无比。
所以,这纪律和学风,是必然要反复强调的大事。
“陛下但请放心,有老臣在,这太学诸子,就绝不会有一人不肖!”跟在刘彻身边的太学山长,田叔马上就拍着胸脯保证。
“一切就有劳田公了……”刘彻点点头,对田叔的管理方法和方式,刘彻还是很有信心的。
要知道,在前世,哪怕是刘端这样的出了名的不服管教的野马,在田叔的约束下,也是乖乖的缩进王宫里,捧着书本读书去了。
哪怕是过十几年,刘端也依然感念田叔这个严格慈祥的老师,几次三番上书武帝,请求追封田叔和褒扬田叔。
自己就干脆在其封国内,为田叔立祀祭祀。
“太学学子,要多实践,不要死读书,读死书!”刘彻又对诸博士们强调:“朕觉得,诸公可以选些时候,带领诸生,去关中各县,采风、游历,入亭里,听三老讲业,睹生民之难!”
其实刘彻更想让这些学子,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去地方基层的县衙和亭里实习。
可惜,刘彻估计,他现在要是提出来,恐怕会有无数人反对。
我辈士大夫如此高冷,安肯与刀笔吏为伍?
陛下,此非文臣待遇啊……
这些理由和借口,刘彻都能想象的出来。
但这去地方采风,听三老教诲,却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也是三代以来中国文人士大夫推崇的君子之行,更是周公、召公也要践行的道路。
…………………………………………
在太学中巡视了一番,还找了几个学生代表,接见勉励了之后,刘彻就驱车前往一山之隔的武苑。
与太学相比,武苑在刘彻心中的重要性,无疑就高了几个等级了。
毕竟,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武夫弄权,一夕变天。
这枪杆子,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而想要控制军队,就必须控制军官,尤其是中高层的司马、校尉、都尉。
只要抓住了这些人的心,那么,就算是有野心家想玩什么陈桥兵变或者效仿周勃故事,恐怕还没开头就要被下面的司马、校尉镇压了。
所以,进入武苑时,刘彻已经换下了常服,穿上了甲胄,系上了佩剑,如同一个真正的军人一样。
武苑开学以来,这已经是刘彻第四次来到武苑视察了。
前面三次,刘彻都是如同刚刚在太学一般,只是召集诸武苑的教官训话,然后接见几个学生代表,勉励训诫,就算完事。
但这一次,刘彻就不打算再跟前几次一样走走过场了。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行文周亚夫,要在武苑,召集所有师生,发表公开训话。
这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发生的比较多。
有齐鲁鼓噪的战争,也有南越方面的回应,更是上上下下的议论。
所以,刘彻需要统一军方的思想和立场。
但这些话,暂时还不适合在朝堂上公开宣讲。
因为这会让某些人感到恐慌。
毕竟,现在,秦、秦法、秦制,是忌讳词语。
虽然汉室用的军法、民法、刑法甚至军制政制,都是抄袭的秦制,多数东西就换了个名字而已。
但这些东西,是不能对天下公开承认的,哪怕是用暧昧的词语也不行!
不然,当年天下大家为什么推翻暴秦呢?
不就是因为秦朝太坏了吗?
刘彻进入武苑时,武苑师生已经提前在演武操场之中,列好队形,人人神情肃穆,昂首挺胸,精神奕奕。
刘彻乘着武苑中准备的天子战车,从操场的一侧在数百士卒的护卫下,驶了进来。
“臣亚夫等率武苑上下师生,恭迎陛下!”担任武苑山长的周亚夫,立刻就率领全部师生,分列两侧,共同对着刘彻的车驾,行了一个军礼,顿时,整个武苑发出了一阵洪亮的金铁击鸣之声。
刘彻同样举起手中的天子剑,向师生们回礼。
这让整个武苑,立刻陷入了一片狂热的气氛之中。
对如今的汉室军方来说,刘彻这个天子,真真是堪比三皇五帝一般的圣主!
至于为什么是圣主?
军费管够,大力支持和扶持军方力量,这个理由已然足够!
刘彻的战车在已经搭好了的一个演讲台前停下来,然后,他下车步行,在一众侍中和郎中的簇拥下,登上那个演讲台。
演讲台上,已经按照刘彻的命令,立起了一排用于传声的铜喇叭。
刘彻站到这些类似话筒的喇叭前面,清了清嗓子,然后,挥手道:“武苑自成立以来,朕就一直在寻思着,找个时间,与诸君做一番家人之谈……”
他话音未落,整个操场的师生就全部都恭身下去,纷纷齐声道:“陛下圣恩,臣等武苑师生,永世铭记!”
许多的司马、校尉这样的军官学生,甚至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这并非作假,也不是什么托。
在武苑中,也不需要作假和找托。
至于为什么如此?
原因很简单,刘彻说了四个字,家人之谈。
这四个字在汉室,尤其是皇帝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只代表了一个意思——朕把你们当自己家人一样看待。
当年刘邦就很喜欢常常拉着自己过去的老部下,搞这种家人之谈。
君臣之间不摆架子,也不遵循什么上下有别,把事情敞开来说。
不过吕后以后,这种类似的活动,就只在皇室内部和对外戚们使用了。
如今,刘彻重提此事,立刻就让人联想起了当年高帝在世时,对军方的无微不至和体贴入微。
刘邦对自己的士卒和部下是真的好,掏心窝子的那种。
但凡跟着他打天下的人,只要不谋反叛乱,刘邦都是妥善安置的。
至今汉律里依然保留了所谓的‘山东复’特权阶级的条款。
所谓山东复,指的就是那些跟着刘邦打天下,最后解甲归田的士卒,这些人几乎人人都混上了一个富家翁的地位。
甚至有人,福泽子孙,使得家族至今依然是地方望族。
现在,刘彻重提当年高皇帝的著名典故,当然马上就让武苑上下,感动无比了。
能不感动吗?
况且……
皇帝都把大家当自己家人看待了。
若还不懂感恩。
那你必然是个叛贼!
第751章 国情咨文(2)
刘彻伸手压了压,示意众将安静。
霎时,整个武苑就安静了下来。
“诸君想必也知道,近来,天下发生的事情……”刘彻看着那一个个笔直站立着的士卒将校,慢慢的说道“朕听闻,军中有许多的将校,多有些不同意见……”
演武场中,将校学员之间,相互看了看,许多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实际上,对于刘彻放过南越,军中上下,何止是有不同意见啊!
对汉军中那些荷尔蒙过剩,整天琢磨着搞个大新闻,好让自己能有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的那些将佐们来说。
南越王国,就好比是一个满是各种极品装备,到处都是海量经验值的副本。
只要打通这个副本。
上上下下的好处,简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
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因此累功,拜为将军,甚至受封关内侯、列侯!
此外,南越国内,积蓄了数十年的财富,也能让无数人,一夜暴富——自古以来,大军出征,取胜后,将敌人的财产土地和奴婢统统揣到自己兜里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年吴楚叛乱,平叛大军,不就差点吃撑了吗?
弓高候韩颓当,曲周候俪寄,这两位更是因此一跃成为汉家最有钱的列侯之一。
内战尚且如此,对外发动军事行动,那就只能用刮地三尺来形容来了。
将军士卒们,一旦进入敌国境内。
敌人的国库、仓储以及宫廷、贵族官员的家产和土地,就统统是大家瓜分的目标。
然而,这么一块都到了嘴边的肥肉,现在却不翼而飞。
军方自然是有很多不同意见的。
只是,军队讲究纪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将佐军官,再怎么不甘心,只要朝廷没下令,他们就只能乖乖的在营盘里呆着。
刘彻的视线,从武苑师生们身上扫过。
掌握了绣衣卫的他,当然清楚,军方的牢骚内容还有将佐们的议论焦点。
总的来看,军队的将佐,对没能去刷南越副本,心里面虽然不大情愿,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勉强捏着鼻子接受。
但,武苑的师生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主要来自北方长城一带的郡国,很多人,就是生于军营,长于什伍,几乎人人都是对匈奴的主战派。
甚至有些人,一天不打仗,浑身不舒服斯基。
这些家伙,在长城边郡,连匈奴人也经常挑衅,常常搞出摩擦。
对他们来说,诸夏统治世界,不仅仅是传统的需要,也是现实的需要,更是生存的需要。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消灭所有敌人,才能保护家乡桑梓的安全。
虽然这样的狂热的战争狂,在武苑师生中的数量,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在以前,这些家伙分散在漫长的长城防线之上,彼此相隔数百数千里,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但如今,他们来到了武苑,聚集在了一起。
当这一小撮战争狂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立刻产生了化学反应。
而且,更重要的是,哪怕是其他立场相对温和,不那么狂热的战争分子,也被他们裹挟、影响,甚至洗脑了。
在这些家伙的鼓吹之下,如今,武苑中渐渐出现了一股‘诸夏特殊’的论调。
其核心论述就是——诸夏贵胄,身来不凡,自古特殊,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全世界,就我诸夏这么一个文明之邦,****上国,而其他地方,全然是刀耕火种,愚昧腐朽,不懂礼仪,甚至连文字都没有的蛮子?夷狄?
所以,中国天然的负有将王化传播给所有夷狄,实现天下大同的使命!
类似这样的腔调和说法,刘彻自然熟悉无比。
这是帝国主义、****在生长发育时期,忍不住外泄出来的信息。
若在二十一世纪,甚至二十世纪后半叶,这样的腔调和说法,当然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属于臭名昭著的**言论。
然而,在二十世纪之前,这却是地球上的政治正确,甚至是通行全球的唯一真理。
至于在现在,简直就是先进的不能再先进的思想,是指引人类前进和进化的指路明灯。
可惜,这些论述和言论,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体系,没有一个具体的行动和执行纲领,更加没有人来总结。
基本上都流于嘴边,甚至有人一天一个说法。
这样是很不利的。
中国历史上,从不缺乏具备民族主义意识和诸夏特殊论调的帝王将相。
管仲就曾说过:夷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近代的汉将季布也曾经掷地有声的大声疾呼: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得其恶言不足怒。
至于后来,在终结了五胡乱华带来的天下分裂后,唐太宗李世民,就曾经很清醒的告诫大臣子孙:夷狄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魏征也曾经上书劝谏: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盗寇,弱则卑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可惜,类似这些言论,松散而随意,始终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论述。
而刘彻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背后推一把,让这些论述和论调,形成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帝国主义思想流派。
帝国主义这玩意,假如是外国人在针对中国玩,那当然是坏透了,应该彻底打倒和消灭。
但若假如中国是帝国主义……
哪怕再过两千年,广大中国民众也只会表示——看到祖国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
“朕知道诸君的疑虑,所以,今日前来,是想向诸君阐述一下,朝廷、朕在此事上的看法和想法……”刘彻继续缓缓的说道。
他的话,让台下面的将军大臣们,纷纷变色。
实在是,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个统治者会跟臣子尤其是中下层的臣子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
长久以来,皇帝更是只对老天爷负责。
大臣百姓,统统跪好了,听命令就行了。
以至于孔子就说过一句凌棱两可,断一下句就能成为另外一个截然相反意思的名句——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但将军大臣也没法子阻止刘彻继续说一下去。
因为中国的传统里还有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说法。
一个优秀的君王,必然是一个善于纳谏的君王。
反过来说,皇帝对臣民解释自己的行为,也属于圣天子之行。
只是……
陛下都亲自来跟这些学员解释自己的行为了,那,以后这些家伙毕业后,到军中任职,会不会因为被陛下娇惯的太过,以至于都变成刺头?
只要一想到以后军队要多出一堆遇到事情,不合他意,就要个解释的下属。
很多将军都是满头黑线。
而军官学员们则纷纷露出笑容。
能让天子亲自来解释国策与国政!
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
几乎每一个武苑学员,都是与有荣焉。
刘彻看了一眼那些有些尴尬的将军大臣们,自然知道这些家伙的想法,不要以为军队就没有官僚了,实际上,军队因为封闭,它要是官僚起来,比文官官僚可怕多了。
文官们最多踢皮球,将军们可是能翘着二郎腿,对你摆出一副:此乃国家机密,不可奉告的模样。
至于什么把猪饲料和鸡饲料拿来给士兵当伙食,克扣军饷,甚至把士卒当家奴使用。
这些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某些大国之中,也是盛行无比。
而刘彻向来致力于打击和抑制官僚行为。
因为,官僚问题假如太严重的话,国家就要患病,而且会朝着一个可逆的深渊飞速坠落。
“朕知道,很多人都曾在私底下议论说:南越之土,本中国之地,春秋之时,已属周室,秦始皇命任嚣统兵收之,今南越割据,当发王师收之!”刘彻继续说道:“这些议论,朕自知道,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有一个问题,诸君没有想过——倘若战事一起,南越国中,必生民离散,哀鸿遍野,此朕所不取也!”
“毕竟,越人之属,本夏后之后,与诸君皆诸夏之后,亦皆朕子民!”
“且如今,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数十年来为害中国,朕早已有意伐之,自古,诸夏,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故管仲九合诸侯,以诛戎狄!”
“今朕受命于天,获保宗庙社稷黎庶,上帝嘉朕以大惠,朕知天命,故命人在宣室殿正殿之上,上书‘四海穷困,天禄永终’以训诫士民,激励群臣!”
说到这里,刘彻终于图穷匕见,道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一些话。
也是他想要对军队这个集体,注入的思想和意志。
在刘彻看来,****、帝国主义,当然是个好东西。
它们是扩张和殖民的最好思想和最佳********。
但有个问题,古今中外的所有****和帝国主义,统统都是穷兵黩武的代名词。
常常是仗打的很爽,敌人全都揍趴下了。
但最终,因为内部经济和民生实在太糟糕,因此崩盘。
比如说秦帝国,吊炸天了吧?
巅峰时期秦始皇的秦帝国,一个人就吊打了全世界。
齐鲁吴楚东方列国全部灭亡,百越闽越,统统臣服,甚至是西南夷,也被秦军控制,设立郡县。
至于草原?
蒙恬爸爸统帅的长城军团,将包括东胡、月氏、匈奴、楼烦在内的所有游牧民族全部赶到了幕南去吃沙子。
秦军直接大摇大摆的在阴山设立防线,而将长城当成一个前进基地。
但,秦的霸业,秦的强大,没有给百姓带来利益,甚至,还要加重百姓的负担。
活不下去的农民才不管你有多少伟业,有多大的胸怀呢!
中国自古以来,农民们都是,皇帝让我活不下去,我就让皇帝活不下去。
而刘彻作为一个穿越者,自然知道,假如,扩张和战争,不能带给百姓好处。
那么百姓就不会支持扩张和战争。
而,假如百姓能从扩张与战争中得到好处……
那么,秦始皇之前的秦帝国,和现在的汉室,就是最佳的例子。
老百姓们参军的热情,空前高涨,从民间到朝堂,全是狂热的战争气氛。
已经奄奄一息,甚至都快断气的****,因此满血复活。
若刘彻没有在朝鲜和怀化让利,而是选择自己私吞,也不跟列侯勋贵士大夫分蛋糕,更不开放怀化、朝鲜全境的资源,让百姓自由开采和取用。
老百姓和贵族士大夫们****了才会支持国家对外扩张呢?
然而,现在,朝野的士大夫和列侯中,却渐渐吹起了一股歪风邪气。
有些家伙在叫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要求刘彻禁绝流民百姓擅自前往怀化、朝鲜淘金,而且应该收紧关津,重新启用传符制度,限制人口流动。
这些家伙分明就是想自己吃独食,而不肯分汤给百姓喝!
而且,在刘彻看来,这些家伙真是蠢的有些可爱了。
没有天下的流民和游侠,踊跃前往怀化、朝鲜。
你们拿什么去开发当地的资源?
埋在地下的黄金跟矿产,没有人去开采的话,那不等于不存吗?
但可惜,很多人都没看到这一点,或者就算知道了,也因为自私和吝啬,而不愿意跟人分享。
以刘彻所知,某些不要节操的家伙,就已经在自己的封国,设下了哨卡,禁止百姓进入其中。
对这些人,刘彻只想说——蠢货!
因此,现在,刘彻公开的通过这样一个场合,发出他的声音。
“夫汤武之时,殷商岂无天命?至纣王之时,四海穷困,百姓水深火热,于是,上帝收回殷商天命,以赐文王,故周武伐商,天下景从!”刘彻看着这些将佐,将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朕之皇祖高皇帝,躬行神武,受命于天,兴义兵,以诛秦项,夫秦项之初,岂无天命眷顾?”
“若秦无天命,安得四海混一,六合臣服?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此亦天之命,借秦始皇之手而现,然,秦暴虐,视民为草芥,不以安民养民为要,故失其天命!项藉之初,于巨鹿之下,破釜沉舟,一战而亡秦主力,岂无天眷?然项藉勇而无谋刚愎自用,胸无百姓黎庶,故上帝弗眷!”
“朕皇祖高皇帝,斩白蛇起义,自丰沛之初,便常怀天下,广被仁德,及入关中,乃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于是上帝大悦,嘉大惠于高祖,命其扫平天下,诛暴虐,施仁德于四海,嘉大惠于天下,此汉之天命所由来,而朕之皇祖、皇父所躬行之!”
第752章 国情咨文(3)
刘彻的话借着传声的铜喇叭,传遍整个武苑。
将军大臣,听了之后,全部都是呆住了。
这样的言论,这样的说法,简直闻所未闻啊!
自古以来,天命的问题,就是一个禁忌。
尤其是秦到底有没有获命于天过?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汉室的思想界、舆论界,哪怕脑洞再大,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最多只敢在私底下议论议论这个事情。
从来没有那个家伙敢于公开讨论此事。
即使当年,贾长沙作过秦论,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只能围绕一些不那么敏感的问题,阐述自己的意见。
纵然如此,舆论界跟统治者们对贾谊的那篇过秦论,也未必不是没有意见!
换了其他人,哪怕是诸侯王,倘若在这个问题上大放厥词。
周亚夫保证,一定把他打的妈妈都不认识,让御史大夫将他喷个半身不遂。
然而,如今,站在台上对天命侃侃而谈的人是当今天子。
三代之后,唯一能自证君权天授的天子!
如今威加四海,德被苍生的天子!
一纸诏令,就让南越跪下,国王入朝的天子!
君权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巅峰!
当君权达到巅峰后,自然而然,就可以将皇帝自己的意志演化成上苍的意志,进而借助天地之伟力,让思想界舆论界,世间万物,全部随他心意而改变。
于是,包括周亚夫在内的所有列侯将军大臣,全部只能乖乖低下脑袋,认真领会和学习揣摩天子的讲话精神,还要将之牢记在心中。
而武苑的学员们,政治敏锐性就没有这么高了。
他们对刘彻的说法,大部分都只有一个感觉——很新奇。
正因为新奇,所以他们都听进去了。
仔细在心里想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然,何以汤武革鼎是正义,周武伐商又成了天意了呢?
老天爷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剥夺殷商的天命,而让姬周取而代之了吧?
还有,秦若无天命,那它是怎么灭亡六国,统一四海,君临八荒六合的?
经过刘彻的解释后,大家就‘纷纷恍然大悟’。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汤武祭天的誓词,在如今的这个校场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甚至有人能倒背如流。
若是从这个方面去解释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上苍赐予天命或者收回天命,似乎有了一个标准。
国家治理的好,那么王朝自然江山万万年。
治理不好,百姓穷困潦倒,人民民不聊生,那自然就要失去上天的眷顾,新的王朝应运而生,革鼎旧朝,纠正错误。
夏商周三代莫不如此!
其实,这个事情,也不是太难理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过,更加不是没有人提出过。
孟子不就说过,民为重,君为轻这样不河蟹的话语?
但,古典中国,皇权至高无上。
皇帝们哪怕自己都不信,也在幻想着江山万万年。
哪怕是刘彻那位堪称封建帝王中对百姓最好,最有自知之明的天子,也曾经闹出过‘不问苍生问鬼神’的笑话,更曾经幻想过永生永世长生不死。
其他帝王,就更加不堪了。
他们怎么可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去跟着别人瞎起哄?
无论明君雄主,还是暴君昏王,天天自己在梦里yy百姓都是忠臣,哪怕饿死也会忠于自己,或者说,根本就不认为有什么人或者事物能阻挡自己。
而在中国,大一统的封建王朝之下,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有那个能力和资格解释天命。
皇帝不谈这个问题,除非王朝末路,英雄并起,谁敢谈?
刘彻现在算是自己主动,捅破了这么一层窗户纸。
弊端当然是有的。
那就是以后,一旦国家治理不好,或者子孙不肖,出个脑残。
那百姓马上就会联想到:孝x皇帝曾经说过——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如今,天下穷困,民不聊生,上苍必然已经收回了赐予汉室的天命,我辈英雄正该起于草莽,振臂一呼,顺天应命,革鼎天下!
但考虑到刘彻自己已经决定玩工业化了。
所以实际上这个弊端已经不重要了。
工业化下的中国,农民起义,已经不足为害。
资本家跟工人们,将登上舞台,挥洒自己的聪明才智。
就算未来搞不成工业化,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坏处。
身为穿越者的刘彻清楚,自汉以后,中国就没有那个王朝有三百年之运。
哪怕是将愚民和高压政策玩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的满清,事实上,假如没有欧陆的帝国主义用舰船大炮敲开国门,不然,很可能,满清王朝在1840年的太平天国起义时,就要被推翻。
所谓铁桶的江山,天下士民忠诚度永远max,这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中国人民,自古以来,就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那声怒吼更为中国百姓注入了反抗的基因。
无论统治者怎么唬弄他们,怎么自我感觉良好。
百姓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谁能让他们过上老婆孩子热坑头的日子,他们就支持谁,拥护谁,从来不管什么主义啊制度啊国策啊之类不能填饱自己肚子,让妻儿健康生活的嘘头。
所以,在刘彻看来,挑明了这个事情,比捂着瞒着要好。
至少,以后要是那个皇帝想要脑残,那他就要考虑考虑,天命会不会离他而去的问题。
当然,真要出现一个劳资就是想要败家,就是要脑残的家伙,刘彻也没有办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要脑残,谁都拦不住。
但起码,有这么个预防针在,能极大的避免皇帝脑残的概率。
“朕自即位以来,以天下苍生为要,屡下赦令,命天下士大夫公卿率民更始,更亲开籍田,以劝耕天下,赖上帝之福,士民努力,虽偶有灾患,然海内大体升平……”清了清嗓子后,刘彻继续说道:“于是,上帝乃嘉朕以大惠,令怀化河中出金,大河有鱼,乃以此令朕养治天下士民也!”
“今朕听说,有些公卿列侯,不能明朕内志,使使堵塞道路,禁民出入,实为大缪!”刘彻的视线,从某个列侯的身上扫过。
这些家伙顿时就低下脑袋,恨不得钻到地里面去。
其他人更是纷纷对他们行以注目礼。
无论是这些家伙违背天子所说的‘天意’禁止士民出入,还是他们‘不能明朕内志’,怎么看,这些家伙都是一副药丸的模样啊!
但在政坛上,从来就只有锦上添花,而很少会有人雪中送炭。
甚至多数列侯都有一种——看到你有麻烦,我就觉得很爽的心理。
“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朕希望,以后这样获罪于天的事情,公卿列侯士大夫,都不要去做……”刘彻看着那些家伙说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些家伙顿时就立刻全部躬着身子,低着脑袋,乖乖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子都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责备了。
他们哪里还站得住呢?
起码也要罚酒三杯,表态下不为例!
甚至有些家伙已经股战不已。
刘氏在抓人小辫子治罪方面的天赋,可是已经升满了!
这些家伙几乎全部在心里决定,回去以后,就让人打开道路,不再阻止民众出入。
当然,这也刺激了这些家伙纷纷决定,回去后,就组织人手,前往自己的加恩封地开采资源。
陛下既然不让我们组织民众出入,那我们自己就先占了坑,把黄金采光先。
总不能说,我们采自己封国的资源,也有罪过吧?
刘彻却是懒得理会这些家伙。
左右不过是一小撮渣渣,他们要是在这样的警告后,还我行我素,那就只能让廷尉去讲道理了。
反正,每年清理一批跟不上自己脚步的贵族士大夫,有利于国家健康跟社会稳定。
“再来谈谈南越的事情……”刘彻继续说道:“南越王赵佗,已然自番禹出发,来长安朝觐朕……朕已经下令,让少府修葺秦始皇陵园和历代秦王陵墓,并命人选取五十户农户为秦始皇守陵,此先王之训!”
这个事情,其实早就该做了。
所谓兴灭国,继绝世,封三代之后。
这是自汤武鼎革以来的中国传统。
同时也是现实的需要。
若是,万一以后刘家被人推翻了,那刘氏子孙,也还是能享受享受祖宗余荫,过几年富贵生活。
善待前朝的面子工程嘛。
但在汉室,却因为********和种种原因,别说秦之后了,就是姬周之后,也没有封。
直到刘彻上台才开始着手此事。
然而,刘彻却不仅仅只想遵循传统和为子孙考虑,留后路。
他想要得到更多!
这次赵佗入朝,就是刘彻实行自己的计划的一个最好契机。
想想看,两千年后,****为了统战需要,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对空一格大唱赞歌,国共死仇,也能握手和解。
秦汉的历史遗留问题,在统一国家的旗帜下,自然也可以解决了。
“除此之外,朕还已经决定,封故秦南海尉任嚣为安越候,为其在骊山起陵,与秦始皇陵墓隔山相望,以褒忠臣,还会特准南越王祭拜秦始皇陵墓……”刘彻慢慢的说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一旦打开,秦的话题,也就不会那么禁忌了。
文人士大夫和思想界舆论界,就都可以来讨论讨论,秦朝到底是为什么灭亡的?
而不是跟之前一样,对秦的灭亡,一句话就给出答案——因为它是坏蛋,不得人心,所以高皇帝斩白蛇,起义兵诛之!
真理素来越辩越明。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一场讨论。
某些迂腐和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说法,就可以休矣。
而秦朝已经灭亡了几十年了,姓赢的王室,不是被项羽咔嚓了,就是死在秦末的宫廷斗争之中。
即使现在还有,也都早已是泯然路人。
再也构不成对汉室政权的任何威胁。
所以,这个问题,刘彻真是可以放心大胆的提出来。
只是……
刘彻看了看太学方向,他有种直觉——这次儒家,大抵又要撒泼打滚耍无赖了。
毕竟,人家可是天天拿着焚书坑儒这个事情当做自己的王牌来打。
借此来博取同情,顺便争取民众支持。
所以,一旦思想界跟舆论界开始讨论秦亡的前因后果,就必然会有人去翻故纸堆,一翻故纸堆,所谓‘焚书坑儒’恐怕就成了笑话了。
然后,天天嚷嚷着暴秦无道,焚书坑儒,秦始皇坏死了的儒家,岂非要被人把脸都抽肿?
尤其是,当大家发现,秦始皇焚书坑儒后,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儒生,跑去咸阳,捧秦始皇臭脚,甚至给二世当臣子时,儒家恐怕,皮都会被人扒光。
不过,这没有关系。
儒家素来脸皮比城墙还厚。
当年刘邦都能在儒生帽子里撒尿,叔孙通不照样去拍马屁求官吗?
因此,刘彻相信,他们是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
刘彻说完这一段话,看着鸦雀无声的校场。
显然,武苑师生也都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敏感。
不过,对军人来说——你们儒家法家黄老派撕逼关我屁事!
这也是刘彻为什么会选择在武苑说这番话的缘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军队是不会去管思想界的事情了。
他们只在乎两件事情——军费和军功。
刘彻自然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拉拢军队的办法非常简单。
他抬起头看向所有的武苑师生,道:“朕近日读史,知临邛关塞之外,有西南夷,曾于楚秦之时,为我中国之土,今西南诸国,或陷于愚昧,或长于山林之中,不知王化,也不明于礼乐,朕闻之甚为痛心!”
“朕为天下王,做百姓民父母,凡四海之内,昭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八荒之中,六合之内,其民莫不为朕之子民,今西南沦于愚昧,陷于蛮荒,朕即做天下王,岂能不拯之乎?”
这就是古代中国王朝的霸道之处了!
无论是舆论,还是皇帝,都觉得,全世界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领土。
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之上,那中国征服世界,就是正义的神圣事业。
正是在这个理论指导下,古代中国,将它所能征服的所有已知世界全部征服。
只要能种田的地方,最后都成了中国的一部分。
第753章 西南攻略
“西南夷?”
台下的将军列侯和将佐们,纷纷在心里敲起鼓来,很多人甚至根本就没听说过西南夷的存在。
就算听说过的,对西南夷的印象也就停留在温顺可人懂事听话还有特殊的淑女技巧的僰奴和那些耐力很不错的筰马。
其他的嘛……
呵呵,西南夷是谁?
在此时的汉室士大夫公卿列侯和天下人的眼里,西南地区,就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甚至是一个视觉的盲点。
汉家的朝堂上,过去数十年,经常讨论对匈奴的战略,也多次讨论过对南越问题和闽越问题的政策,甚至还曾经商议过对朝鲜的对策。
但独独没有任何人讨论过西南问题。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么一个地区。
也就刘彻登基后,因为炮制了身毒的神话,所以,士大夫勋贵们才稍稍将视线转移了一下。
然后,继续当它们不存在。
但,官方当它们不存在,并不代表其他人当西南夷不存在。
刘彻的两个老丈人,临邛的卓王孙跟程郑氏,最初起家的第一桶金,就是来自向西南地区销售铁器。
哪怕是现在,他们的主要市场和主要的劳动力提供者,也是来自西南地区。
这不仅仅是因为刘彻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
而是他们本来就会这么干!
史记中就说这两人的发家致富之法,就是‘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
怎么个倾法,刘彻现在已经看到了。
西南夷诸国,几乎都成了这两个家伙atm提款机跟劳务派遣公司。
现在,他们名下的矿工跟苦力,全部都是来自西南夷诸国的奴隶跟战俘。
而且,因为有了刘彻当后台,他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不仅仅把生意跟业务都沿着西南夷诸国的道路,扩张到遥远的南越国。
甚至不断派人挑起西南夷诸国的混战,在背后大卖军火,操纵国政。
将资本家唯利是图跟无恶不作的本性充分的发挥起来。
以至于让刘彻都开始担心起来——他们这么玩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西南夷诸国因此灭绝?
资本家为了利润,灭绝某个地区的人种,这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刘彻显然不能让这两个家伙再这么疯狂的玩下去!
西南夷诸国的人口要是下降到一定数目,那么,未来刘彻拿什么去开发当地,建立稳固统治呢?
道理是很简单的。
西南的群山之中,土地贫瘠,道路闭塞,物产也相对有些不是那么丰富。
中国的老百姓,大抵是不太愿意去当地的。
因而,想要开发西南,并且在当地建立稳固的统治,刘彻还是需要当地有一定基数的人口。
至于同化问题和向心力的问题,倒是不用担心。
汉室虽然从来没有向西南地区用过力。
但楚元王跟楚夷王时期的儒家,就已经涉足了当地,教育出了一批汉化的贵族和官员。
吴王刘濞活着的时候,也曾经将势力向西南地区延伸,很是发展了几个马仔。
不然你以为僰奴跟筰马,是怎么被中国发现的?
如今的西南诸国,靠近汉室边境和南越国边境的那些小国,其实汉化程度已经很深了。
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叫‘夜郎自大’。
讲的是夜郎王问到访的汉使——夜郎与汉孰大。
因此,那个夜郎王成为千古笑柄。
然而,在事实上,这是一个夜郎王自己故意玩出来的笑话。
目的就是装傻充愣,博取汉朝欢心。
没看到后来夜郎国成了汉家在西南的第一打手吗?
武帝打南越,夜郎国砸锅卖铁,拉出了两万多军队,几乎就是卖肝卖肾也要支持汉朝爸爸灭了南越的架势。
远征滇国,也是夜郎兵积极参与,踊跃报效。
至于僰筰诸国……
汉军都没去呢,人家就跪下来了。
直接就上书武帝,请求内附,纷纷要求做汉臣妾,而不为夷狄之君。
就连武帝都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些家伙在哄骗自己,于是就派了司马相如过去调查。
结果,司马相如一个说话都有些口吃的文人,拿着天子节,带着几十个随从,杀进西南深山之中,出来的时候,僰、筰等五国国王跟个小妾一样跟在司马相如屁股后面,带着大包小包和全部家当以及国家子民,喜滋滋的来当天朝之民了……
于是,司马相如白捡了这么大的一个功劳……
更搞笑的是——为了内附,僰筰两国国王开始了竞赛。
什么竞赛呢?
贿赂司马相如,以求将自己的名字放在内附名单的第一位上。
本来,这个事情没有人知道的。
但司马相如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为了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主动把事情捅出去了。
然后,被人弹劾受贿,被罢官,闲置了一年多才重新启用。
至于为什么西南诸国会是这样一个样子?
尤其是越靠近汉室边境的,就越恨不得马上投入中国爸爸温暖的怀抱?
刘彻大抵是猜到了一些的——他的那两位老丈人干的好事呗!
这两个家伙,倾滇蜀之民,以资本的力量,在西南搞风搞雨。
祸害的西南诸国,真是********。
远一点的还好,离汉境近的王国部落,全部是哭天喊地,泪流满面。
再加上这两货太有钱了,以至于西南夷诸国国王都以为中国是天堂,一个商人都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那贵族官员呢?
再一看自己,妈蛋,堂堂国王,日子还不如程郑氏跟卓氏家里的一个管家过的潇洒。
自然喜滋滋的求着喊着要内附。
至于刘彻为什么知道这个事情?
同样是司马相如给的线索……
这货历史上出使西南夷时,蜀郡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无数人摆出各种例子出来证明,开发西南,得不偿失,而且耗费巨大。
司马相如为此不得不写一篇赋来反对这些声音,同时告诉蜀郡百姓,为什么要开发西南。
而到底是什么人,不愿意国家开发西南,进而在当地设置郡县。
这用屁股都能想到,是在当地有巨大的蜀郡商人,尤其是程郑氏和卓氏家族。
现在,在刘彻的大力支持和保护下,卓王孙和程郑婴用着比历史上更快的速度和更无节操的手段,折磨着西南诸国。
玩了这么三年,刘彻觉得时机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是时候收网了。
刘彻看向校场诸人,张开双手问道:“诸君,谁愿为朕之庒蹻、常頞,为朕收取西南,复楚秦故土?”
楚将庄蹻曾在战国初期,楚国盛世之时,统兵进入西南地区,为中国第一次开发西南打开了道路,可惜,当庄蹻大军征服西南后,他们回头一看,老家巴蜀被秦军端了,只好带着部众在当地落户,这就是滇国的由来。
至于常頞,他是秦将,曾经奉秦始皇之命,在西南地区建立郡县,任命官吏,实施过有效统治。
可惜十几年后,陈胜吴广起义,秦朝崩溃,自然也就没人有空去理西南了。
刘彻这话一出,台下面的列侯将军,马上就激动起来,纷纷拜道:“臣某不才,愿为陛下先锋!”
虽然大家对西南的了解,依然停留在僰奴和筰马上面,嗯,可能还要加个当地可能能通向身毒。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诸将争先恐后,毛遂自荐。
现在的汉军,匈奴人也不怕,甚至已经有自信出塞去找单于算账。
区区一个西南夷,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种送上门的军功,大家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一个曾经统兵远征数千里,灭国无数的资历,也足以在未来,成为自己功劳薄上的厚厚一笔。
更别说,带兵进去,发财什么的,自然是题中应有之理!
刘彻看着诸将们争先恐后的模样,在心里点点头。
虽然说,西南地区,大抵也就只有滇国跟滇国周围的那几个王国可能需要用刀剑讲一下道理,但总体来说,汉军在当地,是没有什么挑战的。
甚至,可能只需要一次武装游行,甚至武装游行都不需要,西南这个游子,就将回归中国的怀抱。
这可是一个足足有七郡的地盘!
更别说,刘彻隐约记得,在滇国,应该有一条古道,直通缅甸和印度。
卓王孙不就曾经在滇国买到过身毒奴隶吗?
但这选将,还是要认真的。
不能选个脑残过去,把矛盾激化。
刘彻将视线从将军列侯们身上扫了一圈,然后,道:“卿等皆公忠体国,朕甚欣慰,这样,卿等明日都写一封奏疏,谈一谈对西南用兵的看法吧!”
将军列侯们纷纷互相瞪了一眼,然后拜道:“诺!臣等谨奉诏……”
心里面立刻就开始寻思起来,这奏疏该怎么写了。
虽然他们都没去过西南,甚至连蜀郡也不是很熟悉。
但没关系,大家家里,还是有不少的蜀郡食客,甚至有些家里还养了不少僰奴。
从这些人嘴里,大抵是能知道些详情的。
这样随便唬弄一下,一封奏疏就出炉了。
第754章 竞争
朝廷要对西南用兵的消息,在晚上的时候,就已经传的满长安都是。
但是,很可惜,除了军方以及列侯们外,其他人的反应都很冷淡。
一则呢,现在八卦党的主力,游侠跟地痞无赖们,已经走掉很多了。
这些家伙跑的快的,甚至都已经过了辽东边墙,进入新化地界了,即使跑的慢一点的,也是蹭到了雒阳。
二则,西南那穷山僻壤的,能有什么?
有些关中的老人甚至还记得秦朝的时候,开发西南的事情。
“当年先父追随常将军,开发西南,修筑五尺道……西南那边穷啊,据先父所言,西南诸国之中,除了芋头,就是崇山峻岭了……”
当年,秦国为了开发西南,可是征发了数以万计的关中百姓,前去当地修筑道路。
西南地区如今的道路,基本都是秦国修筑的。
作为中国古典时代最典型的代表。
秦王朝,完全就是一个基建狂魔。
他的军队打到哪里,道路就要修到哪里。
山若拦我,我就凿山,水若挡我,我就挖运河。
对大秦帝国来说,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不能修路挖河的地方。
为了征服百越,秦军凿开湘江与漓江,让湖南与广西的水系合二为一。
为了北上草原,秦军在河套平原,建立起密密麻麻的烽燧台和军械库,更将直道延伸过去。
至于至今依然在联系着整个中国所有郡县和主要城市,让诸夏变成一个整体的秦直道,更是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工程。
然而,如此强大的一个基建狂魔,却在西南折戟沉沙。
面对西南复杂的地形和多变的环境。
纵然强如秦朝这样的****政体,也只能选择开凿一条仅能供给人马通行的不足五尺的道路,称为五尺道。
即使如此,这条五尺道,实际上到秦朝灭亡之时,也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设计里程。
勉强只能算略通五尺道。
而为了开凿这条五尺道,秦王朝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数万民夫永远长眠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大量的资源就向打了水漂一样,有去无回。
更重要的是——秦在西南,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关中人,从来就不怕死,也不怕困难。
只要有好处,死算什么?困难又算什么?
当年为了支撑武安君白起的长平会战,整个秦国,上到八十老翁,下到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幼妇孺,全部上阵,为大军输送补给物资。
咬着牙齿,秦人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长平一战,一举全歼赵国精锐主力,从此扫平了统一天下的最大障碍。
这样程度的全国动员和总体战战略实施与规划程度,哪怕是后世二十世纪初期的一战交战各国,恐怕也不过如此。
然而,倘若没有好处……
就像当年秦始皇开发西南地区一样,除了芋头,秦人在西南地区没有得到其他任何补偿。
既然如此,那大家自然不会愿意去西南的崇山峻岭里去跟蛮子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这个记忆,在关中人身上是如此的深刻。
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朝廷再次表露出想要去西南走一趟的时候。
关中百姓,没有跟之前一样,表达出任何踊跃的参军热情。
毕竟,可没有人想,跋涉千里,远征异域,冒着生命风险,去挖芋头……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脑洞大的家伙。
在长安城中的某个偏僻的居民区里,来自吴地的一个士子正在闭门读书。
忽然,他听到房东家人在议论,朝廷要对西南动手的事情。
这人立刻丢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来,自语道:“此乃天赐吾以机遇也!”
这人姓杨,名政,字子策。
本是旧吴国会稽人,他的父亲,原来当过吴国的会籍某县县尉,也算得上是官宦之家的子弟。
但可惜,三年前吴王叛乱,而且还被朝廷迅速镇压。
他这个官宦子弟的身份就那么丢掉了——哪怕他父亲死的时候,吴王刘濞还依然是汉之宗伯,南疆柱国,但杀进来的汉军,可不管这些,一句话就将他打到了‘吴逆余党’的行列之中。
虽然没有上那个罪官家眷名单,但是作为旧吴逆余党的子弟,想得到地方任用,甚至当官,简直是做梦。
没有办法,考举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只是……
来长安后,杨政才发现,这竞争对手是如此之多,而且一个个的家世背景都吓得死人。
虽然国家以考举取士,每岁取士子数千之多。
但,这考举却是越来越难考。
当然,若只是想做个地方的杂吏,给人打打下手,供人驱策什么的,却是很简单的。
基本只要识字,字迹工整,然后逻辑清楚,条理分明,就可以了。
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官宦子弟,杨政却是不甘心,一辈子在乡中的亭里,跟农民、泥腿子以及乡下的土财主打交道,每月混个几石米,过着清贫而紧张的日子。
他更希望能坐到县衙或者郡衙大堂之上发号施令。
“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杨政将书丢到一旁。
他的父亲,曾经作为吴王的使者,去过西南,甚至在夜郎王的王宫里,列为上宾。
西南诸国的情形,他多少是知道的。
于是,他坐下来,拿起纸笔,奋笔疾书,开始写起了名帖。
“会籍野人杨政谨拜君侯:闻君侯有意为陛下收取西南,鄙人杨政,慕君侯胸怀,特献策以供君侯斟酌……”
半个时辰后,杨政就已经将一篇洋洋洒洒三千言的西南攻略写就。
然后,他将这些拜帖抄录数份,趁着天色尚早,出门向着戚里和尚冠里的方向而去。
“现在,有可能率军出征的贵人,大抵只有那么几位……”杨政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在排除掉丞相周亚夫以及几位特进元老后,事实上,如今能有资格统兵远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
无非就是卫尉李广,执金吾郅都还有将军李息与郭武这几位非列侯出生的将军以及建平、平曲、江阳这些先帝功臣列侯和几个老牌的军中列侯将军。
但,也说不定。
毕竟,派谁去统兵,天子说了算。
很多时候,老刘家在这种无论派谁都一样的事情上面,常常出其不意的选择那些不怎么起眼的列侯。
考虑到这一点,如今在京列侯,除了天下闻名的长安三怂,貌似其他人都有可能成为选择。
想到这里,杨政就停下脚步,回到自己的住处,继续抄录起拜帖来。
他的想法简单而直接——既然我不知道谁可能成为这次的统兵大将,那么,我就将拜帖投给所有可能的人选就行了……
这也是过去长安城里的文人们在没有考举制度之前的通用选择。
……………………………………
与此同时,在戚里的大将军魏其候府邸之中。
一位年轻的食客,对窦婴拜道:“主上,今陛下欲取西南,此主上立功之际也,主上当临机立断,上书陛下,毛遂自荐,请为主帅……”
窦婴看着这个年轻的食客,摸着胡须,叹道:“我自知也,只是……西南诸国,我一无所知,恐怕……”
这食客拜道:“主上勿忧!臣有好友,名为唐蒙,乃故吴国鄱阳尉之子,此子曾游历西南,与当今夜郎、筰、僰等国君王大臣,素有交情,主上可遣使延请之,得其之助,则西南诸国内情,主上自然尽知!”
窦婴大喜,起身拜道:“若果真如此,吾必重谢之!”
立刻就命人携带百金财物,与这食客一同,前去延请那叫唐蒙的人。
……………………
尚冠里的虎贲卫都尉府邸之中,类似一幕也在上演。
“陛下欲取西南,此正都尉立功之际,请都尉当机立断,连夜入宫拜见陛下,请为西南主帅……”几个剧孟的马仔纷纷鼓噪着。
剧孟自从富贵之后,就在这尚冠里的家宅之中,学着长安列侯勋臣,养了大批的食客和幕僚,为自己策划。
只是,剧孟出身游侠,所以,他的食客与门人中,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其中,更有许多是他曾经贫微时的好友与乡邻。
这些人与其说是在给剧孟当食客与门人,倒不如说是来蹭饭跟混吃等死的。
反正,只要剧孟不倒,他们就能,每日喝酒吃肉,闲下来就去花街柳巷,做个大保健什么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快活了。
因而,实际上,剧孟真正能有所依靠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
而现在,不分是混吃等死的家伙,还是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统统都按耐不住的怂恿起剧孟来。
对他们来说,若剧孟成为这次出兵的主帅。
按照国朝制度,作为主将,可以推荐几个或者十几个校尉啊司马什么的中低级军官,然后,大家就能跟着剧孟一起去西南升官发财。
即使不行,哪怕退一万步,立下功劳的剧孟,地位也会再次提升。
大家无论是混吃等死,还是想要建功立业,这未来的保障,都会更上一层楼。
然而,剧孟却很犹豫。
他想起了自己的心腹干将,虎贲卫现在的真正管理者程不识跟他说过的话。
“今都尉以陛下亲信而为奉车,都尉根基在于日夜不离陛下左右,倘若都尉率军远征,陛下心腹之处,必然有他人代之,都尉纵使立功而还,末将觉得,可能还不如留在陛下更可靠,况且,兵凶战危,都尉从无统兵经验,万一有所疏漏,岂非自陷死地?”
“且都尉与东成候不同,东成候背依义夫人之宠,有皇长子与宛邑主能为奥援,哪怕远离千里,在陛下心中,恐怕也不曾稍减半分信重,而都尉则不然……末将听说,初陛下使王公(王道)征都尉,都尉有所疑虑,止步不前……”
“今都尉若离京远征,末将担忧,有小人以此为柄,诬都尉……”
程不识所言,当然很有道理。
但,剧孟此刻在亲朋好友们的劝说下,心里头却也暗流涌动,不能自已。
剧孟很清楚,留在长安,留在陛下身边,自己自然能保证如今的地位与宠幸不损分毫。
可是……
汉家自立国以来,从未闻有靠侍从左右而为列侯的先例!
哪怕是知名的文学大家,地方上有名的廉吏能臣,没有军功,哪怕有逆天的大才,也只能止步两千石,撑死了混个左庶长。
难道要一辈子都做这个驸马都尉虎贲卫都尉?
剧孟实在有些不甘心。
虽然,在四年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朝一日,出入宫闱,侍从左右,让朝中上至丞相,下至九卿列侯,见了自己,全部都要拱手而拜,口称:某某见过都尉。
至于地方上的官吏跟家乡的父老,更是每年都大包小包的不要命的往他家塞。
这让剧孟感到非常满足。
但渐渐的,剧孟也开始感觉到空虚起来。
尤其是,当义纵远征千里,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陛前后,剧孟就更难以按捺自己心里的冲动了。
有了义纵这个对比,加上对列侯之位的渴望。
剧孟,终于做出了决定。
“诸君所言皆善……”剧孟站起来道:“某这就入宫,请见陛下……”
武将,终究还是要靠军功来证明自己。
况且……
剧孟觉得,哪怕这次不怕,那下次,他恐怕也要统兵出战了。
陛下的心有多大,剧孟很清楚。
这可是一位要鲸吞宇内,并有四海,雄霸天下的雄主啊!
甚至连匈奴,都只是今上征服道路上的一个路标而已。
在当今眼中,这个世界,凡他眼睛所能看到过的地方,统统要征服,全部要占领!
他想要完成的是一个三皇五帝也不曾完成的伟业,一个秦始皇也只能仰望的霸业!
而剧孟,对当今天子的心思,也非常清楚。
这位天子,对他的臣子,要求可是非常高的!
“不能跟上朕的脚步的人……”剧孟想起了曾经天子跟他说过的话:“朕不会停下来等他……”
“我必须努力跟上陛下的脚步……”剧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被淘汰……”
被淘汰的人,是失败者,是残次品。
而剧孟是死也不愿意回到过去的生活的。
因此,哪怕是冒点风险,这次,他也要赌上一把了!
第755章 心软
“连中水侯都毛遂自荐了啊……”
未央宫里,刘彻看着摆在自己案几上的一封热情洋溢的自荐书,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得意。
众所周知,中水侯吕家跟汁方候雍家还有赤泉候杨家,并称为长安三怂,或者长安三宅男。
这三家列侯,向来都是缩在长安的自家宅邸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因呢,也是人尽皆知的。
汁方候雍家在先祖雍齿,跟汉室的开国君王刘邦很不对路。
当年封雍齿,是捏着鼻子封的。
甚至连诏书都故意将什邡写成汁方,以此来恶心雍齿。
所以雍家为求自保,代代比赛谁更宅。
这一代的汁方候,刘彻见过一次,那简直是个肉山啊!
至于中水候……
刘彻摸了摸下巴,感觉到有些蛋疼。
不为什么,因为这个列侯家族,是目前汉室现在唯一一个在公开祭祀项羽,并且在每年项羽的忌日给项羽披麻戴孝的列侯家族。
而这个事情,是得到了包括吕后在内的历代汉室掌权人物的认可和默许的。
谁叫初代中水侯吕马童死的实在是太诡异了呢?
初代中水侯吕马童,曾经做过项羽的马童,专门为项羽照顾他的那匹宝马乌骓马。
而且,他在项羽面前,很得信任。
巨鹿之战后,项羽曾经公开拍着吕马童的肩膀,对诸将道:此吾之臂膀也!
在那个时候,项羽与吕马童的关系,就好比现在刘彻跟王道的关系。
然而,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
韩信暗度陈仓,汉军兵出关中,并且迅速击败了项羽布置的秦地的军队。
在这个过程中,吕马童投降了,而本是秦将的章邯却为项羽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所以,史记中就有那个经典的一幕。
项羽在乌江江畔,抱着爱妃虞姬的尸体,对着前来追杀他的吕马童洒然一笑:“此非吾故人也?”又说“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坦然伏剑自刎。
这个画面,成为了后世戏剧中描绘项羽英雄末路时的标准设定。
可是,项羽做梦也想不到。
就是吕马童这个他认为的‘故人’,他曾经称赞过的‘臂膀’,他的爱马乌骓马的马夫。
在他伏剑自刎后,为了抢到一个他的零件,跟其他人大打出手。
杀死了数十个竞争者后,抢的了一条大腿,然后,飞奔着跑去领赏。
项羽本人的尸首,更是被人你争我夺,最后只剩下了五个还算完整的零件,被送到了刘邦面前。
刘邦命人将这些残肢缝补起来,然后下葬。
最后,封这五个抢到零件的家伙为列侯。
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么,史书上恐怕也不会特意重点去描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先是吕马童在他生日当天,忽然当着满堂宾客,跪在地上,叩首求饶:“吾诚有罪,背主忘义,不如狗彘!”随即暴毙。
然后,另一个抢到了项羽零件的涅阳候吕胜,在自己的封国候府中,极为凄惨的死去,据说,死前,他曾经受到了极为残酷的折磨和刑罚,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完整的部分。
更重要的是,吕胜死后,他的儿子被人举报,是他妻子与他人私通所生,封国被依法废除。
紧接着,其他三人或者后代,相继出事。
他们这五家,仿佛被人诅咒了一般。
侯爵的家主,往往不得好死。
不是暴毙,就是犯法被诛。
到今天,当初的五个项羽零件竞赛的优胜者,只有三家还在苟延残喘。
这中水侯吕氏跟赤泉候杨氏,更是一直缩在长安的候府内部,天天请巫师术士跟方士神棍给项羽做法,祭祀,请求项王放过自己。
而刘氏对此,一直是默认的。
这个事情甚至是得到过刘邦跟吕后许可的。
道理很简单。
就跟轩辕黄帝把蚩尤大卸八块,然后还封他为兵主一般。
若项羽被证明是鬼神,那么击败了这样的人物,问鼎天下的高皇帝,该是怎样的英雄豪杰啊?
出于这么一个想法,历代刘氏天子,非但不阻止吕家跟杨家在家里跳大神,大搞祭祀,给项羽披麻戴孝。
甚至在这里面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搞出种种传说和故事。
倒是苦了吕家跟杨家,被老刘家真是坑的泪流满面。
以刘彻所知,当代的中水侯吕青肩跟赤泉候杨无害,每年都把封国的绝大部分收入跟赏赐,全部花在了请各路方士术士神棍们祭祀项羽,做法沟通,请求已成鬼神的项羽放自己一马。
这些方士术士神棍们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拿了钱,回头就偷偷摸摸的搞出各种把戏,譬如半夜里装楚人在人家家里唱楚歌,或者搞出金戈铁马的声响。
吓得这两家代代精神衰弱,才二三十岁就看上去跟四五十岁一样。
更因为代代把钱都花在了神棍们身上,所以堂堂列侯,日子过的还不如寻常人家,常常是粟米饭抄粟米饭,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皇帝赏赐酒肉的时候,才能吃点荤腥……
不过,对这些家伙,刘彻半分同情心也没有。
项羽怎么说也算个英雄人物了,况且人家都伏剑自刎了,你们这些渣渣,人家活着的时候,围在一旁,没有一个人敢动手,等人家死了,就耍起威风来了,把人家大卸八块,肠子内脏扯的到处都是。
这事情,做的太过。
有报应,也是他们应该的!
只是……
看着吕青肩的奏折,刘彻抿了抿嘴唇,笑道:“倒也不是太傻……”
实际上,无论怎样的弥天大谎或者精致的骗局,被人骗了几十年,就算是智商欠费的家伙,也该察觉到些蛛丝马迹了。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吕家跟杨家,就算察觉到了。
也要捏着鼻子,配合着把戏演下去。
不然,老刘家发起飙来,可是不认人的!
所以,这吕青肩与其说是胆子大了,倒不如说是,人家打算借此机会来试探刘彻的想法——陛下,俺们家这个戏还要不要继续演下去啊?
大概应该是这么个意思。
挠了挠头,刘彻觉得,折磨人家,到现在,就算项羽,也应该出了那口恶气了吧?
于是,刘彻对王道吩咐一声:“去告诉少府,让少府写信给鲁承恩公,请鲁承恩公来一趟长安,去中水侯和赤泉候府走一趟,祭拜中水庄候跟赤泉庄候……”
吕马童跟杨喜,死后的谥号都是庄。
谥法曰:屡征杀伐曰庄,死于原野曰庄。
对这两人的一生,倒是蛮贴切的一个盖棺定论。
嗯,让鲁承恩公,这个刘彻给项羽选的隔三代之子去中水与赤泉两家走一趟。
就算项羽真有愤怒的怨灵还在诅咒这两家,想来也该看在自己的隔三代儿子的份上,消消气了。
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同时呢,刘彻在这个事情里面,当然也能捞到好处了。
在世人眼中,大抵都会认为,刘彻这个天子,果然生而神圣。
连项羽这样的鬼神,都要受他驱策和册封。
消费死人,自古以来,皇帝们玩这个手段,向来就不需要学。
不过,想起自己册封的那个鲁承恩公项忠,刘彻就想起了绣衣卫报告的一个不那么令他高兴的事情了。
最近,曲阜的奉祀君孔滕之子,当代的孔子嫡脉传人孔忠,隔三差五就往谷城跑。
“老孔家要不要这么作死啊?”刘彻在心里腹诽道。
虽然,齐鲁地区,素来有祭祀和同情项羽的风潮。
尤其鲁地的儒生家族,更是以‘项王忠臣’自居。
刘彻虽然知道和清楚,这些不过是儒生们借以扬名和自我标榜的手段罢了。
同时也是在跟他这个皇帝喊话:你看,你看!你快看!我是如此的忠义,满腹的忠心啊,快请去朝里当大官吧!
这就好比后世****网络上,那些天天喊着:先总统空一格我们怀念你的家伙一样。
他们是真喜欢空一格吗?
或许吧!
但更大可能,却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子喊的话,显得自己比较有逼格,能跟其他人区分开来,更重要的是有小钱钱啊!
除此之外,更有可能获得****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组织收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老孔家玩的这么高调,却让刘彻心里很不爽。
刘彻甚至在心里腹诽:“你们孔家可是刘邦封的奉祀君啊!项羽在世的时候,可没给你们什么优待和政策吧?你这样搞,让朕真的很伤心……”
吃里扒外的家伙,当然不会有统治者喜欢。
“让尚书台拟诏,迁曲阜孔氏全族去平壤,教化士民!”刘彻对着身旁的一个尚书郎吩咐着。
本来,刘彻还顾忌后世有棒子会说孔子是韩国人这件事情,只打算派一个孔家的旁支过去。
现在,既然孔忠跳的这么欢。
那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迁过去再说!
“而且这样做,似乎还可以避免以后孔安国伪造今文尚书……”刘彻在心里想着。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恐怕以后,孔融让梨之类的成语,估计要换一个时间地点了。
更重要的是,孔家去了朝鲜,以后中国历史上就不会有什么所谓的衍圣公家族了。
离开齐鲁大本营,孔氏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先贤家族而已。
想要无论什么朝代,不管什么人入主中国,都吃香喝辣?
做梦去吧!
君子之泽,尚且五世而斩。
孔夫子传到今天,都第十代了。
孔家是时候从祖宗的功劳薄上退下来,好好做点实事,而不是混吃等死当米虫,甚至祸害天下了!
在刘彻看来,中国这片土地上,就不该存在什么永恒不朽的家族,世代神圣的血脉。
也不能存在,什么什么人就天生比其他人高贵。
中国又不是欧陆,从来讲的是能力和拳头而不是血统与传承。
就连皇帝,要是没有能力,掌控力不够,都要被下面的权臣给架空,当成傀儡,甚至随意废立。
凭什么你孔家就特殊?就无论怎样,都是超然地位,不管怎么作恶,都是纯洁善良?
这样想着,刘彻心里面顿时舒坦了不少。
这时候,一个宦官进来禀报道:“陛下,奉车都尉入宫了,求见陛下……”
“剧孟?”刘彻挠挠头,然后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奏疏:“他也想争这个西南主帅的位置?这倒是稀奇了!”
对于剧孟,刘彻是了解的。
军事素养什么的,其实也就是勉勉强强算合格而已。
但,安保方面和心思的细腻方面,却是刘彻身边所有臣子中最强的。
每次刘彻出行,剧孟总会将安保工作做的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全部考虑到。
正因为这样,刘彻对剧孟非常放心,认为有他保护,自己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这个家伙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甘心当个安保队长跟保镖,想要做更大的事业?
“宣!”刘彻摆摆手说道。
剧孟要去西南统兵,倒不是不行。
毕竟,那边考验的更多是手段,是政治手腕,是拉拢,而不是打仗。
况且,还有临邛的程郑婴跟卓王孙在后面当奶妈,实在不行,关门放资本家,马上就能让西南诸王知道厉害。
没多久,剧孟就来到了刘彻面前,恭身拜道:“臣拜见陛下……”
“剧卿这么晚进宫,所为何事?”刘彻故意问道。
“回禀陛下,臣星夜入宫,乃是想向陛下请命!”剧孟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自信的口吻,对刘彻道:“臣觉得,臣虽然愚昧,但久与陛下相处,恩德感召之下,也稍微有所进步,故此斗胆向陛下请命,请为西南将军,为君分忧!”
刘彻看着剧孟一副认真的模样,也摸了摸下巴,考虑了一会,然后,道:“卿的想法,朕知道了,卿应当是明白朕的为人的,光说不练,朕从来不信,卿可有具体的战略策划?可有全盘的考量?可派人调查过西南诸国?譬如:西南一共有多少国?此中诸国,又有多少,堪称强国?彼辈对我汉家态度如何?国中兵力多少?战力如何?”
这个问题,顿时就把剧孟难住了。
他只是被人怂恿来的,哪里去调查过这些事情?
更何况,在长安,谁又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摸了摸头,剧孟羞愧的拜道:“臣……臣……”
刘彻见了摇了摇头。
剧孟这个样子,真让刘彻没法放心。
不过看他可怜的模样,想着怎么多日子相处的感情。
刘彻也不由得有些心软,于是,站起来对他骂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朕这里请命?朕真若让你上了战场,岂非要丧师败阵?”
剧孟听了,赶紧叩首道:“臣有罪……”
“还不赶紧回去找人帮忙,做部署,调查,写作战计划?”刘彻踹了这个家伙一脚,训道。
剧孟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拜道:“诺,臣这就回去调查……”
“好好用程不识……”刘彻看着剧孟,提醒他道:“用得好了,程不识一人,足可当一部精兵!”
程不识的军事技能跟用兵之法,毋庸置疑是很强的。
至少,不比李广差。
当然,没办法跟卫青霍去病这样五百年也未必出一个天之骄子相比。
“诺!”剧孟大喜,拜道:“臣谨奉命!”
然后叩首拜辞。
刘彻看着剧孟喜滋滋的跑回去找人谋划作战方案和战略部署的背影,摇了摇头。
“朕还是太心软了……”刘彻在心里想着:“也不知这是对是错……”
但刘彻也没办法。
想实行当初对剧孟的承诺,让他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这西南副本,还真的要扶他一马,拉他一手。
想来,有程不识帮忙,剧孟大抵是能搞定的吧?
第756章 王者归来——墨家(1)
当五月走到尾声时,长安城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到处张灯结彩,街头巷尾,无数的民间艺人和来自天下郡国官府王室进献的艺人,在各闾里和街坊巷口,搭起戏台,给百姓表演各种各样的杂技、戏剧甚至魔术。
这是一系列为东宫薄太后贺寿活动的前奏。
墨苑的墨者们,也跑来凑趣。
在长安城的尚冠里,借了某位列侯家的一个别苑,搞起了科普讲堂。
有墨者扛着一口大锅,现场为人们演示起,怎么烧铸琉璃,并且告诉听众,这种制取琉璃的法子有毒,千万不要尝试,不然轻则无后,重则丧命。
更有人公开的演示,怎么炼取药金。
一时听众如云,整个尚冠里,人山人海,堆满了前来学习炼金之术的游侠和百姓甚至贵族。
无数方士术士,则在人群里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看着这些赤脚的墨者们演示的种种所谓的炼金之术或者其他他们日常骗人的招数——譬如油锅捞钱啊,让纸起火什么的。
这砸招牌,砸的真是太霸道了。
让我们以后怎么混饭吃嘛……
但长安的百姓和游侠们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无论是演示烧铸琉璃,还是炼取药金,都让人大开眼界。
许多人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只是,当这些东西被揭穿之后,许多人都在心里哀嚎——这琉璃有毒,药金也仅仅只是类似黄金,其实根本不是黄金,只要稍稍对金子有些认知就不会上当,真是大失所望啊!
至于那些什么油锅捞钱,掌中生火,纸人吐血一类的把戏大揭穿,则是让人们看的大呼过瘾,纷纷觉得长姿势了。
当演示进行到尾声时,一位墨者站到院子的中间,对着里里外外都在围观的百姓们拱手道:“诸君,诸君,今日我等墨者在此演示诸般江湖方术以及种种骗人之法,意在告喻众人,此等方术的害人之法,以使诸君不会上此辈奸邪之当……”
“说的倒是好听……”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只是某有个问题……既然你们墨者口口声声说,此等方术,皆为骗术,那么,某倒是想知道,尔等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否曾拿这些骗术,欺骗过世人,尤其是天子!?”
这人不用看,必然是个方士术士一流。
但他的问题,却是很致命。
顿时就让围观的其他人,尤其是深恨墨家的儒生们跟着起哄起来:“是极,是极,若尔曹不曾用过这些骗术骗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听着众人的附和质问,这方士不由得得意起来。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墨翟的徒子徒孙,真是太过分了!
完全就不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嘛。
反正,从这一刻起,天下方士与术士,就要跟墨家势不两立,甚至不死不休了。
只是……
看了看保护这些墨者的那些冷漠的汉军士卒以及寒光闪烁的刀枪剑戟,这方士缩了缩脖子,心里也有些腹诽:“今上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经受命于天,为何不来求我等方士呢?要知道,我们可是能炼不死药,助陛下得长生的啊!”
炼不死药或者研究长生不老药。
这可是方士们的绝活!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练成过,但,几乎每一个方士都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练成。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
若是能有一个秦始皇那样的帝王,倾举国之力,动用天下人力物力,来寻找各种金石丹药以及秘方秘术,加上自己所学,那一定能练成不死药,进献给君王。
然后成就旷世伟业!
嗯!
都是当今天子的错!
为何不相信我等方士呢!?
这也是现在多数方士术士的心声。
他们虽然知道,自己的很多把戏,都只是把戏。
但却人人已经自我催眠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们是真的打心里认为,自己确实能炼成不死药的。
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就是天天自己炼药给自己吃,一点也不怕跟前辈师长一样,最终重金属中毒,在惨嚎中死去。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觉得,自己的师长已经炼成不死药了。
不然,何以死后尸首不朽?
站在台上的那位墨者,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忤,却是一点也不慌乱,不紧不慢的道:“有人问我墨家如何得知?”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道:“我墨家有三表法!”
“何谓三表法?”
“原古圣王之治,或先哲之行!”他竖起一个指头。
“原察百姓耳目之实!”第二个指头竖起来。
“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之利!”第三个指头竖起来。
这让无数的儒生看的真是双目赤红,恨不得冲进去将这个家伙拖下来撕碎了!
“这等大逆无道,无有先王之意的言论……”许多儒生在胸膛里咆哮着:“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经过我墨家数百年发展和推演后,到今日,蒙圣天子嘉恩,做圣训,发圣言,为我墨家重立纲常轮序,如今,我墨家有了新的三表法!”
这墨者挺起胸膛,看向众人。
这么好的宣传墨家思想的机会,可不多得啊!
他只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兴奋的歌唱。
“上察三代先王之行,下和天下发展之势!”他重新伸出一个手指。
“以百姓国家之利,作诸般百工之纲!”他伸出第二个手指。
他向前一步,虎视眈眈的看着人群中的方士们以及老对头,那些再清楚不过,就算隔着几百步远,也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臭味的儒生们,他伸出了第三个手指:“格物致知,原察天地万物,星辰日月运转之势,上应天命,下得人和!”
他的模样和态度,让方士们跟儒生们看的,胸膛里真是如同火山一般沸腾了起来。
以至于本来从来都不与方士术士打交道,至少在公开场合,唾弃方士们的儒生,马上就跟着方士一起大声问道:“尔曹废话如此之多,还没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只要你们答不出来!
那你们就必然曾经用这些手段欺骗过陛下,蒙蔽过陛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欺君罔上!
真是死有余辜!
许多儒生跟方士,甚至仿佛已经看到墨家被天子震怒,重新打回原形,上林苑的墨苑被拆除,大量军队进入关中各县,强制解散和驱逐甚至逮捕所有墨社中的骨干。
只要想到这个场景,大家就只觉得真是心旷神怡,无比舒坦。
“墨翟徒子徒孙,就该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有儒生在心里想道。
“叫尔等猖狂,你不来惹我,我还不想收拾你呢!”方士与术士们在心中得意的大笑!
“某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那个墨者一副看弱智****的模样,耸了耸肩膀,对着这些家伙摇摇头,不屑的说着。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走下台子,来到那个演示炼金的灶台前,看了看里面成型的药金,嘟了嘟嘴巴,对着众人道:“所谓药金,其实是以炉甘石和赤铜石与木炭混合,经高温融合之后而得……这本是先人无意中发现的事情……”
他拿起一块药金,展示给众人:“以此法所做之药金,其实压根没什么用途,就是一块石头而已……但是,先人们却通过此法,发现了全新的领域,于是,有了青铜,有了铁,而我墨家,依照此先人之法,考察国家和百姓需要,目前正在研究,将铁与其他金属融合的法子,未来,我墨家就发明,铁与其他金属融合在一起,能便利国家民生的种种金属,天子下诏,将此类金属,命名曰:合金,并嘉勉我等墨者再接再厉,以三表为纲,翌日推出削铁如泥、永不生锈以及更为轻便耐用甚至能耐高温、低温以及能在各种环境下使用的种种合金之术,未来天下百姓,士农工商,乃至于社稷军国,皆可受益无穷!”
他的话顿时就引起了在场的其他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声。
墨家这几年,用实际行动,在关中做了许多许多的实事。
他们虽然从来没有高声宣扬过,啊,我今天发明和改进了水车,啊,我今天又做了水利锻锤,啊我今天搞出了新星轧机,啊我有搞出了全新的犁具和农具。
但他们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遍及关中各河流的水车,人人家中都在使用的各种农具和各种物美价廉的工具。
这些都是墨家带来的,实实在在能看的见,摸的着的好处。
现在,再一听这墨者所说,大家纷纷就欢呼了起来。
这个墨者的脚步,毫不停留,继续走到下一个地方。
这里是烧铸琉璃之所。
他掩着鼻子,看了看那些烧铸出来的琉璃,然后,戴上一个手套,抓起一块绿色的琉璃,展示众人看,然后继续介绍:“琉璃,春秋时吴越铸剑师铸剑时发现的副产品,乃铸剑锅炉中的铅与粘土在高温中混合而得,其本质与今日搪瓷、砖瓦之烧制差不多!只是,铅有剧毒,一旦进入人体,立刻就引发五脏中毒,尤其是肾脏,将无法承担铅毒!所以,长时间烧铸琉璃之人,或者日夜与琉璃亲密接触者,常常会有各种怪病,轻则导致无后,重责暴毙,就是因为不慎吸入或者摄入琉璃中的铅所导致!”
原先,众人听说琉璃有剧毒,还不以为意。
但现在,听这墨者详细解释,说的头头是道。
顿时就有许多人出了一身冷汗,纷纷将自己身上戴着或者贴身收藏的琉璃器物丢给自己的仆人。
妈蛋,这要命的东西,亏自己还出了血本买来!
对中国人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切能影响生育能力的东西,好的受追捧,坏的注定要被唾弃和拒绝。
许多方士更是哭丧着脸。
他们知道,今天以后,自己就又要断一条发财途径了。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琉璃一旦与生育、生死这等问题挂上钩。
以后谁还敢用?谁还会买?
“胡说!”顿时就有方士骂道:“一派胡言!”
“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这墨者抬起头,郑重的说道:“我墨家曾在墨苑的密室做过实验,分别在烧铸琉璃的作坊里,放牛马羊等各种牲畜,结果我们发现,这些牲畜常常不过一月,就死于各种各样的怪病……且,不知诸君是否曾经留意过,某些烧铸琉璃为生的工匠以及方士,他们通常无后,即算有后,其子嗣也多有脑瘫、智障甚至不能言语等各种问题?”
“另外,挖掘铅矿的工人,以及长期与铅接触的各类人群,基本都是如此……”
“这都是铅毒所致!”
“我墨家在此奉劝诸君——从今往后,远离一切跟铅有关的事务,尤其是要防备小孩以及家中孕妇及长者,此类人群更易为铅所毒害!”
方士们顿时就哑火了。
因为他们想了起来。
似乎,自己的师长、前辈,都有类似的问题。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追求长生,所以为天地不容,所以会无后。甚至克父母克妻子克子嗣。
那成想,居然是这个原因。
顿时就有很多人蹲下来,抱着头痛哭起来。
而在这些痛哭的人里面,有一个穿着儒袍,但却黑发褐眼,皮肤较白,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人的男子。
“赵君,你哭什么?”有个儒生在旁边问道。
“我在哭我的国家与人民……”这个异邦人哭着道:“君有所不知,在我的足够,伟大的罗马共和国,我们用铅管做水管,尤其是在城市里……以前我不知道,为何我国公民和贵族,生育率年年下降,生出的孩子,更是有着许多缺陷,以至于很多人以为是被恶魔诅咒,纷纷求助奥林匹斯诸神……但现在,我知道了,这是铅毒!”
此人,正是已经在汉室生活了年余的来自罗马共和国的客人,亲爱的库里提奥斯先生。
此刻,这位罗马城的宠儿,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国,我要回到罗马,我要告诉元老院,告诉百人队长会议,告诉所有的罗马公民——那个恶魔,那个诅咒了我们无数年的恶魔,它现出原形了!
第757章 王者归来——墨家(2)
“琉璃含铅,因此有毒,本不该出现于世间!”那墨者拿着手中的那块琉璃,继续说道:“但是……我墨家去从先代列国聿明氏的笔记和记载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瞬间,所有的方士和术士,都将视线集中在了这个墨者身上。
实在是,聿明氏,就是阴阳家和神棍们的祖宗。
在春秋时期,天下列国,甚至周天子的宫廷宗教顾问,就是由大量的聿明氏出任。
在更久远****时期,甚至三皇五帝时期,聿明氏更是与轩辕氏一样显赫的姓氏。
今天,人们所熟悉的几乎所有复姓,如司马氏、南宫氏、东郭氏等等,几乎都是脱胎于聿明氏。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中国所有的医方卜噬之属的祖师爷,全部出身聿明氏。
因此,今天的汉家文人士大夫,常常会在书信和笔记中,将阴阳家、方士、术士,依旧以‘聿明氏’相称。
汉代笔记里,你要是看到某某贵族对人说,我今天找了个聿明氏给我看了下风水或者身体。
千万别以为人家是找来了个姓聿明的神棍或者医生。
实际上,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
但这位墨者所说的聿明氏,显然是春秋时期,依然活跃在宫廷中的那些阴阳家的先行者。
在战国乱世没有出现之前,聿明氏们依然是铁饭碗。
他们只要每天研究研究天像,然后唬弄一下国君和卿大夫就可以了。
对如今的神棍们来说,这些聿明氏更是有可能掌握了某些涉及长生秘闻与不死秘诀的仙人。
著名的随候珠的故事,不就很是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我墨家从春秋时期的聿明氏遗简与青铜器上的铭文,发现了一些特殊的记载……”
大家纷纷竖起耳朵,就是儒生们,虽然嘴上说着墨家什么的最好去死,但身体却也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倾听的反应。
孔子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终究也只是不语怪力乱神而已。
在事实上,儒家对鬼神的迷信程度,甚至已经超越了推崇明鬼的墨家。
若能得长生,没有那个儒生会拒绝——哪怕因此要去拥抱墨家。
“根据先代的聿明氏记载,经过我墨家验证,已经证实,当铅与石英砂混合后,经高温持续加热融化,祛除杂质,就能得到更加透明的琉璃……”那墨者却笑着,以一种戏虐的态度看着众人:“而且,据我墨家推测,假如继续将温度升高,甚至可以得到远远超越琉璃光泽,甚至完全能照出人影的全新事物……未来,此种全新琉璃一旦问世,我墨家相信,那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所谓随侯珠!”
随侯珠这三个字一出现,果然就让所有的围观群众都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当今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春秋二宝,随珠和壁的典故?
如今,和氏璧已经被秦人雕琢成了传国玉玺,挂在当今天子的腰间。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成为人君身份地位与统治天下的象征。
而随珠却早已经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伴随着随国的灭亡,再也不复出现。
但正因为如此,随珠因此历年来,被无数人,赋予了种种神秘的外衣。
阴阳家认为,随候之珠,乃鬼神之献。
民间更是有传说,随候珠乃龙王之子献给随候报答救命之恩的礼物,据说,若有人能口含随和珠,那么死后,就将得到龙王的帮助,灵魂升入天上,与诸神永享不朽。
甚至,许多方士和术士相信,随侯珠中蕴藏着长生不死之药的最终奥秘,谁能破解这个奥秘,谁就能炼成不死药。
“据我墨家推测,到时候,我等就可以此种全新的琉璃,制成种种器皿,圣天子甚至曾经说过,若得此种琉璃,则可观三千世界,天地星辰之秘!”这位墨者一脸神往的模样,然后,又是一脸懊悔的神情:“可惜,如今没有能足够耐高温的锅坩,而且,可能配方也有些问题……故此,此种琉璃,可能还需要时日才能面世……”
这对墨家来说,真是人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但没有办法,技术跟条件达不到。
只能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了。
但他很快就又高兴的眉飞色舞起来了。
“至于油锅捞钱,纸人吐血,掌中起火……”他微微笑着说道:“不过是方士术士,窃取天地之秘,以障眼法使出来的把戏,只要知道它们的原理,那么,谁都能掌握……”说着他就将手伸进了看似滚烫的油锅之中,捞起了在里面的五铢钱,展示给众人,顿时引得围观群众发出阵阵的惊呼声。
“但我墨家,却通过观察和研究这些原理,延伸出了一门全新的学问……”他一脸严肃和神圣的道:“经报天子,得陛下赐名,将这一门学问,命名为‘化学’,化者,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演化之途径也,据陛下所说,若翌日,化学之学,得至巅峰,则能生白骨而肉死人,甚至除人间一切疾病痛苦,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若果真如此,真是天下社稷苍生之幸!”
现在的墨家,毫无疑问,就是刘彻的脑残粉。
他们对刘彻这个皇帝的忠诚度跟服从度,甚至早已经超越max这个级别,达到了‘哪怕陛下让我去死,我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地步’。
除了墨家是因为刘彻才得以复兴,才得以重新复活的原因外。
墨家思想中的核心论述之一明鬼,更是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
对于信奉明鬼,相信世界上一定存在鬼神的墨家来说。
自证受命于天的天子,简直是跟三代先王,三皇五帝那样的神王一样,就算是死,也要跟随的人主。
说起来是挺搞笑的。
本该是唯物主义的科学家的思想派系的墨家是诸子百家里,除了阴阳家外,对鬼神存在最为笃定的学派。
而本该带着老百姓一起奔向封建迷信大道的儒家,却恰恰是诸子百家里,对鬼神态度最坚决的派系!
哪怕是法家,也比不上儒家在鬼神问题上的坚定立场。
但在实际历史上,却又颠倒了过来,高喊明鬼的墨家,走上了发明创造和兼爱天下,造福百姓的科学家道路,而坚持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却偷偷摸摸的玩出了天人感应,五德终始,甚至祥瑞谶语等等乱七八糟的神道鬼道歪道。
只能说,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在如今,从不忌讳自己推崇封建迷信思想,主张明鬼,认为人死之后确实有灵的墨家,在遇到了刘彻这个他们确认的‘果然受命于天’的天子后,立刻就成了脑残粉。
所以,不单单是学派的核心思想和理论论述,也能让天子随便改,随便加。
这都是天命嘛!
上苍借天子之口,晓瑜我等墨者,应当如此。
那我们当然就会如此了!
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墨家也确实感觉到,当今天子确实有着鬼神莫测的眼力和能力——常常天子指出来的方向和方法,只要去努力,最终都能被证明,那是真的可以实现或者确实存在的真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天子说,你们墨家的三表法用了几百年了,应该与时俱进,改一改了吧?
墨家上下立刻表示:伏维陛下圣裁,臣等唯奉诏而已……
天子又说,化学是门好学问,直指大道根本。
墨家上下,立刻就鼓足了干劲,投入到了研究天地万物生化演变之路的研究上。
虽然没有技术,也没有条件,更缺乏足够的例证。
但墨者抱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从一个个的先人留下的笔记和残卷中,寻找那些可以证明的生化演变之物。
然后,不断的做实验,不断的做研究。
哪怕因此中毒受伤甚至偶尔会发引发火灾甚至发生爆炸,导致人都炸个半身不遂。
但墨家上下,却是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根本就不在乎这求道路上的些许挫折与困难。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成员,甚至认为,这是求道之路上,必然遇到的问题。
但,这个时候,墨家终于发现,他们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困难了。
这就是,人手不够了!
如今的墨家,哪怕算上学徒,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就三百余人。
真正的墨者数量,更是不足百二十人。
不说跟墨家的全盛时期相比了,就是跟当年在田横手下时相比也是大大不如。
这么点人手,别说是去研究化学,探索天地万物演化之道。
就是现有的一些工作,也是进行的很困难,很紧张。
因此,墨家现在亟需一批新鲜血液的补充。
但想要扩招,对现在的墨家来说,真是无比困难的。
虽然,士大夫公卿列侯家的子侄们,有不少平时,也会学着墨者们的穿者打扮,赤脚蓑衣,招摇过市。
但那只是cos而已。
真要他们去当墨家学徒,恐怕第一天就不干了!
而且,社会上敌视和仇视墨家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尤其是关中的官宦与豪强们,对墨家名下的墨社,简直是视之如狼,望之如虎。
指望这些人的子弟来学习墨家的理论,践行墨家的思想。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至于关东那边的士子们……
在儒家和法家的合力之下,墨家现在在关东,已经被抹黑成了一个‘无君无父,抛妻弃子,无有忠义,更不通礼乐’的妖魔。
在这些人的合力之下,哪怕是墨家如今背靠天子,还有军方的鼎力支持。
想要吸收新鲜血液,尤其是符合墨家需要的新鲜血液,可谓是阻力重重!
去年到今年,整整一年,墨家只增加了五个新的墨者与二十多个新的学徒。
而这些所有的新鲜血液,几乎全是墨家自己从墨社以及弟子随从亲友中培养出来的……
但却因为实验、疾病以及其他各种原因,有八位墨者去世,三十一个学徒身亡。
再这么玩下去,墨家上下都觉得,可能等不到自己探明大道,明知世界真理,最终实现天下兼爱的理想世界,墨家自己就要断绝传统了。
被逼的没有办法的墨家,不得不第一次对未央宫发出请求:陛下,请救救墨家吧!
而天子的指示来的很快。
“薄后千秋将至,朕已命有司于长安市井,演绎诸般杂技,君等可借此机会,于世人面前,宣扬墨翟之理念,讲演今日墨家之理想,借此吸引志同道合之人,携手共谋未来,朕将令有司,全力支持与配合!”
想着天子的这个之世,这个墨者,就笑着对着围观的至少千人以上的群众,拱手道:“诸君,我墨家始自先贤墨翟,自有墨家这一称谓以来,我墨家上下,就以‘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为纲,我墨家,不是某些人口里所说的‘无君无父,抛妻弃子,无有忠义,不通礼乐’之辈!”
他指着自己,道:“譬如区区在下,某本雒阳人,姓杨名毅字子重,上有六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身旁更有细君相持,我墨家子弟,讲兼爱天下,与天下士民百姓同呼吸,共祸福!”
“诸君请试想一下,倘若有人,连自己的家人妻小与父母叔伯宗族都不爱,何以谈爱天下?”
“包括在下在内的所有墨者,都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天子所治的诸夏之子民!”
“我们与诸君一般,都侍奉着自己的父母,养育着自己的孩子妻小,敬重着乡中长者……”
“但是……”杨毅抬起头,挺起胸膛,骄傲的说道:“我们与诸君的不同的是,我们墨者知道,不能自己侍奉父母颐养天年,就可以不管天下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诸夏同胞;我们墨者知道,不能因为自己乡梓,平安无事,就可以不管北方长城为率兽食人之稽粥氏肆虐之燕赵上代同胞的苦难,所以,我等墨者,提倡节用以辅军国,明鬼以敬祖宗神明,天志以探世间万物之运转规律,验于古,用于今,明于道,诚于心!”
第758章 王者归来-墨家(3)
杨毅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就引起了许多围观士子的热血沸腾。
年轻人嘛,总是冲动而且感性的。
一句口号就能忽悠他们上战场,一个描绘出来的未来景象,也能激励他们头悬梁,锥刺股,日以继夜,奋发向上。
被杨毅这么一刺激,立刻就有许多的年轻人,心里面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墨者的大家庭。
兼爱非攻什么的听上去,好像也挺高大上的?
不比东方的儒家说的君子之道差多少嘛。
尤其是如今墨家,似乎很得当今天子的喜欢。
去年考举,但凡是墨家子弟,几乎全部中了……
这就让更多的******和投机主义者心痒难耐。
对文人来说,改变一下自己的********,或者换个嘴脸出来喊口号,其实,压根就没什么难度。
就像历史上,从纵横家变成了儒家的主父偃,还有从法家立场,变成高举春秋,甚至以春秋故事来解释法律的张汤们。、
文人,从来就不需要脸面,他们只需要成功。
为了富贵,为了权力,为了迎娶白富美。
杨毅看着人群,知道是时候了。
于是,他长身而拜,道:“幸蒙陛下不弃,以我墨者还有些许微功于社稷,乃特拨内库禁钱三千万与我墨家于长安城东市之侧,立一墨校,凡诸夏之人,无论士农工商,只要认同我墨家理念,愿与我辈墨者,一同携手,为天下兼爱,四海非攻之人,皆可来墨校学习,我墨家将不收分文学费,若有人能得我墨家任意一位墨者认可,更可免费提供食宿与生活之用!”
这个炸弹炸下来,顿时就惊得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方士术士们在心里面是跳脚大骂,愤愤不平。
三千万啊!
这些钱,若是堆在一起,恐怕有小山那么高了!
当陛下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拨给了墨家。
若是给我们,那该多好?
能去花街柳巷潇洒多少年啊!
而儒家的士子们,则是露出了无比警惕的神情。
墨校?
墨翟的思想,真要复活了吗?
再没有比儒生更清楚,墨家的可怕之处的人了。
当年,战国之时,儒墨之间在列国相互竞争。
尤其是在齐国,捉对厮杀。
彼此,对对方的能耐和行为方式,可是极为清楚的。
而当数年前,墨家在长安出现复苏的迹象,并且得到当今天子的大力支持后。
儒家的各个巨头,就已经紧急给自己的门人弟子和族人上过课,反复强调过墨家的可怕和恐怖之处了。
因而,现在大凡有所师承的儒生们都知道,当年墨家是怎么在列国吊打儒家的。
他们扎根于底层,与百姓士卒为伍,赤脚蓑衣,哪怕不为君王所喜,也能跟其他诸子百家,掰手腕,比拼一二。
一旦得到君王信重,立刻就是鱼跃龙门,横扫所在的国家的一切派系。
而且,因为他们起于底层。
所以,一旦溃败,其他派系几乎很难再在当地有所作为,只能灰溜溜的滚出该国,等待那个支持墨家的君王死去或者改变主意。
如今,墨家得到当今天子信重,更有军方的许多巨头支持。
若再被他们立起墨校,有了足够的人才补给和血液补充。
那,这个曾经的大敌,那曾经遮蔽了大半个中国,让儒家只能瑟瑟发抖,甚至被人在各个场合,朝野乡村所有地方反复打脸和嘲讽的墨家,在未来的三五年中,恐怕就要回归人间了。
最起码,在关中,将会如此。
“不行,我等要马上回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老师!”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而在围观人群中的其他诸子百家的弟子,却是看着人群里激动不已议论着结伴一同前去墨校学习的年轻人,纷纷在心里哀叹一声:“墨翟的学派,终究还是复苏了啊……”
但他们并不像儒家那样,对墨家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对他们来说,墨家复苏也好,儒家崛起也罢,都是威胁。
所以也就不存在,墨家坏蛋,儒家好人这个设定。
对他们来说,儒墨都是异端。
插儒家一刀跟插墨家一刀没有区别。
当然,若有可能,多数人都会选择亲近儒家而排斥墨家。
只是目前看来,儒墨都已经是羽翼丰满,大势已成。
在这个情况下,聪明人当然不会跳出来当mt拉仇恨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旁观。
“这是王者归来的景象啊……”远处,一个马车中,宋子候许九,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物件,看着这里的景象,在心里想着。
“诸君!”许九看着马车中的其他几位穿着布衣的男子说道:“我等杂家子弟也是时候奋起了,不能让墨家独美于前!”
“陛下已经准许我等,前往安东诸都尉治下,宣扬我等的理念,传播我等的思想,教化士民,有朝一日,我等或许也能像今日之墨家一般,堂堂正正的回归朝堂,告诉天下百姓,我等亦是豪杰!”
“君侯所言,我等受教!”其他几人纷纷站起身来,长身而拜。
杂家凋零至今,最后的传承者,如同风中残烛,可能,自己等人就是这世界上最后一批立誓要合儒法,并墨道,兼百家之见的杂家子弟了。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是杂家理念的真正支持和践行者。
愿意不惜一切,哪怕赌上身家性命,宗族名声,也要让世人知道,曾经有过他们这样的一群人,曾经思考过国家前途,百姓未来和天下苍生!
“去吧!诸君!”许九慷慨的对着自己的这些同窗同门和同志们拜道:“陛下让我赠诸君一言:安东诸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今日,诸君子然离长安,来日,或许回归之时,便是负天下苍生之望,得国家社稷之盼!”许九说道:“届时,我将在灞桥,迎接诸君以王者之态,率三千子弟,回归朝堂!”
“到时候,我等联手,将儒法黄老墨诸子,杀个片甲不留!”
“必不负君侯所望!”所有人都是慨然而道,言语之中的决心已是毋庸置疑了!
………………………………
库里提奥斯,站在人群中,看着周围的一切,耳中听着前面的那个叫杨毅的墨者的言语。
他在中国已经待了将近一年了,对中国的言语与典故,也有所了解了。
虽然,不是太明白,那个叫杨毅的墨者所说的一些话。
但他依然感觉心潮滂湃,难以自抑。
“我决定了……”库里提奥斯对着自己身旁的同伴说道:“我要去报名,去那个墨校学习!”
此时此刻,库里提奥斯心里的爱国主义情怀和罗马贵族的使命感,如同他对祖国的未来前途的担忧一般浓厚而沉重。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化学,于我的祖国,罗马,将有很大帮助,甚至可能是一门比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的学问加起来,影响还要大的学问!”
“罗马共和国,应该学会这一门学问!”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或许,学到了这个化学,还能找到接触铅毒的法子……至少,也能找到避免铅毒害人的预防手段……”库里提奥斯很清楚,罗马的城邦里,到处都是铅做的水管。
因此,哪怕得到了元老会和百人队长会议的全力支持,全国动员,拆除这些水管,其难度与工程量,也将是罗马所不能承受的。
况且,拆了铅管,罗马人用什么饮水呢?
跟汉朝一样凿井吗?
罗马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库里提奥斯很清楚,罗马共和国的元老院与百人队长会议,恐怕至少也要辩论个四五年,才会有个初步结论。
中间要是发生执政官或者保民官内讧,或者日耳曼蛮子和小亚细亚的蛮子造反,可能拖延更久。
而且,共和国的元老院以及百人队长会议,在类似的民政问题,从来都缺乏高效率。
共和国,可不是这遥远的东方的汉朝,这丝绸与瓷器的国度。
执掌大权的人,是获得了神明与天地认可的天子。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要服从。
自共和国诞生之初开始至今,元老院跟百人队长会议上,就从未出现过统一意见这种事情。
哪怕当初面对汉尼拔的挑战,元老院也依然在内讧和相互攻忤。
一直等到汉尼拔都打上门来了,元老院才急忙停止撕逼,赶快派出军队去迎战。
所以,库里提奥斯知道,哪怕他回到罗马,告诉所有贵族与公民,那个恶魔被他抓到了。
恐怕的结果,也只是在元老院里扯皮扯上几十年,当问题彻底被所有人认识和接受之后,这个提议才会被接纳和认可。
到那个时候……
“恐怕共和国将不复存在……”
库里提奥斯很清楚,铅毒继续侵染下去,罗马的人口出生和健康状况,必然年复一年的恶化,最终,没有足够多强壮健康的士兵和勇敢的贵族。
哪怕是强大无比的罗马军团,恐怕也要被日耳曼蛮子和小亚细亚的土著逆推!
甚至希腊马其顿也可能不甘寂寞……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东方的古国,这神明眷顾的国家,学到消除,至少也是能防止铅毒危害下一代的方法。
这样,元老院才有可能迅速通过决议!
然而,库里提奥斯虽然想的很好。
但是,无情的现实,很快就击碎了他的幻想。
“赵秦……”他身旁的一个儒生同伴,对他道:“你是不可能进入墨校学习的……”
赵秦正是库里提奥斯的汉名,以赵为姓,是因为他曾经听说,汉朝有个赵国,赵国有许多美丽的女子,而名秦,则是汉朝人将他的祖国,称为大秦。
“嗯!”另外一人,冷笑着看着他:“没听到那个叫杨毅的人说了吗?只有诸夏之人,才能去墨校学习!”
“知道什么叫诸夏吗?”
“有礼仪之大,谓之华,有服章之美,是为夏!”
“粗鄙夷狄,也配为诸夏?”
“哦呵呵……”
对这些儒生来说,他们对库里提奥斯这样明目张胆的叛徒的耐心已然完全耗尽。
当着他们的面,居然敢说出要投奔墨家的话!
大家的脸,都是火辣辣的疼!
况且,这些儒生们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夷狄之人可谓不薄啊。
从来都没有短过他的吃喝,对他的各种问题,更是从来没有拒绝回答过。
但这个来自大秦的夷狄的回报,却让他们伤透了心。
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要投奔死敌?!
这简直不可饶恕!
“难怪管仲说,夷狄禽兽,不可厌也!此辈无有恩义之心,无有师长之义,忘恩负义,不配为人!”更有人咬牙切齿的道。
库里提奥斯却是傻傻的看着这些在一刻钟前,还是对他无微不至的同伴们。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在罗马,同时跟几个的老师学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在这东方,怎么就这样了?
还有……
我可不是什么夷狄……
我是高贵的罗马共和国执政官使者,元老院元老之子,生来贵胄!
但……
库里提奥斯看着这些一脸鄙夷和不屑的看着他的同伴。
他忽然想起来了。
在他初到汉朝的那天,那个骑在马上,像看奴隶和蛮子一般看着他的汉朝军官。
“尔等已经是汉天子的奴婢了!”那个军官的高傲和骄傲,一如罗马城中的贵族看着角斗场内的日耳曼蛮子一般:“这是尔等的福气!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尔等夷狄,原本茹毛嗜血,率兽食人,不知礼仪,不知廉耻,不懂规矩,今有幸得蒙汉天子恩泽,当好好珍惜,誓死效忠大汉天子,明不明白?”
“原来……”库里提奥斯终于醒悟过来:“我在这汉朝人的眼里,就跟日耳曼蛮子在罗马贵族眼中一样……是粗鄙的奴隶,只能用生命和鲜血才能稍稍取悦一下高贵的罗马公民的贱民……不……甚至更低等级……是两条腿走路的牲畜……”
然而,库里提奥斯,却没有反驳这些人的言论。
在汉朝越久,库里提奥斯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畏惧和崇拜就越深。
这个古老的帝国,早在罗马还没有建成的时候,就已经统治着整个东方了。
就连北方那个野蛮的蛮子帝国,那个强大的不像话的匈奴帝国,也曾经被这个国家的皇帝的军队按在地上暴打。
它是东方自古以来,有人类出现开始,就无可置疑和不容置疑的主宰者和霸主。
中国皇帝自诩受命于天,连神明也要受其驱策和册封。
罗马与之相比,就跟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幼稚而可笑。
哪怕是库里提奥斯曾经自豪的文学与艺术。
在东方这个老大帝国的丰富的思想体系,多如大海波涛一般的先贤志士面前,也是自惭形秽。
唯一能稍稍在这个古老的王者,东方的至尊面前聊以**的,恐怕也就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寥寥几人而已。
但问题是——不管亚里士多德,还是柏拉图,都不是罗马人。
甚至柏拉图这样的大贤者,就是死于罗马士兵手中的。
从这个方面来说,好像,这东方的至尊的人民和贵族,确实有足够骄傲和自豪的理由,也确实可以认为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所有人和国家都是夷狄,都是蛮子,都是两条腿走路,不懂文明的牲畜和野人。
只是,这个事实,让库里提奥斯实在是太伤心了。
更重要的是——假如他不能去墨校学习,那么,共和国的未来和命运怎么办?
难道要看着自己的祖国与人民,沉沦于铅的毒害之中,最终,光荣的罗马共和国,伟大的民煮国度,就此消亡吗?
不!
库里提奥斯抬起头,他告诉自己,这是绝对不行的!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可以拯救自己的祖国!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天之子,神之王,万神之神,执掌一切,晓瑜一切,能看清一切,并且洞悉一切的在世神王,如今这个国家的真正主宰,那个端坐于那座神王之殿的汉朝皇帝!
第759章 卖队友的罗马人
“亲爱的父亲你好:
我在这东方的国度已经生活快一年了,我无比想念您,想念罗马,想念奥斯匹林山的诸神,想念罗马城中的一切。
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在这个东方的国度,知道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个世代诅咒着共和国的恶魔,被东方的墨者们发现,并且指正了出来。
它就是铅!
东方的墨者,已经证实了,铅含有剧毒,它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跟恶魔一样,诅咒着所有的人,让人发生种种怪病,更会损害生育能力,并且让婴儿也患上种种可怕的病症。
我不清楚,这东方的墨者们是否知道,怎么消除铅毒,或者预防铅毒进入人体,但我已经决定,向他们请教,并且追随他们学习有关他们的知识,尤其是那个叫‘化学’的知识……
按照他们所说,这化学,研究到最后,能如同神明一样,拥有伟能!
而东方帝国的神话传说中,也多有一些平常人,得到了‘仙人’或者神明的赐予,吃下丹药或者神药,飞升上天,长生不死。
只是,有个问题,这个自称自己是中国,但名为汉朝的帝国,比罗马还要骄傲,还要伟大。
中国人常常告诉我,就算是中国的一个奴隶,也比其他国度的国王高贵。
而这个国家的历史和过往,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这一点。
这个香料与丝绸的故乡。
不仅仅历史悠久,文明璀璨。
他们的祖先,早在埃及的法老还在修建金字塔的时候,就已经统治着整个东方了。
而且他们的国力和军队,更是远超您与罗马共和国的元老的想象。
他们有句谚语说:只要是有天的地方,就是王的土地,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是王的臣子。
皇帝的命令,白天从首都发出去,半个月,遥远的边境上的军队就会奉命调动。
汉朝的军队规模,常常以十万这种级别出现在公文和宣传之中。
在汉朝的首都,我更是常常看到十万,几十万的百姓,在这个城市中往来穿梭,学习购物。
所以,以汉朝人的骄傲,他们理所当然的决定,不对一切不是汉朝的外人开发学习‘化学’的大门。
这虽然很绝望,但是事实。
但亲爱的父亲,请不要担心,我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在这个遥远的东方的国家,它与罗马共和国完全不同。
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样,这个国家,有着一个自称为天之子的国王,这个天之子,按照汉朝人的说法是得到天的认可,能永远统治国家和保护人民的君王。
现任的天之子,就如同我在罗马听说过的奥斯匹林诸神一般。
汉朝人都说,他生下来,就是神明一样的神圣与伟大。
汉朝的战争之神,因为他的降生,而带着天神与神器,在汉朝首都的上空出现,为他的降生而歌颂。
他三岁的时候,就得到了汉朝历史上最伟大的天之子的认可,立为隔代继承人。
五岁就能骑马,射箭,百发百中,读书学习,只需要一遍,就不会忘记。
他现在更是已经展现出了种种神明一样的伟能。
好消息是,这个汉朝至高无上的天之子,据说有着像大海一样宽厚的胸襟,如同爱神与智慧女神一般仁慈的心灵,愿意将他的慈悲与恩泽,播撒过世界上的所有人。
我已经决定去拜见这位汉朝的神王之王,众神之神,请求他大发慈悲,慷慨的准许我去墨者们的墨校学习化学。
愿奥斯匹林众神保佑共和国!
您的儿子库里提奥斯。”
库里提奥斯放下手里的毛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
然后跟个中国人一样,背靠着床榻,叹了口气,将这个信纸收起来。
他在汉朝这将近一年,已经给父亲、哥哥还有执政官以及他的情人写过几十封信了。
但这些信,一封也没寄出去。
因为北方的那个蛮子帝国,强硬的拦在他与祖国之间。
不可能也不存在有人能穿越这个能与汉朝比肩的国家,将他的信,送回罗马。
但他,依然忍不住的写了许多的信,向他的亲人,情人以及朋友和上司倾诉自己的所见所闻。
或愉悦,或苦恼,或振奋,或颓废。
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赤着脚,走下床榻,库里提奥斯看了看窗外那些,对他报以各种敌视和仇视眼神的过去的同学们。
老实说,库里提奥斯,也想不到,他想要学习化学的念头被这些过去与他关系很好的同学们知道后,大家对他的观感和看法,立刻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
不,甚至,比敌人还要冷漠和敌视!
老实说,库里提奥斯也不是太明白。只是隐约猜到,好像那个墨者的学派思想跟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叫儒的学派之间有着如同特洛伊与希腊一样的仇恨。
但,即使事情重新再来一次。
库里提奥斯也认为,自己还是这么选择。
为了祖国,为了罗马,为了共和国。
他能做任何事情!
“我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去见那位汉朝的天子呢?”库里提奥斯陷入了苦恼之中。
那位汉朝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
甚至,就是他的那座神之殿堂,寻常人哪怕是靠近都是亵渎。
没有获得许可和同意,没有任何人能接近。
想见他,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根本是半分机会也没有!
“对了……”
库里提奥斯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汉朝人似乎对所谓的身毒,非常有兴趣……”
“在我看来,身毒就应该是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目的地印度……”
“我曾经在巴克特里亚王国活动过一年,对印度倒是知道一些的……”
巴克特里亚王国,就有一部分领土在印度境内。
虽然,现在可能巴克特里亚王国已经在来自东方的蛮子骑兵的威胁下臣服甚至说不定灭亡了。
但这个讯息,库里提奥斯觉得,汉朝的那个天之子应该会很感兴趣的。
原本,库里提奥斯,压根也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汉朝人。
因为在他看来,巴克特里亚王国,再怎么样,也是希腊-罗马系统的成员。
不能随便卖掉。
但如今,为了罗马,为了共和国,希腊人,该卖还是得卖!
第760章 中亚与印度(1)
未央宫里,清凉殿。
刘彻看着大鸿胪递来的一个奏折,挠了挠头。
“大秦……”好半响,刘彻才想起来,他似乎好像曾经捡到过一只来自罗马的使者。
但,这个罗马使者,他也就曾经关注过那么一阵子而已。
之后,就把他丢给儒家,让他去自生自灭了。
毕竟,罗马共和国或者罗马帝国,哪怕墨索里尼、希特勒吹的再厉害,再霸道,那也是一个跟中国相隔几万里,在没有蒸汽火车之前,大抵是不太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国家。
此时此刻,罗马对汉室的意义,更是仅仅只是一个丝绸与香料的倾斜市场。
而且更关键的是,真正能流到罗马的汉朝产丝绸与香料的数量,恐怕少的可怜,而且,绝大部分利润,都被匈奴人跟波斯人给占去了。
汉室,不过是个打工仔,赚了几个辛苦钱罢了。
所以,刘彻也就新鲜了一阵,然后就把这个事情跟这个人给忘了。
但如今,这个来自罗马的使者,却忽然找到了大鸿胪,递来了一个请求朝觐的奏折,声称有身毒的消息和情报要跟刘彻当面报告。
“印度……”刘彻敲了敲案几的台面。
“这人倒是确实有可能知道一些此时印度的情况,以及中亚西亚地区的国家、部族和势力划分……”刘彻在心里想着。
毕竟,几百年前,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曾经征服了广袤的中亚和西亚,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横跨欧亚的帝国。、
虽然这个基佬很快就挂了,他建立起来的帝国也随之解体。
但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解体后的亚历山大帝国,在一段很漫长的时间里,依然深刻的影响着他所征服过的地区。
现在在中亚-西亚甚至印度一部分,都有着许多的希腊化王国与城邦。
一个罗马使者,从欧陆渡海而来,确实是应该知道,这些王国与城邦的虚实——虽然他的情报可能已经过时了,可能有些城邦与王国现在已经灭亡。
但最起码,这是第一手资料。
“只是,他之前不说,现在却忽然跳出来说……”刘彻在心里狐疑着。
欧陆的人,刘彻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是过了两千年,这些渣渣系上领带,穿上西装,一口一个契约精神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坑死人不偿命。
其诚信值,几能与毛子媲美。
至于现在的罗马共和国的诚信或者说罗马贵族的信誉……
迦太基、波斯和希腊的尸体就是证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彻敲了敲那个奏折,冷笑两声。
不过,见一见也无妨。
哪怕这个人是纯心来欺骗的也没关系。
因为,当一个人说谎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说出一些真相。
就像你玩狼人杀,哪怕最强的狼人选手,悍跳的时候,总会露出他的狼尾巴。
现在,刘彻最缺乏的就是来自遥远异域的情报和信息了。
刘彻现在甚至根本就不清楚,目前月氏人的势力膨胀到什么程度了,距离它进化成那个雄霸中亚的贵霜王朝,还要多久?
没有错,收拾匈奴后,月氏人或者说月氏人建立的贵霜王朝,就是汉室最大的敌人了。
“让大鸿胪带人来见朕罢……”刘彻对身旁的王道说道。
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儒袍的库里提奥斯,现在汉名叫赵秦的罗马使者,就被带到了刘彻面前。
“外臣赵秦,拜见尊敬的皇帝陛下……”库里提奥斯哆嗦着身子,趴在殿中,学着自己学到的汉朝礼仪,叩首拜道。
此刻的库里提奥斯自然已经知道,中国或者说汉朝天子,这是一个怎样强大的君王了。
他的威权,覆盖了几乎整个东方。
而他的神圣,更是如同神明一般,不可亵渎。
他就像罗马神话中的奥斯匹林诸神一般,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此时的罗马,深受希腊文化影响。
封建迷信程度,比起中国来还要严重。
面对这样一位下凡的神王,万神之神,库里提奥斯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抽筋了。
而在畏惧之时,他心里也隐隐深处一些自豪与骄傲的心理,甚至有种:我居然如此荣幸,能几次三番,得到这位伟大的神皇接见,聆听圣训………
“使者在我国,过的可还习惯?”刘彻微微笑着,对这个来自罗马的使者温和的问道。
“回禀陛下,外臣一切都好,感谢陛下的热情招待,有朝一日,外臣回国,一定将陛下的友好与恩德,告诉敝国上下,尤其是元老院……”库里提奥斯谦卑的答道。
“这就好!”刘彻点点头,然后问道:“听说使者有来自身毒的消息和情报,要禀报给朕?”
“是的,尊敬的陛下……”库里提奥斯趴在地上,用着事先想好的说辞答道:“承蒙陛下与贵国照顾,外臣无以为报,外臣又听说陛下对身毒,也就是敝国所说的印度,非常有兴趣,因此,外臣便想以身毒的消息和情报,作为对陛下以及贵国优待的回报……”
“嗯……”刘彻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家伙,冷不丁问道:“那朕怎么听说,那身毒国中,目前有个王国,与使者的大秦,有着非常深的渊源?可谓是同出一源?”
在广义上来说,所谓的希腊-雅典城邦以及迦太基、罗马、马其顿,在此时,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文化的共同体。
他们的宗教和文化以及********甚至人种都高度相似。
这也是罗马人能君临欧陆,一度统一欧陆的缘故。
但是,罗马人显然没有中国这样的大一统传统和高度的文化向心力以及凝聚力。
或者说,罗马曾经有过这样的文化向心力和凝聚力。
但基友教的发展壮大和强盛,毁掉了这一切。
所以,后世的欧陆,只能用一盘散沙来形容,哪怕是勉强被利益和口号捏到一起,成立了欧萌,但,实际上,欧萌可能还不如它的前身,那个松散的欧洲共同体呢!
但对这个问题,刘彻懒得去考虑和思考。
欧陆的蛮子是死是活,与中国,与汉人,与诸夏民族,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刘彻现在,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现在的印度,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中亚的月氏人的力量,膨胀到什么地步了?
库里提奥斯闻言,却是浑身一震。
心中的惶恐,已经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希腊人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与他的祖国罗马之间,确实存在着非常深厚的联系与渊源。
但是,在这遥远的东方世界,知道并且清楚这一点的外人,却是少之又少。
“汉朝的这位神王,果然有着如同天神一般的威能……”心里想着,库里提奥斯于是恭敬的一拜,然后道:“回禀伟大的陛下,确实是这样的……”
“但……”库里提奥斯抬起头,用着崇拜的口吻道:“陛下有所不知,那身毒的那个巴克特里亚王国,是希腊-马其顿人建立的,而敝国,虽然在文化上跟宗教上,与这两者大同小异,但究其根本,希腊人也好,马其顿人也好,都是敝国的潜在敌人……”
罗马的霸权哪里来的?
还不就是从希腊-马其顿人手里抢过来的?
地中海也好,小亚细亚也罢,这些地方之前的霸主,可都是希腊-马其顿人。
罗马通过战争,从这两者手里抢过来的。
“希腊-马其顿吗?”刘彻看了看库里提奥斯,冷不丁的道:“朕倒是有所耳闻,听说这两国,曾经有过像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和阿基米德这样的大贤,其所著的思想和书籍,哪怕在中国,也能算的上是博士了……”
“但可惜啊,好像这些大贤都已经去世了……”刘彻砸吧了一下嘴巴,摇了摇头,一副特别遗憾的模样。
但库里提奥斯却吓了个半死!
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还有阿基米德,这些希腊的思想巨擘的名字,可是从未传到过东方。
哪怕是如今的巴克特里亚王国,知道并且清楚这几位的思想和成就的人,也已经屈指可数了。
换句话说,这些名字本不该跨越数万里的距离,传到这遥远的东方世界。
这中国的皇帝从哪里得知的?
只能有一个解释了!
这位神王,在听到希腊-马其顿的名字后,立刻就从心底浮现了这些讯息。
这到底是多么可怕和伟大的一位在世神啊。
荷马史诗中描述的阿克琉斯一类的半神,与他相比,无疑是天与地的差距。
只是,为何这位神王,只提亚里士多德等人,而完全不管罗马共和国呢?
难道……
“只有亚里士多德这样的伟大贤哲,才有资格,为他所知……”库里提奥斯苦涩的在心里想道。
但却也不得不承认,罗马共和国,在文化和艺术方面,被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人领衔的希腊思想界和艺术家给甩到沟里面去了。
正因为如此,罗马才会毫无保留的全盘接受希腊的文化、思想、宗教以及艺术。
刘彻却是沉吟片刻,接着道:“朕好像还听说,那位叫阿基米德的大贤,是被贵国的士兵所杀?”
他摇摇头,对库里提奥斯道:“贵国怎么可以这样呢?野有贤者,岂能以刀兵相加?应该恭敬的用礼仪,将这样的大贤,请到庙堂之上,商讨和讨论国家政策,让他们的智慧,造福百姓嘛……”
库里提奥斯却是已经浑身都在打摆子了。
阿基米德之死……
好吧,这是罗马人自己也懊悔不已的事情。
库里提奥斯过去在罗马的时候,也没少骂过当初攻入叙拉古的将军和士兵。
整个希腊文化圈,更是常常以此嘲笑罗马人的粗鄙和不尊重学者。
现在,这个丑闻甚至都已经被东方这个国度的神王知道了……
以库里提奥斯所知,这个东方的帝国的皇帝,虽然比欧陆的帝国的皇帝的权力和权柄还要大。
但是,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有着优待和善待文人学者思想界艺术家的传统。
一个类似阿基米迪那样的大贤,在这个国家,绝对会受到全国上下的尊重和爱戴。
至于苏格拉底那样的人物,若是出生在这个国度,恐怕,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只会恭敬的膜拜在他的思想和艺术成就之下。
若是这两人的故事,为这东方帝国的人民所知,那么……
库里提奥斯仿佛已经看到了,罗马-希腊的名字在中国臭大街的未来了。
他很清楚,在这个东方的帝国,思想界、文化家、艺术家,享有特殊而崇高的社会地位和来自全国的尊敬。
任何伤害侮辱这样的人物的人,哪怕是贵族,皇帝,也会被人唾弃,更不用杀害了!
“与这样的一个成熟的帝国相比,罗马,果然还是有很长的道路需要走……”库里提奥斯在心里想着,然后他抬着头,看着端坐于上首的那位汉朝的天之子,无可置疑的神王,在心里思索道:“或许,罗马应该向这个古老的帝国学习,学习它的政治制度和结构体系……”
在中国这将近一年,他耳闻目睹,这个东方国度的强大动员力和国力。
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紧密的团结在了天之子的领导之下,至高无上的天之子,以其无上权柄,统治和管理着这个比罗马还要庞大的帝国。
用仁德、道理和慈悲,而不是武力、诡计和阴谋,治理国家。
库里提奥斯曾经去过这个汉朝首都的平民区,经过对比,他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贫民,在精神面貌和身体素质以及个人修养上,也完爆罗马的平民,甚至很多人都有着堪比罗马公民甚至贵族的文化修养和个人素质。
于是,这样的帝国,君临他所在的世界,并且领导他所在的世界,自然是理所应当和顺其自然的。
这样的帝国的主宰,受到神明褒扬和庇佑,更是无可置疑和顺理成章的。
第761章 中亚与印度(2)
“伟大的陛下……”库里提奥斯深深的埋下自己的头,献上自己的崇拜与敬仰,说道:“那个擅自杀害阿基米德的士兵,已经被马塞拉斯将军处死,而且,敝国,也隆重安葬了阿基米德先生,并且按照他的遗愿,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了圆柱内切球的标志,以纪念这位伟大的数学家和思想家……对此事件,罗马共和国元老院、执政官和百人队长会议,都曾经深表遗憾……”
“哦……”刘彻点点头,阿基米德的死,确实是个很遗憾的事情。
但他是欧陆人,所以,死了就死了吧!
甚至说不定,他死的好呢!
他这样的天才要是不死,万一弄出什么黑科技,那岂非很不妙?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是也!
当然,阿基米德,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这些希腊文明的顶尖人物的思想和学术成就,尤其是数学、物理方面的成就,刘彻很有兴趣。
毕竟,刘彻虽然知道有个叫阿基米德定律的公式,大概也还记得原理。
但具体公式,却早就还给了老师了——三世轮回,还能记得原理,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什么的,还能记得这几位的大名,已经很给力了!
“朕对这几位希腊-马其顿的贤哲的思想与论著很感兴趣……”刘彻抱着手道:“使者不妨给朕翻译和复写一些,尤其是这些人的数学、几何与物理论述,譬如阿基米德定律啊,那个什么圆柱内切球啊……”
这些希腊的物理数学几何成就,是人类共有的精神文化遗产。
不应该,也不能够只让欧陆人独享。
思想无国界嘛……
当然,刘彻更有兴趣的,却是希腊的拉丁字母公式。
f=g,这样的描述,显然是非常适合的便捷解释方法。
至于开平方和立方,求几何等运算方法,总的来说,也是这些西方的字母用起来更直观也更易于理解。
中国现行的用文字描述的方法,还是太复杂了。
现在,一般的问题还好。
若是要去计算那些更复杂的公式,求证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无疑有些不是很合适了。
将欧陆的公式描述方法,拿来,变成自己的方法。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或者说难为情的。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对夷狄、外邦的文化和有利的制度以及思想,中国人从来就善于吸收和转化,并将之本土化。
目前,虎贲卫和羽林卫以及上林苑的孤儿学校里,刘彻就已经让人推行了阿拉伯数字。
未来,将之与字母公式一起推广到天下,普及开来,也不会存在什么障碍或者阻力。
也应该不会有人哔哔。
易云:通其便,使民不倦。
只要有利于人民使用便捷的事情,统治者就应该去做。
库里提奥斯闻言,却是受宠若惊。
他早就想拿出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等人的思想文化成就来炫耀一波了,可惜,他每次想那么做,他的老师,他的同学,总会用一些异样和不屑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在说:夷狄蛮子,能有什么思想成就?
如今,汉朝的神王都有兴趣了!
库里提奥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他的老师与同学在发现这个事情后的模样了。
这样想着,一种为了共和国的荣誉与光荣的朴素情怀就涌入他的体内,他立刻恭敬的拜道:“诺,外臣遵旨!”
嗯,必须要让这东方的汉朝人,中国人,诸夏民族知道,在遥远的西方,还有个国家,他的名字叫做罗马共和国,它也有着璀璨的文明,不朽的诗篇,,受人尊敬的数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强大的军队,幅员辽阔的国土。
虽然可能还不如中国。
但,我们不是蛮子!不是夷狄!更不是两条腿走路的牲畜!
我们也是文明世界的一员!
别拿那种看日耳曼、诺曼和小亚细亚土著的眼神看我们!
甚至,库里提奥斯心中隐约还有个想法。
未来的世界,东方的归中国,西方的归罗马。
两个伟大光荣不朽的国家携起手来,一起给落后的蛮子和粗鄙的野人送温暖,将文明的火光播撒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去!
忽然之间,库里提奥斯有所明悟了。
“这或许就是奥斯匹林诸神让我能跨越这无数万里的旅途,来到这东方帝国的原因所在吧……”库里提奥斯在心中想着。
越想,他就越兴奋。
罗马与汉朝,相隔数万里,哪怕是骑马,也要走三年,如此遥远的距离与旅途,足以让两国之间不再存在任何的矛盾与利益冲突。
也就是说,就算想以当敌人,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个大前提下,两国携手,以文明世界的唯二霸主的身份,宰割世界,瓜分天下,岂非是理所应当且命中注定的事情?
刘彻却压根也不清楚,这个罗马使者,已经偷偷在心里打起了g2的主意。
就算是知道,刘彻大抵也会一笑置之!
g2?
谁他妈跟你玩g2啊。
撑死了罗马蛮子在欧陆自己玩自己,或许非洲也暂时可以不管。
但美洲、亚洲和澳洲,却必然是未来中国,诸夏民族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以及天赐之地。
当然了,就现在来说,世界帝国,实在有些太过遥远了。
眼下的事情,还是要把亚洲,尤其是东北亚的问题搞定。
先称霸东北亚,再图谋中亚与南亚次大陆。
尤其是南亚次大陆上,生活的那些不比中国人口少多少的勤劳善良的三哥人民,将成为中国进化的养料。
用一千万甚至一亿三哥百姓,点燃中国制霸全球的火种!
就像米帝用几千万印第安人的血泪以及更多黑奴的尸骨来为自己的王座奠基一般。
至于因此造成古印度文明如同古玛雅文明一样毁灭的未来,那就只能说,这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阵痛,三哥忍忍就行了,最多以后划几个保护区什么的,让你们从事赌博、大保健这样的可以代代混吃等死的福利事业,当做补偿好了。
“这事情,就有劳贵使了……”刘彻笑眯眯的说道,然后拍拍手掌,叫来几个侍中和尚书郎,对库里提奥斯道:“使者,有关身毒以及身毒周围的信息和情报,可以跟这几位朕的侍从官说,他们会协助使者整理和绘制当地地图以及诸国制度的有关情况……”
今天,刘彻事情还是有挺多的。
最起码,等下就还要去一趟东宫,主持列侯勋臣集体向东宫薄太后献寿礼的仪式,另外,刘彻的几个兄弟们也马上就将从各自封国,抵达长安,南越王赵佗也已经到达函谷。
这些事情,刘彻都需要安排。
并没有太多时间,跟这个罗马瞎扯淡。
等侍中和尚书整理好了,刘彻过目一下,就可以了。
这罗马使者所说所言的情报,刘彻也并不会完全相信,最多,当做一个参考。
未来,真要进军中亚和南亚,刘彻自会派遣自己的使者和探子,前去查探、验证。
库里提奥斯闻言,却有些急,他叩首道:“陛下,外臣有一个请求,恳请陛下恩准!”
“嗯?”刘彻笑了笑,在心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老祖宗们说的没错,夷狄,从来畏威而不怀德。
以为夷狄都是纯洁善良小白兔的,大抵是没有睡醒,活在梦中。
对一切异族,非我族类,永远保持警惕和戒心,总不会有错!
“外臣想请陛下恩准外臣追随陛下的墨者们学习‘化学’……”库里提奥斯非常谦卑的道:“外臣深知,这个请求可能让陛下有些为难,但外臣恳请陛下恩准外臣的这个请求,因为,这可能涉及外臣国家数以百万甚至千万的国民的生命以及未来前途……”
刘彻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面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铅毒的问题吧……”刘彻重新坐下来,笑着道。
罗马人被铅管祸害,这在后世压根不是什么秘密,哪怕是刘彻这个西方史的小白也知道这个事情。
铅可是一个在你不知道它的危害前,看上去纯洁可爱便宜廉价的金属。
然而,当你一旦知道它的性质,那你就会知道,它究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杀手。
铅这种金属,一旦进入人体,立刻就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尤其对大脑和生育的损害力,简直无情。
这是因为铅的分子式决定的!
刘彻无比庆幸,中国人自古除了阴阳家和方士术士外,其他人群,对铅的接触都很少。
未央宫和长乐宫里的水渠和排水管,也全部是以陶管制成的。
但罗马就不同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罗马甚至可以认为是毁在铅的毒害之上的。
但,那跟中国有毛关系?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刘彻觉得,罗马毁灭,可能更好一些。
未来,若是罗马命运被改变,他们逃脱了金属铅的魔爪,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带来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
没有了金属铅对生育的损害和智力的影响。
罗马人可能会继续主宰欧陆。
这倒没什么。
欧陆那个破地方,要资源没资源,要土地没土地,罗马人想玩,就继续在地中海那个澡盘玩耍好了。
只要他不来跟诸夏民族竞争世界霸主,地球主宰的地位就可以了。
但问题是,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健康的罗马帝国,绝对不会甘心只在地中海那个澡盘里洗澡,他们的野心,可能会变得更大。
更麻烦的是,假如罗马不脑残了,没有被基友教忽悠和蛊惑。
未来,整个人类历史,都将变得面目全非。
当基友教不能坐大,那某教自然也无从谈起——没有山寨对象的某个家伙,大抵只能当个枭雄,而不是成为标志。
在这个瞬间,刘彻心中升起过一个杀掉这个罗马人,让欧陆历史继续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的想法。
但考虑了再三后,刘彻放弃这个想法。
杀了他,当然可以让罗马继续坠入深渊,直至无可救药。
但,这似乎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当中国继续强大,影响力继续扩张。
早晚有一天,罗马人会知道这个事情。
到那个时候,刘彻估计早已经挂了,去跟便宜老爹吹牛炫耀去了。
那这就会产生一个问题。
万一出个脑残子孙,觉得罗马人可以扶持,怎么办?
这并非杞人忧天。
历史上的人类霸主,可没少干过,扶持一个小弟,给自己当做打手的事情。
而最后,这些家伙统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在这个地球上,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扶持,独独希腊-罗马系统的成员不行。
道理很简单,整个人类世界就中国与罗马这两个可以问鼎地球至尊的文明。
在潜力上,希腊文明也并不输给诸夏太多。
万一真出个脑残,做出这样的行为,岂非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敌人了?
虽然说,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但,罗马这样的敌人,还是敬谢不敏了。
罗马和他的希腊文明,就应该如同原本的历史轨迹一般,被基友教拉入深渊,打入泥潭,永世不要出现。
但这是不可能的!
当中国按照刘彻的意志,持续强大和发展,总有一天,罗马人会接触到,察觉到,知道,中国的思想体系和人文科学。
然后,以罗马人的聪明智慧,必然会吸纳这些知识。
后发国家,追赶先进国家,尤其是在文明代差程度不高时,总是会很迅速的,甚至可能利用先行者的高傲和骄傲,后发制人。
就像龟兔赛跑的那个故事一样。
在刘彻不能确定,罗马人未来会不会因此发生改变前。
那他能做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假如我不能消灭我的敌人,那就必须先削弱它!
一个统一的罗马是可怕的。
但一个分裂的罗马,却只是菜鸡而已。
罗马帝国统一的时候,吊打欧陆,但当它分裂为东西罗马后,就成了菜鸡跟经验宝宝。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基友教的功劳很大……
“先做个试验吧……”刘彻看着库里提奥斯在心里盘算着:“当最后证明,不可行,再杀了这个家伙也不迟!反正他也跑不了!”
第762章 不甘人后的陈须
此刻,库里提奥斯心中却只有对那位端坐在上首的中国皇帝的无尽崇拜。
连我们罗马使用铅水管都知道……
这对库里提奥斯来说,真是确凿的不能确凿的神迹!
而罗马人对神明和宗教的痴迷程度,毋庸置疑!
“圣明无过陛下……”库里提奥斯满怀希望的叩首:“恳请陛下嘉大惠于远方之国,解除敝国的灾厄……”
“罗马共和国必定会生生世世感恩陛下的大恩大德!”
“铅毒……”刘彻却站起来,告诉他:“无药可医……”
“除了禁绝和拆穿贵国的所有铅水管外,这个问题,是不可能解决的……”
别说是现在,就算两千年后,想要消除铅金属中毒,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罗马人作死的将铅拿来修水管,大量的铅,随着饮水,进入人体,几十年日积月累下来,哪怕是神仙下凡,恐怕也要束手无策。
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赶快拆穿和禁绝一切铅制品。
“所以,就算使者去墨家学习化学,大概也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刘彻淡淡的道。
化学这门学科,在中国也仅仅是刚刚起步,还处于非常原始的开荒时期。
但即使如此,这门课程以及相关的基础理论、论述,无论如何,是不能外流的。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有诸夏户口本的人外,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许可接触。
更别说是一个罗马人了!
“另外,化学乃我国不传之秘……”刘彻站起身来,道:“此中苦衷还请使者谅解……”
库里提奥斯听了,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连这位东方的神王,都没有办法解决铅毒……”库里提奥斯心里无比苦涩的呢喃着:“恐怕,就连伟大的宙斯,也是一样……”
就连刘彻离开,他也没有发现。
但,天子一走,那几个侍中和尚书们立刻就围了上来。
身毒啊……
那个流奶与蜜的黄金之地啊!
谁不感兴趣呢?
…………………………
刘彻丢下那个罗马使者,按照预定的行程,前往东宫。
在刘彻看来,在汉室击败匈奴,打开通向西域和中亚的道路前,这个罗马人就得乖乖的一直留在中国。
因此,怎么处置他,刘彻还要好好想一想。
“陛下……怀化郡郡尉,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臣须有紧急奏报……”
刚上马车没多久,就有宦官追上来禀报。
“陈须?”刘彻扬了扬眉头,让人停下马车。
陈须兄弟自从去了怀化,给人感觉,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
陈蟜都已经把主意打到霓虹身上去了。
至于陈须,作为兄长,自然也是不甘人后。
虽然可能他办的事情,在别的人眼里,看来似乎有些离经叛道。
根据薄世报告,他连治所的城防都已经建好了……
建城的工人,全部是买的真番和马韩的奴隶。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敢这么玩,第二天,御史大夫衙门就能喷他个半死——连请示都没有,就擅自与藩国进行人口贸易,你想做咩?
但因为他是陈须,大汉堂邑候世子,太皇太后嫡长外孙。
所以,就是向来对列侯们从不姑息的廷尉和御史大夫,这次也装作没看见。
若仅仅是这样,那么陈须,可能也就不会得到刘彻太多关注了。
毕竟,他弟弟可比他鬼主意要多。
但,真正让刘彻上心的是,这个家伙,在搬进他的治所崇化城后,半个月内,就拉出了一支两千人的义从骑兵。
看名字就知道了。
所谓义从,在汉室素来只代表一个群体——归义的胡人。
按照陈须的说法是:臣在崇化,召四方夷狄部族酋长,宣以陛下圣恩,夷狄皆感激涕零,叩首而拜:臣等今日沐王化而感佩圣恩,愿为陛下爪牙……
但实际上,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所谓的义从骑兵,其实大抵跟后世的高卢鸡的外籍兵团,颇为类似。
大抵是冲着钱、赏赐还有好处来的流浪的游牧部族。
只不过,中国素来喜欢妆点一下脸面,免得教坏了小朋友,所以就厚着脸皮,给类似这样的雇佣兵取了个名字叫义从。
以归义从命之意命名。
过去几十年,汉室也颇招徕了几十支类似的义从骑兵,人数从几百到上千,不一而足。
这些义从,到今天,基本上也都已经汉化了。
譬如现在的大鸿胪公孙昆邪的父亲,最开始也属于义从。
公孙昆邪本人的履历上也有义从这两个字。
但像陈须这样,一次招募两千义从,这多少有些破记录了。
这样的行为,让朝中有些人颇有些微词,但刘彻将这些非议的声音压了下去。
因为他清楚,即将到来的汉匈争霸,打的就是人力与国力。
而义从骑兵或者说雇佣兵,将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更何况,能花钱,就买到卖命的人,为什么不花钱?
一个汉军骑兵,单单是培养起来,就要三年以上的时间,而他上阵阵亡,可能连一秒钟都不需要。
在历史上,卫青与霍去病,就曾经大量使用所谓的义从。
事实也证明,这些为了钱和好处来卖命的雇佣兵,打着打着,就会汉化。
就像高卢鸡的外籍军团一样。
虽然大家开始都只是为了钱跟好处或者户口本来的。
但不管是怎样的原因,军队和战场这个大熔炉,最终都会完成将对方同化的任务。
一个吃着中国食物,穿着中国衣服,用着中国语言,服从中国军官指挥的雇佣兵,他的汉化速度,是超出你的想象的。
历史上,霍去病的军队里,甚至还有过大量的匈奴人甚至匈奴贵族!
但最终,他们在霍去病的感召下,都成了霍去病的脑残粉。
当然了,义从骑兵,永远只能是个辅助手段,任何汉军中,义从兵的数量,绝对不能超过三分之一,这一点,刘彻非常清楚。
而真正让刘彻对陈须刮目相看的是,他招募这些胡人义从的手段。
陈须没有跟过去的汉军将领一样,将招募胡人义从局限在部族首领和贵族身上。
他直接在崇化城里拉起了大旗,公开宣布,只要有来归义的胡人,不拘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来一个,就发一套房子,三千钱安家费,外带三百亩土地以及一个奴隶。
顿时就是应者景从,不止濊人各部族中的勇士,从四面八方,崇山峻岭中哭着喊着去归义。
就是真番、韩国,也有许多人前往投军。
更夸张的是,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里的鲜卑和乌恒人,也骑着马,跑去归义了。
短短时间,陈须的归义骑兵,就上升到了两千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这让刘彻不得不感慨,陈须陈蟜兄弟在长安,确实是人渣败类社会垃圾。
但,这样的人渣败类和社会渣滓,一旦将他们熟练的技术和高超的手段用到夷狄身上时,那他们就成了英雄豪杰,国家栋梁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陈须给这些归义的胡人,除了最开始的几十个人是千金买马骨,兑现了承诺外。
剩下去投奔的,全部是打个白条。
人家陈须可是说的很好听的。
“吾乃汉家外戚,堂邑候世子,当今皇后之兄,岂会唬弄尔等?放心好了,答应诸位的房子跟土地,以及奴婢都会有的,只是暂时有些紧张,过两年一定兑现!”
而进了崇化,穿上了军装,入了军队,在汉军营寨之中,义从们还想跑?呵呵……
陈须的无赖技术,简直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而被忽悠入伍的胡人,其实也没什么好的选择。
讲老实话,陈须的西部都尉的补给给养和军饷待遇,在汉军中也算很高的了。
普通的士卒,哪怕是辅兵,一月也有一百多钱的军饷,另外还有差不多数额的津贴和补助。
至于骑兵,每月可是能按时领到四百钱以上,除此之外,外出巡逻、执行任务或者追剿盗匪,每次出动,按照惯例都是有赏钱的。
至于要是打仗,那就更是赏赐大大的。
这些,陈须都是不敢克扣的,因为汉军军饷,哪怕是安东都护府的军饷,全部都是由丞相府统一下拨,经御史、尚书以及侍中联合监督点名发放到士卒手中的。
所以,其实,给汉军卖命其实待遇是很不错的。
至于伙食,训练和作战的时候,都是吃肉的,就算平时,也是有荤腥。
比起他们以前在外面流浪或者在老家饿肚子,强的太多太多。
但这吃相,却确实够难看。
以至于很多人知道这个事情后,都在私底下腹诽陈须丢了外戚列侯的脸。
连胡人都骗,自己说出去的话,也能面不改色的吃回肚子里。
基本上,以后不太可能有什么贵族勋臣会愿意跟陈须深交。
但刘彻对陈须却很看好。
有这样的精神,未来起码是一个殖民地的总督!
此刻,听到陈须又有奏疏上报,刘彻下意识的就想起了上次请求给予招募义从骑兵,然后打着汉军的招牌,欺骗善良淳朴的胡人的前例。
“这货不会又开脑洞了吧?”刘彻接过那宦官捧着的厚厚一叠的白纸,然后看了起来。
只看了一几页,刘彻就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水楼吧……”刘彻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己上的那叠白纸。
白纸上,全部是画。
画的是一个又一个夸张的让人不敢相信的景象。
第一页白纸上,画着一条河流,河流潺潺流向下游。
这没什么,但关键的问题在于,河中有一条小船,拖着渔网在奋力前进,穿上,几个渔民打扮的男子,一条接一条的将那一条条在比例上,跟他们的身高差不多大小的鱼儿,抓到船舱之中。
画的两侧,还有两句打油诗,一看就知道是陈须的手笔——除了他,大抵没人能写出这么差劲的打油诗了。
“崇化河中捕鱼忙,一日获渔数千石……”刘彻低声念着这些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念出来的夸张诗句,脸上已经满是黑线了。
而下一张,就更夸张了。
这张画上,画的是一片农田的丰收景象。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足足有一人高,结出来的穗子大小有一个成人的胳膊那么长的恐怖粟苗。
照惯例,依旧有旁白:怀化之地沃土多,一亩产粟五十石!
刘彻伸了伸舌头。
毫无疑问,这是水楼!
汉室版本的水楼。
但陈须是疯了吗?
他难道以为,这样粗劣的手段,能哄骗自己?
不对!
刘彻摇摇头。
陈须虽然逗比,但不是傻瓜,他就算想骗自己,也不会这样的手段,更不会写些这样的打油诗。
除非他在找死!
刘彻继续翻看下一张。
假如前面两张,可能还是都市异能的话,那这一张就是异世大陆了。
画上画的是一个农夫正在搬运东西的场景,但关键是这个东西是鸡蛋,一只足足有半人的大鸡蛋。
那个农夫画的惟妙惟肖,脸上露出的那个即幸福又苦恼的样子,让刘彻都差点信了……假如那个鸡蛋不是这么夸张的话。
再看下一张,这次变异的是公鸡了——画上画的是一只在拉着一大车半人高鸡蛋的公鸡。
公鸡都能拉车了?
那牛马呢?
是不是要飞天了?
看到这里,刘彻干脆直接翻到最后。
果然,最后那几张白纸上,出现了文字。
有着陈须风格的文字。
陈须在上面,详细的阐述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并且恳求刘彻批准他实施这个计划。
刘彻看完,再翻到前面,再看这些夸张到浮夸的图文和打油诗时,刘彻也忍不住笑骂了一声:“混账,小小年纪,居然学会了山姆大叔的手段……”
假如陈须没有详细阐述他的动机,刘彻还想不到这一层。
但当陈须讲完他的动机后,刘彻就猛然想起了一则他曾经看到过的趣闻。
山姆大叔在历史上,也曾经玩过类似的手段。
反正左右就是骗、哄、忽悠,将大量人民,骗倒西部的州去给当地建设添砖加瓦。
其手法,跟陈须现在的那些宣传单差不多。
反正就是怎么夸张怎么来。
忽悠的无数米帝百姓还真以为西部是天堂,到了西部有吃穿,到了西部能发财。
结果到了当地后,大家才发现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第763章 忽悠
刘彻将陈须的这些画与奏疏放下。
忽悠老百姓什么的,向来就是统治阶级最擅长的事情了。
虽然刘彻不喜欢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欺骗百姓。
但刘彻也不得不承认,陈须的办法,确实是最有效的能将百姓骗去怀化的手段。
虽然陈须的这些宣传单,夸张的都让刘彻以为,这是异世界了。
但实际上,正是这样的浮夸宣传和直观的描述,是最能鼓动人心的。
虽然百姓都不傻,不大可能会相信。
但总会有人在看到这些宣传单后,忍不住的去想:这是不是真的?
人这个生物,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好奇。
一旦好奇心产生,基本上总会有人忍不住想去看一看真相。
况且,人民这个群体,是聪明的,但个体却又是愚昧的。
所以,才会有那句话——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统治者粉饰或者打扮出来的谎言,总是瞒不过人民大众的眼睛的。
然而,这个群体的个体,却是极容易被忽悠被鼓动的。
君不见,即使再过两千年,地球列国,也都是将愚民作为国策的吗?
只不过,大家都学聪明了,懂得将谎言和忽悠,包装在一大堆光鲜亮丽的各种炫酷外衣之下。
让百姓纷纷以为自己就是国家的主人。
然而,实际上……
嗯,大抵让百姓卖命和出钱的时候,他们勉强可以被称呼为‘主人’。
除此之外,东西方还不是一个鸟样?!
至于如今,很多人连包装都懒得包装一下。
直接就告诉百姓跟人民——你们就该服从我们这些高贵的官员和贵族的领导。
陈须用这样的夸张手段去忽悠和欺骗百姓,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撑死了,也就会被人议论议论。
但刘彻翻了翻这些宣传单,还是摇了摇头。
拿国家信誉当儿戏的人,最终国家信誉肯定会变成儿戏。
但刘彻又有些舍不得陈须这么棒的一点子。
怀化和朝鲜半岛这块新土地是如此的辽阔,哪怕是如今因为气候的缘故,当地能开发的土地和能支撑的人口,不似后世那么夸张。
但最起码,这个地方养活一千万人,不夸张吧?
但如今,当地算上军队、官员和屯垦的移民,以及因黄金涌入的人口撑死了也就七八十万汉人!
就这还要感谢梁王刘武。
他一个人就送了超过三十万的军队官吏和工匠以及移民过去。
整个地区的开发度,可能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这辽阔的黑土地和广袤的平原之中,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一片蛮荒。
这简直是犯罪!
哪怕是在这些地方,撒点豆子,一年都不知道要收多少!
要加快开发,人口就必不可少。
但如今,汉室的游侠地痞无赖们的潜力已经挖的差不多了。
想要继续向当地移民,唯有等怀化出现一波淘金致富的潮流,并且让他们回来炫富一波后,才可能继续迎来一个新的移民高峰。
这样,起码也是明年,甚至后年的事情了。
更重要的是,淘金浪潮带动的移民,只是过去淘金的,从事生产和建设的,估计会很少,而且,当他们淘金成功后,很可能会选择返回内陆,拿着淘金获得的财富过上富家翁的生活。
愿意留在当地的人口,可能不足三成。
而当地建设和垦荒,却需要大量人口,尤其是善于耕作的勤劳农民。
农民们只要到了当地,有了自己的房子土地和老婆孩子,就不会走。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陈须的这个法子,反倒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要不,先试探一下……放点传说出去……”刘彻托着腮帮子想了起来。
这个事情就算要做,也不能用朝廷的名义,更不能用官方手段。
最多,让这些宣传单,因为某些不太清楚的原因,流到市井之中,然后,再让人煽风点火,造势。
“王道……”刘彻将自己的心腹宦官叫到身前,吩咐一句。
后者随即点点头离开。
然后,当天,一句歌谣莫名其妙的被长安的许多孩童传唱起来。
“怀化郡,上帝赐,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街头巷尾,都传出了这句朗朗上口,让人听了就很难忘记的歌谣。
而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当地的真实情况。
关中,也不是没有在怀化任职的人,各大屯垦团跟护濊军衙门以及安东都护府的文吏官员,起码有一半是关中人。
这些人自然在过去也写了许多书信回乡,将当地的情况描述过一些。
什么山林里全是兔子、野鸡跟野猪、狍子之类的野物,还不怕人。
某些屯垦团里,也确实发生过,野鸡飞到营房里,然后成为盘中餐的事情。
但之前,这些都是在小范围内传播的趣闻。
如今,在这歌谣的带动下,关中对怀化的富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许多人都很诧异的向那些有亲戚兄弟在怀化当值的人询问真相,然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哎呀,这怀化真那么富饶吗?”有人挠着头在心里寻思着。
但关中人,向来自矜,尤其是关中的农民,如今日子基本都还过的去,所以,哪怕有了这样的议论和传说,农民们也就是将之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很正常的,若非走投无路,中国的农民,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去未知的远方冒险。
因为他们承担不起冒险失败的后果。
他们需要对自己的父母长辈和妻子儿女负责。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图画也悄悄的流到了市面上。
这些夸张的图画,虽然画的非常让人心动,许多农民也多很心动。
纷纷在心里寻思着:那怀化的土地真那么肥沃?真能种出那么大的粟米?
但,终究也只是寻思而已。
在生活还算安定的今天,除了一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轻人外,有家有口的人,是根本不会选择离开家乡,前往未知的远方冒险的。
更何况,关中人的户口可是很值钱的。
万一出去了以后,就被官府黑了自己的关中人身份,那跟谁哭去?
但在另外一个方面,因为关中的生活确实太无聊了,人民群众除了劳作之外,总要找个打发时间的谈资。
这样,这些有关怀化的传说和图画,就慢慢的在整个关中被人议论。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传说与谈资,越过函谷和武关,向着关东和蜀郡传播。
在关东,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哪怕是三河地区(河内、河东、河南)这样的富庶之地,天下膏腴,也存在着许多无地的佃户。
就更不用说,更远的广大大河以南,长江两岸的地区了。
先前,黄金风**来,只是带走了当地的英雄豪杰和满脑子一夜暴富的各类有活力的社会人士。
当地的农民阶级和佃户群体,受影响很小。
毕竟,黄金虽然好,但也不能当饭吃。
大家都是苦哈哈,连路费都可能不够,就算想去发财,估计还没走到就要饿死了。
如今,从关中传来的传说和各种各样的图画,却让这些人再也按耐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无地的佃户和贫民们。
他们在家乡,生活无比艰辛。
一年到头,勤勤恳恳的耕作,好不容易打出点粮食,得了个丰收,可结果最后一算账,扣除田税口赋和给地主的田租,自己居然还倒欠地主老爷好几百钱甚至几千钱。
而官府的徭役,却是四年一次,眼看就又要轮到自己了。
明年若是去服役,少不得一年全泡汤,可要不去,那就要交践更钱。
可自己去哪里找那么多钱的交践更钱啊!
若在以往,他们唯一的选择,大抵只能是卖儿卖女卖老婆最好卖自己了。
但,现在他们多了一个选择——怀化!
朝廷招募移民的命令,就贴在亭里的露布下,亭长、里正还有游缴都三番五次的宣讲过朝廷的政策了。
报名前往怀化屯垦的,需要加入某屯垦团,跟随众人一起劳作三年到五年,期间,朝廷提供食宿和用度以及工具种子。
期限满之后,根据表现和劳作的成绩,按户授予土地一百亩到三百亩不等。
在以前,有很多过的比自己还差的邻居,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报名,在去年在朝廷的组织下,前去怀化屯垦。
村中的地主跟有学问的长者们,以前总是看着那些报名跟着官员去当地屯垦的百姓,叹息着说:“想那怀化自古荒服之地,贫瘠寒冷,这些子弟怕是要再也回不来了……”
地主士绅和长者们读的书多,见识也广。
因此,当时很多其他勉勉强强还能活下去的佃户,在闻言后纷纷偃旗息鼓。
是呢!
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当年秦始皇在河套屯垦,又移民开发三越,征发民众数以百万计,最终能活着回到故乡的却是很少很少。
很多人都死在了异域他乡,尸骨不能回到故乡。
在有前例佐证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果断怂了。
继续留在家乡,给地主士绅耕作,给朝廷纳税服役。
但如今,一个个有关怀化富庶无比的传说,接踵而来。
而且,有图有真相!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朗朗上口而又脍炙人口的歌谣,很快就勾起了无数人的憧憬。
大家流着口水在心里幻想着,那个富庶的热土。
许多人摸着扁扁的肚皮,想象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吃着美味的野鸡,啃着肥美的狍子——今天晚上,自己只喝了半碗麦粥,没办法,家里有好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要养活他们,殊为不易啊!
要不要冒这个险,赌一把呢?
有人犹豫不决,而有人则决心已定。
尤其是那些家中的次子,还没有成家的青年们。
一年到头,都在半饱半饿,甚至有时候,一天到晚,只能喝点稀粥,吃点豆子充饥。
这样的日子,他们是不想过了。
尤其是在看到了那些已经皱巴巴的白纸上的图画之后,他们更是心痒难耐。
他们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希望,都倾注到了那个传说中富饶无比的肥沃热土,并将之看做了自己的理想国和天堂。
自古以来,老百姓都是很好忽悠的。
哪怕再夸张,再离奇的谎言,在这些生活困苦,整日劳累,几乎没有明天与未来的人眼中,都是可信的。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那么多人在一两句口号的煽动下,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宗教谎言忽悠下揭竿而起。
在这些对未来已经不抱希望的人眼里,任何美丽的理想国和传说,都值得一信。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精神寄托了。
“反正朝廷会负责我一路上的吃住,到了地方,据说还会安排住处……”这些人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假如是朝廷负担路上的全部开销和到了地方后的食宿的话,那么,就不需要为路费发愁了。
而这个问题的被解决,则进一步消除了百姓对远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只是,起初几年,要给朝廷耕作,所得基本全部要上交……”
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他们在家乡,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
甚至每年还要倒欠地主的债务呢!
现在去了怀化,开始几年给朝廷耕作,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唯一的问题就变成了:我欠的那些债务怎么办?
汉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管是谁,都休想赖账!
这个时候,朝廷宣布,屯垦移民所欠债务,可由官府具保,延后三年偿还。
这个政策,顿时就冲垮了这些人的最后一丝担忧。
在未来数年,无数关东的佃户和贫民,纷纷报名,前往怀化。
以至于,很多地方的地主士绅手足无措,在慌乱过后,不得不急忙提高自己的佃户的待遇,减免债务、田租甚至有些人一下子就从铁公鸡变成了慷慨的‘大善人’,逢年过节,还会发给佃户衣物、酒肉,以此来稳住这些自己的长期饭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刘彻还不清楚,他做的这个试探带来的影响。
对现在的刘彻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南越王赵佗的入朝。
要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南越从一个********的割据政权,变成一个在法律和外交军事上受长安控制的地方势力。
最好将之慢慢变成一个类似过去长沙国那样的异姓诸侯国。
而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无疑,是对刘彻政治手腕和决断能力的一个考验。
第764章 赵佗入朝(1)
元德三年夏五月二十七。
南越王赵佗的朝觐队伍终于越过函谷关,进入了关中的地界。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赵佗坐在宽大的马车之中,望着外面的山峦与人群,在心中感慨着。
这是他阔别了七十年后,第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故国家园。
虽然他是真定人,但十六岁后,就到了咸阳,为始皇帝侍从骑郎。
关中于他而言,算的上是第二故乡了。
对于此地,他的感情非常深厚。
可惜……
车帘之外的景象,已经跟记忆中的关中完全不同了。
“也是,项羽入关,大造杀戒,关中残破,百姓离散……”赵佗在心里轻声叹息了一声。
项羽当年在关中造成的杀戮,哪怕是他远在南越,也是有所耳闻。
富丽堂皇的阿房宫被一把大火焚毁,旧时的秦都咸阳,更是被烧成一片白地,不知道多少老秦人死于乱兵的刀下。
以至于,后来高帝刘邦迁都关中,只能被迫先在铄阳理政,数年后才迁入此时的长安未央宫和长乐宫。
至于长安城的建立,那就更是要往后推,直到惠帝六年左右,长安城才算落成。
在那之前,长安,只是一个乡邑,而非一个都市。
因而,经历如此重大的历史转变,整个关中的城市与乡邑,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故秦时的经济政治中心,现在,可能只是一片田园与农庄,而曾经的田园、山陵,此刻却已成了丰邑大都。
恐怕,此刻关中,唯一没变的,大抵只有那永远奔流不息的渭水与灞水了。
正感慨着故国变化,赵佗的眼睛,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事物。
一条木制的轨道,在直道的一侧,延绵向前。
这种轨道,赵佗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为了灭楚,大秦就铺设了数百里这样的轨道,来为大军输送给养。
后来征服百越,数十万大军的给养和军械补充,通过一条条这样的轨道,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灵渠边上,然后通过运河转输岭南。
他在南越独立割据后,也曾经想过修建一条类似的轨道,来加强对百越的控制。
但,尝试过后,赵佗很悲哀的发现。
想要建设和铺设一条这样的轨道,需要一个大一统的中央帝国来为它提供基本的物质保障,需要一个拥有无数能干巧匠,并且能随时动员大量资源的少府,更需要一个扎根于商君思想之下,如同蜘蛛一般,能随时控制和监察地方乡亭情况的文官系统。
简单的来说,想修建完成一条这样的轨道。
它需要将秦帝国复活。
让耕战思想和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作为国家的政策基石。
然后,在这个前提下,还得保证,这个政府拥有足够多的能动用的人力物力与资源。
并且,统治者本身还得有极为坚定的意志和信念来推动轨道工程的建设。
没有满足这些条件,这样的轨道是不可能修建完成的。
哪怕勉强修建完成,也只是面子上好看而已。
随便一个环节出了漏子,这条轨道,就要废弃。
旁的不说,国家掌控能力不够,律法的震慑力不足的话,这些木制轨道,就很可能成为百姓们破坏的目标——比起去山林砍柴,轨道上的木轨显然更容易获取。
“只是,汉在关中修建这样一条轨道,用意何在?”赵佗不免陷入了沉思。
大秦修建轨道,只是为了征服世界。
所以,大秦帝国从来没有在关中铺设过轨道。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关中也没有什么物资需要这样的轨道来运输。
但赵佗却很惊讶的发现,这条汉朝修的轨道,非但没有闲置,反而非常繁忙。
仅仅在半个时辰中,赵佗就看到了十几辆拉着满满一车物资的马车,沿着轨道,直趋函谷。
“这是怎么回事?”赵佗叫来自己的心腹宦官问道。
那宦官立刻就去询问护送使团前往长安的汉朝官员,没多久,他就回来禀报道:“陛……大王……,奴婢问过汉朝的官吏了,据说,这事物换作马车轨道,乃汉天子下令修建,目前汉朝共有两条,一条自长安通向萧关,另一条就是这条了,连接函谷与长安……”
“恩,萧关那边确实需要一条轨道……”赵佗闻言点点头。
如今不比秦时,大秦狂霸酷拽叼,打遍东南西北无敌手。
汉室立鼎以来,就一直受到北方匈奴的威胁。
数十年来,两国光是平城那个等级的大规模会战,就已经进行了三次之多。
每次光是军队动员,就是几十万。
因此,修建一条这样的轨道,关中驻军就可以立刻从长安部署到萧关,物资更可以立刻支援前线大军。
这样一条轨道,胜过十万大军!
但函谷-长安的轨道,却有什么好修的?
赵佗记得很清楚,关中素来就是自给自足,甚至有余力接济关东的天府之国。
在郑国渠的助力下,关中岁岁丰收,从未有过要想关东调粮的先例。
而如今关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国家不可能需要一条这样的轨道来运输军队和物资。
但这条轨道看上去,却是很繁忙。
那么问题来了,刘氏修建这样一条轨道,把那么多物资,运去函谷做什么?
“去问问看,这条轨道的物资,都是要运去哪里的?”赵佗问道。
没多久,那宦官又回来禀报道:“大王,奴婢已经问明白了,据说此条轨道乃关东大贾师氏出钱所修,中国天子为褒扬师氏,特别下诏,准许师氏,以此轨道谋利,方才大王所见的那些马车,皆是师氏名下的运输车队,乃是运输货物与商品,转输关东或者自关东运输货物入关的……”
“师家啊……”赵佗点点头,雒阳师氏的富裕,他也早已有所耳闻了,旧年,师家的名下的商队和船队就不止来到过南越。
以师家数千万的身家,修建这样一条轨道,确实是有那个财力的。
但随即他愕然的看着那个宦官,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是说,中国天子,准许一个商贾使用轨道来运输物资?”
自秦以来,商贾的地位,就是无限低!
当年,始皇帝甚至勒石宣告天下:上农除末。
这末就是商贾、游侠、地痞无赖。
秦长城和阿房宫还有始皇帝的帝陵,全部都是这些人的尸骨铺成的。
以赵佗所知,刘氏虽然不似秦代,但对商贾,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什么时候,被视为末业的贾人也能使用轨道这样的军国重器了?
更别说还拿来谋利?
虽然久处南疆,赵佗对商贾的看法早已发生了改变。
在南越,来自中国的商队,甚至就是南越王国发展和生存的必需品。
没有这些商人带着中国先进的工具和器物来到,南越王国,很可能没有足够的能力,掌握全局,国王的命令,甚至连番禹城也出不了。
但有了这些商贾后,就不一样了。
靠着来自中国的铁器和各种先进工具,南越军队,吊打百越各族的不服势力,将郡县治延伸到交趾等地。
赵佗因此也极为重要与中国的贸易和交流。
吕后时期,因为长沙王国关闭边境贸易,禁止一切铁器和物资流入南越,赵佗因此动员全国,跟长沙吴家做过一场。
最终引得吕后下令派遣大将周灶率领中国精锐支援长沙。
错非五岭天险和南方的酷暑气候,让中国大兵纷纷病倒,恐怕,南越王国当年就要被周灶统帅的汉军精锐灭亡了。
正是经过了这场贸易战争后,赵佗终于彻底改变对商贾的认识。
随后数十年,他一边大力与中国贸易,一边积极打造自己的贸易船队。
番禹城中,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来自远方异域的夷狄商人聚集。
甚至,很多人所来的国度,赵佗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些商人,带来了各种珍奇特产以及大量财富。
南越王国中,仅仅是商税,现在就已经不比田税少了。
而如今,在这关中,刘家的老巢,本该是对商人最为歧视的地方,却有商贾能使用轨道这样的军国重器。
这让赵佗不免有些难以想象。
但考虑到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赵佗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里想道:“这世上难道果真有生而知之,受命于天之圣人?”
当年,赵佗曾经给始皇帝做过骑郎,还曾一度贴身侍从。
以他所知,始皇帝也非是生而知之,无所不能的英主。
始皇帝能有那么强大的伟业,靠的只是一个字:勤,而已。
始皇帝每天睡眠不足三个时辰,通常平明之时,就已经在批阅来自天下的奏疏。
他平均每天看的奏疏,加起来,足足有十石之重,堆起来,就像个小山一样。
这还只是平时的工作量。
若遇上大军出征或者灭国之战,那工作起来,三天三夜也不睡觉,是常有的事情。
而汉朝如今的天子,以赵佗所知,远没有始皇帝那样勤政。
甚至可以说拍马也赶不上。
他的孙子赵胡就曾经与他说过,当今天子,是个喜欢与人闲聊的主,平常也不一定在处理政事,反倒是喜欢到处乱逛。
遇上有意思的人或者事情,就会聊个半天,平常若是没有大事或者急事,政务奏疏都是交给丞相和尚书台去处理。
他只会听个结果。
毫无疑问,这样的天子,是不可能有跟始皇帝那样,靠着不间断的处理奏疏,获得无数信息和情报,然后通过敏锐的嗅觉和判断,知晓天下大事。
那他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者说如何看出商贾在经济上的潜力的?
看着那条轨道,赵佗也不得不感慨:“好手段啊,国家不出分毫,而得一条轨道,虽准许商贾使用,但,想必这轨道维护和修护的事情,也应该是那位师氏负担了……”
“这还不止……”赵佗马上就又想到了:“若此轨道费用全由师氏而出,岂非意味着,工人与匠人的薪水也是由师氏支付的?”
“不拔一毛而利天下……”
赵佗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已经快跟不上如今的中国天子的思路了。
他活了九十几年,见过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人,也遇到过无数有意思的家伙。
但能把商贾的财力和力量,这样使用的人,赵佗还是第一次遇见。
再想到,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在江都,他见到了汉朝的官吏和工人,在海边开辟了许多类似田地的工场,然后引入海水,通过日晒,卤制得盐。
在长江两岸,他看到了,大量的游侠和‘英雄好汉’成群结队,前往北方的辽东,据说要去淘金。
这些好汉们,络绎不绝,以至于在某些地方,堵塞住了当地的交通。
这让赵佗看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释怀——始皇帝的时候,为了凑够移民南越的百姓数量,甚至是使用了军队强行抓捕百姓凑数。
后来因为,驻军都是光棍,为了稳定人心,更是到处抓没有成亲的大龄女子,结果搞得天下人心怨怼,埋下了陈胜吴广起义的火种。
可现在,一个黄金的流言,就让天下的游侠和‘英雄好汉’们自动自觉的自带干粮,前往远比当初的百越地区还要可怕的北方苦寒之地拓荒。
而在雒阳,赵佗则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和情报。
譬如这个年轻的汉朝天子,在关中实施了严格的粮食保护政策,将关中的粮食价格常年固定在了五十钱一石。
又推出了各种各样的神奇工具。
水车、曲辕犁乃至于磨坊,据说在三秦大地遍地开花。
故秦之时,鼎盛一时的墨家,也被请回长安,重新复苏。
在脑海中,将这些情报与信息汇总到一起,赵佗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明悟:“这位天子,怕是野心比始皇帝还要大!”
若没有一个比始皇帝还要大的雄心壮志,这位天子需要做这么多事情吗?
照着他的父祖的道路,继续前行,就足以保证永享太平了。
唯有他胸膛之中,有着一个比始皇帝还要大的雄心壮志,他才会如此励精图治,为了发展国力和提振国力,无所不用其极。
墨家的复活,轨道的复活,还有那一桩桩一件件他亲眼所目睹的事情。
无不在向他证明一个事情——汉朝天子的心,如同始皇帝一般,绝不仅仅只限于九州之内。
他想要的恐怕是八荒六合……
“看来,寡人这次上长安朝觐,还真是来对了!”赵佗在心中感慨着。
他很明白,倘若他当初选择不来。
呵呵……
一个有着比始皇帝还要大的雄心壮志的中国之主,岂会看着他在南越称王称霸?
数十万大军越过五岭,恐怕是旦夕之间的事情!
不要谈什么五岭天险,也别说什么南方酷暑。
当年,始皇帝为了征服百越,发动数十万大军。
那个时候,五岭之间,连路都没有一条,海洋河(湘江)与大溶江(漓江)更是完全不相关的两条大河。
始皇帝决心已下,这些困难,顿时就都不是困难了。
没有路?
秦军凿开大山,填平沼泽,自然就有路了!
没有河道?
那就自己凿一条!
从始皇帝二十八年开凿,到三十三年,灵渠就竣工,大量秦军,由此轻而易举的深入南海和百越之地。
错非后来秦帝国崩溃,赵佗觉得,现在,可能灵渠已经将百越之地的江河都连接到了一起,甚至深入交趾。
在这样的意志和执行力面前,哪怕是南越举国反抗,也不过螳臂当车,充其量,能给中国大兵造成一点点麻烦,然后,就要被碾碎!
此时此刻,赵佗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汉朝天子。
他有种直觉——
“恐怕,寡人能再次看到始皇帝的影子……”
想到这里,赵佗就忍不住的心潮澎湃起来。
无论天下人怎么评判始皇帝,在赵佗心中,那都始终一座永远只能仰视的高山。
第765章 赵佗入朝(2)
长安,灞桥。
刘彻的天子仪仗驻节于此。
“陛下,南越王的车驾,已过渭桥……”
在前方探寻情况的御史回来禀报。
刘彻点点头,走下撵车,梁王刘武与江都王刘阏紧随刘彻身后。
这两人都是前几天抵达长安,来给薄太后祝寿的诸王之一。
“江都王……”刘彻一边走,一边对刘阏道:“朕打算为你迎娶一位王后……”
“南越王赵佗的王世孙赵胡有个同产姊妹,年方二八,与江都王年纪相仿,朕认为,堪为佳配……”
所谓长兄如父,这婚姻大事,刘彻当然要做主了。
给刘阏迎娶一位南越王族的公主,这也算是给未来下的一步棋了。
将来,或许可以让刘阏的子孙,以此入主南越,完成吞并的最后一步。
至于赵氏……
大把的地方可以安置……
什么中南半岛啊,泰国啊,柬埔寨什么的
南下干部第一人的家族,就应当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开拓精神!
哪怕他们继续去这些地方割据,也无所谓了。
肉烂在锅里,也总是自己的。
就像后世欧米的白人们,灯塔国就是脱胎于牛牛,虽然是两个国家,但却是一个世界的。
而且,中国,有着一个白人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无论怎么样,无论分开多久,分隔多远。
诸夏民族,总是情不自禁,身不由主的统一起来。
三国演义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诸夏民族每次分裂,统一之后,疆域都会扩张一大块。
自夏商周以来,无不如此!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周室崩溃后,再次统一的秦帝国的疆域,比起周室的地盘,就大了不止一倍。
而秦崩溃后,再次一统天下的汉室,在历史上的地盘,又比秦大了一圈。
这是诸夏民族与生俱来的天性。
所以,刘彻心里面,一点都不担心,大封天下,会有什么麻烦。
前不久的加恩令,只是刘彻的一个试探。
未来,当殖民地变多后,刘彻马上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大量贵族和勋臣分封过去。
就如周室大封诸侯一般。
总之,刘彻的对外扩张政策,就是后、宫兴国,大棒济世。
只要诸夏的男人,能把敌人的女人全睡了。
那就必然没有********与分歧了。
“诺!”刘阏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他其实更想娶一位中国女子为后,最好是齐鲁的淑女或者燕赵的美人。
但,这个事情上面,他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倒是梁王刘武,有些是不太情愿跟着刘彻来这里等赵佗。
其实讲道理的话,刘武更喜欢把南越给平灭了。
这样,他的儿子们,就可能又能捞一个国君的位置来坐坐了。
没有错,前不久,刘武也在围攻南越的事情里面插了一脚。
刘武这个人虽然喜欢奢侈浪费,用起钱来也是挥霍无度。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痴情种子。
这从他的子嗣数量就能看出来。
他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四个儿子。
全部都是与王后所出。
他与他的王后,感情深厚,甚至可以用如胶似膝来形容。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他的王陵之中,现在就专门设计一条通道,直接通向王后陵寝的寝宫。
这样,当他百年之后,他还依然能与王后在九泉之下相会。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不惜血本,在地下的通道中设计了种种浪漫的场景。
爱屋及乌之下,刘武对宝贝儿子们的未来,也是很上心的。
在长子确定继承自己王国王位,此次确定为未来朝鲜国王后,剩下两个儿子,他当然也要安置好了。
因此他盯上了南越。
可惜啊……
赵佗这只老狐狸,反应真快,马上就做出了决断,让他的美梦落空。
自然,刘武对赵佗没有什么好感。
他甚至巴不得赵佗死在中国,然后让南越起疑心,然后反叛。
可惜,那个老不死的,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能一路从南方来到长安。
这让刘武的算盘落空。
刘彻转头看了看刘武。
事到如今,刘彻差不多已经查清楚了,究竟是哪些人在上跳下窜了。
这刘武的算盘,自然也逃不过刘彻的双眼。
更何况,刘武压根就没打算瞒他。
东宫方面几次就暗示过了——梁王次子为朝鲜王,其余两子,皇帝会怎样安置呢?梁王可是有功社稷的啊,皇帝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王叔……”刘彻笑着道:“为何如此闷闷不乐?朕就说个好消息,让王叔高兴高兴吧……”
“东海故地,长期以来无主,朕打算未来,使王叔一子永镇,不知王叔听了这个消息,是否能高兴一些呢?”
刘武闻言,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陛下厚爱,臣委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刘彻微微一笑。
其实,他看上的依然还是梁王的钱包或者说东宫的钱包!
东宫太皇太后的私房钱,那可是一笔不比刘彻的小金库少的财产!
在曾经的历史上,那笔巨额财产,最终被分成了三份。
一份跟着老太太去了霸陵,一份留给了馆陶,然后被馆陶拿来养小白脸,另外一份则落到了刘武手中。
以至于刘武的财富,堪称天下诸侯王之冠。
历史上,刘武的皇帝梦落空后,他就把那些财富,拿去挥霍了。
单单是一个梁园,前后花费就是数十万万之多!
更别提刘武的陵墓的奢华程度了!
尼玛,坟墓里都要修个冲水马桶……
至于价值千金,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和奢侈品,那就不要太多了!
后世哪怕是中东的狗大户,在刘武面前也要跪下来喊爸爸。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无论是丰富的让人咋舌的陪葬品还是堪比上林苑一般的梁园,最终都消弭于无形。
梁园被风吹雨打,在后世连遗迹都找不到了。
至于那些陪葬品,基本都便宜了摸金校尉。
与其如此,倒不如想办法,从刘武这边顺出来,去建设国家。
譬如现在的朝鲜就很好嘛。
刘武为了支援宝贝儿子的朝鲜王国基础建设,梁园工程都停了,工匠和资源,全部投入到了朝鲜的建设中。
这多好?
再把东海丢给他,想必,有了刘武的财富与资源,东海的基础建设,未来也不会比江都差多少。
毕竟,江浙一带,开发起来,总比朝鲜要容易。
第766章 赵佗入朝(3)
“渭桥到了……”
赵佗掀开车帘,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那座横跨渭河的大桥。
“渭桥啊……”
在每一个当年曾经忠于那面秦帝国的黑龙旗的将军贵族而言,渭桥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商君带来的耕战系统以及赢氏王族。
这是因为,这条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大秦帝国的象征。
在秦时,无论是驰道,还是直道,不管是南方的新道,还是北方的回中道,仰或者西南群山中的五尺道。(注1)
所有的一切道路,最终它们的终点站,都在渭桥。
大秦帝国借此,将全国控制于掌下。
当年,赵佗决定独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烧毁新道关卡,落下巨石,堵塞灵渠,以此阻挡一切来自中国的乱兵或者前来调兵的使者。
另外,这条桥,不仅仅只是一个天下道路交通的终点站那么简单。
在秦军将佐和贵族心中,它还是秦帝国霸权与盛世的象征。
这条自昭王时期,就开始修建的桥梁,见证了整个秦帝国的辉煌与强盛。
白起王翦蒙恬,张仪吕不韦李斯,一位位大秦帝国的名臣将相,都曾经驻足在渭桥之上,对着滔滔渭河,抒发自己的情感。
因此,始皇帝重修渭桥时,就特别下令要求有司部门以‘法天象地’,作为渭桥工程的设计思路。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规模扩大了两倍。
从一条只是供咸阳贵族居民出入的桥梁,变成了如今这座,横跨渭河南北,将世界连为一体的交通枢纽。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成为了秦帝国的象征之一。
所谓‘渭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始皇帝更是非常喜爱这座桥梁,曾经称赞说过:朕周定四极,经纬天下,三王五帝,孰与之比?
时隔七十年,再次看到这条横跨渭河南北的故国象征。
赵佗感觉有些眼眶湿润。
只是举目四望,当年的秦宫秦瓦,如今,已成汉城汉砖。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赵佗长叹着吟道:“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此时此刻,赵佗终于发现,他,原来依然是那个大秦骑郎,南海郡龙且令。
也就是所谓的遗老遗少。
车队从渭桥驶过,车轱辘压的桥面嘎吱嘎吱的响。
桥下,奔流不息的渭河,向东流去。
桥还是熟悉的那座桥,当故国早已不是那个熟悉的故国了。
甚至,整个世界,可能就剩下他这个最后的秦将、秦官了。
让赵佗感觉分外孤寂,有种想要仰天长啸: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冲动。
当车队驶过渭桥,雄伟壮丽的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
赵佗回望对岸的南方。
那隐藏在群山之中,砖瓦碎片之下的废墟。
他仿佛看到了,那面黑龙旗,在迎风飘扬,那个熟悉的咸阳城,正屹立在朝阳中。
城头上似乎还有着欢呼的百姓,满城的酒香,以及喝的大醉伶仃,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打着嘴炮的同袍手足。
他回首向前,巍峨的长安城墙,已是展现在眼帘之中。
“长安乡啊……”赵佗低声说道。
七十年年前,那个城市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环绕着秦宫的庄园与乡村。
“不……这是长安城!”
现在,这个过去咸阳城的郊区乡村,兴乐宫外的乡邑,此时已是中国神京,大汉帝都!
历史,从来就是如此的无情!
商都朝歌,宗周镐京,秦都咸阳。
曾经的丰邑大都,天下中心,全都已经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麦秀粟丰。
赵佗知道,是时候,跟过去道别了。
现在,已是汉之天下!
………………………………
“大王,天子出城亲迎大王朝觐,请大王下车……”
一个汉朝的官员,骑着马,来到赵佗的车驾旁边说道。
赵佗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是汉朝太常,当今外戚南皮候窦彭祖。
与他也算的是故人了。
当年,这窦彭祖的父亲,窦长君,曾与他通过书信。
不得不承认,窦长君的文采很好,写来的书信,声情并茂,几乎就将他感动了。
但是……
感动,不能当饭吃。
正如他方才的感慨与唏嘘一样。
活到他这样的年纪,感情与情怀,都已经无法左右他的思维与决断了。
若非如今汉室强盛,君临天下,汉天子有受命于天的征兆。
哪怕他再感动,再感慨,再唏嘘。
也终究只会是感动、感慨与唏嘘。
永远不会变成实际行动。
“请太常回禀天子——”赵佗坐在车中,拱手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幸蒙陛下不弃,不以臣卑鄙,出城相迎,令臣感激涕零,愿永臣汉室,为汉羽翼,以报陛下之恩!”
“大王之情,实令吾感佩,吾必上报天子!”窦彭祖回礼拜道,然后他道:“请大王下车,步行以朝圣天子!”
“诺!”赵佗再拜,然后在随从的宦官侍从搀扶下,吃力的起身,下车。
然后,他巍颤颤的拄着拐杖,一步一拜,口中大声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奉诏朝觐圣天子……”
声音非常洪亮,一点也不似他那老迈的身体。
少时,便有一骑从东而来,手持天子节,道:“天子有诏:南越王高帝亲封,太宗常嘉,素为南国长者,其赐几杖,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赵佗闻言,连忙巍颤颤的道:“陛下圣恩,臣感佩五内,谨奉诏……”
好嘛,一下子就把那个所谓的‘蛮夷大长老臣陀’的口头禅丢到了爪哇国。
然后,巍颤颤的起身,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步前行。
…………………………
刘彻端坐在御撵上,看着不远处的表演。
嘴角露出些笑容。
“老狐狸……”刘彻在心里笑骂着。
赵佗是什么人?
在秦始皇身边服侍过,跟随秦军,伐楚灭齐,然后转道百越,历经七十年风雨,而依旧存活的英雄与枭雄的混合体。
这种人,飚起演技来,奥斯卡影帝小李子也要跪啊!
“奏乐吧!”刘彻挥手说道。
霎时,编钟响起,笙筝共奏。
数十名童子清声以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风。渭阳。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这是刘彻亲手选定的迎接赵佗的歌曲,刘彻相信,赵佗在听到这熟悉的秦风后,应当知道,他的心思了。
诸夏之间,再怎么样,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同袍啊!
哪怕是吴越那样的仇恨,秦楚这样的世仇,今天,也都已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何况是南越?
游子归家,哪怕在外面再怎么不孝、胡来,母亲都会为他端上一碗香甜的粟米粥。
“但愿,赵佗能知道并且懂得朕的善意……”刘彻在心里想着
………………………………
赵佗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着步。
显然,他这是装的。
不止他清楚,周围人也都清楚。
这是他倚老卖老,屡试不爽的招数。
然而,当乐声响起,赵佗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童子们清脆而又充满了童真的声音,将这首秦风送出十里。
赵佗忽然笑了起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此乃高帝唱诗童子罢……”赵佗对着一旁的太常窦彭祖问道。
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组织得起,或者可以组织,这样的童子唱诗班?
除了高帝刘邦外,没有人那个资格!
刘邦生前酷爱唱歌,所以,他死后,汉家历代天子,都会从丰沛之地,遴选数十或者百余五岁至十一岁的童子,精心教导,让他们在高庙和长陵帝陵以及沛县的原庙,每月初一十五,为刘邦清唱他所爱的那几首歌谣。
是以,当今天下,汉室之内,列侯勋臣将相,根本没有人敢养唱诗童子班。
唱诗童子与刘氏冠,在汉家是唯二的禁忌。
今天,刘氏天子居然为了迎接他,将这高帝的御用唱诗班都调来了。
这份诚意,赵佗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明白。
而这首秦风的意思,赵佗,更是心里跟镜子一般清楚。
吴越尚且同舟,何况南越与汉?
赵佗只在心里想了片刻,就立即丢掉拐杖,睁开侍从的搀扶,大步前行,跪到前方的天子仪仗之前,叩首而拜:“老臣南越王赵佗,恭问陛下圣安!”
这倒并非他就真的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了,愿意从此就当刘家忠犬,指哪咬哪了。
混到他这个年纪和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始皇帝从骊山走出来,他恐怕也未必会跟当年一样,乖乖的趴到人家脚下,始皇帝一句话,他就能拿起刀剑冲锋陷阵。
自立为王六十来年,赵佗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的大秦骑郎,始皇帝忠心耿耿的侍从了。
当然了,感动自然是有的。
自古以来,翻遍史书,也没有那个中国天子,如此恩宠和重视一个来朝的臣子。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既然中国刘氏天子表达了自己的善意,若他还不懂知恩图报,还想耍花招。
且不说天下人怎么看,刘氏怎么看,他自己这关就首先过不了。
你给我面子,那我肯定也要给你面子喽!
就像当年,汉太宗很给他面子,于是他马上就给了太宗面子,去帝号,称臣,入贡,质太子,更上疏自号‘蛮夷大长老’。
太宗的面子顿时就被满足了。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汉家天子给足了他面子,那他当然也要给足对方面子。
这样最起码,一个恭顺、乖巧和忠臣的外臣形象就树立起来了。
只要不作死,长安君臣,就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
至于其他事情……
看情况吧……
当然,听着那首熟悉而陌生的秦风,赵佗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以后永为汉臣,南越与汉,合二为一,共为诸夏,共尊天子。’的想法。
只是,身为南越国主,他早已经明白,他个人身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身家性命。
还有南越国内数百万士民子弟父老的悲欢离合,也全部压在他身上。
被人感动一下,就要给对方卖命?甚至当忠犬?
哪里可能这么简单!
他要真是这么好忽悠,当年陆贾娄敬,早把他带到沟里面去了。
“天子有诏:王长者,素为天下所敬,请移步相见!”一个宦官走出仪仗唱诺道。
然后,就有一队披着重甲的骑兵,缓缓的驶出仪仗队伍,分列道路两侧,这些骑兵,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陌刀,放在胸前,齐声道:“陛下命南越王入觐!”
赵佗看着这些披着重甲,浑身上下,寒光闪烁的骑兵仪仗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
这样的骑兵,哪怕是过去始皇帝的大秦精锐,也是没有的!
虽然不知道在战场上,这样的骑兵,威力如何。
但有一点,赵佗可以确信,一百名这样的骑兵结阵后,哪怕是十倍百倍的敌人,怕也要拿他们无可奈何。
南越国中,甚至压根就没有能克制和抗衡这样的骑兵的武器与军队。
所以,无论这种骑兵实战表现如何。
一旦拿出来,摆在战场上,当做中军的屏障。
那汉军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一支立于不败之地的军队,剩下唯一要考虑的事情,仅是怎么取胜而已。
走在骑兵组成的钢铁甬道之中,赵佗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骑兵的精气神以及装备。
他不得不承认,仅仅以他所见的这些军人的纪律性与服从性,已然跟强秦时的轻兵集群,没有太多差别了。
而轻兵,在秦军序列之中,素来就以纪律严格和悍不畏死著称。
他们曾经在长平会战中,第一个击溃了赵军防线,并且成功的完成了切断赵括退路和粮道的任务。
如今,整个南越国之中,哪怕东拼西凑,也凑不齐五百人这样素质与纪律的军人。
毕竟,中国之大,何其广袤?
他的南越国,虽然号称东西万余里,南北数千里。
但是,其实也不过一州之地。
人口也不过数百万,不及中国十一。
有这样的差别,很正常!
第767章 国葬(1)
“臣南越王佗,叩首百拜,恭问陛下圣安!”
赵佗依着规矩,跪到刘彻撵车前,拜道——尽管他已经被特旨准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但这种事情,也就是面子上好看而已。
真要以为自己一个外臣就可以仗着特旨,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义渠王的尸体在看着你……
刘彻微笑着走下撵车,带着文武百官与梁王刘武,江都王刘阏迎上前去。
“南越王,朕不是已经下诏了吗?”刘彻笑眯眯的扶起赵佗,道:“王,为朕所敬重的南疆长者,朕可受不得南越王如此大礼……”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刘彻却已经悄悄的将原本的南国的这个称呼给换成了南疆。
从嘴巴上,将南越王国变成了一个类似梁国、江都国这样的内藩。
赵佗闻言,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今日的汉家,以赵佗的眼光来看,已经不比大秦全盛时期差多少了。
大秦当年能排除万难,鲸吞天下,今天的大汉,也依旧有能吊打世界,制霸天下的能力。
哪怕绑上一只手,赵佗也觉得,南越就算拼尽全力,也依然要不敌。
这无关意志与魄力,纯粹是实力上的代差。
更何况,屁股后面还有闽越这个恶贼在窥视。
刘彻拉着赵佗,看了看这个自己一直就想见见的,被****太祖盛赞为‘南下干部第一人’,为诸夏民族开拓了两广,并从此使之再也没有离开过中国疆土的民族功臣。
赵佗,确实已经很老了。
他今年至少有九十六岁了!
所以,他的牙齿掉光,皮肤干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他的整个人却看上去依然精神抖索,哪怕经历了这无数里的旅途,也未见什么太过疲惫的模样。
这就让刘彻有些想要请教一下,赵佗的长寿秘诀了。
但,这个事情,也就在他脑海里打了转。
皇帝自古无长寿,无论是什么样的皇帝,能活到六十岁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也就满清的乾隆貌似挺会玩,活到了八十。
这也充分说明了,乾隆有多么的不靠谱,还十全老人,身为皇帝,活到八十岁?只能说,你是个没心没肺,从来没有考虑过问题的渣渣,真是丢光了他爹的脸!
“宣诏吧!”刘彻对着身旁的王道吩咐一声,后者立刻会意,拍拍手掌,立刻有一个尚书郎,捧着一卷帛书出列,道:“天子诏,南越上下听命——”
赵佗与南越使团成员以及其他汉家大臣贵族,连忙跪下来。
但赵佗却被刘彻拉住,示意他躬身即可。
“朕闻,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唯在教化而已,夫三王以来,五帝以降,王者皆遣贤良以安四夷。故秦之时,大将军屠睢,南海都尉任嚣,奉秦皇帝命,统兵南服百越,屠睢死事,任嚣殉职。
朕嘉此忠臣义士之行。
乃追封故秦大将军屠睢为安南候;故秦南海都尉任嚣为定南候。
准其入葬秦皇帝陵寝之侧,以秦王军旗覆骸骨下葬。
以使天下忠臣孝子,明知朕意!”
“臣等谨奉诏!”文武百官纷纷拜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追封两个秦朝的死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左右不过是个哀荣而已。
况且,中国自古就有新朝追封前朝忠臣的传统。
这屠睢、任嚣,大抵勉强能算?
若加上南越王赵佗入朝,这勉强二字就可以去掉了!
但赵佗听了,却是感激不已,连忙跪下来谢道:“陛下隆恩,老臣感激涕零!”
对赵佗来说,他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他的老上司任嚣了。
当年,任嚣临死前,将全部权力与军队士民,全部托付给他。
而不是让他的儿子继承。
但他却没有护住恩主的那个儿子,使其死于疾病。
数十年来,赵佗深以为憾。
如今,能给老上司捞一个中国天子册封的侯爵爵位,享受祭祀。
这多多少少,算是弥补了一下他的缺憾。
“朕可不是看在南越王的面子上才如此……”刘彻笑着对赵佗道:“这是他们应得的奖赏,秦皇帝去的早,朕帮他补上!”
“朕最佩服的人,是管仲与太公望!”刘彻望着远方道:“朕佩服的,不是他们的文治武功,也不是惊才绝艳的智慧——青史之上,能与此两人比肩者,如过江之鲫!”
“朕之所以钦佩与尊敬这两位先贤,是因为,太公治齐,化夷为夏,令我中国后世子孙,能并有齐鲁,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我今日中国,不至于被发左袵,遍地膻腥!”
刘彻看着赵佗:“屠睢、任嚣,虽为秦臣,但,为我诸夏拓土南疆,内战无英雄,外战无贼子!”
“这就是朕的看法!”
这样说着,刘彻就想起了陈汤。
陈汤在史书上,毁誉参半。
有人说他,发出了强汉之声,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在之后无尽岁月,成为始终悬在在北方夷狄头顶的达斯克摩之剑,谁也不敢保证,万一吃罪中国,会不会引来大军征伐。
但也有人以陈汤私德攻忤他,说他贪图名利,贪婪好财,简直不配为人臣。
但在刘彻的眼中看来,对外作战的将军,无论是人渣还是君子,士大夫或者罪犯,甚至宦官。
无论如何,都是英雄。
最起码,也不算坏蛋!
与之相比,内战打的再好,也不过是自相残杀,除非是吊民伐罪,或者如隋文帝那样,为统一而战,不然,就不值得称赞。
“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云:有嘉折首,获匪其丑。就是这么个意思!”刘彻负手而道:“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秦皇帝不赏,朕再不赏,何以令天下英雄,知朕内志?”
易之折首!诗之雷霆!
赵佗自然不陌生。
这可是中国对于大臣武将的最高褒扬之词了。
屠睢、任嚣,这两位老上司,能获得如今中国天子,这样等级的赞美,对赵佗来说,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连带着,他对如今这位少年天子的观感也开始无限的好起来。
军人,基本上都是如此。
他们总是会爱戴和拥护那些支持他们扩张的君王。
现在的这个天子,虽非秦皇,但,已是天下共主!
“陛下天威,老臣感佩……”赵佗很认真的对刘彻道:“先将军,先都尉,若九泉有知,亦会愿为陛下执戈!”
“呵呵……”对赵佗的马屁,刘彻一点也不在乎的全盘接受。
………………………………
第二天,赵佗才知道,他对那位中国少年天子的话,理解的还是不够深刻。
此刻,赵佗身在骊山的秦始皇帝陵寝之前。
骊山上下,已经被修葺一新了,山上,还出现了几座为历代秦王祭祀的神庙。
这差不多也是历代中国王朝会做的面子工程。
派几户农民给前朝的君王祭祀守陵,成本不高,但效果很大。
通常都能安抚住前朝遗老。
虽然如今,秦国已经没有遗老了,但这样做,也能让天下人看看不是?
真正让赵佗肃穆的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
他从南越国带来长安的当年秦军将佐棺椁,那些没有找到家人接受的无主棺椁百余具,被统一覆盖上了秦帝国的黑龙旗。
汉军禁军,身着当年秦军的黑袍甲胄。
以十二人为一队,十二队为一列,抬着那些秦军棺椁,一动不动的站立在骊山脚下。
十二辆秦朝时的战车,满载着士卒,从这些站的笔直的军列之前驶过。
“肃立!”战车上的军官,大声下令。
所有方阵的士卒全部肃立,挺胸。
然后,自骊山之上,走下一整队的汉军士卒。
这些士卒踩着整齐的步伐,穿着明亮的甲胄,手持着一柄柄寒光闪烁的陌刀,沿着骊山上的道路,一步一步,极有节奏的走下来。
每一个士卒之间的步距,都是丝毫不差。
这队士卒走下山道,走到那列队的军阵之前,一个带头的汉军校尉向前一步,将手里的陌刀郑重的放到左侧,然后一个漂亮而精彩的转身,面朝自己的属下:“立正!向故秦征越大军阵亡、殉国将佐致敬!”
数百人的军队,立刻就挺起胸膛,高声的唱起了那首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
一曲无衣完毕,这支军队,立刻就分列到道路两侧,持着手中陌刀,抬头挺胸,陌刀微微前斜,仿佛在欢迎凯旋而归的同袍。
十二位来自太常的文官,站到了那些棺椁前面,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叠厚厚的帛布。
在赵佗的注视下,这些文官,捧着这些帛布,然后,各自站到一具棺椁前。
“故秦国尉,征越大将军,汉安南候屠睢!”一位文官走到屠睢的棺椁前,大声展开一张帛布,念道:“君虽秦臣,亦为朕卿,朕命卿,永褒常祀!”
然后,两个士卒恭敬的上前,接过那张帛书,然后,郑重的将之放到屠睢的棺椁上。
“故秦南海郡郡尉,征越大将军,汉定南候任嚣!”又有一人高声唱诺:“君虽秦臣,亦为朕卿,朕命卿,永褒常祀!”
然后,照样有一张帛书被放到了任嚣的棺椁之上。
“起!”
与此同时,两位汉军司马走到那两具棺椁前,笔直站立,抽出腰间的佩剑,然后平举在胸前,踏步前行。
身后的抬棺士卒,踩着准确的步点,跟上前面的军官的脚步,一步一步,穿过陌刀组成的刀阵,走上骊山。
几乎在同时,不远处的鼓乐响起。
足足由数百名关中百姓以及士绅组成的唱诗班,迎着乐声,唱起了那首闻名遐迩的《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屠睢与任嚣的棺椁,被抬着,走到骊山的山脚下。
此时,赵佗才发现,在这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寝一侧,已经被挖出了一巨大的陪葬墓群。
足足有一百多个墓穴,节比而立。
墓群之前,甚至已经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屹立着。
赵佗定睛一看,只见石碑之上,铭刻着一句长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旁边还有一句注解:故秦征越大军将官长眠之所。
“留取丹心照汗青!”
赵佗喃喃念着这句话,他忽然记起来了。
当年,国尉屠睢为越人伏击,面颊中箭,身为副将,他立刻带人前去救援,但屠睢却一把推开他,拔掉脸颊上的毒箭,仰天长啸:“吾为皇帝拓土,死得其所!”
几十年来,赵佗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屠睢临死会这样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忠臣义士啊……”赵佗在心里感慨着:“可惜我不是……”
他若是始皇帝的忠臣,当年就不会愤恨于二世无道,因此损毁关卡,阻道绝塞了。
而是会跟王离一般,秦廷命令一下,马上率领长城兵团,驰援章邯,而完全不顾身后之事。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百姓们组成的唱诗团,用着庄严肃穆的声音,刚好唱到了这一段。
那两队士卒,则抬着屠睢与任嚣的棺椁,将这两位老上司,葬入中央的两个墓穴之中,然后,有士卒抬来一张巨大的黑龙旗,覆盖到整个墓穴之上,这才开始填土掩埋。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赵佗看着屠睢与任嚣的棺椁被填埋到土中,忍不住老泪纵横,跟着唱和起来。
然后,赵佗看到,有士卒在屠睢的墓穴之前,为他立起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石雕上的黑袍秦将,勒马停驻,仿佛在回望故乡。
任嚣墓穴之前,则立了一尊横刀立马的石雕。
“这是国葬啊……”赵佗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
当秦之时,那个臣子曾有过这样神圣而庄严的葬礼与哀荣?
赵佗摇了摇头,没有!
哪怕是功高盖世的武安君,最终也是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只是……
赵佗回首看向那位一直端坐于撵车之上的大汉天子,有些不是很明白:这位天子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意欲何为?
第768章 国葬(2)
“故秦南海郡司马王中道……”
“故秦番禹县县尉马还……”
一具又一具棺椁,被埋入墓穴之中。
骊山的气氛越发显得庄严而肃穆。
跟在刘彻撵车身后,一同观礼的汉家将军大臣勋臣,与赵佗一般,惊诧的看着这一切。
“陛下也未免有些过于郑重了吧……”有人在心里腹诽。
要知道,哪怕是当年高皇帝安葬鲁候徐涓比起今日的排场也大大不如。
徐涓是什么人?
高帝爱将,从沛县就从龙,跟着高皇帝打天下,历经百余战,转战数千里的名将!
当年萧何主持评议功臣功劳时,就将他与舞阳侯樊哙并列。
更绝的是,徐涓在天下平定之前,就战死沙场。
高帝登基后,常常思念徐涓。
因此在汉二年分封功臣时,乾坤独断,将徐涓之母,封为列侯,食邑四千八百户,在汉室功臣名将表中,排名第八。
可以想象,若徐涓活着,极有可能是跟舞阳、平阳一般,受封万户。
但高帝就算是那么喜欢徐涓,也未如此郑重肃穆的为其下葬。
也就唯有当年齐王田横自刎献头于雒阳后的葬礼,能与今天这样的场面相媲美了。
因此,很多人心里面都是不太舒服。
都觉得,想自己的父祖同袍手足,死后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与殊荣。
这前朝的将佐,为国朝寸功未立,陛下如此厚遇,简直是……
“赏罚不公啊……”很多人在心中说道。
刘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公卿大臣的模样与态度,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的中国士大夫公卿列侯,虽然已经觉醒了朦胧的民族主义********——华夷之辩。
但说到底,中国自古就不是一个以血统而论的民族,而是以文化认同为纽带聚合在一起的民族。
所以,就有了‘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的名言。
对中国人来说,血统无用,文化制度才是评判某人是夷是夏的标准。
在这个标准下,所谓的民族意识,自然就比较淡薄了。
认同中国文化制度理念的,哪怕是在欧陆上的蛮子,也可以用华夏称呼,不用中国文字制度礼仪的,哪怕你就在长安,那也是两条腿走路的牲畜。
这个思维方式,决定了诸夏民族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同化能力——在没有某个奇怪的部门以前,任你是北方的游牧之民,还是南方山沟沟里的荆楚越蛮子。
统统都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最终同化,成为了诸夏民族的一部分。
但,有利就有弊。
这种思维方式,导致了另外一个后果。
那就是宗族大于国家。
对大多数的士大夫来说,家大于国。
这直接导致了后世宋明甚至满清的悲惨命运。
既然家比国重要,那么为了保全家族的荣华富贵,国家社稷,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所以,明末的晋商集团,为了自己本家的利益,自然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把老朱家卖了,关宁的武将集团,为了自己潇洒,也当然能毫无顾忌的吃兵血,敲诈勒索朝廷。
南方的士绅,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能够抗税,甚至玩出五人墓碑志的事情。
哪怕是后来清兵南下,在剃发令未下前,整个南方的士绅,基本都是跪迎王师。
直到剃发令下达,加之清兵开始征税。
南方士绅才醒悟过来,这是要亡天下,这才奋力反抗,但为时已晚。
至于满清统治时期的一鸭,广东和江浙福建的商人,自然可以有样学样,把物资补给,卖给了英军,甚至给英军带路引路,乃至于极力劝说满清王朝——赶紧签了条约,赔钱吧!
为什么?
因为家大于国啊!
除了少数清醒之人,其他人满脑子里面,想的都是怎么捞钱怎么来,至于国家社稷生死存亡?关我鸟事!
殊不知,这些家伙亲手挖了坑最终还把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埋葬了进去。
宋明的官僚士绅商人利益集团,拼命拉国家后腿,把利益输送到自己的小金库中去,结果,宋明灭亡,进来的女真兵、蒙古兵和满洲兵,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全部拿走,妻子儿女,统统沦为奴婢。
至于满清的那些家伙更惨,他们亲手将西方的资本力量,引入中国,然后,整个中国的资产阶级团灭!
从那以后,所谓民族资产阶级,基本就是买办的代名词了。
一度显赫无比的广州十三行,烟消云散,曾经占据世界财富六成的中央帝国跌落云端,甚至还要被千年小弟霓虹各种调、教。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到在封建社会就已经清楚,资本无国界的真理。
可他们偏偏不知道,资本确实无国界,但资本家有祖国啊!
没有祖国的强大,你的资产,当然只会被成他人的盘中餐。
所以,后来****太祖总结说,中国的资产阶级,先天不足。
在刘彻看来,何止是资产阶级,士大夫勋贵官僚集团,也统统都是先天不足。
对这些家伙来说,姓刘的这艘船要沉了,那就换姓曹的吧,什么?姓曹的也不行了,姓司马好像还可以……那就再换换?
最终,他们愕然发现,好像有什么怪物跑出来了。
五胡乱华,神州陆沉。
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但这些家伙偏偏记吃不记打。
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在于中国的士大夫公卿甚至皇帝,自古以来,眼中只有一家一姓的利益,而很少去通盘考虑天下与家国之间的关系。
或者说,就算知道,那也无所谓。
反正天塌了,总有个高的顶着。
我们就安心挖墙脚吧!
但刘彻决定,打破这个认知。
尤其是他身为皇帝,他很清楚,刘家的利益与权柄,当然重要!
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假如因为一己之利,而导致天下苍生民不聊生。
那么,刘家的王座,也马上就会摇摇欲坠。
维护诸夏的利益和天下百姓的生命财产与个人生活安康,直接跟刘氏本身的王座稳固,是联系在一起的。
而对士大夫公卿列侯来说,也是如此。
假如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刀兵四起。
这些贵族、勋臣、士大夫还能安安稳稳的开趴体?
不被人拖出去乱刀砍死,妻女子嗣全部沦为rbq已经是很幸运了。
北宋灭亡后,汴梁的赵氏皇族以及普通的勋贵官员,士民百姓的命运,岂不是一样的?
所以,当最后一具棺椁,被葬入墓穴。
刘彻从撵车中站起身来,让撵车转头,面朝自己的大臣贵族与将军士卒。
他的天子旒在额前,迎风而动,宽大的冕服,神圣而威严。
“朕皇祖高皇帝,起义兵,击暴秦,吊民伐罪,故上帝嘉恩,授以天命,以治中国!”刘彻缓缓的对着自己的士民公卿列侯皇族成员们说道:“秦虽无道,然征越诸将及长城驻军诸将无罪!”
“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昔者,纣王无道,故武王伐商,然宗周然祀殷商先王,诗书之中,常颂不止!”刘彻缓缓的组织语言说道:“诗云: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三王以来,崇前代贤王名臣,以褒后世功臣,本为中国之礼也!”
自周室东迁,中国遭遇了一次文化大断层。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说的清楚,究竟宗周、殷商、夏后的时期,对前朝是个怎么的处置方法和态度了。
但没关系。
诗经之中,确有殷颂六篇。
书载之上,更有成汤武丁,夏启等诸先王之颂。
自古征伐夷狄,为诸夏拓土,就是先人们颂扬和称赞的君子之行。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彻说的话,倒也能说的通。
既然如此,那刘彻今日的行为,就不是赏罚不公,而是崇三代先王之行,褒功臣名将之德,以续后世,代天而赏。
哪怕是最古板的鲁儒,也不能说刘彻的不是。
“惜秦皇帝不赏有功将佐,今朕受命于天,代天养治天下元元,安可不赏?”
反正秦始皇是个锅,不管什么罪名,都可以让他背。
死人不会说话,更不可能跳出来反驳。
刘彻看向四方,说道:“且朕尝读史书,见魏文侯故事,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
刘彻提高声调:“以朕看来,诸夏是皮,天下是皮,祖宗社稷是皮,与之相比,哪怕是朕,亦是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老刘家的祖传绝技,装逼神功十八层buff全部加满。
而且,这个逼也就有且只要刘氏天子能装。
其他任何人都不敢开这个口子。
没见到孟子的地位,都因为一句‘民为重,君为轻’被人直接贬到了比儒家诸子中的最低一级,甚至在长达千年的历史上,不得翻身吗?
这个话题,确实有些敏感。
但老刘家从来不怕挑战敏感和禁忌,甚至从来就不惮于公开发声,阐述自己的想法。
这是从刘邦开始,就立下的传统。
当年刘邦在渭南的雍县,生生的再造一位黑帝,就已经让天下人领略到了,老刘家的流氓本性。
到太宗时期,更是打破常规,公开宣告天下:天下治乱,在朕一人,进而命令百官勋贵,从今以后,对天祷告和祈福,先为百姓祈福,而不用再为君王祈福。
遗诏中更明确说道:且朕即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
而这一切,非但没有减少他的权柄。
反而将他的威权和权柄,推升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哪怕是现在的刘彻,在民间的风评和拥护程度,也不及这位天子。
至今,关中百姓,依然将这位天子视为‘圣人’,圣人可比神明什么的在中国的位置重要的多了。
神明什么的,假如不能庇佑大家,显示威能,那就不会有祭祀,迟早要完蛋。
但圣人,却是言出法随,天下景从的完美存在。
是远超神明的至高象征。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在后世的****的广大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着太祖的画像,甚至很多家庭将太祖的画像,挂在祖宗神明的神主牌下,一共供奉祭祀。
广大司机同志,更是人人常备太祖挂坠,以太祖之威,镇压自己身上的一切灾厄。
此时的汉室,太宗的地位,大抵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在关中,哪怕只是一个从来不识字,也没进过城市的老农,也是逢年过节,必向霸陵方向跪拜叩首。
霸陵山川草木,更是无人敢冒犯。
这让刘彻看了,眼热的很,心里面其实嫉妒的要命。
如今,学一学自家祖父,将天下苍生以及社稷万民放到自己的头上,认为天下与社稷比自己这个皇帝还要重要。
想来,没有那个渣渣敢跳起来拍他。
也不会有人拍他。
讲道理的话,孟子的学说和思想,其实是儒家思想中,最照顾贵族士绅的了。
所谓,民为重,君为轻。
这个民指的是谁?
哪怕再过两千年,中国的官僚和资本家们,恐怕也是拍着胸膛说:当然是我了。
****什么的,要是听话,那就勉强让你当个荣誉人民好了。
嗯,只有鼓掌权,没有投票权的那种。
但在刘彻看来,这也是个重大的进步。
在皇帝都承认,天下和社稷比自己重要后,那个渣渣再敢跳起来说家在国前。
一万个御用大喷子已经就位,保证喷他个半身不遂!
但,刘彻明白,这只是刚刚踏出第一步。
想要消除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家比国优先,先想家,后想国,以先有国,后有家,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重于个人家族利益的思想取代。
这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好在,在这个事情上面,刘彻有一大帮的帮手。
尤其是整个儒家的嘴炮群体,都会帮他鼓吹和完善理论系统。
而且,雒阳的那个重民派,布局也有两三年了,差不多也能为他提供些摇旗呐喊的气力。
“是以,朕乃以国葬之礼,嘉赏故秦征越将佐,乃在于明告天下:朕崇先王之治而嘉诸夏功臣,无论是谁,凡有能为诸夏立功者,朕,不吝厚赏重封!”刘彻清声说道。
第769章 百家演化之前奏
刘彻话音刚落,就有数位列侯跳出来拍马屁:“陛下受天命,嘉大惠于四海,此臣等所共见,而天下所共闻!臣等愚黯,唯恭受圣训而已!”
连看都不用看,这几位列侯,是如今刘彻最忠实的狗腿子。
舞阳侯樊市人、复阳候陈嘉、中水侯吕青肩以及宋子候许九等。
这几人,几乎大有要跟桃候家族比赛,竞争谁才是老刘家第一狗腿子跟马屁精的位置。
自去年以来,这股风潮,就已经出现了。
最开始是复阳候陈嘉带的头。
程嘉在给樊市人求情成功后,就立刻成了刘彻的脑残粉。
每次上朝,刘彻一开口,话音还没落。
他就马上跳出来拍马屁。
哪怕是刘彻放一个屁,在他那里都是香的。
然后,舞阳侯樊市人迅速跟进,跟陈嘉一唱一和,玩起了双簧。
樊市人甚至公开宣称:陛下天命神授,躬行圣王之道,大臣士民,唯恭受诏命,以报君恩而已。
最开始,舆论跟文人,还喷过他们。
说他们没有士大夫勋贵的样子,只知道拍马求幸进,只差被划到奸佞的行列中去了。
在过去,这样的舆论和议论一旦成型,被打击的人,在民间几乎很难有什么好名声。
在面对这样的口诛笔伐时,也很少有列侯勋臣能招架的住。
因此,陈嘉跟樊市人,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吓的半死。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两个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在被人议论和抨击后,他们在民间的声望和名声,非但没有变坏,反而变好了。
他们家的家门口也没有被人丢臭鸡蛋。
反而,慢慢的被人们认为是忠义之臣,社稷肱骨。
老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天子被证明了天命神授后,反对天子的,当然是跟老天作对,跟老天作对的人一定是坏蛋。
反之,则是忠臣义士。
况且,舞阳侯樊市人,那么大的罪名,都能被赦免,特许恩准以金赎罪。
这样还不感恩,用心给天子办事,那就只能说是——忘恩负义之徒。
陈嘉跟樊市人,于是惊讶的发现——拍马屁都能让自己的名声变好,甚至被称赞是忠义之士!
那还想什么?
往死里拍马、跪舔就好了。
然后,宋子候许九、中水侯吕青肩等人相继加入马屁精的行列。
更微妙的是,当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么个情况后,也都有些跃跃欲试。
在中国,永远不缺聪明人,更不缺给统治者捧臭脚的。
于是,紧跟着这些列侯们出来的拍马屁的,是一群儒生。
“陛下崇《诗》《书》之训,明先王之道,臣等谨为天下而贺……”
当此之世,儒家就是中国民族主义立场最坚定,最鲜明的学派。
公羊派的大复仇主义,甚至在全国范围内,为人广泛接受!
但是——
刘彻抬了抬眼皮子,愕然发现,这几位儒生,貌似是王臧、赵绾以及他们的师兄弟们。
王、赵两人,授业于当今儒家的第一名士鲁申公。
在儒家内部的地位,也还算是比较高的。
仅仅以名望来说,并不下与董仲舒、胡毋生。
但问题是……
“你们可是鲁儒啊……”刘彻在心里摇了摇头,对儒家的节草下限,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但仔细想想,貌似鲁儒,尤其是赵绾、王臧这两位,就是出了名的嘴炮专家,东林党的祖师爷。
前世,这几位在建元新政的表演,让刘彻印象无比深刻。
在刘彻的认知里,这些家伙,大抵除了嘴炮弄权还有捞钱外,就已经没有别的优点了。
甚至,前世建元新政的失败,至少有七成责任,是因为这些家伙为了捞钱抓权,肆无忌惮。
嘴上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私底下,拼命的往家里捞钱。
结果被太皇太后窦氏抓个正着,一击就命中了武帝的要害。
让当初的刘彻看了,几乎以为发现了东林党的祖师爷。
所以,对这些家伙的跪舔,刘彻素来不怎么买账,甚至多次故意冷处理他们的拍马屁,装作没看见。
但鲁儒们,似乎有受虐倾向?
越鞭笞,他们就越跪舔。
就像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刘邦在他们的帽子里撒尿。
皇帝对他们越坏,他们就越死皮赖脸的往上凑。
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
刘彻对鲁儒一系的态度,一天比一天糟糕。
前不久甚至下令,要求将孔子嫡系子孙,奉祀君孔滕之子,孔忠全家老小,全部迁去朝鲜。
然而,鲁儒们却似乎颇有些‘陛下虐我千百遍,我待陛下如初恋’的劲头。
其脸皮之厚,节草之低,让人刘彻咋舌。
但,刘彻却根本不想要这样一批嘴炮专家跟君子治国派。
所以,他们的媚眼,算是抛给了瞎子。
刘彻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们,就将视线,转移到了不远处的董仲舒师兄弟身上。
相比鲁儒的变化,公羊派最近的行为,反倒更让刘彻上心。
随着墨家复苏,公羊派的儒生,最近开始玩起复古了。
他们捡起了早已经断绝了传承的秦儒的那套把戏,跟法家玩的不亦乐乎。
两者甚至在朝堂和民间,唱起了二人转。
法家这边讲:忠信敬上、清廉毋失、举事审当等五善五失。
公羊派就跟在屁股后面大唱赞歌,拿着自己的思想来解释这五善五失,说什么‘以此为人君则圣,为人臣则忠,为人父则慈,为人子则孝,君圣臣忠,父慈子孝,天下治矣。’
若仅仅是这样,也最多是个儒法合流的老套把戏——一百年前,在秦代,吕不韦主政时期,儒家就已经玩过这套把戏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公羊派,甚至连墨家的思想,也偷偷的拿了,塞了点放到自己的理论里,当成干货。
至于黄老思想跟杂家的理论更是难逃毒手。
譬如墨翟写的六患,《老子》的丙论,以及商君书的部分内容。
都被他们改头换面,加到了自己的论述中。
当然了,这些家伙也不敢做的太过于明目张胆。
所以,他们声称,这些是他们在研读了春秋,得到了圣人的微言大义启发,参考了左传的部分记载,于是,‘发先贤之微言大义,试论于当今天下’。
好吧,微言大义都出来了,
公羊派,在压力之下,终于迈出了这关键性的一步。
在竞争的刺激下,他们再次开启了儒家思想的法家化。
为什么是再次?
因为秦始皇统治时期,他们就这么干过一次了。
不过秦帝国的忽然死亡,让这一切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注1)
这让刘彻很感兴趣。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自然界,生命了为了延续和生存,纷纷施展自己的能力,全力演化。
从最初的单细胞动物,演化成了如今地球上的丰富多彩的生态结构,甚至出现了人类这样的绝对bug。
而学派呢?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缔造了一个中国历史上的不朽时刻。
诸子百家为了适应时代发展,解决天下在变局中面对的种种问题,各抒己见,从不同的方向,探讨一个终极的理想——天下大同。
由此演化出了儒法黄老墨名纵横等多种多样的思想派系。
今天,在被秦末战火打断了这一场伟大思想演化进程的今天,这一盛世,渐渐又开始冒出了苗头。
公羊派再次开始法家化,就是证明。
“欧陆的渣渣们,都能在中世纪黑暗年代,从希腊的思想中,涅槃重生,演化出自然、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并细化出无数个学科……”刘彻在心里说:“没道理,中国人就办不到……”
生命能从最简单的单细胞,演化出多细胞,然后成为节肢动物,脊椎动物,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
最终,填满整个世界。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竞争。
没有竞争的压力和生存的迫切需求。
生命就会停滞不动。
譬如澳洲大陆的生命,几千万年,没有进化,一堆原始的有袋类在当地称王称霸。
而其他大陆上,有袋类早就绝种了。
这就是没有竞争,尤其是高强度的竞争带来的恶果。
生命如此,思想理论亦如此。
刘彻已经有些期待,未来中国的思想理论的演化结果了。
在这场他亲手掀起的竞争中,儒法黄老墨甚至蛰伏的杂家,各个大小派系,都必须紧跟时代发展的需求,和国家人民紧密联系,不断对自己的理论和思想进行翻新、反省、修改甚至新增,来适应社会发展,时代进步的需求。
跟不上节奏的,必然会被淘汰。
当你的对手进化的比你快时,你就不要指望,国家社会和统治者会愿意接纳你们的这些不合时代发展需要的东西了。
甚至,哪怕你已经在努力了,但若是没有你对手努力,或者演化速度上落后对手、方向错误,都可能导致被淘汰。
刘彻已经知道,他在这个过程中,应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了。
这就是引导者和裁决者。
让这场思想演化和革命,向着正确的方向,而不是相反的方向前进。
要知道,不仅仅在经济界,会有劣币驱逐良币。
思想和理论界,也同样如此。
很多时候,不一定是优秀的正确的获胜。
看看隔壁家的三哥,还有后世欧陆中世纪的黑暗年代,你就知道,这是事实。
刘彻很清楚,历史总是在螺旋式上升。
人类过去犯过的错误,现在依然会犯,未来也同样如此。
第770章 南越回归(1)【求月票】
虽然刘彻没有搭理赵绾、王臧等人。
但这些家伙,却一点灰心的意思也没有。
对鲁儒们来说:假如皇帝不亲近自己——那就肯定是跪舔的还不够彻底的原因。
所以,赵绾眼珠子一转,就又道:“今陛下,发先王之大义,述《诗》《书》所载之要,臣绾等恳请陛下,录诏明于天下,使天下士民,皆知陛下之志!”
王臧一听,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马上就奏道:“臣附议,另外臣以为,陛下今日所训,当著于竹帛,颁于太学,使太学子弟,皆能沐陛下之圣德,明知《诗》《书》之意……”
刘彻听了,差点一个踉跄,好险没跌倒在地上。
脸颊稍微抽动了一下,刘彻毅然道:“可!”
没有那个统治者会拒绝这么好的事情,更不可能拒绝。
而这一幕,落在其他公卿大臣眼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
老实说,对现在这么个情况,很多人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方才不是还在说秦朝征越将佐的赏罚和历史定位问题吗?
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圣天子躬行大义,嘉大惠于天下’的结论了?
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
还是我们反应太慢?
许多人悄悄拿眼睛瞪了一下舞阳侯、复阳候还有那群不要脸的儒生。
列侯们这么做,还情有可原。
但儒生们这么玩,就真是让人,无语的很了。
甚至有法家巨头在心里骂道:“卑鄙儒生,不知廉耻,居然出这样的下三滥招数……”
“为了考举,这些家伙,真是疯了!”
今年的考举,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从宫廷和丞相、御史大夫衙门传出来的风声,表明,今年考举的规模,将在去年的基础上再次进行扩大。
这次,不仅仅关东郡国的部分官职,也将由考举士子出任。
更关键的是,安东都护府,也有数百个职位,在虚席以待。
另外,第一批和第二批的考举士子,据说有可能会调往朝鲜、怀化等郡县,出任县尉、主曹、主薄甚至郡司马一类的关键位置。
因此,相应的,目前关中的位置,也会空出来许多。
据说,天子有意将他身边的一些亲信侍中与尚书郎,外放到关东或者安东历练。
这些位置的空缺,马上就引起了诸子百家的注意。
谁都知道,汲黯、颜异、张汤是怎么起家的。
若能有子侄混到天子身边去,那岂非是前途大大的好?
大家为此,这些天真是想破了脑袋,抓光了头发。
现在,鲁儒们毫无节草与下限的跪舔天子。
马上就让其他人,万分警惕起来。
“玩阴的是吧?”很多人都在心里冷笑起来。
道统之政,理念之争,从来就是不择手段。
既然,现在你们鲁儒放大招了,那就休怪我等无情了!
别以为你们屁股底下的那堆翔,我们看不到!
一时间,鲁儒把仇恨拉的稳稳的。
以至于很多人,都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他们甚至都快忘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很赞同天子方才的训话。
就是那些还记着这个情况的人,也很聪明的将这个问题忽略过去了。
考举在即,又一轮厮杀将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讨好或者说顺从天子的意思,是很关键的事情。
要是恶了天子,自己的子侄门人,到时候怎么办?
况且,这个问题也并非什么原则性的,绝对不能商量的问题。
天子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
左右不过是给一些死人死后哀荣。
死人是不会来跟活人抢官职地位和权力的。
勉勉强强,捏着鼻子,认了吧。
在这样的心理下,群臣纷纷拜道:“唯陛下能作威作福,臣等谨奉诏!”
倒是将军们多多少少,心里面有些别扭。
尤其是周亚夫、韩颓当以及俪寄。
“陛下……”周亚夫跟韩颓当的城府比较深一些,没有出来说话,但俪寄的性子,却向来比较直爽,他出列拜道:“陛下,今厚恩嘉故秦忠义之士,臣无异议,但是……”
“臣想请陛下,依此故事,厚葬当年平灭吴逆一战之阵亡将佐士卒,以国士之礼,嘉忠义之心,使天下皆知陛下之意!”
刘彻听了,当然不会拒绝俪寄的请求。
提高武人的社会地位,将殉国武人,作为烈士褒扬。
这是一个王朝想要对外扩张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刘彻对俪寄道:“曲周候即有这个心,那此事就交由卿来牵头处置吧!朕命卿为‘褒扬大夫’,持节清查天下郡国,死王事而无后嗣之将佐士卒,将此辈忠臣义士棺椁,迁入阳陵之侧,使其等与先帝同休,永享祭祀;另外,凡因王事伤残之士,也由卿牵头,组织官吏,前往慰问,曰:皇帝使使等敬问忠臣义士,有冤失职,使者以闻,会奏郡县,郡县不能决,奏于丞相!”
“自今往后,死王事者,皆照此办理!”
“为高帝忠臣,则陪葬长陵,为太宗忠臣,则陪葬霸陵,为先帝忠臣,则陪葬阳陵,为朕而死,则陪葬茂陵,具立碑覆旗,述其生平功绩,无名氏,其墓志铭曰:无名忠臣敬奉皇帝!”刘彻淡淡的道:“子孙后代,咸于万世,皆当奉朕之命!”
这才是刘彻想借这个机会,表达的政治目的。
同时也是他想将刘氏王朝的家天下,向刘氏即天下或者说汉室即天下转变的一个尝试。
想了想,刘彻补充道:“诸般杂费,皆自少府内钱出!”
要是走国库的话,先不说会不会加重百姓负担,丞相府那边估计也要跳脚。
俪寄闻言,却是大喜过望。
甚至周亚夫跟韩颓当等其他将军,也都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这个差事,实在是一个能比肩如今的那位凌烟阁使者岑迈一般的荣差!
旁的不说,这个事情,一旦做完,俪寄的名声和在军中的声望,马上就要膨胀无数倍,不知道多少将官士卒,要念俪寄这个人情。
将来俪氏子孙,更将受此福萌,起码能保三代富贵!
甚至靠着这个基础,出个太尉、丞相一类的俪氏子孙也未可知!
韩颓当跟栾布两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立刻就争相出列道:“陛下,臣等请与曲周同理此事!”
这个功劳,这个福萌,太大了!
这首倡之功,既然已经没了,但这具体事务,却无论如何也要参与进来。
不然,只有俪寄一人在办,等他办完这个事情,天下郡国的将佐士卒眼里岂非只有姓俪的了?
大家的子嗣去地方任职或者统兵出战时,下面的司马校尉要是问起这个事情来,多尴尬?
所以,绝对不能让俪寄独吞这个美事!
想清楚这一点后,其他将军列侯们也纷纷拜道:“臣等亦请陛下,许臣等为天下忠臣义士略尽绵薄之力……”
最起码,这个事情的办理人员的名单上,大家要露个脸,刷个声望。
刘彻看着这个局面,笑了起来,挥挥手道:“卿等忠心王事,朕岂无不准之理?”
“就以曲周、弓高、俞候等各为褒扬大夫,将军列侯等,为赞礼使者,以丞相亚夫为首,督办此事!”刘彻看向周亚夫,道:“丞相,此事,朕就交给丞相去统筹规划!”
周亚夫闻言,立刻就拜道:“诺!臣谨奉诏!”
这也算是天上掉了馅饼,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了。
俪寄看着这一切,心里面,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想想自己捞到的好处,貌似也已经挺多的了。
最起码,这个事情办完后,天下人应该就不会再拿着自己的黑历史到处说自己了吧?
子孙后代,应该也不用受自己拖累了。
这样想着,心里面倒也舒服起来了。
于是,俪寄跟着其他同僚,一起拜道:“诺!臣等谨奉诏!”
……………………………………
一边的南越王赵佗,旁观着这一切。
正因为是个旁观者,所以,他看的很清楚。
“汉朝的这个少年天子的权柄,又加强了……”赵佗在心里感慨着。
经此一出后,尤其是这个将天下死王事而无后嗣之忠臣义士棺椁骸骨陪葬帝陵的决定一出。
这汉家天下的武人,恐怕从此以后上了战场,还没开大,士气就要加三成。
假如说之前,赵佗还觉得,凭借天险和气候,能与汉军有来有回。
但如今……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汉家已得人和,可做天下王!”
赵佗太清楚,当军队士气高涨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了。
当年的秦军,怎么吊打东方列国的,现在的汉军,大抵就能怎么吊打全世界。
恐怕就是北方的匈奴,在这样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士气高涨的军队面前,也要跪下来喊爸爸。
南越兵就不要摆到台面上来了。
“看来,寡人现在应该考虑,如何体面的让南越社稷得以存续了……”赵佗在心中思索着。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向来识时务。
既然南越注定不可能再维持独立。
那么,就应该主动放弃独立,转而寻求更好的优待以及厚遇。
就像当年的吴苪做的事情那样。
吴苪这个对头,虽然活着的时候,让赵佗很不爽。
但吴苪死后,赵佗还是很惋惜的,甚至派出使者吊唁。
这是因为赵佗觉得,吴苪能进能退,可谓大丈夫!
长沙王国也因此存续下来,直到不久前,才因为绝嗣而废。
讲道理的话,寻求一个如同长沙吴氏一样的政治待遇和地位,应该不太难。
而且,赵佗觉得,自己的筹码,比吴苪多多了!
他有南越国的庞大国土,良好的基础建设还有忠诚可靠的军队做筹码。
就算是谈一个半独立的待遇,也不是不可能。
但,赵佗知道,他必须把握时机,抓住机会!
君王的心思,如同南海翻滚的波涛,假如不能抓住机会,一旦机会失去,君王的耐心耗尽或者,根本不需要耐心耗尽,只要好感失去,那这个事情就可能会棘手的多!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佗就下了决断!
他毅然拜道:“臣,南越王佗,叩首百拜陛下!”
“陛下躬行仁义,顺应天命,行三王之路,做圣王之行,不以臣卑鄙,老臣虽远处南国,不明于礼乐,然亦为陛下之圣德而五内俱感!”
赵佗抬起头来,让自己的随行大臣,抬来一个箱子,然后打开它,再恭敬的道:“老臣即蒙陛下不弃,不以臣久处蛮夷荒服之地,仍以诸夏之臣礼遇之,老臣岂能无动于衷?”
“此南越国之户籍图册……”赵佗匍匐在地上说道:“愿献陛下,以南越山河,永为汉疆,南越上下官吏臣民,世世代代,愿为陛下臣民!请陛下收臣图册户籍,遣官吏博士,督导南越国政!”
刘彻惊讶的看着赵佗。
在心里为他的这个举动而诧异。
虽然,他在这骊山这么干,有一半的原因,就是要统战。
但,赵佗这么快的上路,还是出乎刘彻意料的。
只是稍稍释放了善意,表明了态度,这南越就臣服了?
这让刘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却没想到,这是古典时代的中国。
中央帝国,****上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中国。
在这个时代,地方割据政权,从来只有两条路——要嘛乖乖的臣服中央,接受天子的管辖;要嘛去死!
除此之外,并无第三条道路可行。
所以,一旦中央王朝崛起,一切地方割据政权,立刻都要烟消云散。
臣服中国天子,尚且可做个安乐侯,恭顺王。
企图顽抗到底?
只有死路一条!
赵佗何等人杰,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明白,这是大势所趋。
是无法逆转和不可改变的大趋势!
除非匈奴立刻入侵,并且打败汉军,重新占领河南地区,不然,南越也好,闽越也罢,最终都要被中国大兵灭亡。
既然如此,为何不抢先表示好意,换一个更好的结局和更好的待遇?
第771章 南越回归(2)
“南越王深明大义,朕甚为欣慰!”刘彻也懒得去想到底赵佗为何这么快就跪了的问题,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也抓住!哪怕涂了毒药也得吞下去再说!
“其赐王旌旗节符,朝服冠冕,如长沙故事!”刘彻想了想,又道:“其册南越王世孙胡为南越王太孙,以台候绢为南越王世孙少傅!”
赵佗闻言,微微一愣。
台候梅绢?!
久远的记忆,重又浮上心头。
梅涓是越人中的英雄,同时也是汉家天子钳制南越与闽越的王牌。
自汉室定鼎以来,梅绢就常年驻守在台岭,震慑南越与闽越。
梅绢统帅的军队,上可越横浦关,入闽越,下可走台岭,入南越。
他扼守在此,为汉家看门将近六十年。
无论是在南越,还是闽越,其国中都有无数人为他立祀,如同神明一般膜拜。
这是因为,梅绢的名气和战功,为吴越族群中的当之无愧的第一。
他曾经跟高帝并肩作战,共入关中,灭亡秦庭,也曾受命于楚怀王,受封二十万户候,更曾统兵北上,与项羽会猎于江东。
即使如今,梅绢已八十多岁。
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猛虎虽老,余威尚在。
这样一个英雄豪杰,一旦进入南越,想必,就绝不会老老实实做个王世孙少傅。
人家有名望,有地位,有实力,还有大义名分。
必然很快就能在南越国内拉起一个亲汉的派系出来。
甚至都不用去考虑太多。
赵佗觉得,自己的那个孙子赵胡,都不用别人怂恿跟鼓动,保准成为这个派系的领头羊。
不过……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南越的疆域,本就是始皇帝下令,要求征服和并入中国疆域的土地。
如今,完璧归赵,也是应有之理。
更何况,赵佗已自感自己时日无多了。
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子孙后代,奠下万世富贵之基,就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了。
不然,以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恐怕一旦自己蹬腿,南越社稷和江山,马上就要倾覆于内忧外患之中。
赵佗很清楚,自己的孙子赵胡,不是什么开拓之主,甚至守成之君,都够呛。
这样想着,赵胡就伏地谢道:“老臣谨奉诏!”
这让其他百官列侯勋臣看了,无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许多人心里,更是一声:“卧槽!”
自高帝以来,游离于中国之外,割据一方,在吕后时,为患边关,在太宗时,曾称帝用黄屋左纛,霸气凛凛的自号‘南越武帝’的赵佗就这么降了?
逗我吧?!
虽然,赵佗入朝,就已经代表了南越王国会选择臣服长安,从外藩变成内藩。
但是……
不是应该先来演上几出戏吗?
譬如说,赵佗先到长安,感慨中国富强,天子圣明,孺慕之心油然而起。
自己等人再在旁边趁机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于是,赵佗幡然醒悟,上书天子,请为内臣,永为汉奴婢。
这样,天子得利,自己得名,而赵佗得实惠,三方皆大欢喜。
这剧本原本不就应该如此吗?
怎么忽然之间,就跳过了这些程序了?
这让许多原本准备刷声望的家伙,大失所望,在心里愤恨不平。
多么好的一个捞取资历、名声跟功劳的机会啊!
“这南越王,果真夷狄,不知变通啊!”有人在心里跳脚。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才是赵佗想要的。
这个好处,给了汉家大臣,譬如某个文臣谋士贵族,那固然可以给赵氏留下点香火情,往后在朝中也有人能罩着。
但,曾经在秦始皇身边侍从左右的赵佗,更清楚。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靠山和最粗的大腿,除了天子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讨好刘家皇帝,在其心中留下一个恭顺懂事的形象,远比交好几个文臣贵族更加实惠。
有刘氏皇帝在上面罩着,他的子孙后代,就会无忧无虑的过上世代富贵生活。
反之,几个大臣贵族的交情,在真正关键时刻,有屁用?
皇帝该治罪,还是会治罪。
当然,更重要的事情是——赵佗已经确认了,中国如今的这个年轻天子,能读懂他的这个举动的意思:我们赵家可是放弃了很多,为陛下文治武功,增光添彩。
这投桃报李,陛下可不能忘啊!
不然,赵佗也不会选择这样直接,毕竟,要是中国天子笨一点,读不懂他的意思,他岂非是把媚眼抛给瞎子了?
再抬头微微一瞥撵车上的天子。
天子果然是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这让赵佗立刻就喜不自胜,心知自己已经赌对了!
这以小国侍大邦,决策很重要!
想当年,战国之时,卫国果断无节操跪舔秦廷。
因为跪的及时,舔的得当。
所以,秦虽并吞六国,但任留卫国社稷,保卫君富贵。
像其他什么鲁、郑、宋这样的国家,不识时务,于是,甚至都不需要秦人动手,其他列国就将这些王国夷灭。
在目前的情况下,赵佗既然选择了内附,以保子孙富贵,自然就会学当年的卫君榜样了。
抱着这个想法,赵佗就再次拜道:“老臣再请陛下,遣博士官吏,督导南越上下士民,教之以中国礼仪、制度、王化!”
这老刘家历代不就最爱这一口了吗?
果不其然,赵佗就听到,撵车上的天子,龙颜大悦,微笑着对他道:“南越王之请,朕岂无不许之理?”
“请太常遴选儒法黄老,诸子百家各派名望博士,轮流前往南越,宣讲先贤之书,明教中国制度!”
太常窦彭祖立刻出列拜道:“诺!臣谨奉诏!”
“丞相,请收南越王所献地图户籍,录入丞相府……”刘彻又道。
“诺!”周亚夫满脸欢喜的出列拜道。
南越献土,这是周亚夫自任为丞相以来的最大事件。
有了这么个闪光点在,哪怕百年后,他去九泉之下了,太宗与先帝问起来,托付给他的江山社稷与幼主如何,他也能拍着胸膛,给出一份完美答卷了。
青史之上,更会在他的传记记下一笔:亚夫为相,南越来献,海内混一。
这对周亚夫,简直就是天籁!
“南越王请上前来……”刘彻端坐在撵车上,微笑着说,又朝江都王刘阏招手:“江都皇弟,也请上前来!”
等这两人,走到撵车前,刘彻指着自己的弟弟,对赵佗问道:“南越王请看,吾弟何如?”
“江都王仪表堂堂,进退有度,可称君子矣!”赵佗看了看刘阏,拜道。
对这个江都王,赵佗自然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
据说,此人乃如今汉家天子胞弟,在其诸多兄弟中,素来与天子最亲。
汉家历代天子,也多有一个捧起一位兄弟,向天下昭示,天家有爱的传统。
太宗有淮南厉王,先帝有梁王。
如今这位就有江都。
赵佗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汉家天子,不会无的放矢。
他更听说了,如今江都王,王后失缺!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历来,刘氏都有将某一部分的区域大权,交托给自己的手足兄弟的传统。
太宗时期,淮南厉王就曾经负责三越之事,曾帅师伐国,灭亡南海。
先帝时的梁国就更不用说了。
兵甲之强,在诸侯王中堪称顶级。
如今,更是隐隐有了汉家宗伯的地位。
他的一个儿子甚至已经坐稳了未来朝鲜王的位置。
自然,江都王的王后位置,就成了无数人觊觎的目标。
这样想着,赵佗立刻就道:“老臣恰有一孙女,年方二八,温柔贤淑,堪称佳丽,若江都王不弃,愿许王为枕席之妾!”
刘阏闻言,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皇帝哥哥已经打过招呼了。
他再是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在表面上作出一个乐意至极的模样,长身而拜:“老大人在上,请受阏拜!”
赵佗闻言,哈哈大笑,道:“贤婿无须多礼!”
能捞到一个江都王后,日后有江都为奥援,自己的子孙,基本无忧了!
第772章 远航(1)
朝鲜,仁川港。
今天,港口的码头之上,来了四艘怪物船。
为什么说它们是怪物?
因为,它们的模样,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庞大和可怕。
它们虽然没有身旁的几艘楼船战舰的庞大。
但也远超了其他舰只的身躯。
长度足足有七八丈,宽越两三丈,停靠在码头上,就如同一只来自深海的怪兽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但,这些怪物船,跟以前经常出现在码头上的汉家楼船不同。
它们全部取消了楼船的女墙与楼层。
但,这并没有让它们变得渺小。
反而,使之显露出了一种海上霸王,无敌舰船的威风。
这是因为,在取消了楼船的臃肿女墙和楼层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桅杆取代了这些东西。
四根巨大的桅杆,矗立在这些怪兽的船身之上。
巨大的风帆,虽然降落了下来,但是,任何行人,只要看到这些桅杆,就能知道,这种船只,拥有在大海上迎风破浪的能力。
它,完全是为大洋而设计的新一代汉家主力舰船。
“君侯,此乃楼船衙门的全新精锐战舰!”徐季带着陈蟜,站在一艘怪兽的甲板上,骄傲的对后者介绍:“此船,乃由江都国船厂所造,由楼船衙门抽调齐鲁吴楚各国一流工匠,以陛下之意,建造而成,乃是当今天下,最适合于航行大海的船舶!”
在楼船衙门成立后,楼船上下,就负担起了齐鲁-辽东-朝鲜的近海巡逻、护航和运输任务。
在经过了长久的实践后,楼船上下,都知道了,旧有的楼船,只是一种设计在内河航道进行作战的船只。
它在大洋上的表现,并没有内河那么出色,更没有想象中的可靠。
至今,已有数艘楼船,在近海遭遇风暴或者潮汐沉没。
落水而死的士卒将官,数以百计。
因此,楼船衙门开始迫切的需要一种全新的,适合在大海航行的船舶。
于是去年正月,经楼船上报,天子批准,在江都国,开始设计建造这种全新的大海战舰。
在设计之初,这种战舰的设计目标,就是用于大海远航的。
在最开始,设计很不顺利。
毕竟,中国从来没有过设计一种专门用于海洋航行的舰船的经验。
但,随后天子插手了这个事情,下诏命令,在楼船的基础上,去掉一切不必要的建筑和结构,并且要求改良船体结构,以适应海洋波涛翻滚,气候多变的自然环境。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么一个怪兽战舰。
这种全新的战舰,是诸夏第一种,专门针对海洋环境,而设计的舰船。
它参考了楼船衙门反馈的楼船在海洋中的一切不良反应,针对性的作出了各种适于大海航行的设计。
譬如,它的四面风帆,以硬布为帆,一旦驶入大海,迎风而动时,速度比旧有的楼船要快接近三分之二,满帆之时,速度更是快如奔马。
自江都到朝鲜,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即使如此,这种战舰,也只是实验船。
一共只制造了四艘,也只会制造这四艘。
楼船衙门的意思是,用这四艘,来实验自己的设计是否合理,然后根据实践使用反馈的建议,不断修改和完善。
最终目的,是要制造出一种能横跨大洋,远抵数千里外的远洋舰船。
在听说了陈蟜打算去那倭奴之国看看的想法后,徐季的叔父徐焊,立刻就命令,将这四艘刚刚完成了海试的舰船调来朝鲜,参与这次的远航。
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考验设计,是否符合现实需求。
毕竟,朝鲜与那倭奴之国在距离上,不近不远。
既可以说是在近海,也能算得上远洋。
当然,最重要的是——
楼船衙门的这次行动,还负有寻找秦始皇派遣的徐福舰队到底去了哪里的任务。
当年,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以及一支庞大的舰队,出海寻访神仙,求取不死药。
出海之后,就不知所踪。
这个事情,想不让人关注都难!
要知道,徐福舰队,可是携带了大量的珍宝器物以及黄金珠玉。
若是找到他们,取回那些财富,楼船衙门的经费就有指望了。
而且,徐季很清楚,自己的叔父的野心。
楼船将军,可不想只在内河里面逞威风,或者当个渔夫,在黑水里抓鱼。
楼船上下,也不甘混吃等死。
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将官士卒,都渴望着能找到一个新世界。
一个只有楼船衙门才能前往和征服的新世界。
即使退一万步,那也要找到前往身毒的航路,并且打通这条航道。
目前南越王就在长安,楼船衙门上下,对南越内附,寄予了厚望。
都想着借此,打开一条前往身毒的航路。
大家的想法很淳朴——彼能来,我亦能去。
身毒商人既然能来到南越,那,没道理,中国的楼船,去不了身毒。
一旦,这条航路被开拓,楼船上下,马上就要发大财!
上上下下的腰包,都要给撑爆。
所以,如今的楼船,可谓是干劲十足。
当然,这些事情,徐季不会告诉陈蟜。
徐季一副‘我办事,君侯放心’的模样,慷慨激昂的将这四艘新型战舰的优点,一一阐述给陈蟜听,很多地方,自然免不了夸大——反正陈蟜也听不懂。
陈蟜,当然不懂航海,也不知楼船的事务。
他甚至在今年以前,都不知道,百姓每日三餐吃的是什么。
但年轻人,脑洞很大。
陈蟜听着徐季不断吹嘘这些新型战舰怎么坚固,怎么快速,怎么强大。
心里面也被说得热血沸腾。
而且,他仔细观察了这批新型战舰,实地考察后,也觉得,这样的大船,确实非常可靠。
落在甲板上的那些巨大风帆,更是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本都尉决定了!”陈蟜抚摸着甲板上粗大的绳索,对徐季道:“吾将与舰队一同远航,去那倭奴之国!”
在陈蟜想来,这新型战船,又大又坚固,徐季又吹的天花乱坠,而且那倭奴之国与朝鲜相距也不是太远。
韩国的蛮子都能划着小舢板,顺着洋流飘过去,抓了倭奴再飘回来,没道理,如今又了这样雄壮的大船,强大的舰队,自己还到不了!
更重要的是——亲帅舰队,远征数千里,直抵八荒之外,不在记录的异域夷狄之地。
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征程。
日后史书上,岂能不留下他的名字?
第773章 远航(2)
陈蟜的话刚刚说话,他正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徐季忍不住提醒他道:“君侯不可,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侯天家外戚,何等贵重的人物?岂可轻涉其险?”
陈蟜却沉浸在建功立业的幻想之中,哪里听得进这些劝告?
他大大咧咧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都尉这话有些言重了……”
“吾虽外戚,但也是陛下之臣,为陛下效力,此吾夙愿也!”陈蟜一脸正色的说道:“自古统兵,岂无意外,自来怀化,吾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愿为陛下效死而已……”
在陈蟜眼里看来,这徐季大抵是想要独吞这帅师伐国,万里远征的功劳!
这怎么能行!
你们老徐家的良心真是坏透了!
难道我堂堂外戚,生来贵胄,立下功劳,还会少了你那一份不成?
徐季听了,却是脸颊有些抽搐,感觉心都要碎掉了。
陈蟜要出海?
这绝对不行!
万一路上掉了跟寒毛,回头东宫太皇太后还不把老徐家整个都撕了?
东宫要是发起飙来,区区一个松滋候,楼船将军,还不够她老人家塞牙缝的。
就算东宫不怪罪,太长公主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存在啊!
此刻,徐季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刚才要急着炫耀,忙着吹嘘。
现在,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君侯忠义之心,卑职佩服……”徐季想了想,拱手赔笑道:“只是,君侯大概有所不知,这海上行船,比之陆上乘车,更加颠簸,海上风浪大,一般初次乘船之人,走不了百里,就要上吐下泻……”
“且君侯何等身份?犯不着以身涉险,去吃这等苦头!”
“陆上乘车?”陈蟜眨眨眼睛,不太明白徐季的意思。
在陈蟜看来,乘坐马车,并不颠簸啊!
他从小到大,就不太明白,颠簸这两个字的意思。
“我从长安去怀化,几千里也见怎么样啊……”陈蟜在心里腹诽着。
然后,就果断的对徐季说道:“都尉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
“为陛下效死,这是为人臣的本分!”陈蟜大义凛然的说道:“若连小小苦头也吃不得,吾将来何以为陛下分忧,做社稷栋梁?”
徐季一脸无语的模样。
“这二世祖到底怎么想的……”徐季在心里思索着。
本来,他是想很好的。
二世祖什么的,稍微用点苦头吓上一吓,大抵就会知难而退。
可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二世祖居然不怕吃苦了!
难道他就不知道,海上航行,是比车马颠簸更甚的苦差?
一个三十岁的魁梧大汉,倘若是第一次乘船远航,用不了几百里,整个人就会从早吐到晚。
就算是适应力强的,也会成天无精打采。
以陈蟜的体格和身体素质,徐季实在是怀疑,他在海上,怕是连三天也呆不下来!
但此时,即没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更没有‘原来飞机也可以坐这么多人,我一直以为飞机只有两三个人坐呢’的感慨。
徐季也就根本想不到,顶级的二世祖,贵二代们从小到大,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他压根就不清楚,似陈蟜这样的人,吃穿住行,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甚至不是他这样的官二代,可以理解的。
陈蟜见徐季一脸震惊的模样,顿时就深深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
“任你狡猾似狐,也逃不过本君侯的掌握!”陈蟜甚至得意洋洋的想着。
在这个安东都护府内,能管教他的人,有且只有三个。
平壤城里的朝鲜君,新化城里的安东都护府都督,崇化城里的大兄。
其他人,无论身份地位还是爵位官职,都远不如他。
“都尉,吾的意思,都尉可明白了?”陈蟜板着脸下令:“快去准备粮食饮水还有罗盘吧!”
在怀化这么久,陈蟜当然没闲着,很是恶补了一些常识,兼之要出海,他也请了几位楼船将军衙门的官吏,了解过出海要准备些什么。
粮食、水还有罗盘,是航行的必备品,而且要备足。
至于人手?
陈蟜倒是早就搞定了。
前不久,长安来了个使者,先逮着他骂了一顿,削了一千户封国食邑,然后回头,就丢下了一大堆的政策和好处。
靠着这些政策与好处,陈蟜从新化城里,拉来了几百名护濊军的精锐。
靠着这些精锐,吊打那倭奴之国,应该是绰绰有余。
加上这四艘战船的水兵以及配备的士卒,整个远航舰队,拥有了差不多两千人的武装力量,其中,起码有一千久经训练的战兵。
这样的力量,哪怕是放在长城防线那里,也属于高配了。
长城的许多关卡和县城的驻军,都不一定能有几百人!
至于去哪个所谓倭奴之国,以陈蟜想来,应该是轻松加愉快的。
徐季闻言,却是缩了缩脖子,心里面真是苦的仿佛连胆汁都流出来了。
“难怪长安人都说,防火防盗防二陈(陈须陈蟜)……”徐季在心里懊悔不已。
但是,显而易见,自己若是继续劝阻下去。
以这个二世祖过去的脾气,就算不撕破脸,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拦不了这个家伙!
人家现在身上可是有天子诏在身的。
就算命人把自己拖下去,狠狠的抽上一顿鞭子,那也不为过!
“唉!”没有办法,徐季只能叹道:“若君侯执意如此,请君侯将卑职也带上……”
本来,徐季是压根也不想参与这次远航的。
那倭奴之国,虽然据说与韩国离得挺近的。
顺着洋流飘过去,也用不了几天。
按距离看,大概也就几百里,一千里的样子。
而且,据说,海面还算风平浪静,夏天以后,就很少起风暴,风向也偏南。
但是,正如徐季自己所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大海永远是不可揣测的。
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后一秒,就可能天翻地覆,掀起无边巨浪。
常年在海上航行,徐季很清楚,哪怕是沿着海岸线走,都可能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
更何况,这四艘船,只是看上去很好而已。
究竟可靠不可靠,并未经过实践。
万一出点事情呢?
这大海上一旦出事,可是要死一船的!
但,没有办法。
隆虑候执意要亲往,拦也拦不住!
若这位陆上出点意外,自己这个没有一起去的家伙,恐怕就要被东宫跟大长公主吊起来,挂在长安城头泄愤了。
家中父老妻小,更是要被连坐。
所以,唯有跟着这位二世祖一起去,在路上小心伺候和照顾,同时,祈祷老天保佑,一路顺风平安。
这样,即使万一出事,有自己在旁,多少可能挽回一二。
就算最后事不可为,自己跟着陈蟜一起葬身大海。
这随死之人,东宫跟太长公主,应该就不会追究了。
陈蟜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对徐季道:“都尉愿往?本君侯当然答应!”
陈蟜自也不是什么真的不学无术的家伙。
实际上他还是很聪明的。
只是长期以来,养尊处优,天赋都点到了吃喝玩乐上面去了。
但他到底年轻,现在洗点重来,虽然有些晚了,但却还不算迟。
加之在怀化亲自处理事务,慢慢的刷了一些经验,这样,他也渐渐学会了一些笼络下属,拉拢团队的本事。
尤其是被他哥哥陈须暴打后,他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许多。
明白了很多道理,起码,知道了,世界不会围着他转。
想要成功,就要多拉同伙,多建关系。
这徐季,作为仁川港的负责人,在未来,更是倭奴来源的保证,陈蟜自然知道,此人要拉拢。
只是,这两个家伙此时的思路,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一个想的是,要怎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把这徐季当成了给自己练手的对象。
在跌跌撞撞中,开始模仿和学习,身为一个上位者的基本技能。
而另外一个则是早已经知道,这个事情的残酷与黑暗的官二代,只想着怎么平安无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两个在接下来几天,各自对牛弹琴。
一方心里面想的是: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难道我的方法有错?不对啊,我都是照着书上来的!
另一方则天天在心里纠结:这隆虑候怎么就不听劝呢?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舰队出航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恰好是刘彻在骊山下,与赵佗把手言欢,定下了让刘阏迎娶赵佗的孙女,赵胡的妹妹的婚约。
这一天,在仁川港的诸人当然不知道,长安城发生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困扰了汉家几代人的南越问题,迎刃而解。
中国的大一统之路,在中断了六十年后,再次重启。
但仁川港的官吏百姓的心情,跟长安,却是相同的。
庞大的舰队,依次升帆。
首先驶出港口的是两艘作为护航和领航作用的楼船。
这两艘楼船,将带领舰队,沿着朝鲜王国的海岸线,一路东行,绕过朝鲜半岛,抵达韩国的深川港。
这里同样是一个汉军楼船舰队的驻扎地。
虽然很小,甚至只有两艘艨艟驻扎在当地,作为中国在韩国的象征性军事存在而存在。
但韩国那些前往倭奴之国的人,却基本上都是从这深川港出发,前往倭奴之国的。
在这里,按照约定,韩王会派遣几十个向导,与舰队会合。
舰队在深川补充饮水和休憩后,将在韩国向导的引领下,跨越韩国人俗老所说得所谓‘鲸川海’,抵达倭奴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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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兄弟们,读者老爷们!
这个月,俺的更新,大家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了!
比起以前,那只能说是,完全是两个作者君啊!
这样的情况,连俺自己想不到!
截止到今天,本月已经更新了21w+
这基本是过去起码两个月的更新量了。
本月迄今为止,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断更过,基本维持了每日8000+左右的更新速度。
对于俺这样的龟速选手跟拖延症患者来说,简直是奇迹啊!
当然了,俺也承认,俺更新速度,确实不如别人。
但没办法,这是题材限制。
俺也想一天一次更个20章30章甚至一百章,但臣妾做不到啊!
目前这个更新速度,几乎就已经是极限了。
再快,那就可能会出现大问题,出现无数bug。
实际上,现在这个速度,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譬如某些章节,我感觉写的不是太好,某些细节,没有处理好,有些地方没有想周全。
所以呢,基本上俺最多只能每天8000-10000.
想快也快不了。
但是,这月票,却是非抢不可!
为什么呢?
老婆那边倒是其次,关键是,俺以前从来没抢过月票,也不知道这抢月票是什么感觉。
这个月试了一下,感觉卧槽,这是男人应该玩的游戏。
靠实力说话,看数量比拼。
所以,恳请诸君,诸位同志,诸位读者老爷,赐我月票,助我成神!
我要逆袭!逆袭!逆袭!
借用某个中二的呐喊:诸君,我喜欢战争,诸君,我热爱战争。
我想在平原战斗,在山岭战斗,在沙漠战斗,在城市战斗,在农村战斗,在高原战斗,在大海战斗,在宇宙战斗,在一切可以作战的地方,跟人好好的战一回。
因为我怕,我以后很可能会不再有这样的激情和冲动了。
因为我已经年近而立。
下个月就要满三十岁了。
三十岁以后,谁能说得清楚,自己是否还能依旧年轻,依旧热血,依旧有激情呢!
最后,俺想说,虽然胜败乃浮云。
打个rpg系统都会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再来。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成王败寇。
成功者,理所应当,接受掌声和嘉奖。
这个嘉奖,可以是小钱钱,也可以是老婆的香吻。
而败者……
我也不是矫情,我是实在很想很想,赢得这场战斗!
不止想赢这一次,我下个月还想赢!
第774章 鲸川海
在深川港修整了几日,补充了体力、精神以及淡水、食物后。
庞大的舰队,再次启航。
许多军官与贵族挥别自己刚纳的韩国淑女,站在甲板上,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
倒是陈蟜很高兴。
先前,只沿着海岸航行,就已经让他初步领略了海洋的魅力。
那翻滚的波涛,澎湃的浪潮,盘旋的海鸟。
每一样都是这样的迷人。
“贵人……”韩王萁准派来的一个带路向导的首领,可能是一位地位比较高的韩国官吏,满脸堆着笑,凑到陈蟜身边,讨好的道:“何不去舱中休息?此去鲸川海,起码还要两天呢!”
“两天?”陈蟜笑着摇摇头:“一天就够了!”
他脚下这艘战舰的航行速度,是史无前例的。
全速航行的时候,甚至能比楼船快出一倍!
韩国的夷狄,划着小舢板,两天就能到那个所谓的鲸川海,如今,乘着如此强大的舰船,陈蟜觉得,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那所谓的鲸川海了。
不过,这鲸川海的名字,让陈蟜比较好奇。
“你们为何要将那片海域,取名为鲸川海呢?是否是因为那里许多的鲸类?”
对鲸鱼,陈蟜并不陌生。
打去年开始,汉家就在齐鲁一带的外海,尝试捕鲸,猎杀了几头鲸鱼,然后,将它们拖回港口肢解和处理。
陈蟜就听说了,去年护濊军和长城驻军的军官,都得到了一些全新的补给品——鲸鱼油脂提炼而成的防冻膏。
效果非常好!
在朝鲜、韩国和真番,这些防冻膏,供不应求,甚至比丝绸还受追捧。
至于那鲜卑与乌恒的贵族,对这种效果特别明显的防冻膏,直接开价用战马来换。
可惜,那齐鲁外海的鲸类数量有限,大概也就几百头游弋在近海地区吧,楼船去年一整年,也就猎杀了大约二十多头个头合适的鲸鱼——假如太大了,楼船拖不动,杀了也浪费。
即使如此,捕鲸所得的利益,也依然非常庞大。
一头千石左右的鲸鱼,能提炼两百石左右的油脂。
即使只有这些油脂,也足够人们为这些巨兽而疯狂了。
陈蟜就知道,楼船衙门每上交一石鲸油,天子就会给楼船拨下五千钱的赏赐。
一头鲸鱼,就起码是十万钱。
就更不用说,这些巨兽的皮、筋骨与肝脏,墨家跟太医署,是有多少要多少。
完全不愁销路的!
换句话说,每头鲸鱼,在陈蟜眼中,都是会移动的宝藏。
对陈蟜而言,别说,这些巨兽传说有龙王的血脉,非凡人所可杀戮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泰一的子嗣,陈蟜也敢杀!
更何况,陈蟜可是知道,自己的皇帝妹夫,曾经下诏给楼船衙门说:鲸,泰一赐朕百姓子民之福报也,卿等将军司马,当戮力猎鲸,以深入多杀为上!
受命于天的皇帝妹夫都说了,这些海中的巨兽是泰一赐给诸夏的礼物,是奖赏诸夏百姓的福报。
深入多杀为上,杀的越多,上帝神明越高兴。
若,这鲸川海里,有足够的鲸鱼可猎。
陈蟜觉得,这可能就是也一大笔巨额的财富!
那韩国官吏,见到陈蟜发问,整张脸都忍不住的高兴的颤抖了起来。
眼前这个中国贵胄,来头可不一般啊。
当今中国天子的大舅子,生来贵胄的中国列侯,论地位,自家国王,与之相比,也仅仅高了一级。
但考虑到对方是中国天子得大舅子,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国王,也要跪舔他。
这样一位贵人,天神般的中国人物,居然跟我说话了?
这人激动的满脸通红。
“回禀贵人,确是如此……”这人看向远方道:“这鲸川海之中,鲸鱼数量,多的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有些甚至,有着如同岛屿一样的身躯……”
“岛屿一样的身躯?”陈蟜不太相信的摇摇头:“那不是鲲鹏了吗?”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
托东宫太皇太后跟章武候的福,庄子这篇文章,陈蟜能倒背如流。
但鲲鹏那种神兽,岂会轻易出现在凡人面前?
陈蟜表示非常怀疑。
………………………………
但,陈蟜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第二天清晨,陈蟜站在甲板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海面上浮出水面的那头巨兽。
这是一头大的超乎人们想象的超级巨兽。
它的体型足足有舰队的福船那么大!
不!
它的身躯恐怕比福船要大的多了!
它青灰色的背脊,在水面下隐约可见。
巨大的水柱,被它从海底喷出,涌上空中。
汉军舰队上的将官士卒,都被这种恐怖的庞大海兽吓坏了。
“这是龙王的坐骑吗?”有人喃喃的说道,说着就想要去膜拜这只巨兽了。
“应该是灌口二郎的坐骑!”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忙着去准备香火,给这只神兽上香。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这头巨兽,并不孤独。
远处的海面下,很快,就又出现了数个巨大的阴影。
甚至有着体型远超这头巨兽的怪物从海底出现,喷出巨大的水柱。
很显然,这是一个巨兽家族,在迁徙。
因为群体之中,有着两头体型相对较小,紧随着母兽的小怪兽。
但即使是这些小海兽的体型,也比船上的汉军士卒在过去看过的任何陆地巨兽还要大数倍。
“肃静!”陈蟜舔了舔嘴唇,然后站到甲板中央,抽出佩剑,大喊一声,呵斥道:“军中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这些巨兽,以本君侯之见,当是鲸类,非是什么龙王坐骑、二郎坐骑……”他抚摸着自己的佩剑,道:“且夫,就算是龙王,二郎的坐骑,也绝不敢侵扰吾等!”
陈蟜举起自己的那柄佩剑,大声的说道:“此圣天子所赐之御剑,泰一赐福在其上,哪怕是龙王当面,也得给本君侯一些面子!”
听陈蟜这么也说,船上的士卒,才在军官们的呵斥下,安静下来,纷纷去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毕竟,天子赐剑,在理论上来说,确实拥有斩杀不服王化的神明的力量。
大禹治水时,被大禹杀过的毛神,甚至正神,还少吗?
这也是中国的传统思维了。
神明是很强,是有伟力。
但神通岂能抵得过天数?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受命于天,承载天命的圣王,在上古神话中,甚至就是天帝与人皇的结合。
任何宗教,妖魔鬼怪,都要在世俗的君王面前跪下来,高喊:陛下万岁。
第775章 命名
“这就是鲸川海啊……”
陈蟜矗立在甲板上,看着这碧波万里的大海,感慨着。
如今,正盛夏时节。
海水非常温暖,俯身看向船舷两侧,水里面,甚至不时有大鱼,成群结队,如离弦之箭,往来游弋。
现在,距离陈蟜挥别那个迁徙的巨兽的家族,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舰队在海上,迎风破浪,驶出了数十公里。
鲸川海的这个季节的季风,非常适合向南航行。
所以,舰队不断的根据风向,调整航线。
在韩国向导的帮助下,朝着那传说中的倭奴之国而去。
在过去一个时辰,陈蟜与舰队的士卒,见到了无数的巨兽,在海面上透气。
更看到了壮观的座头鲸族群,合作捕食海中的浮游生物的场景。
舰队上下,也从一开始的震惊、慌张,发展到如今的见怪不怪。
大家也已经渐渐明白,那些看似可怕的巨兽,实际上,温顺的很。
它们甚至海里的鱼儿都不伤害……
眼中所见的,只是不断上浮透气,然后,又遁入深海的,一群又一群的鲸鱼族群。
当然,海洋,也不是永远和平。
就在不久前,舰队目睹了一次海洋中的屠杀。
一群鲨鱼,围攻了一个正在迁徙过程中的抹香鲸族群。
两头幼鲸,惨遭毒手,鲜血将海面染红。
汉军舰队,驶过去,驱散了鲨鱼群,救下了可怜的抹香鲸族群。
“这鲸川海,果然名不虚传啊……”陈蟜感慨着挠挠头,问着那些韩国的向导:“但,体型如此大,数量如此多的巨鲸,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在经过方才那一幕后,不止陈蟜,舰队上下都已经清楚,这些巨兽,就跟陆地上的牛马一般,只是看着吓人,但其实,也是血肉之躯,甚至,它们无法对抗那些体型只有它们几十分之一的鲨鱼。
就像陆地的牛马,被豺狼撂倒,撕碎。
那么问题来了。
这海中一望无垠,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这些巨兽也不吃鱼,看上去也不像吃草,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兽。
那么,它们是靠吃什么东西长到这么大的?
尤其是这鲸川海里的鲸群是如此之多,如此之大。
它们必然有食物来源。
但问题是,它们吃的是什么?
若能搞清楚这个问题,陈蟜觉得,这趟远航,就算最后一无所获,也是值得了。
那些韩国向导听了,摇摇头,纷纷拜道:“贵人,我等实在不知,只知道,祖祖辈辈的先人,往来这鲸川海与倭奴之国,年年都能见到无数鲸鱼,故此,称其为鲸川海……”
陈蟜闻言,不禁大失所望。
若是知道,这些巨鲸的食物来源就好了!
只要知道了,下次再来的时候,就在它们的进食区域,设下埋伏,一次就可猎杀数十甚至数百头!
相当于一次出海,就捞回来几千万的钱!
这样的买卖,足以令人疯狂!
“那汝等可知,这些鲸群,要去往何方?”陈蟜有些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向导们依然摇头。
大海广阔无垠,他们的先祖,也都只是从先祖那里知道,这鲸川海在某些时候,会出现一道可以漂流至倭奴之国的洋流,顺着那洋流,可以轻松直抵倭奴之国的列岛。
除此之外,他们对其他地方,也是一无所知。
这让陈蟜不禁有些丧气。
但陈蟜却不知道,也想不到,这些海中巨大无比的巨兽,绝大部分的族群的食物是肉眼看不见的浮云生物。
那些细微的浮游生物,却养育出了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大的海中怪兽。
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他更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这个鲸川海的深海之中,两条洋流,正对冲而过。
来自中国东南沿海和南海的暖流,与从北冰洋而来的寒流,在这个海洋的深处,交汇,带来了大量的养料,和无数的营养物质。
正是这些东西,吸引了全球各地的鲸群,从各个地方赶来,参与这场盛宴。
这些鲸群,有的甚至是跋涉了大半个地球,从南极或者北极附近赶来参与盛宴。
但有一点,陈蟜很清楚。
“我的西北都尉治所的钱,还有未来建设的经费有着落了!”陈蟜看着这片海域,在心中想道。
这海中巨兽是如此的多。
几乎每隔一刻钟,舰队的视线范围,都能发现一个或者多个鲸群在活动。
这广阔的鲸川海里,到底有多少鲸鱼呢?
陈蟜数都数不清楚。
那么,只要在这附近的海域,找个可供宰杀和肢解这些鲸鱼的岛屿。
这个鲸川海,就将变成一个活动的金矿。
“而且……这是一座永不枯竭的金矿!”陈蟜在心中想着。
一头鲸鱼,至少相当于数十金,甚至可能相当于一百金。
挖一百金的黄金,需要上千人,长达一年的努力。
其中累死、病死、塌方死的工人,起码几十个。
但在这里,却不需要这样。
驾一艘全副武装的捕鲸船过来就可以了。
猎杀完毕后,就将鲸鱼尸体拖到肢解和提炼的岛屿。
然后将皮、筋骨、油脂运回中国,钱就到手了。
再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赚钱方法了!
这样想着,陈蟜就问道:“那你们总该知道,这海中何处有岛屿了吧?”
这些韩国向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想,然后,有一人道:“回禀贵人,小人的父亲好像曾经说过,在那倭奴之国的附近,有两个大岛,岛上,也有些倭奴,赤身裸体,刀耕火种,结绳记事!”
“那两个岛有名字吗?”陈蟜皱了皱眉头,心里哀叹了一声,但有个落脚的岛屿,总比要在这大海上拖着鲸鱼,走上两三天强。
天知道,这些鲸鱼过了那么久后,会不会腐烂?
“没有……”那向导答道,然后,他就拍着马屁,说道:“它们大抵是在等候贵人前去,为它们命名吧……”
陈蟜一听,眉开眼笑的乐了起来。
起名字?
这个好!
打从高帝以来,汉室朝廷上下的勋贵大臣,就染上了爱给山川河流与湖泊取名的恶习。
他的皇帝妹夫,就是当代的佼佼者。
先是给濊人的地盘,取了个新化的名字,然后觉得不过瘾,又将其他部分打包一起,命名为怀化。
至于将原本的朝鲜王都王险城更名为平壤,那就更是小儿科了。
陈蟜沉吟片刻,然后,道:“本君侯统帅中国舰船,不远万里,前往那夷狄倭奴之属,将圣天子王化雨露,播撒彼辈,就叫那两个岛,一曰:承恩,一曰:顺德……”
陈蟜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对马岛与伊岐岛就这样被他定下了名称。
他拖着腮帮子,看了看这个韩国人所说的鲸川海,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好。
传出去,很可能引来其他人的觊觎。
要给它改个名字,免得自己还没吃下肚子里,就引来一堆人强食吃。
要知道,陈家,虽然是外戚,但是,除了他的老妈外,在朝廷其实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未来皇后妹妹生下嫡长皇子,可能权力会大起来。
但那终究是未来。
在现在,陈氏,撑死了也就是个不上不下的家族。
哪里比的上有两位太后撑腰的薄窦两族?
更是拍马也追不上,当今天下的第一贵氏,长平侯周氏。
即使这三家巨头不出面。
那平阳的曹家,曲逆的陈家,还有睢阳的梁王刘武的王后家族,也都有资格,对他的家族说no,甚至把他吊起来打。
所以,必须要掩人耳目。
“本君侯觉得,这鲸川海的这个名字不伦不类,颇不文雅……”陈蟜笑眯眯的看着其他人,道:“不如给它取个文雅一些的名字?”
其他人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纷纷陪着笑道:“君侯说的不错,正该取个雅名!”
陈蟜沉吟片刻,看着广阔的海面,然后道:“易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此海乃我中国王师舰船第一个抵达的远海,就叫它元海吧……”
其他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特别是来自中国的军官们,纷纷叫好。
元海,当然比鲸川海好听喽!
道理很简单,这个名字一传出去,岂非告诉天下人:楼船为陛下拓一海疆,命为元海?
虽然说,中国对所谓的海疆,并不是特别感冒。
甚至海疆这个词语,也是新生的一个词汇。
这是楼船衙门自己发明的。
发明人正是如今的楼船将军徐焊。
显然,这是一个徐焊为了跟其他人抢军费而强行发明的词汇。
而楼船上下,一听说这个词汇,立刻就将之拿来用起来。
言必称,我等楼船为陛下守海疆之险,运万里之粮,均输天下财赋。
且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楼船衙门上上下下是信了。
正应了谎话说了一万遍,就是真理那句话。
楼船上下天天嚷嚷这些口号,久而久之,也确实洗脑了不少人,但,慢慢的,他们自己也相信了。
确信自己果然是为陛下守御海疆,为诸夏巡视海防,均输天下粮草的重要部门。
楼船不入九卿之属,简直是太憋屈了!
第776章 抵达(1)
舰队继续前行,在两个多时辰后,远方的陆地,已经赫然在望了。
徐季高兴的几乎都快跳起来了!
总算看到陆地了!
这意味着,这次远航一切顺利,只要归途再顺利一些,那么,这功劳就算到手了。
此时,距离舰队出航,才一天半。
也就是说,回去也只要一天半吗?
徐季又有些怀疑。
正在此时,徐季听到了陈蟜的声音。
“那就是倭奴之国吗?”陈蟜问着那些随行的向导,福船的速度,让他很满意。
“不!”随行的向导答道:“贵人,那是小人们与您说过的两个大岛中的一个,越过这岛屿,还有大约两天左右的航程……”
陈蟜闻言,点点头。
他也早知道,大抵是这么个情况。
看着远方的陆地,陈蟜果断对舰队下令:“福船各舰,靠向那个岛屿,吾等上岛看看!”
从距离上看,这个岛屿,应该是一个极佳的肢解场所。
所有从‘元海’捕获的鲸鱼,都可以在两三个时辰的时间里,拖回这个岛屿。
然后,快速肢解和熔炼油脂。
现在,就看这个岛,是否有足够的条件,成为那个未来聚宝盆的潜力。
陈蟜想的还算清楚。
他知道,想熔炼油脂,就必须有燃料。
所以,这个岛上,一定要有丰盛的植被,可供将来熔炼油脂!
随着陈蟜的命令,舰队调整航行,驶向那个陆地。
没多久,陆地的全貌,就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这确实是一个大岛!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陆地了。
岛屿面积非常大,几乎有两三个中国的县那么大。
岛上山陵起伏,站在战舰上的汉军士卒,甚至还能看到岛屿深处的丛林。
陈蟜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岛,真乃是天赐我也!”
陈蟜忍不住在脑子里幻想着未来的美妙时刻。
无数的捕鲸船,穿梭大洋之上,拖着一条条庞大的鲸鱼,回到此处。
一到港口,大量的倭奴,马上爬过来,将拖回的鲸鱼肢解。皮和筋骨、肝脏等分开处理,肉被切。后熔炼,至于剩下的下水,刚好可以作为赏赐,喂养这些粗鄙的夷狄。
这画面实在太美,以至于让陈蟜都有些忍不住畅想这样的美妙时刻。
更秒的是,从直线距离来看,这个岛屿,哪怕距离韩国不过几百里——汉军舰队要不是几次调整方向,夜间更曾减速慢行,陈蟜估计在今天凌晨左右,舰队就可以抵达这里,甚至可能更早也说不定。
这意味着什么呢?
作为汉家外戚,哪怕陈蟜再怎么不学无术也知道。
“此岛,乃天子之岛!”陈蟜指着那个岛屿,对着全军说道:“我等今日为陛下新拓一岛也!”
没多久,陈蟜的话,就传遍了整个舰队。
舰队上下闻言,纷纷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汉家最重军功。
而军功以拓土为上,斩首次之。
换句话说,大家躺着,啥也没干,就混上了一个泼天般的功劳?
这也太好混了吧!
但,这话既然是隆虑候所说,很多人当场就信了。
旁人要玩弄这等招数,可能不会奏效。
但这位是谁啊?
馆陶太长公主的次子,当今长秋宫主人的二兄,天子得大舅子。
这样的人,偷换概念,玩出这么一招。
就是丞相,也要流泪满面,捏着鼻子认了啊!
皇亲国戚,找名目给自己捞功,天经地义!
于是,全军士气顿时max,就是某些打杂的伙夫跟清洁工,也都乐的哈哈大笑。
这样的功劳,全军都能有分润。
至少也够全军上下,升爵一级了!
汉家有制度,买爵、赐爵、捐爵所得之爵,不得超过公乘。
假如超过公乘,那么累计爵位等级无效,只能转授给同产兄弟或者姐妹。
若没有兄弟姐妹,那就等于没有!
唯有军功所得爵位,没有限制,无论多高,都可以累加上去。
这次舰队的军官里,就有许多人,被卡在公乘的阶级上,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如今这个功劳一旦到手,大家再稍微运作一下,爵位就能突破限制了。
在过去,这爵位高低,老实说,已经没有秦代那样风光了。
很多五大夫这样的高级爵位的人,甚至要给那些爵位不如自己,但是财富比自己多的人,拱手赔笑,乃至于给人家拍马屁。
但在这两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当今天子捡起了秦代的许多制度,擦了擦灰尘,毫不脸红的改个名字,当成汉家政策,颁布下去。
其中,就有了一些秦代的高级爵位的特权回归。
公乘、五大夫等高爵,终于重新有了用武之地,成为身份的象征。
正是这些政策激励,加之基层的亭长里正,慢慢被退伍的汉军士卒将佐掌握,这天下慢慢的开始向一台战争机器变化。
而战争机器最大的特点,就是全民爱战争,尤其是爱军功。
至于低级爵位,也有了更大用途。
譬如,现在的政策规定,官府租赁假田,或者选拔地方差吏,同样的条件下,有军功的人优先!
而这些恰巧是每一个县乡里最好的差事。
给官府做差吏,薪水虽然不高,但外快多,一家无忧。
至于租赁假田,也能得到优惠的租税。
这些都是以前很多人打破脑袋,都要混上的美事。
如今,只要立下军功,这样的美事,就会落到自己兜里,这样一来,军中上下,谁不是渴望着立下军功?
本来,楼船的水兵,都已经以为,这辈子,大抵是很难捞上什么军功了。
毕竟,南越都跪了,除非楼船发现通向身毒的航道,不然,大家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可哪成想,这天下居然还会掉馅饼。
大家啥也没干,躺着就能接到一个拓土之功!
也就只有那些高级将领,读过书的人,知道陈蟜的这个决定,其实并非是开玩笑,也并非是要偷换概念,借助身份来赖功劳。
因为,这个岛,看上去,确实很大。
而且,离韩国近!
以后航道稳定了,路线熟悉了,福船可能一天一夜,就能来一个来回,甚至更快!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家确实具备了将这个岛屿纳入自己疆域的可行性。
就这一点,这个拓土之功,就是实打实的!
就算上了廷议,丞相和御史大夫,也得认!
道理很简单啊!
这就是制度!
白纸黑字写在哪里的。
谁不承认,麻烦先把祖宗规矩改了先!
舰队在上下的一片欢天喜地中,缓缓靠近那个岛屿。
然后,放下几艘小舢板,几十个士卒,划着舢板,靠向一片海滩。
没多久,他们就登上陆地。
这个时候,从岛上的丛林深处,忽然冲出几十个裹着兽皮,披散着头发的野人。
这些野人,在一个似乎是巫婆的女子的带领下,叽哩哇啦的冲着上岸的汉军喊了几句,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像膜拜神明一样,膜拜着停泊在海中的福船。
陈蟜见到这种情况,乐得肚子都快疼了。
“这岛上野人,可有个什么说法?”陈蟜问着韩国的向导们。
“回禀贵人……”一个向导答道:“据小人先父所言,这岛上的倭奴,自号为:卑狗……”
“卑狗?”陈蟜捧着肚子,笑得几乎在甲板打滚。
那向导也忍着笑道:“贵人,确实是如此发音的……”
“好吧……”陈蟜点点头,这夷狄野人,没有文化,随族群的所在地而自号,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史书上,名字更搓的夷狄,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这卑狗人的称呼,真是……
“至于那些野人……”陈蟜珉珉嘴唇,问着向导:“他们一般有多少族人啊?”
“回禀贵人,大抵在数百左右吧……”
“哦……”陈蟜点点头,这就无所谓了。
然后,陈蟜从自己怀中摸出也本小册子,看了看。
接着,他就义正言辞的对着徐季道:“都尉,可曾读过《诗》《书》?”
徐季站得近,眼睛很尖,看到了陈蟜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有‘东园匠敬奉’这几个字,哪里还不知,那本小册子是御赐之物。
再想想前不久自己也捞了把天子御赐之剑,然后,就被自己老爹给要去,挂到宗族的祠堂里,跟祖宗的神主牌一起享受香火祭祀和膜拜去了。
徐季马上就正色的道:“君侯,卑职当然自幼受圣人教化,明知中国典故,请君侯示下!”
“嗯嗯!”陈蟜清了清嗓子,欣慰的道:“都尉真君子也!”
然后他道:“王师振武,当如震如怒,赫赫业业,当明天子之严,此等夷狄野人,未知中国之广大,天子之圣德,吾等卿大夫公候子弟,应宣天威于尔等之前,所谓先教后戒,有严君子是也!”
徐季一听,马上就明白了,陈蟜的意思——这些野人什么的,若是恭顺臣服,那就可以留他们一命,将来给天子种田纳税服役。
不然,就要王师振武,赫赫业业了,有严君子们,自然就不会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
只不过,徐季很好奇,这天子究竟给了陈蟜什么指示。
他翘起头,凑过去,在陈蟜手上的小册子上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影影绰绰的有些字,虽然很多没看清楚,但有四个字,徐季却看得分明——人滚地留。
“指的是夷狄吗?”徐季在心里猜测着。
“这是陛下的指示?”徐季的小算盘,马上就拨拉了起来。
若陛下的意思是这样子的话,那么,指的又是什么情况下,要人滚地留?
若是能知道这个,未来的拍马之旅,或者忠于王事之行,大有裨益啊!
第777章 帝国的转折(1)
“陈蟜居然跑去霓虹了……”
刘彻拿着朝鲜发回来的报告,感觉脑袋有些疼。
“能不能不要给朕添乱……”刘彻摇摇头,放下奏报,对身边的左右吩咐道:“此事,别让东宫知道!”
“诺!”左右都躬身而拜。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从时间上看,陈蟜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到了霓虹了。
所以,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这货别发生什么意外。
不然……
刘彻感觉,这个夏天,自己恐怕就没法安生过日子了!
“自从薄太后寿辰过后,朕怎么好像就走起了霉运来了……”刘彻叹了口气。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自刘彻即位后,推行的一些政策的某些不好的一面,开始渐渐出现。
本来,这也没什么。
任何政策,有有利的一面,自然也有弊端的那一面。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统治者要照顾中产阶级和平民阶级,就必然要牺牲大地主大贵族的利益。
反之亦然。
中国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于,政策本身,而在于执行的人和皇帝本身对政策的推动决心。
只要皇帝意志坚定,选派的执行者得力。
有些杂音,也不过是些苍蝇的嗡嗡声而已。
在中国,政策的推行过程,最忌讳的就是,下面的人去办事了,结果皇帝一听别人的风言风语,就动摇起来,然后,就在支持与不支持之间无限纠结。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
无论怎样的政策,都不可能取得什么成果。
甚至可能比没有推行政策,还要糟糕!
刘彻,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些许的议论和杂音,刘彻从来都当没有看见。
然而,刘彻不是圣人,也不是电脑ai,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朕还是太心软了……”刘彻抚着额头,在心里有些后悔。
“朕早就知道,齐鲁的这些渣渣,没有一个好东西,早些将他们处理了就好了……”
齐鲁诸王,都是齐悼惠王刘肥的子嗣。
太宗时,因为要安抚齐国,所以,让这些兄弟,各自为王。
分别将他们封为齐王、济南王、胶东王、淄川王、胶西王,这五个兄弟,将从前庞大的齐国,变成了五个大小不一的王国。
但是,他们跟他们的父亲刘肥一样,是属于那种没心没肺,只顾自己嗨皮,不顾别人死活的渣渣。
除了齐王刘将闾跟胶东王刘雄渠稍微靠谱一点,还讲个吃相外。
其他三个渣渣,只能说是桀纣一般的人物。
特别是刘彻即位后,因为暂时采取了对诸侯王安抚的政策,对相关的诸侯王犯法的问题,视而不见。
所以,这些家伙,立刻就蹦跶了起来。
绣衣卫、御史、采诗团,报告的齐鲁问题,在过去几年,堆满了尚书台的档案馆。
这些家伙穷奢极欲,在封国之中,极尽一切敲骨吸髓之事,疯狂压榨和奴役自己的人民。
今年怀化的淘金潮,引发了这些家伙封国中的百姓大逃亡。
刘彻本来以为,这些家伙多多少少应该吸取教训,善待百姓了吧?
毕竟,再这么玩下去,百姓跑光了,谁给你们种地纳税服役?
然而,刘彻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些家伙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因为百姓大量逃亡。
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奢侈享受,于是,将逃亡的百姓的负担,转嫁到了其他人身上。
尤其是济南王刘辟光,这货在控制了济南大部分的土地后,还不满足。
每年,都要超额抽调大量民夫,给自己修宫室,造陵园,他甚至想把自己的济南王王宫,修的跟临淄的齐王王宫一样富丽堂皇。
若在以前,济南王国的百姓,虽然负担很重。
但因为济南的水力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所以,咬着牙齿,还是能承担得起的。
然而,今年,济南王国,至少有七八千的百姓逃亡去了朝鲜和怀化。
然而,他却依旧跟往年一样,超额抽调百姓,给自己修宫室和陵园。
他抽调的民夫数量,甚至比去年还多!
他征发了足足一万人!
而按照制度,作为济南王,他每年最多只能征发三千民夫为他免费服务一个月……
足足多出了七千民夫,这对于济南王国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
民间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而刘辟光,却还不自知。
或者他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没当一回事。
在他看来,大概百姓都是天生就该逆来顺受,为他当牛做马,只要长安不吭声,他就能高枕无忧……
可惜他忘记了。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自春秋以来,刺王杀驾的事情,也不止发生过一两次。
七十年前,陈胜吴广,更是揭竿而起,掀翻了不可一世的秦王朝。
于是,再也忍受不了刘辟光压榨的百姓,果断采取了他们认为的最直接的办法——刺杀!
五月二十九,几个对刘辟光再也忍无可忍的猎户,拿着自己狩猎用的弓箭,埋伏在刘辟光出巡游玩的路上,效仿张良刺杀秦始皇。
结果,当然也跟张良当初一样悲剧。
猎户们的民用小弓,射射兔子,山鸡还是可以的。
但想要刺杀一个坐在坚固的王驾马车之中,被团团保卫的诸侯王,还是有些过了。
他们射出的箭,甚至连刘辟光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然后,他们就被刘辟光的王宫卫队反杀了。
刘辟光遇刺后,大惊失色,他跟所有遭到刺杀后的统治者一样,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大索全国,甚至调动军队,挨家挨户的搜捕可疑的人。
而他的这个决定,就像将一根火把,丢进了干柴堆中一样,马上就引爆了整个济南王国。
六月初四,济南国的章丘县的某个小山村里,出现了全村的百姓,联合起来,反抗刘辟光派出去搜捕所谓的‘刺客’的官吏,随即,暴动如燎原之势,在整个章丘县爆发。
如今的中国农民,可不是后世王朝那些只会种地的农民。
在刘邦的‘士非教不得征’的政策指导下,很多百姓家里,弓箭刀枪跟农具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齐鲁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夸张。
但也基本是每三户,就有一户的男丁,曾经接受过军事训练,知道怎么使用武器作战,每一个村亭之中,也都有曾经在军队服役的退伍士兵。
而这些人,早就恨刘辟光恨到入骨了。
随着章丘暴动,整个济南的反刘辟光的人,全部涌向章丘,自带武器和装备,参与起义。
于是,起义再也无法遏制,
短短两天,章丘县城就被起义军攻陷。
暴动的农民,杀死了刘辟光委派的县令和县尉,打开监狱,释放被关押的无辜百姓。
然后,他们推举了章丘人王安达为首领,历数刘辟光役使国人过律、目无王法、阴与吴逆私通等六项大罪,然后,宣布:吾等恭请陛下明断,除昏王,诛除暴政。
显然,他们与中国历史上的大多数农民起义一样,都相信,坏的是下面的官吏,皇帝是伟光正的。
伟光正的天子,在知道了我们的状况后,一定会拨乱反正。
老实说,当刘彻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先是震怒,然后有些得意。
可惜,这个事情,没有单纯的农民想的那么简单。
武力暴动,反抗政府,攻占县城,杀死官吏,释放罪犯。
这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在统治者看来,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武力反抗,总是不对的。
今天济南的百姓,能抄起家伙,干翻刘辟光,明天,你们是不是想要对我们下手了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刘辟光虽然干的事情让很多人不齿。
但是,朝野上下,很快就形成了统一的意见:此风不可长,此事,不可纵容!
居然胆敢反抗政府?
必须给与坚定的惩罚!
甚至有人上书,要求立刻发齐国、城阳、胶东、胶西军队,进行镇压。
对这些人来说,老百姓什么的,不管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乖乖的家里饿死或者累死就好了,为什么要跑出来给天下添乱呢?
在这次事件中,屁股真正坐到百姓那边的,只有墨家和一小部分的儒生。
而法家与黄老派,以及绝大部分的列侯,都是要求严惩这样的事情,甚至直接武力镇压的。
这个事情,因此成为了刘彻上台后,最大的一个考验。
是听从民众的呼声,惩处济南王刘辟光,为民做主,还是顺应整个贵族官僚集团的呼声,以一个封建帝王的立场,来处置居然敢反抗的百姓。
这两个选择,都不是那么好决定的。
从本心来说,刘彻当然希望支持百姓。
但问题是——这必然会得罪贵族和官僚集团,尤其是刘氏的那些诸侯王们。
而要是跟官僚贵族们一起,扑灭镇压这次的起义。
先不说刘彻肯定会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更可怕的是,他长期以来,在天下人心里树立的形象,立刻就要轰然倒塌。
以前天天嚷着‘朕为百姓民父母,以做天下王’的圣王形象,马上就会变得臭不可闻,并且成为一个最大笑柄。
不知道有多少会表示:请让我先吃枣药丸。
而且,这个事情的影响,还不止如此。
顺着这个事情带来的朝野呼声,某些儒生跟官僚们,再次唱起了‘禁民持械’的老一套腔调。
众所周知的,汉家从来都是支持和鼓励百姓持有弓弩兵器的。
自刘邦以来,历代天子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非常明确——士不教不得征。
百姓假如没有掌握军事技能,那就不能让他们上战场,因为,那是在谋杀。
汉军的野战军团的士兵,在入伍之前,每一个士卒,都已经至少接受了三年以上的军事训练。
这个政策,保证了汉军的战斗力。
但也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
民间的武器泛滥,而且,有大批的农民和百姓,都掌握了许多基本的军事技能。
这使得一旦发生冲突,一言不合,就是血溅三尺。
各种因为争执而产生的治安案件,每年都有无数起。
更严重的是,因为民间武器泛滥,官府和贵族,心里面也是有些发毛的。
很多事情,都不敢做的太过。
不然,老百姓一旦被惹毛了,半夜三更,拿着武器,溜进你家里,割了你脑袋,然后逃亡。
你又能怎样?
关东地区,每年都有百余个官吏,死于各种谋杀和刺杀之中。
所以,历来,文官集团中,都有人在主张要求禁止百姓持械,甚至干脆学秦始皇,销毁天下民间兵器的做法。
但,列侯和皇室,坚决反对这样的做法。
所以,这些声音,自然形不成什么声势。
但现在,借着济南国的事情,这些人再度跳出来。
而且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对这个问题,刘彻是嗤之以鼻的。
“头如鸡,割复鸣……小民从来不畏死……”
“连蒙元强制规定百姓每四户只能有一把菜刀的高压政策,都不能阻止活不下去的百姓,杀皇帝全家……区区一个始皇帝的故技,又能有屁用?”
但这些声音,刘彻却不能无视,必须做出回应。
除了此事外,还有个事情,也是刘彻必须处理的。
老刘家的功臣,又出丑闻了……
曲逆候陈平的孙子,陈何,被人举报,强抢人妻……
好吧,前有萧何的儿子,跟人勾结,谋杀情敌,后有张良的儿子跟基友谋杀发现自己基情的官员。
再来个陈平的孙子,强抢人妻,也算是符合这些米虫的一贯做风了。
但怎么处理这个事情,也成了对刘彻的考验。
在瓒候跟留候都已经gg的情况下,再把曲逆候也gg了,这功臣列侯们,心里面恐怕也不会太舒服。
毕竟,刘邦当年跟这些功臣刑白马而盟: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
这还没六十年呢!
排名前十的功臣的就全部gg了。
刘邦的脸还不火辣辣的疼?
与这两个麻烦的头疼事情相比,陈蟜那点问题,只能说是小问题,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去思考和考虑。
第778章 帝国的转折(2)
“朕该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
刘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很显然,这两个问题都很棘手。
刘彻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济南国的问题,陈何的案子,每一个都在考验着他的执政手腕。
处理不好,不止会丧尽人望,还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无解的困境。
虽然刘彻可以选择和稀泥。
即,即不惩罚起义的百姓,也不惩处刘辟光,而是让刘辟光换个地方去称王称霸。
但,和稀泥,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只会造成更恐怖的问题。
旁的不说,刘彻在****,就看过了太多和稀泥而导致了的无解之结。
某几个在****臭名昭著的衙门,就是因为和稀泥而出现的。
况且,他就算想和稀泥,别人也不会让和!
宗室诸侯王跟列侯勋臣,官僚们,还有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看着他这个传说中‘受命于天’的天子得决定。
究竟是纸老虎,还是真老虎。
就看刘彻接下来的举动了。
“首先,朕要确定一个基本的基调……”
刘彻很清楚,他不可能即让宗室诸侯王勋臣官僚满意,也让天下百姓满意。
总得有个人吃亏,有个人得到‘公平与正义’。
然后,再想办法,用利益去收买那些吃亏的群体。
所以,在济南的问题上,谁对刘彻更重要呢?
“当然是百姓了……”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
作为一个自证了确实‘受命于天’的天子,刘彻只要不犯傻,不脑残,那么,就算全天下的贵族官僚都反了他。
但只要他还能喘气,他就可以借助民心和军心,将这所有的官僚贵族,全部送到地狱去。
刘彻现在确信,只要他站到长安的城头,吼一嗓子,长安军民,都会遵从他的意志,将一切乱臣贼子,全部诛杀!
天下百姓,也会自带干粮,为他效死。
而倘若他失去了民心民望。
那么,就算官僚贵族再怎么吹捧,也是没用。
贵族官僚们的软弱与无能,即位三年多来,刘彻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这些家伙,天生只会为虎作伥,虚张声势,在面对真正的威权时,膝盖比谁都软的快。
别看他们现在叫的欢。
但,只要刘彻一表态,他们马上就会跪舔‘圣天子英明神武,果真民之父母也’。
即使有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最多跟隋朝的那帮子世家勋贵一样,在私底下玩阴的。
对这种局面,刘彻只需要拉拢和收买他们中的大部分,然后将那些出头的鸟宰了,自然不会有问题。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或许很难找。
但两条腿的官员和贵族,难道很难找吗?
大不了把桌子一掀,游戏重新开始。
刘彻相信,愿意当官,当贵族的人,保证能从长安城一直排到雒阳。
对官僚勋贵,有时候,就应该强硬。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心中念着****太祖的至理名言。
刘彻的决心已下。
接下来,自然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怎么定性。
济南的百姓,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刘辟光的压榨和剥削,因此揭竿而起,杀官陷城。
虽然他们确实很委屈,确实很受伤,确实很无奈,确实很有道理。
但这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
甚至,是要被五对负重轮教做人!
刘彻取来一张帛布,提笔写下也封诏命,然后将之交给王道,吩咐道:“拿去,转交廷尉!”
“诺!”王道领命而去。
………………………………………………
“济南王辟光,役使国人过律,目无王法,强征百姓,阴通吴逆,罪在不赦!廷尉,朕之肱骨也!当依律而断!”
廷尉官署中,廷尉赵禹,看着天子得这道命令,脸上露出苦笑,摇头叹道:“此,祸事也!”
刘辟光虽然混蛋。
但他的兄弟宗族,势力强大。
且,汉家素来,就有让大臣背锅的传统。
当年,淮南厉王怎么死的?
太宗将之流放数千里,在其囚车上贴上封条。
沿途郡县官吏,一看封条,没有人敢解开。
于是,淮南厉王活生生饿死在囚车中。
事后,太宗皇帝又哭又闹。
于是将沿途所有不开封条的官吏,全部逮捕,统统在长安,腰斩弃市。
一代明主,天下公认的圣人,尚且如此。
赵禹很清楚,若他依令而行,果真严格执法,按照天子得意思,弄死了刘辟光。
回头,必然有个袁盎,在哭哭啼啼的天子面前道:“独斩廷尉、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然而……
赵禹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僚属,道:“吾等法家,即得三尺,安可毁之!”
“以吾之血,以正三尺之严!”
对法家来说,法律是神圣的。
哪怕要用自己的鲜血,来为其的神圣佐证!
“君且先行……”廷尉监杨永拜道:“某稍后就来……”
此等事情,一旦做下来,朝野追究起来,诸侯王们闹腾起来,死一个廷尉,怎么够?
最少廷尉正跟廷尉左右监,得一起给刘辟光陪葬。
然而,对于廷尉的官僚来说。
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法律的威严,得不到维护!
这是从张释之开始,就给廷尉注入的信念。
“善!”赵禹笑道:“屈子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仲尼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丈夫即生于世,安得蝇营狗苟?必如凤鸟,长鸣天地!”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廷尉左监陈柔道:“吾闻陛下为故秦征越将佐之碑提此绝句!今以此与诸君共勉之!”
然后,这几位廷尉官署的最高官僚,将排名在他们后面的廷尉史和廷尉刑曹令吏等叫来大堂,郑重的对着这些未来的廷尉官署中坚和后起之秀,拜道:“济南无道,暴其百姓,今陛下欲治法于王,吾等将往济南,穷治其案,官署上下,就有劳诸君了,望君等不忘初心!”
众人一听,纷纷对着这四位巨头,以师长之礼相拜:“明公大义,我等实钦佩,明公等但可放心,廷尉上下,皆忠义之臣!”
赵禹等人,闻言欣慰的点点头,有这样的下属,他们哪怕死了,未来廷尉,也依旧是这个廷尉。
薪火相传,永无绝日!
……………………………………
“这些家伙……”刘彻看着绣衣卫发回来的廷尉官署的见闻:“差点让朕流泪了……”
自古以来,中国就不缺乏为了自己的道理与道路,而不惜身家性命的政治家和官员。
就连满清统治下,都有谭嗣同这样,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唤醒民众的人物。
中国也正是代代都有这样的英雄和人杰,中国才得以,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与磨难,怎样的挫折与失败。
最终,它都能浴火重生,涅槃而起。
整个人类历史上,也都有且只有一个这样的中国。
只是……
“不过就是对付一个诸侯王而已,有必要这样吗?”刘彻摇摇头:“你们将朕看成什么人了?”
刘辟光必须死!
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死,怎么震慑天下的贪官污吏跟勋臣诸侯?
他要不死,以后这个天下,这个国家,岂非是注定要完蛋的?
甚至,很可能,刘彻觉得,要是刘辟光不死,那他就会死!
当局势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刘彻这个皇帝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齐恒公,至于差点嘛……
桀纣跟厉王的例子,可是就写在史书上的。
廷尉既然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那么,刘彻就肯定会保护他们。
也必须保护这样的忠臣义士!
不然,这天下未来,没有了这样可爱的官员,岂非是很无趣?
第779章 交易
“去请梁王与江都王来见朕……”刘彻扭头对王道说道。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刘彻又补充道:“先请梁王,再请江都,江都比梁王晚半个时辰……”
“诺!”
看着王道远去的背影,刘彻抿了抿嘴唇。
在汉室,想要将一个诸侯王送到地狱去,可不像后世那么简单。
不仅仅需要抓到对方确凿的证据,而且还得证明这个家伙,确实是道德沦丧,无药可救的社会渣滓,不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混乱,上帝神明就会生气,百姓也会惶恐不安。
就如吴楚之前那样,哪怕明知道,吴楚两个诸侯王,心怀不轨,朝廷也只能削藩。
在汉室,想要让一个诸侯王,死有余辜。
仅仅证明他是个坏蛋,是不够的!
在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谋反、不孝、乱、伦这样的大逆无道,十恶不赦的罪行。
撑死了,也就是个削封国,训斥的结果。
最多最多,逼其服毒自杀。
想要对一个诸侯王明正典刑?
几乎是不可能的。
像现在,哪怕是明天廷议上,刘彻力排众议,让廷尉去审理此案。
哪怕刘辟光束手就擒,不做任何抗辩。
最后的结果,刘辟光也不过是撑死了被削掉一个县的封地,然后再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但,这样的结果,刘彻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既然已经决定下手,那就干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刘彻可不想,给以后的子孙,留下一个大麻烦!
“齐鲁诸王……哼……”刘彻在鼻孔里冷哼一声。
刘辟光这次不惹事,刘彻可能还不想起来,他们兄弟的光辉往事以及他们家族的谋反传统。
齐王刘肥的子嗣,跟刘彻这一系的皇室,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
首先,刘彻这一系的皇位,可以说是从齐哀王刘襄嘴里强抢而来的。
至少,刘肥的儿子们,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刘彻这一系的皇室手上,可谓是沾满了刘肥的儿子的血。
哀王怎么死的?
这个事情,刘彻再清楚不过了。
在灭亡诸吕的过程里,身强力壮,甚至能披甲杀人的刘襄。
在太宗即位后,不到一年,就死了。
死因是‘抑郁成疾,忽然暴卒。’
这个死因,别说是骗刘襄那些精明的兄弟了,就是三岁小孩也骗不了。
所以,济北王刘兴居,很不服气,果断抓到汉匈大战的机会,起兵谋反。
然后,刘兴居自然被杀全家。
再算上,本来的历史上,应该谋反的胶东、胶西、济南、淄川。
还有谋反未遂的济北、齐国。
这整个刘肥的子孙,就全部是叛贼与逆贼!
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这样想着,刘彻就越想越气。
任谁养了一群白眼狼,都不会高兴。
半个时辰后,王道回来禀报:“陛下,梁王已在殿外候诏!”
“宣!”刘彻立刻就想也不想的说道。
不多时,梁王刘武就意气风发的走进来,对刘彻微微躬身而拜:“臣梁王刘武拜见陛下,未知陛下急诏臣来,有何要事?”
刘彻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皇叔不要多礼,都是一家人,这些虚礼,在外人面前用用就行了,私底下,吾与皇叔,以家人礼而见就可以了……”
刘武闻言,心里面虽然欢喜的要命,但嘴上还是说道:“陛下,礼不可废啊,且夫,当年太上皇,尚且扫帚以待高皇帝……”
然而,他的腰杆,却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
刘彻看了,也不以为意。
这么点无关紧要的细节,刘彻也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彻盯上了刘武的小金库——那笔在史记中记载的,足足多达四十余万金的黄金储备和数十万万的铸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武现在,比刘彻还富有!
但今天,刘彻找刘武过来,却不是要打他的财富的主意。
“皇叔请坐下来说话……”刘彻笑着让人为刘武准备坐席,等对方坐下来后,刘彻才道:“皇叔可听说了济南的事情?”
刘武装作一个压根不知情的样子,摇了摇头,问道:“陛下,济南出了何事?”
刘彻见状,在心里面摇了摇头,刘武这分明是在装傻充愣,不想搅合进这趟浑水。
但刘彻,却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刘武拖下水了。
道理很简单,首先,刘武辈分够高。
至少,在名义上来说,是济南王刘辟光的大兄,也是宗室诸侯王中里的大兄。
他的辈分,仅次于宗正刘礼以及红候刘富。
其次,作为太宗皇帝幸存的唯一一个儿子,先帝的同胞手足,梁王刘武,天然就在宗室内部有着特殊地位,在某些时候,刘武可以作为宗室的宗伯,执行家法。
这一点很重要!
别看刘辟光是犯法,但实际上,这依然是老刘家内部的家务事。
既然是家务事,那当然就是由家长或者长辈来处置了。
旁人在一边只能乖乖看戏。
虽然作为刘氏宗族的家长,刘彻确实有那个资格和地位,来决定刘辟光的死活。
但,偏偏,刘彻不适合亲自开口要求严惩刘辟光。
这道理很简单,在辈分上,刘彻只是个侄子。
即使是君臣,也没有侄子亲自下场,要把叔叔送上断头台的先例。
让刘武来开这个口,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因为,大兄教训甚至痛斥小弟为非作歹,丢人现眼,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也符合人们的三观和先行的普世价值。
刘彻闻言,呵呵的笑了两声。
“皇叔,自家人面前,就不要隐瞒了……”刘彻挥手屏退殿中的侍从和宦官侍女,然后走下台阶,看着刘武的面孔,道:“齐悼惠王的子嗣,跟皇叔,跟朕,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刘武听了,抬起头看着刘彻,点点头。
在这个问题上,到不需要纠结什么。
刘肥的儿子,跟刘恒的儿子,要是能对上路,那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简单的来说,当年,要是登上皇位的是刘襄,现在刘武能在睢阳城里吃香喝辣,刘彻能在未央宫里发号施令?
恐怕都在代国啃沙子……
更可怕的是,可能连沙子都没得啃……
而刘彻利用的,就是刘武的这个潜意识心理。
刘彻很清楚,跟刘武讲什么法律制度道德和天下,都是对牛弹琴。
刘武非但不会听进去,甚至可能会产生逆反心理。
你想啊,今天皇帝能因为刘辟光不过稍稍的‘多征了点百姓’就要‘致法’。
明天,皇帝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情,也要对自己下手?
宗室诸侯王们,现在之所以,站在刘辟光那边,基本都是这么个心理。
所以,面对刘武,刘彻是绝对不能谈什么法律民心。
那没有用!
哪怕是对刘武这样的文青来说也是如此!
但刘彻很清楚,老刘家,内部从来就不是一团和气。
事实上,别说是皇室了!
就是民间的普通家庭,为了家产,而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如同仇寇的兄弟,自古以来,就多如牛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矛盾。
就是齐鲁的刘肥诸子们来说,他们彼此,也是矛盾重重。
“当初,济北刘兴居举兵叛乱之时,太宗就说过了:此皆非朕臣!”刘彻缓缓的道。
对刘兴居,每一个太宗皇帝的子孙,都必然是会恨得咬牙切齿的。
原因不在于他叛乱,叛乱的诸侯王多了去,在破坏力跟影响力上,吴楚比刘兴居要可怕的多!
但刘兴居的问题,就在于,他打起的旗号是‘代王非高帝子’。
这可是直接就否认了,刘彻兄弟,刘武和他的儿子们以及代王那一系的皇室的血脉高贵与合法。
与之相比,吴楚的叛乱,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问题了。
只要镇压了下去,成王败寇,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刘兴居的叛乱却不同。
旁的不说,任何一个刘恒的子孙,只要想起曾经有个叫刘兴居的家伙,居然打起旗号否认自己的血脉的高贵与纯洁。
除了将那个家伙在心里面撕成一万块碎片外,不会有第二个想法。
而刘兴居是齐王刘肥的老三。
他的哥哥是那个曾经跟太宗竞争皇位的齐哀王刘襄。
刘辟光是刘兴居的同胞弟弟。
那么,问题来了。
大哥跟三哥,都是对刘彻这一系的皇室心怀怨怼,恶意满满的家伙,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的心里又会是个什么想法?
他们难道就未尝没有在心理恨过长安的天子?
没有在背地里诅咒过太宗这一系的子孙?
而前世的见闻,告诉刘彻:这些家伙确实在心里对刘彻这一系的皇室怀恨在心,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吴楚七国叛乱,几乎所有的刘肥后代,都卷了进去。
除了城阳王的屁股坐在了长安这边外,其他的兄弟,都跟随了刘濞反叛。
“为子孙后代计,朕决意,除此大患!”刘彻看着刘武的眼睛道:“请皇叔助朕一臂之力!”
刘武听了,重重的点点头。
除掉齐鲁的那些刘肥子孙,将他们从刘氏诸侯王的名单里除名。
这个事情,可不仅仅对刘彻有好处,就是刘武也有好处!
最起码,从此以后,刘武的子孙,就不用再担心,被齐鲁诸王从后面阴了。
“明日朝会,还请王叔秉公而言!”刘彻满意的道。
“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刘武拜道。
“善!”刘彻笑道,想了想,刘彻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
毕竟,刘武的态度和立场,是出了名的多变。
万一刘武明天上了朝,忽然改口,那怎么办?
必须要下血本!
“济南除国后,朕有意将之改为郡……”刘彻神秘的道:“朕听说王叔前不久新得一幼子,未知可曾取名?”
刘武一听这个事情,立刻就喜笑颜开。
他的这个儿子,依然是他的王后所生。
不得不承认的是,刘武虽然有很多毛病,但在专一和痴情这个问题上,任何人都唯有钦佩。
一位汉家诸侯王,还是东宫太皇太后的贴心小棉袄,拥有着庞大的封国和无尽的财产。
但刘武二十多年来,始终只宠和忠于他的王后一人,从未变心,最多偶尔打点友谊炮。
至今,刘武的全部儿子,都是他王后所出。
这在封建时代,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
与他相比,刘彻的老爹,还有刘彻自己,全部都要挖个地洞,钻下去。
“回禀陛下,臣子还年幼,尚未取名……”刘武一说到自己儿子,马上就满脸慈祥,乐的都合不拢嘴:“既然陛下提起此事,不如就请陛下为臣子赐名!”
“皇叔麟儿,也是朕之手足……”刘彻先丢一顶高帽子过去,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道:“就以历为名吧!”
“历者,以像日月星辰,愿其将来,为我中国之星辰日月,作社稷栋梁,百姓贤君!”
刘武闻言一愣,随即大喜,拜道:“陛下赐名,臣谨代历儿谢之!”
像日月星辰?呵呵……
刘武文采飞扬,博览群书。
哪里不知道,历除了像日月星辰外,还有一个解释——历山!
所谓舜渔于雷泽,躬耕于历山。
而历山在济南国境内。
天子的意思是什么?
刘武自己已经脑补出来了。
灭了刘辟光,先除国为郡,再在未来,让自己幼子过去为王!
这济南国,可是个好地方啊!
地方虽然不是很大,也就五县而已。
但胜在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自古就是华夏的膏腴之地。
不然舜帝也不会选择在历山,带领先民躬耕。
除此之外,济南也以喷泉闻名于世,其前称‘跞邑’就是喷泉之邑的意思。
刘武此刻,真是迫不及待的想飞回睢阳,告诉自己的亲亲老婆跟儿子:爱妃!寡人已为吾子,定下未来社稷国家之所了!
然后,老婆大人一个香吻,必然会马上印在脸颊!
就这样,刘彻用一个不是承诺的承诺,忽悠住了刘武。
刘彻相信,有了这么根胡萝卜吊着,刘武绝不会反悔了!
也不可能有人能说动他动摇了!
第780章 团结大多数
“江都王觐见!”
叔侄两正聊得开心的时候,刘阏准时抵达了。
“臣阏拜见陛下……”刘阏来到殿内,先向刘彻躬身一拜,又转头对刘武一礼:“皇叔安好……”
“阿弟请坐吧……”刘彻挥挥手,让王道给刘阏准备坐席。
对刘彻来说,忽悠住刘武,让刘武出头,只是一个开始。
毕竟,刘武只有一个人,声音还是单薄了一些。
但,另外还有一个群体的力量,是可以利用的。
那就是刘彻那些亲爱的兄弟们。
刘荣、刘非、刘余、刘端、刘发……
皇帝老爹驾崩三年多后的今天,这些兄弟,哪怕是最年幼的刘发和刘彭祖,也渐渐懂事了。
至于刘荣与刘非这些年长的兄弟,则也都有了自己的子嗣。
三观渐渐稳固下来,为人做事,也知道分寸了。
哪怕是刘荣,刘彻也听说,他的脾气似乎好一些了。
虽然依然是那样,鼻孔朝天,自诩自己是‘先帝长子,国之长君’,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分寸了。
刘彻确信,亲爱的兄弟们以及他们的母亲,绝对会愿意,给自己挪个地方的。
齐鲁之地,向来以繁荣和多金,闻名天下。
仅仅是一个临淄城,每年光是收租税,就能收入数千金,等于是一台印钞机器。
胶东、胶西的楼船基地,近来也渐渐成为了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
但,刘彻不想跟这些兄弟打太多交道。
除了对刘端跟刘余,出于同情和怜悯,刘彻有所照顾外,其他兄弟,刘彻都不怎么想搭理。
这也正常,帝王之家,向来无情。
一个正常的皇帝眼里,所有兄弟,都是不稳定的安全隐患。
况且,这些兄弟,也没几个省油的灯。
未来,若有可能,刘彻是打算让兄弟们全部去印度、西域,立国为王的。
这样,他们的才华就应该有发挥的空间。
譬如刘非,你不是爱打仗吗?
中亚和西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刘彭祖,不是心眼多,喜欢玩弄权谋吗?三哥百姓肯定愿意被他教育和调、教。
还有刘端,他的能耐和才华,放在中国,简直是浪费啊!
他要去了西域,保证,就是一个宗周的太公望或者方叔这样的人物。
另外,历史上那位武帝,若在九州之中为王,刘彻肯定晚上睡觉都会有些睡不着,但,他若去了印度甚至西亚。
那刘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个远在数万里外的弟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飞回中国跟他争取民心。
而且,以武帝的才华,吊打中亚、西亚的希腊化城邦,应该是毫不费力的!
如今,稍微利用一下兄弟们的才华,去对付齐鲁诸王,也算是物尽其能。
“朕刚刚与皇叔谈到了济南王一事……”刘彻等刘阏坐下来,就道:“朕与皇叔,都觉得,齐鲁诸王,不可再姑息了!”
刘武闻言,马上符合道:“寡人与陛下商议过后,确实觉得,齐鲁诸王,骄奢无度,横征暴敛,不可承宗庙,奉社稷,不然,高庙将蒙羞!”
刘阏闻言,有些傻了。
他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刘彻就又道:“先帝在时,齐鲁诸王的狼子野心,与不臣之心,就已经路人皆知了!”
“先帝为顾全大局,故嘉大惠于彼辈,却不料彼辈越发猖狂,无人臣之像!”刘彻严肃的说道:“尤其以济南、胶西、淄川、济北为祸更甚!”
刘肥的诸子里面,也就老二刘章是个英雄。
少年早惠,英武不凡,以弱冠之躯,与诸吕相博,为刘氏立下大功。
但可惜,刘章早逝。
他的儿子,现在的城阳王刘喜,只能算中庸之辈,但胜在是刘氏的死忠,所以可以将他这一系排除在齐鲁的逆党之外。
至于剩下的齐鲁诸王嘛……
大抵也就齐王刘将闾跟胶东王刘雄渠,能稍微像个人样。
其他人,不是人渣败类,就是昏君暴君。
毫不客气的说——齐鲁百姓,苦其等久矣!
若不处置他们,这次的暴动,就只会是一个开始,而不会是一个结束!
“江都王回去后,转告朕之手足兄弟:勿忘刘兴居之祸!”刘彻对刘阏说道。
就算兄弟们不清楚这个事情,也没关系,他们的大臣外戚,会清楚的。
更何况,刘彻现在摆出要对付齐鲁诸王的架势。
刘彻相信,兄弟们肯定会非常热心的。
反而,若是只针对刘辟光一人,他们不会上心!
道理很简单,齐鲁诸王,要是全部铲除。
这一下子就能空出足足六个位置得天独厚,封国肥美,人口经济发达的封国。
这对临江、常山、长沙这些兄弟来说,恐怕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便是王誌姐妹,恐怕也会怦然心动。
齐鲁,可比什么吴楚、燕赵,要好上许多许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刘彻确信,他的兄弟们,这次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这样一来,再加上代王刘登、燕王刘定国等诸王,还有城阳王这个脑残粉,刘彻就将宗室诸侯王的绝大部分力量,团结在自己麾下了。
齐鲁诸王,马上就成了该死的可恶的丧尽天良的‘一小撮对天子,对国家社稷心怀叵测的不轨之徒。’
立刻就要‘死有余辜。’
若这些家伙够聪明,就会马上选择跟刘辟光做切割。
就像当年他们出卖了刘兴居,后来又在吴楚之乱里卖了刘濞一样。
送走刘阏与刘武,刘彻站在殿中。
他知道,宗室的力量,已经被他团结了。
剩下的,就是要解决勋贵官僚了。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在这次事件里,齐鲁,就是宗室里的一小撮。
那官僚勋臣里,谁是一小撮?
答案是那些在封国习惯了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渣渣!
只有他们,才会害怕百姓武力反抗,并且极力叫嚣镇压。
“传御史大夫入觐……”刘彻果断下令。
对付这些渣渣,当然是——关门,放晁错!
晁错就是他们的天敌!
而且,晁错也一定不会拒绝,去处置这些渣渣。
但,仅仅搞定这些跳得欢的,绝对不愿意看到刘彻为百姓做主的家伙,还是不够的。
因为,可能会有很多人,在见到了刘彻的态度后,选择蛰伏下来,表面一口一个圣天子,私底下却拼命拉后腿,捣乱。
这样的家伙,史书上从来都不少见。
哪怕商君当年变法,秦的旧贵族,也同样在私底下搞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要不是商君扶持了一个全新的利益集团,恐怕,秦国很可能因为变法而陷入内讧。
这样的例子,在楚国就被证明了。
吴起在楚王的葬礼上被射杀,变法随之废弃。
之后,曾经强悍的楚国,就每况愈下,成为了列国的战五渣。
甚至成为了秦军可以随意欺侮和****的对象。
哪怕是韩国,在某些时候,都比楚国的日子好过。
刘彻现在还没能扶持起一个足够与旧贵族官僚相庭抗礼的利益集团。
所以,他能选择的,只能是收买。
但,这收买,也是要有讲究的。
要是用的方法不对头,很可能是这边打到了齐鲁昏君和暴君,回头,却培育出了更可怕和更糟糕的一个集团。
“朕的加恩令,基本已经稳住了列侯……”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加恩令的红利,起码也能维持个十来年,在这期间,列侯是不会给刘彻添麻烦的,至少,在他们没消化掉到手的好处前,只会跪舔刘彻这个天子。
而且,列侯集团里,现在,属于刘彻的脑残粉和基本牌,就占了一大半。
剩下的那几个三瓜两枣,晁错就能收拾掉。
所以,在处置刘辟光问题上,真正可能与刘彻放对的,现在,就剩下了文官士大夫阶级。
而文官士大夫之中,黄老跟法家,已经可以先排除了。
法家的思想和********决定了,法家的官僚,必然是一个只会无限跪舔皇帝的集团。
对他们来说,皇帝就是一切,法律次之。
维护皇权与法律的威严,就是法家生存的目的。
至于黄老派……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依附在统治阶级上的黄老派,也只会顺从统治者的意思。
其实,讲道理的话,假如,刘彻仅仅只是想处置齐鲁诸王的不法,那么,就算儒家,也不会反对。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齐鲁诸王莫说犯法了,就是没犯法,皇帝要你死,你不去死,在儒家眼里,你就是个乱臣贼子。
更别提,自古以来,儒生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最佳注解对象。
无论什么时候,儒家都会站在‘公理正义’这一边。
当然这公理正义是建立在拳头的基础上的。
现在,刘彻拳头最大,儒生们只要不蠢,自然知道会怎么选择。
可是,问题是……
刘彻可不想只是处理齐鲁诸王……
他想要立一个标杆!
就如周公,召公一般,为万世立法,为子孙立命!
这就可能碰到某些儒生的痛脚,当然,同时也会挠到另一帮人的痒痒处。
所以,在等待晁错入宫的这段时间,刘彻一直在伏案草拟诏书。
一张又一张的白纸,被他揉成一团后,丢进了一个碳盘之中。
这倒不是因为措辞的问题。
实际上,刘彻的所有诏命,基本上,他都只会写个大概意思和核心的纲领。
剩下的部分,譬如引经据典,润色,都是汲黯带着尚书郎在干。
毕竟,春秋、诗书,周易,左传,加起来也有百多万字了。
刘彻也不是什么学霸,不可能记得滚瓜烂熟,还能随时拿来就用。
终于,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不断斟酌与权衡后,刘彻写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诏命纲领。
看着案几上的文字,刘彻拖着腮帮子,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将它递给身旁的王道,吩咐着:“拿去给兰台,润色后,再拿来给朕过目!”
“诺!”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元海之中的承恩岛上。
陈蟜带着自己的部下,已经将这个岛屿的全部地方,都走了一遍。
至于那些岛上的自号‘卑狗’的野人,则像一条狗一样,趴在陈蟜面前,恭敬的将一些晒干的鱼干、兽皮什么的‘顶级贡品’上供到了陈蟜面前。
对‘卑狗’部落的人来说。
乘着前所未见的巨舰,踏浪而来的汉军,跟天神没有区别。
更别提天神们身上的甲胄与手中的武器,更是跟神器一般的存在。
他们现在的心理状况,就跟后世欧米的殖民者,踏上美洲大陆,当地的土著,对异域来的白人一样。
“伟大的神明啊,请接受我们的供奉吧……”卑狗族的首领,一个裹着草裙和兽皮的女子,趴在陈蟜脚下,叽哩哇啦的用着土话说道。
陈蟜,当然听不懂了。
但没关系,韩国向导里,有人能懂一些。
虽然不多,但勉勉强强,也能翻译出大概的意思。
“神明?”陈蟜听了翻译后,笑的几乎都有些抽筋了。
“告诉他们……”陈蟜挺着胸膛,对韩国的向导们说道:“吾乃大汉隆虑候,奉天子之命,来倭奴之国,宣扬王化,此岛已为中国天子之土,问他们是否愿意为中国天子效死?”
对陈蟜来说,他当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就是尽可能的多抓倭奴回去,给自己修城耕地,挖矿淘金。
这个承恩岛,就是一个绝佳的中转场所。
毕竟,舰队的船舱,空间有限。
一次最多能运回个两三千倭奴。
而他需要的倭奴奴工数量,却是上不封顶。
这样的话,陈蟜就需要,一批忠诚可靠的狗腿子,来帮他充当监工、狱卒以及看守的职责。
这些卑狗人,看上去,似乎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而卑狗部落的人,在听完韩国人翻译的话后,虽然同样不是能理解意思,但是,能给神明服务,这是多么巨大荣耀啊!
卑狗族的女首领,立刻就趴在地上磕头道:“为神服务,这是我们的荣誉!”
这句话不用翻译,陈蟜也能知道。
因为这卑谦的态度和恭顺的行为,做不了假。
“皇帝妹夫的计划,可以实施了……”看着这些卑狗人,陈蟜在心里想着。
“分化瓦解,用倭奴人抓倭奴人,才是上策!”
第781章 打击一小撮(1)
晁错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刘彻的面前。
“朕近日一直在看爱卿给太宗和先帝所写的奏疏……”刘彻拿着那些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晁错奏疏道:“卿的见地,以朕来看,确实是贾长沙后,中国少有之庙算者也!”
晁错这个人,不仅当官很厉害,写文章,也是牛逼的很。
他的文字,就像一把把利剑,直指问题核心所在和弊病的症结所在。
且从来不讳言某事的好坏。
譬如的《言兵事疏》《戍边劝农疏》,哪怕是放在现在,也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而这两道奏疏,却是在二十余年前,上奏太宗的。
至于近年以来,晁错也没闲着。
除了‘削藩策’这张让其名留青史的奏疏外,他在刘彻即位后,也写了《再论戍边策》《请益百姓疏》等。
总的来说,晁错的文字,跟他的为人一样,又臭又硬。
逼急了,他连皇帝的作为,都敢评判一下。
至于骂官僚、骂诸侯王,更是从不惮于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所以,尽管,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想晁错死。
但刘彻一直张开了羽翼,保护了晁错。
现在,在石渠阁里,最起码有上百封弹劾晁错的奏疏,躺在那里发霉。
“陛下缪赞了……”晁错低头谦虚的道:“臣不过是狂夫之言而已,幸得陛下圣明,择而用之!”
刘彻闻言,微微一笑。
晁错的性格,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
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
这是左传中形容太公望的话……
所谓‘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卖食盟津,过七十余而主不听,人人谓之狂夫也。’
换句话说,这货哪怕是谦虚的时候,也是自比太公望的。
难怪,后来鲁迅会喜欢晁错,说他‘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
这两人的脾气,性格,原来根本是一样的。
不过,这话在同时也拍了刘彻祖孙三代的马屁。
能用太公望的,文王武王成王是也!
所以,刘彻也就由得他去装逼了。
“朕闻说先贤曰:赏罚所以禁恶扬善也,今卿为御史大夫,身负先帝重托,辅佐朕,治理天下,牧治江山社稷,有乱臣贼子二三人,卿诛是不诛?”刘彻也不跟晁错绕圈子了,直接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晁错立刻跪下来,长身而拜,道:“臣受太宗、仁宗两代先帝知遇之恩,委以托孤之重,敢不为陛下效死?”
“善!”刘彻点头:“明日朝会,朕将致法于济南,凡有非议者,皆可为乱臣贼子,卿可自处之!”
晁错微微一愣。
天子的意思,他自然很清楚。
那就是谁敢反对,谁就是抗拒天子意志的乱臣贼子。
他这个御史大夫,可以自由处置之。
而,当今朝堂之上,不客气的说,除了丞相和大将军等少数人外,其他人,屁股底下都是一堆的翔。
贪污受贿和渎职枉法的事情,基本上人人都干过。
哪怕是他晁错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在朝堂上,只要打起反腐的旗帜,那是一抓一个准!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激进了?
万一,有些了不得的人物跳起来,也要处置?
但晁错的犹豫,只在这一刹那,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拜道:“诺!”
“臣谨奉诏!”
对晁错来说,天子的命令,合理要执行,不合理也要执行。
这就是法家的宿命。
更何况,收拾诸侯王跟勋贵,这本就是晁错的使命!
只是……
“若东宫干预、说情,臣当如何?”晁错抬头问道:“请陛下示下!”
晁错的担忧,当然很有道理。
素来,东宫就是汉家勋贵和大臣的保护伞。
很多大臣贵族,就是因为跟东宫关系密切,所以,一般的问题,哪怕被人发觉,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尤其是那些旧日与两位太后有旧的家伙们。
除非是犯下必须惩罚的大罪,一般的小事情,像贪污受贿,根本就动不了他们。
当年,晁错费力九牛二虎之力,将袁盎干趴,逐出朝堂,结果如何?
人家虽然丢到了全部官职,甚至爵位也被一撸到底。
只是,人家有东宫窦太后的保护和照顾。
所以,这些惩罚,只是将袁盎暂时赶出朝堂而已。
但袁盎的声音和意见,依旧可以通过其他官员和贵族的口,在朝堂出现。
在曾经的历史上,更是让袁盎联合起了所有晁错的政敌甚至盟友,将晁错逼入绝境,使其落得腰斩弃市的下场!
如今,刘彻再让晁错定向反腐,就不得不先排除东宫的干扰。
不然,晁错前脚抓人,后脚东宫使者跑来要求放人。
到时候,晁错是放呢?还是不放呢?
这个问题,刘彻自然也有考虑。
“东宫方面,爱卿无需顾虑,朕会亲自去跟两位太后解释……”刘彻淡淡的道:“卿只管履行职责就可以了!”
刘彻很清楚,这次的事情,不能再有什么妇人之仁,也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立场。
必须旗帜鲜明的告诉天下的贵族诸侯王们。
别作死,作死就一定会死!
同时明确告诉世人——朕意已决。
若他稍有迟疑和放纵,那他的计划,就极有可能要流产!
所以,哪怕是东宫,也不能动摇他在这个事情的坚定态度。
“诺!”晁错看到刘彻的态度,心里顿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只要东宫不干涉,那,他就可以保证完成任务。
………………………………
翌日,是例行的常朝。
刘彻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满朝文武百官。
“南越内附,朕已经下诏,将其国分为七郡:南海、桂林、象郡、交趾、日南、桂林、苍梧……丞相与御史大夫要选派好监察御史和采诗团的成员,务必,要让南越上下君臣,皆知中国法度……”刘彻缓缓的做了个开场白。
南越之事,如今,基本已经全部谈妥了。
经过这半个月的谈判。
南越王赵佗已经接受了刘彻提出来的大部分条件。
其中,就包括了同意中央政府,向南越郡县派遣监察御史和采诗团。
监察御史,监督不法,宣扬王化,采诗团,则深入南越郡县,与各个阶级广泛交流。
这样,中央政府,就在法律和意识。形态上,控制了南越。
这种控制,虽然还不比目前中国腹地的诸侯国。
但起码也要强于后世****对hk的控制。
现在的南越王国,虽然依然被准许拥有受其王室控制的军队、官僚和贵族。
然而,南越全国的制度、法律以及社会结构,上下等级,全部都要跟着长安来。
从法理和原则上来说,从此以后,南越百姓,也就是汉朝百姓。
他们的名字被登记在南越王国的户籍本上,同样也被登记在了长安丞相府的户籍本上。
南越士子、贵族和官员,可以跟中国士子一样,来长安参加考举,一视同仁获得出仕做官的机会。
这一步迈出去,基本上,只要刘彻不作死,对南越横征暴敛,南越与中国的融合就会越来越密切。
要不了二十年,就会跟当年的长沙国一般,从一个特殊地位的诸侯国,变成一个普遍意义上的诸侯国。
他的官员、法律、军队,甚至王室,都会慢慢的被长安所控制和掌握。
对于这一点,刘彻的自信心还是很高的。
当然,仅仅依靠政治控制,想要彻底的稳固住南越内附的成果。
见效是会比较慢的。
通常,这是一个水磨功夫。
要下力气,一点点的在南越,尤其是百越部族之中,传播和宣传汉朝的法律、政策以及意识、形态。
所以,刘彻跟赵佗还谈妥了许多经济援助的协议。
希望借助经济援助和技术援助,来达到加快这个进程的目的。
“南越与中国分离日久,其百姓,多刀耕火种,不识中国之先进耕作技术与工具之用……”刘彻看向大农令直不疑道:“大农要在关东吴楚齐鲁淮泗之地,广选农稷官,前往南越,轮流教导南越士民耕作及开凿水利设施!”
向南越普及先进的技术和农具,这同样有利于国家的统一与民族的融合。
百越诸部族,向来刀耕火种,以原始低效的劳作方式,获取生活物资。
这怎么能行呢?
如今,刘彻既然已经成为了南越的主人,所有百越部族的天子,那自然有义务,帮助他们,从原始的氏族社会,过渡到文明的封建社会。
当然,中央政府,不能只付出,而没有回报。
那样的话,中央政府,岂非就是一个大写的s。b?
“另外,朕还与南越王谈妥了,以蔗糖换铁器的计划……”刘彻对少府令刘舍道:“少府要跟进这一计划,同时派遣能工巧匠,前往交趾、桂林、日南,指导南越士民,种植甘蔗,榨取蔗糖,转输中国,再以每石蔗糖,给盐一石,铁器若干斤……”
大农直不疑与少府刘舍,于是同时出列领命:“诺!”
这南越的蔗糖,算是刘彻计划里,未来交趾、日南和桂林等地区的主要经济作物。
当地种植水稻和其他作物不是不行,但经济效费比太低,而且也很难运出当地。
与其如此,不如在保证了基本的粮食产量后,全力发展甘蔗种植业,以蔗糖作为主要商品。
然后,南越的部族和百姓,再以蔗糖,从中国换取大量的食盐铁器布帛。
这是双赢!
错!
应该是三赢!
因为,还有一个赢家,是伟大的甜党!
自从刘彻让人抄袭了刘安的发明,在关中推行了豆腐后,豆腐脑这种神奇的零食,就成为了关中中产阶级和贵族家庭的零食与早餐的选择。
然而,中国自古缺糖。
现在,中国主要的糖料来源,除了麦芽糖就是蜂蜜了。
很显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麦芽糖,也是很贵的。
一般的中产阶级,甚至都消费不起,更别说拿来当豆腐脑的佐料。
于是,关中咸逆横行,甚至可以说是唯我独尊。
这当然是不可接受的!
引进蔗糖,帮助甜党王师,讨伐咸逆,长久以来,就是刘彻的一个心愿。
刘彻相信,在有了足够的蔗糖后,甜党大军,必然兴盛起来。
因为,人类是永远都无法抗拒多巴胺带来的快乐的。
将南越之事,处置完毕。
朝议,就进入了正题。
“济南之事,卿等都知道了吧……”刘彻站起身来,沉痛的道:“济南王臣辟光,居然如此丧尽天良,竟役使、奴役国人过律至斯,济南固然有罪,朕也难逃其责!”
“非朕德薄,安可致济南丧心病狂至如斯地步?”刘彻挤出两滴眼泪,哀伤的道:“朕当素服以避正殿,斋戒沐浴,祷告上苍,请求天地神明,毋因朕之过失,而降罪于朕之百姓,天下治乱,在朕一人,诸般罪孽,皆由朕起!”
面对刘彻忽然的这么个变化,大部分官员,都是措手不及。
在汉室,天子是永远没错的!
哪怕天子自己说自己有错。
那也一定是因为大臣们的原因!
天子怎么能错?假如真有错,那也必然是这个世界的错!
更重要的是,刘彻咬死了一个时期,他不提刘辟光横征暴敛,也不提他激起民变。
只提他‘役使国人过律’这个问题。
不了解汉室律法的人,可能会以为这个罪名,也就跟小偷小摸差不多,撑死罚酒三杯的罪行。
但,实际上,这个罪名,在汉律之中,是极为严重的大罪!
当年刘邦登基称帝后,下令萧何在秦律基础上,修订汉律。
汉律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抄袭的秦律。
但有几条,却是刘邦发明创造的。
这些律法中那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固然是如雷贯耳。
但役使国人过律,却同样是举足轻重的律法。
刘邦设立这条法律的初衷,就是吸取了秦亡教训,为了防止诸侯贵族,肆无忌惮的奴役自己的封国的百姓而设下的高压线。
谁碰谁死!
这样说吧,这个罪名在现在,就跟武帝朝时的巫蛊罪一样。
是属于人渣败类才会去做的事情。
尤其是在舆论界看来,诸侯王和贵族们,本身就是穷奢极欲的富贵之人。
这样的人,却还要役使国人过律,只能说,良心都被狗吃了!
历代以来,所有坐死了这个罪名的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撸到底,废为庶民!
第782章 打击一小撮(2)
群臣听着刘彻的话,纷纷都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道:“陛下,此皆臣等之过,与陛下无关!”
丞相周亚夫更脱帽谢罪,拜道:“臣受先帝、太宗之托,上不能佐陛下,下不能安国家,此皆臣之罪!”
御史大夫晁错与九卿大臣,也跟着脱帽谢罪:“臣等无能,致使君父蒙羞,此皆臣等之过!”
开什么玩笑?!
假如天子真的素服避正殿,斋戒沐浴,向上帝祖宗神灵告罪。
那么,作为臣子的大家,这罪过,岂非是比海深,比山高,比地厚了?
自古主辱臣死。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三公九卿,全部都只有一个选择——自杀以谢天下。
道理很简单,三公九卿,国之重臣,上佐天子,下安黎庶,受社稷名器之重。
你们居然让天子犯错,要反省自身了?
你们这臣子到底是怎么当的?
有且只有死能稍稍减轻他们的罪责。
而刘彻通过这个手段,很轻松的就绑架了三公九卿和他们的团体。
使得他们必须在保天子正确和济南无罪之间,做出选择。
这个办法确实很无赖。
但却有效。
因为,这样,刘彻就可以保证,无论怎样,事情都不会扩大化,更不会演变成党争乃至于政治动荡!
当然,这戏要演,就要演全套。
刘彻露出一个哀痛的表情,道:“卿等皆以为朕无错吗?”
他低着头,仿佛在自我反省:“若非朕德薄无能,不能督导济南,使之向善行义,布德育民,安得今日之祸?”
“章丘百姓,岂非义民乎?”
“其等受济南重压,横征暴敛,犹能以天下社稷为念,使使北上,求告于朕,使者赤脚而行,一路乞食而至雒阳,以血书,告于天下!”
“此等义民,济南尚且能使之反……”
“朕若再不反省,朕担忧,陈涉吴广之祸,犹不远矣!”
刘彻果断占据道德制高点跟普世价值的制高点,火力全开。
表面上虽然是在反省自问,但其实,每一个字,都在逼着群臣,给济南王刘辟光定罪,而且是死罪!
章丘的百姓暴动,对统治阶级来说,当然是不可接受的大罪!
老百姓居然不肯乖乖在家里饿死累死,反而跑出来作乱,给老爷们添麻烦!?
简直是反了!
但,统治阶级,尤其是汉室的统治阶级,更害怕陈胜吴广故事重演。
你想,现在的贵族官僚,基本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富贵的人物。
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富贵,能子子孙孙,永永无穷的传续下去。
而陈胜吴广的故事告诉他们,一旦农民起义扩大,遍地烽火狼烟。
昨日的君侯,就将成为今天的刀下鬼,过去高高在上的诸侯勋臣,今天就要成为欲求活命而不可得的草芥。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彻底的摧毁和消灭了天下列国的旧贵族。
建立汉室的帝王将相们,除了张良等寥寥几人,有些旧贵族血统外,其他的人,都是贩夫走卒,屠狗之辈。
那些自诩地位尊贵,血统高贵的赢氏、姬氏,统统在历史的车轮下,被碾的连渣渣都不剩一点。
秦楚齐赵魏燕韩诸国王室公卿,现在,还活着的还有几家?
所以,贵族勋臣士大夫们在章丘的问题上,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这不仅仅是因为百姓的反抗,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兔死狐悲的心理。
更多的人,却是因为害怕和恐惧。
在西方,革命是会传染的,而在中国,起义和反抗,却是更可怕的传染病。
自陈胜吴广之后,无论表面上看上去多么强大的王朝,一旦开了起义的头,就将在连绵不绝的农民起义之中,走向末路。
作为一个以起义军而得天下的政权,刘氏,历代以来,对农民起义的威力和力量,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在刘氏天子眼中。
诸侯、贵族叛乱,调兵镇压就可,因为这只是一时之患。
扑灭了,就不会问题。
但农民一旦开始反抗,那就表明,国家政策和国家经济出了大问题!
历史上武帝为何要下罪己诏?
除了民生凋敝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农民起义愈演愈烈的苗头。
为了掐灭农民起义,他不得不下罪己诏来挽回民心民意。
章丘的事情,虽然不是起义,只是暴动。
暴动的百姓,打起的旗号,也是只反昏王,不反天子。
但刘彻依然对此非常重视,甚至重视到了比匈奴还重要的地步。
刘彻很清楚,中国的百姓,是永远不会撒谎的。
他们既然起来,以武力反抗了,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皇帝或者统治阶级的政策出了问题。
所有不能正视这些讯号的帝王,最后,他们跟他们的王朝,都一起下地狱去了。
秦朝是这样,两汉也是这样,隋是这样,唐明更是如此!
中国的老百姓,是地球上,最懂得用脚投票的人。
他们才没有西方的农奴和工人那么好的脾气,明明都活不下去了,还要给贵族老爷们劳作耕种,天天对着基友教三巨头祈祷。
那是不可能的!
皇帝和统治阶级,让百姓活不下去,百姓就肯定让他们也活不下去!
章丘的百姓,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同时,他们也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皇帝,你的政策有问题。
任何一个聪明的皇帝,都必然会正视这个问题。
并且会做出某种回应,来安抚民心。
“济南无道,岂是陛下之过……”少府令刘舍第一个就站出来给自己的主子加油呐喊:“且臣听说,当年吴逆作乱,济南就已蠢蠢欲动,幸先帝圣明,以大将军收其兵权,故此,才使此贼奸计不能得逞!济南无道暴虐,从来已久,臣以为,实非陛下之过……”
宗正刘礼也说道:“陛下躬行神武,嘉大惠于天下,臣听说,便是章丘百姓,也以陛下为圣天子,面北而叩,告罪陛下,然后方敢起兵,此乃陛下德牟厚于天地之证也!”
太常窦彭祖也拜道:“臣也听说,章丘百姓,起事之前,先焚香,祷告天地曰:臣等本天子忠臣,奈何王无道,暴我家人,使我无以为生,不得不冒死触怒天颜,死罪死罪……”
第783章 我注经典与经典注我
“诸卿果真是这么认为的吗?”刘彻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问道。
“回禀陛下,臣等皆以为,济南之事,实与陛下无关……”满殿大臣,哪怕只是一个连发言资格都没有的四百石的小官,也都在这个时候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叩首道。
这个问题,是肯定不需要去想的。
济南王刘辟光,弄出这么大的篓子,岂能没有惩罚?
哪怕是那些过去拿过刘辟光好处的人,现在,也必须承认,这货在这个问题上的错误实在是太严重了。
倘若百姓没有暴动,甚至哪怕是没有占领县城,他们都有办法,将这个事情一推三六五。
但,章丘百姓发动暴动,攻占县城。
这个事情,便再也没办法敷衍下去了。
必须要给一个结论。
而且,这个结论里,刘辟光必然是有罪的。
这里面的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觉得,刘辟光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而有的人认为,刘辟光犯下的罪过虽然大,但总归是宗室嘛。
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就好了。
最多最多,就是削其章丘县。
而更多的人,则根本不在乎,刘辟光是要被千刀万剐,还是罚酒三杯。
这些人只关心——章丘的那些居然敢反抗的百姓,到底是个怎么处置方法。
很多人都清楚,这个头,不能开!
若章丘百姓武力反抗,却没有惩罚。
以后,天下的泥腿子都有样学样了。
谁hold住?
更何况如今天下之中,百姓持械,尤其是弓弩刀剑的比例,说出来吓死人!
北方郡国,每三户就有一家备有弓弩甚至甲胄。
要是在关中,那就更夸张了。
随便走到哪一家,推开门,仔细看看,总能发现挂在墙壁上的弓箭。
此时,基本上,哪怕是个佃户甚至奴仆,若是生下儿子,都会千方百计的为其准备一张小弓,在其满月酒的当天,让其执弓弩以射四方。
传统的道德和普世、价值更是认为,男人怎么可以不学弓弩骑射呢?
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
在如今,射礼,更是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祭祖之时,必须举行的仪式。
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僚贵族,当然是心里敲着鼓,忐忑不安。
章丘的例子,更是告诉了他们。
惹毛了老百姓,老百姓发起横来,就要杀你全家!
官僚贵族,当然是怕的要死。
他们有多怕,就对章丘的百姓有多恨!
这就是所谓的色厉内荏。
“陛下,济南固然无道,然,章丘百姓,无陛下之令,无县道之书,擅自起兵,袭杀官吏,目无王法,岂可不无所惩?”一位千石官员出列拜道:“且,此番章丘百姓,以弓弩刀剑,而越法自为,臣请陛下,禁天下持械,收百姓弓弩剑戟,……”
这人趴在殿中,大言惭惭的道:“臣闻有司历年上报,天下郡国,岁有上千人,死于械斗,伤残者,不计其数,仅关中,一岁因弓弩而死者,就有百人之多!陛下若以圣德,收其弓弩剑戟,则可活民无数,且更能禁盗贼,止残杀!”
他的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
秦汉以来,中国民间武器泛滥。
仅仅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的那一段时间内,武器泛滥之风得到了一些遏制。
但,随着秦始皇一死,天下大乱,这武器泛滥之风,就立刻又卷土重来。
民间别说是民用的弓弩刀剑了,甚至就是军用的强弓硬弩以及甲胄长戟,其实也是随处可见。
退伍的将官士卒,告老的官员贵族,还有那些曾经跟着刘邦南征北战的山东老兄弟们的后代,都有权力可以合法拥有制式军备。
至于北地骑士这样的预备役军人,更是只要皇帝下令,马上就能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室民间,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血溅三尺的情况,比比皆是。
发展到今天,甚至出现了血亲复仇这样的不死不休的杀戮方式。
大复仇主义思想支配下的国人,为了报父仇甚至祖父仇。
能在仇家门口蹲点一年甚至十年,只为找到一个复仇的机会。
这些情况,造成了民间的治安,多多少少有些问题。
天下命案频发。
很多地方,一到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山林,马上就是一个比拼运气的赌博。
绿林好汉们,专爱在这样地方,干无本买卖。
刘彻的小舅子义纵曾经就跟着张次公在河东郡,以此为生。
而且,因为武器泛滥,也导致了很多土匪和强盗,拥有了强大的火力。
汉室历史上,甚至出动过军队,围剿某些装备太豪华的车匪路霸。
这些问题,也因此长久以来,成为了很多官员和士大夫主张禁械的理由。
只是……
刘彻看了看,那个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家伙。
“卿是太常的官员吧?”刘彻冷笑着问道。
“回陛下,臣太常礼官大夫张康……”张康此刻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他觉得,天子应该也是恨透了那些敢于暴动的百姓才对!
自以为挠到了痒痒处。
毕竟,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会对任何或者暴动的百姓让步过。
想想看,就连贵族士大夫和诸侯王,只要敢起刀兵,马上就要被碾成碎片。
太宗时,绛候不过是在家里多准备了些甲胄兵器,就被投进了廷尉大牢里,差点就死在了里面,出来还感慨:吾今日始知狱卒之贵!
淮南厉王刘长,为太宗幼弟,同胞手足。
却不过因为喝多了马尿,带了四十多个人,几辆车,在函谷关外喊着要造反,就被发配三千里,活活饿死。
泥腿子们,还能比这些人高贵?
在他看来,章丘所有百姓加起来,可能也不及绛候与淮南一根汗毛重要。
天子也必然在心里非常恼火和痛恨这些敢于反抗的百姓!
他如今首倡严惩章丘百姓,又提议禁毁天下民间兵器。
张康觉得,自己即将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名满天下,受万世敬仰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
但他却没发行,在他屁股后面,一堆的儒家博士,正拿着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的看着他。
“卿是太常僚属啊……”刘彻在太常这个官署上用力的咬了两口,然后问道:“卿授业哪位先生?”
“回禀陛下,臣幸蒙申公不弃,曾在申公门墙之内记名听讲……”张康闻言喜滋滋的说道。
“鲁申公啊……”刘彻摇摇头,感慨两声。
申公,刘彻还是很尊敬的。
那确实是一位知行合一的大儒。
但……
怎么这位大儒的弟子,一个比一个差劲?
“善!”刘彻转头对汲黯吩咐道:“尚书令,遣使去申公家宅,帮朕问问,申公何以不教弟子《诗》《书》?”
这个时候,那张康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四肢都有些在打摆子了。
天子的意思,他就算是个白痴也听出来了。
老师没有教《诗》《书》,那弟子是什么?
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
“太常选的好官!”刘彻冷哼两声:“《诗》《书》之意,都不曾懂,何以佐朕治天下元元,宣达教化?”
太常窦彭祖,脸一黑,恶狠狠地看了看张康,伏地而拜:“臣督下不严……”他将帽子脱下来,放在一边,深深的拜道:“又用人不明,实有罪,请陛下收臣印绶……”
太常为国家大仪,奉宗庙社稷神明之祀。
这个位置本身,就对太常官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很多在其他衙门的小事情,在太常,却是了不得的泼天大祸。
譬如,在太常,平日祭典之时,太常官要是稍微不小心,让蜡烛灭了,或者马车停的稍微过了一点,这就是死罪!
有时候,甚至太常官自身,也要被牵连。
历史上,牺牲不如令或者奉祀不如仪而被处死、贬黜的太常,已经有三位之多了。
供奉祖宗的三牲祭品,没有按照天子的要求的方法,供奉,或者奉祀祖宗时的礼仪,没有按照制度上的要求进行操作。
太常衙门的主官太常本人,就要被罢黜甚至下狱论死。
而太常选用滥竽充数的官员去供奉和照顾列祖列宗,又该当何罪?
还不得杀全家?
窦彭祖可不想在这个名单上,加上自己的大名。
刘彻看着窦彭祖,没有接话,而是负手对着群臣道:“古圣王作五兵,非以相害,而以禁恶止邪,安居以制猛兽备非常也!”
“今百姓狭弓弩,备刀剑,以先王圣贤之教,御毒虫猛兽,保妻小,卫桑梓家国,尔曹竟欲收之?”刘彻瞪着眼睛,喝骂着:“乃欲亡朕社稷乎?”
百姓持有武器,并且熟练掌握使用武器。
这是刘彻未来基业的根基所在。
谁要敢动这个红线,谁就是图谋不轨,要跟刘彻为难,要怀他好事!
毕竟,这未来世界,光有人口和军队是不够的。
人民也要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才行!
尤其是在殖民地,中国百姓若是没有自己的武装,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乱子!
刘彻现在只恨不得学米帝那样,来个宪法第二修正案,确认百姓天生就有合法使用和持有弓弩剑戟等一切武器的天赋权力。
虽然,其实那样只是多此一举。
因为,中国,此时的中国,《诗》《书》这两大圣典,是完全支持和拥护人民合法持械的天然权力的。
“且夫,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刘彻低头看着那个已然瘫软在地上的渣渣,道:“汝欲令天下孝子贤孙,不能奉祖宗神灵乎?”
刘彻还真没说错!
当今天下,这祭祀祖宗神灵,弓箭就是必备品。
向祖宗神灵,展示自己的射术和武艺,是从春秋战国至今,就已经根深蒂固的习俗了。
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金人,尚且都不敢收弓弩。
如今天下,又有那个渣渣敢收禁民间弓弩?
谁这样做了,谁就要被天下唾弃,被民众的怒火给撕碎!
在这个时候,禁弓弩兵器,跟满清的剃发令的结局是相同的。
“总有贼子想害朕!”刘彻在心里骂道。
“其除礼官大夫一切爵位官职,发还原籍,勒令闭门思过读书,直至读通《诗》《书》……”刘彻挥手道:“临行前,朕再送尔一句话:昔者仲尼曰——吾何执?吾执射!”
“臣……臣……”张康整个人都蒙了,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我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怎么就这样子?
而他身后,其他儒家巨头,纷纷是摇头叹息。
“鲁儒一派,即迂腐,又自视甚高……”董仲舒对着自己身边的弟子轻声训诫:“二三子,日后当以此为戒!”
“《诗》《书》之意,在教在诫,教化士民,宣达王化也!故仲尼曰:诗三百,思无邪,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尔等日后,要多多揣摩先贤言论,阐发以微言大义,以《诗》《书》之行,注及己身,如此方能不使日后为师,受今日申公之厄!”一侧的胡毋生也说道。
这两位公羊派的师兄弟,最近,又在一个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董仲舒,在放弃了天人感应的研究后(主要是没前途,现在士子跟贵族,都在钻研实用的东西,再玩虚的,没人信没人学,那他自然没有动力去搞天人感应了),他就走上了一条,以我为主的治学之路,主张的是《诗》《书》《论语》《春秋》,都应该为我服务,应该从我的角度去解读这些典籍。
而胡毋生,则是完全相反。
他主张,先贤的教诲,是一个字也不能改。
但世界在变化,局势在发展,不进步,就意味着落后。
那怎么办呢?
胡毋生不愧为当世大儒,顶尖的学霸,在刘彻让公孙弘稍微提醒了几点后,他就开始走上了《诗》《书》《春秋》注我的光辉大道。
这两位师兄弟,在发明了微言大义后,却立刻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让刘彻看了,只能佩服!
城会玩啊!
但在民众持有武器这个问题上,公羊派的意见,却是根本不需要大脑思考的。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而复仇需要武器弓弩。
第784章 诸王围攻【求月票!】
看着那个叫张康的太常官员,跟个死猪般被拖出去。
刘彻这才回头对窦彭祖道:“太常虽然失职,督导下属不严,但还不至于如此……”
“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吧!”刘彻淡淡的说道。
“陛下隆恩,臣谨谢之……”窦彭祖连忙笑着道。
罚俸半年?
他本来就不靠所谓的俸禄过日子。
讲老实话的话,他的俸禄与津贴、补助,加起来,一年也不到五十万钱。
还比不上他封国现在一个月的产出。
尤其是新的加恩封地,仅仅在过去的五月,就给他贡献了价值数十万的木材与兽皮。
更别说,外戚罚俸?
这肯定是搞笑!
窦彭祖甚至希望天子多罚自己几年俸禄。
因为,天子罚多少,东宫就会借着各种名头,加倍的赏赐回来。
这也是汉室长久以来的潜规则了。
皇帝当白脸,东宫唱红脸。
不单单是一个外戚如此,一般的功臣贵族,也都有这样的待遇——只要皇帝还想用他。
只是外戚的补偿会多一些。
靠着这样恩威并济的手段,刘氏牢牢的抓住了权柄。
“济南无道,役使国人过律,横征暴敛,致使百姓忍无可忍,廷尉……”刘彻问道:“依律当何如?”
“按律,王当弃市,诸子皆废为鬼薪城旦!”早已经知道刘彻态度的廷尉赵禹杀气腾腾的出列道。
刘辟光的罪行,在理论上说,依法办事的话,确实应该如此!
但是……
他姓刘……
想当年,刘濞的老爹,刘仲被刘邦封为代王,坐镇长城脚下,与匈奴直接接壤。
刘邦的本意是锻炼锻炼自己的这个哥哥。
结果,刘邦万万没有想到,老刘家居然出了这么个怂货。
当匈奴大兵压境时,刘仲根本管都没管自己的封国、百姓和军队,直接丢下自己的国家人民与财富,一溜烟就跑去了雒阳。
其跑路速度,别说汉室了,就是匈奴人也只能感慨:追之不及啊!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临阵脱逃,就这一条,哪怕是个卒子,也要以军法行事,立刻斩首示众。
但刘仲屁事没有。
仅仅只是废为合阳候而已。
他的儿子刘濞,后来更因有军功的原因,而被立为吴王。
所以,刘辟光别说是腰斩了。
就是砍头,都不行!
更何况,刘氏还有将相不辱的潜规则。
只要不是谋反,大逆不道或者乱x等十恶不赦的大罪。
两千石以上,就已经等于有张免死金牌了。
虽然这个免死金牌,很多时候会失效。
但在老刘家内部,其信誉却是刚刚的。
汉室鼎立至今,从未有任何一个姓刘的宗室,被送上断头台。
哪怕是吴王刘濞,谋反失败后,也是被东瓯人所杀。
曾经的历史上,刘濞之外的其他作乱六王,也都得到了准许服毒自杀的优待。
讲道理的话,刘彻若以现在的所谓‘役使国人过律’‘横征暴敛’这两个罪名来处置刘辟光。
那么,最后,最多也就是个废为列侯,依旧能让他过上不错的生活。
但,刘彻怎么能让刘辟光这样轻松就过关?
刘彻叹了口气,道:“济南,朕之宗叔,朕不忍致法于王,廷尉再议之!”
这是必然要做的样子。
不管从传统还是礼法纲常来讲,都要如此。
侄子怎么可以随便定叔叔的罪呢?
皇帝岂能不顾同族之情,处置自己的亲戚呢?
就算要处置,也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再不处理他,这天下就要灭亡,天地就要崩裂,上帝就要发怒。
然后,皇帝才能在这样严重的后果面前,忍痛处罚。
“陛下!”这个时候,早已经跟刘彻谈妥了交易的梁王刘武,忽然站起身来,拜道:“臣以为,济南王辟光,身为济南之主,受陛下、先帝隆恩,不思上报君父,下安黎庶,反而横征暴敛,目无王法,羞高帝之灵,惭齐悼惠王之德,上有负祖宗宗庙之托,下,获罪于济南士民,使民怨沸腾,四海不安!”
“臣受先帝之托,先帝许臣为天下诸侯王宗室之宗伯,臣不敢不奉先帝之命,斗胆上书陛下:济南王臣辟光,实无人臣之像,不能奉宗庙社稷,宜当除其封国,去其王号,命其告罪于高庙!”
满殿大臣,顿时都是一副瞎了我的24k氪金狗眼的模样!
梁王什么时候跟济南有深仇大恨了?
看梁王这样子,大抵是不弄死济南不罢休了吧?
尤其是那一句告罪于高庙……
简直就是要将刘辟光丢到大鼎里给烹了!
甚至,比这个还要惨!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诸侯王才需要去高庙告罪?
必然是他获罪于天的时候。
都获罪于天了,祷告也没有用了。
就算不被自杀,也会被暴毙!
然而,大家的想法,显然有些没有跟上节奏。
刘武之后,刘彻的兄弟们,也纷纷出列,拜道:“陛下,臣等皆附议,臣等皆以为,济南王辟光,委实不能再奉宗庙,请陛下施之以雷霆!”
“淮南、江都、常山、临江、长沙……”
有人看着这些先帝诸子,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坚决要求惩罚济南王。
好像不惩罚济南,他们就要被祖宗晚上找上门唠叨一样!
但,这依然只是一个开始。
“陛下……”殿外,一个宦官的声音传来:“代王与燕王、城阳王,在殿外求见!”
代王刘登,燕王刘定国还有城阳王刘喜,都是来长安为薄太后贺寿的诸侯王。
“宣!”刘彻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笑容。
“臣代王登……”
“臣燕王定国……”
“臣城阳王喜……”
三位宗室诸侯王,走入殿中,叩首而拜。
这三人,在平时,也就是个猫猫狗狗一样的存在。
但现在,他们的出生和身份,决定了,他们的话,将举足轻重。
因为,代王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孙子,燕王是高帝的堂曾孙,而城阳王,则是齐悼惠王的孙子。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意见,大抵也能代表其他诸侯王的意见。
“臣登闻说,济南目无王法,横征暴敛,役使国人过律等诸罪行……”刘登说道:“臣虽为济南之后辈,亦为其厚颜无耻,深恶痛觉,羞与此辈为伍,其陛下,速加大亟,代天刑罚!”
刘登这话,到是不让人意外。
这刘登跟他老爹刘参,虽然一直以来默默无闻。
但他跟他的父亲,代孝王刘参一样,都是个天下公认的好国王。
素来,对其百姓,轻徭薄赋,代国年年都能剩下两千多的徭役名额。
这对一个每年起码能合法的抽调至少四千民夫的大国,确实是很难想象的一个事情。
所以,刘参被谥为‘孝’
孝者,慈惠爱亲也。
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美谥。
至于刘登,后来被谥为‘共’。
汉代谥法共恭互通。
这也是个美谥。
而汉代很少看到连续两代诸侯王都是美谥的。
至今仅有楚元王父子摘得这个大奖。
燕王刘定国也叩首拜道:“臣定国,亦然,祖宗建功立业,并不容易,高帝躬行神武,太宗嘉天下之惠,先帝用文行德,方有今日,请陛下为宗庙社稷计,为天下除此昏王!”
好嘛……
刘泽的后代,再次开始卖起了刘肥的子孙,而且这次卖的更加飞起。
上次,只是说什么人家外戚太坏,所以他也是个坏蛋!
现在直接就把矛头指向了刘辟光本人!
不过,这似乎也挺正常。
刘泽的子孙后代,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刘肥的后代添堵。
能看到对方过的不舒服,就是刘泽一系诸侯王的最大快乐了!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城阳王刘喜的身上。
刘喜的老爹,是刘章。
就是哪个在史记里的朱虚侯。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宗室英杰。
连吕后当面,都敢杀人,都敢讽刺,还能全身而退。
当年,刘章一句‘深耕禾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呛得吕后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传出去后,也成为了刘氏的死忠和诸侯王们团结的口号。
并最终促成了诸侯功臣大联盟,趁着吕后驾崩的空窗期,发动政变,血洗了诸吕和他们的党羽。
但比较有趣的是,刘喜是刘章与吕禄女儿所出。
换句话说,刘喜是当世最后一个可能跟诸吕有血缘关系的诸侯王。
而在现在,刘喜的另一个身份,则更加引入注目。
因为,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是济南王刘辟光的亲侄子。
虽然,城阳这一系诸侯王,早就跟齐鲁划清了界限。
当年,刘章在世时,甚至亲自领兵,参与了平定自己亲弟弟刘兴居叛乱的军事行动。
从那个时候起,城阳王一系,就是刘彻这一系皇室的死忠。
不然,当年,淮南厉王饿死后,太宗也不会迁刘喜镇于淮南——当时的淮南,可不是现在的淮南,那是一个数郡的大国!
其疆域包括了现在的衡山、庐江和淮南的全部地盘。
但再怎么死忠,也得给自己的叔叔留点面子,留条生路吧?
很多人都在心里揣测着。
但可惜,刘喜根本没有如这些所愿。
对刘喜来说,他很清楚,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的富贵,要依靠谁。
长安天子要是不宠他和他的子孙,他这个流着诸吕血液的国王和他的子孙们,马上就要被人群起而功之。
在汉室,有两个事情,是人人都会做,而且做的很出色的。
第一个事情就是骂秦无道。
第二个事情就是唾弃诸吕。
“臣亦附议!”刘喜深深一拜,然后说道:“且,以臣所知,济南非仅如此……”
“臣在城阳,曾有吴逆使者过境,使者尝与臣言:济南、胶东、胶西、济北、淄川及齐,皆以从吴逆之倡,欲起兵,使者威迫臣说:大王若不从吴王之倡,他日大兵压境,大王宗庙社稷,必不能保!”
“然臣深受太宗、先帝之恩,不敢或忘,安肯行此背主叛上至行,于是,臣喝令左右,斩吴逆使者之头,以献先帝,并详奏其所言之事,献于先帝!”
“陛下可调阅先帝起居录及批阅奏疏,当可知臣所言,无有半句虚言!”
“先帝以大德,赦济南谋逆大罪,其仁德不可谓不深!而彼辈居然不思悔改,反而越发猖狂,臣以为,陛下不可再放纵……臣喜,昧死以奏!”
刘喜这番话一出口,顿时,整个宣室殿都安静了下来。
无数人只感觉自己的背脊都有些发凉。
吴楚作乱的时候,全天下都知道,吴楚拉拢了那些诸侯王。
除了已经坐实了谋反罪名的吴王、淮南王和赵王外。
齐鲁槐泗诸王,也都在预备反贼名单里。
但他们终究不是没反叛吗?
先帝也没追究。
刘彻即位后,也当做没有这个事情。
大家也都在心里面以为,这个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现在,城阳王刘喜,却果断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意味着什么?
但凡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清楚。
“秋后算账!”无数人相对而看。
假如是真的,那么,问题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济南王药丸。
而是齐鲁六王。
齐王刘将闾,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胶西王刘卬,济北王刘志,济南王刘辟光。
这六个齐悼惠王的子孙,一个也别想跑!
许多人在心里面想想,也马上明白了,为何梁王和先帝诸子,会跳的这么欢了。
齐鲁这六个齐悼惠王的子孙封国,一旦废除。
那么,临江、长沙、常山,这些在穷乡僻壤里吃糠咽菜的难兄难弟,就能搬到经济繁荣,土地肥沃,交通发达的齐鲁去称孤道寡了。
就是江都、淮南,也能从这个事情上面捞好处。
另外,先帝两个至今没有封王的子嗣,也能从这个变局里获益。
一下子多了六个空缺封国可以挑。
相信两位废妃,也会用尽所有可以用的办法参与其中了。
“难怪我听说,废太妃,今日一早就去了东宫永寿殿,甘愿去给薄太后请安了……”有消息灵通的人在心里想着一些反常的事情:“其他先帝太妃,也都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我原以为是怎么了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于是,无数人立刻就决定,在这个事情上管好自己的嘴巴。
绝对不乱说!
道理很简单,先帝诸妃,可是一个省油的灯也没有。
她们联合起来的力量,哪怕是天子,也要退让一二,得罪了他们,自己跟自己的子孙,就要永无宁日!
第785章 转变的想法
“果然如此吗?”刘彻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转过头去问大将军窦婴:“大将军曾持节驻屯荥阳,制齐鲁燕赵郡兵,城阳王所说,可是事实?”
窦婴闻言,只能硬着头皮出列道:“回禀陛下,臣在荥阳,偶有风闻,亦曾上奏先帝……”
这个话,他已经是说的非常客气了!
当年,他奉先帝之命,以大将军身份,节制齐鲁燕赵五十万郡兵。
临行前,先帝嘱托他的任务就是,防备齐鲁燕赵兵作乱,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他此时,若是捅出先帝交代的任务。
齐鲁六王,马上就全部要变成乱臣贼子的化身。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很多事情,哪怕是传的全天下都知道了,但只要在朝堂上,没有捅出来。
大家也就会当做不知道,不清楚。
但一旦被人在朝堂上捅出来。
呵呵……
多半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于这种谋逆之事……
别说是有证据了,哪怕是个流言,也能要人命!
当年萧何这样的元勋,都不得不自污,以保全性命!
窦婴其实本不想卷进这趟浑水之中——无论情况怎么变化,他都没好处,甚至极有可能,染上一身骚!
尤其是齐鲁诸王,都是齐悼惠王的子孙。
齐悼惠王,为高帝长子,虽然因为出身低微,不能立为太子,然而,他的封国,却是汉室诸王中最大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齐哀王(刘襄)都有大功于社稷的。
弄死他们简单,难的是弄死他们,身上还能干净。
窦婴向来爱惜羽毛,是怎么都不愿意参与到这种极有可能染上‘迫害宗亲’名声的事情里面去的。
只是,他不说也不行。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据可查。
回头天子必然会调阅先帝时的奏疏档案。
到时候,他要是被发现撒谎,马上就要被安一个欺君之罪!
“大将军都这样说啊……”刘彻却不管不顾的叹了口气,道:“为防万一,请尚书令,调阅石渠阁相关先帝御批奏疏与档案吧!”
“诺!”汲黯立刻出列拜道。
不久后,就有十几个尚书郎,捧着一份份竹简,来到殿中。
“陛下!”汲黯奏道:“先帝三年,所录奏疏、御批、起居档案,皆已调来,臣黯查验无误,城阳王确曾上报先帝有关吴逆之事,先帝也曾御批:……”
说道这里,汲黯就面朝阳陵方向,叩首拜道:“齐鲁诸王,狼子野心,从来久矣……王(城阳王)忠臣,当小心周旋,倘事有不预,即以朕节,发淮泗、城阳、衡山、庐江、淮南兵,拒其等城阳之外,以待王师……”
“另大将军婴,到任荥阳后奏报先帝曰:臣婴以陛下节,制齐鲁燕赵郡兵,使使入齐鲁燕赵郡县,查得诸王所与吴逆勾结、串联之事,具奏陛下,伏请陛下圣断!”
随着汲黯的口述,整个殿中,都是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到这个时候,哪怕是那些拿了齐鲁钱的官员,也不得不与他们切割了。
先帝既然都已经说了‘齐鲁诸王,狼子野心。’为防备他们叛乱,特意诏命城阳王,一旦齐鲁起兵反叛,就马上动员城阳和周围郡兵,固守待援。
这说明了什么?
先帝信不过齐鲁诸王,而且将他们视为贼子。
任何一个自认为自己是汉家忠臣的人,都必须与这些先帝眼里的贼子,做殊死的斗争!
否则,他们就不配为先帝忠臣,当今肱骨,他们就是为齐鲁贼子卖命的祸国奸佞。
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在这宣室殿之中,可不是没有流过血的!
旁的不说,当年剪除诸吕时,大殿之中,流血漂橹,殿中内外,积尸如山。
在涉及到有关忠奸问题时,稍微一个立场不确定。
马上就会有‘忠臣’持剑手刃贼子,取其头,向天子表忠!
至于为什么大家会知道?
因为,他们已经自动代入了‘忠臣’模式,许多人摩拳擦掌,在寻找着‘奸佞贼子’的踪迹。
很多人,都已经做好效仿当年城阳景王刘章在吕后面前,拔剑杀人的准备。
可惜,能坐在这殿中的,都是智商正常的人。
就算曾经有过智商不正常的家伙,也在过去三年的政治倾轧里,被淘汰出局了。
大家在发现,没有贼子可以给自己刷声望后,不由得失望的叹了口气。
但嘴上跟行动上,很多人也都没落下。
无数官僚,纷纷俯首拜道:“齐鲁诸王,竟如此狼子野心,臣等不察,请陛下赎罪!”
更有人义愤填膺的说道:“请陛下遣廷尉、御史,穷察此种内情,扫清奸佞贼子!”
卖一卖齐鲁的诸侯王,反正也没有什么成本。
只要能一棍子敲死他们,死人,难道还能报仇不成?
更何况,还能借此,邀得先帝诸王的好感。
去了一个齐鲁诸王,再来一个仁宗诸子,大家该有的进项,依旧能有,甚至更多。
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刘彻看着这个局面,心里面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想道:这些官僚,果然都是随大流的******!
事实上,别说是他们了!
就是当初跟着刘邦打天下的名将元勋们,其实也是这么一个模样。
当初,吕后活着的时候,什么樊哙、灌婴,陈平、周勃。
一个比一个怂!
在吕后面前,抢着比谁更恭顺!
也就是王陵,周昌等少数功臣,敢于反抗。
但,王陵与周昌的所谓‘反抗’,其实也就是回到封国,把自己家的大门一关——劳资不伺候你了。
于是,吕后以一介女流之辈,临朝称制,将一个个刘氏子孙,逼入绝路,一连弄死了三个姓刘的赵王,还废黜幽杀了惠帝唯一的子嗣。
这满朝文武,英雄豪杰,可有半个人曾经据理力争,誓死捍卫过?
所以,自刘彻的祖父起,刘氏天子,就已经看得明白了:这天下官僚贵族,一个可靠的都没有!
永远不能完全相信他们。
唯一可以相信和凭依的,唯有枪杆子,也只有枪杆子!
但跟所有的皇帝or统治者一样,刘氏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总会不可避免的,对官僚勋贵有所幻想。
总觉得——应该能有忠臣吧?或许会有忠臣吧!
然而,事实却一次次让人失望。
哪怕是当年执掌天下权柄十五年,功勋卓著的北平候张苍,其实也不是那么‘纯粹’。
至少,他去职后爆出来的什么任人唯亲,私相授受,接受贿赂,以权谋私的丑闻,也足足能装一个大篓筐。
“朕早就该从所谓的‘君明臣贤,众正盈朝’的幼稚幻想里清醒过来了……”刘彻的眼睛,从群臣身上扫过,他感觉自己仿佛又成长了一些:“于皇帝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对官僚勋贵,永远要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他们!”
这个想法,虽然偏激,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身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必备的天赋!
最起码,有了这种想法的君王,不会将天下局面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会让天下的百姓,蒙受什么不必要的政治倾轧带来的负担。
想想张居正,看看崇祯。
刘彻就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用人了。
一切唯能!
君子或者小人,道德模范或者人渣败类。
在皇帝眼里,应该要一视同仁。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便是后世儒家奉为圣人的孔夫子,仔细去找的话,他身上的黑材料,也能整理出一大堆。
曾经,刘彻还纠结过,主父偃跟公孙弘,名声不好,吃相难看。
但现在再回头看看。
刘彻发现,这两位的能力和手腕,是相当突出的。
而且,吃相也比现在在这个朝堂之上的大部分官员要好的多了!
尤其是公孙弘,简直可以当选汉室年度十大清廉典范。
据刘彻调查所知,公孙弘在担任了主爵都尉后,非但兢兢业业的利用仅有的那么点权力,张罗起了主爵都尉的招牌和构架。
他更是,从不受贿!
不收受贿赂的官员,汉室倒是有不少!
像颜异汲黯张汤,就从不受贿。
但,这三位,家里面不是世代官宦,就是世代学霸,哪怕是张汤,背后都有田氏这个大金主。
完全不需要受贿,就能过上奢侈腐败的生活。
但公孙弘呢?
一个八百石的官职,要是放在关东,或许能靠俸禄和津贴补助过上很不错的生活。
然而,这里是长安。
居长安,大不易!
公孙弘现在的俸禄,也就将将够养活他自己而已。
至于老婆孩子什么的?
就只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
所以,公孙弘的老婆,要靠着给人缝补和洗漱衣服,来换一些柴米油盐的钱,补贴家用。
讲道理的话,刘彻觉得,哪怕公孙弘,从主爵衙门的经费里,悄悄的拿个几千几万钱回家,也没有人能发现。
这么点小钱,就算被人发现,只要他有成绩,也没有人能动的了他。
但偏偏,公孙弘,过的是粗茶淡饭,跟寻常长安市井居民一样的朴素生活。
他连上班,都是步行去官署的……
当然了,公孙弘,也不是全无缺点。
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揽权。
不管有的没的,权大权小,只要经他的手那么一走,就成了他的权力了。
而且,他的个性非常强势,或许在私底下,公孙弘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但一旦到了官署,马上就变成了横行霸道的地痞无赖。
主父偃,就跟刘彻告过好几次状了。
说公孙弘实在是欺人太甚。
将许多原本是他的权力,统统拿走,还屡次强行干涉他这个左都尉的事务。
但,这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手腕玩不过别人,道理也说不过别人,拳头更打不过别人,活该被人骑在头上拉屎屙尿!
这样想着,刘彻抬起头,充满了自信的看着群臣。
他知道,从此刻开始,所谓的人品好坏,道德高下这样的世俗看法,已经不会再左右他的决策和判断了。
从此刻开始,他已经跟他的父祖的思路,重合到了一起。
刘邦、刘恒、刘启,三个地痞无赖、影帝和薄情寡性的君王的影子,与他重合。
“只要能让国家强盛,人民安康,江山稳固……”刘彻在心里说道:“朕就算化身魔王,又如何?”
统治者,不该被私人观感和个人情感所左右。
既然身为皇帝,生来,就应该是一个冷酷无情,甚至无情无义之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先前那些困扰刘彻的所谓的什么舆论评价,后人评说,统统飞到了爪洼国去。
“朕既然受命于天,那么,朕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国家的意志,就是天下的意志!”
既然是天下的意志,那么,十万百万人的生死,也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更何况,所谓的官僚勋贵的想法?
不服,你特码来干朕啊!
“群臣与诸王,既然都以为,济南罪大恶极,齐王、胶东、胶西、淄川、济北,也有通逆之行……”刘彻站在御座前,俯视着群臣:“廷尉!”
廷尉赵禹立刻出列拜道:“臣在!”
“太常!”
窦彭祖也出列拜道:“臣在!”
“执金吾!”
“臣在!”郅都也处列拜道。
“朕既命三卿杂治,齐鲁诸王通逆一案!”刘彻说道:“另外济南之事,由廷尉独审,相关事宜,卿等审处之后,上报朕前,朕将亲览焉!”
“诺!”三位九卿立刻叩首领命受诏:“臣等谨奉君命!”
“至于章丘百姓……”刘彻踱着脚步,做出了决定:“除首倡者外,余等皆赦之!”
“尚书令请录诏:……”
汲黯连忙带着几个尚书郎出列而摆,立刻又有人奉上笔墨纸张。
但汲黯心中还是有所疑惑的:“陛下,不是昨日已经命我录好诏命了吗?”
那个诏书,是汲黯亲自根据刘彻的意思,仔细加工后的。
基本上,是四平八稳,既不会得罪百姓,也不会让贵族诸王,颜面无光。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那可能是个灾难!
但春秋之时,晋国就已有首乱者死的传统。
枪打出头鸟,更是颠破不变的真理!
汲黯甚至觉得,章丘百姓的首领和首倡者,也肯定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只是,天子忽然让他录诏,让汲黯心中,有了些疑惑。
“难道陛下改变主意了?”汲黯揣测着。
第786章 软弱的官僚(1)
刘彻却是再向前一步,开口道:“朕闻之,昔者,尧舜放逐骨肉,周公诛管蔡,天下称圣!何者?不以私害公也!”
殿中的尚书郎,飞快的运笔记录。
这一段话,也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
自古以来,要诛杀或者惩戒宗室诸侯王,诏命开头,就必然要提及尧舜流放自己的子嗣骨肉这个事情。
至于周公诛管蔡,则更是被纪录在史书之上,被人传颂千古的佳话。
“济南王臣辟光,无道,凌其百姓,暴其士绅,群臣皆曰:济南王臣辟光,昏庸无道,宜当致之以法!梁王与诸宗室诸侯亦曰:济南昏聩,不可奉宗庙!”
“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
“今济南王臣辟光,既不明于诗书,更不明于人臣之道!”
“以其暴虐,残朕子民!”
说到这里,刘彻稍作停顿,然后提高了声调,道:“其罪,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倒东海之水,恶难洗!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其令廷尉,严查之,有罪奏之,有恶查之,有冤洗之,有难平之,有苦诉之!”
这段话一出,群臣都是大惊失色。
当年,诸侯功臣灭了诸吕,也没这么骂过诸吕。
舆论界,再怎么唾弃秦朝,也没有将秦贬低到这个地步!
罄南山之竹,倒东海之水……
许多人愕然发现,自己的天子,原来是一个隐藏着的大喷子。
这喷人功力,诸子百家的巨头都觉得,自己在天子面前,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
但,更多的人的内心,却是敲了鼓。
既然刘辟光已经被天子认定为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蛋。
诸吕、暴秦,拍马也不及刘辟光的混账。
那么,刘辟光固然要‘死有余辜’,章丘百姓起来反抗刘辟光,自然也可能要被洗白!
要知道,刘家是靠什么起家的?
答案是农民起义。
高帝刘邦迁都关中后,第一件事情,是起兵主蚩尤祀,第二件事情,是命令萧何营造未央、长乐两宫,第三件事情,则是下诏为陈胜在砀起陵,置三十户守陵百姓,其墓号为:陈隐王之陵。
这,就能从某个程度说明,刘氏对农民起义的看法。
更麻烦的是,陈胜之墓,虽历数十年风雨,至今,汉家天子依然岁岁遣使,前去查看,祭祀,供奉血食。
每岁冬十二月,陈胜忌日,更会遣派太常官员,前往陈胜当年战死之地城父县,为其举行祭祀仪式。(注1)
这个事情,虽然办的很低调,但是,朝中,但凡有所注意的人,基本都知道。
汉家也从来不忌讳讨论和分析,陈胜吴广起义的成功、失败的原因。
甚至,朝中许多大臣,是靠着给皇帝分析陈胜吴广起义的前因后果,而得以为官出仕。
几十年下来,刘氏天子,对于陈胜吴广和前朝的治乱得失,已经分析的非常彻底了。
所以,很多人都担心,天子,要洗白章丘的百姓,尤其是首倡者。
大家虽然都知道,这样子做的话,老刘家就又能收买一波民心了。
反正,老刘家从来臭不要脸!
当年太宗皇帝,为了刷声望,不知道跟张释之,唱了多少出双簧戏。
这些事情,旁人不明白,一直在旁边旁观的贵族勋臣,还能不知道?
想想看,太宗为了收买民心,堂堂天子的架子和脸面都可以不要。
今天,当今这位号称‘太宗指定隔代储君’,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天子,难保不会学习太宗故技!
更可怕的是——当今这位确实有这么干的资本!
他是三王之后,唯一一个自证了受命于天的天子。
天下百姓,勋贵,诸侯王,全部都只能选择在他的面前,五体投地,用最恭谨的态度和最卑微的礼仪,诚惶诚恐的献上自己的忠诚、青春、才干甚至生命!
难道,还有人有胆子敢于对这位天子说不?
那岂非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自杀都要比这个来的更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今,自然是高枕无忧。
也不需要担心会有百姓会反对他,甚至武力反抗他的统治。
三年以来,天子诏命所到,县乡亭里,无不是焚香祷告,然后欢天喜地的跪迎天命!
但……
“陛下您可不能这样啊!”无数人在心里狂喊。
错非现在这里是庄严神圣的宣室殿,甚至可能会有人扑上去,要抱住刘彻大腿,苦苦哀求了。
为什么?
因为,太宗朝的教训告诉大家一个真理:当皇帝装逼时,皇帝固然可以疯狂刷声望,爽的不要不要。
但臣子们就要受罪了!
所谓皇帝动动嘴,臣子跑断腿!
若是其他事情,大家还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但这个事情,却是绝对不行的!
章丘百姓,赦免可以!
但首乱者必须死!
用他们的死,来警示天下:刁民们,别嚣张,谁带头反抗老爷我,谁就要死!
然而,刘彻却无视了这些大臣贵族脸上的神色和纠结的表情。
他自顾自的向前一步。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刘彻看着这些人,这些在昨天,他还顾忌,还担忧,还在想着要尽量用委婉的手段来拉拢的家伙。
这不能怪刘彻朝令夕改!
实在是这些家伙的表现,让刘彻发现了。
他们,甚至不如一只纸老虎!
纸老虎,你远远的看着,还是能威慑人的。
但,这些家伙,即使刘彻远远的看着,也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臭味和软弱无能的骨头!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人都给你跪下来了,你还需要考虑怎么说服他吗?
已经不需要了!
历代以来,皇权与臣权,也都会经历类似这样的情况。
当皇帝发现自己的大臣们和贵族们,原来不过如此,只是一些吓人的纸老虎的时候,皇权就会得寸进尺,疯狂膨胀,以一人吊打全天下的官僚和勋贵,这样的传奇故事,在中国,不止上演了一两次。
最典型的,譬如秦始皇,汉高汉武,还有朱八八。
这些雄主中的佼佼者,甚至半只手都不用伸,就已经将天下官僚贵族勋臣变成了狗。
而同样的道理,假若皇帝被大臣和贵族发现了这是个软蛋,稍微一吓就缩卵的渣渣,那大家也不会客气。
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甚至当成笑话、傀儡,随意废立,这样的故事,也从来不绝于耳。
至于所谓的官僚拉后腿,捣乱。
以前刘彻确实很担心。
毕竟,杨广、王莽的例子就摆在那里。
官僚们诚心要把天下搞灭,有的是办法。
但是,在今天,刘彻已经不担心了。
因为,刘彻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情。
没有错。
杨广,王莽,确实是死在官僚的捣乱和拉后腿,阳奉阴违上面。
但是……
假若你仔细看史书,在杨广三征高句丽之前,在王莽搞得天下民生凋敝以前。
这两位,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假若刘彻没记错的话,那么,第一个被人尊为‘天可汗’的人应该是杨广?
至于王莽?
周公在世的圣人啊!
地主文人官僚们一致吹捧,认为他真真是天下救星,百姓的救世主,天命所归的王者!
连刘氏的宗室成员,都认命了。
显而易见,倘若王莽改革成功了,如商鞅变法一样,取得了奇效。
那么,王莽还会被人骂上一万年吗?
同样的道理,倘若杨广远征高句丽,根本没有打三次,他没有脑残的越俎代庖,去胡乱指挥。
隋朝大军,直入朝鲜,灭亡高句丽。
那杨广会是哪个殇帝吗?
恐怕,他依然是那个天下明主,被全世界所尊崇和跪舔的天可汗爸爸。
具体的例子,可以参阅武则天。
武则天把山东士族门阀们何止是吊起来打啊?
简直就是一会让他们摆个s型,一会让他们摆个m型。
这些没节操的家伙,却只能趴在这位天后、圣后、则天大圣皇帝的凤足之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两个故事,充分的让刘彻明白了。
官僚集团和勋贵阶级,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渣渣。
他们永远不敢在王朝鼎盛和君权强盛之时,跳出来捣乱。
他们有且只有敢在看出了天下问题,王朝衰败趋势之时,才会跳出来,跟你为难。
换句话说,只要刘彻能保证自己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
那么,一切的不满,所有的不服,他们全部都得乖乖的憋在心里面,连私底下吐槽都不敢!
甚至,他们还得勤勤恳恳的给刘彻做事,跪舔,拍马。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学习王陵和周昌,回家闭门读书,不问世事。
但,王陵周昌不愿意给吕后效命,周勃陈平,樊哙灌婴,却是特别有兴趣的!
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或许不好抓,两条腿的当官的,还不好找吗?
有的是人愿意取代那些渣渣的地位。
而与之相反的是,皇帝即使事事都顺着官僚勋贵们的意思,方方面面都照顾他们的权益。
他们难道就会真的给皇帝用心做事,当个忠臣?
呵呵!
翻开史书,崇祯这个特写的悲剧,就马上能让人明白,这是在做梦!
既然官僚权贵们,无论皇帝对他们怎么样,只要皇帝能保证自己一直走在胜利的道路上,他们都只能跪舔。
那么,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呢?
况且,正如刘彻所说。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现在,在这个朝堂上的旧官僚和旧贵族,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中的那些跟不上时代发展和形势变化的人,都将被淘汰出局。
新兴的考举士子与新兴的军功贵族,势必将取代他们。
他们会跟宗周的国人,卿大夫以及那些曾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贵族官僚们一样,在历史的浪潮里,被拍成粉碎,卷入泥浆之中。
既然如此,又何必跟这些迟早要过气的渣渣们客气?
刘彻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章丘士民,因于义愤,或因于济南盘剥过甚,走投无路,于是揭竿而起,朕甚闵之!其赦章丘百姓从义者!自诏赦到日,章丘士民,宜当奉朕诏命,解甲归家,各安职守,不奉诏者,皆视为盗匪乱民,天下人人可得而诛之!”
赦免百姓,这也是必然!
当年,鲁地的儒生,还喊着要给项羽披麻戴孝,拒不服从汉家天子的统治呢!
结果,最终,刘邦不也在儒生跪了以后,就鸣金收兵,一个人也没杀吗?
还有济北王叛乱,太宗皇帝不也赦免了所有谋逆者,只杀了刘兴居全家吗?
这种怀柔手段,素来是刘氏的拿手好戏。
当然,皇帝命令已下,还霸占县城,抗拒统治,那就是赤果果的对抗刘彻了。
这样的人,当然只能是‘死有余辜’。
“至于首倡之人,如王安达等……”刘彻停顿了一下,对负责录诏的尚书郎道:“朕闻,乡中长者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诚哉斯言!济南无道,暴朕子民,章丘王安达等,心怀正义,胸藏社稷,不以一己之私,而以公义之心,毅然起义师而反之。
诗不云乎: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王安达等公义之子,朕甚嘉之!
其以王安达为章丘县县尉,诏到之日起,即来长安,入读甘棠,朕当亲临而嘉尔之公义也!”
这话刚一落地,群臣几乎都是有些措手不及。
甚至有人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天子非但不惩罚这些首乱者,反而嘉奖?
这是什么节奏?
无数人立刻就想起了,当年,太宗与张释之,唱了第一个双簧后的结果:当时,马上就有无数人纷纷跑去廷尉伸冤,然后,包括河阳侯在内的六个列侯勋臣官宦世家,轰然倒塌。
在中国,老百姓既淳朴,又狡诈。
说他们淳朴,是因为他们老实好欺负,说他们狡诈,是因为,但凡让他们看到了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们就会锲而不舍的穷尽一生,去寻找那个希望。
过去,官僚贵族们,或多或少的,都曾经欺压过百姓。
反正,这种事情,大家都在干。
也没有任何代价!
但,天子这个诏书,下达后,局面,就将完全改变了。
很多人都清楚,从此以后,自己再想跟过去一样,作威作福,就要悠着点了。
这道诏书,虽然不能改变百姓和农民,依旧为他们所奴役和剥削的命运。
但至少,百姓们有了一个凭依,而贵族官僚,则多了一个忌讳。
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混蛋敢明目张胆的做出欺压和刁难、剥削百姓的事情了。
即使有,他们也会注意许多。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跟济南王刘辟光一样,被一堆泥腿子给拉下台来,然后被天子说成是‘罄南山之竹,其罪难书;倒东海之水,其恶难洗’的坏蛋。
无数的人,都很想抗议,很想争辩,很想站起来大喝一声:陛下,臣以为不妥!
但是,该怎么抗议,怎么争辩呢?
若不能讲出道理,那么,自己又会变成一个什么人呢?
不久前,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去的那个礼官大夫,可是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啊!
而从前那些跟天子作对的家伙的下场,更是惨不忍睹,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今上即位后,可是先发明了‘他们之所以爱夷狄,只是为了免得去爱自己的父老乡邻’让无数圣母和小清新瞬间臭大街,以至于今天,朝堂上甚至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吁对四夷让步的声音。
大家都在比赛着,谁比谁更愤青。
其后,又发明了‘被精神病’这个神奇的疾病。
阳信候刘中意至今依然在太医署接受‘治疗’。
可没有人愿意跟刘中意一样,被强迫去太医署‘接受治疗’。
第787章 软弱的官僚(2)求月票!
官僚贵族的软弱,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若是别的事情,倒是会有慷慨激昂的大夫勋臣,会拼了性命,也要说话,据理力争。
汉家大臣,要是自己占了道理。
皇帝?
who怕who啊!
太宗跟先帝,也不是没有被人拿唾沫星子给洗过脸。
当年的北平候张苍跟故安候申屠嘉,甚至能强行用丞相的权力,阻止天子的命令下达。
然而,在这个事情,没有人能跟刘彻比谁的道德制高点更高!
刘彻最近天天苦读《诗经》跟《书》。
想拿三王故事来忽悠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说了,即使能说服天子,又能有什么用?
一旦这个事情传出去,传到天下人耳中。
别人会怎么议论呢?
现在可不是只有一家在掌握舆论话语权。
儒家、法家、墨家、黄老派。
没有人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也不敢去堵。
更重要的是,天子既然已经让尚书郎录诏了,难道还有人敢去抢了诏书,撕了不成?
信不信,殿中的执勤武士,马上就能让人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制裁!
尤其是那些士大夫文官们,在这个事情上面,哪怕心里再有不甘,也不敢说话。
因为他们人微言轻,他们能站在这里,靠的也是名声。
没有名声,就没有一切。
名声臭了,天下人的议论声,马上就能让他和他的家族子侄,前途尽毁!
更何况,士大夫文官,也不是铁板一块。
虽然多数人的心里都不是很爽,但却也有不少人,对此欢呼雀跃。
“陛下嘉大惠于天下,为万世立法,臣谨为天下贺……”这是最近刚刚出任大农令丞的商容。
商容是今上潜邸之臣,又受命编辑《新农书》,屁股向来就是坐在百姓农民那边的,属于农家在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代言人。
对农家这个脱胎于墨家的学派来说,跟农民坐在一起说话,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臣异,亦为天下士民贺!”新鲜出炉的内史丞颜异也马上跳出来猛拍马屁。
对现在的儒家来说,别管什么办法,能讨天子的欢喜的就是好办法。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一群大儒是一手拿经典,一手拿刘彻即位以来的诏书和语录,穷尽心思的琢磨起了用儒家经典来给刘彻诏书注解的花招。
这种事情,儒家素来就干的非常熟练!
区别只在于,派系之间的反应快慢以及进度。
所以,儒家的成功,从来非是侥幸或者运气那么简单。
识时务为俊杰,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既然是识时务的俊杰,那么跪舔刘彻,自然就毫无疑问了。
倒是汲黯,稍微有些犹豫,落到了第三梯队。
即使如此,汲黯也仅仅在纠结了片刻后,就卖了自己的师长亲友。
这倒并非汲黯也堕落了。
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时刻与天子步调一致。
一个不能跟天子保持一致步调的尚书令,必然会很快被人取代。
更何况,在这个问题上,汲黯本来就很同情和怜悯齐鲁之地的百姓,真心觉得他们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
在这三人的带队下,刘彻的亲信心腹近臣们纷纷表态。
到这个时候,群臣才赫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今上的潜邸大臣,现在已经如同春雨一般,侵染了三公九卿各个要害衙门的关键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谚语,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
于是,无数摇摆不定的人,在见到这个情况后,纷纷马上丢掉纠结和犹豫,出列附和,坚决表明自己‘永远忠于圣天子’的坚定立场。
免得,真到了换代的时候,自己被无情淘汰!
对官僚来说,爹亲娘亲,也不如乌纱帽亲!
而******的倒戈,马上就让其他顽固派,面临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们已经成为了少数派……
而少数派,在政坛上是很可怕的事情。
哪怕是掌握了真理的少数派。
因为,除非是马上就能兑现的真理,不然,纵容自己正确,也会被打倒。
这样即使日后真理到来,也与他们无关了。
反倒是其他人,到时候可以拿着真理说事!
更何况,这些家伙心里发虚的很。
于是,他们不得不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列,捏着鼻子,向刘彻表忠心。
这样一来,剩下的,就都是些顽固不化,死硬到底的分子了。
而这些人的数量有限。
整个大殿的数百文臣里,也就那么两三个。
刘彻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两三个家伙,鼻孔微微哼了一声,轻声道:“看来,有人非朕之臣啊!”
“想来,是因为朕德薄,不足以服其心的缘故吧……”
这几个家伙马上就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要打摆子。
非朕之臣?
这可是非常严苛而激烈的指责!
不是天子之臣,那就必然是贼臣!
而贼臣,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他们也明白,此刻再去跪舔,已经晚了,只能深深的低下头,趴在地上当鸵鸟,甚至有人已经决定辞官乞骸骨了——既然你老刘家牛逼,那哥不伺候你总行了吧?
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有这样的自由与底气。
所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
历代以来,文人士大夫都习惯了干的不爽就撂挑子,在以前,这甚至是他们的王牌。
汉家天子也因此要在许多方面尊重和重视他们。
只是考举盛行后,他们的这张牌,渐渐的失去了过去的威力,从王牌,慢慢退化成了老k,而且还在不断弱化。
但在现在,这也无所谓了!
既然得罪了天子,那就跑路回家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几人,家族都是世代官宦或者勋贵之后,有人甚至还跟皇室有过密切的关系。
而且,当官许多年,积蓄也有了不少。
回家当个富家翁,也依旧潇洒快活!
可惜,他们并不值得,在群臣中,御史大夫晁错,正狞笑看着他们。
“我发现猎物了!”晁错在心里哈哈大笑。
对一个御史大夫来说,最痛快的事情,莫过于给天子揪出几个不臣之罪官!
尤其是在有了天子的保证后。
这些猎物的官阶越高越好,地位越贵越妙!
所谓杀人立威,以汝之头,正我威权!
“要是袁盎还在就好了……”晁错不无寂寞的想道。
以袁盎的脾气,他多半,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惜啊!
他被外放去了江都!
真是寂寞啊……
晁错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袁盎了。
二三十年的老对头,冤家,一下子没了,晁错感觉,每天的生活都空虚了不少!
………………………………
而在列侯贵族们看着士大夫文臣的雪崩,心里面,有着说不出来的苦。
老实说,刘彻的这个诏命,对他们的危害更大。
哪家列侯家里,不是年年要抽调百姓,给自己当免费劳动力?
虽然祝阿候事件后,已经没有列侯敢擅自超过法律规定的界限,役使民夫百姓了。
但打擦边球这种事情,却是人人都会干的。
每年,很多列侯,都是在家里掐着指头,计算今年自己的的限额。
一旦发现可能有剩余,马上就会想办法,起个工程或者名目来消耗掉剩余的限额。
一点亏也不肯吃!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难免有些人会稍稍踩线、过线。
但这个事情,只要上面不查,下面不申诉,自然是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一样。
但有了章丘先例后,列侯们都是在心里面打鼓的。
很多人都在想:我是不是要吃点亏,以后少征点百姓了?
毕竟,万一要是出个二愣子,学习章丘榜样,来个武力反抗,再把事情弄大。
那自己的爵位和封国,岂非是要拜拜了?
若仅仅是这样,列侯们倒也不是太担心。
毕竟,很多列侯,都是财大气粗的主。
家里面本身就养了许多奴仆家臣,如今又多了加恩封地的进项,在这个方面吃点亏,让点步也无所谓。
尤其是封国在北方的将臣家族。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基本牌和荣华富贵,要靠自己封国的百姓和家臣来维持。
所以,他们对那些有能力给自己带兵打仗的猛士和勇士,都是非常优待的。
谁家没有养个几十个彪悍的亲兵亲卫的?
像平阳侯曹家,甚至就是奴产子,只要表现出军事潜能,马上就能获得‘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待遇。
然而,列侯们也是自家事,自己清楚。
他们有着庞大的亲族子侄。
这些家伙的素质,只能说,有高有低。
上限高的人,足以成为家族栋梁和未来希望。
但下限低的那些家伙,其下限之低,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他们在民间,素来就是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存在。
我爹是xx,就是他们的口头禅。
一旦天子的诏命,传扬到天下,百姓们有了依凭,这些渣渣的霸道总裁生涯,恐怕就要遇到麻烦了。
本来,这是没什么的。
汉家的霸道总裁们,在民间欺男霸女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硬钉子。
列侯子侄甚至世子,被人杀死的例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家伙今后继续欺男霸女的时候,万一遇上一个既有名望又有号召力的人。
这个人,直接把那个渣渣绑起来,送到官府,历数他的罪名。
而,有了章丘先例后,地方官肯定不敢再跟过去那样包庇,免得惹出像章丘这样的祸事。
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一旦地方官上报,事奏廷尉,廷尉再奏天子。
大家岂非就要****了?
极有可能在未来会出现,因为一个子侄的缘故,而让一个传续数代的列侯家族,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过去,所有被地方官上奏廷尉的列侯子侄祸乱地方,横行不法的案子,最终都会将列侯家主一起拖到地狱。
道理很朴素的。
没有你撑腰,他敢那样吗?
廷尉跟朝堂上的大臣,可不会管你到底有没有管教他。
大家的想法都很朴素——既然他是打着你的名号在做事,无论如何,你也是逃不开干系的!
同样的道理,一个列侯犯罪,全家也俱都要一起连坐,谁都跑不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列侯们看着这一切,许多人想着自己那群不成器的儿子跟侄子亲族。
纷纷咬了咬牙齿。
没有办法了!
为了家族和子孙后代计。
只能把他们全部送去怀化!
这样,哪怕他们在怀化搞的天翻地覆,那也跟自己无关了。
天子总不能因为,几个在几千里外欺男霸女的渣渣来追究自己的责任了吧?
更重要的是——大家似乎还能名正言顺的摆脱一些负担!
想想看啊,某些家伙,以前死乞白赖的赖在自己家,蹭吃蹭喝,赶都赶不走。
现在,大家就可以用着家族生死存亡和宗庙祖宗的大义名分去压他们。
要嘛,逐出门墙,不许再用某某候的名义招摇过市。
要嘛,去怀化,给劳资建功立业!
“这似乎也不错……”有些乐观的列侯在心里琢磨着。
这些人,都是有进取心,而且,不甘于现状的人。
家族繁衍至今,已经很庞大了。
有些列侯世家,甚至子孙亲族,已经是多达数百。
这么多人在自己家蹭吃蹭喝,总不是个事!
借着这个机会,清理一批米虫跟混吃等死的纨绔,倒也不错!
而且,他们去了怀化,万一出息了呢?
这家族自然也会受益!
当然,也有些人比较悲观。
他们觉得,老刘家这是要卸磨杀驴。
明明高帝和太宗都说了‘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现在,六十年都没有,老刘家就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这种阴招来对付大家,真是不要脸!没良心!
但仔细想想,老刘家什么时候要过脸?有过良心?
能让大家逍遥至今,已经很给力了!
如今,当今天子的胳膊比大腿还粗。
哪怕是再不乐意的列侯贵族,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丞相周亚夫一起出列拜道:“臣等谨奉诏!”
没办法啊!
今上这个主,即位不过四年,就弄掉了最少十个列侯家族。
不会有人想成为第十一个!
第788章 昏王谢幕
齐都临淄城。
齐王刘将闾,呆呆的看着,摆在他面前的一封急报。
“祸事来矣!”刘将闾叹息了一声,将这封奏报丢进火盘里。
此时,他的心里,是无比庆幸的。
庆幸,他有很多个爱妃,而这些爱妃,都为他生下了儿子。
因为这样,所以,当年,他从长安返回齐国后,这些爱妃与子嗣,争着抢着,谋划着他死后的事情。
在当时,刘将闾被他们烦的不行,干脆躲进了深宫之中。
但,也正因此,他当时根本就没有跟刘濞的使者碰面,更不曾落下任何把柄。
朝堂来查,根本查不出什么事情。
“不过……”刘将闾想了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寡人必须找个保证才行!”
那什么事情,能在现在一定保证,哪怕朝廷派来的使者指鹿为马,对他栽赃陷害,他也能安然无恙的逃过这一劫呢?
“来人!”刘将闾站起身来,说道:“给寡人备车马,寡人欲谒拜先王陵!”
刘将闾是刘肥的第八子,他的侄子文王死后无子,因此被太宗皇帝以悼惠王子的名义,续齐国社稷。
刘将闾很聪明。
他知道,自己只要躲到老爹的陵墓神庙中去,长安天子,难不成还能派人去悼惠王的神庙里抓他不成?
但凡,长安天子还要脸,就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太保险。
“好在寡人旧日在当今面前,还有些薄面……”刘将闾庆幸的想着当年的事情,今上也算得上是踩着他的肩膀,登上的储君位。
这虽然是个丢脸的事情——叔叔被侄子打脸,脸上肯定不光彩。
但假如这个侄子是皇帝,那就是荣幸!
可以在奏疏里写‘方今幸甚!蒙陛下不弃……’
所以,在刘彻登基后,刘将闾就将当年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往外传。
用自己来衬托当今的伟光正。
这无疑是个聪明的决定!
所以,刘将闾被特许获准可以直奏御前。
这个权力,在以前或许不咋滴。
但在现在,却是救命的渠道!
他立刻就坐下来,开始写奏疏。
写完后马上就让人快马送去长安。
然后他望着自己的悼惠王陵,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年他老爹为了活命,拼命跪舔吕后,甚至将一个郡送给了妹妹鲁元公主,以此讨好巴结吕后,果然没有被诛,得以寿终正寝。
如今,他也只好学习老爹好榜样了。
刘将闾知道,今上最爱宛邑主,所以,他方才一咬牙,将三个县,送去给宛邑主当汤沐地了。
甭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
至少,当今念在过去的情面和如今的恭顺上,应该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来动他了。
至于其他兄弟?
大难临头,夫妻尚且要各自寻找生路。
何况,这些兄弟,跟他这个老八,其实只是同父罢了。
在大家族中,同父不同母的兄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感情。
所以,自求多福吧!
………………………………
当长安的消息,传到其他诸王耳中时,已经是刘将闾去了悼惠陵之后的第三天了。
诸王立刻就是一片混乱!
“老九这个混账!”即墨王宫里,胶东王刘雄渠将一个杯子给砸的粉碎,对着济南方向就是一顿臭骂。
刘雄渠是刘肥的幼子,年级最小,吃过的苦也最多。
当年,差点就没做成这个胶东王,幸好,当时,有个他母亲的故人在长安给太宗当侍从,在太宗问起悼惠诸子时给他说了好话,这才得以被封为胶东王,在这即墨城里享福。
当初,刘濞遣使来联络他时,他也动摇了许久,最后选择了观望。
结果,观望到了大将军。
于是,只好打消心思。
“好在寡人素来名声还可以,且与今上有旧……”刘雄渠抚着小心肝,冷静下来后想道。
然后,他就命令道:“去将太子叫来!”
他的太子跟长安天子,有过几面,而且当年关系很不错。
今上登基后,甚至屡次遣使来即墨,特意给与赏赐。
“幸亏寡人当年福从心来,给太子取了个好名字!”刘雄渠此刻也不禁为自己当年的机智而感慨。
他的太子,正好也名德,与今上立储前的名字相同。
有了这层关系,他的太子,每次去长安,都能得到今上的特别照顾,甚至耳提面授。
而太子也知恩图报,帮了今上办了许多事情。
譬如造船、培养船匠,开办造船厂等。
以前,刘雄渠还责备自己的儿子,拿着钱当沙子洒。
如今看来,那些钱花的值!
至少,在现在这个关口,能买下自己和自己的妻小性命!
………………………………
胶西国高密城中,胶西王刘卬,看着面前的急报,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
“祸从天降啊……”刘卬哭丧着脸,坐在位置上,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
他很清楚,长安一旦追究起吴逆之事,他绝对是首当其冲的!
当年,他可是齐鲁诸王里叫的最欢,跳的最高的。
这秋后算账,岂能少的了他?
“寡人或许该考虑怎么体面的下台了……”刘卬在心里想着。
但,想了想,他又有些舍不得。
毕竟,长安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此刻,他还没弄清楚,万一人家只是想吓唬吓唬呢?
自己若是就这么跪了,岂非很傻?
“但是……”刘卬看着济南方向,喃喃说道:“九兄,只能麻烦您了……”
事到如今,刘卬知道,刘辟光应该马上‘自杀’以谢天下。
刘辟光,若是还想撑下去。
不仅仅是他要死全家,自己这些兄弟也要被‘无辜牵连’。
对!
刘卬此刻,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他真心觉得很无辜。
都怪刘辟光脑残,没事找事!
谁不知道,太宗以来,朝廷就对残害百姓的贵族诸侯必然要穷追到底?
不仅仅是刘卬这样想。
淄川王刘贤,济北王刘志,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几乎是同时,这三位诸侯王兄弟,同时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了济南国。
…………………………………………
“王兄明鉴,当此非常之时,王兄当为社稷子孙天下计,断然担责……”
“王伯在上,请恕小子斗胆:今王伯不死,天下难安,请王伯为悼惠先王声誉计……”
“济南王兄,请念及吾等诸兄弟手足之情,为吾等留一条生路……”
济南王宫中,刘辟光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几封来自自己的兄弟、侄子的书信。
他巍颤颤的拿起来,苦笑着摇摇头。
他稍微站起身来,就看到了在他左右的两位官员,马上就走上前来,拜道:“大王戴罪之身,请安坐于上,静候天子诏命!”
殿外的走廊上,更是隐隐绰绰,有着带甲的兵将的脚步声。
刘辟光看了看那两个官员,再瞧瞧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低下头,看着那几封书信。
“自杀谢罪?”刘辟光苦笑着摇摇头。
若是他可以,他早自杀了!
哪里还需要别人来提醒?
可事实就是,当章丘民变发生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王国官员和军队的控制,就是宦官们,都不再对他忠诚了。
这些人,在丞相和内史的带领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软禁在这王宫殿内。
每日吃喝拉撒,都有专人伺候。
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四个官员,寸步不离的贴身跟随。
哪怕是如厕更衣也是这样。
若非如此,刘辟光早就选择了自杀!
对一个诸侯王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死!
死算的了什么?
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悲剧!
就向刘辟光现在这样,他如今,哪里还是一个诸侯王,刘氏宗室?
分明就是一个囚犯,一个待审判的罪犯,一个最低微最卑贱的奴隶,都比他自由!
“廷尉到了哪里了?”刘辟光坐下来,充满了期盼的问道。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那代表惩罚的廷尉的到来。
因为,只有廷尉能解除他的痛苦。
给他一个痛快的,体面的死亡!
“回禀大王!”一个官员恭敬的说道:“廷尉已至荥阳!”
“哦……”刘辟光点点头:“廷尉一到,就请告知寡人……”
此刻,刘辟光已经知道,自己被当今称作什么了。
‘罄南山之竹,其罪难书,倒东海之水,其恶难洗……’
“寡人就真有那么可恶吗?”刘辟光扪心自问。
然后他无力的点点头。
他回首自己的这一生,在被册立为王之前,他好像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睡最漂亮的女人,骑最好的马,吃最好的东西。
当了济南王后,更是一天比一天奢靡。
王宫之中,每一样东西,都要跟临淄的齐王媲美。
可齐王坐拥三郡,更有临淄那样的通邑大都,一岁租税,就是数千金。
为了跟齐王比富,他只能选择去盘剥自己的封国百姓。
这些年来,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
确实是桀纣之属才干的出来的。
“寡人诚有罪,当死!”刘辟光长叹一声,然后,他低头,看着胶西王、淄川王和济北王的书信。
寡人有罪,你们就清白了吗?
哼!
谁也不比谁干净!
要死一起死吧!
若没有这些书信,刘辟光多半还会念一点兄弟之情。
但既然兄弟们都不把他当兄弟看,巴望着他赶快去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家一起上路吧!
“笔墨伺候!”刘辟光对左右道:“寡人要给陛下写认罪状,还要检举揭发!”
“大王高义!”一个官员面无表情的拜道:“臣等为大王之明智而贺!”
济南上下,早就受够了刘辟光了!
要不是君臣有别,这殿中的官员,真是恨不得撕了他——哪怕是那些过去跟刘辟光一起发财的官僚,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刘辟光愿意认罪,许多人也放松了一些,毕竟,大家最怕的事情,就是刘辟光死不认罪。
那就惨了!
一个死不认罪的诸侯王,最终必然是要去长安,到宣室殿中,与群臣对质。
而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那么,所谓‘将相不辱’的潜规则,自然就没用了。
一旦刘辟光被明正典刑,那么作为他的臣子,大家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而他若是认罪,最起码,大家就能不被他连累。
甚至有人还在期盼着,刘辟光能主动担下所有罪责。
但……
刘辟光,看了看殿中的这些官员。
这些人里,固然有着过去曾经对他极力劝谏的直臣。
但也有跟着他,甚至怂恿他的奸佞。
此刻,刘辟光身陷囫囵,自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你们以前跟着寡人吃香喝辣,寡人如今将死,尔等,还想继续逍遥?”刘辟光嘴角冷哼一声:“做梦呢?”
事实证明,每一个暴君的脑子都好使得很。
…………………………………………
两天后,当廷尉赵禹,拿着天子节,捧着诏书,走进济南王王宫时。
刘辟光着上身,用绳子绑着自己的双手,在群臣的簇拥下,走到赵禹面前,跪下来,叩首拜道:“罪臣济南王辟光,见过天使……”
赵禹低头瞥了瞥刘辟光。
然后,从怀中取出诏书,道:“天子诏命,济南上下接诏!”
赵禹将天子诏书念了一遍,然后,问道:“济南王可知罪?”
“罪臣诚有罪,甘受国法!”刘辟光再拜道:“只是,罪臣妻小无辜,伏请陛下加惠,赦之!”
“吾未闻父有罪而子无辜者……”赵禹冷冷的道:“王其自图之!”
刘辟光再次叩首,将额头都磕碰了,鲜血直流。
“伏请天使明察,臣是有罪,臣太子亦不能幸免,然臣幼子,实无辜!”
“且,臣有奏疏,请天使代为转达陛下,臣于书中,检举揭发,齐鲁诸罪恶之事,或可令陛下稍息雷霆之怒……”
于是,刘辟光捧着一份帛书,呈递在手上,再次叩首,恭敬的奉在赵禹面前。
赵禹接过那帛书,翻看来看了看,不禁叹息一声:“大王之悔罪,何其晚也!若大错未铸之前,大王就能如此想,何至今日?”
刘辟光再拜道:“罪臣旧年,无恶不作,获罪于天,死有余辜!”
赵禹点点头,然后挥挥手,立刻就有人端着一杯白酒上前,拜道:“请大王满饮此杯!”
“大王请放心去吧……”赵禹看着刘辟光道:“陛下已诏赦大王太子之外诸子,仅以诏狱禁之!”
刘辟光闻言,顿时老泪纵横,长叹道:“天子圣德,罪臣铭感五内,愿来生为陛下御前牛马,以赎今日罪!”
然后,他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阳光从王宫的一角照进来,落在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王宫中。
只是,它的主人,已经躺在地上,只剩下抽搐的力气。
“寡人有罪死,无颜见太宗、先帝、悼惠先王于九泉之下,当以发覆面,用竹帛以录罪行,以警天下!”他挣扎着对自己哭哭啼啼的妻子儿女说道。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一代暴君,济南王刘辟光,就此死去。
赵禹看着刘辟光的尸体,还有他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子与子嗣们。
“纣曾贵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赵禹摇摇头。
哪怕他很不喜欢刘辟光,但这样的场面也确实是太过悲伤了。
尤其是对官员士大夫贵族来说。
“济南国上下官员听令!”赵禹转身对面前的济南官僚们道:“陛下有诏:济南无道,当废为郡县,郡中上下官吏,当安其职守,以待郡守到任!”
然后他挥挥手,立刻就有数百名军士,持着武器上前,将这些官僚全部看管起来。
济南的问题,岂止是刘辟光一人的罪过?
赵禹是不信的。
这国中上下,绝对都有问题!
不然,为何这济南国五县,居然只有三百家是土地的?
第789章 返航
六月的长安,已经变成一个火炉了。
刘彻自然跟往年一样,带着自己的妃嫔,躲到了甘泉山上避暑。
“刘辟光认罪自杀了?”刘彻泡在温泉里,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奏疏,珉了珉嘴唇。
跟刘辟光一起从死的,还有他的王后、太子,以及几个民怨极大的儿子。
剩下妃嫔子嗣,刘彻虽然心肠软,舍不得杀。
但也没有圣母,而是将他们圈禁起来。
这样过个一两代,等仇恨消弭,才会释放。
但刘辟光临死前,倒是干了件人事!
“刘卬、刘贤、刘志……”刘彻念着这三个诸侯王的名字。
这三位,跟刘辟光相比,只能说是一时瑜亮。
刘辟光,将他们的那点子破烂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
就这些,也足够让这三个渣渣‘死有余辜’。
其实,不需要刘辟光抖落,就这几天,告他们状的奏疏,就已经堆满了刘彻的御案。
墙倒众人推。
落井下石,这向来是官僚的拿手好戏。
只是……
齐鲁的官僚,尤其是这四人的官员,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至少根据刘辟光招认,他的高级官员和幕僚中,起码有七成,是跟着他一起无恶不作的混账!
“传令廷尉、太常与执金吾……”刘彻闭着眼睛下令:“一切罪官,务必严惩不贷!不要有负担,发现一个,就处置一个!”
“派人转告执金吾,八百石以下,只要证据确凿,执金吾可就地正法!”
“千石以上,查实罪责者,赐毒酒白绫!”
这些人,这些贪官污吏,营营苟且之辈。
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浪费粮食!
况且,今年的考举,马上就要拉开大幕了。
清理掉这些人,可以给考举士子们空出许多职位。
要知道,刘彻最近可是一直在发愁,随着考举不断深入。
士子越来越多,迟早可能会形成类似后世那样的大学生就业难,研究僧找工作难得困境。
而类似这样的问题,在后世都是老大难,不知道愁白多少人的头发!
至于现在……
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后果非常严重!
甚至可以用灾难来形容!
刘彻根本无法想象,未来,上千甚至上万的考举士子,在长安等待分配职位的可怕场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给这些家伙找职位,找岗位,在未来,会成为刘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方向。
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在齐鲁清理掉一批硕鼠,再将过去几年的那些表现出色的士子,提拔到齐鲁的岗位上去。
而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则由新的士子取代。
这样,既给了士子们工作岗位,解决了就业问题,也能让天下人看到,考举就是好就是好,只要有能力,升官如火箭。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清洗,汉家从此就可以彻底掌握齐鲁。
让这个一直以来,就喜欢跟长安唱反调的地方,安静下来。
“齐王与胶东王,陛下打算怎么办?”汲黯在刘彻身旁,小声的问道。
刘彻睁开眼睛,道:“告诉廷尉和太常,齐王与胶东王,就不要去动了,查一查他们的官员就可以了……”
齐王刘将闾,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他刘彻的一块踏脚石。
想当年,刘彻是靠着刘将闾,才得以上位。
即使只考虑这个问题,对刘将闾,也要高抬贵手。
毕竟,这可是活着的声望机器。
更何况,刘将闾的问题不大。
他也没怎么欺压百姓。
这倒不是刘将闾有良心。
而是他根本不需要!
就靠临淄的租税和商业税收,他一年就能入账数千金!
在汉室诸侯王里面,刘将闾是仅次于梁王刘武以及过去的吴王刘濞的狗大户!
更何况,刘将闾那么识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三个县给刘彻的宝贝女儿当礼物。
若是都这样了,刘彻还想弄他,就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还会被人说成是刘彻觊觎人家的齐国土地。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至于胶东王刘雄渠,虽然混账了一点,但也没干太多坏事!
最重要的是,他儿子刘德,很对刘彻脾气。
刘德这个跟刘彻过去同名同姓的堂弟最近几年,就一直在帮着刘彻培养造船工匠搜罗造船之法。
胶东王国,现在就有汉室除江都的造船厂外最大的船厂。
这个海军基地,刘彻很看重。
所以,也就不准备动他了。
当然,经过此事后,刘彻已经做出了决定了。
那就是要继续收拢诸侯王的权力!
在过去,诸侯王们,拥有任命千石以上两千石以下官员的特权。
靠着这些特权,他们自然可以作威作福。
甚至刘卬那个混账,还把官职拿出来明码标价,搞起了拍卖。
这个刘彻是怎么也忍不了的!
“拟诏吧!”刘彻看着汲黯:“从今以后,收天下诸侯王,除梁王、江都外,一切四百石以上官吏任免权,再让太常准备,从天下名士之中遴选德行高尚之人,为诸侯王太傅,仔细教导,不可令济南故事重演!”
这其实是早就该干的事情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吴楚之乱后,刘彻的老爹,就花了三年时间,慢慢的将这些权力都收归中央。
但刘彻登基后,这个进程就停滞了。
如今,在济南这档子事情发生后,刘彻当然不能继续容忍这样的情况了。
“诺!”汲黯叩首而去。
“齐国……”刘彻摇摇头。
他虽然不准备找刘将闾麻烦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刘将闾就没麻烦了。
这个王叔的麻烦还大着呢!
不为别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齐国这个天下头号的经济强国,盯上它的人,从吕后开始到现在,起码能凑出一个加强排!
便是刘彻,若非他已经是皇帝了。
恐怕也要对那个每年单单是合法的收入,就多达一万万钱和数千金的大国饶有兴致。
据刘彻所知,他的兄弟们,除了刘阏是一心想着回到中原外,其他人,几乎都打上了齐国的主意。
连刘荣都为此跑来跟刘彻低头服软了。
能不能在兄弟们的觊觎下保住自己的齐国,刘彻也为刘将闾捏了一把汗。
毕竟,只要他的兄弟们团结起来,在东宫那边,把刘将闾踢去什么临江长沙,不是不可能。
将这些事情放到一边。
刘彻对王道吩咐一声:“去给朕将绣衣卫的报告拿来!”
“诺!”王道领命而去。
没多久,就抱着足足一个箱子的报告回来。
“念给朕听吧……”刘彻闭着眼睛道。
“诺!”
王道将箱子打开,拿起里面的那些报告,念了起来。
刘彻则闭着眼睛听着。
绣衣卫的报告,基本都是些民间的琐事,以及打探而来的官场议论。
刘彻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在休息的时候,听上一两个时辰。
讲老实话,这些报告的内容,大都很枯燥,讲的也是民间议论的焦点和各地发生的重大事情。
但,地方上的焦点和重大的事情,到了国家层面,常常就会变得无足轻重。
但刘彻依然坚持这样,而且已经坚持了两年。
因为,刘彻清楚,这样的好习惯,有助于他这个宅在皇宫的君王,了解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对这个国家的社会变化,有所了解。
不然的话,你能相信,一个天天宅在宫里面,最多去上林苑散散心的皇帝,能知道现在国家的现状和百姓们关注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搞笑吧!
哪怕是后世资讯爆炸的世界,也尚且有某些国家的政要,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成天都只知道吹牛打屁,翻来覆去的念那些都被说烂了的陈词滥调。
结果就是,统治精英跟底层百姓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然后,某个领导于是就经常闹出许多低级笑话。
更可怕的是,那个领导还不知道自己闹笑话了。
自以为自己很英明神武。
刘彻对此,一直引以为戒。
身为皇帝,身为统治者,必须时刻关注和了解,自己的国家的底层百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关心和瞩目的事情。
这样,才能针对性的做出政策调整和部署。
这次,绣衣卫报告的,基本都是士林舆论和市井百姓以及贵族官员们,在私底下对刘彻诏命的看法和议论。
甚至有些人的议论,很刺耳。
但没关系,事情都做了,难道还怕人说不成?
大丈夫敢作敢当!
更何况,这个事情,刘彻问心无愧。
一些跳梁小丑的叫嚣和诋毁,就由得他们去了。
反正,对舆论,老刘家向来都是——你可以说话,但朕可以不听!
相比起官僚贵族和士林,刘彻更关心,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对这个事情的看法。
因为,这些农民虽然是文盲,但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为什么当年,太宗皇帝在听到了‘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两人不能容’的民谣后,马上就封淮南厉王的三子为王?
这是因为,太宗皇帝知道,且不论这个童谣是否是被人故意创造的。
但它能在民间广泛传唱。
这就说明了,老百姓们,对皇家内部的权力倾轧和兄弟残杀的反感和厌恶。
百姓不希望自己的君王,是一个对兄弟都能狠下手来的人。
他们希望看到一位对兄弟亲爱,对百姓仁慈,对大臣宽宏的明君。
太宗于是顺应民心,成为了百姓心里面的那个理想的君王。
于是,他成了圣人。
如今,刘彻也是这样。
老百姓希望他是个什么样子的皇帝,他就会主动向那个方向靠拢。
之前,刘彻每次明诏天下,基本都是在参考了绣衣卫报告的民间情况后,针对性的调整用词,将他自己一步步塑造成了一个爱民如子,天生神圣,受命于天,无所不能的君王。
而这个决策,很明智。
百姓们慢慢的将刘彻与他们理想中的君王形象重叠起来。
于是,就造就了今天,刘彻至高无上,无人可制的权柄。
从十步之内,到万里之外,甚至南越、闽越,他的威权,行于四海。
刘彻最近甚至听说,连匈奴,都有他的祭祀了。
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果然,百姓们是希望皇帝能跟他们站在一起的……”
听着王道念着的报告,刘彻在心里面,不无得意的点点头。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中国的百姓,不管过去现在未来,都有着深厚的明君情节。
只要皇帝能稍微照顾他们,能稍微看重他们,他们就愿意给皇帝卖命了。
若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捞到好处。
那这个皇帝,必然就会成为圣人!
刘彻这次果断处置济南的事情,让他在民间狠狠的再次刷了一波脸,绣衣卫报告,甚至有百姓开始以圣人、圣王、圣主这样的至高尊称来称呼他这个皇帝了。
这让刘彻顿时就感觉,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
但,刘彻也依然清楚。
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人,就是人民群众自己了。
所以,唐太宗说: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必须,时刻注意,百姓的生活和人生安全。
不然的话,一旦大变来临,他可能会措手不及。
…………………………
刘彻在甘泉宫泡温泉的时候。
万里之外的霓虹列岛,陈嬌已经准备返航了。
他此行,非常顺利。
在这些无名的列岛上,短短半个月不到,就抓了数千的倭奴,而成本,则几乎为零。
这些矮个子的倭奴,甚至将他和他的舰队视为神明,根本不用动手,就有人愿意跑来给他服务了。
除了倭奴之外,陈嬌手里面,还拿着几块狗头金。
“这倭奴之属的岛上,好像黄金有不少?”陈嬌挠挠头,在心里猜测着。
怀化发现金砂河之前,好像就曾经大量发现了狗头金,很多时候,甚至有人在河边都能捡到。
而这倭奴列岛上,也有狗头金。
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这里也有黄金富矿?”陈嬌在心里猜测。
“等吾下次再来之时,一定弄清楚这个问题!”
若是能清楚这倭奴之属的列岛上的金矿存在。
那么……
陈嬌知道,自己可能要发大财了!
第790章 匈奴的试探(1)
当夏天渐渐走向尾声时,草原上的匈奴部族,也开始进入了战争状态。
从匈奴帝国诞生至今为止的所有岁月。
这个草原上的游牧帝国,就开始了一种有别于之前和之后所有在这个草原上称霸的帝国的作战方式。
匈奴人虽然是以骑兵为主的机动作战部队。
但,通常,匈奴人解决敌人的方法,是下马步战。
不管是与汉军作战,还是跟西方的月氏,曾经的东胡,匈奴人通常都是用白刃战,击溃自己敌人,靠勇气和力量,震慑草原上的部族。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解释的。
因为,此时,唯有汉室,在自己的骑兵部队里,开始装备马镫、马鞍和马蹄铁这骑兵三神器。
匈奴骑兵,自然没有,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三样装备的存在。
骑在光滑的马背上的匈奴人,纵然骑术再怎么高超,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在无处借力的马背上,去跟敌人厮杀、格斗。
所以,匈奴骑兵在冲锋的时候,一般是先在远距离用弓射,以求打散对方的阵型。
但,假如敌人严正以待,保持了良好的阵型。
那么,匈奴人通常就不得不下马步战。
白刃战,向来就是匈奴的骄傲所在。
他们靠着简单的青铜铤和青铜刀甚至骨刀,与敌人血拼,靠着野蛮的体魄,战胜自己的敌人。
而假如作战不利,撤退的时候,匈奴人也很有讲究。
他们擅长打回马枪。
既在撤退过程中,忽然组织一支骑兵精锐,回身用弓箭,去狙击追击的敌人骑兵。
而这种战法,常常能取得奇效。
因为,追逐他们的敌人,通常很难继续保持完整的队形。
一旦回马枪战术奏效,匈奴人马上就会从撤退,变成再次决战。
将那些追击追击的敌人,歼灭在混乱和无序中。(注1)
除了这个特征外,匈奴帝国还有一个跟之后所有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帝国,截然不同的制度。
到现在为止,所有匈奴帝国的大规模对外军事行动,全部都是在冬天进行的。
这包括了他们所有与汉朝的战争。
而不是跟之后的那些曾在这个草原上崛起的游牧民族那样,会在夏秋两季,发动战争。(注2)
这种奇怪的行为,跟匈奴人本身的传统,还有包括西域在内的所有农耕民族此时的耕作方式息息相关。
对匈奴人来说,假如一次大规模的对外作战,不能抢回足够多的物资和资源,尤其是粮食与人口,那么,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倘若回报却不及付出。
整个部族来年,就要陷入饥饿。
所以,匈奴帝国,每次对外作战,都会选择在自己的猎物将粮食收割入仓后进行。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这次作战至少不亏本。
对游牧民族来说,假如对外作战,不能占到便宜,那跟自杀没有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这些年,匈奴人越来越不想南下去长城内劫掠了。
因为,抢不到东西不说,还要崩掉一口牙!
曾经的右贤王更是因为入侵汉朝失败,而被军臣抓住机会,发动政变,清洗了整个派系!
此刻,匈奴人的主力,来到了从前属于乌孙人的地盘。
在乌孙败亡后,此地曾经出现过短暂的真空。
但很快,这个真空就被补上了。
军臣将他的忠犬,本来在河套地区作为入侵汉朝的急先锋的白羊部落,封在这里。
乌孙王国,也因此更名为白羊王国。
“大宛人的麦子快熟了!”军臣拿着马鞭,笑着说道:“愿天神保佑,大宛今年能有一个丰收!”
虽然看上去,似乎很可笑。
匈奴人会给自己的敌人祈祷?
但,事实上,匈奴每次南侵也会同样祈祷,汉朝丰收。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证自己能够捞上一大笔财富。
但,对现在的匈奴来说。
假如要对大宛用兵,那么,南方那个心怀叵测的汉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很值得注意了!
匈奴的双头鹰政策的成功基础,在于他能两头兼顾,两头吊打。
但在现在,汉室的力量迅速膨胀。
骑兵规模的扩张速度,哪怕是军臣看了,都心惊肉跳。
那么,问题来了,汉朝的那个小皇帝,如此强势和果断的扩军备战,难道只是拿来当个摆设的?
他的那支庞大的军队,肯定要使用。
就连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假如不是要套马,那何必要打造缰绳呢?
最近一两年,军臣对南方的汉朝的观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不傻,当然知道,汉朝是他最大的敌人,同样,汉朝最大的敌人,也必然是匈奴!
若是在以前,他当然可以先率军南下,狠狠的教训一顿汉朝,将他打服,至少也要吓住,然后再西进。
但在现在,军臣知道,那样做等于找死!
在长城的坚固要塞里,以逸待劳的汉军,肯定会非常欢迎他去送人头!
汉军最近几年,装备越来越先进。
甚至某些装备,让匈奴人都看不懂,到底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以至于很多匈奴人都以为汉朝的那些兵器和装备,是神明所造。
“看来,本单于得试探一下汉朝的想法……”军臣在心里想着。
他可不想,自己前脚西征,后脚汉军就出塞,占了河套,夺了阴山。
那就糟糕了!
阴山和河套一丢,龙城的先祖陵墓和那些王族成员,就暴露在汉军兵锋之下。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他就算领军回身,可能也要无济于事。
军臣可不相信,自己的军队奔波几千里甚至上万里后,还能跟那些装备精良的汉军交锋!
“且渠且雕难!”军臣走到一个贵族面前,说道:“你给本单于,跑一趟长安,告诉汉朝的皇帝,本单于将河套卖给他,他要不要?”
“啊?”且渠且雕难整个人都吓傻了。
河套?
能卖吗?
没有匈奴人能想象自己没有河套的下场。
“又不是真卖!”军臣看着这个吓坏了的奴才,笑道:“本单于还不至于忘了冒顿大单于的教训!大匈奴,什么东西都可以卖!唯独土地不能卖!”
“本单于只是想看看,汉朝的皇帝,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791章 疯狂的学区宅
长安,再次迎来一个经济繁荣的时期。
尽管,这六月的气温,一路攀升至三四十度,中午以后,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酷热的气温,也让城里的公卿列候勋贵,都跟着天子,一起躲到了甘泉山下的避暑山庄里消暑。
但,这长安城里,却涌入了一批狗大户。
来自关东地方的豪强地主和大商人的子弟们,带着海量的财富,来到这长安城里。
他们挥金如土,完全就不把钱当钱看。
以至于,他们在短短的时间中,就让长安百姓和勋贵,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听说了吗?”某个官署里,几个正在喝着小酒聊天的官吏,悄悄议论着:“茂陵邑的那个学区宅,又卖掉了一套甲宅,关东鲁地的邴氏,豪掷三千金购得!”
“嘶……”许多人闻言,咬着舌头叹道:“真有钱啊!”
如今天子以五铢钱取代旧钱。
现下在民间,五铢钱跟黄金的比价,大抵约在一万钱兑一金左右。
三千金,就是三千万钱!
这鲁地的邴家,名不见经传,哪来这么多钱?
这就让很多人面面相觑。
前不久,临邛的两位国丈,程郑氏和卓氏,豪掷一千金,在茂陵首先购下两套位于武苑和太学之间的学区宅邸,很多人都觉得,这两位国丈,大抵是钱多了烧的慌。
可惜,短短十几天很多人的脸,就被打的啪啪啪的,火辣辣的疼。
程郑氏与卓氏后,最近在关中,一直在做着轨道马车运输买卖的师家,用一千五百万钱,在田氏嘴里,抢了另外一套学区甲宅。
紧接着,南阳郡的狗大户孔家再次创造历史,用两千一百金,再次赢了田家。
现在,又是邴氏,以三千金,刷新了记录。
可怜的关中首富,称雄长安的豪强田氏,就这样被关东的狗大户轮流打脸。
现在,大家也渐渐知道了,购买那个学区宅的优惠政策了。
一套甲宅,附带九个无条件推荐进入太学或者武苑深造的名额!
仅仅是这一条,就足够地方上的豪强大贾,为此打破狗脑子了!
尤其是在当今越发强势,越发的表露出想要加强中央集权,管控工商业的今天。
用自己家产的几分之一甚至一半家产,给未来买个保险,并不是很亏!
这至少比去年那个倒霉的任氏最好的下场要强!
想当年,任氏何其风光?
在宣曲县甚至是荥阳,都可以横着走。
家里的土地,多达数千上万顷,地窖里堆满了铜钱和黄金。
然而,一朝倒霉,所有的这一切,都成了天子的。
土地,尽数被没收充公,成为少府衙门掌握的官田,然后被租给了当地的百姓。
粮食,统统被运去荥阳,存入了敖仓。
黄金、铜钱以及珠玉宝石,更是被全部拉到长安,成了少府的库存。
至于任家数百口,或死或放。
这个事情,吓坏了很多人。
也让天下的商贾们开始正视一个事实——这个国家,到底谁说了算?
破财消灾,花钱避祸,商人们在这种事情上面,从来都很大方。
所以,那茂陵的学区宅邸,甲乙丙三级,最近都快卖疯了。
许多商人都在私底下认为,这所谓的学区宅,大抵是类似保护费一类的支出。
让他们交税,他们大抵会斤斤计较,甚至死活不交。
但若是给皇帝进贡保护费,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大家却是积极得很了。
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一千万!
只要能买到自己的性命和财产安全,几乎没有人在乎!
顶尖的商贾,更是一次次的刷新着,人们对他们财富的认知。
少府衙门收钱收到手都疼了。
除了甲宅的价值越炒越高外,其他的乙丙两级,也是价格不断翻新。
现在,一套丙宅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五百万,乙宅没有一千万,别想买到!
原先,那些只是抱着拍天子马屁,捏着鼻子,买了一套乙宅或者丙宅的列候大臣,现在笑的脸都抽筋了。
他们之前用一百万或者几百万买来的宅子,现在市值已经起码翻了三倍!
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躺在家里,这些人就赚了三倍的利润!
以至于有人开始迷恋上这种躺着赚钱的感觉。
某个天子的忠犬,据说,现在就开始在长安城里那个新开张的赛马场附近,大肆购买房屋和宅院。
这些事情,身为官僚集团中的一员,在坐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
“这关东人,怎么这么有钱啊?”有人感叹着。
“能不有钱吗?”有消息灵通的人神秘兮兮的说道:“诸位以为那邴氏是靠什么发家的?”
“彼与齐鲁诸王,素来关系密切,甚至传说,这邴氏就是靠着济南、胶西和淄川的庇护,才能赚的今天的身家,如今树倒猢狲散!为了买命,区区三千金,不过是九牛一毛!”
“哦……”大家纷纷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济南王刘辟光事发之后,廷尉、太常跟执金吾,这三巨头带队南下,清查齐鲁地区的诸王不法和官僚不作为之事。
短短半个月,济南王刘辟光和其王后、太子,伏法自裁。
国中数个豪强,被执金吾连根拔起。
东平陵城(济南国都)的城头上,挂满了‘残害百姓之不法之徒’的头颅。
汉家的苍鹰再次用无数贵族豪强的鲜血,证明了他的刚正不阿与执法严格。
其后廷尉赵禹带队,辗转淄川、胶东、胶西、济北诸地,甚至就连谷城和曲阜,也进入了巡查范围。
数十个在齐鲁地区深耕数十年的大家族灰飞烟灭。
济北、淄川和胶西三王,全部上表,恭顺的向天子检讨自己的罪过,企图以此过关。
但可惜,从邸报上的情况来看,这三位大王的处境很不妙。
临江、长沙和常山三位今上的手足兄弟与燕王、代王,对这些叔叔穷追不舍。
尤其是梁王,在济南伏法后,公开议论说:济北、淄川、胶西,旧与吴逆通,怀诈伪心。今又目无法度,暴其百姓,倍畔宗庙……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今济北、淄川、胶西,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不法罪确凿。臣武所见廷尉、太常所奏之三王书节因图及他逆不法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请诛济北、淄川、胶西,以谢天下。
刘武的态度,在某些程度上,实际上就是东宫的意思。
而东宫意思已定,除非天子要保这三王,不然,谁也救不了他们。
在此背景之下,齐鲁的豪强大贾,纷纷北上长安,拿着无数的资金,求爷爷告奶奶的送人。
只求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些事情,基本上官场上的人,都看得明白。
但,没有人敢接。
谁都不敢在这个关口,去接那些必死之人的钱。
免得烫了自己的手。
如今,邴家果断豪掷三千金,买下一套学区宅。
等于给其他豪强富商,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大家仿佛看到了,那些学区宅的价格,再次跳水的前景!
…………………………
“可惜啊……”大名鼎鼎的长安三宅之一的汁方候雍世臣挪动自己庞大的身子,擦了擦汗,叹道:“吾只买了三套丙宅……”
“若能多买几套,此刻已然发达了……”
早在济南王倒台之时,雍世臣就已经敏锐的发现了机会,果断出手,跟着两位国丈,以一千金,买下了一套甲宅,然后,又用了千金,买下了数套乙宅和丙宅。
当时,雍世臣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些房子必然要涨价。
那齐鲁的豪强和商贾们,为了活命,只能给天子上贡拍马。
但天子的马屁,岂是那么好拍?
就算富可敌国,坐拥数万金家产的超级富豪,等闲也休想见到天子。
所以,买下这些学区宅,等级越高越好,就成了他们在天子面前刷脸的唯一途径。
但,雍世臣,当时也不敢太肯定。
所以,只动用了自己在长安的全部积蓄,而没有从封国调集资金。
那成想,这学区宅的价格,涨的是如此之快!
现在,除了甲宅外,其他宅子,都卖光了!
甚至就是这学区宅附近的屋舍宅院的价格,也跟坐了火箭一样狂飙。
一套标准的庭院,现在居然已经价值百万!
就连那种随便搭起来的平民住的土砖屋,竟然也能卖到二三十万!
这让雍世臣,真是后悔不已!
但,仔细想想,当初,用了两千金来买宅子。
如今,不光把那两千金全部赚回来了。
现在,手里头还握有一套价值三千金的顶级学区宅和三套乙宅两套丙宅。
总价值超过五千金!
真真是一本万利!
汁方候候国过去几十年的租税加起来,也不过是跟他这十几天的利润堪堪持平而已!
“跟着当今,果然能有肉吃!”雍世臣不免得意的想着。
然后,他就唤来了自己的儿子们。
老雍家在刘氏天子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十年。
为了活命,雍世臣这些年胡吃海塞,将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他不愿意自己的子孙也跟他这样一般,只能困居长安城墙之中,每日胡吃海塞,以浑身脂肪来满足汉家天子的喜好。
“你们,都准备一下,去怀化吧……”雍世臣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说道:“我已经给堂邑候打过招呼了!堂邑候答应为尔等在怀化安排一些职位,虽然都比较低,队率、司马而已,但为父希望你们能做出一番成绩!”
哼哼哧哧的滚动一下胖乎乎的身子,雍世臣吃力的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这几个儿子,道:“某已经上书天子,某百岁之后,你们,谁的官职最高,谁就是世子!”
“陛下已经同意了……”
他的儿子们闻言,大吃一惊。
天子居然会答应这样荒唐的请求?
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老雍家,可从来都没在未央宫有什么关系。
就算老雍家舔着脸去巴结未央宫和长乐宫的贵人,别人也绝对不会搭理的。
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胆敢冒着得罪天家的风险,跟雍家距离过近!
雍世臣看着自己的儿子们,缓缓的道:“这是为父用五千金,换来的天子诏命!”
“雍家未来,是死是活,就看尔等的了……”雍世臣背过身子,道:“为父这一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任务,当然就是消弭刘氏皇族,对雍家的成见,给雍氏子孙博取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只能世世代代,都吃成一个大胖子,以至于连走路都走不动。
现在,这个任务,终于在他手里被完成了。
这次购买学区宅,就是他的试探。
若刘氏依然记恨他和他的家族,就必然不会出售给他。
而,雍世臣记得清楚,当他的请求上报后,少府在迟疑了三天后给了答复,批准了他的购置请求。
很显然,这三天时间里,少府去请示了天子,得到了天子的许可。
然后,雍世臣又托关系,找到了堂邑候,请求给自己的儿子们在怀化安插一些官职。
这次,堂邑候很快就给了同意的答复。
虽然,雍世臣年轻的时候,确实在堂邑候陈午面前,有些薄面。
但很显然,同样的道理。
仅仅情份这个东西,是不足以让堂邑候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答应他的请求。
这必然同样是被默许的。
再参考之前,天天在家里跳大神的中水候吕家,也敢走出家门,到长安城里兜风。
雍世臣终于确认,当今这位,已经将包括他家在内的许多刘氏仇人的名字从那本黑名单移除。
他的子孙后代,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新鲜空气,堂堂正正的外出做人。
这无疑是个好事情。
但雍世臣却在高兴之余,担心起了另外一个事情。
他的儿子们,跟他不同。
从小就是锦衣玉食,根本没有吃过苦,更因为长久以来被禁锢在这侯府之内,与他一般,都是宅男。
所以,一旦他们真的走出去了。
恐怕要被外面的风浪淹死。
于是,雍世臣做出一个大胆的赌博决定。
他将他现在手中持有的所有学区宅,全部贡献给了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公主宛邑,以此为代价,换来一个天子同意从他的子嗣里以未来官职最高,军功最多的儿子作为世子,来继承他的爵位。
这样,雍家未来,才有希望。
第792章 匈奴的试探(2)
刘彻在甘泉宫的一个偏殿中,很没节草的枕着几本奏疏和报告,美滋滋的得意着。
“韦爵位果然没有说错,这世界,发财的最快途径,就是抄家!”
仅仅是一个济南国的覆灭,刘彻就从济南王国的国库和王宫中,拿走了足足三四万金的黄金!
其他各种金银器皿不计其数!
而其他贪官污吏和豪强,也为刘彻贡献了差不多两万金的黄金。
除此之外,整个济南国,超过七成的土地,因此成为了刘彻的私产。
按照惯例,这些土地会成为官田。
也就是说,刘彻成为了济南国最大的地主。
而土地,素来是刘氏天子,收买民心的王牌!
反正,慷他人之慨,这样的事情,向来是老刘家的拿手好戏。
当年的济北王刘兴居、淮南厉王刘长还有后来的吴王刘濞,他们占据的土地,都基本上变成了官田,然后被刘氏天子租给那些无地农民耕种。
假如说,刘氏天子在关中,依靠的是上林苑,来调节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
那在关东地方,官田就是关中的上林苑。
只是可惜,一直以来,刘氏在关东控制的官田数量有限,并不具备上林苑在关中这样的战略地位。
而且,天高皇帝远,鬼知道下面的人,是不是将官田租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
反正,刘彻在后世就知道,住廉租房的,都是开宝马和奔驰的‘贫困群众’。
所以,济南的这些土地,刘彻并不打算按照惯例,让他们成为受地方控制的官田。
而是打算让少府过去,开个分基地,派几个太监过去坐镇——反正,宦官什么的,就算贪污,也好处置,一个命令下去,他们贪污所得,其实就是给刘彻攒的小金库……
另外宦官什么的,也不会有太多七大姑八大姨要照顾。
一个济南国,已经是这样了!
济北、淄川、胶西,这三个国土面积和经济情况,比济南还要不逊色的封国,又该能捞多少?
“应该起码能捞到足够与匈奴打上一两年的军费了……”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在封建时代,对外作战,耗费就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刘彻去年让人做过实验,派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沿着长城,从云中机动到右北平。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假如要维持这样一个骑兵集团在外线作战。
最少需要两万人的民夫,负责后勤补给。
另外,他们每在长城之外,逗留一个月,就需要五千万钱以上的费用!
然后,无论是得胜还是战败。
又需要一笔天文数字一样的开支。
战败了,要抚恤阵亡士卒,安置伤残者。
得胜,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除了依然要抚恤士卒,安置伤残外,还要额外赏赐有功将士——既然是得胜,那么就全部都有功,连负责后勤的民夫也是如此。
得按照功劳大小,给与精神和物质以及爵位的三重奖励。
反正,刘彻记得,历史上武帝,单单是给霍去病大军的单次赏赐,就高达十几万金!
所以,在古代中国,对外作战,常常会有很多文官反对。
不是因为这些文官就真的讨厌战争。
而是因为,对外作战,尤其是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开战,得不偿失。
无论战胜战败,都是亏本买卖!
文官们对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压根没有多少兴趣。
对他们来说,与其耗费巨额军费,去跟蛮子夷狄较劲,还不如在家里种田。
可惜,他们忘记了,假如王朝强盛时,不把草原扫平,到了王朝衰败时,草原上的蛮子夷狄,绝对很有兴趣来中国劫掠。
对他们来说,抢南边,不管胜负,基本都有的赚!
这就好比一个乞丐,冲进银行里。
哪怕只是捡到一个硬币,都够他买个包子,垫垫肚子,倘若打劫成功,那就等于暴富了!
现在,刘彻通过对济北、胶西和淄川、济南四国的抢劫,最少也能拿到二十万左右的黄金储备和价值相等的金银器和铜钱。
这样,最起码,也应该能支撑最少两次大规模的出塞作战。
甚至,应该足够支撑一支十万人的作战力量,在草原上行动一年!
“希望到时候能抢到足够的牲畜!”刘彻在心里祈祷着。
此时的匈奴帝国,跟后世那些穷的掉渣,一无所有的游牧民族,完全是两个种族。
控制了西域,垄断了丝绸之路的匈奴人,相对于之后的鲜卑、乌恒、柔然、突厥,无疑是个狗大户。
虽然不能跟中国比富,但也不算什么穷光蛋。
最起码,匈奴帝国的部族,都有着大量的牲畜。
霍去病和卫青刚出塞那几年,基本上每次回来,都能带回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头牲畜。
可惜,武帝不懂利用或者说没有最大化的利用这些战利品。
在刘彻看来,武帝,若是将这些战利品,当成赏赐,按照功劳和战功大小,赏赐给底下的士卒。
保证汉军的作战意愿和主动能力,会越来越强。
汉匈战争也不会拖延上百年了。
“东胡王那边,最近怎么样了?”刘彻对王道问道。
东胡王卢它之,在不久前,忽然传书给云中郡郡守魏尚,表达了想要内附的意思。
魏尚不敢拖延,立刻上报给刘彻。
刘彻于是让人去调查,经过调查后发现,原来,卢它之的日子,现在不好过了。
匈奴人在龙城大会后,就对他非常怀疑,觉得他这个二五仔,太不像话了!
不仅仅夺去了原先划归给他的几个牧场,甚至还勒令他每年加倍给付单于庭牲畜。
卢它之是什么人?
他们老卢家,可是在冒顿和刘邦时期,就已经是脚踏两条船了。
面对匈奴人的猜忌和威胁,卢它之马上就祭出了老一套的招数——撒泼打滚,威胁回归汉朝。
拿着这个当筹码,逼迫单于庭答应他们的条件。
不答应的话,那韩颓当的例子,他也不是不能学。
在搞明白这个问题后,刘彻就让云中郡郡守魏尚,陪着卢他之演了一会戏,拉出了要出塞接应卢它之的架势。
单于庭果然上当,又将那些牧场还给了卢他之,还赏赐了十几个美人来安抚他。
在这个事情里面,刘彻跟卢它之算是各取所需。
卢它之可以继续脚踩两条船,两边买好,两边都要拉拢他。
而刘彻则得以让卢它之继续呆在匈奴那边。
且不管卢它之传递过来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这起码比对匈奴内部的情况一无所知要强的多!
更可以借卢它之的渠道,跟匈奴内部的某些人物,眉来眼去。
以前是尹稚邪,现在,则换成了另外几个姓挛鞮的家伙。
不管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是试探还是怎么样。
反正,能给匈奴人找麻烦,刘彻就乐意去做。
“可惜,尹稚斜跟军臣,居然没有内讧……”刘彻也不得不有些跳脚。
本来他瓜子板凳都准备好了。
谁知道,这两个家伙居然握手言和了。
这太不科学了!
所以,刘彻派了几个探子通过卢它之的渠道,在匈奴人内部,撒播了尹稚斜在长安干过的那些事情的故事,在这个过程里,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进行艺术加工。
这么做,无论有没有效果,至少,能让尹稚斜不痛快!
若能传到军臣耳朵里,那就更妙了!
所谓,只要锄头挥得勤,没有墙角挖不倒!
当年萧何跟刘邦,何等关系,尚且要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军臣跟尹稚斜,本来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甚至充满了敌意。
刘彻就不信,这两堂兄弟能一直合作下去?!
“陛下……”
“云中郡急报……”
王道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侍中急匆匆的跑来报告:“匈奴单于遣使扣关,请求入觐陛下!”
刘彻立刻就站起身来,疑惑着:“匈奴人想干嘛?”
“放他们入关吧……”刘彻挥挥手道,无论军臣在想打什么歪主意,刘彻也愿意陪他玩玩。
现在距离预定的汉军出塞之期,只有两年了。
巴巴罗萨之前,**跟毛子,不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战略欺骗这种事情,刘彻当然会做。
没过多久,一个绣衣卫的官员,也来到刘彻面前,报告道:“陛下,东胡王急报!”
刘彻接过那个被密封的报告,打开封泥,取出里面的布帛,看了看,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卢它之传来的消息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单于欲以河套测陛下。
好吧,其实卢它之不说,等那匈奴使者到了长安,刘彻也能猜出军臣的意思。
河套?
刘彻当然想要了!
但,假如是匈奴人主动给的,刘彻绝对不会要!
为什么?
无论真假,这都是个涂了剧毒的诱饵!
看看北宋跟金国做的交易,拿回来的那燕云十六州就知道。
不是靠拳头,从敌人手里收回的国土,就必然不稳固。
甚至,其后果可能比武力收复失败还要糟糕!
况且,光给河套,没有阴山。
这岂非是没有山海关的北京?
历代以来,就没有那个王朝,能在没有阴山掩护的前提下,能在河套站稳脚跟的。
而且,这军臣难道以为刘彻没读书吗?
想当年,冒顿在位时,有句名言——什么都可以谈判,独独土地,不能谈判。
“也罢!”刘彻在心里想了一会,然后笑着道:“就让朕,陪军臣演一出戏好了!”
第793章 承诺(1)
“陛下,此乃今年考举之考题,请陛下过目……”
甘泉宫里,周亚夫双手呈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刘彻接过来,跟往年一般,前面的两轮考举,其实只考常识,看考生是否具备了水准线以上的文化能力跟数学功力。
只有第三轮,才会有些难度。
但却也难不倒哪里去。
毕竟,这是选拔四百石左右的刀笔吏,是要他们去干实事,又不是让他们去跟司马相如比试比试谁更博学。
从去年开始,刘彻就将出题的工作,丢给周亚夫去负责,自己只做最后的监督和裁定。
刘彻翻开册子,一道道题目看下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就按丞相拟定的题目,去印刷吧!”刘彻将那小册子交给汲黯,吩咐他去交给少府衙门。
然后,刘彻就转过身子,看着周亚夫,道:“丞相今日特意来甘泉宫,不只是为了此事吧?”
这是肯定的。
若只是因为考题的事情,周亚夫完全可以等到刘彻过几天回长安,再进宫报告——考举开始前,刘彻这个天子必然回到长安,主持大局,以示对考举的重视。
“圣明无过陛下……”周亚夫低头拜道:“臣听说,匈奴又要遣使来长安……”
他抬起头,看着刘彻,目光灼灼:“臣还听说,匈奴单于,欲将河套地,售与陛下……”
刘彻闻言,呵呵一笑。
他就知道,周亚夫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河套地区,就是汉室的燕云十六州。
其战略价值,毋庸置疑。
“丞相怎么看……”刘彻看着周亚夫问道:“匈奴人能信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在汉室,匈奴人的信誉,等于零。
两国过去,起码签了七八份不同版本的和亲条约。
但,每次,这些和亲条约最终都成了一张废纸。
而且,每次都是匈奴人先撕毁!
况且,夷狄从来无信义,这是中国的价值观。
所以,周亚夫肯定的摇摇头:“臣以为,匈奴的话,当然不可信……”
“只是……”周亚夫满脸兴奋的说道:“陛下何不将计就计!与彼使者谈下购河套之事,待条约已定,即刻出兵河套,接受当地!若匈奴主,出尔反尔,陛下就可名正言顺,起义师,讨伐无道!”
刘彻微笑着看着周亚夫,在心里摇摇头。
刘彻早就感觉到了,周亚夫在最近,变得越来越好战。
他现在甚至都等不急约定到约定的时候,就要怂恿刘彻,提前对匈奴开战了。
对匈奴开战,刘彻当然也想,越快越好!
但是,刘彻知道,现在,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
现在的汉军,固然有着能战胜匈奴军队的能力。
但是,却还不能做到必胜和速胜。
刘彻可不想将汉匈战争打成拉锯战。
要嘛不打,要打就要做到三年解决匈奴主力,五年平定草原!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汉军的实力,就不能过早暴露。
因为,一旦汉军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先进装备的强大之处。
匈奴人又不傻。
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吗?
他们只需要往幕南一缩,完全放弃大漠以南的全部地区。
刘彻就要拿他们有些没辙了。
远征三千里,以现在的技术条件,汉军能勉强做到。
但在茫茫戈壁上,远征五千里,那就不可能了。
这么长的距离,单单是后勤补给,都能让汉军疲于奔命!
以霍去病卫青之强,尚且不能统帅他们的无敌劲旅,深入幕南,去寻找匈奴主力决战。
“丞相此言差矣!”刘彻淡淡的道:“伐匈奴,从来不需要借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为四海共主,讨伐不臣夷狄,本就是天命!”刘彻一脸正义的说道。
对中国来说,对夷狄用兵,根本就不是侵略。
而是天子仁爱世人的象征。
假如不是中国天子,心怀慈悲,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动员无数资源和庞大的军队,去跟草原上的夷狄拼命呢?
还不就是为了教化夷狄,让他们摆脱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感受王化的雨露滋润?
这就跟后世灯塔国拿着石油皿主满世界吊打搞事一样。
在古典中国的世界观里,所有不服王化的夷狄,统统有罪,统统需要教化!
更何况,对汉室来说,报平城之仇,雪吕后之耻,就是全国上下,但凡自认为自己是忠臣孝子的人的神圣使命!
周亚夫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甘心的道:“可是,陛下,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对周亚夫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开战借口。
匈奴人主动把河套送上门来,不管这里面,匈奴人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反正,站在汉室的立场上来说,这就是不可放过的绝佳机会!
周亚夫当然考虑过,这是军臣率领匈奴主力西进前的试探。
但那又怎样?
如今的汉军,今非昔比!
骑兵部队,已经扩充到了十五万之多!
而且,绝大部分装备了马鞍、马镫和马铁蹄,配备了弩机。
汉军内部多次演练,证明,装备了这些装备的骑兵,能对旧式骑兵,形成二打三甚至一打二的优势!
尤其是在集群会战时,优势更加明显!
更别提最近两年开始编组的胸甲骑兵,简直能碾压一切旧式骑兵!
所以,周亚夫来说,既然现在,汉军已经能对匈奴战而胜之。
为什么要拖呢?
他年纪渐渐大起来了。
很快就将年过花甲,这花甲一到,人的身体就全面衰弱了。
周亚夫现在就已经感觉到了,三年前,还能骑马奔波,率军远征,如今,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再过两年,他恐怕就只能在长安看着儿孙辈们称雄。
是人,就有私心,周亚夫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统兵出塞,擒单于献俘太庙!
这样,他就能真正超越自己的父亲!
而且,周亚夫也渐渐的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尤其是他当了武苑的山长后。
他愕然发现,那些寒门的将官,有着远超勋贵列侯子弟的潜力!
他们虽然看上去,稍显稚嫩,但长期在长城脚下,与匈奴人捉对厮杀,斗智斗勇。
几乎人人都有着能独当一面的潜能。
再反观他自己的儿子,还有其他老兄弟的子嗣。
虽然被硬塞进了武苑,但,这能力和见识还有手腕,都被寒门的将官甩在了身后。
周亚夫很清楚,未来,那些现在还籍籍无名的人,可能成为汉家的新兴列侯。
在战场上,一切皆有可能!
而他们的崛起,必然会带来老牌贵族列侯的衰落。
这并非周亚夫一个人的看法。
在武苑担任教授的将军,基本都是这么看得。
自古草莽多豪杰,这些草莽豪杰,现在,之所以蛰伏,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一旦时机到来,譬如汉匈大战爆发,他们立刻就要化龙而飞!
所以,周亚夫在听说了匈奴人欲要拿河套卖给汉室时。
他立刻就跟其他将军商量。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要尽可能的利用这次匈奴人发昏的机会,将汉匈大战提前。
这样,在他们这一代人,还能领军作战时,还有威望时,将后辈子孙中的佼佼者,扶上马,送一程。
“丞相不必再说了!”刘彻摇摇头,既定的计划,不可能因为一个突发事件而改变。
除非,匈奴人现在就内讧。
不然,选择在现在这个时候开战,对中国来说,几乎没有太多好处。
自古以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好比星际争霸里的虫族。
中央王朝,除非能狭以雷霆之势,一次就打垮他们的精气神。
不然,就算一时胜利,也要陷入泥潭。
所以,刘彻的选择,就是先在家里憋高科技兵种,然后两百人口一****平。
这样,就算匈奴人再逆天,也要跪下来唱征服。
当然,对周亚夫等老牌贵族将军们的心思,刘彻也多少知道一些。
毕竟,刘彻在这些人中,可是有卧底的。
刘舍、许九、韩颓当、俪寄,可是都在抢着给刘彻表忠心,打小报告。
因而,对周亚夫等的担心,刘彻是知道的。
“丞相!”刘彻看着周亚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个世界很大!”
他走到殿中挂着的那副‘大汉一统寰宇图’面前,对周亚夫说道:“丞相请看,隆虑最近去了倭奴之国……”
“而倭奴之国与故朝鲜隔海相望,距陈嬌报告,该地地方约有上下数百列岛,岛上尽是茹毛饮血之野人……”刘彻指着地图上新增的一个群岛。
“其上多火山,常地动……”
“但,终究也还是能住人的!”看着霓虹,刘彻对周亚夫敞开心扉,说道:“朕已经决定了,未来在此倭奴诸岛,封建功臣之后!”
“目前国家列侯功臣,未来皆可则一子,于那倭奴诸岛,称公做候,如宗周故事!”
霓虹列岛,讲老实话,还是有很多能耕种的地方的。
虽然偏僻了点,但胜在资源丰富啊!
什么黄金白银,储量极多!
刘彻的计划是,等他挖完岛上的大型金矿,然后就将地方分封下去。
反正,崽卖爷田心不疼。
霓虹列岛,跟汉室隔着大海,很难实现有效统治。
就算实行了统治,恐怕,也很难维系。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当成礼物,送给列侯将军们,当做奖赏。
让他们去霓虹哪里开个分基地好了!
至于列侯们愿不愿意?
这倒不需要考虑,又不是要将他们的嫡系分封过去。
只是将不受宠的儿子什么的丢过去而已。
当然,仅靠霓虹,这收买的资本还是不够的!
“此外,还有身毒、西域!”刘彻对周亚夫道:“未来,中国抵定这些地方后,朕也会如宗周故事,封建宗室功臣于当地,甚至……”
刘彻提高声调,充满诱、惑的说道:“若有功臣,功高,朕不吝以异姓而王!”
西域跟印度还有中亚。
这些地方,讲道理的话,其实,中国就算打下来了,也别想实施郡县制。
且不说成本问题。
单单是通讯问题,就能要了老命了。
当地与长安,动辄相距几万里。
长安的命令,在路上走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
在没有无线电的现在,刘彻深深感觉,以中央的能力,是很难对这些地方实施有效管控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大封诸侯,甚至是异姓诸侯王,学习西周,广建列国。
这样,这些地方,就有了真正的主事人。
对当地的统治,也就能稳固下来。
而不会如历史上的两汉、盛唐一般,当王朝衰败,这些距离过远的边疆,就只能放弃。
当然,这样做的话,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那就是,应该如何保证,这些地方会中国化,而不是本地化?
尤其是在印度!
三哥的奇葩种姓制度,在一方面,使得他成为了地球上最好征服的地方。
基本上,大凡曾经在蓝星牛逼过的民族,都去过三哥家里做主人,称王称霸。
就连西藏的佛爷,也都去送过温暖,给三哥妇女开光。
但是,三哥家的种姓制度,却具备了一种不亚于中国的同化能力。
无论是雅利安人还是希腊人,塞人又或者佛爷。
去了三哥家,当了主人,基本上就都被三哥同化了,成为了他们社会的一份子。
毕竟,三哥的婆罗门跟刹帝利,那可是人上人,甚至人中神。
刘彻也感觉,假如不先想个对策的话,做好预防措施,恐怕,未来派去当地的贵族,也很可能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被三哥同化。
毕竟,换位思考的话,刘彻感觉,就是他,也很难拒绝,成为一个婆罗门,每天混吃等死,都能悠哉悠哉过上一辈子的幸福生活。
更可怕的是,三哥的种姓制度是世袭的。
婆罗门永远婆罗门。
这对任何一个贵族,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好在,刘彻还有一个参考对象可供参考——约翰牛。
约翰牛是少有的在三哥家里称王称霸,而且,没有被三哥的种姓制度打包带走的殖民者。
第794章 承诺(2)
周亚夫听着,却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先前,刘彻这个天子,就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功臣列侯勋贵们证明了,他的慷慨与大方。
怀化那么大的地方,说封了就封了。
人人都拿到了一块与自己封国对等的新封地。
此时的中国,封建制度,可不是后世大一统的王朝那般的遥领。
毕竟,战国时代,刚刚结束,还不到七十年。
宗周遗留下的传统,依然有着相当大的惯性。
此时的中国,不单单诸侯王是名副其实的国王,有着军权、财权、人事权,就是列侯封君的权柄,也极为庞大。
在其封国之内享有种种特权,是真正意义上的诸侯。
如今,虽然这些列侯封君诸侯王的权柄,比之国初,大大下降,许多权力都被中央收回。
但也依然称得上是一国之主,社稷之臣。
其封地被称为封国,列侯封君诸侯王,依然能对其封地,实施庞大的影响。
某些强力列侯,甚至能以其身份地位名望,影响封国周边甚至所在郡的经济民生政策。
所以,别说一海之隔的所谓倭奴地,或者是遥远的异域西域与身毒了。
便是荒漠与盐碱地,皇帝要将之赏赐给臣子,也不会那个臣子挑三拣四。
必然会欢天喜地的前去建设。
只是,有一个问题。
“陛下,昔者高帝与列侯功臣,刑白马而盟:非刘氏不得王,不如约,天下共击之……”周亚夫小心的说道:“陛下,欲以异姓王西域、身毒,恐怕有违祖制!”
他长身而拜,说道:“臣身为丞相,不敢不谏!”
刘彻呵呵的笑了一声,看了看周亚夫。
心里说道:“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身体却很老实嘛……”
周亚夫现在这个模样,哪里是劝谏的模样?
这头犟驴,真要对皇帝的政策不满,还会这样从容不迫的慢悠悠的说什么‘有违祖制’?
恐怕早就跳起来,在刘彻身上扣上几十个大帽子,摆出一副‘皇帝你要不听我的劝谏,那我就要发火了……’的模样。
而他确实有这么个资格这么傲娇。
平吴楚,扶保少主,翻开史书,上一个有类似功绩的人叫周公……
所以,周亚夫偶尔会翘尾巴也正常。
一般只要没什么大问题,刘彻也会顺着他的脾气。
君臣之间,到目前为止,相处很愉快,彼此都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线和不能接受的问题。
而在这些情况里,绝对没有什么‘异姓不得王’的忌讳。
刘彻很清楚,本来,当年刘邦跟群臣盟誓:非刘氏不得王,本身就是个笑话。
刘邦自己带头封了多少异姓王?
哪怕是白马盟誓后,也依旧如故,封了闽越东海和南海。
而且这个盟誓,其实也就是皇帝需要or大臣需要时,才拿来出嚷嚷几声。
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也未必将这个东西,放在心里面。
譬如,现在,白马盟誓中的一个关键点——若无功上所不置而候者,早就被太宗和先帝破坏的干干净净了。
一堆一天兵也没带过的外戚列侯,光明正大的受封建,享国家,裂土而候。
刘彻早在前世时,就已经看透了,权贵和官僚们,永远不会拒绝对自己本身有好处的政策。
哪怕这个政策可能会毁灭世界!
君不见,后世那个嚷嚷着要赤旗遍寰宇,解放全人类的毛子,不也玩着玩着,玩出了领导终身制跟能上不能下的奇葩制度,最终,那些卫国战争的英雄,舍死忘生也要解放全人类的无产阶级,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他们曾经最痛恨的人,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它走向末路。
至于另外那个成为屏蔽字的国家,写在宪法和党政上的东西,也能当成擦屁股的废纸。
太祖太宗的教训,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丢到爪洼国。
当然,西方那些嚷嚷着自由****的家伙,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能说是互相比烂。
有魄力,敢于打破常规,冒着风险来挽救国家民族的政治家,在那个时代,基本已经死光光了。
所有人都在随波逐流。
所以,周亚夫还能记得刘邦当年跟群臣的盟誓,刘彻表示很欣慰。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很有担当了!
“丞相未免有些太过敏了……”刘彻说道:“高祖当年与天下约定的是,九州之内,神州本土,荒服不毛之地,未在其中!”
“如那倭奴之地,西域、身毒诸国,自古未为中国所闻,无君子之教!”刘彻意味深长的说道:“朕因此担忧,即使中国收之,化为郡县,恐怕也难以治理,不若,先自中国,选君子长者,为其国君,施以礼仪道德,数百载之后,待其地之民,皆为诸夏,所用文字制度,尽以中国,再为郡县,也不迟!”
“神州之中,朕当然不会再行异姓王之事!”
周亚夫听着,心里真是激动不已。
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能拒绝得了封国家建社稷的诱、惑。
便是公认的圣人,周公姬旦,不也是鲁候吗?
而且,周亚夫也听出了刘彻的暗示:未来可能会封他或者他的子孙后代,在西域、身毒某地为王。
异姓王这种事情,别说是周亚夫了,就是他老爹周勃,也是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的。
所以,周亚夫马上就在心里给刘彻找借口了。
“陛下说的没有错……”看着那副地图,周亚夫想道:“无论倭奴列岛,还是西域、身毒,皆远中国数万里,即使凿直道相连,自长安而至彼地,怕也需一年!”
“确实是不适合以郡县制治理的!”
“况且,宗周封诸侯八百,乃有今日中国,陛下这么做,倒也符合常理!”
宗周大封诸侯国。
以太公治齐,周公治鲁,召公治燕,以楚候镇荆,用晋坐镇中国。
于是,这神州浩土,在数百年后的今天,已经是连一个夷狄也没有了。
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四海混一,共尊一主。
而这在宗周封建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但,周亚夫也知道,他不能就这么被天子说动了。
不然,这传出去,天下人岂非会以为他这个丞相一点原则和立场也没有?
甚至就是得了好处的列侯勋贵,也会在背后议论他‘不能力谏’。
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这可是列侯官僚们的本性!
所以,周亚夫再拜,劝道:“陛下所虑,固然有理,只是,臣还是以为,异姓为王,恐开祸端,未来,未尝不会有雄主,起于边陲,为子孙之祸,甚或如楚庄王,问汉鼎轻重,也未可知!”
这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只要未来中国中央王朝衰落,来自印度、中亚、西亚甚至美洲的那些国王,恐怕就都会在心里想:这刘家怕是药丸,这天子的位子,也该轮到咱家来尝一尝味道了。
这也是中国与欧陆白人的最大不同。
欧陆的白人诸侯,在罗马崩溃后,立刻就自立,什么法兰西,德意志,神罗。
但在中国,只要中央王朝崩溃,被压制的诸侯王,肯定不会去想——好机会,咱们独立吧!
只要有点能耐和野心的人,他们的想法必然是——中国无主,有德者居之!
然后就打起清君侧or吊民伐罪,各种各样的旗号,从五湖四海,点起军队和舰队,跨越山海之阻,越过尸山血海,来到中国,只为重新一统。
所以,刘彻很清楚,未来的世界。
恐怕所谓一战,二战,将变成中国内战。
各地诸侯,为了中国天子之位,大开杀戒。
从美洲,一直将战火烧到中国。
太平洋,大西洋,将在战火中燃烧。
数千万的生命,将成为一个新王朝奠基的养分。
而经过这样的血战后,一个全新的世界帝国,就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从太平洋,直到北冰洋,太阳所照的地方,就是中国的领土。
这样的未来,是极有可能的。
但为什么要阻止呢?
中国的王朝更替,本属自然,子孙不孝,祸国殃民,活该下台。
对刘彻来说,让中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才是他的目标。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很快到来,可能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直到中国的王朝积重难返,四方诸侯,都已经窥见了中国王朝的衰败后才会发生。
就像周室东迁后,诸侯才对周天子,不再恭敬。
在那之前,刘氏皇帝,还是可以作威作福,发号施令好几百年。
这已经足够了!
“丞相所担忧的事情,朕自然知道……”刘彻笑着答道。
“但,朕相信,只要子孙后代,铭记先王教训,以生民为要,以社稷为本,以仁德教化诸侯,楚庄王与齐恒公,晋文公的故事就不会重演!”
“若其果为桀纣,商汤周武,受命于天,吊民伐罪,在朕看来,也属物之自然,天地之理!”
刘彻最近,在思想界,最大的努力,就是打破了黄老派,对于商汤周武革命的认知垄断。
黄老派一直以来,就把持了对这两个事件的解释权。
认为商汤周武,虽然是圣王,但作为****的臣子,在君王有错时,应该规劝,而不是起兵造反。
这也是官僚贵族们在以前的共同看法。
毕竟,只要天下人都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么,等他们鱼肉乡里之时,老百姓自然也应该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饿死,而不是跑出来给世界添麻烦。
但刘彻在不久前就打破了刘氏天子,不在这个问题上表态的传统。
尤其是济南王刘辟光之事后,多次公开发声,称颂了商汤周武顺天应命,吊民伐罪的光荣伟大正确。
顺便,又把刘邦抬出来,吹捧了一番,将之跟商汤周武并列。
这显然是在给他处置济南之事,找理论依据。
皇帝发声了,这场辩论,当然就马上有结果了。
商汤周武革命的正确性,再也无人质疑。
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后,很可能会有人打着顺天应命的旗号,反抗刘氏统治。
周亚夫抬头看了看刘彻,他发现,天子的脸上和神情上,没有半分担忧,甚至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得!
你老刘家自己都不关心,我还担心个毛?
刘彻看着周亚夫,做出承诺道:“丞相尽可回去转告列侯将军,汉家素来,不会亏待功臣,诸将只需忠心王事,勤勉用力,即可!”
这个分封的胡萝卜,刘彻既然拿出来了。
那当然就会隔三差五的拿出来诱、惑大臣。
你们想不想未来受封王公,坐镇一国,称为始祖?
想的话,就给朕努力办事,等打下印度,吃香喝辣!
刘彻相信,但凡有点想法的,都会帮着他一起将这个伟业完成!
只要封国家的希望,没有破灭,列侯功臣,文官士大夫,都不会扯后腿。
当然,若是跟杨广打高句丽一样,一次两次三次,次次失败,劳民伤财,丢人现眼,那就不要怪列侯贵族和文官士大夫换艘船坐了。
而在那之前,基本上,大部分的贵族将军,都会有干劲,有动力,拥护刘彻的伟业。
………………………………
送走周亚夫后,一直跟在刘彻身边的汲黯,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果真要分封倭奴、西域、身毒吗?”汲黯低头道:“请恕臣愚昧,臣以为,此非明主所为也!”
分封制,在经历了吴楚之乱后,就渐渐成为了天下舆论口里的毒瘤了。
思想界和文化界,不分派系,对分封,都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认为是万恶之源。
郡县才应该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所以,就连晁错的名声,在这个背景下,也好了许多。
刘彻自然知道这些,他点点头,对汲黯道:“朕何尝不知,分封祸患无穷的道理?”
“只是,卿以为,这天下,是人人皆有公心吗?”
“就连周公,都也未尝不曾有过私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若不分封功臣,许以社稷,安能得天下英雄豪杰鼎力相助?”
“分封,高祖仗之以胜项藉得天下之所也!”刘彻对汲黯道:“今朕若欲建非常之功,不得不行非常之策!”
当年楚汉争霸,刘邦能赢项羽,最大的原因,就是刘邦朋友多,项羽则腹背受敌,头尾不能兼顾。
而之所以这样,主要原因就是刘邦很大方,到处撒承诺,许诺打败项羽,兄弟们一起吃香喝辣,坐天下。
而项羽则很小气,就连他的亲信心腹吕马童都不肯封,韩信在其帐中也不肯用。
于是,项羽的悲剧,自然就是必然。
即使他能击败刘邦,也会被张邦王邦拉下马。
大家跟着老大打天下,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封妻萌子吗?
同样的道理,在现在,刘彻要想建立伟业,并吞寰宇。
那么,手下大臣,就要安抚好,拉拢好。
再没有比分封更好的拉拢手段了。
真以为皇帝嚷嚷几句口号,下面的大臣将军就会全力以赴啊?
开什么玩笑?
官僚们最擅长的就是磨洋工了!
若没有好处或者动力,人家才懒得为了皇帝的愿望,献完青春献子孙呢!
唯有将未来的西域、身毒,许给大家伙。
这样,这战争,就不是帮刘氏打了,而是给大家伙打。
自己的事情,自己当然会最上心!
有了这么一出后,刘彻相信,不仅仅是列侯勋贵,文官们,恐怕也要按耐不住了。
宗周诸侯之中,可不乏有文臣受封!
刘彻抬抬眼皮子,对汲黯笑道:“卿努力办事就行了,未来,朕必不会忘记卿的功勋的!”
汲黯闻言,小心脏不争气的跳了起来。
谁能拒绝得了称孤道寡的诱、惑?
没有人!
第795章 悲惨的乌孙人(1)
盛夏来临,新化城外的气温开始攀升到一年的最高峰。
同时,整个怀化郡,也迎来它一年中最繁忙热闹的时候。
尤其是新化城,今年的黑水河渔汛在最近抵达峰值。
楼船将军衙门的捕鱼船每天都从河中捞起至少数千石的鲜鱼。
这些鱼,在捕捞上岸后,马上就要宰杀、洗净,然后要趁着天气好,赶紧晒干。
这么多的鱼,以至于,整个新化城,都要全部出动,老幼妇孺,一起上阵,帮着处理各种鱼获。
即使如此,人手也依旧十分匮乏。
毕竟,现在,地里的春小麦,也到了关键时刻,需要壮劳力的照顾。
好在,从中国远道而来,来此淘金发财的游侠儿,暂时给新化解决了劳动力的问题。
自上个月下旬开始,新化城中,就涌入了至少四五千人的游侠和怀揣着发财梦的三教九流。
甚至,还有方士术士,混杂其中。
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两手空空,一路蹭吃蹭喝,蹭到的新化。
即使那些相对有所积蓄的人,这一路上吃喝拉撒,也早就将他们的盘缠花光了。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在新化城里找事情做,先混个温饱,把肚子填饱,再去淘金。
这些人的到来,马上就解决了新化劳动力匮乏的问题。
许多以前没有足够人手去做的事情,也一下子可以准备开始了。
但,在另外一个方面,这些游侠儿的到来,也让新化甚至是整个怀化的地方治安开始混乱。
这些游侠儿里,有的是艺高人胆大的豪杰人物。
他们在中国内地时,每一个人,都是当地官府的重点观察目标。
每当地方上发生什么事情,地方官第一个就会找他们过去喝茶。
但,到了这怀化。
地广人稀,海阔天空,又没有熟悉他们行事的地方官吏。
这些游侠,顿时就龙飞九天,鱼入大海。
“本月已经发生了数十起锤杀案件和劫剪之事,本都督决定,立刻成立备盗贼衙门,全力搜捕和打击所有不法之人!凡有锤杀、劫剪者,格杀勿论!”薄世杀气腾腾的对着自己的官僚们下令。
薄世知道,那些从中国涌来的游侠,是多么可怕的一个群体。
法律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秩序,更被他们视若无睹。
他们的行事,完全以自己喜好为标准。
高兴起来,这些家伙文能扶老奶奶过马路,武能为含冤受屈之人讨还公道。
他们颓废起来,也能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薄世曾经就认识一个游侠头子。
那人,当朋友,是没话说的。
绝对够义气,讲感情,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曾经照顾因为犯事而入狱的一个把兄弟的妻子全家足足五年,直到其出狱。
期间,宁肯自己吃糠喝稀,也不短了兄弟家每日的吃穿用度。
更在其老父故世时,披麻戴孝,以子孙后辈的身份,为其送终安葬。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仅仅因为酒后一句口角,将其邻居满门十三口,包括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全部以残忍的手段杀死。
最终,他被中尉衙门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而他的兄弟朋友,则全部到刑场为其送行。
至今,他的家小,依然得到哪些人的妥善照顾和保护,甚至,其子还被哪些人,一起凑钱,送去拜在关中的法家名士杨望的门下,读书开蒙——而这些人自己的儿子,却连件干净点的衣服也没有!
而前代游侠巨头郭奉的故事,更是清楚的说明了,这些游侠儿,究竟是个怎样的群体。
郭奉是河内豪强郭氏的嫡子。
郭家从高祖时,就称雄河内,他的父祖,都曾经官拜大夫,入朝为官。
郭奉甚至娶了鸣雌亭候许负的女儿为妻。
这样一个官宦子弟,却走上了游侠的道路。
他最出名的事迹,就是在路上,看到有一个老妇人在哭泣,郭奉看了感觉很奇怪,就上前去询问,然后得知,那老妇人之子,被当地的豪强勾结县官谋害,连尸体都不还给她,因此她觉得非常悲伤,哭泣不停。
郭奉于是说:“路不平,吾来平!”
当即让自己的手下去调查,查证清楚,事实果然如此。
然后,他就半夜带了几个人,翻进那个豪强家里,将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他所勾结那个官员的家门口。
吓得对方赶紧将那个老妇人的儿子的尸体还了回去。
从此,郭奉名声大噪,不止是河内,甚至雒阳、关中、吴楚的豪杰,都听说了他的名声,带着礼物,上门拜访。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能在喝醉的时候,策马狂奔,踩死撞死数个无辜路人。
在对方家属上门要求给个说法的时候,置之不理,还指使手下,在半路上将他们杀害。
河内郡根本就不敢管!
因为他的势力太大了,就是河内郡守,也对他畏之如虎。
最终,郭奉死在了前代名臣张释之手里,被判处腰斩。
对游侠们的到来,整个怀化上下,跟薄世的心情是一样的。
既高兴,又忧愁。
高兴的是,这帮家伙,个个武艺高强,能吃苦耐劳,而且几乎每一个游侠,在有事之时,都能成为地方上最好的兵源——这些家伙平时对官府不屑一顾,甚至于以知法犯法为荣,但一旦有外敌入侵,他们马上就会变成最勇敢的士兵和最坚定的战士。
甚至,很多时候,正规军都败退了,游侠们组成的军队,还在奋战,还在顽强的抗击外侮。
当年,匈奴入侵,火烧回中宫,与北地都尉一起战死的,就有当地的数十位游侠。
而忧愁,自然不用说。
在平时,这些家伙的行为,完全就是率性至极。
做好事还是坏事,全靠他们当时的心情。
唯一的好消息是:绝大部分游侠,都讲究盗亦有道。
在没喝马尿之前,不会随意滥杀无辜,也不会特别针对平民。
真正会肆无忌惮的为恶的家伙,数量极少,而且这些人根本不需要官府出手,游侠儿内部就会将他们清理掉。
但,即使如此,这个群体,也是一个定时炸弹。
每一个汉室的地方官府,对他们都是头疼至极。
于是干脆就一棒子全打死!
但,这里是安东,是怀化,是过去的荒服所在。
薄世很清楚,对游侠儿,他不可能跟内地的官府一样,严格的管控起来,出了事情,直接就上门去。
而且,怀化地方的建设和开发,也离不开这些家伙。
好在,薄世还有个人可以利用。
“去句注军屯垦团,去将句注军屯垦校尉刀公请来新化,与吾相见……”薄世对着一个亲兵吩咐着。
以游侠制游侠,这是当今天子开发出来的新路子。
今上在关中,先把地头蛇季心赶跑,然后将雒阳游侠巨头剧孟请来,管控游侠。
效果出奇的好!
游侠们,讲义气,重名望,崇拜那些有名的前辈。
常常,某些巨头发话,效果立竿见影!
这个成功经验,如今也被天下地方郡国,广泛学习。
地方官们,将自己地头上名声最大的那个游侠头子拉拢住,安抚好,一般,当地的地方,就会比较太平。
虽然不如关中,游侠们被大批收编,改行,当了绣衣卫,但也比过去,乱糟糟的市面强多了。
看在地方官们给面子的份上,游侠们,也就最多收收保护费,很少闹事。
而句注军哪位屯垦校尉刀间,可是过去齐鲁的游侠头子,论名望,在当年与剧孟不相上下。
薄世就知道,很多游侠,来到怀化,都会去句注军屯垦团,给刀间拜码头,更从不在刀间哪里闹事。
将刀间请来,做这个备盗贼校尉,薄世相信,现在的情况,应该会有所改观。
毕竟,游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多少少要给过去的大佬一些薄面。
将这个事情搞定,薄世就开始关注起了,最近他听到的一些传闻。
“我听说,最近,有人从乌恒人手里,买到了一些自称是乌孙人的奴隶,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回禀都督,属下去查证过了,应该是属实的……”一个校尉起身答道:“属下找到了一位买到了乌孙奴隶的商人,经过查问得知,乌孙人,现在应该就躲在乌恒与鲜卑之间的群山里……”
“这样啊……”薄世敲了敲案几,寻找乌孙人的下落,这是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
也是薄世现在的使命之一。
“有没有问清楚,乌孙人,现在还剩下多少部众和牲畜?”薄世站起身来问道。
“回禀都督,据属下查问得知,大抵乌孙人,现在只剩下了两三千部众,尽数是青壮,其老弱妇孺,全部在途中走散、死亡……”那校尉答道。
薄世点点头,然后道:“去将甲队队率张未央叫来!”
上次,张未央奉命去了趟乌恒,回来后,就被薄世任命为自己的亲兵。
然后,张未央的大兄,张起发现了金沙河,立下大功,被天子嘉奖,赐爵公乘,升为校尉。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张未央因此被其兄长要去,当了一个队率。
这也是汉军中的传统了。
校尉,依靠亲族同乡以及过去的生死兄弟,控制军中上下。
想要带好兵,队率、司马是关键。
…………………………
没过多久,张未央就被带到了薄世面前。
“都督,您叫末将来有何吩咐?”张未央躬身拜道。
他跟他的兄长,都是被薄世提拔起来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薄世就是他们兄弟的恩主。
在汉军中恩主与被提拔的军官之间的关系,常常会维系一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年周吕、淮阴,战功赫赫,麾下猛将如云。
甚至其中还有着曾经跟项羽单挑过的猛人。
然而,当淮阴被诛,诸吕被灭后,这些人的旧将,就被排挤出汉家政坛,甚至被清洗出去了。
只有少数几人,在今天依旧活跃。
所以,汉军之中,有着极为明显的派系和山头。
今天的薄世,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新兴山头的领袖的模样。
“吾准备让你再去一趟乌恒、鲜卑,与乌恒鲜卑两国国主,商量,寻找乌孙下落,并将他们带回新化,你可愿意?”
“都督有命,末将万死不辞!”张未央躬身拜道。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只想着明天不要饿肚子就好了的邯郸游民。
他现在有家有室,还当了兵,做了官,自然知道,上面的命令,没有愿意与不愿意。
只有努力执行跟拼命执行两个选项。
“善,你下去准备一下,带甲队出发,前往乌恒、鲜卑出使联络!”薄世满意的点点头。
乌恒跟鲜卑,这是薄世准备在未来必定要处理的两个外部威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更何况,身为一个武将,手里头要是没有军功,回到长安,说话都会不自觉的小三分。
这次派张未央过去,也算是试探。
就看乌恒与鲜卑,谁不听话。
其实,薄世更希望,两个都不要听话!
这样,他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出动军队,消灭他们。
最少也要将他们驱逐到远方!
现在的鲜卑跟乌恒,距离怀化太近了!
…………………………………………
张未央辞别薄世,回到家里。
他现在将家,搬到了新化城里,这也是每一个护濊军军官的福利。
至于城外的土地跟家园,他则将之,交给了自己的丈母娘一家去照料。
“夫人,我奉命要出一趟远门,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一进门,张未央就从自己怀里,取出了刚刚领到的军饷和安家费,足足一大吊的五铢钱,还有几个金角子,交给自己的老婆,叮嘱道:“这些钱,你拿去,去西北都尉那里,买几个倭奴回来,耕地也好,浇水也好,总之,粗重的活计,就让倭奴们去做吧!”
西北都尉陈嬌,前不久押着数千倭奴回到了怀化。
本来,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觉得隆虑候大概是疯了。
这些倭奴,虽然老实乖巧,但又蠢又笨,还没力气。
隆虑候劳师远征,捞回这些赔钱货,恐怕要有的哭了。
结果,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因为,那些倭奴虽然确实又蠢又笨,力气也不如野濊野鲜卑。
但是,他们有一个优点——好养活啊!
隆虑候从燕国拉回来了十万石不要钱的发黑腐烂的陈米。
这种米在中国别说人了,就是牲畜都不吃!
但是,倭奴们却能吃的津津有味。
一顿饭,用点陈米,混杂些麦麸,放点野菜,加点盐,人家就能美滋滋的吃光……
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又蠢又笨,但听话顺从。
不管怎样的命令,怎样的苦差,人家都愿意去做。
单单是这点,就比很多的野濊强了。
在这些优点面前,蠢一点,笨一点,力气小一点,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许多人,像朝鲜君、韩王还有西部都尉陈须,都已经准备,组队一起去倭奴之地抓倭奴了。
毕竟,又听话,又耐劳的奴工,这可是很难找的!
这年头,你养头驴子,都得喂它吃豆子跟麦子,还得隔三差五,加点鸡蛋鱼粉进去,给它补充营养呢!
更何况,那倭奴之国前的元海中,有着无数巨鲸的传闻,也催动着相关各方,纷纷将视线投注过去。
鲸鱼油脂提炼的防冻膏,在这安东,可是跟黄金一般的硬通货!
但这些事情,与张未央这样的低级军官,没有太大关系。
反倒是,那些倭奴的出现,让他这样的家庭,也有了能力,购置奴仆,来给自己种地了。
依照天子诏命,夷狄奴婢,只需要一算税赋。
护濊军的士卒将佐,更有一个到十个不等的夷狄奴婢免税名额。
像张未央这样的级别,就享有三个夷狄奴婢的免税名额。
现在,倭奴便宜!
西北都尉隆虑候开出来的价格,也才五千钱一个男奴。
若是小奴,则只需要两千钱就能带走。
这样的价格,在怀化全境,甚至全天下,都是超低价!
张未央现在的积蓄,少说也能买上三五个了。
霍平君美滋滋的收起那些铜钱和金角,乖巧的点点头。
无论是濊人,还是汉人,对于蓄奴这种事情,都有着天然的热情。
只是,一想到丈夫又要出远门,她就不免担心起来:“夫君,这次是出巡还是?”
“奉命出使!”张未央笑着道:“就是上次去的乌恒与鲜卑,夫人放心好了,鲜卑与乌恒,都必不敢与我汉家为难!某有圣天子为依仗,此行,必然是一路平安!”
霍平君闻言,点点头,这倒是事实。
现在,怀化郡跟鲜卑与乌恒之间的贸易往来很频繁。
鲜卑人跟乌恒人,也常常出现在新化城里。
霍平君甚至见过一个来到家里串门的乌恒贵族。
因此,她点点头,道:“那夫君早去早回,妾在家等着夫君归来!”
“嗯!”张未央点点头,然后对自己的妻子道:“等我归来,我就打算跟泰山提亲,赢取两位小妹吧!”
霍平君闻言,她倒还没怎样,门外,立刻就传来了欢呼雀跃的声音。
两个小娘,带着一股香风,一头扎进了张未央的怀抱中。
“我们就知道姐夫一定会娶我们的……”
张未央怀抱着怀里的那两个小姨子,再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感到幸福无比。
“吾要永远守护住这份幸福!”他在心里发誓着。
作为一个过去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游民。
他很清楚,这样的幸福生活,有多么可贵和珍惜。
第796章 悲惨的乌孙人(2)
在后世的大兴安岭南麓的崇山峻岭中。
一群衣衫褴褛,满脸警惕的战士,隐藏在这群山的山林之间。
他们的容貌,相当的特殊。
大部分赤发碧眼,深沟鼻,有些类似猕猴。
或者说人种特征,类似于后世伊朗和中亚某些国家的人种。
他们的眼窝很深,肤色也不同于中国,甚至不同于草原上的许多民族。
介于黄白之间,色素比较浅。
他们就是从阴山战败后,一路东逃到此的乌孙残部。
乌孙人,本来居住在河套地区。
后来被东胡人袭击,部族尽毁,仅有少数人带着少主猎骄靡出逃到匈奴。
其后猎骄靡被冒顿收养,作为义子抚养长大。
等到老上单于时期,更在灭亡了月氏后,送给了这个弟弟大量的月氏战俘和塞人奴隶,将其安置到西域,让他恢复乌孙王国。
所以,其实,现在的乌孙人,跟以前的乌孙人,除了王族外,其实就是两个不同的民族。
过去,曾经威震西域,能跟匈奴掰腕子的乌孙国。
此刻,却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
其王族成员,也基本死伤殆尽。
最后一个成年的王族,在一个月前,感染死去。
只留下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
但乌孙人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过去,先王之时,乌孙只剩下了三匹马,几十个人,尚且能够复兴!”一个看上去是领袖的乌孙人,对着他的同胞们鼓气说道:“如今,我们还有三千匹马,两千勇士,只要我们辅佐幼主,未来,乌孙依然能够复兴!”
猎骄靡的故事,确实是个很好的励志神话。
但,这不能当饭吃!
乌孙现在的处境,已经是极为危险!
漫长的逃亡过程里,他们丢弃了所有的牲畜和财富。
就是曾经视若珍宝的乌孙马马群,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三千匹!
其他的,不是在路上被宰杀,当成食物吃了,就是被匈奴人夺走。
他们能一路逃到这里,凭借的不是作为乌孙人的信仰和传统。
而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旦落到匈奴人手里,只会被拿来祭祀天神!
匈奴人对敌人的手段,每一个乌孙人都很清楚!
那绝对是地狱里的魔鬼,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乌孙的肤色和容貌,在整个草原,都是独特的。
他们跟西域各国尤其是月氏人和塞人长期通婚,使得他们的容貌,跟匈奴人、东胡人,都完全不同。
非常容易辨识!
而,当他们逃到这里,确认了匈奴人不再追来后。
很多人立刻就丧失了继续抱团在一起饿肚子的勇气,纷纷逃散,出去自谋生路。
短短三个月,部众就逃散了三分之一。
再这么下去,乌孙作为一个国家,作为一个民族,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
所以,有识之士,都清楚,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团结人心。
然而,他们丢掉了家园,失去了部族和妻子儿女,许多人甚至就连对王族的忠诚和恭敬,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先王?”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要怪就怪先王跟大禄还有昆盾!”
“原本我等,在西域牧马,虽要受匈奴盘剥,但也比其他人强多了,就是单于庭,也要给我等面子,结果呢?先王为了一己之私,与匈奴开战,导致我等失去了家园、部众还有妻子儿女!”
“依我看,杀了猎骄靡的后代,然后,咱们各自谋生去吧!”
此人的说法,立刻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对乌孙现在多数的部众来说。
他们恨匈奴!
但更恨将他们引上这条绝路的王族!
要不是猎骄靡跟他的儿子们,打起了挑战匈奴的主意,想要取而代之,结果不自量力,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们一死百了,却苦了自己!
却全然忘记了,当时,全族上下,都在怂恿和鼓动,对匈奴不服,要取而代之。
只剩下极少数的王族忠臣和侍卫,看着这个景象,每一个人都是绝望无比。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么多天来,每每夜深人静,他们也难免会去憧憬,若当初没有跟匈奴翻脸,而是支持匈奴西进,哪怕是当炮灰,也比现在这样强!
而那个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则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过去的部众和手下,看向他的眼神,都透着种种不满和恶意,让他蜷缩成一团,只能闭上眼睛。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先王?有没有乌孙?”此刻,一个高挑的倩影猛然站起身来,她拿着一柄长剑,猛地刺进了一个叫的最凶的人的胸膛,然后一脚将他踩在地上。
“在阴山时,先王,为了让大家活命,甘愿赴死!”她的深色眼睛里透出些冷然的杀意:“在狼居胥山,大禄为了断后,又率领百骑,迎向追兵!”
“在兰湖,为了给我们找吃的,昆盾舍生忘死,带人引开了东胡跟楼兰的追兵!”
“先王跟王族的诸位,为了我们,为了乌孙能延续,不惜送死,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先王的子嗣的吗?难道就不怕天神震怒?”
“况且,乌孙还有复兴的机会!”她抽出长剑,然后将之展示给部众看。
“制造这把剑的国家,能帮助我们……”她大声的道:“就像当年冒顿帮助先王一样,乌孙,一定能报仇雪恨,将军臣还有尹稚斜,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全部抓起来,砍掉四肢,将头颅插到木桩上,就如同当年的月氏王一般!”
看着这个女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甚至退避了。
不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现在乌孙部族里威望最高的人。
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匈奴人。
她的母亲,是老上单于的女儿,作为羁绊政策,嫁给了猎骄靡,然后生下了她。
换句话说,她是现在乌孙王族里的最后一个女性。
而能从这万里追杀中活下来,这个女子,当然依凭的不是美貌或者温柔。
而是狠辣和冷酷。
在昆盾死后,她就一直以莫大的毅力和冷静果敢的判断,带着族人,克服了种种困难与艰辛,跋涉到此。
在这个过程里,她曾经受伤,曾经頻死。
但依旧活了下来,带着大家,终于逃到了这个能稍微喘息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威望和威信,慢慢树立。
乌孙本来就有着女子执政的传统。
过去,来自匈奴的夫人,甚至可以左右乌孙的国政。
况且,她的话,也勾起了许多人内心深处的感情。
乌孙的王族,不管有多大的错误。
但他们能为了自己这些人,不惜自己的生命。
单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人很难愤恨。
这也是为什么,一路上,虽然很多人逃亡,但却基本上没有人,去跟匈奴人告状泄密的人。
不然,这支残部,早就被消灭在草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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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7章 鲜卑人的野望
时隔将近七个月,张未央再次来到了鲜卑山脚下。
上次来到这里,张未央是被人裹胁着甚至可以说是绑架着来的。
所以,心情很忐忑,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附近地理情况。
但,这次不同。
鲜卑人对张未央这个‘老朋友’的到来,非常欢迎,甚至有骑兵,在张未央刚刚踏入鲜卑地界的时候,就来迎接。
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张未央却开心不起来。
上次来到鲜卑山时,还是冬天,大雪纷飞,整个世界都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
但张未央这次再来时,却正是盛夏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鲜花。
山峦脚下,平原之中,河流之畔,更是有着纵横交错,被人为开垦和划定出来的许多土地。
无数衣不遮体,最多只穿了个草裙、兽皮的奴隶,在一些鲜卑人的驱赶下,在这些土地中耕作。
由于近来,怀化跟鲜卑与乌恒之间的贸易越发频繁,所以,在这些土地里,张未央看到了许多的农具。
譬如青铜耒和青铜耜这样的在中国现在已经逐渐被淘汰出主流农具中的工具——当今天子极力推崇和鼓励百姓使用铁器,多次下诏说:朕嘉以恶金为器者。
所谓恶金,就是铁的学名,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曾经的王者,称为美金的青铜器。
在天子鼓励下,加上铁器确实比旧有的青铜农具坚固、耐用,当然最重要的是廉价。
因此,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大量青铜农具都被淘汰。
这些淘汰掉的青铜农具,在中国内地,买得起它们的人,不愿意用它们,愿意用它们的,又买不起……
于是,这些淘汰品,统统被商人们运出国界线。
卖给了南越、闽越甚至匈奴。
只要有人需要它们,并且出得起价钱。
商人们才不管,这些客户是哪里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呢?
“商贾果然尽为五蠹,皆可尽杀之!”张未央看着这样的情况,在心里对商贾的感观,不由得跌了无数个等级。
作为一个军人,张未央很清楚。
铁兵器能杀人,青铜兵器也同样能杀人。
在中国之外,夷狄之中。
这些潜在的敌人对中国军队,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他们的弓矢。
而青铜箭头,正是夷狄们所使用的最好的箭头,也是对汉军士兵最大的威胁。
换句话说,这些商人,将青铜器输出到夷狄之中。
在未来,很可能,让夷狄,利用这些青铜器,重铸成箭头,反过来,打击汉军,造成同袍的伤亡!
只是,张未央很清楚,这种向外输出青铜器的事情,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队率能阻止的了。
甚至,就是都督,也可能无能为力!
在这个买卖里,不仅仅有商人参与其中,也有一些贵人在其中若隐若现。
“使者,我族大人,在石室恭迎使者……”
张未央在这些‘井田’前看了一会后,就有着鲜卑的贵族前来招呼他。
张未央闻言,点点头,在心里暗暗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了下来。
张未央有种直觉,这鲜卑人,在未来,可能成为怀化的隐患。
跟着那个鲜卑贵族,张未央再次走上鲜卑山,然后,被带到一个石室之中。
在石室的门前,张未央看到了一个恐怖的事物。
有几个明显是鲜卑人的男子的脑袋,被挂在了洞口的门前。
他们的血肉虽然已经风干了,但头上的发型,无可置疑的告诉了张未央,他们是鲜卑人,而且是鲜卑贵族。
“这些是秃发鲜卑的****,妄图挑战大人的威权,因此被大人惩罚,让他们的灵魂,永生永世,在地狱中哀嚎,不得回归祖神的怀抱!”那个迎接张未央的贵族,看到张未央诧异的神色,因此得意洋洋的解释着。
对他来说,或许,这是在汉朝的使者面前,宣扬自己的首领英明神武和强大的好机会。
但,张未央听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的滚动着。
他想起来了,这些脑袋中的某个人,去年他随徐坚来此时还见过。
“他是秃发鲜卑的大人……”张未央马上就从记忆找出了那个当初跟丘可具似乎地位平等的鲜卑酋长的容貌。
“他被杀了吗?”张未央在心里思索着。
若此事属实,张未央知道,鲜卑不是可能会成为隐患,而是一定会成为隐患。
‘疯王’丘可具,正走在诸夏的先王们曾经走过的道路上。
轩辕黄帝,先杀蚩尤,再败炎帝,于是,一统诸夏,成为始祖。
…………………………
丘可具,现在的心情是很好很好的。
他拿着手里那本崭新的《论语》如痴如醉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他赞叹着:“夫子的教训,真是每读一次,都能令我有新的启发!”
管仲是谁?丘可具大抵是听说过的。
据说是汉朝古代一个国家的名臣,他辅佐当时的霸主齐国的国君,联合诸侯,扫清夷狄的威胁,重塑了中国的地位和诸夏的自信。
“我如今,大抵与管仲的情况类似,黑山鲜卑和秃发鲜卑,已经臣服,如同管仲击败楚国,压服晋国一样,接下来,我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让所有鲜卑部族,皆服从我的号令!”
在这鲜卑山附近两千里的地盘里,除了鲜卑和乌恒外,还生活着许多的野鲜卑和野乌恒。
这些部族,是过去鲜卑和乌恒内部斗争的失败者,被驱逐出去的罪犯后代。
丘可具相信,只要能收复这些零散在广大的群山之中的野鲜卑,野乌恒甚至丁零人和扶余人,那他的力量,自然就会强大起来,到那个时候……
“先灭乌恒……”他的眼神望向远方:“再伐匈奴……”
“将来,或许未尝不能去长安,问问汉鼎之轻重……”
这样想着,丘可具就忍不住的傻笑起来。
但,他很清楚,现在的鲜卑,别说是匈奴、汉朝,便是乌恒也可能打不过!
鲜卑人男女老少,全部加起来,可能也就十万上下的人口。
而汉朝仅仅在所谓的安东都护府境内,就有着数十万的人口。
若加上濊人、真番、韩国的臣服部族,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动员起一支人数比鲜卑人口还多的军队来!
而且,汉朝的军队,在装备和素质上,都远远强于鲜卑!
甚至,就是鲜卑人过去赖以为骄傲的身高以及体格的健壮,也不如汉人!
“大人,汉朝安东都护府都督使者到了!”
丘可具正在思考的时候,有人走近石室,对他说道。
“快请,快请!”丘可具马上就露出一副像见到亲人一样的笑容,热情无比的大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汉使远道而来,真是让鲜卑上下,蓬荜生辉!”
然后,张未央高大健壮的身子,就出现在了这个石室中。
丘可具在见到这个汉使的瞬间,也一下子呆住了。
张未央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但他却已经长到了足足八尺之高!
在来到新化后,良好的营养和经常的锻炼,让这个过去邯郸城里瘦弱的小子,已经发育成了一个魁梧大汉。
至少,对身高普遍不足七尺的鲜卑人来说,八尺高的张未央,已经是个巨人!
更可怕的是,最近半年的军旅生涯和长期锻炼,让张未央的四肢肌肉,变得异常发达起来。
他身上穿着的甲胄,更在某些程度上,凸显了他的身高和强壮。
“汉朝好像随便一个军官,都是这样的强壮高大!”丘可具看着张未央的体型在心中感慨。
此时的中国,最好的丈夫,最优秀的人才,最聪明的才子,他们的第一选择,都是入伍。
上至列侯,下至豪强地主士大夫,他们的后代,若是有条件向武将发展,那么,全家都会投入一切资源来帮助他学习武艺,锻炼武术。
尤其是刘彻将兵家的名著当成白菜一样大量刊印,出售给那些贵族士大夫家族后。
这种情况,就更是愈演愈烈。
这就造成了,中国的军人,尤其是军官的素质,冠绝全球。
所谓一汉当五胡。
可不仅仅是装备上的差距
在这个世界上,决定战争胜败的最终因素,只能是人,也唯有人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吾乃大汉安东都护府都督麾下卑将张未央!”张未央一进石室,就挺着胸膛,从怀中取出那封薄世亲笔写的信,递给丘可具,说道:“奉都督之命,前来与贵族协商一件事情……”
丘可具接过信件,现在,汉话已经成为了包括乌恒和鲜卑在内的整个东北方向诸多民族的通用语。
汉朝文字,也因此在这片土地传播开来。
可能下层的奴隶、牧民甚至某些贵族,都还不会。
但是作为一族之主,丘可具这样的人物,却不得不马上跟上形势的需要,学习和掌握。
更别说,丘可具本身就有着一定的汉文化底蕴在。
所以,阅读信件什么的,对他毫无难度。
将信件看完,丘可具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汉朝的那位安东都督在信上倒是说的客气,说什么‘今日鲜卑若能助吾一臂之力,翌日,必有厚报。’
但……
对方的要求,却有些超出了丘可具的接受范围。
乌孙人就在这鲜卑山附近几百里的某个地方。
丘可具当然知道。
他也一直在努力的寻找着这些乌孙人的下落。
但,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势力发展考虑在这么做。
乌孙人,丘可具知道,并且清楚,他们有着高超的养马技术和骑术。
而这两样东西,是鲜卑所需要的。
现在,汉朝的那个都督跑过来,说两句好话,就想将他看中的乌孙人抢走?
这可能吗?
丘可具在心中摇摇头!
但,却也不好拒绝。
汉人现在在鲜卑人心里的形象,就是一个护短而且脾气暴躁的巨人。
他们能为了给自己的小弟出头,不惜对匈奴这样的强者,发出威胁,强迫匈奴人,杀掉他的堂哥。
也能因为朝鲜的卫满不恭敬,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举将朝鲜王国从地球上抹去。
这样的人,对现在的鲜卑来说,只能巴结,决不能得罪!
“使者请放心,贵国都督的要求,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派人去找,找到了,一定第一时间转告都督!”丘可具笑着说道。
当然,他说的是假话。
“反正,我是夷狄,夷狄无信无义,这是夫子说的!”丘可具在心里得意洋洋的想着。
“那就麻烦大王了!”张未央见丘可具答应的非常爽快,心里面对其感观,也稍微好了一些。
“末将还要去一趟乌恒,就不叨扰大王了!”张未央躬身行了个礼,就告辞而去。
等张未央走后,丘可具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下来。
“汉朝人,还会去联络乌恒人?”这个消息,对丘可具来说,简直是梦魇。
因为,丘可具对乌恒人的想法和态度,一无所知。
若是乌恒人帮着汉朝,找到了乌孙人,再将乌孙人送去怀化的边墙之内。
那他岂非就要鸡飞蛋打了?
“我该怎么办呢?”丘可具在心中想着。
乌孙的残部本身,对鲜卑的帮助,可能不是那么大。
但他们携带的优良马种,却是鲜卑未来崛起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不行!”
“不能让乌孙人进入汉朝边墙之内!”
乌孙人一旦进入汉朝境内,马上就会被汉朝人保护起来,到时候别说是鲜卑了,就是匈奴人,恐怕也只能望尘莫及,追悔不已。
但丘可具知道,他没有办法说服死敌乌恒跟他一起联手找到乌孙的残部,然后将他们瓜分掉。
历代以来,鲜卑人要做的事情,乌恒人肯定要捣乱、破坏。
反之亦然。
乌恒与鲜卑之间,充斥着‘只要对方过的不好,我就很开心’这样的情绪。
“既然我得不到,我就将他们毁了!”丘可具在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然后,他就下令:“来人,给本大人送一封信去匈奴单于庭!”
汉朝想要乌孙人是吧?
好!
我给你们!
丘可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嘿嘿……匈奴人跟汉朝人只要打起来了,那我鲜卑的天命就来了!”丘可具兴奋的想道。
丘可具很清楚,一旦匈奴单于庭知道,乌孙人逃到了汉朝境内。
那么,以匈奴的性格,肯定会跟汉朝要人。
而汉朝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搞到乌孙人,也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这样一来,两个当世的最强者,就将直接碰撞,甚至爆发全面战争。
到那个时候,鲜卑就可以在他的领导下,借着双方大战的机会,发展壮大起来。
当年匈奴的崛起,不就是因为东胡与月氏大战吗?
第798章 乌恒的算盘
张未央离开鲜卑族的控制范围,进入乌恒族的控制区域。
跟鲜卑不同,乌恒人至今依然保留着他们的古老习俗。
他们当然也有耕种。
但,只是随便的在一些空地上撒点种子,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乌恒人主要还是靠放牧和渔猎为生。
在路上,张未央就遇到了带人出来打猎的老朋友野力之。
“张大兄!”一见面,野力之就非常高兴骑着马,上前跟张未央打了个招呼。
对汉人的观感,现在的乌恒全族上下都非常好。
因为,汉朝一没有压榨和歧视他们。
二没有剥削和奴役他们。
更将许多的好东西,用着非常廉价的价格,公平的卖给了乌恒。
像是青铜器、丝绸、食盐,还有能防冻的油膏。
这些东西,都是乌恒过去从极其希望获得或者闻所未闻的。
而如今,只需要抓些丁零人、扶余人、野乌恒野鲜卑什么的奴隶,或者拿些牲畜皮毛,就能换到。
不像匈奴人,想要从匈奴人那里得到青铜,要求爷爷告奶奶,还不一定给,就算给了,也只能勉强拿来作为祭祀天神之用。
部族里,想要弄个青铜的箭头,都是千难万难,许多民众只能打磨石器甚至骨器,用来捕猎。
但汉朝出现后,乌恒的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青铜器甚至成型的青铜锭?
你想要多少?
量大更有优惠!
甚至,某些商人还提供特殊订做服务。
从箭头到刀剑,再到特殊形状的天神雕像。
只要付出奴隶、皮毛和牲畜,商人们一定能满足乌恒上下的需求。
甚至还有人贴心的提供了一条龙的售后服务——坏掉的青铜器,只需要给出原价的一半价格,就可以旧换新。
另外,汉朝人还大量提供着粮食物资在内的生活必需品。
粮食、食盐、茶叶、搪瓷、布匹。
全部无限制敞开供应!
这让乌恒上上下下都很满意!
当然,更满意的,自然是汉朝人曾经逼着匈奴单于杀死了死敌鲜卑的首领,将他的脑袋做出了酒器。
此事传开后,乌恒上上下下,对汉朝的观感,是好的不能在好了。
“大兄怎么来我们乌恒这里了?”野力之爽朗的笑道:“下次要来,大兄,提前说一声,小弟也好做好招待的准备!”
野力之在过去几个月,曾经去过四五次的新化城,贸易、游玩。
对汉朝的语言和文化和礼仪,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贤弟,愚兄是奉命来贵部交涉一件事情的……”张未央笑着拍拍野力之的肩膀,说道。
他跟野力之,甚至是野力之的家族,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准确的来说是上此他去乌恒做客的时候,受不了野力之的姐姐的挑逗,两个人滚了几次草皮。
然后,就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因为这个原因,张未央才能获得薄世看重,委以重任,专门让他负责与乌恒联系。
不然,出使这样的刷功勋的任务,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所以,张未央压低声音,对野力之问道:“阿荨最近怎么样了?”
阿荨是野力之的姐姐的名字。
野力之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
“还好!”野力之说道:“就是有些吐的厉害!”
“哦……”张未央闻言,点了点头。
虽然不清楚,那个乌恒小娘既然愿意跟自己滚草皮,又心甘情愿给自己生孩子,却为何不愿意嫁到新化去。
“或许,她有苦衷吧……”张未央心里想着:“也可能是我地位太低了……”
他只是个小小的队率,对方虽然是夷狄的小娘,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一国大员的贵女。
放在中国,至少是个列侯家的淑女。
这样的天之骄女,却跟自己滚了草皮,还怀了孩子。
这让张未央在骄傲之余,也难免有些自卑。
“我若是能有都督那么高的官职,不,甚至只需要做到都尉,大抵就能光明正大的迎娶阿荨了……”一个汉军的都尉,已经够资格,娶一个列侯家的贵女,甚至,可以仰望一下刘氏的翁主的石榴裙了。
“对了!”野力之忽然正色问道:“张大兄,来我乌恒究竟是所为何事?”
张未央于是将都督的命令和自己的使命说了一遍。
“乌孙人啊……”野力之皱了皱眉头,然后道:“我好像曾经听说过,在北边的山林中,曾经有人发现过一个废弃的大型居住地,在那里,有明显可见的千人以上规模的马队驻留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人找到过一些遗弃的死尸,大人们都说,那些是逃亡的乌孙人……”
“这样啊……”张未央闻言,舔舔舌头,对野力之道:“贤弟能否借我一批人马,带我当地看看?”
“没问题!”野力之拍着胸膛,笑着道:“大兄有要求,小弟一定帮忙,回山见了大人和阿姐后,我就去调四百人,与大兄一起去搜寻吧!”
“多谢贤弟!”张未央连忙道谢。
………………………………
看着笑的非常爽朗的便宜姐夫,野力之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他这个所谓外出打猎偶遇,其实是精心设计过的桥段。
早在张未央一行出了怀化边墙时,乌恒人就在准备现在这一刻了。
乌恒人的目的很简单——赶快把乌孙人这个灾星送走!
乌恒人当然知道,去年乌孙与匈奴的大战,也知道了乌孙的战败。
在两个月前,当乌恒人发现了乌孙人的踪迹后,全族上下,都是慌乱无比。
道理很简单,要是被匈奴人知道,乌孙人跑到他们家附近了。
不用说,肯定会有匈奴主力部族过来追杀!
匈奴人一来,乌恒人马上要倒血霉!
不仅仅要跟鲜卑一起承担那个匈奴部族的吃穿住行,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不然,人家极有可能,一个不爽,在灭了乌孙人之后,顺手将乌恒人暴打一顿,将族中的女子、牲畜,全面掠走。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怎么办呢?
有人提议,干脆伏击,消灭这个祸患得了。
但,这乌孙的残部,能从匈奴的追剿中,逃到此地,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乌恒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国住了几十年,早就已经不知道怎么打规模战争了。
万一要是伏击不成反被咬,如何是好?
更何况,乌恒人,可没忘记自己的先祖被匈奴人虐杀、羞辱的往事。
代代乌恒的子弟,都被告知——匈奴,是我们的世仇,有朝一日,一定要报仇!
乌恒人没道理,去帮匈奴人消灭敌人!
所以,没办法,乌恒只能另想主意。
正好,往来汉朝的一些贵族,听说了汉朝也在寻找乌孙的事情。
于是,乌恒人就打定主意,将这个祸水送走。
这才有了那些乌恒的逃奴,被买到汉朝去的事情。
不然的话,那些乌孙人又不懂汉话,甚至连匈奴话也结结巴巴,那些汉朝商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买到了乌孙奴隶的?
还不是某些‘友好人士’善意提醒?
而张未央这边刚出边墙,乌恒人马上就开始准备了。
派野力之出来,就是特意要在路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张未央。
不然,上了赤山,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
毕竟,乌恒上下也很担心,有人吃里扒外,跟匈奴人告状。
既然是利用,野力之,当然会利用到底。
所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张未央又道:“大兄从鲜卑那边过来,可见到了鲜卑人开的‘井田’?”
张未央点点头。
“请大兄回去后,将此事告知都督!”野力之神秘兮兮的说道。
“恩?”张未央先前还没有察觉,但野力之这么一说,他马上就警觉了过来。
他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
他曾经在邯郸城里讨过生活。
想要在邯郸城里活下来。
可不仅仅需要吃苦耐劳,还得会察言观色。
毕竟,邯郸城里的下水沟里,可是时常能发现,一些可怜人的尸体。
张未央若不懂察言观色,辨识人的话语,早被人卖了,现在不是在某个矿山里做苦力,就是在某个庄园里给人当仆人。
甚至可能被人忽悠,顶了别人的罪名,在大牢中吃牢饭。
这样的事情,张未央曾经看过许多许多。
“先前,野力之的话,都很正常……”张未央在心里想着:“确实符合一个外出打猎,偶遇友人的夷狄热心朋友的作为,但他多此一举,忽然提及鲜卑,却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故意营造出来的相逢!”
在薄世身边,当了三个月亲兵后,张未央的察言观色和思维能力,再次得到了一个全新的锻炼,尤其是亲眼看着薄世跟隆虑、堂邑、朝鲜的那几个巨头,真番、韩王、沧海君相互打机锋,来来往往。
张未央已经具备了一颗冷静观察的心和多看多想的思维模式。
不然,他也不可能被薄世看重,委以重任——仅仅只是跟乌恒人有牵连,这一点只能是诱因,而不可能成为主要原因。
“是吗?”张未央哈哈大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未央在心里告诉自己:“果然,圣天子没有说错……”
“怕是连阿荨,也是乌恒人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不对,阿荨应该不是这个计划里的部分!”
若连他这样的小人物,都要拿一个大人物的女儿来收买。
这乌恒人该是有多贱?
而且,张未央很清楚,类似乌恒、鲜卑这样的夷狄部族,都有跟外人借种的传统。
向那些身体强壮,长相英俊的外来男子借种,以优化部族血脉。
类似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夷狄了。
就是中国,百余年前也有类似的陋俗。
甚至,张未央曾在邯郸听说过,某些偏远山区,至今保留了一些陋俗。
只是,已经不成主流了。
对自己成为面首这种事情,张未央在心里无奈的耸耸肩膀。
“还是我地位太低!”
在邯郸时,张未央就知道,许多贵族的妇人,都有养面首的传统。
这些寡居的富婆,不想改嫁——因为改嫁的话,就要失去亡夫的财产和土地。
所以,闲得无聊的贵妇们,就会在市面上找些白净的英俊男子,回家养起来。
就跟大人物们养歌姬一样,玩玩就好了,玩腻了再踹出门去。
但也不是没有面首逆袭的励志故事。
起码张未央就听说过好几起了,都是某男被人当面首养,然后弃之如敝履。
然后此人毅然投军,十余年后功成名就,回到邯郸。
然后,当初的贵妇,马上抛弃所有,卑躬屈微的跑来相见。
这种励志故事,在邯郸城里是久经不衰的传奇。
但张未央却没有故事里的那些主角那样对包养过自己的贵妇的怨恨。
因为在这个过程里,他并未吃亏,也并未受辱。
讲道理的话,一个漂亮的小娘,自己投怀送抱,然后滚草皮,还给你生孩子。
只是不愿意与你结婚。
恐怕十个男人,有十一个人会说:这样的小娘,请再给我三个!
多出来的哪一个是基佬……
但,跟故事里的那些主角一般,张未央也在渴望着自己未来变强大后,光明正大的来到乌恒,让阿荨自己抱着孩子,乖乖的嫁给自己的那天。
放任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而且还是夷狄。
这样的事情,张未央是不肯的。
就算他肯,他大兄也不答应。
按照张起的话说是:“我们张氏,世代清白,未有被发左袵者!若有子孙被发左袵,甘做夷狄,你我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怕是只能以发覆面,连墓碑都不得立!”
对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连墓碑都不能立,这是比凌迟还要惨烈的刑罚!
甚至,可能有人宁愿被凌迟,也不愿意落得不能立碑,不能进入祠堂供奉的悲惨下场。
因为,那样的话,就将不得香火血食祭祀,只能当个孤魂野鬼。
甚至子孙后代,都不敢说——吾先祖某某。
只能羞愧的低下头,避而不谈,甚至改姓易宗!
野力之却是根本不知张未央此刻的心思,他在一旁有些急迫的点头道:“恩!兄长回去转告都督,都督自然知道,小弟所说的意思了!”
“哦……”张未央点点头。
不管乌恒人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张未央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乌恒人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帮他忙了。
无论是原因是什么。
张未央知道,这对自己的使命,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等我回去,或许都督能告诉我,这些乌恒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第799章 乌孙入瓮
“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乌孙人留宿痕迹……”
在几个乌恒牧民的带领下,张未央带着自己的随从,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山谷之中。
在这山谷内,寻觅了一番后,张未央确实发现了,这里遗留的一些残骸和废弃物。
“乌孙人肯定走不远……”野力之在山谷里看了一圈后,对张未央说道:“他们应该还在附近百里的某个山谷中避难!”
张未央点点头。
从这个山谷里遗留下来的痕迹来看,假如,这里确实曾经是乌孙残部的宿营地。
那么,他们起码还有一两千人的部众,另外还携带了牲畜群——谷中的粪便和被啃食过的草皮,都能证明这一点。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们就不太可能藏到某些深山老林里去。
要养活一个总数高达一两千人的部众,还有至少几千头的牲畜。
乌孙人肯定会跟乌恒人,鲜卑人一样,在这附近,寻找一个可以定居的安全的能提供稳固的水源和食物的地方。
张未央看向野力之,问道:“贤弟以为,乌孙人现在最可能在哪里?”
野力之想了想,答道:“大兄,我以为,乌孙人现在可能在北方五十里外的黑山!”
“那里,曾经是丁零人过冬的地方,地势平坦,有溪流和草地,更重要的是,在夏季,山上有许多野果,而且植被茂盛,很适合隐蔽!”
丁零人是草原上的秃鹫和鬣狗,他们一年四季,追逐着各个部族,尾随在后面,偷鸡摸狗,甚至有时候会从秃鹫变成狮子,袭击那些防备不严或者遭遇灾难的部族。
所以,在草原上所有的部族,一旦发现丁零人的踪迹,只能是一个字:杀。
这样的情况,使得丁零人,成为了这草原上最懂得隐蔽自己和选取隐蔽地点的人。
北方那个黑山,曾经就是丁零人在这附近选择的过山地点。
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犬的鼻子。
所以,在三年前,乌恒人还是找到了那里,趁着大雪纷飞的时候,发动袭击,杀光了那里的丁零人。
因此,野力之很清楚,当地的地势和地貌,确实是个隐蔽的好场所。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张未央想了想,就说道。
…………………………………………
两个时辰后,张未央与野力之带着数百人的汉-乌恒联合搜寻队,来到了所谓的黑山附近。
“所谓黑山,是因为这山上的土里的土壤,都是黑色的……”野力之热情的跟着张未央介绍,他在地上找了个地方,挖开草皮,将下面的土壤暴露出来,果然,都是黑色的。
“是石炭啊!”张未央看了看这些土壤,在心里想着。
石炭,目前是怀化郡全境的屯垦团,过冬所用的主要燃料。
像家中的壁炉、火坑,都是烧石炭。
但这种东西,据说燃烧后,会释放毒气到空气里,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安装烟囱,以排掉毒气。
这东西,在怀化郡内,常见的很。
随便找个山,都能挖出不少。
所以,也就不是很稀罕。
但张未央记得,曾经有从长安来的墨者,告诉过怀化郡的农稷官们——凡有石炭之地,其地力必强于他地!
“这里是个耕作的好地方!”张未央远眺附近,除了黑山之外,周围的土地,颇为平坦,方圆十里,都是平原,有两条小河,从这片地区流淌而过,水资源也很丰富,确实是个不错的耕作之地。
唯一的问题是——就连怀化郡,都因为冬天太长,夏天太短,只能种植春小麦和大豆以及水稻。
此处,比怀化还要偏北,还要冷。
夏天最多只有两个月。
要在这里种庄稼,恐怕不太容易!
“我们进去搜寻吧……”张未央看着前方的山陵说道。
“好的!”野力之点点头,带着乌恒骑兵,跟上去。
众人在山脚下,选了一个地方,简单的起了个营地,然后留下百余人看守马匹和物资,剩下的人分成三路,从山的三面,沿着灌木丛和草丛,攀登上去。
张未央带着汉军一路。
野力之的乌恒人则分成两路。
刚上山不久,张未央就发现了明显的人为的道路和牲畜的粪便。
观察了一会这些痕迹后,一个伍长道:“队率,这些粪便是新鲜的,依我看,可能是昨天留下来的!”
张未央看了看,点点头,同意对方的判断:“嗯,看来,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虽然,这座山确实很大。
但,乌孙人的残部,不是三五人,也不是几十人,而是一个接近两千人左右的大群体。
这样的群体,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尤其是,他们还必须吃饭。
要吃饭,就要生火。
一生火,就必然会暴露。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张未央就在山腰附近的一个空地上,发现了一些熄灭的篝火,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动物骨头,他甚至还在一块石头上,找到了一个狼的头骨。
这个发现,让张未央很兴奋。
因为,狼头骨的发现,基本证实了,在这个山里隐蔽的人,肯定是乌孙人!
至少也是跟乌孙有关的人!
在受命来此之前,张未央和队伍里的汉军军官,都被临时培训了一番,知道了一些汉室从各个渠道获得的有关乌孙人的特征。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乌孙人的样貌和他们的信仰。
根据汉室得到的情报显示,乌孙人的外貌,哪怕在西域,也是最怪异的。
其貌青眼赤须状类弥猴,另外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他们的宗教信仰。
乌孙人在跟匈奴人一样崇拜各种原始萨满神的同时主要信奉狼神和乌鸦神。
这是因为他们的国王,似乎在幼年时,曾被母狼和乌鸦救助过的缘故。
所以,大凡乌孙人的落脚点,都能找到狼头和乌鸦的羽毛。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一个哨所!”张未央在观察了四周后,对着自己的同袍们说道:“大家小心,乌孙人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提高戒备,但没有命令,不许主动攻击!”
“诺!”他周围的汉军士卒齐声应命。
他话音刚落,从上方的灌木丛中,就钻出了数十张弓。
四周的树林里,也隐隐绰绰,有着脚步声。
张未央抬起手,向前一步,用着有些生硬和别扭的匈奴话说道:“吾乃大汉安东都护府都督薄公讳世阁下所遣使者,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汉朝人?”灌木丛里传出一声惊讶,然后,张未央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裹着一条兽皮缝制的紧身衣,用着匈奴话,对张未央问道:“有何证据?”
……………………
此刻,乌孙人是无比紧张的。
他们逃亡了一万里,期间,遇到过无数的埋伏。
阻击他们的人里,甚至还有着黑发黑眼,身材高大,样貌与眼前这些人差不多的东胡兵。
虽然东胡人明显放水,出工不出力,但即使如此,昆盾也不得不用命来换大家的安全通过。
乌孙人现在已经都知道了一个事实——在匈奴单于庭手下,也有着一支汉朝的降兵部队。
虽然眼前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与东胡人完全不同,看上去,确实可能是汉朝人。
但,乌孙人现在已经不能承受任何微小的失误了。
一旦被匈奴单于庭知道他们的所在,只需要一支三千人的骑兵过来,乌孙就真的要除名了!
所以,他们依然张着弓弦,紧张的看着眼前的那几十个人。
稍有不对,马上就要攻击。
……………………………………
张未央从怀里取出一个印信,丢到上面,道:“此乃我的官印,请贵部察看!”
立刻有两个男子捡起那个官印,然后交给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似乎与几个男人在灌木林里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她又出来,道:“汉朝人来此,想做什么?”
其实,现在,乌孙人,连汉朝,也是有些不能信任。
毕竟,汉朝与匈奴,可是有着纸面上的盟约存在的。
两国君主,已经连续了三代,相互联姻。
虽然,联姻关系,在草原上脆弱无比。
但也不能排除,汉朝人拿乌孙人的脑袋,送给匈奴人,以此稳固两国关系的可能。
张未央拱手道:“我主圣天子,以仁德为怀,兴灭国,继绝世!闻听有远方曰乌孙之国,为匈奴所害,故此下诏命令有司县道,若有发现乌孙者,立刻以宾客之礼,延请入长城之内,以国宾待之!我家都督,闻说乌孙所部,有在此间活动的消息,因此命我前来,邀请乌孙的朋友,去新化城做客!”
“不知道贵部,是否就是乌孙?”
听了张未央的话,乌孙人,立刻就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现在,失去了家园,没有了牧场,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躲到这崇山峻岭里,吃野果,喝冷水,穿兽皮草裙。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就厌烦了这样的生活。
闻言后,马上就有人说道:“汉朝单于既然如此好客,那么,我们还等什么?赶紧随着汉朝人一起去汉朝境内吧!我听大禄说过,汉朝的富饶,远胜世间所有国度!”
也有人想起了过去猎骄靡被冒顿收养的例子,马上就跑过去,跪倒那个年幼的孩子面前,诚惶诚恐的拜道:“伟大的昆莫!狼神的子孙!”
即使是以前对昆莫家族再不感冒的人,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族似乎有神明眷顾。
不然,怎么解释,每次到绝境的时候,都能有一个老大哥,伸出援手?
但,也有人心存疑虑。
“这些汉朝人,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有贵族颇为后怕的道:“当初,尹稚斜,本来不也说的好好的?结果却出尔反尔,害了先王!”
这些人的话,立刻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如今的乌孙,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更重要的是,乌孙全国上上下下,除了大禄外,没有人去过汉朝,也没有人知道,汉朝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
而大禄现在已经死了。
最终,争论两方,都将视线眼睛看向他们的公主。
昆盾死后,正是这位公主带领大家,走到这里。
现在既然大家无法决定,那还是看公主的吧!
“阿扎娜!”有贵族道:“你是先王的女儿,现在昆莫的姨母,王族中,你最年长,还是你来拿主意吧!”
名为阿扎娜的乌孙公主在思虑片刻过后,就下了决定:“我们现在除了汉朝,没有人能依靠了,只能赌这一把,况且,我听说,汉朝的单于,是天神下凡,比当年的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还要神圣,想来这样一个单于,不可能背信弃义,向匈奴出卖我乌孙!”
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扎娜记得很清楚,大禄和昆盾死前,都曾经告诉她。
汉朝,绝对是可以信赖的盟友!
原因很简单。
汉朝对匈奴的敌意,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更何况,乌孙人手里,还有汉朝人需要的养马技术和优良的马种。
乌孙传授汉朝养马技术和训马技术,而汉朝为乌孙提供庇护。
两者,各取所需。
未来一起讨伐匈奴,报仇雪恨!
所以,对汉朝,不需要顾忌,也不需要堤防。
但,阿扎娜还有一个顾虑。
她走出灌木丛,看着那些汉人,说道:“我们确实是乌孙人,但是,汉使,打算如何掩护我们进入贵国呢?”
现在,乌孙全族上下,已经只有不到两千人了。
但却还有着三四千匹马。
这些马,都是乌孙的珍宝,也是他们日后东山再起的依凭,不能放弃。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假如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出此地,那么,这附近的乌恒和鲜卑,这两个单于庭的奴才会有什么态度?
万一他们联合攻击呢?
张未央在听到对方承认自己就是乌孙后,非常兴奋。
这功劳,总算捞到手里了!
这意味着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贵部不用担心!”张未央拍着胸膛做出保证:“请在此稍等几日,我会让乌恒的朋友,照顾和保护大家,我这就回去,发西部和西北都尉所部的骑兵,前来护送贵部进入我国!”
西部都尉和西北都尉所辖的兵力,现在,已经有四千多骑兵了。
这样一支力量,虽然说可能横扫乌恒、鲜卑,有些困难,但护送乌孙人进入怀化边墙却是简单的很。
第800章 魔鬼交易(1)
“奉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之命!”宽敞的宣室殿里,汉朝人民的老朋友,且渠且雕难恭敬但带着些霸气的说道:“外臣敬问皇帝无恙!”
刘彻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这位老朋友的表演。
此刻,他确切的感觉到了,汉匈力量对比带来的外交变化。
在以前,匈奴使者来到长安,都是至少在表面上,以一个臣子,一个下人,一个奴才的身份,向汉朝君王行礼。
匈奴人虽然在国书上要占便宜。
但在外交礼仪上,尤其是使者朝觐这个环节,从来不会盛气凌人的威胁讹诈。
他们会尽可能的学着汉朝士大夫的模样,温文有礼的,对汉家君臣展现匈奴人,不是野蛮人这么一个观点。
但如今,却反过来了。
刘彻手里的匈奴国书,已然悄悄的恢复到了跟汉朝给匈奴的国书一样的规格。
也就是一尺一寸。
抬头虽然依然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但后面却多了几个字。
变成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天子无恙’。
虽然中国皇帝跟天子是一个意思。
但,承认中国皇帝是天子,这对匈奴人来说,意味着他们已然放弃了要压过汉室一头的计划。
然而,在使者这边,却又不复过去的温文有礼的君子风范,而是一副‘我是夷狄我怕谁’的良辰傲天范。
这让刘彻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后世霓虹与图朝的爱恨纠葛的前传吗?”刘彻在心里想着。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霓虹政商两界,虽然都觉得图朝就是个土包子,但,行动上和嘴上,却还是嚷嚷着一衣带水,友好相处。
那时候的霓虹,有着要鲸吞世界,雄霸蓝星的魄力。
然而,等到图朝不论gdp还是军事,都全面超越霓虹后。
再去看看,当政的党派,还是那几个党派,在台上的政客,也还是当年那些政客的徒子徒孙。
然而,无论言行还是举止,却跟以前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为什么?
道理其实很简单。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图朝就是个穷光蛋土包子,说不定哪天就要嗝屁。
既然是这样,霓虹当然会表现的很友好了。
而,当图朝崛起,全面超越霓虹后。
情况就变了。
小弟变成了大佬,手里还拿着大棒,怎么看都是要ntr的黄毛设定。
为了不被ntr,再考虑到历史上的恩怨,霓虹人的选择,自然再正常不过。
如今情况虽然不同,但道理是相同的。
汉匈实力对比的变化,使得匈奴不得不丢掉装出来的君子风范,转而表演起了粗鲁。
他们的想法不能说有错。
毕竟,虚张声势跟色厉内荏,这是人类在自己处在下风时的本能反应。
只是,匈奴人演戏水平太坑,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模样。
“大抵应该是又怕又恨……”刘彻揣摩着匈奴人的想法,觉得这或许符合实际。
毕竟,你要是忽然有一天发现,曾经在小时候被你按在地上暴打的那个邻居家的小不点,忽然成了狗大户,还有一堆狗腿子,恐怕你也会担心,对方会不会记恨当年的事情,故意给自己穿小鞋。
“请贵使替朕转达朕对单于的问候!”刘彻笑着放下国书,道:“至于单于国书所说的事情,请贵使转告单于:朕皇祖太宗皇帝与贵国先单于有约:长城之内,冠带之室,皇帝治之!长城之外,引弓之民,单于治之!朕无意治长城之外,此事,单于就不要再提了,除非,单于帮朕在河套修个长城……”
且渠且雕难闻言,呵呵一笑,道:“陛下说笑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此行的使命。
于是,再道:“陛下难道就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主大单于,只需要一万副铁甲,五万套弓弩甲具,便愿将河套双手奉上,作为汉匈永久和平的典范!”
“一万副铁甲,五万套弓弩甲具……”刘彻在心里冷笑两声:“军臣这是喝了假酒了吧?”
要不是喝了假酒,怎么可能这么蠢!
这个情况,在刘彻看来,就好比后世米帝告诉图朝:给哥一万亿小钱钱,再免除一切债务,不仅仅弯弯,哥双手奉上,关岛也送给老弟!
而问题是——图朝,弯弯或许是想要的紧,但,关岛,敢要吗?
况且,拿这笔钱,去发展军备,找个机会干一架,岂非更好?
如今也是这样。
“请贵使回去告诉单于:朕确实无意长城之外的任何土地!”刘彻斩钉截铁的说道:“若贵使没有其他事情,就请下去休息吧!”
且渠且雕难看到这里,已经明白,无论汉朝皇帝的想法究竟如何。
这试探已经没有用了。
人家根本不跟你谈这个事情,还怎么试探?
没有办法,他只能低头拜道:“既然如此,那外臣一定将陛下的原话,转达给我主!”
顿了顿,且渠且雕难又道:“除此之外,外臣奉命前来觐见陛下,还有两件事情,恳请陛下允准!”
“使者说说看……”刘彻点点头说道:“只要不是太难,朕自然会给单于面子!”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挺有难度的!
关键要看你们匈奴是不是愿意给好处。
且渠且雕难出使这么多年,自然清楚怎么跟汉朝打交道,也听得出来,汉朝人话里面潜藏的意思。
他躬身说道:“陛下,这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主大单于想念北海阏氏,请陛下准许阏氏回单于庭探亲……”
此事,对匈奴现在来说,至关重要。
尤其是在河套无法试探的情况下,这个问题立刻就凸显出来了。
这关系着,汉朝是不是愿意继续跟匈奴和平友好相处。
若是汉朝确实有心跟匈奴为敌,那么,自然不可能让北海阏氏回去探亲。
反之,则很可能批准此事!
为了加强这个举动的试探意义,且渠且雕难恭敬的说道:“另外,我主大单于还听说了北海阏氏,为陛下诞下公主,我主大单于因此也想看看外孙女,伏请陛下同意——北海阏氏与公主,返回单于庭,以令单于父女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还有,我主大单于有子曰:于单,于单王子英明神武,俊朗不凡,已被我主大单于立为日逐王,我主大单于,想向陛下提亲,请陛下下嫁一位汉家公主,与于单王子,结为夫妻!”
“我主大单于承诺,若陛下愿嫁公主,便立其为于单之左夫人,未来为大匈奴阏氏,与单于同享匈奴权柄!”
这几个重磅炸弹,接二连三的抛出来。
殿中的汉家大臣,都被吓了一跳。
“下血本了啊!”刘彻在心中想着。
刘彻很清楚,匈奴挛鞮氏的正妃,跟契丹人一样,都是从固定的几个部族里挑选的。
挛鞮氏从来没有选择过除那几个氏族外的女子为单于阏氏的先例。
但军臣,现在却要打破这个常规。
立一个来自中国的公主为未来的单于阏氏。
这说明了什么,刘彻很清楚。
“军臣怎么又聪明起来了……”
说句实在话,若非是刘彻已经决定了要在三五年内,就与匈奴决战。
恐怕他已经怦然心动。
虽然大国联姻,从来不会导致什么友好、友谊天长地久这样的事情。
但最起码,这样的联姻,能保障两国有着一定的共同语言。
当年秦晋争霸,两国虽然经常兵戎相见,但两国公室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公子小白就是在秦国护送下回国即位的。
可惜啊,汉与匈奴,不是秦晋,两国争夺的,也不是霸权。
而是这个世界究竟谁说了算这个事情。
这样,汉匈就必然会有一战。
况且,两国仇恨,积累数十年。
哪怕刘彻是个圣母,也挡不住自己臣子和国民,强烈要求对匈奴复仇的呼声。
至于夏胭脂?
刘彻抿了抿嘴唇,然后道:“请贵使转告贵国单于,父女团聚,祖孙相聚,此天地伦常,朕岂能阻之?只是,如今已是夏季,秋冬将至,朕怜夏夫人及公主,忧其不能长途跋涉,明年春天,再说这个事情吧!”
“到时候,朕将遣使派人,护送夫人及公主,至贵国龙城,与单于相聚,以全此天伦之乐!”
反正,先拖着再说,看看匈奴人的西进情况,再来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而且,其实夏胭脂回去省亲,对刘彻是有好处。
这第一点,夏胭脂回去,能帮刘彻探知一下匈奴国内的各个派系的反应。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通过夏胭脂回去探亲这么个事情,尤其是在龙城大会这样的场合公开出现。
能告诉许多匈奴部族的首领和贵族们:其实啊,汉人跟匈奴人,同宗同源。
你们匈奴是淳维的后代,而淳维是夏桀的儿子。
汉与匈奴,系出一源。
这个事情,可是你们的单于都承认和认可的了啊。
so,等到未来汉军击败匈奴主力后,这个事情,就能成为核武器了。
那些小部落的首领,就能更容易被汉军说服,臣服和认可刘彻的霸权,并且接受来自刘彻的册封和任命。
到时候,刘彻就可以借此,将挛鞮氏拉下马,自己去当一回天单于!
既然是天单于,那么,在草原上册封个百八十个王,把萨满教稍微改造改造,也就很合情合理了。
如此,草原的游牧民族,将被阉割掉精气神,起码两三百年,别想缓过气来。
而两三百年后的世界?
恐怕已经是排队枪毙,蒸汽火车轰鸣的世界了。
这样,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永远,都不能再危害到中国了。
至于所谓的下嫁公主?
刘彻想了想,也笑着道:“至于于单王子之事,等夏夫人到时候与单于面谈吧,朕相信,夏夫人身为王子长姐,也一定会为王子,选一个良配的!”
且渠且雕难闻言,深深一拜,说道:“陛下善心,外臣必然转告我主!”
他知道,他已经确认了一件事情——汉朝暂时没有与匈奴开战的想法,至少明年不会!
若不是这样,汉朝的天子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妃子和女儿,去龙城。
至于明年以后,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即使如此,这个情报也是至关重要,这意味匈奴可以放心西进,而不用担心屁股后面起火!
于是,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提出第二个要求了。
他躬身说道:“还有件事情,外臣代表我主,请陛下考虑……”
“使者请说……”刘彻掰了掰手指,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匈奴人的算盘了,无非就是想知道,刘彻有没有可能在他们西进的时候,捅他们的菊花了。
毕竟,匈奴人还是很聪明的。
捅匈奴菊花,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但,刘彻肯定要等到匈奴主力,远离了西域,进入了中亚后,再来玩这一手。
当然,刘彻也相信,匈奴不会倾巢西进,他们必然在自己的后方留下了充足的军队,足以抵御汉军一年以上的军队。
只是……
匈奴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错的离谱。
今天的汉军,跟去年的汉军,就已经有很大不同了。
而两三年后的汉军,肯定不是今天能比的。
至少,那些先锋,那些带头出塞的精锐,到时候必然是清一色的胸甲骑兵。
历史上,装备了马镫和手弩的汉军骑兵,能一个打五个,追的匈奴人漫山遍野的跑。
如今,装备更豪华的汉军骑兵,是不是能打六个甚至七个?
对这个问题,刘彻很期待答案。
“我主想与贵国,扩大贸易!”且渠且雕难说道:“贵国的攻城车、床弩还有云梯以及弓弩刀戟,铁锅、皮甲、锁子甲以及弩机,我主都希望,陛下能慷慨的准许我国购买!”
“作为交换,我主愿意用战马、牛羊以及奴隶,进行交易!”
“价格可以商量,交易方法也可以商量,但我主希望,第一批交易,能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能达成!”且渠且雕难看着刘彻,非常恭敬的说道:“希望陛下能允准!”
第801章 魔鬼交易(2)求月票!
“攻城车、云梯,床弩……”刘彻在心里念叨着:“匈奴人这是疯了吗?”
这些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但问题的关键是:攻城车和云梯什么的还好说。
那床弩,就算给了他们,他们会用吗?
哦,大概是会用的。
因为有许多中国逃兵和降人在给匈奴人服务。
但问题是,一旦坏了,匈奴人会修吗?
要知道,床子弩可是现在中国最精密的杀人利器之一。
别说是匈奴了,在中国,这种利器坏了,也需要少府派人维修。
更关键的是:将这些东西卖给匈奴人的话,万一以后匈奴人拿他们攻击长城,刘彻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再想一想。
刘彻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攻城车、云梯、床弩、锁甲和剑戟,这些装备在以前,或许汉室说什么也不会外卖。
但现在,这些装备大都都要淘汰了。
现在,各地的武库中,就堆满了各种被淘汰下来的兵器。
这些兵器,有些会被移交给地方郡兵以及地方亭里的民兵,作为训练用。
但其他更多的,却只能是回炉融化,铸造成器皿这么一个下场!
而这无疑是很浪费的!
因为,这些旧式兵器,其实都是爷爷辈跟爸爸辈的武器。
很多兵器的制造者,甚至能追溯到秦代。
基本都是青铜制品。
而汉军则开始向全铁器化发展。
目前,除了已经达到了巅峰,暂时铁器还无法媲美的青铜弩机外,其他所有青铜兵器,将在未来两年,全部退出现役。
汉军单单是常备的野战军团的总数就已经差不多是百万了。
算上地方郡国的郡兵,起码两百万。
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淘汰下来的武器,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留着它们吧,浪费地方,还要花钱维护,重铸了吧,又颇为可惜。
毕竟,当年制造它们,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
而且,它们也不是不能用。
未来要是有事,从仓库里拉出来,发给民兵,马上就能武装出几十万甚至百万大军。
这就是所谓的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能废物利用,卖给匈奴,倒也不错。
别说什么匈奴是敌人不能卖这种傻话!
米帝都卖过很多大玩具给毛子。
至于图朝,甚至在跟毛子闹脾气那几年,也搞回来了个米格21回家。
况且,卖青铜武器,这种事情,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原因很简单——匈奴人自己也能生产青铜。
虽然质量差,产量低,但,他终究能自产。
况且,匈奴人拿来作为筹码的东西,是现在中国所需要的战马、奴隶和牲畜。
战马奴隶什么的,倒还无所谓了。
关键是耕牛啊!
如今中国奇缺耕牛。
官府在册的耕牛数量,全国加起来,不足五十万头。
其中三十万头还是官府养的,民间的耕牛保养量,加起来才二十万!
以至于在关东地区,甚至依然存在着人犁——既以人挽犁。
这样的不利局面,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虽然国家一直重视蓄养耕牛,但是,牛这个生物,繁衍起来是很慢的。
它又不是猪,一胎就能产十几头。
但匈奴却有着大量的牛群和羊群。
上次夏胭脂嫁给来,单单陪嫁的牛群,就是数千头。
历史上霍去病一次性从匈奴人哪里,就抢的了牛羊牲畜百万头之多!
若能用淘汰的青铜武器,从匈奴人哪里换回来,足够数量的耕牛。
譬如说十万,二十万这样的数量。
那么,未来两三年,刘彻就可以让三河(河内、河南、河东)实现全耕牛化,再花十年,让中原耕牛普及。
另外,牛群还是汉军远征必不可少的肉食。
再没有比牛群更适合跟随大军行动,并且随时补给军队的牲畜了。
自古以来,大军出征,都是牛群相随的。
历史上,著名的弦高吓退秦师的故事,就说明了,在春秋时期,中国军队已经习惯用牛作为犒赏军队的牲畜。
毫不夸张的说,未来中国对牛的需求,不是十万,也不是五十万,极有可能是百万,甚至数百万!
要殖民印度,最起码,中国也得有个五百万的牛群。
打仗,不仅仅要拼军队,拼装备,拼战术,还要拼后勤!
更别说,还要战马和奴隶作为交易品。
战马这东西,刘彻永远不会嫌少。
但,匈奴人应该不会卖太多。
可能会用大量劣马来充数。
但劣马就劣马吧!
起码,也是马,也能承担运输和耕作的任务。
至于奴工……
现在,刘彻只想说——有多少要多少。
一万不嫌少,百万不嫌多。
黄河、长江、道路、桥梁、渠道,这些都需要海量的劳动力。
除此之外,矿山和冶炼,还有纺织,这些产业,更需要廉价的劳动力作为助推器。
当年,韩国人曾经想过用郑国渠来拖垮秦国。
结果,确实是拖住了秦国。
但却没有拖垮,修了郑国渠后,秦国的国力,迅速强盛起来,很快就把韩国灭亡了。
如今匈奴人的这个计划在刘彻看来,跟韩国人当年的想法差不多。
用牲畜和奴隶贸易,稳住中国。
等他们西进之后,实力增强,再回头跟中国对峙。
这样最起码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的算盘,打的很好。
大抵应该就是用从乌孙、西域还有未来的大宛,抢来的牲畜、人口和牛羊,来买汉朝的武器,再用汉朝的武器,继续去抢更多的人口牲畜和土地。
这样,以战养战,匈奴就不会出现问题。
而且,因为中国的武器,尤其是攻城器械,是全世界最强的。
有了这些,匈奴人就不需要拿人命去填大宛的要塞。
大宛一下,直至大夏,沿途上的小国城邦,当然不可能挡住匈奴兵锋!
想法很好!
但在刘彻看来,这事情,对汉室更好!
这等于刘彻用了一堆淘汰的武器,雇佣了一个超级打手,去帮自己抢牲畜和劳动力。
“本来,朕是不会对任何出售兵器的!”刘彻对且渠且雕难道:“这倒并非朕小气,或者心胸狭隘,实在是,先王有教: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止,先王做五兵,非为杀戮,而为禁暴制邪!”
“但考虑到贵我两国的关系,朕便破例答应贵国的请求吧!”刘彻转头对少府刘舍道:“少府,就由卿来负责此事!”
刘舍马上就出列,兴高采烈的拜道:“诺!”
匈奴!
这可是狗大户啊!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有黄金铜钱,而是他们有牲畜!
牛马和奴隶!
现在,关中一头挽马值钱将近六千,一头犍牛,值钱一万左右。
大奴一万五,小奴两个六千钱。
所以,这些虽然非是黄金,但却跟黄金差不多。
对少府来说,自己小金库里的资源,当然越多越好。
少府正是因为掌握了海量资源,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至于卖武器给匈奴,会不会有问题?
那就不是他这个少府要考虑的事情了。
而是丞相跟将军们去考虑的问题。
“使者,去与少府商谈吧!”刘彻笑着道。
且渠且雕难闻言大喜。
汉朝的武器和器皿,在草原上,同样是硬通货。
许多小王和部族的酋长,甚至都只有一两件汉朝武器,就这,都宝贝的不行,没有百八十个牛羊和几十个奴隶,想都别想!
现在,他打开了从汉朝引进武器的渠道。
这意味着什么?
他再清楚不过了!
从此以为,他就不再是哪个地位低下,说话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只要这条贸易渠道一直存在,就会有无数人巴结他,跪舔他,只希望他能将汉朝武器的配额倾向自己一些。
其他随行的使团成员,也是兴高采烈,跟过年一样庆贺起来。
本来,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就跟匈奴过去从来不肯向汉朝提供战马一般,汉朝也一直严格控制一切金属,流入匈奴。
在以前,边境上的榷市中,为了一批汉朝的青铜锭,匈奴的各个部族,能打出狗脑子,甚至直接上演生死决斗!
但如今,这个渠道的开辟,使得这样的情况变成了历史。
匈奴可以大量从汉朝得到青铜甚至铁器。
仅仅是这个功劳,就足够使团回国后,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而且,可以肯定,以后与汉朝交涉和谈判的事情,依然会是他们。
不为什么。
不委任这些成功打通了这个渠道的功臣来处理此事,难道要派一个愣头青过来?
万一这个愣头青不懂事,恶了汉朝人,你负责啊?
于是,从这一刻起,整个使团上下,不分贵贱和部族派系,全部成为了‘亲汉派’和‘大汉人民的好朋友’。
真正意义上的那种。
从今天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维护汉匈友好。
甚至可能会出现,哪怕是汉朝这边都磨刀霍霍了。
他们却还在单于庭里上跳下蹿,说:这都是假的是虚构的,汉匈友好,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即使事实都摆在了眼前,他们估计也会说:汉朝皇帝肯定没有那个意思,一定是下面的人的问题。
汉匈总体是好的嘛。
哪怕是汉军都开进了匈奴境内,他们估计也还会挣扎着说:肯定是下面的人挑衅,惹恼了汉朝,请杀了那些惹恼了汉朝的人,汉朝一定会退兵!
这样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
因为,在人类历史上,尤其是中国历史上,这样的情况发生过无数次了。
敌人为什么侵略?
肯定是我们跪的还不够好,姿势还不正确的原因。
一旦某个群体,跟外人或者敌对势力产生了某种利益纠葛。
人性的自私,就会驱动他们去不要脸,颠倒黑白,甚至指鹿为马。
对某些家伙而言,事实不重要,问题的本质也不重要,甚至就连被人打脸,都没关系。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特权和存在的政治意义。
他们就会不惜一切的去做。
对此,刘彻颇为期待。
官僚或者权贵这个玩意,可不分你是什么制度,一定会存在的。
甚至,越落后越封闭的环境,这样的问题就越严重。
只要人还是自私的,就不可能消灭官僚和权贵问题。
………………………………………………
送走且渠且雕难。
丞相周亚夫和将军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陛下,贸然输出武器给匈奴,怕是不妥吧……”一个将军委婉的说道。
“陛下,臣以为,陛下所命,有违祖制,请恕臣不能奉诏!”周亚夫就说的更直白了。
在这个问题上,周亚夫觉得自己必须表明明确的立场。
哪怕为此跟天子犟上一回,也在所不惜!
“丞相!”刘彻笑着道:“诸将军列卿大臣,诸君的担忧,朕很清楚!”
“朕也知道,此乃与虎谋皮!”
“那陛下为何如此?”周亚夫不太理解了。
匈奴人若得到了中国的武器,长城未来,恐怕就要有安全隐患了。
“朕将攻城车和云梯还有床弩卖给匈奴人,卿等以为从此匈奴就能威胁到长城了吗?”刘彻对此嗤之以鼻:“北虏,向来以轻骑突进而闻名,其骑兵,来去如风!”
“所以,中国兵能胜,但不能歼之!”
“若彼辈,带上了沉重的弩车,云梯,他们还能来去如风吗?”刘彻问道。
在刘彻看来,匈奴人这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明明全国都是轻骑兵,就该好好发挥自己的优势嘛。
学谁不好,学以前的汉军。
刘彻真想看到,带着那么多器械的匈奴军队,如何再在长城内自由活动!
更关键的是……
“且夫,王师如今日强于一日,今日比昨日强一分,而明日又比今日强一分!”
“匈奴此乃以牲畜奴隶,助朕换装也!”
“况且……”刘彻对周亚夫道:“丞相难道不知道,郡国武库之中,此刻,就已经堆满了各种青铜兵器吗?”
“若要将这些武器融化重铸,朕记得丞相府报告过,说是起码要花费数万万的钱,还要动用十余万的人力!”刘彻对周亚夫道:“如今,一分不费,不用动国库半分,还能将这些兵器换成牛马奴工,丞相以为,这买卖如何?”
今天不舒服,请假
rt,昨天晚上失眠,搞得现在脑子很混乱,没法写,抱歉了,只能请假~~~~
第802章 捕鲸业奠基
“乌孙人找到了!”
回到后、宫,刘彻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陛下,这是安东都护府都督的奏疏……”有宦官捧着一份奏疏,进呈倒刘彻面前。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
“真是可怜……”
在几年前,乌孙王国,还是匈奴的铁杆小弟兼重要盟约。
它雄霸西域,控弦数万,是草原上仅次于匈奴的巨头。
若刘彻没记错的话,数百年后,会有一个跟乌孙有着血缘关系的民族击败柔然,崛起在草原上。
它的名字的叫突厥。
可惜,这一切,基本都不会再发生了。
如今的乌孙,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的部众。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的部众里,女性的数量,少的可怜。
这就意味着,作为一个民族,乌孙几乎不太可能有继续存续下去的可能了。
不过,这对刘彻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乌孙人的养马技术跟选马技术,对汉室来说,是一个黑科技一样的存在。
有了这些乌孙人,等于有了培育出专属于汉室的优良马种的希望。
“陛下,朝鲜君跟堂邑候世子,也有奏疏……”那宦官在旁边将两本奏疏也递到了刘彻面前。
“都想出海啊……”
朝鲜君刘明跟陈须,在奏疏中,只说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们也希望,能出海,跟陈嬌一般,去霓虹发财。
也不能怪这两人起了这么个心思。
陈嬌远航归来后,押着几千个倭奴,招摇过市,搞得人尽皆知。
倭奴什么的,倒也无所谓了。
关键是那朝鲜海峡和日本海里的鲸鱼群,却是让人不得不垂涎三尺。
鼓励捕鲸,这是刘彻的既定国策。
朝鲜和东北地区,也有足够的木材,可以就地建造捕鲸船。
只是,捕鲸的利润,是如此的巨大。
尤其是现在,全球的大洋里,生活的鲸鱼种类和数量,数不胜数。
单单是中国沿海和朝鲜海岸附近,刘彻觉得,保守估计,有个百八十万头鲸鱼,一点也不过分!
现在,捕杀一头鲸鱼,能获得的利润,最起码,都是几十万!
换句话说,刘彻只要开了这个口子。
那么,以后,沿海的诸侯王跟海商们的财富,恐怕就要累积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尤其是朝鲜和韩国,背靠元海,扼守着海峡。
要是放纵他们肆意捕鲸。
很可能,用不了多久,这两个王国的富裕程度,就要超越齐鲁了。
而一个富裕的地方政府,显然是不利于大一统的王朝统治的。
“还是应该要实现准入制度……”刘彻在心里想了想,就做出了决定。
捕鲸,当然是要鼓励的。
在现阶段,也就只有捕鲸这个产业,能推动中国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的发展。
毕竟,如今的汉家楼船,可谓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个能与之匹敌,甚至稍微造成些麻烦的敌人。
庞大的楼船舰队,在今天,已经制霸了整个中国近海。
曾经最大的敌人南越国的舰队,也已经成为了准自己人。
没有敌人,也没有威胁,更缺乏动力。
很显然,再这样下去,中国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很可能就要止步不前了。
毕竟,跟物种一样,技术跟产业,也是需要敌人或者有足够利益驱使,它才会有长足的发展和进步。
譬如后世的航天科技技术。
米帝在五六十年代,就实施了阿波罗计划,将航天员送上了月球。
但到了新世纪。
别说再将人送上月球,乃至于火星了。
米帝甚至连航天飞机,都没有了。
为什么?
最大的敌人,苏联已经gg思密达。
余下的渣渣,加起来,也赶不上山姆大叔任意一支武装力量的实力。
无敌的米帝空海部队,制霸了整个地球。
在这样的情况下,投资巨大,而且几乎没有短期收益的航天计划,当然是要被pass掉。
每隔个十年,搞个深空探索,发射几颗探测卫星,维持技术优势就可以了。
如今的情况也是这样。
庞大的汉室楼船舰队,显然已经无敌于这个世界了。
更可悲的是,它连个敌人都找不到了。
一艘楼船,造价动辄数百万。
新型的福船,造价更在旧式的楼船之上。
现在,有着刘彻这个皇帝的支持,楼船衙门,哪怕是已经沦为了渔政衙门,也能继续维持。
然而,想要扩大甚至发展出更加庞大和更加先进的舰队。
那却基本是做梦了。
朝臣和贵族们,根本不会同意,每年投入几万万钱的资源,去维持一个只能送送快递,抓抓鱼,在内河和近海巡逻的大型舰队——就是现在,楼船每年七八千万钱的维持费用,就已经有人在非议了。
觉得这完全是浪费。
这楼船,反正就是抓抓鱼,送送快递。
哪里需要这么多的经费?
若非是刘彻压着这些声音,朝堂上,早就吵起来了!
刘彻相信,假如,楼船衙门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恐怕,等他这个支持者一蹬腿,继承的下一代,可能就要在别人怂恿下,一把火烧掉所有舰船和船厂以及船舶设计图纸、海图。
就跟朱棣死后,明朝的文官,一把大火,烧掉郑和舰队的一切存在痕迹一般。
中国,向来现实的很。
类似郑和舰队那样,耗资巨大,投资无数的远洋舰队,既不能带来财富,也不能带来好处。
留着自然就是祸国殃民。
所以,文官们烧掉它,也不能说错。
反之,若是郑和当年,丢掉节操,忘记礼仪道德,学习西方殖民者,实行种族灭绝,抢掠财富和人口,每次归航,都能满载金银。
你看看,哪个文官敢烧?
信不信,哪怕是动了舰队一根桅杆,皇帝劳资都能扒了他的皮!
如今的楼船舰队,跟郑和舰队一样,面临着存在价值危机。
刘彻必须向天下人证明,他每年投入在楼船的资源,是值得的。
这样才能避免未来楼船舰队重蹈郑和舰队的悲剧。
显然,现在的楼船舰队,还不具备远洋航行的能力。
哪怕是最先进的福船,其实也有着许多缺点,只是一种能在近海航行的舰船。
所以,派遣舰队,远征印度甚至美洲,这样的事情,暂时是不可能发生的。
它唯一能体现其价值的,其实也就是捕鱼了。
譬如去年,楼船派遣三艘楼船,带着拖网,在新化的黑水河里,捕捞了数万石鱼干,价值接近一万万钱。
正因为有了这个底气,楼船才敢在今年继续扩大自己的舰队规模,还开始设计基于福船理念上的新型舰船。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毕竟,在内河捕鱼,不要楼船,也是能行的。
更何况,拖网的造价高昂,制造困难,少府衙门现在每年撑死了能生产不过十张大型拖网。
仅靠捕捞大马哈鱼,并不足以维持楼船的存在。
没办法,刘彻只好放大招了。
“尚书令,拟诏吧!”
汲黯连忙坐下来,拿起笔墨。
“楼船将军请令楼船诸校尉:鲸,太一赐朕子民之福报也,朕从来甚嘉士大夫列侯率民捕鲸,以深入多捕为上!然,鲸者,上帝以此赐天下之福报,而非三五人之禁脔,士民捕鲸,得益者,三五人而已,不能惠天下,此朕甚为憾事。乃命楼船上下,督天下捕鲸之事,凡士民官绅,欲捕鲸者,须具报楼船,得楼船之准,而后方可捕鲸。
楼船当以捕鲸之船大小,收其税赋,以船一丈,岁取税赋一万钱。
不如令而擅捕鲸者,罚没船舶,且以其应交之税十倍追缴!”
刘彻说完,对汲黯道:“去将此诏,交于楼船将军!”
“另外,转告楼船,旧有的封存之楼船,皆可改造为捕鲸船,于齐鲁-辽东-朝鲜之间,捕鲸炼油,均输少府!”
民间捕鲸要发展,官方捕鲸,自然更要大力提倡。
楼船衙门现在,起码有一百艘老式楼船,停泊在各个港口,无所作为。
与其让这些船在港口风吹日晒,不如改造成捕鲸船,发挥更大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汉室过去建造的楼船,虽然不利于远航,但是,却是最佳的捕鲸船的载体。
因为它首先够大,其次够重。
一般的抹香鲸跟灰鲸,直接就可以拖着走,哪怕是重达数十吨百多吨的蓝鲸,这些楼船,也能猎杀。
“诺!”汲黯领命而去。
“这下子,估计后世的动物保护组织要将朕往死里喷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这个地球上,无论什么物种,但凡被中国人盯上了。
倘若它还能摆上餐桌。
那么,刘彻只想说——自求多福吧!
吃货帝国的子民,可是天生的物种毁灭者。
而鲸鱼这种生物,显然,是既可以摆上餐桌,还拥有巨大经济利益的生物。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中国近海和元海里的鲸鱼,恐怕要面临灭绝的危险!
不过,想了想以后,刘彻又觉得这样的未来,似乎不可能发生。
没有错,大吃货帝国,一旦瞧上了某个物种,那个物种就要悲剧。
但是,在现在,传统的价值观和朴素的人文主义思想,依然深深影响着汉家的人民。
现在,就是不识字的猎户,也不会在春天打猎,更不会猎杀怀孕和带幼崽的母兽。甚至很多猎户都会特意放走落入陷阱里的怀孕母兽和受伤的幼崽。
固泽而鱼这样的蠢事,中国人自古就不会干。
所以,大抵,鲸鱼作为一个物种,应该不会有灭绝的危险。
不过,它们再想跟现在这样无忧无虑,没有天敌,却也只能是做梦!
第803章 乌孙的忧虑
当第一批乌孙人从新化被护送到长安的时候。
关中的考举,已经落下帷幕了。
今年的参考士子,再次破记录。
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万七千人!
几乎涵盖了当前天下所有郡国,甚至,还首次出现了朝鲜、韩国和真番的士子参考。
韩国和真番来参考的士子,总数大抵在百人左右。
基本都是其国内的贵族子弟。
甚至,还有两位王子赫然在列。
显然,他们也不是想要来当官的,而是来镀金的。
然而,这些士子却在长安惨遭滑铁卢,将近百人参考,能通过最后一轮的,只有一个人……
然而,真番与韩国的士子依然为此非常兴奋。
零的突破啊!
自己国家里,居然能出一个在汉朝也属于精英才能考中的考举第三轮的人物!
真是值得庆贺!
所以,真番王子刘世忠跟韩国王子萁宋,在放榜后,干脆就将长安的花街给整个包了下来。
一出手就是千金的大手笔!
让长安百姓看了,真是惊叹无比。
“真番人跟韩国人,好像以前是出了名穷光蛋吧?”有熟悉情况的人在得知了这些事情,一脸不可思议。
“人家以前是穷啊……”
“但现在可不穷!”
“怀化那边都有金沙河了,这真番与韩国人境内,岂能没有金矿?”
很快就有其他街坊插嘴,各自脑补起了情况。
经过几轮宣传后,关中人,基本上不分老幼妇孺,都知道了,怀化那地方,真正的属于人在家里坐,天上掉馅饼,只要张嘴就能吃饱的福地。
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人家没得吃了,往家门口的小溪里一伸手,就能捞回几十斤鱼。
想吃肉了,在山脚下设个陷阱,第二天早上,就能拖回几只傻兔子。
甚至,守株待兔的成语,在怀化那边,已经不是笑话,而是事实了。
虽然,大家在心里面,对这些传言,都有所疑惑。
但事实,却一次次的打脸。
旁的不说,单单是每隔七天,怀化郡就必然会向长安,送来数千石的各种物资。
晒干的鱼干,整车整车的,码的满当当的,一送就是十几辆大车。
硝制好的各种皮毛,也是满载车厢。
更有许多沉甸甸的金块,压在了车厢之内。
现在,这每隔七天,就去城门口围观怀化输送长安的物资,都成了长安某些八卦党的日常了。
错非,大家真是舍不得这长安的户口本。
早就跑去怀化,发财去了。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年轻人,毅然下定了决心,踏上了前往怀化的道路。
于是,在长安人的思维里,怀化既然这么富饶,那么,真番跟韩国,应该大抵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于是,这两国王子,一掷千金,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只有一些官吏和少数商人,才知道,其实真番跟韩国,依旧是哪个穷光蛋。
但两国的王室和贵族,却已经发达致富了。
皮毛、奴工和人参。
一同构成了真番与韩国对怀化的三大出口创汇拳头产品。
这两国的王室和贵族,将自己国内的奴隶,在保留了部分维持耕作的人员后,几乎全部组织起来,到了朝鲜和怀化,承包工程。
堂邑候世子跟朝鲜君刘明,就是他们的头号客户。
仅仅是劳动力输出一项,在过去半年,真番和韩国两国的贵族和王室,就起码入账数千金!
此外,皮毛、粮食以及人参的出口,也为两国创造了大量的财富。
再加上这两国国内,本来也有一些金矿在开采。
虽然产量比较小,但一年也有个几百金。
两国王子在长安斗富算什么?
现在,他们在安东都护府内的斗富和炫富,才叫夸张呢!
真番王刘忠汉这边要投资五千金,兴建小长安。
隔壁的韩王萁准,就喊出了以万金筑城的口号!
沧海君金信,则更加夸张。
人家干脆在新化城外的山陵之间,仿照中国的诸侯王,给自己凿山起陵。
规格和豪华程度,直接能跟梁王的陵邑相媲美。
这三个当今天子的狗腿子跟脑残粉,现在,已经是钱多的都快发烧了!
不过,他们发财,前去做买卖的商人,就赚得更多了。
譬如被强制迁到茂陵的师家,就是靠着垄断轨道马车的运输生意,还有从真番、韩国和朝鲜进口皮毛和人参,出口铜器和铁器,重新发达了起来。
师家现在的财富,已经恢复到了过去在雒阳时的巅峰状况!
以至于,师家甚至食髓知味,提出了‘愿献钱一万万,以五年之功,修函谷-雒阳之轨道!’。
连师家,都能张口就是一万万钱。
那安东之地的买卖的利润之大,可想而知!
在这些熙熙攘攘中,第一批乌孙人,带着无限的好奇心,进入了汉家的神京。
“姨母,这长安真是大啊……”年仅五岁的乌孙昆莫肥靡,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长安城的街坊闾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也从未见过,如此多人口聚集的地区。
不止是他,其他两百多个乌孙人,也是如此。
一个个就跟个好奇宝宝一般,到处打量,到处张望,不时发出一声声的赞叹。
“是啊!”阿扎娜感叹道:“这汉朝果然不愧是唯一一个能与匈奴单于庭分庭抗礼的强大国家!”
一路走来,乌孙人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中国城市。
如同要塞一般的燕都蓟城,仿佛人间仙境的赵都邯郸,宛如梦境中的天堂一样的雒阳。
但,与眼前这座雄城相比。
蓟城也好,邯郸也罢,都跟乡下的村庄一样。
哪怕是雒阳城,在这汉家的神京,帝都之前,也是相形见绌。
从新化到长安,每一个乌孙人,都用眼睛,亲眼看到了这个东方霸主的强大。
尤其是进入关中后,他们就好像是地球人一下子来到外星球。
关中河岸两畔,林立的巨大水车,不断的在运转,将水从河中汲上高地,灌溉土地。
宽敞的直道两侧,飞奔着呼啸往来,承载着无数物资的马车。
就像一个梦幻的世界,一下子从幻想,走入现实。
给与了乌孙上下,巨大的视觉冲击。
“姨母……”小昆莫揪着自己的亲人的衣襟,小声的问道:“汉朝的官员,说的是事实吗?我们乌孙人,以前是昆族,曾经是这中国的周朝先王的部族?”
阿扎娜闻言,微微一愣。
在一个月前,他们被汉朝军队护送,进入了汉朝的怀化郡后,就有汉朝官吏,给他们送来了粮食、衣服和饮水以及药品。
当时,乌孙部众都很抗拒穿戴汉朝所给的宽大的衣袍。
尤其是右衽的衣襟和宽松的下摆,让习惯了穿戴紧身衣袍的乌孙人,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有汉朝官员,一个自称是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刀间的家伙,过来告诉他们。
其实啊,这些汉服华章,他们的祖先,也曾经穿戴过。
根据这个叫刀间的人考证,他们乌孙人在百多年前,曾经是活跃在河套附近,一个叫昆弥的部族。
此事,很多乌孙人都是认可的。
毕竟,先王猎骄靡以前就常常教训他们,他们的故乡,在如今的匈奴昆邪王的地盘上。
从前的乌孙王,自称昆弥,意为昆人的伯克,也就是首领。
后来迁徙到尹列河后,听说了匈奴人在自己故乡,任命了昆邪王后,才将族名改为乌孙,意为:坚强的锐利的人。
对此,乌孙部众上上下下,都没有人反对这个说法。
但那个刀间,接着就又说了。
根据汉朝的史书记载,在几百年前,汉朝的先王,一个叫周文王的伟大君王,其麾下就曾经有昆人臣服。
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
周文王用仁德和道理以及广阔的胸怀,在击败了昆人后,接纳了这个部族,命令他们,跟随自己,讨伐殷商的暴君。
所以,在这个角度上来说,乌孙人,其实在几百年前,跟汉朝人是一家人呢!
而且,在往上推个两千年,昆人的祖先,也是来自诸夏的。
所谓‘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间。’
这就是西戎的来历,而昆夷,混夷,都属于西戎的部分。
这套说法,逻辑自洽,有理有据,可信可服。
让乌孙上下,都产生出一种: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感觉好厉害,这样的感觉。
甚至有许多人还被说服了。
尤其是现在在长安的这两百多人里,起码有三分之一,已经在心里认可了那个汉朝官员的说法,觉得,自己的祖先或许就是来自中国的汉朝。
当然,也有人不信。
毕竟,乌孙人的外貌和语言以及肤色,都跟这汉朝风马牛不相及。
然而……
阿扎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胞们。
她发现,许多的乌孙人,已经在不由自主的学习和模仿着汉朝人的走路方式,衣着打扮,甚至饮食习惯了。
面对这个情况,阿扎娜心急如焚。
她很清楚,再这么下去,乌孙人的自我意识和族别意识,就要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可惜,她拿不出任何办法应对。
在草原上,弱者进入强者的地盘,或者被强者征服。
其部族上下,很自然的就会遵从强者的习俗和传统。
久而久之,这个部族就成为了那个强者的一部分。
乌孙的历史上,就曾经用这样的办法,吞并过无数小部族。
如今,乌孙战败,如丧家之犬,逃到汉朝避难。
从传统上来说,成为汉朝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甚至天经地义的事情!
要不是乌孙人知道,匈奴人不可能放过自己,他们甚至早就跑去单于庭求包养了!
可……
若是乌孙被汉朝吞并,乌孙部众都成了汉朝人。
就算以后跟着汉朝人击败匈奴人,将军臣和尹稚斜挫骨扬灰。
那乌孙,还是乌孙吗?
对此,阿扎娜有着深深的忧虑。
“昆莫……”阿扎娜低着头,抓住自己外甥的手,坚定的告诉他:“你要记住,你是乌孙的昆莫,是先王的子孙,你要是成了汉朝人,你就将不再是昆莫了!”
不是昆莫,就意味着,他跟其他乌孙部众差不多。
再也没有了高贵的血统作为依凭,再也没有发号施令的特权,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在汉朝的官吏面前俯首称臣。
甚至,可能连俯首称臣的机会也没有!
汉朝在吞并了乌孙后,极有可能不会再让他活着。
可惜,小昆莫并不清楚这些,反而很天真的反问:“那我不是昆莫了,是什么?”
阿扎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
“乌孙的诸位……”这个时候,一个汉朝的大鸿胪的官员,骑着马,走过来,对阿扎娜拱手道:“夏夫人在未央宫北阙设宴,款待各位!”
阿扎娜点点头,抱紧自己的外甥。
她知道,军臣有个女儿,嫁给了汉朝的皇帝,被汉朝皇帝封为夫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昆莫与这位夫人,还是亲戚呢!
她是匈奴老上单于的女儿所生,与这位汉朝皇帝的夫人,算是表姐妹了。
至于小昆莫,更是对方的侄子。
只是,在草原上,亲戚之间,一旦动了起刀子,那杀起来,绝对比异族之间还要狠!
当年,冒顿单于的阏氏,就是东胡部族的。
可冒顿单于却踏平了整个东胡,将这个部族从草原上除名!
东胡王族,几乎被斩尽杀绝。
如今,这个来自匈奴的阏氏,设宴款待自己等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阿扎娜不清楚。
但有一点,她很明白。
怕是宴无好宴!
“请转告夫人,乌孙上下,多谢夫人的好意……”阿扎娜低头道:“但有一事,请问贵官,贵国单于,是否也会出现在宴会中?”
对阿扎娜来说,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无疑就是见到哪位汉朝的单于。
然后,用尽一切办法恳请他哀求他请求他。
请求他像冒顿单于那样,帮助乌孙复兴。
“回禀客人……”那官员笑着道:“陛下到时候自然出现,可能还会召见贵客呢!”
第804章 洗脑(1)【求月票】
未央宫里,刘彻静静的站在御花园中,看着眼前盛开的这些瑰丽多姿的美艳花朵。
这些来自地狱的魔鬼植物,进入中国,已经有两三年了。
这期间,刘彻不断的通过与匈奴的贸易和走私等各种途径,前前后后,得到了几千株。
它们,被全部栽种在这个刘彻特别为它们开辟的御花园里。
花园的规模很大。
外部是牡丹、芍药、芙蓉等各种花草。
这腹心地带,才是这些魔鬼植物的区域。
前年和去年,这些已经被刘彻取名为断肠草的植物,已经产过两次果了。
它们的果实,提炼出了四五石的药膏。
刘彻将这些药膏,深锁在皇室的藏宝阁之中。
很少拿出来使用。
一般只有在有人受重伤,或者重病弥留之时,刘彻才会赐下一小块,给其解除痛苦。
久而久之,坊间流传出了一些传闻。
说他这个皇帝,从太一神那里,得到了神药。
能除百病,消一切灾厄。
而且有着药到病除,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甚至有列侯愿以千金,求一小块。
但,都被刘彻无情的拒绝。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膏药的可怕之处。
若是这些魔鬼之花外传,那么,后果,就将不是他能控制的。
然而,跟所有的统治者一样。
刘彻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好东西。
但依然忍不住,拿它们出去害人。
譬如,前不久,刘彻就给了匈奴使团,一小包,大概两三斤的药膏,作为礼物,请他们带给军臣。
“鸦片贸易,果然将自朕而起!”刘彻注视着这些花。
它们确实很美丽,但也确实很危险!
刘彻到现在,都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依然在犹豫。
因为这是把双刃剑,能杀伤自己的敌人,也能害到自己人。
后世的约翰牛玩鸦片贸易,固然是赚了很多钱。
但实际上,以成瘾的人口比例来看,其实牛牛的鸦片鬼的数字,是我大清的好几倍!
伦敦城中一度都是吸云吐雾的瘾君子。
直到新世纪,欧米的瘾君子的数量,也依然是冠绝全球的。
甚至,出现了吸毒才能时髦的奇葩潮流。
刘彻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未来也成为一个这样的可怕国度。
然而,毁掉它们,刘彻也舍不得。
这些植物,固然是很可怕很危险。
但,在同时,它们在某些时候,却也能救人性命。
尤其是要发展医学,这些魔鬼植物的作用,就非常重要了。
在化学技术没有发达以前,再没有比这些植物更好的麻醉剂和止疼药了。
利用的好,仅仅是这些植物的果实,提炼出来的药膏,就能拯救成千上万的生命。
“继续加强戒备!”刘彻对着身旁的程不识说道:“无朕旨意,进入这花园者,杀无赦!”
现在,这个花园,取代了过去的诏狱,成为了这未央宫最危险的地方。
过去两年,有十几名误入此地的宦官侍女,被直接处死。
他们的死亡,换来了,这花园附近数百米,都成了禁区。
一般的宫中下人,甚至连靠近这里的胆量也没有。
当然,也有些喜欢作死的列侯子侄和外戚成员,总想着打探这边的秘密。
结果自然是统统被抓起来。
甚至有人因此被撸掉了一切爵位,废为庶民。
以至于东宫那边也很好奇:皇帝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
两位太后,都曾经或明或暗的私底下问过刘彻。
刘彻知道,这些魔鬼之花,大抵是要藏不住了。
东宫方面真想要查刘彻在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根本不需要亲自来这里看。
她们只需要随便派个宦官,去太医署跟少府那边问问,就会知道,那些神奇的‘神药’跟这花园里的东西,有着深深的联系。
到那个时候,太后让皇帝乖孙(儿子)进献神药,以表孝心。
刘彻是献呢,还是不献呢?
好在,墨家一直在致力于研究玻璃的制造,三五年内,就能弄出实用的玻璃器皿。
到那个时候,就可以进行进一步提纯生产。
提纯后的药粉,刘彻相信,应该不会再有人看出,它是什么东西制造的了。
这样,就可以稍微放心大胆的学习欧米鬼畜,输出‘高利润’的神奇药品。
刘彻相信,从匈奴到印度,自中国到欧洲,会有无数君王,为了这些小可爱,掏出自己国库里的最后一个金币的。
同时,这些小可爱,还可以作为一种控制手段,来控制某些可能不会很听话的傀儡。
就像金庸小说里的三尸脑神丸一类的东西。
不听话,就断药!
甚至还可以用于宗教催眠。
未来的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的萨满祭司,都可以用这种东西来控制。
不怕他们不顺从。
只是……
“伤人必伤己啊!”
这些魔鬼的恩赐,迟早会伤害到中国本身。
刘彻毫不怀疑,未来的中国士大夫跟贵族,也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那些渣渣,连五石散都能吃,岂会放过更加安全的毒药?
但……
“此事,朕不做,欧米也会做!”
对此,刘彻是深信不疑的。
人类的天性中,就有作死的基因。
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自古以来,人类就乐此不彼。
与其,将扳机交给外人,还不如中国自己来扣响。
再者说了,只要能保证中国能单挑全球。
那么,区区毒品的危害,其实也就那样了。
米帝的青少年,一堆嗑药的,甚至好几任总统,年轻时候都磕过药。
也没见米帝药丸。
一鸭二鸭的牛牛龙虾兵里面,瘾君子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我大清的瘾君子,照样将我大清揍的满头是包。
至于军队服用兴奋剂,更是西方军队的日常。
什么海湾战争综合征,战争创伤症的患者里,到底有几个人真的得了所谓的战争创伤症?
反正,刘彻是不怎么相信,一堆在飞机大炮导弹后面的少爷,真能患上所谓的战争创伤症!
要是那样,图朝的两山轮战,毛子的阿富汗攻略,岂非要落下几十万的战争创伤症患者?
总不能说,米帝大兵天生慈悲为怀,见不得流血,悲天悯人吧?
讲道理的话,未来对匈奴作战,刘彻若发点药粉下去。
恐怕,就能一波流掉匈奴。
唯一的弊端,恐怕就是战后要多出一批瘾君子。
但若这些瘾君子是属国和归义以及附庸的军队,这就另当别论了。
“乌孙人已经入宫了吗?”刘彻抬头,问着身旁的王道。
“陛下,已经入宫了,现在正在夏夫人那边……”王道回答道:“夏夫人方才派人来说,就等陛下了!”
“嗯!”刘彻点点头,又问道:“夏夫人已经将朕教给她的说辞,告诉乌孙人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告诉乌孙人了!”王道低头道。
“善!”刘彻点头:“摆驾永延殿吧!”
………………………………
永延殿是匈奴嫁来的夏胭脂的寝殿。
此殿,与义偌的永兴殿,左右拱卫着皇后的长秋宫。
换句话说,实际上,现在夏胭脂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和义偌,在这宫里面,排名第三。
刘彻的车架,抵达永延殿时,夏胭脂就带着宫中上下侍女,以及一个看上去明显是异域来的夷狄女子和一个小男孩,前来迎接。
“妾身恭迎陛下……”夏胭脂柔柔的上前,道了个万福。
刘彻走下撵车,扶起夏胭脂,道:“爱妃无需多礼!”
在中国将近三年,夏胭脂如今,已经基本与中国人无二了。
她甚至学会了写赋!
这简直神奇!
而夏胭脂所生的女儿,被刘彻取了乳名为‘小橙橙’的小公举,现在还不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在奶妈怀里不停的乱动。
这一个月来,刘彻留宿永延殿的时间很多。
所以,他跟这个女儿的关系,倒也亲近了许多。
“陛下,臣妾已经与乌孙小昆莫以及公主说了陛下所教的事情……”夏胭脂在刘彻身边低声道:“只是,那乌孙公主,似乎不是很相信!”
“嗯……”刘彻微微一笑:“爱妃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朕吧!”
刘彻让夏胭脂给这两个乌孙最后的王族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记载在史书上的战国列强之一,中山国的故事。
中山国,可是春秋战国,一个非常活跃的王国。
历经过毁灭与重生,兴盛和衰落。
在春秋时期,齐晋两国,强盛的时候,都是以伐中山为使命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王国是夷狄之国!
是诸夏的心腹大患!
它是鲜虞部落联盟建立的国家,在春秋早期,负责监视和打击他们的是周天子的亲戚,曾经强大无比的邢国。
邢国的历史,甚至就是一部与中山的战争史。
甚至邢国,就是在与鲜虞的战争中灭亡的。
接过邢国使命的人,叫齐恒公!
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他要联合诸侯,对付的敌人,就是西戎和鲜虞。
齐国衰落后,自诩宗周宗伯的晋国,接过了这面旗帜。
春秋的前中期,强盛的晋师,多次进攻鲜虞,彼此拉锯百余年,互有胜负。
甚至,中山国的名字,也是来自于晋与鲜虞的战争中——鲜虞人在中山建城,学习中国制度和文化。
三家分晋后,自认为自己是继承了晋国使命和天命的魏国,继续对中山作战。
魏文侯时期,派遣大将乐羊、吴起,终于灭亡中山王国。
此后中山虽然复国,但却再非鲜虞人的国家,而且,从文化制度和文字礼仪方面,已经完全中国化。
但即使如此,中国诸侯,对其的敌意和仇恨度,从未消失。
赵国更是将之视为死敌。
为了防御赵国的攻击,中山人,第一个带头修起了长城。
这就是现在的万里长城的最初由来。
但,即使如此,依然然并卵。
赵国经过多次战役,最终彻底灭亡了中山。
赵灭中山后,天下诸侯纷纷发去贺电。
因为这代表着,诸夏终于彻底的清除了神州之中,最后的夷狄王国,恢复了华夏的秩序。
然而,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却很少提及中山国的本来身份。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先祖,曾经给中山国当过官……
为避尊者讳,上了春秋笔法。
另外,中山国的前身鲜虞,在中国史书上,还有另外一个称呼——白狄。
白色的狄人……
换句话说,他们是白种人……
历史就是这样的神奇。
春秋战国时期,曾经有白种人,在中国的腹地,建立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还曾经强盛一时,甚至危及诸夏的存亡,即使被齐恒公按在地上暴揍后,也依然非常强大。
它甚至能跟强大的晋国,有来有回的纠缠两百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白狄渐渐的与诸夏通婚、混血。
最终,当最后一个中山国的君王被赵国俘虏,带去邯郸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白狄的人种特征。
甚至,整个中山国上上下下,都已经没有了白种人的痕迹。
刘彻让夏胭脂告诉乌孙人中山国的故事,其实就是告诉他们——我诸夏能黄能白,所谓肤色人种特征这个东西,就不要纠结了。
你们的祖先,肯定是中国人!
这也是中国自古以来,就屡试不爽的神功。
随便哪个夷狄,不管从犄角疙瘩冒出来的,最后总能考证出,人家跟诸夏民族的先祖有关系。
甚至,很多夷狄,最后自己也会帮自己考证出一个中国先祖。
甭管他们是从通古斯过来的,还是从葱岭那边跑来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最终,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结论——你祖先是中国人,正宗的轩辕黄帝血脉,不是青阳氏,就是颛顼氏……
而这个神功威力无穷。
至少,现在,夏胭脂已经被成功洗脑了。
甚至,绣衣卫都用这套理论,将几个匈奴的小部族首领,洗脑了,让他们笃信了自己确实是中国人,黄帝血脉的这个事实。
然后,就带着族人,跑到了长城内,哭着喊着要认祖归宗。
在刘彻想来,这套理论,对付区区一个乌孙,也应该是轻松加愉快的。
第805章 洗脑(2)
刘彻将眼睛看向那两个跟着侍女宦官,一起跪在宫门口的乌孙人。
从之前的报告中,刘彻已经知道,这是乌孙最后的两个王族成员了。
“这就是乌孙的小昆莫吧……”刘彻上前,扶起那个跪在地上的小男孩。
他才五岁不到的样子,小小的身子,可能是因为长期逃亡,所以,他看上去有些瘦弱。一头红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枯杂。
“朕曾经见过尔父……”刘彻悲天悯人的说道:“却不想,当日一隔,竟是永别!”
虽然说,这乌孙的灭亡,匈奴人要负起码七成责任。
但这剩下的三成里,刘彻起码贡献了一半。
甚至,假如从结果来推断的话。
乌孙的灭亡,他要负全责。
若非是他故意丢了张地图给匈奴人,匈奴人未必会想西进。
匈奴人不想西进,就不会去胁迫乌孙,乌孙就不会跟匈奴撕破脸,也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但……
一个合格的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国家,煽风点火跟祸乱他国的天赋,必须要点满。
在人类历史上,没坑死几个外国的国家,根本不配称为帝国!
况且,乌孙人就算匈奴不灭,以后刘彻西进,也是照样要灭的。
对汉家来说,草原上就不该出现任何一个十万人口以上的大部族。
所有的游牧部族的规模,越小越好,人口越少越好。
刘彻的演技很不错,立刻就骗到了阿扎娜。
“尊贵的汉朝单于……”阿扎娜用乌孙人的最高礼节,整个身体都趴到地上,看上去,就好像匍匐在刘彻面前一般:“请您为乌孙做主!”
阿扎娜很清楚,乌孙王国想要复苏,必须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支持。
刘彻扭头看了看夏胭脂。
夏胭脂连忙将阿扎娜的话翻译了一遍。
刘彻听完后,眼睛在这个陌生的乌孙女子身上打量了一回。
这个乌孙公主,看上去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模样。
有着一头长长的红发。
看脸型和肤色,似乎明显是混血儿。
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漂亮的女性,曾经吸引到无数人的觊觎和仰慕。
但是……
白种女性的保鲜期,哪怕是再两千年,也是全球公认最短的。
即使是后世高超的化妆技术和各种顶级的化妆品,尚且很难遮掩住很多白人女子的大妈化迹象。
有经验的老司机,一般都知道,白人女子,一过二十岁,立刻就要掉落好几个评价等级……
这位乌孙公主,自然避免不了这个宿命。
她的身材,已经开始有些臃肿,有些走形。
皮肤也已经变得粗糙起来了。
而且,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些斑斑点点。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风吹日晒,基本没有保养。
唯一的化妆品,只有一个胭脂。
虽然胭脂是纯天然无副作用的植物制品,但,这种化妆品,其实并不能保湿补水,更别提美颜祛斑了。
不过……
汉室的列侯里,却还真有好这一口的人。
刘彻的脑子里,闪过好几个没下限的家伙的名字。
未来,这些人,都可以是这位乌孙公主的丈夫人选。
“匈奴与乌孙的事情,朕听说过了……”刘彻只在那个乌孙公主身上扫了就几眼,就说道:“令尊令兄和令弟的遭遇,朕都有所耳闻,匈奴此番确实做的太过了些……”
夏胭脂低着头,将刘彻的话翻译给阿扎娜。
阿扎娜听完,眼泪就忍不住的流下来,抽泣不已。
实在是匈奴人这次对乌孙人下的手段,有些破坏游戏规则。
乌孙昆莫猎骄靡,在阴山遭遇伏击,虽然战死当场。
但他的尸体,却没有逃过匈奴人的鞭笞。
匈奴人甚至将他的尸首,剁成肉泥,喂给秃鹫。
这意味着,匈奴人要让他的灵魂永远无法安息。
至于脑袋当酒器,这却是保留日常了。
猎骄靡还算好的了。
大禄跟昆盾,都是重伤后被俘虏的。
对这两个亲戚,匈奴人,可是一点面子也给他们留。
将他们全部活活祭天了。
看字面意思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痛快的死法。
匈奴人甚至将所有的乌孙俘虏,全部列为了祭天的祭品。
乌孙跟匈奴之间的仇恨,在现在,已然是比天高比海深了。
不需要挑拨,每一个乌孙人,都会将匈奴人视为自己的一生之敌。
“贵族上下,既然来了朕的国家,朕就一定会保护贵族,这一点请公主和昆莫放心!”刘彻缓缓的道:“不过,朕的国家有句俗话,叫做:入乡随俗!公主与昆莫以及贵族的部曲,应该学会怎么在中国生活,最好,学会中国语言与礼仪,这样,以后交流起来,就会容易许多了!”
阿扎娜听完翻译后,道:“尊敬的单于,阿扎娜知道了……”
“什么单于?”夏胭脂听完后笑着说道:“阿姐应该唤陛下!中国天子,非匈奴单于!”
阿扎娜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侄女。
仔细看了好几眼后,阿扎娜终于知道了。
自己的这个侄女,军臣的北海阏氏,已经与她的过去,做了全面的切割。
在她的眼里,她现在只是汉朝皇帝的女人。
这样的思维方式,阿扎娜很熟悉。
草原上的女子,基本都是如此。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传说中,冒顿单于的阏氏里甚至就有来自东胡王族和月氏王族的公主。
甚至,老上单于的母阏氏就是月氏人。
但那又怎样?
老上单于依然踏平了月氏,将自己的丈人全家,都做成了酒器。
“公主和昆莫,以后就与夏夫人,多多往来吧,夏夫人会负责教导公主及昆莫的责任来的!”刘彻笑着道。
对夏胭脂,刘彻现在已经是完全放心了。
这个女人,已经将自己的位置摆的非常正确。
在她的配合下,刘彻已经将那些陪嫁来的匈奴部曲和骑兵,完全消化掉。
甚至,还有人已经进入了汉军服役,帮助汉军训练骑兵。
所以,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只要中国足够强大,能以无敌的姿态,踏平匈奴。
那么,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都会臣服在汉军的旗帜下。
不用担心民族主义,更不需要担心有人反抗。
臣服强者,顺从强者,甚至将自己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以及文化制度,向征服者看齐。
这是目前通行全球,颠破不变的真理。
一个亚历山大东征,就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希腊化城邦王国。
“是的,陛下……”阿扎娜恭敬的道。
哪怕她再不情愿,她自然也知道,到了汉朝,就要听汉朝人的话。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你都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了,还要人家尊重你的规矩。
“那就先这样吧……”刘彻摆摆手,对阿扎娜道:“朕还有事……公主以后若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夏夫人转告朕!”
“陛下……”阿扎娜站起身来,问道:“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现在的乌孙,迫切的需要得到汉朝皇帝的肯定答复。
倘若没有汉朝皇帝的许诺支撑,阿扎娜很担心,仅剩的乌孙部众,很可能在未来的时光中,慢慢的在这东方的繁华都市里忘记自己的身份来历和家乡。
在草原上,抓来的敌对部族的奴隶和牧民,也都能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而忘记自己的本来身份,成为自己过去敌人的一份子。
乌孙王国中,以前不就有着月氏人和塞人这些过去的敌人部众?
但刘彻没有回答她的话,也不会回答她的话。
“开什么玩笑……”刘彻看着她,在心里想着:“乌孙难道还在做着复国的美梦吗?”
这自然是不会被允许。
至少现在不行。
当然,等到将来,大局已定,刘彻或许会在草原上,册立一个乌孙王,一个匈奴王什么的,让他们当邻居。
这是牛牛的拿手好戏。
让两个彼此仇视和敌对的国家,毗邻而居,隔三差五,就挑动战争。
面对着茫茫的大草原,刘彻很清楚。
哪里,并不适合中国这样的农耕文明长期占领。
所以,未来,击败匈奴后,肯定会打着各种旗号和名目,大封诸王。
什么八旗制度,减丁政策,能上的全上。
让整个草原,永远处于群龙无首和自我分裂之中。
而且,让他们永远无法离开中国的支持。
再配合宗教阉割,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公主暂且稍安勿躁……”刘彻笑着说道:“此事,以后再说!”
他牵住那个小昆莫的手,对他道:“昆莫,请随朕走一趟吧!”
刘彻早就已经通过了官员的报告,知道了,这个乌孙公主,满脑子里都是复仇和复国的念头。
所以,她现在是不值得信任的。
而且,就算她愿意跪舔,刘彻大抵也不会接纳和认可她继续去做乌孙的首领。
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小孩子,只要不傻,都知道该选谁。
女人嘛,就应该嫁人,打打杀杀什么的,应当是男人的事情。
………………………………
带着乌孙的小昆莫,刘彻来到了太常衙门。
汉家九卿的官署,基本都是在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宫墙范围附近。
而太常,作为侍奉祖宗神灵的衙门,其官署,与高庙相邻。
换句话说,其实,太常衙门在内史衙门的另外一侧。
刘彻来到太常衙门,太常上下,自然早就已经在官署门口等候了。
刘彻将那个有些紧张的小昆莫,交到窦彭祖手中,吩咐道:“此乃乌孙幼主,太常,请为其择一名师,悉心教导!”
唯恐窦彭祖不懂事,将他交给某个法家或者黄老派的名士,刘彻特意点名,道:“朕听说,六百石尚书博士赵绾,颇有文采,可为人师!”
赵绾,就是建元三君子之一。
他与他的师兄王臧一般是出了名的嘴炮专家和贪污小能手。
实际动手工作能力,几乎为零。
而且,他出身鲁儒派系。
将这个小昆莫,交给赵绾去教导,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而赵绾,显然对这个差事非常满意。
教化夷狄,这可是鲁儒们的终极梦想之一。
仅次于‘致君尧舜上’。
现在,今上看样子是不需要鲁儒帮他去追赶尧舜先王的道路了。
所以,这教化夷狄,就成了他们最有希望做出成绩的地方了。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尽管鲁儒有千般缺点,万般不是。
但,他们的教育水平跟洗脑水平,全球第一!
连自己都能洗脑的人,还有什么人是他们不能洗脑的?
“赵爱卿,一定要用心教导……”刘彻临走前,还拉着赵绾的手,叮嘱道:“化夷为夏,此圣功也!”
“诺!”赵绾当然很有信心了,他拍着胸膛保证:“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心用力,教导昆莫,不负陛下重托!”
在赵绾看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当今,只有两个皇子。
皇长子,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要开蒙了。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上了皇长子的蒙师的位置。
实在是这位皇长子,虽非嫡子,但人家外戚强啊!
东城侯义纵,如今在云中郡郡守魏尚麾下打磨,已经确定,在未来会接班魏尚,成为云中郡郡守。
而云中直面河套,未来,一旦汉匈大战,义纵必然会领军出塞作战。
只要随便混点战功,斩个几百个首级,班师回朝后,不是卫尉,就是车骑将军,甚至可能是大将军!
背靠着这样一个强力的外戚。
皇长子未来夺嫡的成功率,无疑就要上升好几个档次了!
除非皇后陈阿娇明年就给陛下诞下嫡子,这样,在东宫的扶持下,才有机会,出生就立为太子。
但,哪怕是皇长子,未来不能被立为储君,也还可以走齐悼惠王的路线。
当年齐悼惠王的封国,可是高帝诸子中最大最富的。
换句话说,若是能当上这样一位皇子的蒙师。
那么未来,就有着可能成为帝师的可能,即使退一万步,那也是个浮丘公的地位!
尤其是鲁儒一系,现在已经看明白了。
当今是不怎么喜欢他们的。
所以,鲁儒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决策——蛰伏待机,为未来打算。
皇帝不喜欢我们,没关系,只要让太子喜欢我们就可以了。
反正,儒家的耐心,在诸子百家中,是绝对的no1。
第806章 马邑会战(1)
“大单于,请下令吧!”匈奴的单于庭内,卢候王红着脸,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必须给汉朝人一点颜色瞧瞧!”
“汉朝人收留乌孙****,分明就是不把我大匈奴放在眼中!”新鲜出炉,坐上右贤王位置没多久的尹稚斜,也是杀气腾腾的道:“请大单于下令给休屠、昆邪、娄烦、卢候和东胡诸王,全面动员起来,发大军从雁门关直取太原,再来一次平城大战!”
近六十年前,中国局势激变。
汉朝的韩王信,投降匈奴,打起了借匈奴大兵,玩儿皇帝的套路。
同时,旧时的赵国旧贵族,也拥立了一个傀儡,自称赵王,反抗汉朝的统治。
匈奴骑兵因此在带路党们的帮助下,顺利的长驱直入,占领句注、太原,兵临晋阳城下。
这是匈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接威胁中国存亡。
之后,匈奴人再也没有能力,如此深入中国腹心,占领像太原和晋阳这样的坚城。
所以,平城之战,是匈奴人的骄傲。
过往每每有汉使到来或者匈奴打算南侵时,都会重提平城战役。
这既是给自己打气,也是为了恐吓汉朝的使臣。
军臣抬起眼帘看了看一脸义愤填膺,恨不得率领骑兵,攻下长安的尹稚斜。
自从将尹稚斜任命为右贤王后,军臣对他的态度,显而易见,基本都是当没有这个人存在的。
但尹稚斜却丝毫不知。
而且,一次比一次跳的厉害。
军臣自然知道,尹稚斜是在收买人心。
汉匈之间交往几十年。
匈奴高层里,或多或少,都学习过一些汉朝的知识。
最近两三年,汉匈贸易激增。
许多汉朝的特产和商品,通过边境榷市,进入了匈奴国内。
军臣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酒杯,这酒杯是用一个婴儿的头颅制成的。
里面盛着进口自汉朝的清酒。
军臣微微抿了一口,口中,立刻酒香四溢,爽快无比。
随手再捏起一些被放在托盘中的小奶酪,放进嘴里嚼了嚼。
浓郁的奶香,顿时就在充溢口腔,让他食欲大开。
但可惜……
军臣低下头,这种奶酪与酒一样,是进口的商品。
“汉朝人真是聪明!”军臣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奶酪,是一年多前,开始流入匈奴国内的,最开始,只在边境附近的部族里流传,然后,慢慢的,传到了河套、河西,祁连和阴山的部族里,最后就连单于庭,也开始追捧起这种汉朝产的奶酪。
现在,匈奴每年从汉朝进口的大宗商品,已经从茶叶和粟米,变成了茶叶和奶酪了。
奶酪这种小玩意,看似不起眼。
而且,人人都知道,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匈奴也有类似的奶酪制造技术,无非就是将马奶、羊奶、牛奶等各种牲畜的鲜奶,经过发酵后蒸煮而来。
但问题在于,匈奴缺乏足够蒸煮鲜奶的器皿。
宝贵的青铜和少量的进口铁锅,都掌握在部族的贵族手里。
普通的牧民,大都只能使用一些粗劣手法制造的搪瓷制品。
而匈奴,与其说是建立在马背上的帝国,不如说,是建立在各种牲畜的鲜奶上的帝国。
绝大部分的匈奴牧民,尽管年复一年,都在放牧。
但他们终其一生,能吃到肉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在匈奴,除了作战的勇士外,老幼妇孺和放牧的奴隶,他们的每日主食,就是各种鲜奶发酵制成的各种食物。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奶酪和奶酒。
甚至,大军出征,骑兵随身携带的口粮,也是各种奶制品。
牲畜的鲜奶,就跟南方汉朝人的土地上的庄稼一样,是维系着匈奴帝国存亡的关键。
匈奴人可以永远不吃肉,但不能一天不吃奶酪和马奶酒。
但现在,南方的汉朝,在奶酪的制作技术和工艺上,也全面超越了匈奴。
他们制作的奶酪,香甜可口,而且便于长期保存。
不像匈奴的奶酪,因为制作工艺不过关或者发酵不彻底,常常保质期只有一个月。
作为从小就跟在老上单于身边,南征北战,在战争中长大的单于,军臣很清楚,这种能长期保存的奶酪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汉朝人在草原上的活动时间,要比匈奴骑兵还要长。
他们甚至可以远离后勤辎重部队,深入辽阔的大草原深处,远征几个月,然后再返回长城。
而匈奴,却反而要受制于后勤问题。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所以,在过去,军臣一直不遗余力,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的从汉朝进口各种各样的青铜和铁器。
尤其是铁锅和青铜鼎。
这两种器皿,都是加工奶酪,必不可少的工具。
但,只靠进口,解决不了匈奴面临的困境。
汉朝人也不可能无限制的供给匈奴青铜和铁器。
“所以,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大宛!”军臣在心里对自己说。
大宛,这是一个原本不在匈奴猎食名单里的遥远王国。
直到一年多前,它忽然出现在了匈奴的视线里。
然后,军臣通过派遣细作侦查,发现,这个人口几十万的国家,居然有着大量的工匠!
尤其是还有着许多能生产各种搪瓷制品和青铜的工匠。
若是能征服大宛,获得大宛人的青铜生产技术,尤其是那些工匠。
匈奴就能摆脱目前的窘境,得到它所需要的大规模的青铜制造技术。
至于南方的汉朝?
只要想到长城脚下,那密密麻麻的要塞,军臣就感觉有些脑仁疼。
过去数十年,汉朝用血告诉匈奴,想进来?先崩掉几颗牙再说,想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军臣就自己亲自尝试过一回。
在五年前,他统帅四万骑兵,南侵汉朝。
结果,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带回了数千个伤兵。
捞到的东西,却少的可怜。
差点就要亏本!
正是自那以后,军臣发誓,打死也不去长城脚下,自讨没趣了。
更何况,如今的汉军,骑兵规模也不算小了。
匈奴除非全面动员,拉出所有的力量,才有可能在战争中占得上风。
但……
平城会战后,匈奴上下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四十多万骑兵,几百万的牲畜群,拉锯长达一年的苦战。
最终就换了个和亲条约……
而汉朝北方的严寒,也同样让匈奴吃尽了苦头。
“右贤王想打?”军臣站起来冷笑着说道:“那就不妨去试试……”
若是尹稚斜真带兵南下,那军臣做梦都笑出声来。
长城的铜墙铁壁,肯定能将尹稚斜撞的头破血流。
然后,自己再名正言顺的以作战不利,丧师辱国的罪名,将他贬黜到北海,去跟中行说一起去放羊!
就算万一,尹稚斜运气特别好,碰上汉朝的将军脑残,皇帝傻逼,被他打开了一个口子,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那就更好了!
也不需要西进了!
抢西边的苦哈哈,有个屁用啊!
真正能吃饱的地方,还是在南方的长城内啊!
任意一个长城内的郡县里囤积和储藏的粮食以及各种金银财宝和青铜、铁器,就足够匈奴全国上下吃上三五年了!
若能占领长安,那匈奴更是一辈子都不需要放牧,可以过上天神一样的生活。
在这个前提下,军臣跟尹稚斜,根本不会有任何矛盾,他们只会紧密的合作,直到占领长安,入主中国。
南下,是自古以来,就刻在了所有草原上的民族的基因中的冲动。
但……
这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随着汉朝开始强盛,军队的战斗力开始不断提升,这个幻想,已经真正成为一个幻想。
尹稚斜被军臣这么一呛声,顿时就有些面红耳赤。
“大单于,汉朝明目张胆的庇护乌孙****,摆明了没将大匈奴放在眼中,若不予以惩戒,以后西域诸国和附庸的部族,恐怕都会离心离德!”军臣的狗腿子之一兰氏的兰陀辛站起来道。
自从两年前,奉命将北海阏氏送到汉朝和亲归来后,这位兰氏的未来族长,就成了单于庭里最主战的贵族之一。
他成天在单于庭到处撒播着汉朝威胁论,也颇拉起来了一批支持者。
要不是看在这个家伙对自己这个单于还算恭敬的份上,军臣早把这个成天在自己耳边嗡嗡嗡的叫着的家伙丢到北海去了。
汉朝对匈奴的敌意和威胁,单于庭里又不是只有三五两个人看得仔细。
用得着你成天嚷嚷?
不过,这次兰陀辛说的很正确。
假如汉朝明目张胆的庇护了乌孙****,还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这单于庭的威信,岂非要颜面扫地了?
以后他这个单于还凭什么号令诸部,做这个草原共主?
当年老上单于毅然决然的带领匈奴主力,南下在长城附近,跟汉朝大战了一年多,甚至在折损了一个大当户和数千的战士后,依然不肯退却。
不就是因为有几个匈奴的贵族,跑去了汉朝,请求庇护,丢了面子嘛?
只可惜,那次匈奴以十八万骑兵南下,最终,还是打成一个平城之战的结果。
损兵折将后,也就换了个互相承认和认可双方势力范围的条约。
当年,老上单于统御下的匈奴帝国,尚且奈何不得汉朝。
军臣不认为自己比自己老爹强。
所以,看着长城,军臣摸了摸自己的牙齿。
他还不想被崩掉几颗牙,却什么也捞不着。
与其去长城脚下撞个头破血流,不如去西方发财。
这是目前,单于庭里多数贵族的想法。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鲜卑王报告了汉朝人将匈奴的敌人,那些该死乌孙****,接到长城内给与庇护。
这等于在单于庭脸上抽了几个巴掌,还当着整个草原的面,在他这个单于的脑袋踩了几脚。
若不报复,也说不过去。
要知道,匈奴帝国,能统治这数万里的无垠草原,控制西域三十六国,让整个世界都服从自己的意志。
靠的就是残暴和血腥,震慑一切内外的敌人。
乌孙反抗,就将乌孙连根拔起,猎骄靡这个老上单于的义弟的脑袋,都被制成酒器,放在单于庭里,供人饮酒作乐。
用赤裸裸的鲜血,让所有的臣服部族,乖乖的按时上缴贡品。
若这次汉朝明目张胆的庇护了乌孙人,单于庭什么表示也没有。
那岂非是告诉所有人:匈奴惧怕汉朝。
那样的话,别的不说,长城附近的那些墙头草跟小部落,还有藏在山里的盗匪和贱民,恐怕都会倒向汉朝。
就是现在匈奴帝国的柱石,诸如白羊、娄烦、昆邪、休屠这样的大部族,心里面恐怕也会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在草原上,霸主是很难当的。
它必须随时随地的保持自己的强大、残酷以及冷血。
让所有的小弟,都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也让所有的盟友和内部的山头都知道,单于的地位和威信,不容挑衅。
一旦做不到这一点,无论多么强大的帝国,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军臣沉吟片刻后,对兰陀辛问道。
“大单于!”兰陀辛非常兴奋的站起身来,他走到帐中,对军臣道:“奴才知道,长城是铜墙铁壁,我匈奴骑兵,很难逾越!但是……”
兰陀辛抬起头看着帐中的各个部族的首领以及各个氏族的族长,大声的道:“汉朝还有一个地方,绝对没有在长城的保护范围内!而且,汉朝一定会救!”
数十年的汉匈战和拉锯,使得有很多的汉朝城市和村庄,其实暴露在了长城的保护范围内。
而汉朝人也在长城脚下,拉拢了许多跟单于庭不对付的部族,让他们在哪里放牧,作为长城的前哨和预警。
但这些暴露在长城外的城市和村庄,汉朝人在战争时,放弃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一旦发现匈奴主力的踪迹,这些城市的军队、部族以及人口,全部都会迅速撤入长城。
然后,匈奴人就只能看着长城的要塞,望而兴叹。
但是,有一个城市,它暴露在长城的防御之外。
而且,确实是汉朝必须救援的战略要地!
军臣站起身来,吐出了这个城市的名字:“马邑!”
第807章 马邑会战(2)
打开此时的汉匈地图。
哪怕是最没有军事常识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出,有一个城市,它矗立在长城之外,成为了为数不多的,暴露在长城防御外的大城市。
它就是马邑城。
这个城市,在雁门关外,长久以来,就是汉匈攻防的要点。
而且,无论汉还是匈奴,都不可能在战争的时期,让这个城市,落到敌人手里。
因为,假如马邑在汉手中,汉军就能抄从北方而来的匈奴骑兵的后路。
任何军队,若是退路被断,基本就要被叛死刑。
而,它若落到匈奴手里,那么,在雁门关前,汉军将无险可守,雁门关后的广大地区,也会暴露在匈奴铁骑的马蹄之下。
就是雁门,也会很难防守。
历次汉匈大战的经验,告诉对战双方。
马邑在,则雁门可守,马邑不在,则雁门必失!
而雁门一失,则云中和代郡,也就失去了侧翼的掩护,将暴露在匈奴骑兵的面前。
匈奴人看着马邑城流口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是,汉军在雁门关附近,囤积了重兵。
即使是以单于庭对汉朝的了解,也知道,汉朝的五大野战军团,有两支的老巢,就在雁门关的后面。
句注军就直接驻守在雁门关,三十年来,从未移防。
这支总作战兵力达到了一万四千人的精锐野战部队,是匈奴白羊、娄烦两个部族的‘老朋友’了。
彼此在过去三十年,大小摩擦,发生了数百起。
彼此互有胜负,哪怕是最骄傲的匈奴人,也不得不对这支精锐的汉军,投以敬意。
所以,当马邑的名字从军臣嘴里吐出来时,白羊王跟娄烦王,都是感到背脊发凉,菊花微痒。
那可是个难缠的对手,素来就以作战勇敢,顽强著称。
而且,句注军的灵魂人物,最开始叫夏侯婴,然后是郦寄,如今则是汉朝的宿将,丞相周亚夫的亲信将军苏飞。
这位是前代的雁门太守,汉故楚国丞相苏意之子,在过去当过郦寄的副手,虽然名声不璋,但却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越过雁门关,在古老的飞狐道的附近,汉军在哪里驻扎了另外一支闻名世界的野战兵团——飞狐军。
这同样是一支几十年没挪过窝的精锐。
它是汉朝布置在长城后的预备军团,是随时随地可以支援长城北方的各个方向的援军。
一直以来,这支军队,充当的就是救火队的职责。
五年前,军臣亲自率军,入侵长城,飞狐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这支军队,用遮天蔽日的箭雨和稳固的战线,逼迫了匈奴两万骑兵,不得不绕道,狼狈的退出代地。
而这支部队的规模很大,常备兵力,常年保持在两万左右。
任何一个对汉朝有想法的人,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解决那个该死的飞狐军!
更别提,匈奴已经听到了风声,飞狐军在去年和今年,接受了全面的换装。
它已经从一个纯粹的步兵兵团,变成了一个至少拥有四千骑兵的步骑混合兵团,据说,汉朝的皇帝,特别下令,将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最好的军官,优先配给飞狐军。
这使得这个老对手,变得更加难缠、可怕!
除此之外,代国和上郡驻屯的代国王宫卫队,以及上郡的长城驻军,也是匈奴不得不考虑的对象。
另外,一旦战事拖延,汉朝驻扎在陇右的骑兵主力,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战场上。
还有,匈奴兵力一旦集中到了雁门附近。
那么,在右翼,匈奴人就会暴露出一个巨大的漏洞。
云中的汉军骑兵,一定会乐意去河套上走一趟,还有回中道的汉军,也一定不介意,来草原上溜达一圈。
云中和回中道驻扎的汉军,可有着至少一万五千骑。
这支力量,一旦进入缺乏兵力的河套,那就跟狐狸进了鸡窝没有区别。
河套平原甚至河西走廊的匈奴部族,全部要倒大霉。
尤其是昆邪和休屠,更是首当其冲。
这些问题,在场的每一个匈奴贵族,心中都清清楚楚。
但是,马邑的诱惑是如此之大。
以至于,很少有人能压抑自己的心情。
距离上次汉匈大战,已经有五年时间了。
马邑城里积蓄的财富和人口,想必也已经多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
而且,作为一个暴露在长城外的城市,马邑城里,匈奴人的势力,也渗透的比较多。
至少,在其城中,有四五个商人,就是靠着跟匈奴贸易发家的。
对这些商人,匈奴人很清楚。
只要给出足够的好处,他们不是不可能当内应的。
过去几十年里,马邑的每次易手,都是城中首先出了二五仔,或开城门,或制造混乱,从而让匈奴军队能以较小代价,快速拿下这个城市。
但,汉朝的反应,每次都是无比迅速。
最终,这个城市,依然会回到汉军手里。
只是,最近一次的马邑易手,发生在遥远的十年前。
那时候,匈奴还有过去的韩王信的属下和势力可以利用。
但现在,这个优势已经没有了。
韩王信的嫡子,韩颓当在九年前,跑回了汉朝,充当起了汉朝皇帝的大臣,据说混的很不错。
剩下还留在草原的韩家人,在没有了嫡系的势力后,只剩下溜须拍马的能力。
至于另外一个可以利用的势力,卢绾的后代东胡王卢它之?
这个墙头草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军臣甚至怀疑,卢它之很可能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把自己卖了。
然后,当匈奴人到了马邑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汉朝的大军团团包围——马邑前方的丘陵地区和附近的深山老林和山谷,藏个十万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马邑城……”军臣在帐中踱着脚步。
打马邑,若是控制的好,迅速结束战斗,抢走人口和粮食、财富,回头再把责任栽给一个临时工。
譬如,河南战役后,老上单于把挑起战争的责任推给了卢候王。
想来,汉朝也是无可奈何的。
最终,甚至还要付出一笔巨额的赎城费。
汉朝,不可能不要马邑的。
但若是控制不好,或者拖延时间久一点。
就会演变成类似十年前和十八年前那样的全面混战。
两国在长城边,纠缠拉锯个两三年。
不止是汉朝吃不消,匈奴这边也有些hold不住的。
毕竟,作为一个游牧帝国,几十万的青壮,长年累月的长城脚下跟汉朝作战。
国内的牲畜和牧场怎么办?
帐中的贵族,不会有人忘记,当年汉匈大战,结果后院起火,丁零人跟小月氏组成的马匪到处作乱,西域那边的国家,也开始心怀不轨,蠢蠢欲动。
以至于战争结束后的当年,许多匈奴人,都会将那一年出生的孩子全部溺死。
因为,他们无法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己的种。
为了避免养了个杂种,他们只能这样。
而这样的损失,是匈奴所不能承受的。
事实证明,不仅仅农耕国家会被战争拖垮,其实,游牧国家,也会在长期战争中,陷入内外交困。
只不过,游牧民族承受力,比农耕国家要强。
而且他们本身就穷,再穷一点,也就那个样了。
这就是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思来想去,军臣将问题抛回给兰辛陀,问道:“你有计划吗?”
匈奴人开始有战略意识的时间并不长。
在冒顿时期,匈奴帝国的唯一战略就是:谁惹我我揍谁。
根本没有统一的规划和轻重主次。
但到老上单于手中时,雄才大略的老上单于,将匈奴进行了一次改造,尤其是在得到了中行说后,在这个汉朝宦官的帮助下,匈奴人首次开始统计牲畜人口,规划放牧次序,同时,也有了战略意识和作战部署。
从那以后,匈奴,作为一个帝国,才真正开始走向巅峰。
正是经历了这样的蜕变,匈奴才能击溃强大的月氏人,在这草原上建立唯我独尊的霸权,还统治了西域三十六国。
“回禀大单于,奴才已经想过了……”兰陀辛跪下来,道:“只是不知道,大单于是只想得马邑,还是连雁门也想得到?”
当然只想拿马邑了!
雁门关城高墙厚,想要拿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打马邑,还可以说是给汉朝一个教训,让汉朝知道,匈奴不好惹,逼迫汉朝交出乌孙人。
但若是攻击了雁门关。
军臣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女婿,指不定会将战争全面扩大!
这刘家的三代人,都一个尿性!
从刘恒开始,只要匈奴军队敢越过长城,那么,没的说,先打个一年半载,再决定要不要和谈!
军臣还想着去抢大宛的工匠呢!
哪来这么多时间在长城脚下跟汉朝人拉锯?
但,作为单于,军臣当然不能这么说。
作为单于,他需要时时刻刻的向国内外证明他的铁血和强硬。
“只拿马邑如何,若拿雁门又该如何?”军臣坐下来,问道。
“回禀大单于!”兰陀辛叩首道:“若大单于要连雁门一并拿下,那就必须动用王庭的万骑,还要动员卢候、折兰等部族的万骑,合若卢、娄烦以及右贤王的万骑,至少需要十四万骑兵,星夜兼程,在月圆之时,发起攻击,至月亏而退!”
军臣听着点点头。
匈奴自古以来,就是遵循月亮的盈亏作战。
月圆之时,全力出击,月亏则退。
这既是有着传统和宗教的原因,也是因为匈奴骑兵的补给,只能维持半个月的攻势所致。
他们必须在自己携带的补给消耗完前,回到草原上,补充补给。
不然,饿着肚子作战的骑兵,怎么可能跟人厮杀?
但,动员十四万骑兵,这在现在的匈奴,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年前,长城脚下的惨痛教训告诉匈奴人——兵力超过十万,到汉朝这边,就绝对是要亏本的。
因为十万以上的匈奴骑兵,一旦出现在长城附近。
汉朝上下都会如临大敌,举国动员。
动辄就在长城附近,囤积几十万的步骑。
然后,双方大眼瞪小眼,瞪个一年半载。
等到彼此都受不了,就开始讨论收尾。
汉朝这边固然损失惨重,单单是大量青壮被抽调,就会导致北方大片土地抛荒。
但匈奴岂能例外?
广袤的草原上,大片大片的肥美牧场,被哪些小偷和强盗霸占。
甚至部族的女性,也会被人勾引,许多人的头顶都会绿油油。
即使不考虑这些问题,十几万骑兵,在长城脚下吃喝拉撒,就需要两三百万规模的牲畜群供给。
若是能抢到大量财富人口和物资,那也就算了!
关键是汉匈大战的背景下,汉朝会放火烧掉所有暴露在城市外的村庄和田园。
连水井都会投毒!
而攻击坚城,更只会落得一个下场——死伤惨重!
所以,包括军臣在内,绝大多数的匈奴贵族,一听还要动员这么多的骑兵南下,脑袋就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再说说看,若本单于,只要马邑,如何?”军臣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问道。
“若只拿马邑,单于则只需要动员娄烦、若卢和折兰三部族的万骑,以右贤王为先锋,出其不意的直取马邑!”兰陀辛跪在地上,说道:“单于明鉴,我匈奴过往,常在冬十月后南下,所以,汉朝在夏秋两季,防御不严,而到了冬天,则分外警惕!奴才以为,或许我们可以抓住汉朝的这个心理,在八月或者九月南下,在汉朝想不到的情况下,奇袭马邑!”
“若是这样,请大单于现在就命令若卢部族和折兰部族,马上起身,南下移动到河套与娄烦部族汇合!”兰陀辛将自己苦思冥想而来的战略全盘托出,在他看来,这个计划已经完美无缺了!
利用汉朝人的惯性思维,选择秋季作战,而不是惯常的冬天,必然能打汉朝一个措手不及。
“各位首领,兰陀辛的这个计划如何?”军臣转身对着其他部族首领问道。
但他的心,其实已经被打动了。
对于任何一个匈奴的单于来说。
假如有机会去南边发财,为什么不去?
更何况,这次汉朝还给了自己完美的借口。
收容匈奴的敌人,这就是打匈奴的脸,匈奴报复性的攻击一个长城外的城市,不算撕破和亲条约。
只要能取胜,汉朝人只能选择服软。
第808章 马邑会战(3)
“大单于,我觉得兰陀辛的办法不错,可以试试!”若卢王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若卢部族,是匈奴最穷的部族之一。
不管去哪里,只要能抢到东西,他就四肢都会举起来支持。
“大单于,奴才觉得,应该慎重一些……”休屠王站起来道:“万一惹恼了长安的小皇帝,导致大战,恐怕得不偿失!”
休屠跟昆邪部族是匈奴最直接面对汉朝在云中郡的军事压力的两个部族。
跟过去不同,休屠王很清楚,对面草丛里,匍匐着的已经不是过去那只受伤的老虎了。
它现在是一只会吃人的猛兽!
招惹了它,可没好果子!
特别是云中郡现在的郡尉,汉朝皇帝的那个亲戚,可是好战的很!
休屠王,一点都不想看到汉朝的骑兵,到自己家里来旅游。
那可不好笑!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休屠王曾经站错了队伍,所以部族的力量大打折扣,族中的年轻青壮,都被作为惩罚,调到了王庭,充实单于的万骑。
剩下的三瓜两枣,根本经不起对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汉军蹂躏。
另外,休屠王最近跟汉朝人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特别是茶叶和奶酪这两个大宗商品,让他赚的盘满钵满,并不希望看到因为战争导致贸易断绝。
与之类似,昆邪王也说道:“大单于,奴才也觉得,汉朝还是不要招惹的好,过去,老上大单于在的时候就说过:南方的汉朝,若是恭敬的遵从和亲条约,就不要去鞭打他们!现在,汉朝对我大匈奴还算恭敬!更何况,乌孙****的事情,只是鲜卑王的一面之词!”
昆邪王侃侃而谈的道:“请单于明鉴,那鲜卑****,前年被大单于惩罚,杀了他们的首领,难保鲜卑人不是在故意挑拨,以此离间汉匈,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阴险目的!”
昆邪王的话,立刻就引发了其他在汉匈和平中收益的一些部族首领的符合。
也引起了一些挛鞮氏王族的赞叹。
挛鞮氏的一个长者也道:“大单于不能不考虑鲜卑奴的问题!”
对匈奴来说,它会永远警惕着乌恒和鲜卑这两个部族。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是东胡人的后代。
是这个草原上过去的霸主。
现在,他们是衰落了。
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会死灰复燃?
草原上从来不缺乏这样的奇迹。
就连匈奴,不也在冒顿大单于的统帅下,复兴了起来,重新夺回了霸主的地位吗?
对挛鞮氏而言,东胡和月氏的问题,远比汉朝的威胁更大。
毕竟,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汉朝是农耕,匈奴是游牧。
彼此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生活的环境,更是水火不容。
不大可能出现农耕的汉朝,统治草原,或者游牧的匈奴,能占领中国这样的事情。
反倒是,过去的那些敌人,月氏还有东胡,一旦死灰复燃,匈奴的霸权,就要遭遇挑战。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匈奴国内的部族,都支持军臣西进的原因。
找到月氏,撕碎他们,防止他们回来报仇。
这才是匈奴的根本国策!
当然,要是南边的汉朝懦弱不堪,战斗力不足五。
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可惜,事情不是这样的。
当然,有亲汉的,自然也有仇汉的。
折兰王跟白羊王,从来都是仇汉派的中坚骨干。
这两个部族对汉朝的仇恨,在匈奴内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因为过去几十年,这两个部族,就一直是匈奴南侵的主力,自然,有很多的部众死在了长城之内。
久而久之,折兰与白羊,自然就恨上了汉朝。
到今天,恨汉朝,是每一个折兰或者白羊首领必须要做的事情。
在白羊部落,甚至有种说法:天神降下白羊,晓瑜白羊人两件事情:第一,敬畏神明,第二,恨汉人。
无论白羊王是怎么想的,他想要坐稳白羊王的位置,就得表现的很恨汉人。
所以,白羊王马上就挑起来道:“休屠王!你这个懦夫,简直不配为匈奴人!”
“我大匈奴何时怕过南方的汉朝人!”他挺着胸膛,大大咧咧的道:“请大单于鸣镝吧,白羊部族上下两万七千勇士,永远忠诚大单于,愿为大匈奴死战到底!”
折兰王也道:“折兰部族在此听令,请单于鸣镝!”
而休屠王跟昆邪王以及其他收益于汉朝贸易或者西部的那些不想去长城的部族,自然不肯被白羊王跟折兰王这样羞辱。
也立刻跳起来反驳。
一时间,整个王帐,乌烟瘴气,你推我搡,甚至有些贵族吵到激烈处,干脆就拔出身上佩戴的小刀,丢到对方面前。
直接就要约战,进行神圣的决斗。
这样的情况,看得军臣眉头紧皱。
但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些部族的首领,每一个都是匈奴的重要组成部分。
匈奴帝国也是有赖于各个部族对单于庭的服从,才得以建立。
换句话说,其实,单于也很难对下面的部族首领,实行严格的约束。
自行其是和独走的部族,多如牛毛。
错非是这几十年,汉朝在历次大战里,证明自己不好惹。
这些人肯定早就抛开单于庭自己单干了。
就像现在西方的部族,常常有事没事,就去抢西域一样。
“都别吵了!”最终,军臣忍无可忍,用力的一拍案几,才让这些家伙勉强安静下来,但,彼此之间,却都是眼睛鼻孔里喷着火。
“从冒顿大单于开始,我大匈奴就是靠着团结,才能击败东胡、月氏,震慑汉朝!”军臣动了真火,说道:“你们这样吵吵嚷嚷,还有什么团结?”
“请大单于赎罪!”满帐的贵族纷纷跪下来,向军臣认错。
在目前,单于的威信,还是至高无上的。
尤其是军臣跳了一回大神后,他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
许多部族的牧民,更是笃信了军臣的神圣。
在牧民和下层的奴隶心里,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汉朝那边有神皇,我大匈奴当然会有神单于。
所以,面对军臣,各个部族的首领,现在已经是十分敬畏了。
甚至还有人真的相信,军臣有神明的帮助。
这是由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怀引发的信任。
不然,若单单只有汉朝皇帝是神,而匈奴单于是人。
这游戏还要不要玩了?
以后面对汉朝,匈奴人干脆跪下来得了!
“好了,都起来吧!”军臣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面稍微舒服了一下。
但,是否对马邑下手,军臣其实还是摇摆不定的。
马邑确实很肥美。
但马邑背后的汉朝,却不好惹!
当初,朝鲜的卫家,只是杀了几十个汉朝****,就被杀全家了。
汉朝小皇帝要是发起飙来,学他的祖父,披甲上阵,要御驾亲征。
这汉匈大战必然爆发!
更麻烦的是,现在,汉朝可没有一个济北王,再去将那个皇帝拉回去。
而且,在军臣心里,对汉朝的那个神神叨叨的小皇帝,也是很敬畏的。
军臣在自己知道自己是假神的情况下,虽然会怀疑,对面的汉朝皇帝也在装神弄鬼。
但问题是,对方是证明自己神圣性的。
在这个前提,军臣不得不从最坏的情况来考虑这个问题。
万一,对方是真的神明下凡,洞彻万里,能知过去未来。
在马邑给自己挖个大坑。
这可如何是好!
军臣可不会忘记,当年,汉朝的大将夏侯婴是怎么从冒顿单于嘴里,生生的抢走马邑的。
平城之战后,夏侯婴马不停蹄,领兵继续北上,击垮了韩王信的部队,直取马邑,并且在马邑附近,摆出一副再来一次平城的架势。
吓得冒顿赶紧撤出长城。
平城那种规模的大眼瞪小眼,对匈奴人的伤害,也是极大的。
白登山上的汉军,固然被冻伤了三成,无数人截肢。
匈奴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马邑附近的地形,也非常适合汉军步兵埋伏。
哪怕是十万匈奴骑兵过去,也可能被二三十万的汉军包了饺子。
一旦汉朝皇帝提前预知了匈奴动向,以汉朝的能耐,别说二三十万的兵力,五六十万的大军,也能调动!
况且,现在汉朝今非昔比。
至少十五万的骑兵,足以在关键时刻,让匈奴军队,有去无回!
可若是去打马邑,不给汉朝一点惩戒。
不止下面的人,会怀疑他这个单于是个懦夫。
就是军臣自己,心里头念头也不会通达。
任何一个帝国,在看到了自己遇到挑战者和竞争者时,他们做出的反应,几乎都是一致的:拍死对面那个跳起来的渣渣。
军臣虽然不像他父亲老上,有着清晰的大局观和缜密的战略意识。
但作为一个合格线之上的匈奴单于,他很清楚,要守住匈奴霸权,就要打压下南边汉朝的气焰。
一时间,两种完全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军臣心里来回的反复。
一会儿,军臣是想要马上就下令,调动军队,去惩戒汉朝。
一会儿,他又担心,惹恼了长安,导致汉匈爆发全面战争。
而一旦爆发全面战争,无论失败,以今时今日的汉朝实力和骑兵规模,都可能会把战火,烧到草原上。
一旦草原上来了汉朝人,哪怕最后将他们赶回长城内。
匈奴的霸权,都会不可避免的衰落。
军臣可没有忘记,当年蒙恬统帅的秦军,是怎么吊打的匈奴。
正踌躇不定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了军臣的亲信心腹左大将呼衍当屠的声音。
“大单于!”呼衍当屠在帐外报告道:“去汉朝出使的使团,传回急报:汉朝皇帝同意向我国出售武器,并且许诺明年,让阏氏回国省亲!”
这个消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军臣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折兰王、白羊王还有娄烦王,下令道:“折兰与白羊部族,马上动身,南下阴山,与娄烦王汇合,休屠和昆邪两部,负责监视东胡王,不可让他知道折兰与白羊两部已经南下的消息!”
“右贤王,你从本部,抽调一个万骑,先期潜伏到马邑城前两百里,做好侦查和遮蔽战场的准备!”
两国交战,第一个要点,就是切断敌人的情报来源。
汉朝,在马邑城之前,布置了许多的哨所,这些哨所,必须一个个的慢慢拔掉,还不能显露意外。
不过,这倒并不困难,只要摸准了汉朝哨卡的补给和巡逻的警戒骑兵的巡逻规律,就能成功的瞒住汉朝的耳目,让他们在战役发起前,依然懵懂无知。
尹稚斜若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军臣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个连拔掉哨所的任务都完不成的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有成为单于的潜质?
而,军臣特别让尹稚斜负责此事,当然也是不怀好意。
等马邑之战结束。
若匈奴吃亏或者战败,那就是尹稚斜办事不力,以至于走漏风声,害的大匈奴战败,其罪当死!
若匈奴得胜,占了便宜,其实尹稚斜也会悲剧。
到时候,军臣会把责任丢给尹稚斜,告诉汉朝君臣——都是尹稚斜这个混蛋自作主张,本单于完全不知道啊,现在,本单于已经惩罚他,让他去西边,攻打大宛了,所以呢,汉匈两国还是坐下来谈怎么收场吧。
既然得胜,主动权自然在匈奴这边。
汉朝人就算再愤怒,也要考虑一下,一旦爆发全面战争,整个北方的生活生产,都要废弃的可能。
而且,就算开战,也不一定能捞到好处。
到时候,再给汉朝小皇帝一个台阶。
在军臣想来,对方应该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甚至,还可以借此机会,戳破汉朝皇帝编造的神圣谎言,引发其国内的内讧甚至混乱。
那样,对匈奴来说,是再美妙不过的结局了。
至于为什么军臣会忽然下定了决心?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
在所有的游牧民族的首领看来——你对他示好,其实,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可欺。
得寸进尺,甚至得陇望蜀。
这是游牧民族的天性。
很多时候,中原王朝,一个劲的跪舔,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却越发肆无忌惮,越发的逼迫,就是因此。
反倒是你摆出一副劳资跟你拼了的架势。
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反而会变得很好说话。
第809章 背叛与忠诚(1)
夏天行将结束,长城之外的草原,进入了最后的美好时光之中。
此时的河套平原,犹如人间天堂。
水源充沛,降雨充足,而且气候条件非常适合草原的生长。
所以,此地成为了一个世外天堂。
在此时的河套,甚至可以进行农业耕作。
祁连山和阴山以及贺兰山上的千百万年前,冰川时代遗留下来的冰川,在夏天融化,潺潺的冰雪,不仅仅滋润着河套,就连河西走廊,这个本该是荒漠的地区,此时,也是绿洲无数,仿佛喜马拉雅山的隆起不曾发生过一般。
从长安返回的匈奴使团,此刻,行走在河西走廊的道路上。
出了长城后,本来众人都是兴奋无比。
就是随行照顾马匹的奴隶,也是脸上充满了笑容。
人人都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超额完成了单于交代下来的任务,单于庭必有重赏。
正使且渠且雕难甚至觉得,自己未来未尝不是没有机会去竞争一下大当户的位置。
而一旦他坐上大当户,几乎就已经寓意着他成为且渠氏族下一代的族长。
至于其他使团成员,也都知道,经此一趟,大家伙未来的地位,都会上升那么一两个等级。
从单于庭的奴才,变成单于庭的某个贵族的奴才这样的事情,未尝不能想象一二。
只是……
在进入河西走廊后,且渠且雕难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使团中的其他人的心里,也仿佛郁积了一些阴霾。
“折兰部南下要干嘛……”
这个问题,在使团众人心中,就好像是一个解不开的困惑。
他们在方才,亲眼看到了折兰部族的大纛,沿着山峦向前,目标毫无疑问是南方的汉朝所在。
折兰部族的威名,哪怕在匈奴也是声名赫赫。
这个部族号称‘单于之鞭’,几乎参加过冒顿单于崛起以来,匈奴的所有扩张战争。
他们与娄烦和白羊部族,共同构成了匈奴单于对外用兵的三驾马车。
而折兰部族的老巢,是在阴山以北。
他们现在,跨越阴山,气势汹汹的向南方进军,这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
“大战将起啊!”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
娄烦王的部族,早在去年,就已经从漠北,迁徙到了河套,以替代白羊部族西迁后留下的真空。
另外,还有卢候和若卢两个部族,也从贺兰山动员到了河西地区,随时可以支援河套的部族。
再算上休屠和昆邪两个部族。
这些力量加起来,至少能动员四万以上的骑兵南下作战。
在维持了五年的和平后,汉匈又要大战吗?
且渠且雕难不敢肯定。
但他知道,折兰部族的南下,肯定没有好事情。
折兰部族的骑兵,是匈奴最善于运动战的骑兵。
这个部族甚至有着超过五十人的射雕者。
本来,折兰部族南下不南下,跟且渠且雕难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是且渠氏族的人,从小就是在西部部族长大的,南边的长城脚下,就算打生打死,也跟他没关系。
但现在却不同了。
此时,且渠且雕难的内心是矛盾和煎熬的。
有个魔鬼般的声音,一直在他心中回荡:“若是战事一起,和亲之事,必然作罢,我如今谈下的条款,可能会全部废弃!”
汉朝人可不傻,绝对不会在战争结束后,依然履行诺言。
而若这些条款全部作废,那他的功劳,自然也就是一场空了。
甚至,还可能会被人排挤和打压。
那个魔鬼的声音,在他心里继续劝诱:“若要富贵,唯有险中求,派人去告诉东胡王吧,东胡王肯定会将消息透露给汉人的,这样,汉人就会有所准备,这样,战争就能避免!”
那个声音的诱、惑是如此的巨大。
以至于让且渠且雕难的内心无法平静。
他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
“不行,我是单于的奴婢,不能背叛主人,那样,会被天神惩罚的!”
但内心深处的魔鬼却在疯癫的大笑:“背叛?不不不……怎么能叫背叛呢?汉朝的势力,那么的强大,单于的军队,现在还能不能打过?”
当然是——不能!
且渠且雕难只要想看到,他在长安见过的那支浑身上下,都披挂着铁甲,甚至连马身上也裹着重甲的铁骑。
他就知道,匈奴骑兵,哪怕是用十倍的力量,也休息奈何那样一支无敌的铁骑。
更何况,汉朝皇帝,可是有着天神保佑的君王。
传说中能召唤飓风,号令鬼神。
与这样的神王为敌,那是找死!
“所以,我这根本不叫背叛!”那个魔鬼循循善诱着:“而是避免让匈奴帝国,坠入深渊啊!”
“一旦与汉朝开战,汉朝皇帝动员他那支可怕的恐怖军队,只要在野战中胜利一次……”那个魔鬼说道:“那么,这只猛兽就会醒过来!”
毋庸置疑的是,现在,匈奴帝国能震慑住汉朝军队,让他们只能在长城之中活动的唯一原因,就是——在过去数十年的战争中,汉朝军队从来没有在野战中歼灭过任何一支匈奴骑兵。
多数汉军的胜利,都是在坚城下,靠着防守获得的。
而在野战中,汉军得到最多的战果是平局。
哪怕是汉军三倍五倍于匈奴骑兵,也无法包围消灭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兵。
而一旦汉军野战失利,马上就会被匈奴骑兵冲散阵型,然后追杀。
而一旦,汉军的骑兵,在野战中战胜匈奴骑兵,甚至于取得一场歼灭战。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和借口能阻止汉军出塞?
作为一个使臣,且渠且雕难太清楚汉朝人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了。
旁的不说,只要想想,从云中、雁门、陇右一路下至长安,那些密密麻麻的烽燧台和储藏了无数粮食甲胄的仓储武库。
且渠且雕难就知道,汉朝是现在的匈奴,不可战胜的一个强大国家。
“对啊,我这不算背叛……”他在心里默默的说道:“我是因为忠于单于,为了避免大匈奴遭遇不可逆转的失败,才会告密的!”
“只要汉朝人能提前知道折兰部族南下了,汉朝人就一定会加强戒备,而汉朝人一旦加强戒备,找不到机会的折兰王,就只能在冬天大雪封山前返回祁连山……”
这样想着,他就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找来一个自己的部下将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信件交给他,叮嘱道:“去将此信,悄悄送给东胡王……”
那个部下,看了看且渠且雕难,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对使团众人来说,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想要保护住自己的出使成果,就必须防止汉匈大战的爆发。
大家都不傻。
都很清楚,一旦失去了出使成果,那么所有的一切美好未来,都将成为泡影。
使团上下,是奴隶的依然会是奴隶,是奴才的依然会是奴才。
若是在这次出使前,大家可能还会认命。
但,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和出人头地的机会。
那么,就不会有人再想回到过去任人宰割和奴役的时候了。
………………………………………………
两天后,一直在河套草原的南部逍遥快活,优哉游哉的过着东胡王日子的卢它之,忽然接到了一封密信。
“我就说,怎么最近昆邪王跟休屠王跟做贼一样的提放着我,几次三番,请我去喝酒吃肉,原来是这个原因……”卢它之冷笑一声,将羊皮丢进火盘里。
“都说我卢它之是墙头草……”
“你们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卢它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
最近几天,昆邪王跟休屠王,一直找着各种借口,与他来往。
在饮酒的过程里,故意说什么‘楼烦王好像最近身体有恙……’‘折兰王好像病了……’‘白羊王似乎最近不小心摔到马下,可能要重新换个白羊王了……’
当时,卢它之心里面感觉这两货大抵在打什么歪主意。
但却还没往深处想,只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头。
现在,这封密信的到来。
却让一下子就理清楚头绪了。
这两货分明就是在拐着弯告诉他——赶快去给汉朝报信吧,楼烦、折兰和白羊部族已经南下了。
“果然是夷狄啊……”卢它之在心里都乐开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私底下偷偷的扯单于庭后腿或者暗地里玩阴谋的部族,其实在匈奴不知道有多少呢!
草原是这么大。
而实际上的匈奴人,却又是如此的少。
整个匈奴部族,全部加起来,也就四十来万的青壮男子。
而草原有多大?
纵横数万里!
讲真的话,严格算起来,其实,楼烦、休屠、昆邪、卢候、若卢这些大部族,都不是匈奴人。
许多的部族,其实都是在冒顿和老上单于的马鞭鞭笞下,才选择臣服,效忠单于庭。
论起对单于庭的忠诚。
昆邪和休屠,还有他这个东胡王,其实是大哥别笑二哥。
若有机会,或者遇到更强大的主子。
很可能就是现在死忠单于庭的若卢和折兰,也未尝不可能选择换个大佬当靠山。
在草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卢它之见过了太多太多的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
“还好我机灵!”卢它之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他是在三十年前,就开始骑墙的。
当时,中国的太宗皇帝上台,然后发动了河南战役,居然打赢了!
卢它之一看情况似乎有些不妙,马上就派了自己的老婆跟儿子回长安联络感情。
然后,卢它之就发现了,原来游戏还可以这么玩啊!
在匈奴这边,他是东胡王。
但在长安那边,他依然是长安侯。
长安天子,依旧为他保留了长安侯侯府,甚至善待了他那些留在中国的亲戚。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墙头草。
他的想法很简单——匈奴强,就帮匈奴,汉朝强就帮汉朝。
反正,跟着赢家战队,不吃亏。
这样的招数,玩到最近,卢它之已经发行,自己似乎有些玩不下去了。
目前,整个匈奴都知道,他跟长安关系不错,甚至能直接跟长安天子搭上话。
在许多事情上,都开始防着他了。
要不是他也经常弄些汉朝的情报过来堵住了单于庭的嘴,恐怕他现在已经被单于庭的骑兵满世界追杀了。
二五仔不好当!
“去将韩先生请来……”卢它之对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注意别惊动了其他人!”
所谓韩先生,当然是卢它之的亲戚,跟他老卢家关系匪浅的故韩王信的后代。
当年,韩信、卢绾还有陈豨,就是三个难兄难弟。
不过陈豨比较倒霉,压根没来得及跑出长城,就被人割了脑袋,拿去领赏了。
而他老爹跟韩信,则比较机灵,一看苗头不对就溜出长城,投靠了匈奴。
韩信是先到的草原,而他们老卢后来。
这两家自然而然的,就亲近了起来。
卢家跟韩家也算是姻亲。
譬如,卢它之有个女儿,就嫁给了韩颓当,而韩颓当的姨妈,则曾是卢它之的一个姨母。
韩颓当跑回长城内,归附汉朝后,卢韩两家,也未曾疏远。
甚至,比过去往来的还要密切了。
而在两年前,韩颓当更干脆派了个族人,乔装打扮,混到了他的东胡王的领地里。
专门干起了渗透匈奴部族和传递消息的活。
老实说,卢它之也不确定对方真是韩家人。
只知道,对方是能直接跟长安联络的细作。
上次,卢它之被单于庭排挤,就是靠了他传递消息,居中协调,让云中郡帮忙,才让卢它之过关。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的中年男人,被带到了卢它之面前。
“韩贤侄……”卢它之挥退下人后,将一封已经写好的密信,塞到了此人手中,严肃的道:“请快马将此信送到云中东城候之手,事态紧急,事关重大,某就不与贤侄多说了!”
这人接过信,立刻塞到怀里,对卢它之拱拱手,也不多问,干练的道:“既是如此,请叔父大人安排一支放牧队伍,小侄混在其中,从造阳那边入关!”
造阳在上谷郡的什辟县。
这同样也是一个汉朝控制的,但暴露在长城之外的城市。
走这里,虽然要绕路,但胜在安全。
第810章 背叛与忠臣(2)
已是八月,这天,刘彻刚刚醒来,就得到了报告。
淄川王刘贤,畏罪自杀。
刘贤的自杀,并不意外。
这货在刘辟光死后,实际上就已经是非死不可了。
理由很简单,刘辟光在遗表里,揭发了他的一桩天大的丑闻。
这个渣渣,居然与他的儿媳太子妃袁氏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乱x是老刘家的红线。
自诩以孝治天下的刘氏天子,是绝不会容忍任何形式的乱x。
这个罪名,甚至比谋逆、大不敬,还可怕。
翻看史书,就可以看到,死在这个罪名下的诸侯王,其实比谋反而死的诸侯王还要多。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帮作死的渣渣,屡教不改。
其实,刘贤扒灰还算好的。
现在的庐江王刘赐家里那堆破事,才叫精彩!
父子反目……
兄妹乱x,手足相残……
王子与车夫搞基,妃子们为了争宠,给竞争者下毒……
乃至于子告父,父告子!
但凡你能找得到的宫斗情节,这家人应有尽有。
其精彩程度,甚至超越后世的女频耽美文和宫斗文。
但凡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瞠目结舌,为这家人的智商默哀。
老实说,老刘家这些诸侯王,在刘彻看来,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非要找点刺激。
倒是,济北王刘志跟胶西王刘雄渠至今还在死撑着。
既不自杀,也不认罪。
这实在让刘彻有些为难。
刘彻也没有这么多美国时间跟他们耗了。
这两个渣渣再不认罪伏法,刘彻就只好让他们被自杀了。
毕竟,那胶西王国跟济北王国,可是很不错的土地。
正好拿犒赏功臣。
尤其是衡山王刘勃,城阳王刘喜,这样的铁杆脑残粉。
“陛下,大将军在殿外求见……”
刚刚洗漱完毕,就有宦官来报告。
“不见!”刘彻毫不客气的拒绝:“转告大将军,朕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会客,请大将军改日再来!”
窦婴这货,这么一大早的跑来见刘彻,当然不是来谈心也不是有公事的。
他来刘彻这里,就为了一件事情——给他的小弟灌夫求情。
灌夫,是窦婴当初在荥阳收的小弟。
在平吴楚之乱时,灌夫作战勇猛,甚至上演了一出父亲战死了,儿子接着上的英雄戏码,因此,闻名天下,更被窦婴收为小弟。
但,灌夫这个人啊,在战场是英雄好汉。
但在官场上,却是十足的小人和的的确确的贪官污吏!
在刘彻的前世,灌夫的老家颖川郡的百姓,甚至被灌夫的家族子侄祸害的痛苦不堪,乃至于有童子作歌:颖水清清,灌氏安宁,颖水浑浊,灌氏灭族!
别以为灌夫是被他的那些脑残族人拖累的。
实际上,打开他的履历,你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善茬或者好人。
他四度丢官,四度官复原职。
而且,每次丢官,都是因为犯法。
而且是证据确凿的犯法!
但每次,都因为窦婴的保护,而不了了之。
所以,后来灌夫被族诛,颍川百姓弹冠相庆,而舆论界也都纷纷认为,田蚡是干了件好事!
这次,灌夫再次犯事了。
本来,刘彻是好心好意,让灌夫去了代国当丞相,希望他远离长安的繁华,在晋阳修身养性,磨砺自己。
但这货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他在酒后喝醉了,于闹市纵马狂奔,上演西汉版的七十码事件,踩死了三个无辜路人,导致十几人受伤。
酒醒之后,为了掩盖罪行,他干脆就派人将那些无辜受害者和家人,统统关到监狱里。
但很不凑巧,这个事情没干好,被代王刘登得知。
刘登哪里敢帮着他遮掩,那不是找死吗?
于是,上报廷尉,廷尉报告给刘彻。
刘彻闻讯,勃然大怒,直接下令廷尉收押灌夫,同时派遣以陇右太守东阳侯张安国为首的联合调查组,前往审查灌夫一案。
显然,这是要把灌夫往死路上逼的节奏。
但,窦婴却觉得,这是自己的小弟。
皇帝就这么弄死了,自己面子往哪里放?
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宫里面来说情,又是说什么‘灌夫义士也,酒后失德,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愿请陛下加恩,以令其戴罪立功。’
又保证说‘若其再犯,请陛下将臣与灌夫一并论罪。’
这让刘彻真的有些怀疑,窦婴是不是脑子有坑?
为了一个灌夫,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难怪他前世被田蚡当猴耍。
刘彻现在是越发觉得,文青这种生物啊,当个宅男,在家里享福就行了,出来当官,那是要害人害己!
所以,干脆就懒得见他了。
但窦婴却是锲而不舍,每天都是一大早,就来堵刘彻。
刘彻也拿自己这个表叔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只好就这么僵着了。
反正,等灌夫人头落地,这事情,也就该过去了。
但这个大将军的位子,刘彻已经打算换人了。
窦婴啊,还是回家去读书写文章,结交朋友,这样或许他能有一个好下场。
“陛下,大将军说是有紧急军情!”宦官回来,报告道。
“紧急军情?”刘彻摸了摸头。
现在,能配的上紧急军情的,也就北方的匈奴的威胁了。
但现在是八月啊,而且,匈奴使团刚刚回国不过二十多天,匈奴按道理来讲不可能动武的。
想了想,刘彻决定还是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窦婴应该没那个胆子谎报军情。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一会儿,窦婴的身影,就出现了在刘彻面前。
“陛下,刚刚接到云中郡八百里加急快报:匈奴折兰、娄烦、白羊三部主力南下,去向不明!”窦婴一进来,就将一个密封的奏报,送到了刘彻手里。
刘彻打开来一看,这确实是义纵的笔记。
上面写的明明白白,消息来源自东胡王卢它之,可信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匈奴人这是要玩赎罪日战争啊!”刘彻一看,就反应了过来。
“将地图取来!”刘彻立刻下令。
然后,马上就有宦官,捧着一副全新绘制出来的长城防御图,在殿中摊开。
刘彻站在地图前,看着蜿蜒的长城,在这长城的节点上逐一扫过。
当了将近四年皇帝后,刘彻已经从军事小白,磨砺成了一个稍微有些地理和军事战略意识的皇帝,再非之前那样,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年轻人。
但,漫长的长城防线上,匈奴的可攻击目标,多如牛毛。
从东北防线一直到西北防线,在过去的历史上,匈奴人都曾经攻击过。
但,从惯性以及战略角度来看,其实,现在,匈奴能攻击的地方,就是三个方向。
第一个,攻击云中郡、回中道,这是对汉室威胁程度最大的一个点。
因为一旦突破了这条防线,匈奴人就能直接威胁到关中了。
过去,匈奴曾经有三次,走了这条路线。
其中就有五年前的那次入侵,当时匈奴的先锋,抵达了回中宫,烽火在甘泉宫都能看到。
其次,是走上谷,攻击和威胁燕赵。
但匈奴人一般除非脑残,不会这么干。
燕赵大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尤其是赵国的郡兵,曾经将入侵的匈奴人直接打回草原,让他们留下了无数尸体。
一般来说,除非军臣脑子有坑,不然不可能选择从上谷突破。
而第三个方向,则是匈奴人历来突破的热点——雁门关。
从平城之战开始,到现在,每次匈奴入侵,都必定有一支军队,会攻击雁门,从雁门关绕到云中郡和陇右郡的柔软的侧翼,威胁汉军长城军团的补给和后勤,迫使汉军不得不动员代北和陇右、陇西以及关中的军队,前去抵抗。
而,要攻击雁门,必先攻击马邑。
马邑在,雁门就是固若金汤。
给匈奴人的选择,就是这三个地方。
当然,匈奴人要是想从其他方向突破,那刘彻做梦都笑醒了。
除了这三个节点,能威胁和突破汉军的长城防线以及腹心地区外,匈奴走其他任何地方,都只会落入被汉军包饺子的下场。
而且,还会给汉军留下充足的战备和动员时间。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匈奴人会选择从哪个方向进攻。
上谷方向,首先被排除。
有燕赵作为大后方支撑,上谷一旦有警,燕赵马上就会动员,这可是一个人口接近五百万的地区,轻而易举,就能拉出五十万大军,让匈奴人知道,什么叫做人海。
在雁门关和云中郡之间,刘彻有些无法确定。
好在,很快得到了消息的将军们在丞相周亚夫的率领下,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跑来了。
“陛下,听说匈奴的娄烦和白羊还有折兰三部南下了?”曲周候郦寄摩拳擦掌,一脸高兴坏了的样子。
他仗着自己的特进元老身份,果断卖萌:“请陛下命末将为先锋,寄虽老朽,尚能一战!”
对郦寄来说,他想打仗都快想疯了。
这匈奴人这次南下,对他来说,无异于在额头上写三字——送菜!
这要不吃下匈奴人送的vip大礼包,真是对不住军臣的一番好意!
韩颓当见了,也马上道:“陛下,末将曾在匈奴二三十年,对这白羊、折兰、楼烦都很熟悉,陛下若命末将为先锋,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取一大当户首级,献陛下阶前!”
刘彻看了看这两个活宝,摇了摇头。
这两人已经是特近元老了,已经退休了好吧!
把退休的老将再派出去,这岂非告诉天下人,刘氏无人可用,只能用老将了吗?
所以,这两货是在卖萌啊!
“两位爱卿,还是留在长安,为朕参赞军机吧,这打仗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吧!”刘彻笑着道。
郦寄跟韩颓当,立刻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副蠢萌蠢萌的模样。
但,这两位,一个都七十了,另外一个也快六十五了,还在卖萌,好意思吗?
“陛下,臣广年轻,请将先锋之职,交于臣吧!”李广在听到年轻人三个字后,立刻就主动请缨了起来。
现在的李广,确实是很年轻。
他才四十多岁,正处于一个武将的黄金时代。
他精力不比年轻人差,而且,长久的军旅生涯,使其的军事指挥才能和用兵手法,都变得纯熟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个年龄的武将,大脑依然清晰敏锐,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跟年轻人一样快。
所以,这一世的李广,极有可能避免他的悲剧。
“先锋之事,暂不讨论!”刘彻看了看群臣,道:“当下当务之急,就是要判断匈奴人会从何处进攻?”
“孙子云:夫战,庙算也,多算者胜!诸位将军皆长者,久于军旅,长于用兵,必有能教朕者!”刘彻拱手一拜:“请诸将军,集思广益,不吝献策!”
将军们纷纷躬身,拜道:“敢不为陛下效死!”
然后,十几位大将,围着殿中的地图,纷纷沉思起来。
漫长的长城防线,犹如一条巨龙。
这条巨龙,将文明与野蛮分割开来。
但是,每一个熟悉军事的将军都知道,这条长城,其实攻击性大于防御性。
从它修建之初开始,其目的就是作为一个进攻发起点和战略支撑点而存在的。
既然如此,那它的防御漏洞就非常多。
作为进攻方,匈奴人能抓住的机会也非常多。
这就是为什么,匈奴屡次南下,无论汉军怎么防备,他们都能得手的原因。
你不能指望一个为了攻击而修建的长城,在防御方面有多么完整!
而且更麻烦的是,长城其实就是个一字长蛇阵。
任何有带兵作战经验的将军都清楚,一字长蛇阵这种玩意,其实也就看着好看而已。
真正的实战价值也就那么一回事。
因为,一字长蛇阵,一旦被敌人突破了某个缺口。
那就等于将整条战线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所以,这么多年来,汉军虽然能跟匈奴有来有往,但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真正要将长城的作用发挥出来,使其真正成为中国的保护伞。
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出去,将战火烧到敌人家里。
倒那个时候,这条长城就会让所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么可怕和厉害!
第811章 庙算(1)
“陛下,臣以为,匈奴不动则已,动必陷马邑!”老将军栾布在看了一会地图后,就道:“请陛下立刻传警给雁门郡守苏飞以及郡尉孙渐!”
栾布是汉家目前资格最老的几个将军了。
他也是迄今为止,硕果仅存的最后几个曾经见证了秦汉交替岁月的活化石。
最近两年,栾布一直就是作为刘彻的军事参谋和智囊而存在。
安东都护府的成立和防区规划,就是出自这位老将军之手。
“臣也以为,匈奴应该会走马邑!”周亚夫也说道。
郦寄跟韩颓当,在思索片刻后,也点头认可这个判断。
听着将军们这么说,刘彻看着地图上的山川,问道:“丞相与列位将军是如何判断匈奴一定会走马邑,入雁门的?”
讲道理的话,其实突破云中防线和回中道,对汉室的威胁更大。
毕竟,云中防线只要失守,古老的回中道,必然落到匈奴人手中,到时候,匈奴循着回中道,威胁中国的腹心所在——关中了。
“陛下,匈奴必不会走云中!”栾布笑着说道:“彼所用之兵,不过白羊、楼烦、折兰之部而已,还突破不了云中防线!”
周亚夫也笑着点头道:“俞候所言,正是如此!”
“且陛下有所不知,倘若匈奴此番南下的,非是这白羊、楼烦与折兰三部,或许他们还可能从云中入寇!”韩颓当也道:“但既然是这三部,那就必走马邑,入寇雁门关!”
刘彻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问道:“诸位何以如此肯定?”
毕竟,在理论上来说,匈奴甚至可以走右北平,入定襄,肆虐燕国,甚至切断安东都护府与中国的联系。
但那样做的话,得不偿失。
右北平那边跟上郡一样穷,匈奴人估计连牲畜的草料都抢不到!
“陛下有所不知,这白羊、楼烦和折兰,与我等都是老朋友了!”郦寄嘿嘿的笑道:“若是在得知了来犯的匈奴部族是谁,臣等还猜不到他们要走那条路,那,臣等也就不配为将军了!”
“虽然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然彼辈所用之战法,却是没办法改的!”
周亚夫道:“陛下有所不知,历年以来,白羊与楼烦五次入寇,有三次走了马邑,雁门这条路线,至于那折兰,三次入寇,三次都自马邑而入雁门!”
刘彻听了,点点头,对将军们的判断再无疑问。
毕竟,他们与匈奴人打了几十年交道,可谓是匈奴人一撅屁股,都能猜到,他们要干嘛!
可能对西方的那些部族,汉家知之甚少。
但这经常打交道的老朋友,还能不知道他们的尿性吗?
这就好比,后世的中国军队,可能搞不懂米帝的第三舰队和第五舰队的日常行为。
但第七舰队,只要出港,基本都能猜到他们的行进路线以及编队方式。
这白羊与楼烦、折兰等部族,跟汉军来来往往,相爱相杀数十年。
彼此早已经用了鲜血和生命,摸清楚了对方的习惯和作战方法。
用经验的将军,甚至能从匈奴骑兵的编队方式和他们挥舞马鞭以及拉弓的方式,猜出他们是哪个部族的。
刘彻于是将视线集中到马邑城的周围。
马邑,作为一个城市,还是很年轻的。
这个城市始建于秦朝,是秦军大将蒙恬所建。
蒙恬建立马邑城,最初的目标,其实只是想建个大点的围栏,好方便养马。
这就是马邑名称的来源。
秦亡之后,因为匈奴的崛起,所以,马邑就成了汉匈两国相争的焦点之一。
发生在马邑的战争,甚至比在云中的战争还要多。
甚至于著名的平城之战的源头,也是因马邑而起。
西元前200年,既汉高帝七年,匈奴主力在冒顿率领下,围攻韩王信的都城马邑。
韩王信抵抗不住,加上害怕被刘邦追究自己跟匈奴之间的那点事情,于是把心一横,投降了匈奴,还主动给匈奴兵带路,使之一路攻陷雁门、晋阳和太原。
匈奴兵锋直指关中和燕赵。
刘邦闻讯,马上点起所有汉军力量,北上抵抗。
在刘邦统帅下,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先取得了铜隄会战的胜利,阵斩了韩王信的大将王喜,接着又在太原击败了韩王信与匈奴的联军,紧接着又在磐石取得了对匈奴的决定性胜利。
收复太原、晋阳、磐石,这才有了之后的平城决战。
平城会战,与其说是冒顿设伏,倒不如说是,冒顿不得不在此与汉军决战。
假如冒顿放弃平城,那他就得滚回草原了。
所以说,自汉室立国以来,与匈奴的恩恩怨怨,也都是起自马邑。
而在历史上,武帝朝时的马邑之谋,之所以选定马邑,作为诱饵,也是因为,马邑城对匈奴人的诱、惑,不是一般大。
这个暴露在长城之外的城市,数十年来,流满了汉匈两国士兵的鲜血。
“果然,历史还是有着它必然的惯性吗?”刘彻在心里想道:“自马邑而起,必自马邑而终!”
这样想着,刘彻就做出了决断!
“大将军!”刘彻看向窦婴:“请大将军立刻持朕节,以虎符发飞狐军,北上,潜行至句注!”
句注就是雁门关的古称。
“诺!”窦婴得令。
“丞相!”刘彻接着下令:“即刻命令细柳营拔营北上,至太原待命!”
让细柳营到太原待命,这是为防备,万一匈奴人走云中。
驻扎在太原后,细柳营无论是支援云中还是支援雁门,都可以在最快时间赶到战场。
本来,这样的做法在三年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选项。
但是,今天的细柳营,已经从过去的步兵军团,变成了汉军第一支职业化的纯骑兵部队。
全军一万余人,全部都是骑兵!
“诺!”周亚夫也领命拜道。
“再制诏,下令北地郡、陇右郡,所有北地骑士,立刻动员,以卫尉广为轻骑将军,统帅陇右、北地骑士,屯兵于朝那塞!”
“诺!”李广马上就喜滋滋的出列顿首拜道。
这个卫尉,他早就不想干了!
对李广来说,还是边塞更适合他。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长城的边塞之下,去追寻那金戈铁马的生活。
刘彻却是看着地图,假如匈奴人真的是入侵马邑。
那这次李广估计又会打酱油了。
原因很简单,朝那塞是回中道的要塞,是扼守关中门户的关键。
匈奴人只要不能突破云中或者雁门,他大概就要在后方看戏了。
但做出这样的部署,是有原因的。
北地骑士和现在在陇右和北地的骑兵,都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训练起来的,都是新兵蛋子。
原先在北地和陇右骑兵,现在,已经分别进入了长城各郡和汉军五大野战兵团。
至于那些北地骑士,虽然都是精锐,也是汉军的重要作战力量。
但到底是预备役,磨合不足,就要仓促上阵,很显然是要吃亏的。
派李广过去,是希望李广能借助这个机会,磨砺和整合北地、陇右的新兵和北地骑士,争取再带出一支新的常备军团。
这样,汉军未来就能有六个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的主力。
刘彻在心里面悄悄的做了个一个算术题。
现在,驻扎在雁门关的句注军,拥有差不多七千骑兵,此外还有七千左右的步卒。
飞狐军前不久将骑兵步兵扩充到了五千人,而步卒则是差不多一万七千左右。
细柳营作为汉军的头号王牌,目前总归辖有一万两千多名骑兵。
这三支王牌,加起来总作战兵力高达近五万!
其中骑兵约有一半,大概是两万五千左右。
这可是纯作战兵力!
在古代,常常能看到,某某吹牛逼说:劳资带甲百万!
但其实,仔细观察,你就能发现,撑死了也就二三十万。
这二三十万人里,真正作战的顶梁柱和冲锋陷阵的精锐,也就两三万人。
一般,打垮了他的两三万主力,带甲百万的雄狮,马上就溃散了。
哪怕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也是如此。
吹什么控弦四十万!
霍去病和卫青生涯总斩首数,加起来,大概也就八九万。
然后匈奴就一蹶不振,把脑袋缩进了漠北,死活也不肯出来找死了。
这白羊和楼烦、折兰,三个部族加起来,可能总男丁会有个十万左右。
但是,真正上阵的,撑死了也就三万而已!
其他人,摇旗呐喊跟抢东西,是合格的。
但要冲锋陷阵,那估计还没走到一半,就要吓得尿裤子!
以五万打三万,在扣除了步卒后,两方的骑兵力量,已经对等了。
但刘彻还是觉得不保险。
毕竟,这骑兵汉军虽然占据了装备优势,但经验和战术优势在匈奴人那边。
此次会战,是刘彻即位以来,汉匈之间的首次交锋。
可谓是许胜不许败!
刘彻必须保证,他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的真命天子,天授君权的神王!
“命令羽林卫与虎贲卫,各出千骑,自南军与北军之中各抽调三千骑,以东成候义纵为骠骑将军,即刻进抵马邑附近之武周塞!”刘彻在胜负的天平上果断放入一块足以决定胜负的筹码。
羽林卫和虎贲卫,向来就是刘彻的教导团。
这两支卫队,如今规模已经扩大了五千人。
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军队,而不在仅仅是卫队了。
张汤去南阳,带走了几百人,义纵去云中也带走了两千多人。
但他们带走的,却还算不上真正的精华。
这次,刘彻派出去的骑兵,才是他所重视和未来依仗的绝对王牌——胸甲骑兵!
羽林卫和虎贲卫,现在总共也就这两千胸甲骑兵。
甚至于,整个世界,现在也就这两千胸甲骑兵。
他们从去年开始逐步换装胸甲,到现在,已经在上林苑里,进行了接近十个月的墙式冲锋训练。
有了他们的加入,刘彻对战争的胜负,已经放心了。
虽然说,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在人。
但是,精神原子弹,不可能让人赤手空拳,就可以攻陷一个布满铁丝网和机枪的阵地。
胸甲骑兵,对于如今的世界来说,就是一个无解的bug。
他们要速度有速度,要防御有防御。
匈奴人的青铜箭簇以及青铜矛,根本就威胁不到胸甲骑兵。
再加上从南北两军抽调的六千精锐骑兵。
义纵所统帅的这支力量,刘彻相信,必然会在战场上,让匈奴人大吃一惊,甚至跪下来喊爸爸。
将军队调集完毕,刘彻就开始跟将军们讨论和商定作战部署了。
“朕虽然不明于军旅,但也知道,战争要有目的!”刘彻对将军们道:“本次作战,朕的目的,只有一个:吃掉所有进犯的匈奴兵,使天下皆知,明犯强汉者,必造天亟!”
刘彻的表态,让将军们越发的兴奋起来。
消灭夷狄,用他们的脑袋来彰显自己的功绩与武功,这是诗书称赞的圣行,先王赞颂的伟业!
诗之南仲,至今为人传颂。
很显然,若真能完成这么一个伟业,那么,未来青史之上,大家的地位,自然与南仲一般,要受子孙后代敬仰了。
但,想要吃掉匈奴来犯的这三个部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马邑之前,还有一百多里的平原和山陵。
所以,一旦匈奴人发现不对,他们可能会逃之夭夭。
而且,即使匈奴人真的来到了马邑城下,在正面作战中,想要彻底消灭他们,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郦寄和韩颓当,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他们两人与匈奴人几乎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非常清楚,匈奴人的手段和那三个老朋友的难缠。
但天子既然已经定下了作战基调,那么,一个聪明的臣子是绝对不会唱反调的。
更何况,大家现在还是很自信的。
马镫、马鞍和马蹄铁的普及装备,让汉军骑兵,从战术和战斗力上,领先了匈奴人至少一个时代。
虽然没有经过实战检验,但,从过去几年的摩擦中来看,现在的汉军,在战斗力和火力方面,已经完全超越了匈奴人。
所以,天子的要求,不是不能达到。
第812章 庙算(2)
“请陛下取来马邑布防图!”周亚夫请命道。
刘彻点点头,对身旁的王道吩咐一声,后者立刻就去取来最新绘制的马邑布防图。
刘彻登基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将军事地图和各种技术图册的载体白纸化。
同时进一步的提高了测绘技术,应用了许多简单,但非常有效的测绘技术。
同时,在兰台培养了大量的优秀测绘人才。
三年多来,这些人才,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到今天,已经基本完成了北方长城的战略要点的地图测绘。
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种马邑布防图,顿时,就吸引了所有将军的注意力。
等高线、比例尺以及更加多元化的地图标尺,使人能一眼就看清楚,马邑城及其周围的山川河流哨所。
汉律规定,靠近边塞的地区,百里置一尉吏,士吏。
在这些地区,实行全民皆兵。
乡亭统一对二十岁以上的男子,进行武装。
而在马邑之外的百余里地区,汉军布置了七个哨所,同时羁绊了三个投靠了汉室的小型游牧部族。
这些部族,平时为汉军放牧,作为流动警戒哨。
在战时,他们充当为汉军做向导和侦查匈奴军队动向的任务。
在过去,地图上,很难将这些哨所与游牧部族的活动范围清楚标示。
只能用一些象征了烽燧台的标记,在某些区域,进行大概标识。
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看着地图可能会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道,汉军的流动哨所和烽燧台的具体位置。
还要去问熟悉情况的人,才能知道当地具体情况。
但,光靠语言,其实很难让人弄清楚,实际的情况。
所以,长安对边塞的判断,常常出现失误。
而这种失误,在战时会导致出现巨大损失。
譬如十八年前,匈奴十四万骑入寇云中、雁门,当时的长安君臣,就出现一个巨大的失误——误以为布置在北地的军力,已经足够抵抗匈奴军队。
而在实际上,当时北地军队有一支大概三千人左右的军队,其实根本没有在战场,他们驻屯在远离回中道的安全区域。
这个判断失误,导致朝那塞沦陷,北地都尉孙卬战死,士民死伤数千。
而如今,有了这个详细的地图,朝那塞的悲剧,就不会再重演了。
通过这个地图,哪怕是刘彻这个军事小白,也看得仔细,想要吃掉来犯的匈奴部族,关键在武州塞。
武州塞在马邑之前七十里左右,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型的军塞。
同时也是汉军在长城外的一个关键据点。
当地常年屯有一个司马的兵力,约在五百人左右。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小型要塞。
但在实际上,武州塞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
在秦代,这是一个堪比雁门关的秦军基地,秦军常年在当地驻屯数千精锐,监视和打击草原上的游牧部族。
而在后世,这个要塞,更是非常出名。
北魏长城的核心就是武州。
明长城的坚城,大同城,就是建立在武州塞的遗址附近。
但,自从秦军放弃河套后,武州塞已经不复过去的辉煌。
常年的战火,导致了汉军也无力在远离长城如此之远的地方,经营一座这样的大型要塞。
汉军选择后退数十百里,在马邑布防,与雁门关形成犄角,相互呼应。
“陛下,欲要全歼来犯匈奴主力,臣以为,不妨命细柳营出代长城,突袭匈奴辎重,绝其后援,逼迫其不得不在马邑城下,与我军决战!”郦寄在审视了地图后,说道。
他在过去,常年驻守雁门关,对当地地形地貌,可谓了如指掌,非常清楚,匈奴假如进攻马邑,那他们的行动路线和后方的老弱和牲畜的屯扎地区。
他伸手在地图上丈量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的道:“北虏不来则以,来必扎营于此!”
他的手直接点在武州塞以北一百里左右的草原上的某个无名湖泊前。
“匈奴三部族,丁口牲畜数以十万,非此地不能屯驻!”
在古代,军队作战,哪怕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也需要选择一个大后方,以便能迅速补给前方的骑兵。
尤其是在此时,匈奴的骑兵,没有马蹄铁没有马镫马鞍,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战马,其实很容易受伤和感染。
这也是为什么匈奴人会选择冬季入侵的原因。
冬天的低温,能减少战马受伤后的感染几率。
要知道,哪怕是在游牧部落中,战马也是非常宝贵的财产。
刘彻听着郦寄的判断,点了点头。
在场的诸将中,郦寄是绝对的雁门专家。
他屯驻当地的时间,长达二十年。
他既然这样说,那么,八九不离十就是如此了。
但,细柳营要出代国长城?
这让刘彻和周亚夫都有些犹豫。
在漫长的五十多年的时间里,汉军从未有过深入草原,奇袭敌人的经验。
而细柳营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城范围,进入草原活动。
刘彻跟周亚夫不得不担心,他们可能会在茫茫草原上迷路。
这,不是不可能的。
翻开史书,你就能看到,哪怕是霍去病麾下的百战雄狮,经验丰富的老行伍,也出现过迷路的事情。
至于现在在这殿中的李广,更是迷途专业户。
哪怕是后世的驴友,深入草原,假如不借助gps导航系统,迷路的人,也是一堆一堆。
这是因为,草原上,没有足够醒目的地标,也缺乏定位的工具。
而细柳营一旦迷路,那就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迷路意味着他们不仅仅无法完成奇袭匈奴辎重部队,绝其后援的任务。
更有可能导致,这支军队,这支可能决定胜负关键的王牌,缺席整场会战。
孙子兵法说:未算胜先算败。
刘彻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
周亚夫则更是忐忑不安。
对自己的老部队,细柳营的作战能力和技术,周亚夫是放心的。
但,细柳营终究从未有过远征数百里的经验,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刘彻跟周亚夫对视一眼,君臣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命(请陛下命)东胡王出向导,为细柳营引路!”
东胡王卢它之的部曲,绝对是认识道路的。
只要卢它之能答应此事,那就不虞细柳营会迷路。
甚至……
在刘彻心底,还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干脆让卢它之跳反得了!”
卢它之若是跳反,他和他的东胡部族以及两个关系亲密的附庸部族,就能立刻将河套地区的匈奴部族拦腰截断,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甚至有可能在配合了汉军歼灭了马邑来犯的匈奴部族后,继续向西方发动攻击。
刘彻的眼睛,瞥了瞥,在汉室地图上,只是标注了一个名字,但没有具体距离和方位的那三个战略要地——阴山,胭脂山,祁连山。
若汉军能攻击甚至占领这三地。
那么,就等于宣判了匈奴在幕南势力的死刑。
历史上霍去病就是通过在胭脂山的会战,瓦解了匈奴在幕南的统治,然后回身招安了昆邪和休屠。
一代天骄,单枪匹马,迫降匈奴数万部众,得一百五十万头牲畜。
但刘彻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饭要一口一口吃,一下子就想解决掉匈奴,这不仅不现实,也可能会吃撑了。
现在,应该只考虑,将那白羊、楼烦和折兰三部,永远的留在马邑城下。
此三部族,历来就是单于庭的忠犬,南侵的主力和先锋。
消灭掉这三个部族,就可以激化匈奴内部矛盾。
“没有了白羊、折兰和楼烦这三个脑残粉的支持,单于庭就可能不再有能力压制住其他野心家的蠢蠢欲动……”在心里这样想着,刘彻就果断放弃了将战争扩大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然了,也主要是因为,刘彻实际上很难让卢它之听命跳反。
人家墙头草当的正舒服,只会想两面卖好。
刘彻甚至都能猜得出卢它之的想法:汉朝强,就帮匈奴,匈奴强就帮汉朝。
反正,维持两边的平衡。
你让他出向导可以,卢它之巴不得汉军能给匈奴来一下狠的,以此既对汉室卖了乖,又能让匈奴单于庭只能巴结着他,跪舔他,以防止他跳反,导致河套地区势力失衡。
不过,这样的墙头草,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旦汉军在马邑取胜,震怒的军臣,很可能会将卢它之当替罪羊给处理掉。
这样想着,刘彻就对周亚夫笑道:“丞相果然与朕心有灵犀……”
周亚夫也很得意,能跟皇帝想到一块去,只能证明,他这个丞相果然是深的天心。
“武州塞外,有深谷,能藏三万人!”郦寄笑着道:“骠骑将军或可伏兵于此!”
刘彻看了看地图,点点头,同意了郦寄的这个提议。
至此,基本的作战部署,已经确定下来。
句注军和飞狐军这两大汉军的王牌,将会秘密在雁门关外完成战前集结。
义纵统帅羽林卫和虎贲卫以及南北两军抽调的精锐,埋伏到武州塞外的深谷,一旦匈奴进入马邑范围,立刻出兵,占领武州塞,关门打狗。
同时细柳营从代长城进入草原,奇袭匈奴辎重,断其后援,使其在马邑城下孤立无援。
然后,细柳营回身,与义纵汇合,扎紧口袋。
此时,入寇的匈奴三部族,想逃?无路可逃,想战,就要面临飞狐与句注军严正以待的战线。
至于突围?
刘彻巴不得他们突围!
这样汉军就可以再现亥下之战的辉煌。
让十面埋伏的故事重演!
以项羽之强,尚且在不断的溃散和孤立中走向末路,只能自刎。
匈奴人何德何能,能全身而退?
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汉军一点点的蚕食和吞噬。
能跑回三五百人,匈奴人就该烧高香了!
但凡只要不是个脑残,匈奴人,都只能在马邑城下与汉军决战。
打赢了,他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但前有句注军和飞狐军,后有细柳营与义纵统帅的精锐。
汉军五大王牌主力,有三个参战,还有一个王牌中的王牌在旁边虎视眈眈。
刘彻真想不出,这场战争,汉军一方,该怎么输?
但,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首先,就是谁来统帅句注军和飞狐军。
窦婴?
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个文青外戚,刘彻觉得,他还是在长安当宅男比较好。
老一代的将军们,则都已经退休。
丞相周亚夫倒是跃跃欲试。
但刘彻无情的将他排除出人选名单了。
道理很简单——周亚夫现在已经是有平吴楚之乱的军功了,他再去马邑刷一回战功,那刘彻拿什么犒赏他?
封王吗?
功高震主,可是取死之道!
刘彻可不想看到,他跟周亚夫决裂,不得不将这劳苦功高的名将送上断头台!
所以,只能从后起之秀中,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
讲道理的话,其实张羽不错。
但,张羽一来是刘武的脑残粉,让他去马邑,本身就不合适,其次,他是步兵将军,不是骑兵将军,隔行如隔山,未必能胜任。
韩安国也是同样的道理被pass掉。
将军李息其实勉强还可以,此人在历史上,曾经在卫青手下,参与过河南战役,表现可圈可点。
苏嘉其实也还行,这个苏武的老爹,打仗还是有一手的。
强弩都尉李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连霍去病的手下,都能混的如鱼得水,以老将的身份,辅佐霍去病,建立不世之功,脾气、人品和军事素养,都是合格的。
但,刘彻不想选择这三人。
因为刘彻感觉,这三人,只能将兵,不能将将。
而飞狐军跟句注军,战斗力在汉军排名前五,脾气自然也是排名前五的。
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的人,别想有什么作为。
刘彻的视线,从在场的将官们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程不识身上。
程不识的治军才华,是毋庸置疑的。
连虎贲卫的那群眼睛长在额头上的骄兵悍将,都能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他带上几百个虎贲卫亲兵,去句注军和飞狐军,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而且,程不识用兵,一板一眼,严丝合缝,看上去是古板了些。
但,军队这个暴力机器,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太大的创造力。
尤其是马邑之战,考验的是将军的耐心和判断力,而非是脑洞。
第813章 动员(1)
制约程不识的唯一桎梏,其实就是资历。
他从军的时间太短了!
从四年多前,他才开始在虎贲卫里崭露头角,然后,被剧孟选拔,提拔为助手。
现在,他只是一个一千石的虎贲卫尉丞。
想要成为将军,在理论上,他起码还需要打磨十年,慢慢累积资历和威望,然后再去地方,担任都尉或者校尉,迁升到郡尉,最后才能被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但是……
现在是封建社会。
皇帝的意志决定一切。
正如东方朔所说——用之则为龙,不用则为虫。
皇帝说你行,不行也行!
而且,简拔人才,慧眼选能,这也是世人对皇帝的要求。
但,程不识的资历,确实是硬伤。
尤其是他要去统帅句注军跟飞狐军这样的老牌劲旅。
这就好比,你穿越重生,回到西元两千年,成为了某个欧洲富二代,家里面丢给你一个足球俱乐部去管理。
这个俱乐部恰好是什么ac,巴萨,皇马一类的豪门。
你当然知道,最佳主教练人选是谁。
但,问题是,俱乐部里的球员,估计会对你选择的人嗤之以鼻。
穆里尼奥?什么鬼?
趁早死远一点,哥可是金球奖的候选,需要名帅来辅佐哥登上欧洲之巅。
现在,刘彻固然可以将程不识推到将位上。
但句注军跟飞狐军的头头还有下面的司马校尉,能服气吗?
在平时,程不识或许能慢慢花时间,调、教和驯服下面的丘八们。
但是,在战时,恐怕没有时间。
所以,程不识只能作为副手,担任参谋或者副将,给人打下手。
刘彻需要选择一个有名望,战功赫赫,能让下面的丘八大爷们服服帖帖,不敢造次的大将!
以这个标准选人,在排除了老将后,其实可选择的人选,就那么几位了。
在斟酌再三后,刘彻做出了决定。
想要扶程不识上位,那就得选个好脾气,能听人劝的将军。
还有谁比大农令直不疑更合适?
“以大农为前将军,虎贲卫尉丞程不识为破虏都尉,前往雁门,统御诸军!”刘彻做出决定,对众人宣布,这就是在告诉众人,以程不识为先锋官了。
对此,诸位将军相互看了看后,纷纷拜道:“唯陛下之命!”
直不疑,资历够了,履历也够了!
甚至,可以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至于程不识当先锋,皇帝劳资要给自己的心腹攒军功,谁能异议?
刘彻闭上眼睛,在心里犹豫半响后,道:“传朕旨意,命雁门郡守及郡尉,严守军国机密!”
刘彻做出了一个痛苦的抉择:“敢泄军情者,杀无赦!”
这个命令,其实是将马邑之外警戒和巡逻以及为汉室放哨的那些士兵与部族牧民的性命送到了鬼门关前。
可能会有多达两千人,因此丧命。
但,自古慈不掌兵。
对将军来说,所谓的士卒,其实就是一串串写在奏报上的数字而已。
而对皇帝来说,遥远的边塞上的军民,更只是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皇帝以天下为棋盘,用冷酷无情来统治世界,实施自己的政策。
为达目的,放弃士卒的性命,算不得什么。
旁的不说,罗斯福故意放纵山本五十六偷袭珍珠港,丘吉尔为了保守秘密,坐视着考文垂被德军轰炸。
为了胜利,自古以来,统治者就从来不惮于牺牲某些个体。
但刘彻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他心里面,为此依然很内疚。
但,刘彻很清楚,假如他下令撤退马邑外的军民,那么,匈奴人可能就不会傻乎乎的撞到包围圈里来了。
历史上,武帝的马邑之谋,前期策划不可谓不完美。
但就是因为军臣在路上,抓到了一个汉军亭里的军官,导致一切付之东流水。
匈奴人立刻远遁,跳出了包围圈。
三十万汉军,在马邑城下,苦等数日,不知道多少资源和人力物力,全部打了水漂。
这还不算,因匈奴走脱,导致汉匈之间,陷入数十年混战,因此而死者,累积数百万。
强盛的汉王朝甚至差点被战争拖垮!
“战役发起前,马邑城中的军民,也不许告知!”刘彻接着断然再次下达一个将数千人的生命,送到危险之境的命令。
但,他必须如此做!
马邑城里生活的可不仅仅是士民,还有大量的商人。
这些商人的节草,刘彻完全无法保证。
在过去的历史上,马邑城里,二五仔可不是出过两三个。
为了胜利,总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诺!”将军们齐身而拜,牺牲,在这个时代,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至极,甚至没有人有人什么感觉。
“陛下,细柳营以何人统兵?”丞相周亚夫问道。
现在,细柳营当然是有都尉的。
但是,屯驻跟作战,那是两码事情。
一个好的都尉,并不一定就是一个好的将军。
更何况,现在的细柳营都尉卫弛,明显的资历不足。
平时靠着周亚夫的照看,当个都尉,统帅细柳营,别人还不会说话。
但是,想要领兵出征,挂个将军衔,你看看,其他将军列侯答应不答应?
周亚夫都可能会被人喷成狗,说他任人唯亲。
但,假如是刘彻的命令,那就不一样了。
天子简拔之,拜为将军,托以军国大事。
这是佳话,也是慧眼识英才的典型模板,没有人敢不服!
刘彻跟周亚夫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周亚夫的话里的意思。
卫弛,刘彻见过几次,还曾经亲自视察过他带的细柳营。
总的来说,这个乐平候的庶子,能力和军事才华都是不错的。
甚至,以刘彻来看,跟义纵大抵也是伯仲之间。
他缺乏的只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既然如此,刘彻自然乐的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依旧以细柳营都尉卫弛为将,拜为前将军!”刘彻淡淡的吩咐着。
“诺!”周亚夫闻言大喜,他这辈子,就培养了两个他看得上眼的年轻人。
一个是卫弛,另外一个就是义纵了。
严格的来说,义纵还是因为有天子加成,但卫弛就不一样了,在周亚夫眼中,这是他的关门弟子,未来细柳营的掌门人。
他的那些儿子与之相比,其实就是土鸡瓦狗!
…………………………………………
送走将军们后,窦婴却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
“大将军,还是为了灌夫来求情?”刘彻看了看这个表叔,面无表情的问道。
“如今国家有事,请陛下许灌夫戴罪立功,上前线为轻兵都尉……”窦婴硬着头皮拜道:“大丈夫便是一定要死,也当死国事,捐躯沙场,马革裹尸,岂能死于刀笔吏之手?”
刘彻横着眼睛,看了看窦婴。
这话,让刘彻听着有些耳朵疼!
灌夫,刘彻承认他确实是个好汉。
讲义气,不怕死,敢为朋友两肋插刀。
但……
他做的那些事情,却是人渣才会做的事情!
堂堂两千石的代国丞相,闹市中纵马狂奔,践踏士民!
事后不思悔改,反而为了掩盖罪行,对苦主打击报复,乃至于上刑罚。
再加之前世这货的种种行为,让刘彻确信——这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渣渣!
灌夫要是不死,迟早窦婴要被他拖累而死。
刘彻真的不想让窦婴重蹈他前世的悲剧。
但,这些话,却不适合对窦婴说。
“卿一定要救灌夫?”刘彻冷冷的问道。
“陛下,灌夫,义士也!虽触法,但请陛下念在其有功社稷,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许其戴罪立功……”窦婴不愿回答刘彻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它,咬死了灌夫现在还有用,应该命令他戴罪立功的这个点。
这是很符合如今士大夫贵族对官员贵族犯法问题的看法的。
老刘家玩刑无等级。
堂堂列侯两千石,犯法居然跟泥腿子一样,要接受法律的裁处?
士大夫贵族心里面当然是满腹牢骚。
但奈何这是祖制,皇帝不开口说要改,谁也不敢提。
刘彻看着窦婴这个作死的样子,心里面真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刘彻也知道,统治是要讲手段的。
所谓的‘法治社会’这个梗,哪怕是再过两千年,在中国也是镜中花水中月,领导一个电话,比法律有用多了。
在中国,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窦婴这样苦苦哀求,若刘彻都不肯给面子。
那传出去,舆论界肯定要炸锅了!
当年,太宗皇帝严格执法,赐死了自己的亲舅舅枳候薄昭,结果被人喷到现在。
在可见的未来,依然会被人喷。
弄死淮南厉王,更是洗不掉的污点。
可能对后世来说,灌夫这样的罪行,就算枪毙一万次,也该!
但在此时,以现行的道德和伦理价值观来看,尤其是士大夫们的眼光来看——灌夫犯罪,固然当死,但是,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计,为了大局,放他一马也是应该。
更何况,还有窦婴求情!
窦婴是谁?
刘彻的表叔,太皇太后的亲侄子,还曾经帮着刘彻稳固了储卫。
若刘彻连窦婴的面子都不给,传出去,士大夫们恐怕会嚷嚷着‘果然刻薄寡恩’。
这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有了这个事情后,以后谁还给老刘家卖命当忠臣啊?
大家跪舔皇帝,不就是为了皇帝能在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吗?
皇帝要是一切都公事公办,那还跪舔他做毛?
“朕就给大将军一个面子!”刘彻闭上眼睛,哪怕是皇帝,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也需要对现实妥协,毕竟,地球不是围着皇帝转的。
“但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刘彻冷声道:“削除一切爵位官职,废为庶民,永不录用!”
“这样的将军,吾不需要!”刘彻一挥袖子,背身而去。
什么戴罪立功?
留着这样一个残暴的将军继续去祸害百姓吗?
让你窦婴继续给他撑腰,让他家的子弟,去祸害颍川郡吗?
刘彻一句‘吾不需要。’等于将灌夫的仕途和前途,判了死刑。
灌夫,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这辈子,他就只能在窦婴门下混吃等死了!
………………………………………………
翌日,当长安城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他们愕然发现,整个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人的城市。
“快快快!”武库的大门,被几十名士卒拉开,露出了储藏在里面的无数兵器甲胄。
成捆成捆的弩箭,被人装上马车。
一柄柄的手弩,被装载到车厢之中。
很快,从武库直到灞桥,数百辆运输军械的马车,排成了一条长龙,以至于堵塞住了某些交通。
而在城市的闾里,一个个官府的差役,穿街入巷,敲开许多人家的家门,将一张张加盖了官府印章的公文,交到了这些人家的家主手中。
这些公文上,用着楷体书写整齐:某闾某户男某某,奉丞相之命,征尔从军,请于今日午时,至南军某校场报到!
这些都是被征调的民夫,作为给大军输送和保养各种后勤物资和军械。
而在城外,更大的规模征调,也在进行。
要维持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在高强度的战争环境下作战,至少需要两倍以上的民夫负责各种杂事。
于是,无数妻子,开始默默为丈夫打点行装,无数的母亲,急忙为儿子准备远行的干粮,无数的兄长,将之的弟弟妹妹叫到身前,叮嘱家里事务。
关中人对这种作战动员,一点也不陌生。
相反,他们非常适应这样的节奏。
从商君开始,关中大地上生活的百姓,就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亲人送上战场。
对关中人来说。
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自有黄金屋。
从军,哪怕是当一个民夫,也可能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能获得一个军功。
自己和家人甚至子孙后代的未来,就将彻底改写。
所以,没有悲伤,也没有不舍,更加没有撒泼打滚,死活不去。
妻子为丈夫系上配剑,背上弓弩,含情脉脉的叮嘱着:“夫君此行,无忧家中,妾自会照看好家中父母与诸小子,只待君归!”
老父亲持着拐杖,教训着儿子:“且当见机行事,若有机会,当速执之!”
儿子叩首而拜:“诺!大人教诲,小子铭记于心,若遇北虏,必取其首级!”
匈奴的脑袋,可比其他任何敌人贼子的脑袋值钱多了。
汉律,得一匈奴首级,可直接升爵一级!
而在关中,过去,就有过许多的穷小子,在战场上捡漏,杀了一个受伤或者掉队的匈奴人。
马上就被人看中以为是勇士,特招入伍,吃上了皇粮,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北军或者南军士卒。
在战后论功行赏,于是被任命为队率或者司马。
从此一家人都有了保障,在乡中亭里,更是备受尊重。
甚至,有着无数媒婆,走上门来死活要塞一个士绅的女儿过来。
在关中,穷人要逆袭,其实只有从军这一条路!
拿自己的命,去给家人和后代,拼一个光明未来!
所以,除了那些被官府征召的农民子弟外,其他关中的豪强家族也是暗流涌动。
许多的豪门子弟,在听说了关中动员后,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们比贫民们更喜欢战争!
“还读个鸟书!”华阴县的地头蛇,黄家的家宅中,一个年轻的士子模样打扮的男子,将手里的书简往地上一扔:“大丈夫当执剑披甲,建功立业于万里之外!”
他将头上的进贤冠扯下来,丢在地上,然后,走进自己的那件小房子里,将一件件他的珍藏取出来。
甲胄、配剑、弓弩还有绑腿。
然后,换下身上的宽大长袍,穿上紧身的武士服,系上配剑,拿起弓弩和箭袋,走出房门,对着自己院子外面的几个年轻的下人,喊了一嗓子,道:“今吾欲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可有愿从者?”
“公子!”一个赤着身子,正在院里烧着炉火的壮汉立刻就跑过来,拜在他脚下,道:“小人黄大,愿从公子!”
周围其他下人里,也走出三四个男子,拜在他脚下,道:“我等皆愿从公子从军,为公子护佑左右,建功立业!”
这些人,都是黄家的下奴,他们非常清楚,只有抓住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能摆脱自己的命运,不再为人奴婢。
况且,这位公子,与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大家都知道,公子打小就是以武安君为榜样,想要投效军旅的。
而且,家族中的长辈,从小就请了汉军中的退役士卒,教导这位公子进行各种训练。
然而,三年前,考举兴盛后,家里的长辈觉得,还是读书更有前途,于是,让公子去读书,更勒令他不许再舞枪弄棒。
可惜,这位公子虽然拜在关中名家杨氏门下学习,还改了个文雅的名字,取上了表字。
以论语中‘政者有所改匡正’为意,改名为黄匡,表字政。
但奈何,他天生与文学绝缘,读了三年多,参加了两次考举,次次名落孙山。
但与他的文学造诣相比,这位公子的军事才华,却是县里的县尉也夸赞过的。
更在华阴县里的游侠群里有过‘华阴乳虎’的诨号。
跟着他上战场,想来能混一个出身。
于是,这位叫黄匡的士子,带着那几名愿意跟随他的下人,从家里的仓库里取出弓弩剑戟,再在自己家的畜栏中,牵走五匹马。
其中有两匹,已然能作为战马骑乘。
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黄匡就大咧咧去到自己父亲面前,道:“大人,小子欲从军,报效君父,愿大人准之!”
那老爹看着自己这个已经披挂整齐的儿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道:“我儿确定要从军?”
黄匡严肃的点点头。
没办法,作为老爹,他自然清楚自己的儿子,大抵是没法通过考举做官的。
但这不要紧,对关中人来说,自古以来,光宗耀祖,还是要靠马上实现。
错非他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早托关系,将他送到军队里去了。
现在,拦是拦不住了。
他只得道:“那汝且携我书信,去细柳营中拜访你世叔,请他为尔参赞一二!”
“诺!”黄匡大喜,道:“多谢大人!”
终于不要再掉书袋了!
终于解脱了!
“先别急着谢!”他老爹却道:“尔得应我一事:此番归来后,必得成亲,为我黄氏传宗接代!”
“诺!”黄匡想都不想,就抱拳笑道:“来年必让大人抱上孙儿!”
第814章 动员(2)
在另外一侧的茂陵邑的师家宅邸。
师家的家主师旦,对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儿子们道:“即刻将所有马车与车夫召回,命工人与马夫,立刻北向,暂停所有向关东转卖商品之行为,将吾家的马车及人手,全部转向萧关,为大军输送给养物资与人员!”
师家被迁徙到关中后,开始是泪流满面,损失惨重。
但为了活命,没有办法!
只好放血!
又是塞钱塞妹子去巴结馆陶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又是捐肝捐肾,给天子修轨道,总算捡回一条命,没有跟任家一样被杀全家。
但,随后,因为他们的态度恭谨,跪舔及时。
所以天子栽培,给了他们轨道的特许经营权。
靠着这个特权,师家的财富跟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两年间,就恢复了过去的身家,还膨胀了两三倍之多!
现在的师家,名下有着大小马车数百辆,养了各种马匹两三千匹,还从太仆哪里花钱租了三千多匹挽马。
每天,通过轨道,向关东转卖物资数百车,还拉回数百车关东的商品。
单单是这一项,就是日进斗金!
然后,又靠着跟馆陶家的关系,师家在安东那边,也是混的如鱼得水,进项无数。
于是,师氏上下,都膨胀了起来。
他们甚至敢跟关中的老牌豪强田氏比富,前不久,豪掷两千金,买下了一套学区宅,让田家至今恨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父亲大人,何以如此?”现在的师家上下,每天数钱数到手筋疼,大家的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就让钱海淹死我吧!
但,如今,家主师旦却忽然下令,将这条日进斗金的线路给停了,自掏腰包,去给老刘家输送军备物资。
且不说损失,单单是支出,恐怕就是数以百万甚至千万了!
几千匹的挽马,数百的马车,还有两三千的工人,数以千计的马夫和轨道维修工。
一天下来,起码一百万钱!
就这么丢到水里,没人能舒心。
在许多师家子弟心里,都觉得,老父亲这次怕是疯了吧!
但师旦却果决的道:“马上按照我的意思去办!谁要是拖拉,导致事情有所拖延,那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见到老父亲如此果决,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众人也只好拜道:“诺!谨遵大人之命!”
等到这些儿子走后,师旦才叹了一声,心里骂道:“这帮蠢货,鼠目寸光之辈,吾家未来,必不能靠他们!”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师旦很清楚,是什么让他在现在这样风光。
毫无疑问,就是哪个端坐在未央宫里的天子。
师家存在的一切意义,只能是为这位圣主服务。
为此,别说是停几天买卖,自掏腰包,为其服务了。
哪怕是要拿出师家全部财产去投献,师旦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道理很简单,天子富有四海,能将财产捐给他,这是荣幸!
而且,今上从不肯欠人人情。
给的越多,捐的越多,回报越大。
没看到现在田家卖肝卖肾,拼了命的在喊:陛下,草民愿献全部家产,为陛下修雒阳轨道,伏请陛下恩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未央宫仿佛没听到这样的言论。
在很早以前,师旦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曾经跟他讲过吕不韦的故事。
那是商人们仰望的一座高山。
现在,能有这么好的一个跟未央宫表忠心,表示愿意无限跪舔的机会。
师旦当然知道,自己必须抓住,也一定要抓住。
不然,天赐不取,必为后患!
未央宫里的天子回过头,必然会翻旧账。
到时候,师家别说富贵了,小命也要丢掉!
师旦知道,做生意,第一要诀,就是要舍得,尤其是跟官府打交道。
在师旦的严命和督促下,师家所属的数百辆马车,从轨道一侧,迅速转移到了长安-萧关的轨道上。
当师家人的车队抵达这条军用轨道时,他们愕然发现,这个车站,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军械库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和各种人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军械,堆满了整个空地。
一辆辆重载马车,拉着无数的物资,呼啸前行。
而道路两侧,更是被一个骑兵的海洋所占满。
“大风起兮云飞扬……”慷慨激昂的军歌,响彻着天地。
能唱这首高帝所做的诗歌行军的人,毫无疑问,只能是当今天子的亲卫——羽林卫和虎贲卫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行……”南军的骑兵,丝毫也不谦让的跟着羽林卫与虎贲卫对彪起来。
而细柳营的军阵,则跟他们的名声一样,气势蓬勃的在这天地间舒展开来。
整齐列队的骑兵军阵,缓缓的随着中军大纛前行。
“真可谓是无敌王师啊!”师旦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叹着。
而围观的关中父老,看着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子弟兵,也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关中人看来,这样强大的军势,旁的不说,单单是精神状态跟前所未有的骑兵阵容,就已经足够让人放心了。
甚至有老兵感慨:“太宗之时,天下骑兵,总数加起来,大抵也就这么多了!”
不过三十年,如今的汉室,单单是出动关中的骑兵部队,就已经比得上过去天下骑兵的总和了!
师旦来不及感叹,带着自己的族人和属下,找到了在此负责转输物资的官员,道明了来意。
对方听说后,大为赞叹,对师旦道:“明公高义,吾一定上报天子,为明公请赏!”
师旦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心里面却是乐开了怀!
他今天这么大费周章大张旗鼓,搞得整个关中都知道,不就是为了做给未央宫的天子看的吗?
师旦相信,有了这么一出,那雒阳轨道的建设和经营权,已经稳稳的落到自己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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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师家的车队支援,物资转运,就变得更加快捷起来。
但即使如此,两万多大军和数万民夫的装备、粮食以及其他各种必需品,也足足花了三天,才全部转输完毕。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奇迹!
过去,想要将这么多人的物资和军备,运到萧关,没有半个月,休想完成!
这意味着,汉军,多出了足足十二天的进军时间!
这对战争来说,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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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持着天子节的使者,来到了飞狐古道附近的飞狐军驻地,将来自长安的诏书和虎符,交到了飞狐军的都尉手中。
在验看完毕虎符和诏书,确认无误后,这位都尉立刻就对左右下令:“擂鼓,点兵!”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扭动一下脖子,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笑容,对着使者拱手道:“天使请稍作片刻,某点兵之后,再来招待天使!”
终于……
能打仗了啊!
飞狐军在这飞狐古道,天天操练,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闻到过血腥味了。
这一次……
“匈奴贼子……等着俺们……”
作为汉室的野战主力和长城防线的机动部队,飞狐军上下,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力量,现在已经膨胀到什么地步了。
马镫马鞍和马蹄铁的入役,使得汉军骑兵,已经具备了吊打匈奴骑兵的基础。
汉军被匈奴骑兵凭借速度和机动力,调戏了几十年。
是时候,跟匈奴人好好算一算这笔账了!
“吾曾听说过,羽林卫和虎贲卫,仿佛还有更好的骑兵装备,这次作战,应该能一窥真容!”这都尉在心里打着算盘:“若其果真跟传闻一般……”
他在心里嘿嘿的笑道:“那待吾回朝后,一定去给丞相上书,定要将此种所谓‘胸甲’之骑兵装备,也弄到飞狐军中来!”
片刻后,苍凉的号角声,响彻这个古老的古道内外,咚咚咚!战鼓声也随之响起,传遍方圆数十里。
在烽燧台中屯守的汉军,听到鼓声和号角声。
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的队率立刻就跳了起来:“大纛点兵!天子用兵之旨已下!”
“同袍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士卒们振臂欢呼。
他们在这里,等待长安的召唤,已经等了足足五年了。
今天,他们终于等到了天子的命令。
战!战!战!
不管敌人是谁,对这支英雄部队来说,都只有一个下场——尽屠之!
飞狐军,是汉军中出了名的喜欢建京观的部队。
这是受了令勉的影响,众所周知,令勉当年跟北地都尉孙卬是好基友,孙卬战死,令勉痛不欲生,于是下令全军——有得虏者尽斩之。
于是,将所俘获和击杀的匈奴骑兵,全部割下脑袋,在孙卬战死的朝那塞,建起了一座数百个匈奴脑袋磊成的京观。
从此以后,飞狐军就对建筑艺术,彻底的走火入魔,每次出战后,必将斩获的敌人首级,筑成各种花式的京观。
飞狐军上下,现在有一个更远大的理想——筑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大京观,起码也要有三千以上的敌酋脑袋,来证明自己的勇武!
而对飞狐军的士卒们来说,京观这种艺术行为,他们不是太懂。
但他们懂——打仗=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改变家族命运,这么一个朴素的真理。
看看三年前,跟着郦寄和韩颓当南下平叛的那些军队就知道了。
第815章 投军
太原,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当此之时,因为历史的缘故。
晋阳与太原,不是一个城市。
汉代都晋阳,此时又称中都,在后来的平遥县。
而太原城,则在过去的晋阳城遗址附近。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奇怪格局,是因为汉太宗孝文皇帝,乃是以代王入主长安,成为天子的。
作为他的旧都,原代国国都晋阳,自然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它被视为跟长安、雒阳一般的都城,号为中都。
而在太宗在当代王时,曾经迁过一次都城。
他将晋阳城,从故晋阳迁到平陶,也就是后来的平遥,在此建都。
称帝之后,他下诏,以晋阳为中都。
兼之孝文二年,太宗皇帝以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将代国一分为二。
中都晋阳依旧为代都,而太原王刘参,就只好在故晋阳城的遗址上,建立起太原城。
等到梁怀王坠马身亡,刘武被迁为梁王。
这代国就跟太原国,合二为一,重新为代国。
刘参当然马上就迫不及待的将都城迁回晋阳,而将太原城丢在了原地。
正因为有了这些变故。
所以,在实际上,汉晋阳与汉太原城。
是分割两地,距离两三百里的两个城市。
此刻,汉室第一王牌主力细柳营的入主,让这座城市,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军事要塞。
城市内外,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军人的海洋。
细柳营全军上下,除了在长安留下了看守营地和作为种子的一千多人外,其余一万一千骑,计有满编的五个骑兵部。
按照如今的汉军配置,一骑双马,就是足足两三万匹的战马。
为了照料这些战马,单单是马夫,就要配置数千人。
此外,军队的饮食起居和武器装备的保养以及后勤辎重的输送,至少需要三万多人。
而此刻,在太原城里,为了保障细柳营作战顺利,足足有五万的民夫、郡兵,为其提供后勤保障。
除此之外,来自关中、北地和陇右以及代国,甚至是燕赵的英雄好汉们,也纷纷自带干粮,在奴仆或者家乡子弟的簇拥下,从四面八方汇集至此。
人人都在憧憬着李广的奇迹故事,在自己身上再来一遍。
众所周知——当初,李广不过是陇右郡的一个地主的儿子,当年,匈奴入寇,他带着自己的弟弟李蔡还有家里的子弟和奴仆数十人投军,由此开启了传奇故事的篇章。
时至今日,李广已经官居卫尉,为汉九卿。
他的同产弟李蔡,也当上了陇右骑都尉的官职。
兄弟两的前途,只能说是不可限量。
黄匡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带着自己的那几个家奴,骑着马,来到了太原城下。
“来投军的吗?”看守城门的郡兵,一看黄匡一行人的穿着打扮,立刻就笑了起来:“将军有令:凡来投军者,皆至城外军营,经考核后酌情录用!”
黄匡闻言,连忙道谢一声,就带着家里的子弟兵,急匆匆的赶往城外的军营驻地。
他虽然怀里揣着自己老爹的书信,借着此信,能跟在细柳营中一位担任司马的世叔攀上关系。
但这并不保险。
汉军征兵,从来就比较挑剔,尤其是在这样的大战之间,军队里的将官,对来投军的人,可谓是极尽挑剔之事。
身高不合格,刷掉!
体力不合格,刷掉!
甚至挽弓的样子太难看,也要刷掉!
关系什么的,从来就不保险。
毕竟,不止他一个人有关系。
在过去,甚至出现过,有人将关系都攀到了将主面前了,但依然被刷了下去的故事。
战争,对于北方的地主豪强和英雄好汉来说,就是一场奢华的盛宴,一场重新洗牌,决定家族命运的豪赌。
想上赌桌押注,除了关系外,还要有实力。
除了实力外,更需要有运气。
这就是所谓的关系不如实力,实力不如运气。
来到军营前,黄匡的猜想,果然被证实了。
只见,在辕门之外,聚集了无数的操着各种口音,来自各个地方的英雄好汉。
人人都是自备着鞍马甲胄和弓弩子弟。
这些人之中,甚至还有着身高足足九尺,如同铁塔一般,鹤立鸡群的壮汉。
也有着身材健壮,如同水牛一般强壮,袒露在外的肌肉,如同坚铁一般的人物。
在代国,上郡,北地,关中和陇右。
遍及各地的地方豪强以及地主官宦子弟们,等待这样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
“来投军的吧?”见到黄匡一行人策马而来,几个正在辕门外巡逻的细柳营士卒,昂着头对黄匡一行道:“若来投军,便去那边排队,等候将军挑选和考核!”
黄匡闻言,连忙拱手道了一声谢,赶紧去指定的地方,乖乖的排队。
来到指定的场所后,黄匡才发现,自己的竞争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
人群之中,更是不时有着惊呼之声。
“看到了吗?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嫡子!”有人指着远处,数十名鞍马齐备,趾高气昂的排在人群之前的一个群体道:“想不到,连王氏这样的豪强也需要投军!”
太原王氏,是代国的知名家族,而且,血统高贵,来历不凡。
便是黄匡也有所耳闻。
太原王家出自宗周姬氏,其先祖,就是宗周的周灵王的太子子乔。
子乔短命,只活了十七岁,其弟贵因此得以即位。
然而,当时宗周已然衰落,天下也步入了战国乱世。
子乔的长子宗敬审时度势,举家迁于太原。
因其是宗周嫡系,所以,以王为姓,在太原慢慢繁衍生息。
秦国的大将,王翦父子就是出自太原王氏。
王氏家族,历来就是活跃在汉军中的积极力量,是真正的军将世家,几乎代代都有人官至都尉。
上一代的王氏嫡系,一共十子,其中有四人,为汉家捐躯。
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家也算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更重要的是,传说王氏的子弟,一满八岁,就会开始跟随家中的长辈和师长,学习各种军事技能。
而且,家族会从子嗣后代中挑选真正的可造之材,从小就为其挑选那些家奴和佃户中的可靠弟子,让他们朝昔相处,培养默契和感情。
连王氏这样的名门,将门之后,尚且都要一起排队,等候挑选。
黄匡在心里深吸了口气,然后默默的将自己老爹的那封信藏起来。
关系?
已然没有用了!
王氏这样的天下将门,都要乖乖的排队,何况其他人?
更凭本事吧!
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黄匡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有自信的。
想当年,在华阴县城里,他一个人就打倒了四个外地来的游侠,因此,被人称为华阴乳虎。
但很快,他的自信心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只见,在辕门之前,排在前列的几个投军的好汉,被一个看上去似乎是细柳营的高级将官的男子看了几眼后,就对他道:“尔等可以走了!”
那几个原本还自信满满的大汉,闻言瞬间变色,厉声的质问:“为何?我等郭氏兄弟,在北地也算薄有名望,谁人不知,我郭氏子弟,人人皆是十人敌的好汉!”
“市井之中,打打闹闹,就是好汉?”那将官嗤之以鼻的哂笑:“更何况,大军列阵,个人勇武,一无是处,莫说十人敌,就是百人敌,千人敌,在两军对垒之时,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我细柳营首重军纪,军法之下,要求令行禁止!”那将官道:“军令一下,任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地狱,都要无畏前行!而我观诸位,浑身酒气,举止懒散,显然不足以为良卒,故不用也!”
然后他就挥挥手,让士卒将这些‘好汉’请离此地。
那几个‘好汉’,被明晃晃的刀枪面前,只好撂下一句狠话:“狗眼看人低,我等郭氏子弟,北地闻名,好意来此投军,尔居然拒之门外,我等必去长安,告尔滥用职权!”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为了捡回颜面的狠话而已。
“北地郭氏昆仲啊……”黄匡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北地郡的郭氏,在游侠圈子里可是很有名的。
虽然算不上巨头,但却也是一呼百应的地方一霸。
郭家昆仲,传说更是有着能力挽强弩,连开双弓的勇武。
但这样的强人,却还入不得细柳营的眼!
只能说,细柳营选人,实在太严苛了!
但,细柳营却有着这样的底气!
就凭他们是汉家第一王牌,天下第一强军。
就凭细柳营这三个字,就能压得南军北军,乖乖的俯首帖耳,让飞狐军跟句注军,承认对方的老大地位。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手里没有真本事,细柳营岂能有今日的威风和赫赫声名?
但黄匡,却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
郭氏昆仲这样的好汉,尚且不能为细柳营所用。
他一个华阴县里的小霸王,恐怕,仅仅靠着身体素质和个人勇武,是不可能入选的。
“我得想个办法才行!”黄匡在心里揣摩着。
此时,又有一队人马,来到此地。
带头的是一个骑着一头青鬃马的年轻武士。
他看上去年纪不比黄匡大多少,可能也就二十二三左右,身材较为壮实,但在这个肌肉汉跟铁塔男的集中营,他那点体格,就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了。
“敢问兄台……这筛选开始了没有?”这武士下马,走到黄匡面前,颇为礼貌的拱手拜道。
“某也刚到不久,没有弄明白……”黄匡回礼道。
“听兄台口音,仿佛北地人士……”黄匡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这武士所着的是标准的汉军甲胄,这可了不得!
在汉室,能装备制式军械的,除了军队,就只有列侯勋贵和北地骑士了。
列侯子弟不需要来投军,他们的前途早就被长辈铺好了道路——只要他愿意上进,大把的机会!
所以,此人只能是一位北地骑士!
汉家的每一个北地骑士背后,都站着一个世代从军的将门,最起码也是一个忠良之家。
北地骑士啊!
黄匡在心里感慨一声。
每一个北地骑士都是汉军的将官种子,最起码也是被当成队率培养的。
朝廷现在在册的北地骑士数量,绝对不超过两千人!
只是,北地骑士何必跑来太原投军?
卫尉李广不是在朝那塞召集北地骑士进行集训吗?
“兄长猜的不错……”这年轻男子拱手笑道:“区区北地孙振,见过兄长……”
这就更让黄匡大惑不解了。
这人与其说是军人,反倒更像文雅的文士,风度翩翩,而且彬彬有礼,跟大老粗的世界,仿佛离了十万八千里!
“孙振……”黄匡在心里琢磨着,然后,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姓孙,能穿军队的制式甲胄,其随从的子弟兵,甚至还有人背着大黄弩。
姓孙的北地骑士家族,或许有好几十家。
但能背着大黄弩,招摇过市,还不被人抓去蹲大牢。
就只会有一个家族了。
黄匡连忙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肃穆而拜:“敢问足下可是故北地都尉孙公讳卬老大人之后?”
在如今,有且只有哪位在朝那塞,为了掩护百姓老弱撤退,率领子弟兵与匈奴死战到最后一刻,身被八十余创而依然不退,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北地五千多民众,安全撤退到后方的英雄孙卬的后代,才能有这样的资格。
孙卬的故事,黄匡很小的时候,就从故事和传说中听到过。
这样的英雄,是每一个关中少年懵懂之时崇拜和憧憬的对象。
想不到,自己今日居然能见到儿时偶像的后人。
黄匡感觉有些与有荣焉。
但,附近的其他人,在听到孙卬两个字后,立刻就避开,像避灾祸一般。
甚至唯恐跟着孙振靠的太近。
孙振见此情况,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道:“罪臣之后,当不得兄长夸赞!”
他的祖父,确实是哪位天下闻名的英雄!
但是……
他低头一叹。
他的伯父,哪位被太宗皇帝以祖父死事而封为瓶候的伯父,在两年前,意图谋反,被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孙家的名声,也因此臭了大街。
居然敢对天命神授的圣天子起歪主意,想要谋反?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北地孙氏,也从英雄家族,成为了被人唾弃的贼臣家族。
要不是今上念及他祖父的功劳和事迹,特别下诏,赦免了除了他那个伯父外的其他孙氏族人,只削去侯爵,依然为汉北地骑士。
他孙氏满门,此刻已全是枯骨。
正因为此,他才会特意离开北地,来到太原投军。
追求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来洗刷伯父留下的耻辱。
黄匡当然也听说过,瓶候孙单谋反的故事。
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孙卬的崇拜和仰慕。
“足下豪杰之后,英雄血脉,请受某黄匡一拜!”黄匡正礼大拜。
对关中的年轻人来说,仰慕英雄,崇拜豪杰,这是跟鱼离不开水,人要呼吸一样的自然之事。
别说是谋反了!
关中的年轻人里,崇拜项羽的,也一抓一大把。
仰慕淮阴侯的人,更能从函谷关排到萧关。
黄匡的态度和礼貌,让孙振大受感动。
自从他伯父犯事后,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白眼和排斥了。
像黄匡这样不拿有色眼镜,故意疏远和排斥的同龄人,少之又少。
“既然兄长不嫌弃,振便留在兄长左近,一同应选!”孙振笑着说道。
知恩图报,这是北地丈夫的传统。
孙振很清楚,自己此行投军,必然会被入选,必然会被任命为军官。
不为什么,就因为政治正确,朝廷和国家,需要重塑孙氏的英雄形象,排除他伯父的影响,将北地都尉孙卬这块招牌擦亮。
而与他一起投军的人,当然也会有加分。
这样,实际上,黄匡与他,已经是百分百肯定能被选上的!
第816章 战前(1)
三天后,细柳营开始从太原拔营北上。
黄匡与孙振,穿着甲胄,骑着战马,跟在大军后面。
现在,孙振已经是细柳营甲部别部司马乙队的队率。
而黄匡,则成为了孙振麾下的一个什长。
这就是为什么,天下的豪强子弟和英雄好汉,会在每次大战时,踊跃投军的原因所在。
一旦入选,马上就是军官。
自骑都尉至伍长,全部都有可能。
只不过,汉军一般很少直接将投军的好汉编组为本部的作战力量,而是将他们编为一个个的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的设置,是汉室军事发展的一个重要变革。
在郡国军队,别部司马,统御的是辎重和后勤部队,是摇旗呐喊和打杂的民壮。
而在细柳营这样的王牌野战部队。
别部司马,一般都是专门留给像黄匡,孙振这样的投军的豪杰的。
别部司马的司马或者校尉,一般都是从本军中平级调来的。
此外,一个别部司马,辖下两曲十屯,每屯两个队,队中必有一个什的老兵作为骨干和中坚。
错非是细柳营讲究精兵政策,对兵源挑三拣四。
以此模板,一万一千人的细柳营,能在太原城里,三天内就膨胀成一个十万人的超级兵团。
但,战斗力,就很难保障了。
如今,却不同。
在太原城,细柳营的骑兵数量,虽然仅仅是从一万一千人,扩充到一万五千人。
仅仅扩张了四千人的作战力量。
但作战实力却没有分毫下降。
整支军队,依然是过去那支战无不胜的百战雄狮。
从太原拔营,一路北上,大军进抵至定襄附近时,中军命令被下达到每一个作战的部曲队率手中。
“全军扎营狼猛邑外,静待命令!”
“我们可能要出塞作战……”接到命令后,孙振就将自己的什长们召集起来。
五个什长,除了从细柳营本部安插过来的那个什长外,其他四人,包括黄匡在内,都是投军而来的各地豪杰。
他们所统帅的也是自己带来的部曲家奴。
这也是北方地主豪强的特色了。
自己在家里,教训子弟,培养家奴为子弟的亲兵。
一旦有事,子弟就率家奴从军。
以这些家奴或者家臣为班底,在军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山头,同时慢慢拉拢其他人,发展壮大。
这个模式,北方的地主豪强,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所谓‘以末致富,以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本持之。’
这是通行整个北方的普世价值和真理。
而且,汉军向来有传统,喜欢将来自某一个地区的人,或者相互熟悉的人,编为一部。
所以,除了黄匡和哪位来自细柳营的什长外,其余什长,都是北地人。
而且,跟孙家关系还不错。
听了孙振的话,这三人都是点头同意。
他们,世代生活在边塞之下,对代北的情况非常清楚。
狼猛邑,距离代长城已经不远。
甚至,立草原不过半天的距离。
若是轻骑,甚至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出塞。
当然,像细柳营这样庞大的骑兵集群,想要出塞,要花费的时间,可能会更多。
“诸位回去后,督促士卒,检查武器装备和鞍马,尤其是注意将手弩上弦……”孙振正色道:“两军交战,战前准备,事关生死!”
“诺!”众人都是拱手而拜,然后各自离去。
………………………………
细柳营中军营帐。
前将军卫驰睁着一双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看着地图。
“将军,命令已经下达到了所有部曲队率手中,全军将于明日午时之前,完成所有出塞准备工作!”一个校尉进来拜道。
“干粮与饮水,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卫驰回头问道。
“回禀将军,少府运来的奶酪以及醋布和干饼,已然在三日前就已经运抵狼猛邑,末将已经接受完毕,计有醋布一万尺、奶酪千石,干饼五千石,水壶两万具!”另外一个文士打扮的军中参谋起身答道。
汉军过去出征,大军的干粮,一般是醋布和干饼。
所谓醋布,是一种将醋和盐混合,然后放入粗麻布浸泡数日,使布上沾满醋盐的补给品。
这种醋布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军中士卒随身就可以携带,需要食用时,从怀里取出分给自己的那小块醋布,剪下一角,放到锅里与干粮同煮,很轻松就能士卒吃到醋与盐。
至于干饼,其实是一种粟米经过无数道程序后加工而成的原始版本方便面。
通常,军用干饼,会经过蒸煮-暴晒-蒸煮-暴晒等反复数次的加工。
使得粟米彻底脱水烘干,并且极易携带和保存。
食用之时也跟醋布一样简单,丢到开水里,用火一煮就能食用。
至于奶酪,则是最近两年,才成为汉军标准野战干粮的。
这种从匈奴嫁过来的夏夫人陪嫁奴婢那里学来的匈奴干粮制作之法,在进入汉军后,广受欢迎。
奶酪能提供丰富的蛋白质以及卡里路,能让汉军士卒避免因为缺乏营养,而导致手足无力。
但,这些,都只是应急手段,在急行军时才会采取的特殊措施。
卫驰很清楚,想要维持军队的高昂士气,让士卒能振奋精神。
出塞之前,全军上下,必须要吃饱喝足。
“代国输送的牲畜,可已送达?”卫驰问道。
“回禀将军,总计五千头牲畜,已经在昨日运抵狼猛!”另外一个文士起身答道。
“善!”卫驰点头:“下令全军,宰牛杀羊,痛饮一宿!”
大战之前,让士卒将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酒足饭饱后,积蓄起足够的体力,才能在接下来的奇袭中,保持状态。
“诺!”帐中将卒立刻领命。
顿时,整个狼猛邑外,瞬间变成屠宰场。
数千头牛羊被宰杀,肉被分发到细柳营上下的每一个士卒手中。
筋骨和皮毛则被收敛起来。
这些都是上好的军械原料。
当然,这么多肉,细柳营一顿时吃不完的。
但不要紧,吃不完的肉可以留着明天继续吃。
甚至,有勤俭的士卒,将发到自己手里的肉,分成好几份,有的马上就煮来吃,有的则收起来,明天再吃,剩下的挂起来,等到全军出塞外,在行军路上慢慢吃。
…………………………………………
与此同时,义纵率领着云中郡的一千五百名骑兵,从云中进入了代地。
在高奴与长安出发的汉军汇合。
在清点了兵员后,义纵将全部司马以上军官召集起来。
“本将受命天子,统帅大军!”义纵一开场,就对着全军的司马们道:“天子诏命本将,务必扎紧口袋,不可放走北虏一人!”
“诸君可有信心?”
“回禀将军,某将等信心十足!”所有的司马全部昂首挺胸。
在场的人,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眼前的这位轻骑将军,来头有多大。
更何况,这些司马中,至少有十人,是义纵的老部下。
“虎贲卫与羽林卫诸君……”义纵抬头看向自己的老部下和虎贲卫的那些熟悉的年轻将官,问道:“各骑可已准备完毕?”
汉室目前的胸甲骑兵,其实可能叫枪骑兵,更加合适。
因为他们的标配就是一匹高头大马,外加一柄骑枪以及一套锻造而成的坚固胸甲和一个高大的头盔。
这样的骑兵,显然比汉军其他的骑兵部队,更加笨重。
所以,在平时,胸甲骑兵,并不着甲,也并不装备骑枪。
他们甚至只会穿一件简单轻便的军服,连弓弩都不携带。
自然而然,他们在战前准备时,也会比其他骑兵需要更多时间。
每一个胸甲骑兵,在入列哪天,就已经被告知:骑枪与胸甲与战马,是他们的第二条生命,必须时刻保养和照顾。
每一个胸甲骑兵,每天会对自己的装备和战马,进行两个时辰以上的保养和照料。
甚至许多骑兵,与自己的装备和战马,常常同屋而眠。
“将军!”羽林卫的诸司马挺起了胸膛:“末将等皆已准备完毕!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虎贲卫的司马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昂首道:“请将军用吾等为先锋,克敌制胜!”
但其他司马听了却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多天了,大家伙整天就看到,这些被天子和丞相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胸甲骑兵,成天不是在练习臂力和冲击,就是在擦着他们的骑枪和胸甲以及马鞍,甚至有人抱着战马的鬃毛,窃窃私语,将马当成兄弟一般。
除此以外,这些所谓的‘王牌’,一点也不像王牌。
当然……
他们的身高,确实是全军之冠的。
每一个胸甲骑兵的身高都不低于八尺,体重最轻的那个,估计也有三百斤。
但打仗又不是靠比谁高,比谁重。
讲道理的话,大家还是很不服气的。
特别是南军和北军的司马们,觉得这羽林卫跟虎贲卫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情了吧?
细柳营的丘八们,骑在大伙头上耀武扬威也就算了。
毕竟,细柳营是真有几把刷子的,大家心服口服。
但你虎贲卫跟羽林卫,这些‘老爷兵’‘花架子’凭什么这么大的口气?
义纵看了看南北两军以及自己带来的云中兵的司马校尉们的神色,当然知道,在军队里,吹牛逼,不会有人相信。
大家信服的永远是拳头的大小跟弓弩的射程。
能拉开大黄弩的勇士,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奉为上宾,引为良将。
“善!”义纵点点头,戴上自己的那个特制的胸甲骑兵专用的高大头盔,对着羽林卫和虎贲卫的将官们下令:“传本将命令,虎贲、羽林,紧急战前演练,让南军与北军的诸位同袍看看,为何我等羽林、虎贲骑士,每岁军费以千万!”
羽林卫和虎贲卫,成立以来,每年的军费就是成倍的向上翻。
到现在,已经涨到了几千万一年。
相当于每一个士兵一年要花一万钱来养。
这在汉军内部和朝野内外,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非议。
大家都觉得,这笔钱,已经足够养三个细柳营了。
你们虎贲卫跟羽林卫的士兵,难道是黄金打的不成?
“诺!”羽林卫与虎贲卫的将官们慨然而拜,然后,他们走出帅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虎贲卫的将官们斜着眼睛,看了看羽林卫的将官。
然后,双方异口同声的道:“尔等好自为之,不要堕了陛下的威名!”
胸甲骑兵,过去的实践证明,哪怕是演练,也是很危险的。
因为汉军演练,追求接近实战。
所谓‘将万骑,行障塞,烽火逐虏。’
地方的郡尉,每年冬天,都会率领郡兵和民兵,进行假想敌入侵的演戏。
而在野战兵团里,这样演戏规模更加庞大。
虎贲卫与羽林卫,就更夸张了,每年四演。
春夏秋冬,都会进行野外实战拉练。
而胸甲骑兵,因为装备的特殊性,常常会出现意外。
主要的意外,百分之八十,都是因为胸甲的质量问题或者合身问题引起的。
一套胸甲,往往重达六七十汉斤(约合20公斤左右),一旦质量有问题或者大小不合身,当列阵冲锋时,战马颠簸起来,坚固的胸甲会将骑士的肩膀摇碎。
而墨苑的锻造技术刚刚上路,自然不可避免会出现许多的问题,也不可能为士卒量身打造甲胄。
所以,汉军现在的胸甲骑兵的身高体型,都被严格限制在八尺一寸高,三百斤,这个标准。
甚至不能多,不能少。
即使如此,意外也常常出现。
两年以来,已经有百余位胸甲骑士因为演练意外,或死或残。
但正是这些血的教训,让羽林卫和虎贲卫的胸甲骑兵,迅速的形成了战斗力,并且摸索出了多套全新的胸甲骑兵战法。
甚至,还有司马,写出了若干胸甲骑兵使用和训练简要手册,因此被嘉奖。
羽林卫与虎贲卫的将官们在听到了对方的话后,都毫不意外的冷哼一声,然后背身过去。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都只有一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我羽林卫(虎贲卫)的獠牙究竟有多么锋利了!
第817章 战前(2)
一个时辰后,南北两军和云中郡的将校士卒,一个个都张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正缓缓从远方的平原归来的骑兵。
这一骑一骑,宛如从神话传说中走到现实的天兵天将。
“吾等算是明白了,何以要花如此多的钱打造……”有南军的校尉感慨:“单单是这卖相,这气势,就已经值了!”
义纵在旁边负手而笑。
羽林卫和虎贲卫,从装备胸甲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胸甲骑兵,气势最重要。
所以,历年以来,上上下下的将佐,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思考——怎么让自己麾下的骑兵,看上去更加威猛。
为此,他们改革了旧有的汉军头盔,使胸甲骑兵所佩戴的头盔,更加高大,为了突出威猛的气势,甚至有人开始尝试将头盔上的羽毛扎的更加高挺、鲜艳。
而在虎贲卫,则从胸甲涂装上下手,在护甲上着色,使其变得更为显目和突出。
这在其他部队,无疑是找死!
会让敌人更容易命中和找到己方。
但胸甲骑兵,天生就是要迎难而上,冲击敌人最坚固最强大最可怕的阵列中心的骑兵。
他们是开路的大斧,披荆斩棘的长刀,还有凿开山峦的钻头。
是全军的箭头和胜利的使者。
注定就是要去将一切敌人撕碎和碾碎的王牌。
这样的话,凸显自己的存在,增加自己的气势,让人更加注意和紧张。
就很有必要了。
况且,胸甲骑兵的冲锋,与现在世上所有现役骑兵的冲锋,都不一样。
他们是沉稳的大山,倒卷的潮水和雪崩的山陵。
“何止是气势跟卖相啊……”有来自云中郡的司马感慨:“这样的集群,吾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阻拦他们的前进!”
在方才的演练之中,虎贲卫和羽林卫向在场所有的士卒将校,展示了他们最基本的作战战术。
就是他们最常用的正面碾压。
不管敌人有多少,我自如泰山压顶,碾过来。
挡得住要死,挡不住更要死!
汉军的胸甲骑士,身高八尺一寸,臂展全部在八尺以上。
其主战的兵器,是一柄长达一丈的骑枪。
当他们冲锋起来,平端骑枪时,动能的巨大力量,足以让前方的一切生物全部被串成一条烤肉串。
更何况,有聪明人发现,这些骑兵的背上还挎着一柄马刀。
这是一种大家前所未见的马刀。
因为,它比之现役的所有汉军马刀更加小巧,但也更加致命。
因为它们是弯刀!
在方才的演练中,虽然这些骑兵没有展示这些马刀的使用方法。
但,只要不蠢的人都猜得到。
在冲锋的第一阶段,这些骑兵用整齐的阵型和骑枪,冲散敌人的阵型,撕碎敌人的防御。
然后,他们就会利用自身的阵型优势和无比强大的防御,用那些马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狼狈溃散和哭泣的敌人,一个个的砍成肉泥。
简单粗暴直接,但非常有效。
然而,这仅仅是展露在众人眼前的表像。
义纵非常清楚,羽林卫和虎贲卫,花费重金,集中了最优秀最好的军人,打造而出的这两千胸甲骑兵。
他们,可不仅仅只是人高马大,装备精良,这么简单。
纪律性和宛如一人的协调性,才是他们真正强大的地方和致命所在。
这两千人之中的每一个人,与其他人之间,都有着非常深的默契。
他们就仿佛是一台精密无比的机械。
每一个个体都是这台机械里的零件。
这使得他们,能在任何环境和任何条件下作战。
哪怕战至最后一骑,只要中军收兵的命令没有下达,就依然会继续作战。
同样的道理,哪怕敌人已经崩溃,狼奔豚突,收兵命令一下,立刻就会转向撤退。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纪律和协调,胸甲骑兵,才是无敌的骑兵。
没有了纪律和协调、团结。
义纵觉得,所谓的胸甲骑兵,很可能会在战场上被人玩死。
所以……
“全天下大抵只有我汉家能养得起这样的强兵!”义纵在心中感慨着。
除了汉室外,整个已知世界都不存在,第二个能培养和训练胸甲骑兵的国家了。
想要让胸甲骑兵,形成战斗力。
那么,就需要一个随时可以调集数以万万计资源的少府,更需要一个幅员数万里,拥有数千万人口,能从中挑选出足够合格的士兵的国家。
更重要的是,还需要一个完整的军事体系,一个系统的文明民族。
有个墨家,在发明创造,根据军队反馈,调整和改进装备,有个法家,制定律法,动员民众,有个兵家,建立军法,教育士卒,甚至还需要有个儒家,普及知识,启蒙民众。
没有这些,就算把胸甲骑兵的装备丢给他们,他们会保养吗?会使用吗?养得起吗?
答案都是否定的。
只有文明的先进程度和国家的强大程度,能达到汉室这样的程度。
才有使用和装备胸甲的可能。
所以,这胸甲骑兵的强大与无敌,不在于骑兵们身上的装备和他们的技战术。
而在于汉室国家民族在整体上已经远远的甩开了周边一切竞争对手。
千余年前,周人骄傲的宣告世界: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是为夏。
如今,作为继承了三代先王遗训和制度的汉室,已然可以再次骄傲的宣告世界:有文明之美谓之华,有制度之大是为夏。
再现宗周让八荒六合万国来朝四夷威伏的伟业!
让中国再次成为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上国!
这样想着,义纵就有些心潮澎湃。
他明白,今天,他领军出战匈奴,是踏出复兴中国,让诸夏再次主宰世界的第一步。
“轩辕黄帝在上,小子义纵必执虏首,以献陛下灵前!”
义纵在心中发誓着。
然后,他就下达命令:“全军宿营,明日一早,拔营北上,潜行武州!”
他统帅的这支接近万骑的军队的使命,就是要潜伏到武州塞附近的深谷,择机而动,将入侵的匈奴关在马邑城下,让他们全部灭亡在汉军的怒火之中!
…………………………………………………………
与此同时,在距离高奴数百里外的武州塞。
气氛开始有些不太对劲。
屯驻于此的是汉军句注军的一个司马。
按照制度,本来,汉军应当在此屯驻一个完整的曲。
但是,随着汉匈近年来关系转好,尤其是直面的河套匈奴诸部族,开始减少对汉室边境和长城的侵扰。
所以,很多边境上的临时哨所和烽燧台都被裁撤。
许多突出地区的边塞的兵力,也大大减少。
汉军选择将兵力回收。
一来,减少消耗。
毕竟,在远离长城的地方,屯驻军队,单单是补给,就非常困难,而且还有危险。
二则,士卒们也不愿意,孤悬塞外,被风吹日晒。
相比长城外的艰苦屯驻生活,长城内的繁华世界和和平气氛,无疑更受欢迎。
所以,在这武州塞里的屯驻兵力,也从五年前匈奴入侵后的五百人巅峰,一路跌落到如今的不过一个屯,两百来人。
这两百人里,还有几十人是跟着大军来此屯垦的罪犯和刑徒。
种田,这是诸夏民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自古以来,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候。
诸夏民族也没有停止过种田的脚步。
在屯区种田,不仅仅能减少后勤压力,也能让当地的气候和环境,变得对屯驻当地的士卒,更加有利。
但现在,武州塞的驻军,明显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危险信号。
“三日前出塞的一支商队,至今未归……”武州塞的塞尉衙门中,武州尉田奋凝视着摆在他身前的地图以及各方汇总的情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两天前,我派出去巡逻的一个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昨日,我亲自带人,出武州山,前行二十里,连一只牛羊也未见到!”
这些信息,在他脑海中,被一个个串联起来。
商队逾期不归还可以理解成临时有事,外出巡逻警戒的士卒失踪,却足以让他警醒。
而亲自出塞,连牛羊都看不到一头。
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匈奴人,就在附近。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百两百。
至少,是一个成建制的主力匈奴部族,就潜伏在武州塞外,虎视眈眈。
作为一个合格的职业军人,他在昨天就已经开始疏散武州塞里的民众了。
除了军人和囚徒以及罪犯外,原本在武州塞内生活的上百民众,已经被他下令,撤退到更安全的马邑城去了。
与他们一起走的还有塞中的十几个士卒。
这些士卒,都是兄弟两人俱在他的麾下,或者,家中只有这么一根独苗的人。
这也是汉军的传统。
这样能避免造成一旦匈奴入侵,某些家庭瞬间绝后或者崩盘的可能。
送走那些人后,田奋手下,连刑徒罪犯和士卒,加起来,就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了。
从现在开始,田奋很清楚,他要考虑两件事情。
第一,忠于职守,完成天子和上官交给他的任务——看守武州塞,为马邑、雁门预警。
他必须在此坚守到发现匈奴,点燃烽火,预警的那一刻。
然后,就是他的第二个任务了。
作为这武州塞的最高军事长官,他要考虑,自己麾下士卒的性命。
假如匈奴真的大举入侵。
那么,以武州塞的力量,是不可能阻挡也阻挡不了匈奴的铁骑洪流。
怎么最大限度的保住自己麾下同袍手足的性命,让他们活下去,活到战后,活到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大人!”
田奋正思考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少年士卒的声音,然后,一个孱弱的少年,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建儿,你怎么来了?”田奋一看,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为父不是叮嘱你,要在马邑城里认真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未来去长安考考举,光宗耀祖,为我田氏光耀门楣吗?”
值此危机之刻,田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的到来。
田奋的出生于关中。
他的家族,甚至在关中赫赫有名。
他家,就是有着关中第一豪强之称的长安田氏。
田氏家族,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
但,却是靠着给少府做事起家,跪舔太宗而兴盛起来。
有着刘氏皇族撑腰,田氏的势力很快扩大起来,影响力也遍及关中。
但田奋却早已经被田氏逐出门墙。
原因是,他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女子。
他的妻子是当年田氏的靠山,邓通的侄女。
本来,这桩亲事,田氏上下都是喜闻乐见的,认为赚到了。
但,天意弄人,太宗驾崩,先帝登基,邓通迅速垮台,甚至被打入奸佞行列。
他这个邓氏女婿自然也被牵连。
本来,他若选择合离,那他依然是那个田氏嫡系公子。
但,他不愿意。
大丈夫岂能如此自私?
他果断拒绝了家族的要求,带着妻子和儿子,远离关中,来到这长城脚下,在马邑城安家。
随后,因为见多识广,身强力壮,而被马邑县县令看中,委任为武州尉。
在田奋心中,毫无疑问,最重视的,就是他的儿子与妻子了。
哪怕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会保护自己的妻儿!
因此,儿子的忽然到来,立刻就让他方寸大乱。
“卫兵!”田奋起身喊道。
马上,就有两个士兵走进来,拜道:“都尉有何差遣!”
“尔等马上准备车马,将此子送回马邑城!”田奋严肃的道。
田奋很清楚,匈奴人可能随时会发起进攻。
甚至,可能在下一刻,武州塞外,就会被匈奴的骑兵所占满。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但,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跟自己死在一块。
田奋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道:“我儿,听为父的话,回去,照顾好你母亲大人,不可再像过去那般的调皮!”
田建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稚嫩少年郎,他的世界里,依然是天真烂漫和无忧无虑。
他显然并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
他嘟着小嘴,很不满父亲的决定。
“大人,我好不容易才得了母亲的许可,乘着聂大郎家的车马,来此与大人相见,大人何必一见面就赶小子走?”
“聂大郎?”田奋闻言,却是心里警钟长鸣:“可是聂壹?”
聂壹,是小田建的同学兼邻居。
但聂家,田奋知道。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啊!
他们家做的就是干兰之事!
干者通奸,所谓干兰,其实就是违反律法,秘密与匈奴来往,甚至走私被明令禁止出售匈奴的商品。
譬如,铁器、军械还有青铜。
聂家借此,成为了马邑首富,富至僮百人!
在过去,和平时期,田奋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聂家做这个买卖,当然有保护伞。
他一个小小的尉吏,秩比不过百石,根本无法也无力阻止对方的行为。
然而,在现在这样的敏感时刻。
聂家却出现在这武州塞内?
这意味着什么?
田奋立刻就对那两个士卒下令:“马上将田建,带去马邑,然后,下令封闭塞门,准备狼烟,随时准备点火!”
作为曾经的关中田氏子弟,田奋从小就是被家中依照着都尉、校尉的方向培养的。
他当然很清楚,在过去的历史上,马邑甚至雁门的失守,十之八九,是城中出了二五仔。
甚至,有内奸与匈奴呼应,瞒过包括武州塞在内的前置哨所,让匈奴军队,能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马邑甚至雁门关下!
第818章 战前(3)
出武州塞向北,茫茫草原,风吹草低,风景美不胜收。
在武州以北三百余里之处,有一个天然的大湖。
湖水碧波荡漾,水草丰盛,牛羊成群。
这里是匈奴在幕南地区的政治中心——右贤王的驻地以及中部单于庭的驻谒之地。
每年的春天,匈奴的单于庭,都会在此短暂停留,然后,前往龙城。
而在其他时候,匈奴右贤王的本部部族,会驻守于此。
没有其他什么原因。
只是因为此地,距离汉长城很近。
三百余里的路途,骑兵两天就能进抵汉边塞。
另外,此地的这个天然的大湖,东西宽近百里,南北长达二三十里。
是整个幕南地区,最适合放牧,同时最肥美的草场之一。
好东西,当然要留给自己。
此时,在这个匈奴右贤王的牧场之中,一场盛宴,正在召开。
白羊王姑射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面前的这位右贤王尹稚斜。
“右贤王,你的万骑为何还在这南池?大单于不是命令右贤王,立刻将本部万骑潜行至汉塞,阻隔汉人消息的吗?”作为单于庭的死忠粉,白羊部族从来不管单于家族的家务事。
谁赢了,谁是单于,白羊部族就听谁的命令。
但是,姑射现在对尹稚斜很不爽,非常不爽!
对包括白羊在内的其他匈奴部族而言,挛鞮氏撕逼就撕逼吧。
只要不妨碍他们抢钱抢人抢东西就可以了。
而尹稚斜现在,正在妨碍他们发财。
所以,姑射现在是一脸怒意。
匈奴,只是一个部族联盟。
各部族都有着很大的自主权,甚至,不爽了,单于也敢刚起来。
“白羊王不要生气……”尹稚斜却是一脸微笑,笑意盈盈,平和的道:“且来吃一下这南池中的烤鱼吧!”
“白羊王来的正是好时机,每年秋天,南池的鱼,最是肥美可口,当年,父屠奢在的时候,最爱这南池烤鱼!”
屠奢是匈奴人对左右贤王的尊称,意为贤者,贤明之人。
听到尹稚斜提起他的父亲,白羊王姑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当年白羊部族,没少跟在尹稚斜老爹后面一起去汉朝抢东西。
自然有些感情,不过,大草原上的感情,比风沙还廉价。
在这里成王败寇,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无处不在,弱者活该被奴役,失败者注定被人唾弃!
唯有强者和胜利者,永远受人追捧。
然而,姑射看着尹稚斜,再回头看看沉默不语的折兰王与楼烦王,他的口气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屠奢可是已经有谋算了?”
姑射很清楚,他没有跟尹稚斜翻脸的本钱。
道理很简单。
现在,单于只有一个儿子于单,更关键的是于单的年纪,连骑羊都不足以胜任。
也就是说,万一哪天军臣出个意外。
未来的大单于就必然会是尹稚斜。
即使军臣不出意外,也很难保证于单不出意外。
草原上的部族固然永远追随胜利者,但他们同样会追随掌权者。
尹稚斜神秘的一笑,点了点头。
他看向南方,道:“汉朝人与我匈奴人,最大的不同是——我匈奴自古团结,而汉朝人狡诈,心思多,贪图利益者不计其数!”
“自冒顿大单于以来,我匈奴凡对汉朝用兵,必先笼络与刘氏不对付之人!”
“韩王信,燕王卢绾,陈豨,赵利……”一个个曾经主动臣服在匈奴大纛下,为匈奴单于引路的汉朝地方实力派的名字从尹稚斜嘴中吐出来。
“甚至,三四年前,汉朝的吴王和赵王,也曾经派人来我匈奴,请我匈奴大兵南下,助其一臂之力……”尹稚斜说到这里,有些扼腕叹息:“可恨,当时单于庭无动于衷,以至于错失良机!”
这话,让白羊王姑射和折兰王还有楼烦王,都是感同身受。
匈奴国内,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后悔过了。
当年汉朝内乱,若彼时匈奴军队与汉朝叛军呼应,自长城而下,现在,大家伙恐怕已经起码也饮马晋阳,占据了富饶的汉朝北国。
哪里还需要跟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打马邑的主意。
当然了,大家也都明白。
当时匈奴也刚刚内讧完毕,单于庭里的死尸都没清理干净呢!
哪来这么多时间,去管汉朝的家务事?
姑射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尹稚斜,默默的不再做声。
“马邑城里,有几个汉朝商人,过去一直与我有所来往!”尹稚斜却笑着道:“我已经许诺,若得马邑,则将马邑城中的黄金尽数赐给他们,除此之外,还给他们牛马各三千头作为酬劳!”
“他们答应了?”折兰王忽然出声。
“嗯!”尹稚斜得意的颔首。
姑射与折兰王跟楼烦王,终于露出笑容。
如果可能的话,没有人愿意去汉朝的坚城下,跟汉朝人玩蚁附的游戏。
对匈奴人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面对一座全城团结在一起,严正以待的城市。
那样的城市,就算攻下来,自己这边也要损失惨重,甚至得不偿失。
他们最喜欢攻打的,则是那些城中有着自己的内应或者出了叛徒的城市。
那会让战斗变得极为轻松。
“不过……”尹稚斜却忽然沉声道:“即使如此,我等也不能心急!”
他站起身来,看向南方。
“汉朝的句注军和其背后的飞狐军,很可能会在得到警报后,就驰援马邑!”尹稚斜道:“这两个老朋友,三位应该不陌生!”
姑射三人点点头,神色凝重。
这两个老朋友的难缠之处,每一个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陌生。
况且,最近几年,汉朝军队的进步之快,让匈奴人感觉心惊肉跳。
长城边境上,过去三年,发生了数百起大大小小的摩擦。
在这其中,汉朝人赢得了超过七成的摩擦的胜利。
而在三年以前,摩擦的优势,在匈奴这边,当时,匈奴能赢得超过六成的摩擦胜利。
这些摩擦,虽然不是正规的战斗,撑死了,也就是几个熊孩子二愣子,相互挑衅和较量。
但这依然能说明问题。
至少能说明,汉朝人的骑术和骑兵素养进步飞快!
像飞狐军跟句注军这样的王牌,老朋友,进步速度恐怕更会出乎匈奴的想象之外。
而,一旦自己等人拿下马邑,就几乎可以预见到,这两个老朋友加入战场了。
“我想在马邑城下,将这两个老朋友永远留下!”尹稚斜语出惊人,对着白羊、楼烦和折兰三王道:“汉朝人进步太快了,我大匈奴,想要维持霸权,就只能抢先打断汉朝的几根脊梁骨,让他们暂时停下进步的脚步!”
第819章 先锋(1)
姑射闻言大吃一惊。
折兰王跟楼烦王也是目瞪口呆。
飞狐军跟句注军,要是能灭掉他们,老上单于时期,匈奴就已经将这两个老朋友送到地狱去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不止是汉军看着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无可奈何。
匈奴骑兵看到严正以待,列阵严整的汉军方阵,也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以骑兵去冲击一个列阵完整,有着层层防御和多重火力的步军方阵,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当年,冒顿单于统帅的骑兵,在太原和磐石,就是贸然去冲汉军的方阵,结果脑袋都撞成浆糊了。
从那以后,匈奴上下就明白了一个真理——绝对不要正面去冲撞一个布阵完整的汉军方阵,那只会被人射成马蜂窝。
历年以来,匈奴与汉军交战,绝大多数的胜利,都是因为汉军放弃了自己的阵地,去追击逃溃的匈奴骑兵,然后被匈奴骑兵用他们最擅长的回马射战术击败。
除此之外,就只有少数几个靠人数优势硬吃下来的例子。
飞狐军跟句注军,光是作战力量,加起来就是三四万人。
这样的两支军队,若在旷野拉开了阵势,完成布防。
没有十万骑的反复冲击,根本不可能吃下去。
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是领兵经验丰富的大将,当然清楚,当对战双方的数量,达到万人这个规模。
无论是谁想吃掉谁,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一万头羊,散落在旷野里,也要花个好几天时间去抓!
更何况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一般来说,除非遇到了脑残或者胆小如鼠的敌人。
一场万人以上规模的会战,不打个十天半个月,不可能分出胜负。
而,在汉长城脚下,别说十天半个月了。
三五天内,汉朝的长城郡国军队就会动员起来。
十天以后,关中的军队甚至关东的军队也会动员起来。
到时候,匈奴就要面临,十万甚至几十万的汉军强势围观了。
汉朝跟以前,可是今非昔比!
他们现在至少拥有十万以上的常备骑兵。
哪怕是拉一半出塞,那也是五万骑,足够将匈奴的整个幕南搅个天翻地覆。
他们只是来抢劫的,不是来跟汉朝人拼命的!
单于庭的命令,也只是让他们拿下马邑,借此敲打甚至讹诈汉朝一笔财富。
可没有想过,发动一场像平城会战跟河南战役那种级别的战争的想法。
“屠奢说笑了!”折兰王摇摇头道:“本王觉得,那句注军跟飞狐军,能不碰面,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楼烦王也点头赞同:“本王曾在五年前与汉朝的句注军将军郦寄碰过面,那可是一只猛虎,轻易不可招惹!”
白羊王姑射也道:“即使我等将汉朝的这两大主力引出长城,真的包围在马邑城下,恐怕也吃不掉!”
这两大汉军主力的人数,已经能跟此番出战的匈奴骑兵对等了。
想吃掉他们?
姑射怀疑,恐怕到时候,打虎不成,反遭虎噬!
而且……
“屠奢难道就不担心,一旦战事扩大,云中的魏尚,去河套捣乱吗?”姑射摇摇头说道。
汉朝在云中郡,现在可是至少有一万骑。
这支力量,已经足够将整个河套搅个鸡犬不宁了。
尹稚斜呵呵的笑了笑,道:“各位大王的担心,我当然考虑过!”
他抬起头,看向在他面前的这三个部族的首领,道:“汉朝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将其句注军和飞狐军全部派来马邑的!”
“我们可以先蚕食掉一部分……”尹稚斜看着姑射,循循善诱:“白羊王,若能消灭这句注军和飞狐军,哪怕是一部分,这也是大功!”
“足以让贵部在明年的碲林大会时分得更多的奴隶和牲畜……”
姑射听了尹稚斜的话,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折兰王跟楼烦王更是双眼放光。
确实!
若能消灭掉这句注军跟飞狐军,哪怕只是他们的小部分。
譬如三千到五千这样的数量。
好处也是无法想象的!
首先被消灭的汉军的装备,将尽为大家瓜分。
汉军哪怕是一个普通士卒,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也足以让匈奴国内一个贵族心动。
至于汉军的那些顶尖的装备,像司马以上军官穿戴的甲胄,勇士所用的大黄弩,还有其骑兵装备的手弩,都是足以让单于都心动的珍宝。
而像飞狐、句注这样的汉军主力,这些顶尖装备,从来不在少数。
十八年前,老上单于率军南下,攻陷汉朝的北地郡要塞朝那塞。
单单是从朝那塞就缴获了无数的汉军武器装备,让匈奴上上下下,都吃撑了!
如今,汉朝人比十八年前更加富有。
只要能消灭一部分的飞狐军和句注军的力量,缴获的武器装备,足以让本来是苦哈哈的白羊、折兰、楼烦三部,成为匈奴最强的三部。
仅仅是这样的诱、惑,就足以让人疯狂。
更何况,消灭汉军主力部队,这样的功勋和荣誉,就足以让三部能在明年的碲林大会,获得更多的奴隶份额,更好的牧场,更多的牲畜。
匈奴,从来都是崇拜强者的民族。
汉朝的云中郡郡守魏尚,哪怕是匈奴的敌人,但因为常年驻守在云中,屡次挫败匈奴进攻,牢牢的为汉朝扼住了云中城这个咽喉。
于是,匈奴国内,许多人都将这个敌人视为神明,给与香火祭祀。
而冒顿和老上大单于,因为无上的功勋,更被匈奴各部族,认为是天神下凡。
姑射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折兰王,两人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然后,他就对尹稚斜道:“右屠奢可有计划?”
尹稚斜抬头看着姑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当然!”
“若没有想好对策,我怎么敢在三位大王面前夸下海口!”他微笑着说道:“不瞒三位大王,我除了在马邑城收买了几个汉人外,还在雁门关内也有耳目……”
“这些汉朝商人,唯利是图,只要有好处,连父母都能卖,何况是长安的小皇帝?”尹稚斜面露嘲讽之色,道:“我的计划是:我等自武州塞,突入马邑城下,利用内应,得手之后,使人放出消息,迷惑汉朝的雁门太守苏飞,使之以为,马邑依然在坚守,然后,我所收买的那两个汉朝商人,就会趁机建议,唆使苏飞出军!”
尹稚斜双手合十,面露疯狂:“一旦苏飞出军,那两个商人,就会将苏飞的进军路线和时间,通过秘使,告知于我,我等就可以在半途设伏!”
“马邑周围,可是非常好埋伏的地方!”尹稚斜感叹道:“哪怕是十万骑兵,也能轻易藏下!”
姑射跟折兰王点点头。
这确实如此。
马邑城方圆百里,都是山丘和平原的综合地貌。
既能藏匿大军,也适合骑兵突袭。
是匈奴人最喜欢的战场之一。
……………………………………
等到白羊王等人离开,尹稚斜走出帐篷,站到浩瀚的南池之前。
“嘿嘿嘿嘿……”尹稚斜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
“军臣小儿,你的算盘未免打的太好了一些……”
“又想拿好处,又想让我顶锅……”
尹稚斜在单于庭,当然有耳目。
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作为挛鞮氏唯二的两个老上单于的宗种,愿意提前到他这里烧烧冷灶的人,当然不计其数。
最起码四大氏族的许多贵人,都是擅长两面押注的聪明人。
匈奴,就是如此。
只要单于不能表现出绝对的统治力和威望,内部,就会有许多的人,蠢蠢欲动,打着各种小算盘。
如今的单于军臣,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他没有一个成年的儿子。
这让很多单于庭的贵人,都是心中惶恐不安。
这些人或许不会帮他对抗军臣,但,提前通知某些关键的消息,传递单于庭内部的情报这样的举手之劳,愿意干的人,多的是!
所以,尹稚斜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军臣在打什么算盘。
拿下马邑,然后再跟汉朝说,是他尹稚斜自作主张。
这样,单于好处拿走了,但罪责却会让他尹稚斜来背。
军臣的算盘,打的太好了!
这样一来,既能通过战争,敲打汉朝,稳住汉朝人,使之不敢在其西进时,挑衅匈奴。
又可以借此情况,光明正大的削弱他的力量。
可以想象,到时候,军臣肯定会借着大义名分,让他的部族,作为进攻大宛的先锋。
然后呢?
忠诚于他的勇士和部族,死伤惨重,好处却全是单于庭的。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所以,尹稚斜在得知此事后,马上就做出了决定,要想办法,让军臣的如意算盘破产!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军臣的盘算落空呢?
当然是将战争全面扩大。
尹稚斜确信,一旦,白羊和折兰、楼烦三王,真的吃掉一部分的汉朝主力。
那长安的那个小皇帝,肯定要暴跳如雷。
不会有人能拦得住他执意要复仇和找回场子的想法。
到时候,汉军主力倾巢而出。
整个幕南,都要打成一锅粥。
“到那个时候,无论胜败,我都将立于不败之地!”尹稚斜在心里得意的畅想起来。
汉匈全面大战,一旦爆发,在尹稚斜看来,不会有胜利者。
单于庭跟长安,都要两败俱伤。
到那个时候,汉朝疲惫不堪,单于庭也会气喘吁吁。
两国就会坐下来,重新握手言和。
就跟过去的三次大战那样,重新拟定和亲条约,约定互不侵犯。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军臣的威信,就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很多部族,都会在心里重新思考——单于是否合格这个问题。
那他的机会就来了。
五年前,他的父亲率军南下,结果损失惨重,被军臣抓住机会,发动政变,血洗大部分的势力。
五年后,军臣在同一个问题上碰壁。
他就能安然无恙吗?
这草原之上,从来就是无比现实。
哪怕是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这样的雄主,在位之时,也遇到过政变,也发生过部族叛乱,在单于庭杀的血流成河的事变。
想要坐稳单于之位,就必须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稍有挫折,马上就会有人动其他的心思。
“单于之位,必是我尹稚斜的!”他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
………………………………
武州塞内。
田奋的命令下达后,军塞的闸门,立刻就缓缓落下。
在闸门落下之前,两个士卒,簇拥着田建,乘着田建来时的那辆马车,从闸门的缝隙,出了武州城,朝马邑方向而去。
“两位叔父,父亲为何要关闭城门?”对世事似懂未懂的田建,眨巴着一双小眼睛,问着那两个奉命护送他回程的士卒。
“因为,要打仗了……”一个年长一些的士卒笑着答道:“公子所以要封闭城门,紧守道路,一旦有事,可以立刻点燃狼烟,通知马邑……”
这个士卒一边说,一边怜爱的摸着小田建的头,道:“少主要记住今天,永远的记住!”
这个士卒,是与田奋从小长大的,田氏专门培养,本意在未来,给田奋当亲兵的家臣。
此时,像这样的将主与亲兵的关系,是维系一生的稳固关系。
可惜,天不从人愿,当年的一场变故,让田奋流落到这边塞。
这个亲兵,自然也跟了过来,不离不弃的跟随着田奋。
“打仗?”小田建在边塞长大,哪怕再是天真烂漫,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身来,看向那个在视线力越来越小的武州塞。
“父亲大人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小田建问道。
“公子要忠于职守……”那士卒抚摸着田建的小脑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才是君子所为!况且,自古夏夷不两立,公子若弃城而走,马邑军民甚至雁门军民,都会有危险,主母可能也要遇险!”
田建看着那个士卒,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他知道,可能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在这刹那,他开始成长了。
“是啊,我们得快些走,抄小路,返回马邑,禀报马邑令,武州塞的异常!”那士卒低下头,郑重的道:“这道路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
第820章 先锋(2)
马车在一条三岔路前,拐进了一条小道中。
这条小道很隐秘。
除了常年在这武州与马邑来往巡逻的汉军士卒外,很少有外人知道。
甚至,道路其实都不叫道路。
路面上实际长了满了青草。
田建在两个父亲的亲兵背负下,走下马车,然后,换乘马匹。
“这条道路是过去秦军修筑武州塞和马邑城时留下来的军需转运之路……”一个亲兵抱着小田建,为他讲解。这是作为家臣的职责之一。
向年少的家族新一代,传授他们掌握的知识和技能。
通过这样的熏陶,使得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族子弟们,不至于太废物。
在汉室,这样的教育模式,在整个北方的地主豪强,贵族官宦家族内部,广为流行。
是以,很多纨绔子弟,在长安斗鸡走狗,祸害闾里。
但一朝外出,披挂上阵,统管地方,却也能似模似样。
“在前方三里,有个深谷,还有过去秦军遗留下来的营房和马驷遗址……”另外一个亲兵也道:“那里,轻松就能藏下一万人马……”
田建听着这两人的话,在过去,他肯定会缠着这两个如同亲人长辈一样的家臣,刨根问底。
但此刻,他却是半分心思也没有在这上面。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事情。
“父亲大人,为何要留在死地?”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无疑有些太过沉重,太过艰难。
“等下……”
忽然,在前方开路的那个士卒跳下战马,匍匐在地上。
“有人!”他神色紧张的道:“有很多人!”
一直抱着田建的那个士卒,也连忙抱着田建下马,匍匐到路旁的草丛中。
“少主,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声!”这个士卒将小田建藏到路旁的草丛中,叮嘱着。
田建点点头,默默的将身子蜷缩到草丛里。
这是边塞少年,从小就会知道的生存技能。
这士卒看着田建将自己藏好,然后,他从背上摸出一张短弓,用牙齿咬住一柄小刀,熟练的悄悄从草丛里潜伏出去,临了,还不忘记将草丛遮掩好。
田建,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他牢牢的记住了他过去在马邑城里,被大人们教导的生存秘诀——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直到长辈返回。
假如长辈没有回来,那么两个时辰后,就立刻从反方向,躲进深山里。
这是边塞军民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田建在草丛里闭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了声音。
是厮杀的声音!
然后是惨叫声跟弓矢的声音。
他立刻就将身体紧贴着草丛,咬着牙齿。
因为他听到了,那是自己父亲的亲兵的声音跟其他一些陌生的完全不懂的语言。
半刻钟后,草丛里的田建,听到了脚步声。
他大着胆子,悄悄从草丛的缝隙,看向外面的道路。
他看到了数十个穿着羊皮的异族人,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毛裘帽子,有人手里甚至还提着东西。
滴答!滴答!
田建知道,那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各位匈奴的勇士,这是武州塞里的武州尉的亲兵,不知道他们怎么来了这里……”田建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认得这个声音!
“聂伯父!”他在心里大叫着。
虽然看不到模样,但他记得清楚。
这个声音是自己的邻居,那个总是和颜悦色的聂家大伯。
他怎么在这里?
“聂先生!”一个生硬的男声响起来:“你确定他们是武州塞里的尉吏亲兵吗?”
“是的!”聂大伯的声音跟往日一样和善:“我当然认得他们,他们的将主,与我还是邻居呢!”
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哇哇啦啦,田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接着,田建就听到了,有人在朝草丛里射箭。
也有人用着小矛,在草丛中戳。
但他的位置很好。
这里的草丛密而深,而且隐蔽性很好。
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
他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哪怕是咬破了嘴唇,抓破了手心的皮肤,也一言不发。
他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草丛外的动静。
此时此刻,田建恨不得自己是故事里传说的魏公、滕公这样的英雄。
可以以一敌百,能杀的匈奴人屁滚尿流,狼奔豚突。
但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十二三岁,连马都骑不了,弓都拉不开的少年郎。
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能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但,他在心里发誓:“兆叔、云叔,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他的老师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
书上的道理也说:襄公复十世之仇,春秋大之!
“此仇此恨,我,我的子孙后代,哪怕再过十世,也要报复回来……”他握紧了拳头。
在这边塞之中,无数的人,在少年时期,都有过与他一般的经历。
对侵略者的仇恨,对亲人的感情,对家乡桑梓的眷念。
让一代代的汉朝边民,在漫长的岁月里,积蓄起了对匈奴,对侵略者的无边仇恨。
这仇恨,积蓄至今,已然如同火山一样,酝酿在西起临兆东至辽东的广大土地之上。
复仇!复仇!复仇!
这声音的力量是如此的大。
以至于连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能再无视了。
半刻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外面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但田建依然蜷缩在草丛一动不动。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有马蹄声响起。
“各位贵人,也太小心了吧……”聂家大伯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此地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你们汉朝有句话,叫做小心无大错……”那个声音的异族男子的声音响起来:“若有漏网之鱼,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后,这些人离开,田建听到,马蹄声向着北方的武州塞而去。
从声音判断,起码有数百人。
田建在草丛里依然一动不动的趴着。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嘴唇都结痂了,手上的血液也凝固了。
他才小心翼翼的动弹了一下麻木的身子,悄悄的爬出草丛。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垂。
他站在不久前的空地上,看着那些滴落在草丛上的血迹,一路向前探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具熟悉的身体,倒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山坡上下,一片凌乱,甚至还有断裂的箭矢。
“兆叔!云叔!”田建跪倒这两具身体前,重重的磕头。
他清楚,若不是有他,以这两位的身手和经验,必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们为了保护他,甘愿赴死。
“小子的命,是两位叔父的命换来的!”他磕着头,说道:“没有为两位叔父复仇前,小子将不成亲,不生子,不住高屋大宅,头悬梁,锥刺股,日夜磨砺武艺,增长见识,学习兵法,今日如此,****如此!皇天后土,太一五帝,为我见证!”
说着,他就拿出一柄小刀,削掉自己的一缕头发,将它们放在那两具无头尸首的身上。
然后他就拿着那柄小刀,在山丘下的空地上,开始刨开土地。
这样的工作,对于他这样的少年郎,无疑很吃力。
但他咬着牙关,默默的将泥土挖开。
哪怕是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也依旧如此。
用着莫大的毅力和意志力,他终于在第二天凌晨之前,将墓穴挖好。
然后,他擦了擦已经脏兮兮的脸颊,从山坡上,将那两具尸体拖下来,埋到坑里,覆上泥土再在上面盖上厚厚的干草,尽量遮住尸体的气息,以避免引来野狼或者狐狸。
将这些事情坐完,田建跪倒墓穴前,磕头道:“两位叔父,小子将要远行了,请两位叔父在天之灵,保佑小子,安全回到马邑!”
现在,原路返回马邑,这是不可能的了。
匈奴人有内应,有带路的细作。
他们必然摸清楚了沿途的汉军哨所和警戒点。
马邑到武州塞的道路,已经不安全了。
但边塞少年,从小就被教育了许多生存技能。
因此,田建知道,他可以反其道而行,像北方前进,循着小道,在山陵中前行。
这样就能绕开路上渗透进来的匈奴骑兵和细作们的拦截,回到马邑城。
他登上山坡,遥望武州塞的所在。
狼烟还没有点起来。
这说明,武州还在,父亲还在,匈奴人还没发起攻击。
他还有时间!
望着这一望无垠的苍茫大地,田建在心里努力回忆父亲和叔父们对他说过的道路和地理情况。
“我可以从武州山脉,向南前行,我记得,哪里也有一条秦人留下的古道,甚至还有藏兵的山谷!”这样想着,田建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粮,合着露水,吞下肚子。
靠着仇恨和希望的力量,他朝北方前进,然后,从山陵的一侧,进入一条遍布了荆棘,已经没有人来往的小道。
干粮很快就吃完了,他的衣衫也被荆棘和灌木划的凌乱无比,身躯之上,更是密布着伤痕。
但他咬着牙齿,吃力的攀爬着,前进着。
饿了,就摘下野果,渴了就从小溪里舀水。
即使如此,他在走了三四十里后,也终究支撑不下去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少年郎,昨夜又挖了一夜的墓穴。
体力早已经耗尽。
若非是仇恨的力量支撑着他,他早已经倒下去了。
但这力量,终究不可能无穷无尽。
烈日的暴晒和路途的艰难,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在一个山坡下,他无力的昏倒在草丛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建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脚步声和人声。
然后,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抱了起来。
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睁眼,只能让这双大手抱着自己。
“郎君,郎君……”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呼唤。
许久许久之后,当田建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温暖的营房中,营房的墙壁上,挂着熟悉的弓弩剑戟。
一个穿着甲胄,看上去极为英武的年轻将官,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发现他睁眼,这将官高兴的道:“君候,君候,这少年郎醒来了!”
然后,田建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盔甲的大将,从营房之外,走了进来。
他看到田建醒来,露出笑容,问道:“少年郎,你为何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危险的荒山野岭,若非遇到我派出去探路和巡逻的士卒,你怕是要被野狼吃了!”
田建一看这大将的盔甲制式和他腰间与那个年轻将官对他的称呼。
就知道,眼前这个大将的地位,肯定比他父亲甚至比他父亲的上司的级别还要高!
田建曾经听说过,汉军的王牌句注军和飞狐军,常常会潜行到长城边塞附近,进行拉练。
想来,眼前此人,必然就是汉军的某个主力军团的将主。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君候的称呼,才能在腰间系上象征两千石权柄的印绶。
“将军!”田建从塌上跳下来,跪倒地上,拜道:“请救救武州塞,救救我父亲吧!”
此时此刻,田建心里,生出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吾乃大汉东成候,骠骑将军义纵!”这大将笑着扶起田建,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要急,慢慢说!”
田建闻言大喜!
东成候义纵的名字,这些年,响彻了整个边塞地区。
作为大英雄魏尚的接班人,当今天子的外戚,东成候义纵,这两年,在云中干的有声有色,与匈奴人来来往往,产生了许多的故事,在少年郎中间广为流传。
在田建想来,这位大英雄既然到此了。
那么,大汉的主力,精锐,云中铁骑还远吗?
于是,田建就将从昨日起到现在的一切经过,都完完整整的对眼前的这个汉军大将道出。
义纵听完后,沉思了片刻。
“匈奴贼子果然有内应!”义纵回头对身旁的将领吩咐一声:“传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弓上弦,马上鞍,随时准备前出武州塞,绝匈奴后路!”
“一旦我们拿下武州塞,立刻点燃狼烟,告知前将军,让细柳营出塞,抄他们的老窝!”
“诺!”诸将轰然应诺。
田建却跟傻了一样,痴痴的跪在原地。
“前出武州塞?”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武州塞,已经陷落了……
义纵回头看着那个哭泣的少年,心里头一软,走过去,安慰他道:“少年郎,不要哭泣,不要伤心,本将一定会为武州军民报仇的!”
“请将军收留小子!”田建跪到义纵身前叩首道:“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做牛做马,小子都愿意!只求将军收留小子,在军中跟随将军……”
义纵看着这个可怜的少年郎。
不知道怎么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当年,他也是这么个年纪,家破人亡,被迫流落草莽。
若非遇到了陛下,他依然只是那个河东山陵中的盗匪。
相似的经历,让义纵产生了同情和共鸣。
他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留下来吧,本将正好缺少一个为本将打扫内外的杂役,尔就先干着吧!”
田建闻言大喜,叩首道:“诺!”
“小子必不负将军厚爱!”
帐中其他将官,纷纷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投向这个幸运儿。
打扫内外?
从长安到云中,不知道多少豪强家族的子侄,哭着喊着,想给这位东成候打扫卫生,清理床铺。
可惜,这位君候看得上眼的真不多。
“真是个幸运的小子!”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不用怀疑,大家都知道,所谓打扫内外,这是弟子才能做的事情!
不是弟子门徒或者子侄,想给堂堂大汉东成候,天子小舅子,丞相周亚夫的衣钵传人义纵打扫内外?
门都没有!
义纵看着诸将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可能给这个少年郎带来危险——嫉妒是人类的原罪。
于是他道:“抚恤孤寡,教训忠臣遗孤,此天子之意也!陛下岁于长安,抚养数千忠臣遗孤,某不过是遵循圣天子之圣行而已!”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了。
别打这个少年的主意,也不要想去迫害。
谁要这么做了,谁就是跟我,跟天子为敌!
这样的警告,让许多心里本来有着小算盘的家伙,马上就脖子一凉。
众将纷纷抱拳拍马:“陛下圣行,某等也早有耳闻,今君候循之,陛下闻之,必然龙颜大悦!”
义纵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然后,他叫来两个贴身的亲兵,嘱咐下去:“将此少年郎,先安置在吾的营帐中,教他做些杂事……”
这是要观察的意思。
那两个亲兵立刻就道:“诺!”
然后就将田建带出去。
义纵则看着田建孱弱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当年,落草之后的事情,更想起了丞相周亚夫当年对他的培养。
“为将者,在于无私……”义纵在心里轻声念着。
正如周亚夫,会将他的所学所知,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勉励他刻苦学习,将来青出于蓝。
义纵同样知道,应该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下一代的年轻人。
薪火相传,一代强过一代。
这样,汉室天下,才有未来和希望可言。
而这个少年,经历过大难,能冷静的选择道路,避开匈奴的细作和骑兵。
这种心性,已经符合一个将官的要求了。
接下来,就要看他是否有天赋,是否愿意刻苦学习,是否能抵挡住外界诱、惑。
只有在确认了这些问题后,义纵才会真正的将他领进门墙,作为衣钵弟子门徒。
第821章 入关
武州塞,这个在三天前,还是汉军的营地,有着欢声笑语的边塞。
此刻,已然是一片狼藉,犹如人间地狱。
街道上,随处可见斑驳的血迹还有凌乱的肢体碎片。
一个个坦胸露乳,疯狂至极的匈奴人,挥舞着武器,捏着一个个人头,大笑不已。
“你们这些汉朝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一个匈奴的贵族,披散着小辫子,手里抓着一个人头,对着旁边两个在赔笑的汉朝商人,故作疑问的道:“既不愿意给我大匈奴做奴隶,也不肯投降,还要抵抗,真是让我为难啊!”
那两个商人满脸赔笑,说道:“贵人说的是……贵人说的是……此辈愚夫,不识时务,不知天数,妄图与大匈奴为难,真是死有余辜!”
在阶梯之下,跪着数十个被捆绑起来的汉人。
这些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显然是过去在此被勒令劳作和屯垦的罪犯与刑徒。
在汉室,基本上这样的被发配边疆的罪犯与刑徒,主要是赘婿跟乡中的地痞无赖。
这些人,有的已经认命了,耷拉着脑袋,在一旁默不作声,唯恐得罪了匈奴人,丢了性命。
也有人满脸堆笑,只想着怎么巴结征服者。
但也有人一脸不忿,瞪着眼睛。
“夷狄走狗!”有人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待我大汉王师一到,尔等皆要立为齑粉!”
“圣天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说不定,此刻,句注军与飞狐军,已在雁门关外了!”这人挣扎着起身,大声骂道:“长安的禁军,恐怕也已经在路上了,尔等就等着被我无敌的王师,碾成肉泥吧!”
“聒噪!”那匈奴贵族闻言大怒,丢下手里的人头,大步向前,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哈哈哈哈……”这人仰头大笑:“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可怕?”
那贵族闻言,气的直接拔刀,砍下此人的脑袋,顿时鲜血喷溅。
“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敢反抗伟大的大匈奴?”这贵族一脸狰狞,拿着那个人头,大口大口的饮着滚烫的鲜血,叫骂着。
“贼子!”又一个人站起来,骂道:“汉人是杀不绝的,你杀得了一个人,还能杀得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大汉豪杰?”
“而且,尔等无视和亲之约,擅起边畔,必遭天谴!”
“又一个不怕死的!”这贵族脸色大变,他想不到,这汉人居然还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他走过去,依旧是一刀。
不过,这一刀,砍的地方是那人的膝盖。
顿时,那人就跌倒在地上,双腿鲜血喷溅。
“你服不服?”这贵族大声问道,将刀子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呸!”这个看上去有些平凡的汉人,一口唾沫吐在对方身上。
“我乃堂堂华夏贵胄,安肯臣服尔等夷狄禽兽脚下?”这人慷慨激昂的道:“我张氏自古以来,就未有委身夷狄之人!”
“啊……”这贵族大叫一声,将此人的双手砍下来,跳着脚问道:“你愿不愿降?若愿,我立刻让人给你包扎,保证养你一辈子!”
“呸!”回答他的依然是一口飞唾。
“去死吧!”这贵族举起刀子,将这个汉人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提着这个脑袋,说道:“我要将你做成酒器,当成尿壶!”
“你们,还有谁不愿意给我大匈奴当奴隶?”这贵族满身是血,问着那些被逼着跪在地上的俘虏。
“夷狄果是禽兽!”又有人挣脱匈奴兵的束缚,站起身来大笑:“尔等以为,华夏贵胄,是能用刀子杀的服的吗?”
“该死!”这贵族气急败坏,走过去,又是一刀。
“哈哈哈哈……”又是一人,昂首挺胸的起身:“率兽食人之辈,技止于此而已!”
这匈奴贵族,终于感到害怕了。
“疯了,你们都疯了!”他颤抖着双手,看着这满地的鲜血和尸骸。
他知道,这些俘虏,都是什么人。
除了少数的汉军士卒外,大部分都是汉朝的罪犯。
这些罪犯,主要是汉朝社会地位最低的赘婿和乡间的地痞无赖。
他们是被汉朝社会唾弃和鄙夷的一群人。
但是,就是这些人,这些连在其国内都备受歧视和打压的人,都是这样的悍不畏死,这样的铁骨铮铮。
杀不完,灭不绝。
只要汉朝人口里有一半是这样的人。
匈奴,就永远没有办法击败这个敌人,永远没有办法,像对待西域的王国一样,奴役这个国家。
这让他感到恐惧,感到害怕。
汉朝人有多少?
至少是三四千万!
人口是匈奴的几十倍!
这样的现实,让他产生了绝望的情绪。
在这种情绪下,他癫狂的大喊:“有敢起身者,打断双腿……”
“住手!”他的命令正要被执行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传过来。
一个骑在马上的匈奴贵族,戴着狼皮帽,鼻子上串着铜环,策马过来,他看向这个场地,用着严厉的话语道:“鹧鸪!你疯了吗?这些奴隶,都是我大匈奴的财产,怎么可以这样随意杀戮?”
名为鹧鸪的匈奴贵族,见到此人,连忙屈膝半跪:“伟大的楼烦王,这些****不知死活,我只是教训教训而已!”
“鹧鸪!”楼烦王下马走到那些俘虏面前,说道:“这些都是义士,是壮士,你做的太过了!”
“来人!”楼烦王下令:“将擅自杀害汉朝义士的骨都侯鹧鸪拖下去,重打三十马鞭!”
这两句话,楼烦王是用的汉话说的。
然后,他向前一步,走到那些站着,昂着头的汉人面前,拱手道:“诸位壮士,本王素来喜爱诸位这样的壮士,诸位若愿降本王,本王立刻就封诸位为小王,统帅一部,号令一地!”
楼烦王身边,一个披散着头发,但面容却明显是汉人的男子,立刻笑着道:“诸君,还不快快跪谢伟大的楼烦王?匈奴的小王,可是相当于汉朝的县令,可以管辖一部,统御百骑,能有娇妻美妾!”
楼烦王回头对那人训斥道:“壮士义士,岂能用美色富贵诱之?本王是诚心诚意,如同汉朝的周文王仰慕贤人那样请求各位义士辅佐本王的!义士,本王向来最是尊崇!”
“大王说的是,奴才孟浪了!”那个男子立刻低头说道。
“哈哈哈……”一个汉朝男子大笑起来:“身为诸夏人,死为中国鬼,那个什么楼烦王,我劝你不要做梦了!”
“我张某人这辈子,杀过人,放过火,可以说无恶不作,但,独独有一个事情,哪怕是死了,骨头都被磨成粉了,也不会做!那就是背祖忘宗,被发左袵,化为夷狄!”
楼烦王闻言色变,脸上也有些愠怒。
他勉强止住心里的怒火,温言道:“壮士不必担心,为本王部曲,不需要被发左袵,也不用背祖忘宗,本王对待义士,向来是怀才之心,如渴望春雨滋润的土地一般,不拘一格……壮士如愿降我,立刻封为当户,本王更愿将一女嫁给壮士为妻!”
“而且,壮士依旧可以戴冠带,衣左衽,如同在汉朝一般……”
但,回答他的依然是一声:“呸!”
“别假惺惺了,张氏子弟,永远不会为夷狄走狗!”
这让楼烦王,有些气急败坏。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收获。
有两个汉朝男子,在听到了楼烦王的保证后,经不住诱、惑,选择了屈服。
他们跪下来,拜道:“幸蒙大王不弃,愿为大王麾下之将!”
在他们想来,这匈奴楼烦王,能屈尊降贵,亲自招降,许以好处,也算一个明主了。
毕竟,在中国,他们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前途!
这让楼烦王多少挽回一些面子。
但,除了这两人外,其他三人,却是一脸不屑的昂头挺胸,都说道:“夷狄酋长,不需废话了,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本王就不信了!”楼烦王摇摇头道:“来人,将这几人,统统押回南池,看管起来,待本王会师,将他们带回祁连山!”
“你们既不愿意做匈奴人,那本王就将你们带去匈奴,不做也得做!”
楼烦王与汉朝打交道二三十年了。
在这过程中,他渐渐的知道。
刀子和弓箭,是无法征服汉人的。
杀戮和鞭笞,就更不可能了。
更重要的是,每招降一个汉朝的义士和人才,对匈奴,尤其是他的部族,都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这些汉人中的人杰,每一个都是匈奴无法培养的精英。
他们能帮助楼烦部族,管理人民,制定规章制度,训练士卒。
好处大的无法想象。
甚至,在楼烦王的心中,入侵汉地,所得的最大收获,其实不是抢了多少财富,战胜了多少汉朝军队。
而是,收了多少汉朝的人才。
每多收一个人才,精英,楼烦部族就会强大一分。
若能得到汉朝的官员和工匠臣服,那好处就更多了。
为此,最近十余年,楼烦王渐渐的走上了怀柔道路。
让部下唱白脸,他来做好人,以此收服人心。
可惜,汉朝人中,有很多人的骨头,都硬的可怕。
杀、打、折辱,都无法屈服他们。
这让楼烦王也感到有些无奈。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汉人,都是这样的硬骨头,也并非所有的硬骨头都无法屈服。
美色、富贵、刑罚,总有一个能让人低头。
即使这些都不能屈服,也还可以慢慢的用水磨工夫感化。
一般来说,只要这些汉朝的硬骨头,在匈奴生下孩子,有了后代,就会渐渐认命。
所以,楼烦王一点也不担心。
“这次来汉朝,最少也要得个几十的义士回国……”楼烦王在心里盘算着:“若是能在得到几百工匠,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我得提防折兰王来坏我大事!”
与他不同。
折兰王和他的部族,是彻彻底底的疯子和野蛮人。
这个部族历次入侵,都会将沿途的一切,烧成白地。
杀光抢光烧光,就是折兰部族的信条。
折兰的骑兵,甚至还停留在过去的原始时代,以谁家收藏的脑袋多为荣。
此番进军,楼烦王心里认为最大苦楚,不是汉朝军队,而是折兰部族的那些疯子。
“我得去找白羊王谈谈……”
这样想着,楼烦王就重新骑上战马,向前而去。
………………………………………………
此时此刻,过去的汉朝边塞,分割着文明与野蛮的武州塞内外,已经变成了骑兵的海洋。
数以万计的匈奴骑兵,正在井然有序的通过武州塞,进入到汉朝境内。
战马和人流,延绵长达数里。
“可惜,还是让汉朝人点燃了烽火!”尹稚斜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那一路延绵至远方的狼烟。
这是匈奴人对汉朝边塞最头疼的地方。
每次匈奴入侵,面对这些汉朝的边塞的抵抗力量,都无比的烦躁。
这些边塞,驻军虽然少的可怜。
但每每都能成功的将狼烟点燃。
然后,一个个烽燧台,不断的点火,烽火将直接延绵到汉朝的腹地。
用不了半天,太原的汉朝军队和飞狐口的汉朝军队,就都会动员。
最迟三天后,长安就会得到警迅。
然后,就是可怕的动员。
汉朝人在曾经的历史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动员出了五十万的大军,北上抵抗匈奴军队。
而这样的可怕动员速度和规模,是匈奴人最畏惧和害怕的。
这样规模的军队数量,足以将匈奴人一路逆推回草原。
然后,两国军队,就在长城边塞脚下,开始玩起了大眼瞪小眼游戏。
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
“有朝一日,我若为单于,我就要想好,怎么破解汉朝人的这个政策的办法!”尹稚斜在心里想道。
至于现在?
“这事情就让军臣去头疼好了!”尹稚斜在心里冷笑着,然后扬起马鞭,对左右下令:“传令全军,进入汉朝境内后没有本王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他现在,只有一个万骑的力量。
也只有这个能保障可靠和忠诚的力量。
自然而然,要保护好。
反正,尹稚斜已经打定了主意。
冲锋陷阵,就让白羊、楼烦跟折兰人去做。
一旦发现事情不妙,他就马上丢下这三个军臣的奴才开溜。
“遵命!”左右轰然应诺。
然后,一面绘着狼头的大纛,就开始在匈奴军队中升起。
跟着这面旗帜,匈奴右贤王的本部万骑,开始入关。
第822章 出关
义纵站在一个山坡上,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远眺远方道路上的烟尘和人影。
“匈奴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义纵对着左右笑道。
“现在已经确认了,白羊王的大纛和楼烦王的大纛,已经进入武州塞内的平原!”一个校尉禀报道:“另外,右贤王的狼头大纛,也已经在方才进入武州塞,只有折兰王的大纛还未确认方向!”
大纛,无论在汉朝还是匈奴,都是一支军队最为显目的标志。
大纛在主帅在。
换句话说,大纛在,则该部族的主力,就能确认方位。
而且,匈奴比中国,更加重视大纛的作用。
在匈奴,大纛就是一个部族的灵魂。
匈奴有法律,在战时,大纛有失,则尽斩保护大纛的卫队,还要追究该部族首领的罪责。
有时候,甚至会将丢失大纛的部族首领,送上祭天台,将之作为祭品,献祭给神明。
所以,汉匈一旦发生战争,汉军最重要是的事情之一,就是辨认来犯匈奴部族的大纛标志和方位。
以此确认敌人的身份和数量。
汉军上下,很多人,都能对匈奴的各大主力部族的大纛模样和标志,倒背如流。
譬如,白羊部族,其大纛是一只白色的羚羊。
折兰部族,以雕为旗。
若卢部族,将猿猴作为图腾。
楼烦部族则用弓做图腾,看到一张绘制了长弓的大纛,就能确认,这是楼烦部族的主力。
至于右贤王,用狼头为旗,左贤王以猛虎为标志。
单于,则用应龙做大纛。
而这些大纛,也都能在某些程度上反应这些匈奴部族的某些特性。
像是白羊部族,速度最快,反应最快,其回身射战术冠绝匈奴。
每一个汉军边塞的将领,都会被告知,遇到白羊部族,绝不可追击,追击则亡。
折兰部族,则是如雕一样凶狠,是匈奴所有部族里,最擅长的白刃冲锋和肉搏的部族。
这个部族,甚至与其说是骑兵,倒不如是一群随时会下马跟人厮打撕咬的凶悍部族。
所有曾经与这个部族交手的汉军,都对他们的凶残和残暴,记忆犹新。
而楼烦?
汉室最熟悉的部族,就是它了。
因为汉军内部,就有许多的楼烦人。
甚至于,最初的中国骑兵,就来自于楼烦人组成的骑兵部队。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取经的对象,就是古楼烦王国和林胡部族。
楚汉争霸时,项羽的楚军和汉军,也有许多的楼烦将领,充当骑兵将官。
乃至于今天,汉军中依然有着为数众多的楼烦人或者楼烦人的后代。
当然,这些都是已经汉化,并且在中国生活了无数代的楼烦人。
要知道,战国时期,楼烦王国,可是长城内的一个王国,与赵国毗邻,甚至曾经受到过周天子的册封!
在今天,长城内的楼烦人,已经都将自己视为了纯正的诸夏子民。
而长城外的楼烦人,则依旧被发左袵,为夷狄之属,甚至给匈奴人卖命,甘坐鹰犬。
因此,长城内的楼烦人,是不认自己的这个表亲的。
义纵身边,就有好几个祖上是楼烦人的汉将。
“这些叛徒又来了吗?”一个背着一张长弓的汉军校尉冷笑着道:“当年,他们放弃祖居之地和人民,逃奔匈奴,我们就发过誓,要将他们做成箭靶,射成马蜂窝!”
现在,生活在中国的楼烦人中,都流传着一个故事。
当年,赵武灵王击败楼烦王国,然后,收复和纳降了大部分的楼烦人。
但当时的楼烦王,却带着部分族人,抛弃了自己的人民和土地,逃遁到了塞外。
从此,长城内的楼烦人就发誓,要将这些叛徒抓回来,献祭给祖先。
这种怨念残存至今,甚至成为了许多楼烦故人的心中执念。
而每一个楼烦人,都是神射手。
楼烦王国,自古就是以骑射闻名天下。
义纵对这些故事,当然知道。
他闻言点头道:“会有机会的!”
然后,他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可以给塞候发信号了,让句注军和飞狐军,开始出关吧!”
“诺!”
…………………………………………
雁门关内的句注军军营之内。
被任命为前将军的大农直不疑,一身甲胄,站在中军营帐之内。
“将军!”一个背负着令箭的士卒直奔入帐中,拜道:“骠骑传讯:匈奴已然入瓮,请将军速发大军出关!”
“善!”直不疑大喜。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足足四五天了。
终于等到了骠骑传来的情报。
直不疑对左右下令:“号令三军,立刻出关!”
“诺!”帐中十几位校尉立刻领命而去。
等这些人离开,直不疑就露出笑容,对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破虏都尉程不识问道:“都尉,我军出关后,当以何阵前行?”
直不疑自己是清楚自己有几把刷子的。
他这个塞候的爵位,其实也是混来的。
当年吴楚叛乱,他受命先帝,领兵四千出征。
其实,一路都在打酱油,跟着郦寄跟韩颓当,混功劳。
但因为他资历够老,然后名望够高,所以混了个塞候。
但,真正要带兵作战,尤其是汉匈这样的大规模作战,直不疑很清楚,自己的军事能力和决断能力,都不行。
但没关系!
跟他当大农一样。
直不疑很清楚,自己只要放权就行了。
何况,这程不识是天子派来辅佐他的。
这就更要放权了。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直不疑是将军中大小事务都丢给程不识去干的。
事实证明,对方干的很不错!
“大军出征,以稳为要,我军当步步为营,前后呼应,直趋马邑城下!”程不识道:“从路程计算,我军应当在两日后,抵达马邑城下!”
“介时,匈奴主力也应该已经全面入瓮,只要骠骑按时截断武州塞,细柳营能按期夺其老巢,我军就必胜无疑!”
“善!”直不疑听了,感觉无比舒服。
再没有比这样躺着就把功劳捞了,更让人高兴的事情。
……………………………………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声声响起。
三面大纛,从句注军的营盘中升起。
中军那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前字。
这说明,这里是前将军所在营盘。
左右两侧则升起了两面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大纛。
飞狐军的猛虎旗和句注军的长蛇旗,在打出的刹那就震惊了整个雁门关的士民。
“飞狐军什么时候来的?”无数人接头交耳。
“天啦!飞狐军主力全来了!”也有人看着那从营盘里不断出来的严整军阵,两股战栗不已。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长安的天子,早就已经下达了******!
飞狐军早已经在数日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全军拔营,来到了这里!
这支汉军的预备役机动兵团,以建筑狂魔闻名天下的主力。
向来都是宅在飞狐古道,没有天子诏命,根本不会挪窝的!
飞狐军来了。
棘门军、霸上军,甚至细柳营还远吗?
一些心里有鬼的家伙,吓得汗流浃背,瘫软在地。
“完了,完了,天子已经预知了……”许多人捶胸顿足。
当今天子,已经用事实告诉过天下人——他的神圣性和对鬼神的驱使之威能。
若果真如此,那他提前做出针对布置,动员军队,调集大军,就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那么,同样的道理——这位神王,能不知道大家跟匈奴的勾当吗?
他能放过自己这些吃里扒外的贼子吗?
“赶紧逃命吧!”许多人都在心里这样想着。
他们知道,自己的唯一生路,大抵只有立刻出塞,从此去跟匈奴人一起餐风露宿,风吹日晒了。
在这些人的惶恐不安和股战之中。
雁门关的城门,全部打开。
无数的官吏和衙役,被命令,清理城中道路。
然后,就是一队队严整的汉军骑兵,开始入城。
一骑又一骑,延绵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骑兵队伍,让雁门关内本来还有不安的士民,都放心下来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汉骑,也从不知道,朝廷现在居然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但对他们来说,这样强大的骑兵部队,无疑就是他们的保护者,是他们的子弟兵!
许多的百姓和士绅,纷纷拿出家里的鸡蛋、食物以及各种美食,不顾官吏和衙役的阻拦,将这些东西,塞到在城中行军的汉军士卒手中。
“一定要取胜,将匈奴贼子打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拄着拐杖,在几个孩子的搀扶下,将一筐鸡蛋,送到一个汉军的司马手里,叮嘱道:“后生,等你得胜归来,老身再为你庆功!”
周围的那几个孩子也眨巴着可爱的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这个司马。
甚至有个女孩子,怯生生的道:“郎君若能得胜归来,妾愿为郎君铺床叠被,以报郎君之恩!”
这司马一头雾水,看着这个老妪和孩子们,尤其是那小女孩。
她大抵才十一二岁的模样,看上去虽然可爱无比,宛如山坡上的清雅的杜鹃花。
但她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啊!
最终,旁边一个男子解开他的疑惑。
“贵官奋力杀敌就是了,这位老夫人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匈奴贼子入侵之时,这些都是她的孙辈……”这人叹息着道:“可怜啊,总之贵官若能得胜,不止老夫人,某家也会感激不尽!”
这司马闻言,拱手道:“护卫桑梓,为父老复仇,某之本职也,不敢奢求父老回报,唯愿奋力杀敌,以报父老之望!”
雁门关内外,多少家庭,多少父老,多少地方,历年以来,因为匈奴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于阖家尽毁!
这司马作为句注军中的一员,虽然是来自南方的淮泗。
但他在此服役多年,对这些父老的遭遇和境遇,也早已感同身受。
“请诸位放心,拼了我这条性命,也会手刃匈奴贼酋,取其首级归来,告慰雁门父老!”
“彩!”无数的百姓,欢呼雀跃。
他们等待这一天,等待向匈奴人复仇,已经等了足足五六十年。
期间,一代代的先人,一代代的英雄,与匈奴骑兵,奋战过,抗击过,但最终,都无法阻拦这些夷狄的侵略者,杀掠自己的家乡父老和妻儿。
血与仇恨,在雁门郡上上下下,早已凝结成了一颗果实,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
除了极少数甘坐匈奴走狗和为了利益给匈奴人服务的无耻小人外。
绝大多数的雁门军民对匈奴人,只有一个想法——杀光他们!为先人和祖辈们复仇!
第823章 马邑之战(1)
关中,甘泉山。
刘彻站在甘泉山的山巅之上,看着那从远方,一路蔓延而来的烽火狼烟。
“匈奴已经入寇了!”他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丞相周亚夫道:“丞相请立刻将朕的诏命,宣告天下吧!”
“诺!”周亚夫躬身道:“臣奉诏!”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中国自古就讲究师出有名。
便是再过两千年,这种思维模式和战略考量,也依旧根深蒂固的扎根于中国统治者的心中。
刘彻将视线向前延伸。
他现在的心情,其实颇为忐忑。
这是他登基后与匈奴的第一次大战,大战的结果,可谓是至关重要,甚至可以直接未来数十年整个东北亚的********格局。
是文明战胜野蛮,还是野蛮反扑文明。
一切都能从这一战的结果,看出来。
要说他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但他很清楚,作为皇帝,他能给前线将士的最大支持,其实就是闭嘴,等待前方的消息。
无论是过多的干涉乃至于越权指挥,还是上跳下蹿,急不可耐的表明自己期盼胜利的心思,都会让前方的将士,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打仗这种事情,皇帝就乖乖待在安全的大后方,默默的为前方将士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就可以了。
即使刘彻对此心知肚明,但他的内心,却也有过许多次忍不住,想要打探和给前方下令的冲动。
“果然,这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刘彻在心里再次忍住要下令鼓舞前方将士的冲动,默默的将身子转过来。
他很清楚,军队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来自高层的越权插手和指手画脚。
强行熄灭自己想要当一把将军,甚至御驾亲征去刷声望的冲动。
刘彻走进一间早已经被布置好的殿堂之内。
抬起头,看着被摆在这里的那个巨大沙盘。
沙盘上,用着一万比一的比例,将前方的整个战场,展露在刘彻面前。
居中的中心,是马邑城。
围绕马邑附近方圆两百里,都是战区。
一个个表示着骑兵、步兵的小人模型,被人在这方圆两百里的战场上,摆的密密麻麻。
十几个尚书郎、侍中还有将官,正在围着这个沙盘,进行战局的推演。
刘彻站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下场,跟人玩几把。
这种兵棋推演的游戏,是现在唯一能让刘彻cos一把将军和统帅的方式。
借着这个游戏,刘彻一方面解决了自己的心理冲动,另一方面,则加深了对战争的理解。
他当然明白,对前方将军信任是一回事情,但傻不拉几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皇帝可以是军事小白,但绝对不能对战争一无所知。
就像在其他方面一样,皇帝可以不精通,但一定要对常识有所了解。
……………………………………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代国长城脚下,数个原本紧紧关闭着的城塞的城门,此刻全部打开。
一面绘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滚滚的旗帜,高高飘扬在长城内外。
细柳营,按照约定,开始出塞了。
中军大纛的旗帜下,十多个穿着匈奴服饰的男子,骑着马,跟在卫驰左右。
这些人有的是卢它之派来的向导,也有的是过去汉室收复的匈奴贵族,也有在匈奴潜伏无数年的深海。
这些人,现在汇聚在一起,为细柳营进军提供可靠的保障。
在细柳营骑兵的滚滚烟尘之中,卫驰认真的看着手上刚刚绘制出来的简易地图。
地图的终点,就是他此行的最大目标——匈奴侵略者的大本营和出发地,其后勤辎重物资的存放点——南池。
卫驰大声对着自己左右的将校下令:“命令游骑立刻散出,清理大军前进路径上的一切可见匈奴部族和牧民,不可让匈奴知晓我等的进军路线!”
细柳营作战,从来就最重视对敌人情报获取能力的截断。
在这样的国战之中,情报和信息的遮蔽工作,更是尤为重要!
要知道,细柳营,这次,是要去匈奴人的腹地,去他们的老巢,去将他们的大后方摧毁!
既然是腹地,是老巢,是大后方。
那么,匈奴的力量,就必然不会弱到哪里去。
甚至,很有可能,会有无数的支援力量。
卫驰,并不希望,给匈奴人太多的预警时间。
然而,卫驰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当细柳营全军一万五千骑,近四万匹战马,在这茫茫草原上,行进了半天后,派出去的游骑兵开始返回,报告了一个可怕的事情——他们几乎没有发现什么匈奴牧民。
这让卫驰开始紧张起来。
大军出塞这么久了,按道理,不可能这塞外的匈奴部族毫无反应。
毕竟,细柳营全军,连人带马,在这草原上,延绵了三四里长,卷起的烟尘,在这样的晴朗天气中,哪怕是百里之外,也应该能见到。
匈奴人只要不是瞎子,就大概会派人来一探究竟。
于是,他策马上前,找到卢它之派来的向导以及汉军的细作探子们问道:“为何游骑至今连一个匈奴牧民也没有发现?”
“将军有所不知,如今已是八月了!”一个向导答道:“匈奴逐水草而居,现在,大多数原本在幕南放牧的部族,都已经北迁,前往西方,追逐水草去了!”
“而且,匈奴地广人稀,将军见不到牧民,也属正常!”
那几个汉军的深海对此也给与了肯定,道:“而且,匈奴从来没有受到我汉家骑兵的攻击,其在幕南的防御,几乎没有,甚至单于庭过去还认为,我大汉是绝不敢出兵塞外的!虽然最近几年,单于庭有所警示,下令要在边境,加强巡逻,然而匈奴自大已久,所谓的巡逻,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卫驰听完,目瞪口呆。
出塞之前,他还想过许多个如何消灭匈奴游骑,防止他们传递消息和警迅的计划。
如今看来,却是做了无用功。
这匈奴人竟然自大到这样的地步?
简直不可想象!
“若果真如此,恐怕当我军抵达南池之时,匈奴人也不能发现我军!”卫驰在心里想着。
若果真如此,那南池的匈奴部族和军队,将在毫无防备中迎来死神的降临。
“这匈奴人犯下的这个错误,真是无法饶恕啊!”卫驰依然有些不太相信,他一直将匈奴视为大敌,将其的一切都尽可能的往强处幻想。
那知道,刚刚出塞,匈奴人就暴露了他们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种反差,让卫驰心里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三个时辰后,当卫驰率领的大军,在这草原上行走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
大军深入到了草原的腹心,匈奴人的老巢之内。
但,前方的游骑兵却还是没发现什么有建制的匈奴部族。
不过俘获了几十个倒霉的牧民。
而且经过审讯后得知,这些牧民甚至不是匈奴人。
他们是丁零人,是这草原上出名的小偷和懒汉。
长期以来,就靠着偷猎和盗窃匈奴部族的牲畜为生。
这些人的被俘,间接向卫驰证明了,匈奴的防御和警惕心,薄弱的让人可怕!
卫驰根本不会知道,再过二十几年当一代天骄霍去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他带着八百余骑兵,就端掉了匈奴的祭祖之地,神圣的龙城,阵斩了几十个挛鞮氏的贵族,俘虏的数量,甚至比霍去病的军队还多。
连其核心所在,龙城附近的防御,都是形同空设。
更何况其他地方?
如今的匈奴上下,压根就不相信,汉军拥有出塞远征的能力。
过去几十年的事实也证明了,汉军从未有过出塞的行为。
久而久之,匈奴上上下下,都默认了汉军只会在长城内活动的设定。
不过,既然敌人这么蠢,卫驰当然不会学习宋襄公,好心好意的去提醒敌人,好让他们做好准备。
他当机立断,马上就修改了作战方案。
“传令全军,星夜进军!”卫驰下达了将令:“后日拂晓之前,必须抵达南池!”
“趁着拂晓,我军突击南池!”他拔出身上的佩剑:“天下兴亡,在此一战!”
于是,庞大的汉军集群,在这草原上开始加速前行。
他们不再如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像个进了别人家院子里的盗匪,生怕惊醒了主人。
他们,现在,不再有所顾忌。
全军的速度,一下子就提升了起来。
在向导的指引下,趁着月光,行进在茫茫草原之上。
风吹过苍茫大地,在山谷之中发出回荡。
路上,几只正在月下邀歌的野狼,见到这庞大的军队,吓得夹起尾巴,呜咽一声,躲到灌木丛里瑟瑟发抖。
………………………………
在细柳营开始加速,向着他们预定的作战目的地,日夜兼程前进之时。
武州塞内的广大地区,则堕入了如同地狱一样的场景。
残暴的匈奴人,一入汉朝控制的地区,就跟疯子一样,变得嗜血起来。
最疯狂的,无疑就是折兰部族的骑兵。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数个村寨,被烧成白地。
好在,多数居民早已经有了防备,提前躲进了附近的深山老林——生活在此时的汉匈边塞,不够机灵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但,也有许多老弱妇孺,来不及逃走,倒在了匈奴骑兵的屠刀之下。
村寨内外的庄稼和仓库以及房屋,更是被付之一炬。
“折兰王,你疯了!”
一脸暴怒的楼烦王,径直找到了正在一个燃烧着的军塞中,疯狂的带着部下,进行屠杀的折兰王,劈头盖脸,就训斥起来:“这些人口,都是财富,被你就这样杀了,等回到单于庭,我一定在大单于面前,告你的状!”
“哈哈哈……”折兰王提着一个人头,一脸不屑的道:“楼烦王,想告就去告吧!几十年来,我折兰部族,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敌人的!”
“无论是汉朝人也好,西域的****也罢,不臣服我大匈奴的,全部该死!”他饮着滚烫的人血,癫狂的道:“况且,打下马邑城,何愁没有奴隶?”
“这汉朝,就是人多,杀不绝的……”
“你!”楼烦王气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他感觉,自己跟这个疯子,已经无话可说。
他也明白,哪怕自己去单于面前告状也奈何不了这个疯子。
因为,折兰部族,向来就是单于的心腹左大将呼衍当屠最喜欢的部族。
折兰部族与呼衍当屠臭味相投,这两个疯子,常常相互呼应,彼此恋奸情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折兰王还是稍微收敛一些吧……”这个时候白羊王姑射插话道:“我军将要兵临马邑城下了,作战部署和准备,都要布置下去!这样的事情,等破了马邑,再说吧!”
折兰王这才冷静下来,点点头,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个鸣镝,吹了起来。
顿时,方圆数里,正在疯狂的洗劫和放火的折兰骑兵,纷纷开始集结起来。
他们从疯子,变成一个支强悍的军队。
折兰王看着自己的军队,得意洋洋的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折兰部族的勇士,杀人是第一,打仗也是第一!”
他低着眉头,冷笑着对楼烦王道:“别以为我们折兰部族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一身肌肉的蛮子!”
若仅仅只是残暴和嗜血,折兰部族早就在战争中消亡了。
事实上,这个部族,有着病态的疯狂心理,但同样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当将令下达,他们的疯狂与嗜血,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状态。
他们是匈奴各部族中,纪律性和团结性最强的一个部族。
一般的匈奴骑兵,只要伤亡率达到两成,就会丧失战意,崩溃。
但折兰部族曾经在战场上,伤亡率达到一半,也没有崩溃,反而更加疯狂的对自己的敌人发起攻击,最终,将那个敌人吞没在自己的疯狂撕咬之中。
从那以后,就没有匈奴人敢于轻视这个部族了。
“走吧!”折兰王骑上马,对着白羊王跟楼烦王说道:“我们去找尹稚斜商量一下攻城之事!”
即使是匈奴,作战,尤其是攻城,也是一个极为复杂和严密的工作。
它需要有部族作为外围的警戒部队,防止敌人援军的突袭。
也需要有人充当攻城的主力。
更需要将所要攻击的城市,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与旷野,围得水泄不通。
在绝望和孤立中,最终摧毁守军的抵抗意志。
而这些工作,无疑都是需要非常严密的商讨,以方便将各自的任务分配下去。
还需要强有力的执行力,才能让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兵力,能正确的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第824章 马邑之战(2)
汉元德三年秋八月十九。
马邑城中,已是人心惶惶。
一个个的坏消息不断的从马邑北方传来。
到现在,马邑之前的全部汉军哨所和村落,已经全部陷落了。
匈奴兵锋,距离马邑城,也只有不过二三十里。
如此短的距离,匈奴人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兵临马邑城下。
匈奴人丝毫也没有掩盖自己的意思。
白羊、楼烦、折兰,甚至右贤王的大纛,高高挺立,数以万计的骑兵,到处肆虐。
许多村庄升起了浓烟,甚至有山丘被大火点燃,火光一夜不熄。
“此次来犯之敌,足有四万骑之多!”马邑县衙内,一个文士模样打扮的男子,对着马邑令侃侃而谈:“明府当早作打算!”
四万入侵者,仅仅是这个数量,就已经超过了马邑城的常住人口了。
马邑去年统计丁口,全城加起来,连兵丁带商人,老弱妇孺一共也才一万七千多人口。
匈奴的兵力是马邑城总人口的两倍还要多。
只要不是傻子,都很清楚,马邑城已经是守不住了。
区别只在于,是被匈奴用几天攻破。
“早作打算?”马邑县的县令呵呵的笑了起来:“先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学生以为,明府此时有上中下三策!”这文士颇为自信的说着。
“请先生试言之!”县令眯着眼睛,悄悄的摸上一个茶杯。
“这上策,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府当速降匈奴,以免马邑遭兵乱之劫……”这文士大声的道:“如今,匈奴右贤王驱策数万大军,气势汹汹,不来则已,来则必破马邑,明府若顽抗匈奴兵锋,学生担心,这匈奴人破城之后,恐怕会报复马邑军民,实行屠城……”
此人倒是没有说错,匈奴入侵时,遇到抵抗激烈的城市,破城后,常常会选择屠城发泄。
只是……
县令站起身来,看着这个文士,问道:“若本官没有记错,先生好像是儒生吧?”
这县令低头看着自己的冠袍,自语一声,道:“本官也是儒生啊!”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春秋以大义,而诗书载先王圣人之道!”
“诗书春秋,仲尼子與,从来不曾教吾苟且偷生之事,何况屈膝献媚于夷狄,被发左袵,背祖忘宗?”县令感叹道:“先生真是让吾太失望了!”
“来人!”这县令厉声道:“将这贼子押下去,枭首悬于城门之上!”
立刻就有两个精壮的衙役进来,不由分说,就将这文士按在地上。
“明府何其愚也!”那文士叫嚣着:“负隅顽抗,取死之道!明府何必为一己之名声,而置满城士民性命于不顾?”
“哈哈哈……”县令大笑起来:“愚蠢的是你,和你背后的蠢货!”
他拱手向长安方向拜道:“安知中国自有圣人在?”
“圣天子已在十日前,下诏命令飞狐军与句注军,拔营出关了!”
“此刻,飞狐、句注两军,离我马邑不过五十里……”县令施施然,将冠帽整理好:“陛下明见万里,早已识破匈奴诡计以及尔等勾当!”
那文士闻言,瘫软在地,口吐白沫,嘴里不停的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就趴在地上,又哭又笑:“小人有罪,有罪!”一边说,一边不停的叩首。
看上去已然疯掉了。
但县令却置若罔闻,依旧挥手道:“拖下去,砍了!”
然后,他转入内堂,换下自己的冠帽,穿上甲胄,系上佩剑。
他知道,尽管句注军与飞狐军,已经近在咫尺。
但马邑城,依然免不了一场血战。
接下来的一天,将马邑最难熬的一天。
在得到了汉军主力来援的情报后,匈奴人极有可能会对马邑发起疯狂的攻势,甚至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马邑。
而马邑必须撑过这难熬的十二个时辰。
这不仅仅是为了马邑城中的百姓,也是为了胜利。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他抬起头,拔剑出鞘:“自平城之后至今凡五十六年,是时候对匈奴讨还血债了!”
……………………………………
三个时辰前,拂晓时分。
句注军的前锋,在距离马邑城六十里的一处山峦路口,停下了进军的脚步。
程不识策马从山峦上而下,带着数十骑,巡视了这路口的地理地貌,然后点点头,吩咐道:“传令全军,在此扎营,构筑工事!”
几万大军的对战,其实不是人们想象中,两军主帅将兵力全部压上去,然后就分出胜负这么简单的事情。
自战国以来,战争的节奏就越来越快,但战役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当初,白起崭露头角时,攻打韩国的新城,新城战役,只打了三个月。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战役的耗时开始不断增加。
到其巅峰之战,秦赵长平会战,从两国交兵开始算起,到战役结束,前后总耗时超过五年。
即使是只算赵括被秦军包围在长平的时间,也足足有数个月。
而赵军的败亡,更用了四十六天。
国朝鼎立之战,亥下战役,其实也打了足足有两个月。
这还是只计算韩信、彭越加入战场后的时间。
而平城之战,虽然号称只有七天。
但,前面可是打了晋阳、太原、磐石等大小数十战,才有了平城的王见王。
在冷兵器时代,想要在阵地战里,消灭任何一支人数超过万人,而且士气没有溃散的军队,其实都是水磨工夫。
很多时候,比的就是双方统帅的耐心和意志力。
当然,即将发生的马邑会战,将与过去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战役都不同。
这次,交战双方,都将把骑兵,作为主力。
也全部都会用骑兵来相互试探和交锋。
过去在战争中唱了数十年主角的弓弩兵和步兵方阵,将在这场战争中彻底沦为配角。
但,程不识很清楚,句注军和飞狐军中,依然有着超过一半的兵力是步兵和弓弩兵。
自己辅佐直不疑,统帅这两支汉军主力的战略目的,也不是要消灭多少匈奴人,或者给与匈奴人多少重创。
从一开始,朝廷交代下来的任务,就是让句注与飞狐两军,在正面吸引匈奴主力,给绕后的细柳营和埋伏在武州山麓里的骠骑大军创造有利战机。
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
那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个:告诉匈奴人,快来打我吧!
“拿地图来!”程不识下马说道。
很快,就有负责保管和携带地图的汉军士卒,背着一副木制的地图,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句注军绘制的老式地图。
虽然不如程不识在长安时所用的那些纸质地图。
但,总的来说,这副地图还是很有帮助的。
看着地图上的山峦和平原以及烽燧。
程不识就慢慢的在心里构筑起了一副作战的战图。
此刻,在他的眼里,这武州塞以内,马邑城以北的方圆两百多里,都必将成为战场。
所以,在这个地区的每一个制高点,每一个关键的道路路口,以及每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村寨,都将成为汉匈两军争夺的关键所在。
而胜利的关键,就在于,谁能在战争中,占领更多的关键点。
尤其是匈奴这样的敌人。
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在程不识看来,是走向胜利的关键。
毕竟,一支骑兵的活动空间是两百里跟一百里,其所能发挥的作用,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若其活动空间不过数十里,那其实跟等死没有区别了。
被关进笼子里的毒蛇,再怎么有毒,也咬不死人。
凝视着地图,再想着心里面构筑的三维战场。
程不识的手就点在马邑以南三十里的那个在平原上的村寨。
“请转告前将军……”程不识叫来一个传令兵,嘱咐道:“请将军立刻下令,全军加快速度,抢占黄氏亭!”
在这个地图上,黄氏亭位于马邑城与雁门关之间的直道中心。
向北三十里,就是马邑,向西,可以迂回到匈奴军队侧翼的软肋,向南,则是汉军的后方。
扼守住这里,就可以防止匈奴骑兵渗透到雁门关下,更可以随时随地支援马邑城的守军,匈奴将无法包围马邑。
而匈奴无法包围马邑,又无法渗透到雁门,那么,他们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回收自己的兵力。
而这,正是程不识所需要看到的。
匈奴兵力一旦回收,就等于汉军兵不血刃,将战线整体向北压缩了五十里。
……………………………………
“发现汉军援兵?”
匈奴右贤王的大纛之下,尹稚斜闻讯,吓了一大跳。
“他们到哪里了?”尹稚斜紧张的问道:“有多少人马?”
“大王,前锋游骑在距离马邑城六十里处,发现了来援的汉军先锋部队,初步估算,其先锋约为两千骑兵,现在驻屯在距离马邑五十里处的一个路口,已经扎下营盘……”尹稚斜身旁的一个匈奴贵族回答道。
“五十里!”尹稚斜马上就跳了起来。
这意味着,汉军的援兵,与马邑城之间的距离,只有不过最多两个时辰的路程。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被匈奴骑兵,团团包围的马邑城,咬了咬嘴唇。
然后,他神使鬼差的问了一句:“白羊、楼烦和折兰,三部族都知道了吗?”
“回禀大王,负责警戒和清理马邑之南的汉军的游骑兵,皆是大王麾下,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去转告白羊等大王!”那贵族说道。
“先别告诉他们……”军臣勒住缰绳,然后伸长了脖子,眺望远方。
此刻,他心中有着一个巨大的疑问——汉朝人怎么提前出兵了?
在已知他没有跟汉朝私通消息的前提下,尹稚斜的心里变得非常不安。
“东胡王也不太可能知道白羊、折兰两部族南下的消息!”他在心里想着。
折兰和白羊两部南下,走的是昆邪王和休屠王的地盘,而且,当这两个部族从河西走廊进入河套平原时,为了保守秘密,全部换上了昆邪和休屠的旗帜和服饰。
单于庭为了不让东胡王卢它之闻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派人专门去东胡部族的王帐,专门盯着卢它之。
在这样的情况下,卢它之也不太可能侦查到白羊和折兰的南下。
那么问题来了!
汉朝人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前锋探头,就有两千骑兵的汉军。
可想而知,这支援军的规模,会有多大!
起码也会有三四万人!
这样的力量,已经不是汉朝的某个边塞郡国能调动和组织得起来的力量了。
在汉朝的体制下,有且唯有长安的皇帝,能够用他的权力,调动这样规模的军队。
而尹稚斜很清楚,哪怕是在匈奴,想要调集三万以上的军队,也不可能单于下令,就能马上调来。
而在汉朝,一支军队要调动,从准备到拔营,哪怕是最精锐的军队,也需要七八天时间做准备。
将装备和后勤,全部组织完毕,才能出兵。
换句话说,至少在十天前,长安皇帝的命令,就已经从长安抵达了汉朝的某个重要要塞,调动了该地的军队。
“你们看清楚旗帜了吗?”尹稚斜回头问着。
“大王,奴才等仿佛看到了一面绣着猛虎的大旗,从南方而来,另外还有一面绘着长蛇的旗帜在其后面……”
“句注军!”尹稚斜倒吸一口凉气:“还有飞狐军!”
对这两个老朋友,尹稚斜再熟悉不过了。
他父亲在的时候,最痛恨和尊敬的敌人之一。
同时也是他小时候,骑在羊背上,与奴隶们玩的游戏的主题。
那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杀死飞狐(句注)。
对匈奴而言,在汉朝,它最大的敌人,就是拦在他们南下路上的三块又硬又臭的石头。
云中的魏尚,雁门郡驻屯的句注军,还有趴在飞狐古道的飞狐军。
二十多年来,这三个老朋友,给了匈奴人太多太多的惊喜和惊吓。
以至于连小孩子都知道,想南下,这三个敌人,就必须除掉。
“至少在半个月以前,长安的命令,就已经下达到飞狐军中了……”尹稚斜闭上眼睛,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从长安日夜兼程,背负着汉朝皇帝命令的使者,在跑死了三匹甚至更多的传马后,将一个来自长安的命令,传递到了飞狐口的汉军营地。
然后,总兵力高达两万人的这支军队,在留下了少量的看守部队后,全军拔营,秘密北上。
同时,本来分散在雁门郡各地驻防的句注军,受到了集结的命令。
无数的物资和军械,在汉朝的内地井然有序的流动。
数十万的民夫,推着一辆辆的独轮车,挑着一担担的物资,一辆又一辆,重载物资的马车,在民夫和牲畜的牵引下,沿着无数古老的道路,攀爬而上。
若他猜测是真的。
那么……
尹稚斜猛然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然后,他就看到了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尹稚斜一个踉跄,有些沉受不住,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大王!”几个贵族眼明手快,连忙扶住他。
“马上传令全军,向后收缩,同时立刻让白羊王、楼烦王还有折兰王,来本王这里开会!”尹稚斜站稳后,第一句话就是急不可耐的下令。
作为匈奴的右贤王,作为一个矢志要跟军臣争夺单于位置的匈奴王族。
尹稚斜的军事天赋,自然非常优秀。
他大声的对左右道:“我们上当了,这是个一个圈套!汉朝人设下来的圈套!就跟我们在草原上猎狐一样,先将狐狸引进设置好的陷阱里,然后,无论狐狸多么狡猾,多么聪明,多么灵敏,都逃不开被陷阱夹住的命运!”
第825章 谁才是疯子!
半个时辰后,折兰王第一个骑马,进入了尹稚斜的大帐之中。
“屠奢,你急匆匆的叫我是所为何事?”折兰王一来,就不跟尹稚斜客气,径直问道。
在他的眼里,就没把尹稚斜看成什么重要角色。
若在以往,尹稚斜可能当场就不会给折兰王什么好脸色。
但如今,军臣有求于人,不得不低着头,道:“折兰王,事态紧急,刚刚本王的游骑回报,在马邑城以南六十里,发现了汉军援军!”
“句注军和飞狐军的主力,可能已经全部来了……”尹稚斜看着折兰王脸上的刀疤,这张过去在他眼里丑陋无比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会呕吐的圆脸,此刻,却变得无比可爱了。
尹稚斜很清楚,这一次,能不能活着活到草原,关键在于折兰王和他的那一万一千骑兵。
有且只有这支哪怕在匈奴也是以疯狂跟变态著称的力量,能在现在这样的困境中,为已经落入圈套的匈奴部族,杀开一条血路。
尹稚斜对折兰部族的战斗力和突击力,是非常有信心的。
自冒顿大单于收复折兰部族以来,这个部族,一直就是匈奴帝国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急先锋和箭头。
他们曾经在祁连山脚下,冲垮了东胡人的严密军阵,吓得东胡王东逃数千里。
也曾经在西域的伊列河边,面对数量三倍于己的月氏骑兵,迎头而上,在本部战损了一半以上的力量时,依旧疯狂突击,最终吞没掉了那个月氏王认为‘不可能逾越’的伊列河。
折兰部族的疯狂和悍不畏死,在东到汉朝西到西域的数万里土地上,威名赫赫。
他们就是匈奴的单于之鞭!
“什么!”折兰王脸上的刀疤立刻就因为震惊而皱成一团,五官都有些模糊了。他站起身来,看向挂在尹稚斜帐中的那张羊皮地图。
匈奴本没有地图,但,数十年的汉匈大战,逼着匈奴各部族,学会了绘制和使用地图。
而来自汉朝的降臣和叛将也帮助匈奴补全了军事地图的常识。
因此,虽然匈奴的地图,虽然不如汉室军方所用的精密地图,但却也远远超越了西域诸国。
至少,在这地图上,还能看到城市和山川,平原与道路。
“句注军和飞狐军,离马邑只有六十里……”折兰王在心里想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汉军大约最迟在下午,就可以进抵此地!”
折兰王的眼睛,同样的看到了那个在这个地图上无比显目的位置——黄氏亭。
这是一个在这个羊皮地图上没有名字,但却被清楚表明了位置的小村。
通过地图,折兰王很清楚的知道,此地一旦落入汉军之手,那么,马邑城就已经不可陷落了——除非,匈奴军队先击败汉朝的援军。
不然,一座防御完备的坚城,在有援军的帮助的情况下,靠着蚁附和挖墙脚或者掘地洞,是根本不可能拿下来的。
蚁附攻城,汉朝的弓弩手,嘴巴都会笑歪。
挖墙脚?
用粪水和金属一起熬煮的‘美味’金汤也会表示很开心,能有这么多蠢货来送死。
至于挖掘地洞?
汉朝人早在几百年前,就知道怎么破解了。
在之前,匈奴还可以通过消耗手段,迫使汉朝守军,将他们宝贵的守城器械消耗。
但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有援军,就意味着守军总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和人员补给。
而且,在背后有着一支汉军在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攻城已经等于是送死了——只要在攻城之时,汉朝的援军稍稍动弹一下,匈奴军队,就不得不放弃一切战果,回过头来,去盯着汉军的动向。
不然,汉军只要在匈奴军队攻城的时候,忽然杀入战场,截断前后,那城墙下面的全部人,都要死光光。
“屠奢,是要我折兰部族去拿下此地,阻隔汉军与马邑之间的联系吗?”折兰王跃跃欲试的说道:“此事包在本王身上了!”
对折兰王来说,唯有鲜血和杀戮,能让他的身体兴奋。
而像这种去跟汉军主力硬碰硬的事情,更是他的最爱。
过去数十年,在野战中,折兰部族还未尝一败!
“不!”尹稚斜却摇摇头:“我们现在有更大的麻烦!”
他站起来,指着地图上,匈奴军队的后方,那个武州塞道:“本王怀疑,现在武州塞已经落入汉军之手!本王刚刚看到了武州塞方向有浓烟升起!”
他看着折兰王道:“我们被包围了!”
折兰王终于色变。
“已经证实了吗?”折兰王紧张的问道。
尹稚斜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本王已经派出了轻骑,前往武州塞打探!”
“但是,武州塞离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一百三十多里,最快也要今夜才能得知消息……”尹稚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但我们决不能等到使者返回,到那个时候,就太晚了!”
折兰王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真等到使者回来报告武州塞的情况,很可能,武州塞的防御已经完备了。
哪怕是再鄙视汉朝,折兰王也知道,汉朝人的基建能力和建设速度。
给他们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
说不定等匈奴人发现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已经是一个有着沟壑营垒,木拦箭楼甚至连路上都洒满了蒺藜。
要冲这样一个要塞。
急切之间,不死个一两万人,怕是连外围的防御都无法突破。
所以,现在,时间是宝贵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决定生死存亡!
折兰王摸摸头,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尹稚斜了。
因为,折兰王很清楚,这位右贤王的军事才华和应变能力,强过自己。
“那屠奢的意思是?”折兰王看着尹稚斜问道。
“本王和大匈奴,现在都需要贵部做出牺牲!”尹稚斜看着折兰王严肃的说道:“请贵部立刻出发,以轻骑前行,在今日黄昏之前,抵达武州塞,若武州塞已被汉军占领,那,请折兰王立刻发起冲击,决不能让汉人建立好防御!”
“同时,请折兰王点起三堆烽火,告知本王与白羊王、楼烦王……”尹稚斜道:“那时,本王就会马上带领其他部族,向贵部靠拢!”
尹稚斜对折兰王深深的弯腰,道:“本王知道,这可能让贵部蒙受非常大的损失!但,请大王相信,这是值得的,决不可让汉人建立起完整的防御,不然,我们就要被几十万的汉朝军队,一点点的在这汉朝的马邑城外两百多里的地方被蚕食,被挤压,被歼灭!”
匈奴,因为骑兵的来去如风,所以,才能压着汉朝打。
以不过四十余万的男丁,骑在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庞大帝国脑袋上耀武扬威。
但是,倘若匈奴骑兵被包围在一个狭小的地方。
那,骑兵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汉朝军队,就能步步为营,一点点的挤压匈奴骑兵的生存空间。
最终,被挤压到一个完全动弹不得和无法运动的地方。
到那个时候,骑兵还是骑兵吗?
到那个时候,依靠匈奴骑兵的简陋装备,挡得住汉朝步兵和弓弩兵的轮番攻击吗?
当年,平城会战,冒顿单于为何要放汉朝一马?
是因为和亲吗?
假如不是汉将周勃率领的汉军步卒主力,从背后反包围了匈奴主力,匈奴军队能放过那么好的一个能将汉朝君臣和主力一网打尽的机会?
开什么玩笑!
消灭了白登山上的汉军,整个北中国,都将是匈奴的牧场。
还需要个屁的和亲啊!
倘若能抢到东西,就不需要你给!
更何况,所谓和亲物资,甚至还比不上匈奴南侵后,在汉朝的一个县城里抢到的东西。
“若我不能突破呢?”折兰王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致命,也很关键。
每一个草原上的民族都知道一个关键的生存秘诀——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可言。
为了活命,草原上的民族能忍耐无数其他地方的人不能忍耐的极端气候和灾害。
所以,每一个部族的首领,都是一个生存的专家。
他们能利用每一次机会,为自己和自己的部族,获取更大的生存机会。
对草原民族来说,一切都是浮云。
唯有生存才是硬道理!
所以,什么狡兔三窟,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种事情,草原民族不需要学习,就已经熟练无比了。
他们无论做任何决定,都会考虑很多种情况。
不为什么。
因为所有不去这么思考的人或者部族,早就死光光了。
“那本王就要让汉朝死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尹稚斜冷然的道:“此行,本王将南池的萨满祭司也带来了!”
尹稚斜看着折兰王,冷酷无比的说道:“到那个时候,本王就让萨满祭司们向天神祷告,诅咒汉朝的军民和土地,让瘟疫和疾病,在这汉朝大地蔓延!”
折兰王傻傻的看着尹稚斜。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究竟谁才是疯子?
第826章 谁才是世界第一强军(1)
折兰王当然清楚,尹稚斜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草原上,当匈奴人恨极了某个敌人的时候,就会对这个敌人的土地、水源和牧场,施加最严酷的诅咒。
他们会让萨满祭司,向神明祷告,将诅咒施加给敌人的牲畜、人民。
让沾染了无数细菌和疫病的死尸,撒播在敌人的土地上,抛在敌人的水源里。
使当地成为一个死亡的地狱。
各种传染病蔓延,无数的细菌到处滋生。
此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且会严重破坏当地的生态安全,被这样诅咒的土地,数年,都没有人敢接近,更不会有人敢于饮用当地的水,猎杀当地的牲畜。
草原上,许多的部族奴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将一切归咎于萨满祭司的诅咒和巫术。
但,部族的上层,都知道,这是用染病的奴隶与牲畜以及各种死尸,制造出来的污染。
这种可怕的诅咒和战术,哪怕是在匈奴,也被视为禁忌。
甚至有人认为,乱用这样的诅咒,会导致天神发怒。
所以,老上单于时,就已经不再使用这样的诅咒了。
折兰王吞了吞唾沫,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疯狂笑容:“屠奢的这个办法好!”
他狰狞着道:“汉朝人若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该让他们下地狱!”
“我若战败,请屠奢将我的尸首,作为诅咒的源头,施加在这片土地上!”折兰王张开双手道:“哪怕是到了地狱,我也要永恒的诅咒汉朝和他的人民!让他们永远活在我的梦魇之中!”
“另外,屠奢……”折兰王对着尹稚斜,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善笑容:“若本王能回到草原,本王对天神和先祖发誓,一定支持屠奢,成为单于!”
“屠奢比军臣,尤其是那个可笑的于单,更适合统帅大匈奴!”折兰王低头说道:“军臣太软弱了,根本没有老上大单于和冒顿大单于的果敢!”
尹稚斜闻言点点头。
若在以前,他恐怕会欣喜若狂。
折兰部族,单于庭的三驾马车之一,自冒顿大单于起就是单于的忠犬和马鞭。
历史上,所有得到折兰部族效忠的匈奴王族,最终都会成为单于。
反之,则可能会死的很惨。
因为单于庭的卫兵里,有接近五分之一,来自折兰部族。
“一切就拜托折兰王了!”尹稚斜起身说道。
“屠奢就请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折兰王如同一个老朋友一样,对尹稚斜道:“无论如何,折兰部族,永远都不会让大匈奴失望!本王对屠奢保证:折兰的勇士死一个,汉朝人就要死三个!”
这是折兰部族的骄傲,也是他们赖以为自豪的传统。
折兰的骑兵,哪怕是落马了,要死了,也会带走一个垫背的。
他们的生命,始于战斗,终于战斗。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鬣狗,凶残、暴虐,而且疯狂无比。
………………………………
折兰王大步的走出尹稚斜的王帐,跨上战马,将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用小刀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让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在匈奴,这是有长辈兄弟或者战友战死,才有的礼仪。
让血和泪水一起留下,以纪念自己的亡故的亲人和朋友。
但在折兰部族,这个古老的传统,却成为了他们每次踏上决死冲锋前,对自己和自己的生命许下的祭礼。
倘若不能杀死敌人,那,这就是给自己提前准备的祭祀和哀礼!
他挥动马鞭,带着自己的随从骑兵,奔向远方,一边奔驰,他一边吹响自己的鸣镝。
一路上,无数的折兰骑兵,纷纷骑上战马,跟上他们的王的脚步。
在阳光的照耀下,原本平静的世界,瞬间就被马蹄声所遮蔽。
若此刻有一架飞机,从马邑附近的上空飞跃,那么,飞机上的乘客,将会看到他们有生以来,最为壮观的一个场景——在马邑城以北四十里处开始,广阔的平原和道路上,无数的战马,仿佛一条条小溪汇入江河一般,不断的翻滚前行。
最终,这些小溪聚成一个巨大的洪流。
如同大河汛期时狂暴的浪潮,又似暴风雨中从山巅滚下来的泥石流。
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个洪流的人或者力量了。
………………………………………………
白羊王姑射和楼烦王恰在此时,从马邑城外,赶来尹稚斜的王帐。
他们目睹了这一个壮观的惊现。
“这是折兰部族的决死冲锋啊!”姑射惊讶的说道:“他们怎么去往武州塞的方向了?”
白羊、楼烦和折兰,这三个部族,长久以来,作为单于庭对外征服和扩张的三驾马车,彼此对对方的习性和战术都非常清楚。
作为折兰部族最为出名和最为成功的战术。
他们的决死冲锋,在整个匈奴帝国的已知世界中,都是最强的的攻击。
有史以来,从没有任何军队,能在野外,抵挡住折兰部族的决死冲击。
这些疯子,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命看。
死在冲锋的路上,是折兰骑兵的最高荣誉。
而折兰人相信,在死亡之前,若能拉上一个敌人一起去死,那他的灵魂就会被先祖接引到天神的殿堂之中。
哪里,有数十个永远美丽的各种各样的美女,随便折兰勇士享用。
而且,勇士的灵魂和身体都将被天神永远祝福,使得他们永远不会疲惫,永远都将处在亢奋中。
所以,在战场上,当你看到折兰人冲过来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哪怕是那些掉落下马,胳膊跟身体都摔碎了的人,也是一样的危险。
对待这样的人,你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不管他们死没死,先把脑袋砍下来。
唯有如此,你才能安全的活下来。
只是……
他们为什么是朝着武州塞的方向去的呢?
这个问题让白羊王跟楼烦王,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白羊王与楼烦王,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武州塞出事了!”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结论。
第827章 谁是世界第一强军(2)
武州塞,时隔三日,再次回到了汉军的手中。
义纵骑着战马,带着一队汉骑,走在熊熊燃烧的武州塞内。
这个军塞,现在,已经彻底被死尸和鲜血所填满。
数百具匈奴人的尸骸,横七竖八的倒在街道两侧。
但在长街两侧,却跪着更多的匈奴俘虏。
负责清点战果军官,正带着人在清点俘虏的人数以及割下来的首级。
“匈奴人怎么这么不经打?”有的汉将在胜利面前膨胀了起来。
攻取武州塞,对于义纵统帅的骠骑大军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作为先锋南军骑兵,只用了一个冲锋,就冲进了武州塞内。
然后,大军合围,战斗在两个时辰内就解决了。
武州塞的匈奴守军几乎全军覆没。
“君候,此战,我军斩首四百零八级,斩战虏当户一人,骨都侯一人,小王以下七人,俘虏一千零三十二人,缴获战马七千八百余匹,牛羊牲畜万三千余头!”一个兴奋的都尉挥舞着手里的战报,兴高采烈的报告:“此大胜啊!”
“要马上飞报长安,向陛下报捷!”有校尉听说后,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汉匈之间,彼此交战数十,大小战役数百次。
但是,两国在历史上的所有大战中,迄今为止,汉军方面,阵亡的最高级别的将领,是北地都尉孙卬。
而匈奴方面,阵亡的最高级别贵族,也不过是一个且渠氏的大当户。
武州之战,两个时辰取得得战果,放在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足以让统军大将受封列侯,下面的有功士卒,全部升三级!
义纵横着眼睛,看了看兴奋的部下,道:“这有什么值得骄傲和高兴的?”
“我军所击败的,不过是一个匈奴的杂牌部族……”他说道:“又不是阵斩了尹稚斜!”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也跟其他都尉校尉司马甚至士卒差不多。
旗开得胜,而且还取得了一个在过去数十年的战争中,斩首和俘虏数量,排名前十的战果。
在汉室这样的体制下,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参战士卒,只要回朝,就必然全部封赏。
但义纵很清楚,现在,还不是骄傲和得意的时候。
正如他所说,他所消灭的,只是一个在匈奴国内,连名号都排不上的小部族。
真正强大、凶悍和可怕的敌人,即将来临!
“我军此战,伤亡如何?”义纵现在,更关心,攻陷武州塞,骠骑所部的损失。
“我军仅仅阵亡十四人,伤七十余人!”负责记录战果的军法官,也都难以自抑的说道:“君候用兵,果然犀利,不愧丞相门徒!”
这确实是有史以来,汉军在对匈奴时,取得的最大战果了。
全歼一支匈奴骑兵,自身损失更是如此的微乎其微。
在今日之前,便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南北两军,也不敢想象这样的辉煌胜利。
更重要的是,缴获的丰厚,让人简直疯狂!
单单就是那七千八百匹战马,就已经能冲抵骠骑大军本次出征的全部军费开支!
本来,缴获什么的,老实说,跟军队上下,都没有什么干系。
但,天子在今年下诏宣布对军队缴获的战利品进行重新分配。
根据这一个新的分配方案。
军队缴获,尤其是对夷狄的缴获。
只需要上缴三成,归入国库。
剩余七成之中,一半,由参战的有功军官士卒,按照功劳大小,进行分配,剩余一半,按照军衔爵位高低,分配全军。
而且,根据这个政策,统军的主帅和将军以上级别的军官,不参与战利品分配。
他们的功劳和赏赐,将由朝廷通过朝议决定。
少了要占据大头的主帅的配额后,此番出战的骠骑大军,上上下下,都能分到一份丰厚的战利品。
尤其是带头冲进武州塞内的那一批南军骑兵,他们现在,几乎每一个人都能保底捞到一匹战马!
而且,与过去不同。
根本最新的军法,统计战果的军官,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将有功士卒将校,所能分润到的战利品比例,用着清楚无比的语言,告知了每一个人。
战斗的轻松胜利和随之而来的丰厚战利品配额。
让全军上下的士气,陡然之间,就高涨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干,就能分得一头羊羔和折算后一千钱的赏钱?”以至于连正在城外的营地里,忙着给义纵打扫卫生的田建,也在骤然之间,被一个军法官告知了他也有份的消息。
“小郎君,话不能这么说……”那军法官道:“根据军法,便是马夫和输送物资的民夫,只要大军得胜,有所缴获,也当分享战利品!”
“何况,小郎君为骠骑将军,打扫内外,整理文案,也属于为大军服务……”这军法官笑着离开。
而田建整个人都石化了。
事实证明,精神刺激与物质奖励,从来都是提振军心士气的最佳手段。
大丈夫从军,所求的也从来都是光宗耀祖,封妻萌子。
若从军不能得到荣誉,也不能获得足够的物质奖励。
天下的男儿,谁还愿意当兵呢?
好男儿,坐在家里,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岂非是既安全,又雅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若赏格达到万金,千金之子,也会愿意拿着刀子,去战场上厮杀的。
此刻,整个骠骑大军上上下下,将近万人的骑兵,都在这样的物质激励和精神刺激下,变得无比亢奋和激动。
尤其是来自云中郡的骑兵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挑战下一个对手了。
无数人,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消灭一个杂牌部族,就能得到这么多的战利品。
若歼灭掉折兰、白羊、楼烦这样的大部族呢?
甚至生擒匈奴右贤王,这又该捞到多少好处?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次缴获能有这么多,其实是因为这里是武州塞,这里的绝大部分的牛马牲畜,都是其他匈奴部族,滞留在此,没有带走的。
但,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好比有人买了张双色球,在电脑上,已经看到了自己中了六个数字了。
他当然会去幻想,中了第七个数字后的幸福生活。
“打完这一战,俺家就能添上好几头牛马了!”许多的士卒,拿着武器,陷入了甜蜜的憧憬之中。
有了牛马牲畜和赏钱,家里的父母,就不需要再辛苦的劳作了。
妻子也不需要每日斤斤计较的计算每一个铜钱的用处了。
孩子们也能穿上崭新的衣裳,吃上香甜的甜食,甚至,跟村里的士绅子弟一样,去读书进学。
这样全家族的命运,都能改变。
就连那些出身地主和官宦家族的军官,也是激动不已。
相比士卒,他们能分配到的战利品份额更多。
甚至有人已经算出来了,这一战,他就将自己家的资产,翻了一番!
“啊……”有人忍不住对着神明祈祷:“太一五帝,八主诸神,请将一个敌人送到我面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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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8章 匈奴的对策
马邑城外,匈奴右贤王王帐。
白羊王姑射与楼烦王,带着自己的亲信心腹将领,走了进来。
方才,折兰部族离去的声势,不止是匈奴人看到仔仔细细。
对面的马邑城里的汉人,也瞧得明明白白。
直到现在,马邑城里,依然传出阵阵的欢呼声。
甚至,还有人将数十个脑袋,挂在城墙之上。
帐中的气氛,因此变得非常沉闷、压抑。
许多的匈奴贵族,都低着头,再也不复数个时辰前的疯狂与得意。
他们很清楚,假如武州塞果然再次被汉军控制。
那,他们就被汉军包围在了这马邑城以北,武州塞以南的东西宽不过百余里,南北长不过两百多里的战场中。
这个战场看上很大。
但其实,每一个匈奴人都知道,它很狭小。
武州塞到马邑城这一段距离,并非全是平原。
这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地貌,属于丘陵甚至山峦。
这些地方,天生就是汉人的主场。
匈奴人根本连想都不想,就将他们主动让给汉朝。
原因很简单,骑兵,一旦被困在这些地区,假如被围攻的话,连跑都没地方跑。
只有剩下的平原地区,才能被匈奴人所用。
若此次入侵的,只是一个支几千人的骑兵部队。
这样的战场,已经很大了。
但可惜,现在,在这马邑城下的是匈奴右贤王、白羊、楼烦、折兰四大部族的主力和本部。
加起来足足有超过四万的骑兵!
如此多的骑兵,至少需要一个数百里的战场,才能使之有效的辗转腾挪,并且使用各种战术。
特别是白羊部族。
他们的骑兵,赖以为成名的绝技,就是回身射战术。
通过在广阔的战场上,利用己方骑兵快速灵活的作战方式,不断调动敌人的部队,从而找准一个机会,忽然袭击。
但是,在现在这样的狭窄空间里。
白羊部族骑兵的绝技已然失去了很多的施展空间。
“屠奢,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白羊王姑射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问道。
无数人的视线,也都落到了尹稚斜身上。
现在,几乎所有的匈奴高层,都已经知道了,从南方的雁门关那边,汉军的两大主力,正在稳打稳扎的向着马邑城推进。
而且,这些无耻的汉朝人,居然使用了步骑协同的战术。
他们,就像一只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让匈奴人根本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在一个时辰前,这支汉军的先锋,就已经抢占了关键的黄氏亭。
然后,他们就停在当地,不再前进,而且还开始修起了营垒,摆起了拒马,一副:有种你来打我啊的架势。
这个情况,让匈奴上上下下,都感觉窒息。
他们有种遇到了天敌的感觉。
匈奴骑兵,在过去与汉军的交战中,从来就不怕那些脑洞大,想法多的汉将。
只要能抓到这个人的漏洞,就能一击毙命。
但他们最害怕的,却就是现在对面的汉军这样的,一板一眼,每一个步骤和每一个士卒的脚步,都恰到好处的汉将。
这不仅仅证明了这个汉将绝对不会被他们使用的各种小手段所挑动,从而放弃坚固的阵地,到野外与匈奴交战。
更可怕的是,这还证明了这个汉将的指挥技术和对部下的调动能力。
不是久于行伍的宿将和熟悉匈奴战法的老将,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针对性的进军布置。
“本王,已经打探到了,此番统兵的汉军大将是汉朝的大农令直不疑!”尹稚斜缓缓的说道。
为了弄清楚汉军主帅是谁,他付出了两百多骑兵的代价,抓回了几个汉军俘虏,严刑拷打后,才得知了这个情报。
帐中的匈奴贵族们,相互看了看。
直不疑?那是谁?
完全不在匈奴人的‘老朋友’名单里。
“其副将是汉朝皇帝身边的侍卫,虎贲卫的程不识……”尹稚斜继续说道。
假如直不疑,还有匈奴人听说过,那这个所谓的程不识,就完全是从石头蹦出来的。
许多人的心里都惊讶无比。
原本,有人以为,这支汉军的统帅,即使不是汉朝的第一名将丞相周亚夫,那么,至少也应该是过去跟匈奴在雁门关外纠缠了二三十年的那几位老朋友。
这让很多匈奴贵族心里都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汉朝随便派个两个阿猫阿狗就来跟我们交战了?
有人甚至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深深的伤害了。
“那周亚夫去哪里了?”尹稚斜却站起身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疑问,让无数人都只觉得脖子发凉。
汉朝第一名将,丞相周亚夫。
他和他统帅的细柳营,在匈奴国内可谓是家喻户晓。
三月而灭吴楚联军,让数十万的叛军,一夜崩溃。
这样的战绩,让从来只服强者的匈奴人心服口服。
如今,在这帐中的匈奴贵族心里面,自然而然的,会在潜意识里认为,汉朝皇帝既然已经有所准备,那么就一定会派遣他最厉害的将军周亚夫作为汉军的最高统帅。
被尹稚斜这么一问,无数人将视线投向了武州塞方向。
“他在武州塞?”白羊王姑射颤抖着站起来说道。
只能是这么个可能了。
在匈奴人心里,大抵也只有这个汉朝的第一名将,能玩出这样的招数。
无数人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匈奴人虽然从未与周亚夫跟他的细柳营交过手。
但只看最近十几年,那汉军的句注军跟飞狐军,都心甘情愿的让细柳营当老大。
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知道,这个敌人与他的那支细柳营可怕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尹稚斜摇摇头道:“但以本王看来,十之八九,大抵是这样了!”
在尹稚斜看来,汉朝现在已经确实是提前进行了动员和作战部署。
不然,马邑城后面的飞狐军跟句注军,还有那个疑似攻占了武州塞的细柳营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既然是这样,那周亚夫和他的细柳营,就只能是在武州塞了。
除了那支王牌外,尹稚斜想不到,汉朝还有什么军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夺下武州塞,并且还有信心守住那个通向草原的要塞。
这也怪不得尹稚斜和匈奴人这么去想。
此时,技术的变革和战术的发展,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
从车兵为王,到骑兵为王,中国走了几百年的发展历程。
直到现在,很多地方的郡国,都还有车兵的编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的匈奴人思维和思考方式,依旧还停留在五年前,尹稚斜他爹率军南下时在汉朝看到的事务。
却殊不知,五年的时间,在中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五年间,汉室的战马数量,从不足十万匹,变成了现在的拥有战马接近三十万匹,翻了三倍。
五年间,汉室的骑兵数量,从不足三万,到现在,变成了拥有包括轻骑兵,弓骑兵和胸甲骑兵在内的多个兵种,总数高达十五万的在编骑兵。
世界因此面目全非,而匈奴人却依旧停留在过去的印象里。
他们依旧还活在‘劳资控弦四十万,独步天下’的美梦之中。
即使其国内,有聪明人看到或者发现了某些事情。
也被固有的印象和既定的思维方式束缚住了。
这就好比后世很多国人一提起霓虹,第一反应就是侵华战争时的八格牙路。
却不知道,霓虹国内,昭和男儿早已经死光光,凋零的干干净净了。
平成死宅大行其道,自卫队打卡上班,救灾依靠黑社会和老头子。
哪怕是311后,事实将霓虹的皮扒的干干净净,也有无数人大喊: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幻觉,夏令营里的霓虹男子汉哪里去了!
现在也是一样,哪怕直到此刻,明明很多匈奴人都亲眼看到了汉军的飞狐军和句注军编制内的庞大骑兵集群。
他们得思维方式和思考问题的方法,却依旧还停留在五年前的时代。
依旧在心里默认了汉军会用严整的步兵方阵,在野外层层施压,然后用几十万的大军,逐步蚕食。
与他们打一场耗时半年甚至一年的消耗战。
在这种思维的误导下,哪怕是尹稚斜,虽然在心里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凭着感觉,对众人道:“本王已经请折兰王,率领折兰全族,前往武州,若能冲开道路,那也就算了!若是不能……”尹稚斜冷笑着道:“那我们就在这马邑城外的两百多里,跟汉朝军队好好玩一玩!”
虽然他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预案,但尹稚斜很清楚,那是不能说的。
有些话,跟折兰王说,没有关系。
那个疯子才不在乎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呢!
他满脑子都是杀人、抢掠、征服。
但白羊部族跟楼烦部族就不一样了。
与折兰部族相比,他们是最纯正的草原游牧部族。
只要是游牧部族,那在他们的字典里,就必然有着投降这个选项。
对草原上的部族来说,打不过你了,只要能活命,投降算神马?哪怕是做牛做马,被当成奴隶和附庸,使劲压榨,也不会有人说话。
草原人很理智,也很清醒。
在生存还是灭亡之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草原民族,都会选择生存。
哪怕是最卑微最苟且的活着,也比死了强!
过去的东胡,月氏,都遵循了这个法则。
甚至,哪怕是看上去疯狂无比的折兰部族,其实也是这个法则的遵守者。
不然,他们当年怎么会臣服在冒顿大单于的马鞭之下?恭恭敬敬的给匈奴帝国卖命至今?
所以,尹稚斜很明白,他若是跟这些家伙说了他的最终计划。
恐怕,汉军都不用来打。
匈奴自己就内讧了。
甚至,就是他的本部万骑里,也未必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去跟汉朝人同归于尽。
然而,尹稚斜同样明白,所有人都能降。
独独他这个右贤王的孽种,挛鞮氏的宗种,匈奴的右贤王,降不得!
且不说他老爹跟汉朝的恩恩怨怨了。
单单就是去年他耍了汉朝皇帝,就足以让他在被押到长安后,被汉朝人献给他们的祖先和神明,作为汉朝夸耀自己武功的证据。
即使退一万步,汉朝人不追究他老爹的所作所为,汉朝皇帝也愿意留他一命。
但是,他也依旧逃不开,被人关在笼子里,当成吉祥物的命运。
尹稚斜,可不想要这样的下场!
“只要我们能在这武州塞内坚持一个月,单于庭就必然会发现不对!”尹稚斜看着众人,鼓舞着士气,道:“到第二个月,单于的援军就会南下!”
“若卢、卢候、狐射、休屠、昆邪……甚至是单于庭的本部万骑以及西方的金阳、呼揭、姑夕等部族都将来援!”尹稚斜兴奋的说道:“介时,我大匈奴以我等为中军,在这马邑城下,甚至可以反包围和歼灭汉军的主力!”
“若能如此,饮马大河,兵临太原,也未可知!”
许多的匈奴贵族听了,纷纷点头。
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大匈奴,真真是世界第一强国。
单于庭控弦四十万,虎视狼顾,全世界范围,都不存在能抵挡这样强大的匈奴帝国的力量。
汉朝人缩在长城里,或许还可以依靠坚城和内线作战的优势,与匈奴消耗。
但出了长城的汉军,还需要害怕吗?
在这雁门关外的土地上,汉朝人能维持一个数十万的大兵团,持续作战数个月吗?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嘛!
而匈奴,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只要能在这马邑城下,拖住汉朝的主力,等到援军到来,那,这些汉军精锐,一个都别想跑!
然后,接下来,匈奴军队,每攻破一个城市,都能强大一分。
虽然不大可能因此灭亡汉朝,但是,重现冒顿大单于的辉煌,占领汉朝富饶的长城以北的代上陇右,去太原城里过年,也不是不可能。
若果真如此,那大家就能一次抢个痛快了。
这汉朝的人口、财富、金属和那些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和铜钱、黄金,统统都要成为大家兜里的宝贝!
许多人被尹稚斜这么一鼓舞,顿时就感觉,前途光明无比,世界一片美好。
但却浑然不知,汉军悄然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举起了镰刀,准备收割生命。
第829章 王牌对王牌(1)
武州塞外二十里,阳光灿烂,微风拂过山岗,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一匹又一匹的战马,打着响鼻,排着整齐的队列。
马上的骑士,有人背着弓箭,手里拿着青铜铤。
这是一种非常原始但致命的武器。
它可以用于短兵交战格斗,也能作为远距离的投掷武器使用。
也有骑兵,头戴着典型的匈奴产青铜头盔。
这种头盔的典型标志,就是佩戴者根本不需要分前后。
随便怎么戴都可以。
虽然粗糙的做工和简单的工艺,让每一个汉朝的工匠都能对此鄙视。
但,这种头盔,对于匈奴骑兵的防护作用非常明显。
它可以有效抵御草原上的大多数远距离武器的攻击。
但青铜在匈奴的产量非常少,所以能有资格佩戴这种头盔的骑兵极少。
大抵总数绝不超过三千。
这些人,也是折兰部族真正的精锐和骨干。
他们的身体更强壮,身上的武器装备,也比其他人更多。
多数人的腰间还插着一支狼牙短棒或者流星锤这样的武器。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随时准备好了,跟自己的敌人,在地上厮杀。
折兰王让自己的亲兵,升起折兰部族的大纛。
看着那只巨大的神雕,高高飘扬在空中。
所有的折兰骑兵,都拔出武器,仰天长啸。
“做好战斗准备!”折兰王吹响自己的鸣镝,扬起马鞭,策马从己方的战阵前掠过。
迎接他的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而在他们的正对面的地平线上。
阵阵烟尘,滚滚自北而来。
一面张牙舞爪的黑龙旗,出现在了折兰人的视线中。
“黑龙旗?”折兰王微微停顿了一下。
以龙为旗,不论是匈奴还是汉朝,都只代表了一个意思——这是隶属于皇室(王族)的精锐。
“汉朝的禁军吗?”折兰王挥起马鞭,冷笑起来:“胆子不错,居然敢弃城出战?看本王将你们撕成碎片!”
汉朝的南北两军,折兰部族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却听说过。
这是汉朝皇帝的心肝宝贝和长安贵族士大夫的手心肉。
这两支拱卫汉都的军队里,超过七成以上的军官和四成以上的士卒,都是来自其核心关中。
大量的贵族子弟,在这两支军队里任职。
所以,他们的装备豪华的让人瞠目结舌。
哪怕是一个小卒子,也是甲胄齐备,弓弩俱全。
折兰王于是高声说道:“我的勇士们,我们的敌人是——汉朝最富裕的禁军!”
“杀一个这样的汉兵,能抵十个其他汉兵!”他高声宣布:“先祖和神明,也最喜欢享有这样的祭品!勇士们,将对面的汉人撕碎,斩断他们的四肢,砍下他们的脑袋,拔光他们的装备!”
“我以先祖和神明的名义起誓:所有在此战中战死的勇士,无论他的地位之前是什么,必将为先祖接引到天神的殿堂,享受无数神女的侍奉;无论他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他的儿子,都将获得成为本王侍卫的机会!”
“万岁!”无数的折兰骑兵,在听到他们的首领的许诺后,纷纷兴奋的大喊起来。
他们感觉,自己的血液已经沸腾了起来。
哪怕是那些只是骑了一匹劣马,跟在军阵最后的奴隶兵,也都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那个石挺,抓紧了腰间的那个石制的流星锤。
“天神啊,请保佑我能杀死一个汉朝人吧……”一个奴隶兵在马上祈祷着:“只要能杀死一个汉朝人,哪怕立刻死了,被秃鹫啄食,野狗啃噬,我也愿意!”
更有奴隶兵跑到自己的主人身边,跪下来说道:“伟大的主人,请准许我首先冲锋,为您而死!”
这些奴隶,都是折兰人在过去的战争中,从西域,从鲜卑乌恒,月氏乌孙甚至汉朝掠走的人口。
折兰人对奴隶非常挑剔。
除了女性外,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不是会被杀掉就是会被卖掉。
他们只会留下健康顺从和乖巧的孩子。
从小鞭笞和折磨他们,灌输给他们为折兰而战,为大匈奴而战的理念。
久而久之,这些奴隶就会被扭曲成为折兰人需要的炮灰。
当然,也有聪明人。
但是,这些聪明人,通常活不了多久。
折兰人很清楚,他们需要的奴隶是听话的顺从和认命的。
那些心思多,想法多,而且还不肯将自己的主人,视为一切,愿意为主人死战的奴隶,常常会被杀死或者投入最严酷的环境里去剥削。
这样一来,进一步刺激了剩下的奴隶,拼命的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
折兰人或许不知道,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但他们确确实实的用折磨和偶尔的善意,将多数的奴隶,变成了他们想要的炮灰。
跟他们一样的疯狂嗜血,而且,每一个人都从心底愿意,死在冲锋路上。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灵魂才能被救赎,被认可,他们的后代,也才可以因此转正,从折兰社会最底层的奴隶,变成能够管理奴隶的奴隶。
此番出征,折兰人按照惯例,带来了三千左右的奴隶兵。
本来,这些奴隶是将要承担起从马邑城里,向草原搬运物资和押运人口,还要给主人们清理马驷,打扫卫生等任务。
但现在,为了冲开武州塞,折兰王将这些奴隶也征调了起来。
因为,他需要集中每一分的力量,将它投入到拳头上。
看着这些奴隶的模样,折兰王在心里点了点头,赞道:“这些都是好奴隶啊,我若能回到草原,一定去给他们抓一些女奴,让他们生育后代……”
在草原上,奴隶没有一切权力。
包括生育权在内。
只有主人准许,他们才可以与其他女奴生下后代。
但在其他部族里,各个部族都是鼓励奴隶生育的。
因为奴隶的后代也会是奴隶。
但在折兰却不一样。
折兰人剥夺了奴隶生育的权力,用皮鞭和刀剑,严格管制。
只有那些表现好的人,才有去与女奴生育后代的权力。
通过下半身的约束,折兰人,更进一步的加强对奴隶们的洗脑。
使得他们为了获得生育许可,而不得不拼命巴结和顺从自己的主人。
虽然这样做的后果是——折兰部族的奴隶,长期入不敷出,只能靠着不断的对外掠夺和单于庭的补充,才能勉强维持规模。
但好处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折兰的奴隶,跟其他部族的奴隶,是两个物种。
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在战场上表现比起那些部族里的骨干和中坚还要优秀。
折兰王将视线从奴隶们身上收回,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纯骑兵?”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对面的军队,虽然还看不太清楚。
但是,从轮廓和气势以及阵型上来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标准的骑兵作战阵型。
而且扬起的尘土和隐约可见的马蹄声,也证明,这确实一个不亚于他的部族的规模的骑兵集群。
“汉朝骑兵大约在九千到一万两千人之间!”通过对烟尘规模的判断,折兰在心中得出这样一个数字。
这样规模的骑兵,与他的部族骑兵,大约是在伯仲之间。
“汉朝人这是要找死吗?”折兰王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汉朝人在这旷野之上,用一个与他的部族人数相等的力量出来对战,确确实实,是来找死的!
去年,乌孙人叛乱,折兰骑兵仅仅用三千人,就冲垮了一个七千人的乌孙骑兵方阵,将他们追的满草原乱跑。
在骑兵冲击和厮杀格斗方面,哪怕是单于庭,也承认,至少需要两个的单于庭本部万骑,才能与一个折兰万骑击败。
在老上单于统治时期,老上单于甚至高兴的称赞折兰骑兵,说:“折兰骑兵,是匈奴的脊梁骨啊!”
永远也打不断,压不垮的脊梁骨!
而折兰人也从未辜负单于庭的期望。
无论是向西方用兵,与月氏、东胡、乌孙的战争里,还是南下入侵汉朝,折兰部族,永远是匈奴的箭头和急先锋。
是单于庭的马鞭和鸣镝所在的箭矢!
在过去的历史上,折兰骑兵遭遇过的所有汉朝敌人,都只能躲在坚固的城市中,瑟瑟发抖的看着折兰部族的雕旗大纛。
完全不敢出城野战。
而在野外遭遇,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汉朝军队,甚至不敢正面列阵。
现在,面对着他和他统帅的折兰本部主力。
汉朝人居然只用了与他人数相当甚至可能还要少的骑兵,就来野战,就来正面对决了!
这让折兰王在心里生出一股怒意。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折兰王抓着自己的马刀,想着。
有史以来至今,折兰骑兵,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他们甚至赢得过在三倍乃至于五倍敌人的包围下依然胜利的辉煌战绩。
自从臣服匈奴单于庭以来,折兰就是匈奴扩张的王牌。
从未缺席过匈奴的任何一场战争。
南征北战,为匈奴立下汗马功劳,也打下赫赫的威名。
在草原上,折兰两个字,等于魔鬼。
在西域,西域王国,听到折兰骑兵过来了,哪怕只有一骑,也瑟瑟发抖,予取予求。
即使是汉朝,投奔匈奴的汉朝官吏,也说过,在汉地,尤其是边塞郡国,折兰部族,被视为匈奴的第一强军,甚至被认为是天下第一强军。
现在,有一支汉朝军队,居然敢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大摇大摆的离开城墙,来到野外?
这让折兰王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这毫无疑问是对他和他的部族的挑衅与无视。
“单于都不敢只带一万骑,就与我折兰勇士争锋!”折兰王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但作为一个敏锐的猎手和经验老道的统帅。
折兰王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在草原上,狼群从来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偷袭牛群,豺狼和狐狸,更加不会在没有掂量清楚自己的力量前,就去挑衅一头威风凛凛的狼王。
假如他们这么做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必胜!
同样的道理,汉朝人不傻。
尤其是他们的高层。
折兰王曾经听自己的父祖辈说过一些汉朝将军的故事。
知道,这些对手的可怕和棘手以及冷静。
某些大将,甚至让折兰部族,都感到畏惧和尊敬。
譬如夏侯婴、灌婴、周勃还有魏尚。
于是,他抬起手,将马刀回鞘,下令道:“勇士们,听本王号令,整军接阵,占据高地!”
于是,所有的折兰骑兵,开始前进。
在前进的过程中,他们用无比熟练的骑术与彼此间亲密无比的默契,在行进过程中,就完成了列阵。
所有的骑兵,以五百人一部,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密集阵型。
这是草原上通用的骑兵冲锋交战阵型。
彼此采用一个密集的类似圆锥型的阵型。
这样,当冲锋开始时,整个骑兵方阵的气势和冲锋的威慑力,就会在敌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冲锋中,还能维持冷静的心态。
胆小的敌人,甚至可能被直接吓软,瘫痪。
当然,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小阵之间,紧密连接,形成了一个在战场上的椭圆形的大阵。
外围是六个奴隶战团,中间是以折兰本部的骑兵为主的战团,而在核心地带,作为箭头的那些有甲的骑兵,则团结在折兰王的大纛左右。
这样的阵型,在行军过程中,不怕来自任何方向的敌人,也能防御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
并且可以灵活调整,将中军的箭头对准自己的敌人。
有利于大军的攻击和防御。
这些折兰骑兵,极有纪律性和组织性的维持了这样的一个阵型。
一声不吭的默默前进。
然后,他们在前进了大约五里后,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已经占据了一个高地。
说是高地,但其实是一个平原上的突出山丘地区。
山丘并不高,撑死了也就十几米。
折兰的骑兵,却可以因此居高临下,等待对面的汉军接近。
“呜!”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折兰人开始散开。
他们以这些山丘为中心,将整条战线,拉成了一个东西长达五里,南北宽约两三里的军阵。
看上去可能很稀疏。
但,其实一点都不稀疏。
因为骑兵的速度很快。
敌人若要进攻,就要面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而且,他们依旧是一个椭圆形的大阵。
每一个战团之间的距离,都不远,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快速的彼此呼应和支援。
游牧部族虽然愚昧,没有文化。
但打仗这种事情,在冷兵器时代,更多的还是以经验和直觉为主。
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从小就开始骑在羊背上训练了。
长大一些就会跟随大人,外出打猎,再大一些就会开始从军出战,在漫长的生命旅程中,他们的生活,就是一篇跟他人跟自然跟敌人搏斗的诗篇。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们并不需要学习什么文化,自然而然就知道,对付自己的敌人,应该怎么做。
也很清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用什么样的应对方法。
折兰王在一个较高的山丘上,立起自己的大纛。
然后,他策马远眺。
远方的汉军,自然也早就发现了他们。
同样的开始列阵了。
一阵阵激扬的战鼓声隆隆传来,一面面的令旗挥舞。
远方的汉军,用着让人惊讶的熟练骑术和严密的组织与纪律,在对面的平原上,摆开了一个让折兰王闻所未闻的大阵。
第830章 王牌对王牌(2)
义纵骑着马,远远的看着自己远方的敌人。
眼睛更是一刻也没离开过那面大纛。
“折兰部族啊……”义纵抚摸着腰间的佩剑。
在云中郡这些时间,他对这个部族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
折兰部族的单于之鞭的名号,更是耳熟能详。
义纵的脸上,无比严肃。
“折兰人最擅长白刃战!”义纵对着自己身边的汉军将校说道:“他们是匈奴人的脊梁骨!”
“我们若能将他们打断,那么,从今以后,我大汉就能让整个匈奴畏惧和害怕!”
虎贲卫和羽林卫出身的军官,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有司马说道:“君候,请放心,吾等必将战胜!”
但来自云中的军官,则都面露凝重。
没有跟折兰人交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看上去粗狂疯狂的匈奴部族,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可是一个哪怕落入重围,即使被人挑落下马,骨头都断了,也会疯狂的抱上任何靠近的人,一起在地上滚打和撕咬的可怕部族。
折兰人的武器,不仅仅是弓箭和铤、锤。
更有牙齿、拳头和双脚。
一个这样的人,不可怕。
但一万个这样的人,却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军团,而当他们有了组织和纪律后,这样的军队的可怕和恐怖,足以让任何与他们交手的人都胆战心惊,后怕不已。
“传令全军,检查手弩!”义纵果断的在距离匈奴人还有十里的时候,通过中军下令。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到单个士卒面前。
除了虎贲卫和羽林卫的胸甲骑兵外。
其他的汉军骑兵,纷纷开始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弩。
这种手弩,是墨苑与少府合作后的成果。
它相较于旧有的手弩,更加轻便和精密。
更重要的是,增加了一个弩匣,一次上弦,可以连发三箭。
这对骑兵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缺点也有。
那就是威力跟射程,全部大大缩水,有效杀伤距离,只有三十步,最佳射程,更是只有不过十步。
不过,对骑兵来说,这样的缺点,无关紧要。
汉军从不缺乏远程火力投射的打击力度。
这种手弩的出现,有力的加强了汉军的近战格斗优势。
而且,马镫马鞍和马蹄铁的普及,更使得汉军的骑兵,能够解放自己的双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譬如……
南军的许多骑兵,在检查完自己的手弩后,默默的将一柄柄的环首大剑,拿在了手上。
这种大剑,用铁铸成,剑刃部分,锋利无比,在曾经的实验时,能轻松的斩断敌人的青铜武器,更能简单的劈开敌人身上的皮甲,将他的骨头砍断。
而在大军身后,上百辆的战车,紧紧跟随着。
这些本因被淘汰出战场的旧时代的战争王者,在这个全新的时代,已经从汉军的主战力量中退出。
它们现在,成为了跟随大军行进,负责运输物资和在防御时,作为障碍物使用的简易工事。
现在,这些战车上就满载着汉军的装备。
尤其是那些胸甲与骑枪。
“将军,全军手弩检查完毕!”在距离匈奴军阵还有八里左右时,一个军官禀报。
与此同时,对面的匈奴军阵,也开始前进。
义纵,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的集中在了对面的匈奴骑兵的运动和前行的阵列身上。
闻言,他只是点点头,道:“命令:以南北两军为左右候,以胸甲骑兵为中军!”
令旗挥动,汉军的阵列,也开始调整,从原先的松散队形,变成了更加紧密的作战队形。
当两军相距距离,达到三里时,义纵下令:“全军听令,停止前进!”
于是,在匈奴人停下自己的脚步时,汉军也几乎在同时停下脚步。
义纵先是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匈奴骑兵的阵列,然后,感叹道:“果然是一个强敌!”
匈奴的骑兵阵列,在义纵的眼里,严密而有富有攻击性。
椭圆形的大阵,表明对手,极有可能随时发起冲锋。
而不过三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可能仅仅只需要弹指一挥。
甚至,极有可能,己方都不能做出反应。
但这样的阵型,在防御上来说,也很完美。
匈奴人列出来的这个阵型,让义纵学到了许多许多。
“我军在组织和默契方面,还是不如匈奴……”看着对方那些根本不需要号令和协调,就已经列好了阵列,摆开了架势的匈奴人,义纵在心里感慨一声。
然后,他就开始下令。
“虎贲卫!羽林卫,各司马校尉,听令!”义纵策马向前,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全军着甲!”
“诺!”
于是,在汉军中央,一副副的铁甲,被一辆辆的战车,推到了中军大纛附近。
羽林卫与虎贲卫的两千骑兵,开始在后勤人员的帮助下,将胸甲穿戴整齐,系上扣子,戴上一顶顶高高挺立的头盔,接过一柄柄的骑枪,然后,他们放下面罩,仅仅露出眼睛在外。
然后,他们就组成一个密集的骑兵阵列。
这个阵列是如此的严密,以至于远远的看上去,他们就如同一堵坚实的墙壁。
虎贲卫的程不识,曾经写了一本《胸甲纪用》的小册子,义纵自己也根据这本小册子,写了一本叫做《战阵实录》的练兵手册。
这两本小册子里,都有一条原理。
既——冲阵之道,在于敌我之比,而非我军之多寡。
甚至,在虎贲卫内部,还有着一条被数位军官总结出来的公式。
根据这条公式,大家发现,在战场上,尤其是冲阵的时候,进攻方在理论上的最大战损率,仅与当面之敌的数量形成正比。
而不在于我军有多少人,敌人有多少人。
在单一单位面积内,在近距离的格斗中,这个公式更是神一样的真理。
过去的所有演练,都证明了这个公式可靠性。
因为,它的发明者是以程不识为首的虎贲卫将官,因此,在羽林卫和虎贲卫内部,被称为‘虎贲定理’或者又称为‘程氏定理’。
这是汉军第一次,从数学计算与原理中,找到了提振自己战斗力的方式。
从此以后,羽林卫和虎贲卫内部,就掀起了用数学为军事服务的高潮。
程不识甚至写了一本作为弓弩兵教科书的《强弩纪用》,在那本册子里,程不识在天子的支持下,借用了包括太史署在内的汉室数学机构,计算出了从五百到五千人,在不同环境和条件下,弓弩兵的火力投射打击效率。
那本《强弩纪用》因此成为了武苑的教材。
如今,在虎贲卫和羽林卫内部,想升官?
不懂数学,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司马以上的军官,甚至人人都有一个数学家的老师了。
作为羽林卫的都尉,义纵的数学成绩,也因此不断提高——不提高不行,万一下面的军官,比自己还强,这都尉的脸,往哪里放?
要知道,汉军中,从来都是看能力而非身份来决定地位的。
此刻,义纵的脑海中,其实是无数的数字在翻滚。
他左右两侧的十几个军官,也拿着一个小算盘,在不断的拨动和计算。
然后,一张张的白纸,递到了义纵面前。
义纵一边看,一边将这些结果在心里与自己计算的结果对照。
这是羽林卫和虎贲卫如今的典型风格。
在天子的提倡和鼓励下,羽林与虎贲两卫,上上下下,都盛行打仗之前,先算账,列阵之前,先算敌我对比,甚至就是冲锋,也要先算我军与敌军的距离和速度。
这样做的好处,非常明显,而且实用。
所以,久而久之,到了现在,哪怕天子不监督,大家也都自觉的维持着这个习惯。
“我军与敌军数量大约在一比一左右……”此刻义纵心里在反复的对比着敌我的人数、敌军阵列的长度与宽度:“敌军阵长五里左右,厚约两里……”
低头看着那些白纸上的计算结果,义纵心里,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许多副不同的画面。
那是匈奴人在各种不同条件下,所能对汉军造成的最大打击和火力投射面积的情况。
然后,义纵抬起头来,举起自己的手,开始对其他军队下令:“南军甲部,向前三百步!”
“北军乙屯,后撤五十步……”
“云中郡甲曲,前移一百步……”
一个个的命令被下达下去,然后通过令旗,传达到了相应的部队。
汉军的阵列,开始发生了复杂的变化。
“战车前移五百步……”义纵将最后一条命令下达。
于是,出现在匈奴人眼前的汉军阵列,就开始变得奇怪而扎眼。
这是一个类锥形的军阵。
在左右两翼的是汉军的轻骑兵和弓骑兵,他们被分成大小十几个战团,彼此之间的距离,被统一在一百五十步。
每一个骑兵之间的宽度是三步左右。
远远的看上去,他们仿佛是悬在平原上的一些散兵游勇。
但实际上,任何稍微有经验都知道,这样的阵型,非常的科学。
每一个战团之间的距离,敲到好处,每一个骑兵之间的距离,也刚刚好。
这使得他们能将自身的火力和速度,发挥到极致。
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配合,将更加契合,哪怕出现意外,也不会出现彼此冲撞和相互干扰的问题。
至于在中军,两千胸甲骑兵,紧密的结成了一个厚实的坚固阵列。
这些骑兵是如此的显眼和如此的让人注意。
以至于哪怕是相隔三里,所有的匈奴人的注意力,也都在他们的身上。
“擂鼓!”义纵策马下令。
在汉军后方,由五辆战车运载的战鼓,在数十位大汉的敲击下,隆隆响起。
鼓声非常有节奏。
踩着鼓点,羽林卫和虎贲卫的胸甲骑兵缓缓前行。
“举枪!”一个又一个的什长声嘶力竭的大吼。
长长的骑枪开始平举起来,锋利的枪头,一排排,在阳光下寒光闪烁。
一步一步,这些胸甲骑兵开始缓缓前进,经过训练的战马,很懂自己主人的意思。
它们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的前进。
“右候听令!”义纵此刻却来到了右侧的大阵,他拔剑前指:“南军左司马!北军右屯!出阵冲锋,游至匈奴阵前百步,以弓弩投射之!”
“甲部、丙部,居后策应!”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南北两军,更是将这一天职,深深的嵌入了自己的骨髓之中。
此时,这两支拱卫长安的汉军主力,还不是元成之时,那些娇贵的老爷兵和少爷兵。
此时,汉军上下,也都知道,一个真理——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自有黄金屋。
少年,想发财致富,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甚至封侯拜相吗?
那就去冲锋吧!
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通过你的武器和血汗得到。
于是,命令一下,整个右翼的汉军队列之中,就冲出两千骑。
顿时,战马嘶鸣,马蹄飞奔,卷起阵阵尘土。
第831章 王牌对王牌(3)
“汉朝人进攻了!”
山丘上,一个匈奴的贵族大声吼着。
远方,汉军阵中,一条长长的骑兵线,犹如奔涌的潮水,倾泻而来,他们在战场上拉开了一条斜线,掠向匈奴的左翼边缘。
“木盾准备!”
一个又一个的匈奴贵族立刻反应过来,数百个木盾被推到汉军箭头所指的阵前。
匈奴人玩骑兵玩了一辈子,对于骑兵的交战通用规则,了然于心。
他们很清楚,骑兵交战,并非是一开始就要相互举着刀枪剑戟,对冲。
所有的骑兵会战,都是以两翼游射开始的。
通过不断的用弓箭、短矛和各种投掷武器,打击敌人的薄弱点,撕开他们的防御,扰乱他们的阵型。
“弓箭准备!”
在木盾之后,数百个匈奴射手,拿着弓箭,蹲下身子,开始上弦。
在弓箭手之后,则是拿着各种短矛和石器的奴隶兵。
这些奴隶兵,将自己的身体重心下移。
随时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给主人档箭,也随时都准备好了,冲入汉军的骑兵阵中,去将那些骑马的汉人拉下马,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永远的印刻在这些匈奴人的眼里。
只见,从远方奔驰而来的汉军骑兵,在距离他们阵前大约百步左右时,忽然仿佛冲上沙滩的潮水,又如南飞的候鸟,在短暂的时间之中,可能还不够一个呼吸的刹那,像扇子一样,在他们的面前散开。
甚至还有贵族,看到了对面的汉军,嘴角的讥笑。
“小心!”无数的贵族和军官大喊起来。
一个个木盾向后斜举,形成了一面足可遮蔽一切攻击的木墙。
然而,在这些匈奴人的惊讶和震惊之中。
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对面的汉军骑兵,忽然松开了紧抓马鬃的双手,身体斜倾,然后,他们拉开了弓。
“梭梭梭!”
漫天的箭雨,飞上空中,然后,带着巨大的惯性,如同雨点一般倾斜而下。
“抛射!”无数匈奴人大喊起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汉军的箭矢,须臾之后,就扎进了匈奴的阵中。
“啊!”立刻就有人中箭,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起来。
甚至有人根本连呻吟和挣扎的反应都没做出来,就已经被箭矢插进了头颅,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匈奴的前阵慌乱的刹那。
后续而来的汉军旗手,完成了第二轮射击。
这次,强劲有力的弓矢,平直的射向了匈奴的军阵。
许多木盾手,甚至被连人带盾,一起扎在地上。
当匈奴的弓箭手,举起自己手里的弓,拉开弓弦,准备反击时,却无奈的发现,对面的汉骑,已经完成了转向,他们跟来时一样,快速的在己方阵前的侧翼边缘掠过。
然后,他们在须臾之间,就逃出了弓箭的有效杀伤范围。
这是过去,匈奴人用来挑衅汉军步兵方阵的绝招。
没有错!
任何骑兵与步兵弓手对射,都是找死。
因为,骑兵的目标大,站在地上的弓手,能更快的找到敌人,并且更容易命中。
然而,骑兵骑兵,来去如风。
在战马没有疲惫前,步兵的弓手,只能无奈的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肆虐。
他们甚至不敢轻易开弓。
因为,临敌不过三发。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汉军弓手,在面对骑兵冲阵时,他们最多只能拉开三弓,然后,就会被敌人撞进来。
更关键的是,人不是机器。
想要将弓箭射出能在五十步外,杀伤敌人的威力。
不仅仅需要弓弦有力量,还需要使用它的人的臂力能跟得上。
一般而言,一个弓手,连开十弓,就要达到极限。
再拉弓,就可能会拉伤肌肉。
匈奴人,不是汉军,他们没有弩这种高科技装备。
而匈奴阵中的贵族们的眼睛,则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些汉骑……这些汉骑……”
折兰王身边的几个大将,都快要疯掉了。
“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的在马上开弓抛射?”有人不断的摇头,惊恐的大喊起来。
在匈奴,哪怕是最善于骑射的勇士,也不可能做到像汉朝骑兵这样的轻松的就在高速行进的颠簸的马背上完成射击的可能。
更别说,方才部分汉骑,进行了难度更高的抛射。
“是他们的装备!”折兰王沉声说着,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他看得仔细,汉骑的战马身上,多了许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正是那些东西,让汉骑能轻松的解放自己的双手,甚至能在马背上借力,完成射击,乃至于抛射这样的高难度的动作。
若没有这些东西,方才的冲击,汉骑固然能取得一些战果。
但他们岂能不在自己阵前留下点什么?
而有了这些装备,汉骑将自己的速度和火力,都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就出现了对方一无所失,而己方则付出了至少数十人的伤亡。
“鹧鸪!”折兰王看向自己身侧的一个贵族,说道:“带上你的本部,去跟那些汉骑玩一玩!”
“巴列,你跟在鹧鸪身后,掩护和保护!”
“遵命!”
两个戴着粗犷的青铜头盔的匈奴贵族立刻弯腰行礼。
“记住,给本王抢几匹汉军的战马回来!”折兰王淡淡的说道。
“遵命!”那个两个贵族点点头,然后走向大纛的一侧。
看到这两人,山丘之下的匈奴军阵中,一千多名折兰骑兵,开始上马。
几个萨满祭司,拿着一个个人头做成的法器,给这些骑兵祝福。
“天神与先祖在看着你们,英勇的折兰骑士,去撕碎那些卑鄙的汉骑吧!”圣水撒到了折兰骑兵的马蹄上,这表示,先祖和神明,赐福了他们的战马,使它们能跑的更快更稳。
…………………………
“匈奴人动了……”义纵站在帅旗下,远远的看着匈奴军阵中的异动。
他挥挥手,令旗挥舞,两个汉军的号手,乘着战车,吹响了号角。
“呜……”
战鼓声开始变得更激烈和急切。
汉军的左翼,也开始动了。
义纵平举双手。
右翼的军阵之中,也开始再次出动。
义纵眯着眼睛,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匈奴大纛。
“折兰王,你该如何应对呢?”
任何一个带兵的将领,都很清楚一个真理——进攻永远比防守更有优势。
尤其是骑兵的对决。
进攻方更是永远比防守方要优先占据主动权。
所谓防守反击致胜,在骑兵的战争中,十次才可能会发生一次。
剩余九次,那些傻乎乎的等着敌人进攻的白痴,全部死光光了,连骨头都变成了渣滓。
这是因为,骑兵天生就是进攻兵种。
困守原地,任由敌人攻击的那个傻瓜,不管他的士卒多么勇敢,组织多么严密,相互间的默契多么高。
也会被进攻方在不断的侵扰和袭击中疲于奔命。
最终,士卒的勇气被消耗,组织被打乱,默契变成了混乱。
然后,只需要一个冲锋,这支军队就将被彻底碾碎!
所以,从古至今,所有的骑兵对决,都是从两翼的相互追逐和小规模的混战开始的。
中军冲锋,那是在两翼取得优势,至少也要有一支力量,渗透到敌人的的后背后才会开始的。
而对如今的汉军来说,骑兵的游斗与混战,是汉军最擅长的优势项目。
匈奴骑兵,将会在这样的战斗中,被汉军的手弩和高速运动的骑兵,逐渐消耗。
所以,义纵现在是逼着匈奴人在两翼投入力量。
当然,对面的匈奴人可以选择不在两翼策动,而是中军前压,将战场从侧翼,转移到正面,或者集中力量,先吃掉某一侧的汉军。
但,问题是……
中军前压,一般都属于孤注一掷的疯狂行为。
一旦中军前压被挫败,那么,渗透到了两翼甚至背后的骑兵,就肯定要高兴坏了。
对骑兵来说,再没有比从敌人脆弱的后背发起突袭,更舒服的事情了。
至于集中力量吃掉一侧汉军?
这等于是做梦。
因为完全不现实。
骑兵交战,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吗?
很多时候,骑兵的战争,常常将战场拉成一个遍及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广阔战场。
原因就在于此。
况且,义纵觉得,匈奴人未必能在对付得了任意一翼的汉骑。
他举起手,向下一压。
身后的旗兵立刻会意,令旗舞动,战鼓轰鸣。
远方的汉军游骑听到了鼓声,军官们纷纷回头,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舞动的令旗。
“全军听令!”戴着头盔的汉将昂起头来,对着自己同袍大声喊道:“我们绕到匈奴人的屁股后面去,狠狠的干这群王八蛋!”
“诺!”回应他的是全军的欢呼。
方才的冲击,大家伙玩的太爽了!
再没有比那样对着匈奴人射,而匈奴人却无能为力,甚至只能目送自己撤离的事情更爽的了!
于是,这股汉军在远离了匈奴的军阵后,开始沿着侧翼的边缘转向,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看好了!劳资要到你屁股后面去了,你来不来?
而与此同时,汉军的中央军阵,两千胸甲骑兵,依然慢吞吞的向前蹭着。
但没有人敢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挪开哪怕半秒钟。
因为他们是如此的显目,如此的高调,以及如此的危险。
至少折兰王的眼睛,就从未从他们的身上移开。
“汉军不动则已,动必是以这些骑兵为主!”折兰王扬着马鞭,对着自己的左右亲信说道。
“父王!”折兰王的长子,折兰部族的下一代继承人,左大将狐寐说道:“我曾经听出使汉朝的兰陀辛说过,汉朝有一支全身上下都裹着铁甲,连战马也披着厚甲的骑兵……可能就是这些骑兵!”
折兰王听了点点头。
此事,他也有所耳闻。
但是,在今天以前,全匈奴都是将之当成笑话和神话看待的。
全身着甲,连马也披甲?!
这得多败家和多夸张啊!
但,今天,当一支汉军骑兵,披着重甲,鲜衣怒马,无比高调的出现在战场时,折兰部族知道,神话和传说,变成了现实。
汉朝就是这么的夸张,这么的败家!
眼前的骑兵,虽然不像传说中那样,连人带马,都装进了一个铁皮里。
但,却也是极为可怕的。
所有的折兰贵族,都面露凝重之色。
反倒是下层的士兵和奴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对他们来说,敌人长什么样子,用什么武器,全部无关紧要。
只要冲过去,将他们从马上拉下来。
全部都会是个死人!
甚至还有人打趣说道:“这些汉朝疯了吗?他们中军的那支骑兵,走的比乌龟还慢,这样的骑兵,有什么战斗力?”
折兰王和其他的贵族心里,也有着类似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中军的那支汉骑,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但很可能,速度是他们的软肋。
就像他们过去曾经碰到过的那些把自己包在一个铁罐子里的汉军重步兵那样,也就看着吓人而已。
然而,对面的汉军,却没有让他们更多的去仔细思考。
伴随着密集的战鼓声,战场上的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支方才曾经从折兰的左翼掠过的汉骑,在远方大约三百步左右的安全地带,重新集结和整队。
然后,他们催动战马,朝着折兰的军阵左翼的侧翼,拉出一条斜线。
“他们要绕后?”刚刚奉命前来堵截和邀战的折兰骨都侯鹧鸪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勇士们,冲锋!为了大匈奴,为了先祖和神明!”鹧鸪抽出自己腰间的青铜短刀,大喊着:“让这些汉人见识见识,伟大的折兰骑兵的厉害吧!”
“哇啦!”千余名折兰骑兵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跟着高喊起来。
然后,他们就如同山崩一般,从山丘上倾斜而下。
千余骑的马蹄声,将整个大地震的隆隆作响。
…………………………
“咦!”南军左司马,回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匈奴军阵中倾斜而出的匈奴骑兵,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对自己的身侧的北军右屯的司马道:“张司马,射野猪游戏开始,我们来比试比试?”
那个骑在马上的汉军司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毫不畏惧的道:“比就比,北军的丈夫,可不怕尔等南军的丘八!”
第832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1)
战场上瞬息万变。
当汉匈双方的两支千余人的骑兵,在两军阵前,相互追逐,深入远方的旷野时。
从汉军阵前的两翼,再次分别倾斜出三五支人数从几百到千人左右的骑兵。
显然,汉军方面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折兰骑兵玩一玩骑兵格斗和追逐的游戏。
而且,折兰骑兵不玩不行。
你不玩,汉军的骑兵,就要往去找你菊花的麻烦。
从来没有一支军队,在自己的正面,有着强敌的时候,还能抵挡来自后背袭击的事情。
“欺人太甚了!”折兰王咬着嘴唇,额头上青筋暴露。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从来也没有任何一支骑兵,敢在折兰的大雕旗前,这样的挑衅和侮辱折兰!
“既然你们想找死,那本王就成全你们!”折兰王挥动马鞭,指向自己的儿子:“狐寐,你带你的本部,去右翼,跟汉朝来袭的骑兵好好玩玩!”
“遵命!”名为狐寐的折兰王子,取出自己的小刀,按照折兰的传统,在自己的脸颊上划下一条伤痕,让鲜血流下来。
因为,狐寐从方才的汉骑冲阵的技战术上,已经知道,眼前的骑兵,是一支值得尊敬的骑兵。
而对折兰人来说,将这样的精锐,送进地狱,代表着无上的光荣!
“你们已经配的上,成为我,伟大的折兰王子狐寐的祭礼了!”他翻身上马,对着自己的本部骑兵招呼一声:“都跟我来!”
千余骑雷鸣而动,追随自己的主人,随意的拉开了一个阵型,向着本方右翼,汉军的左翼,扑了过去。
对这些真正的折兰本部精锐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能击败他们的骑兵。
这样的事情,是他们用过去的汉朝军人、东胡、月氏、乌孙的骑兵的血,证明了的事实。
白刃冲锋,赤膊格斗,这就是折兰人最擅长和最喜欢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汉朝骑兵,好好的骑射不玩,跑来跟自己邀战,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
“奢骨里!”折兰王再次喊出一个名字。
一个魁梧的壮汉闻言,来到了折兰王面前,跪下来,亲吻着大地,说道:“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这个壮汉生的异常的高大和魁梧。
身高足足接近八尺。
是匈奴国内声名远播的巨人。
同时也是折兰部族的第一勇士。
他的模样,与折兰人有很多不同,但鼻翼和眼窝,却跟多数折兰骑兵一样。
显然,这是一个混血儿。
这位名叫奢骨里的折兰贵族,其实是一个奴隶。
折兰王的奴隶。
在草原上,奴隶也是分等级的。
单于庭的奴隶就天生比其他部族的奴隶身份更高。
而直接隶属于某些贵族的奴隶的地位和身份,甚至比一些贵族的宗种地位还高。
就如这个奢骨里,他的主人是折兰王,所以,在折兰部族里,他的地位,甚至仅次于折兰王的王子。
“我的忠仆!”折兰王温柔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奴隶说道:“带上一千人,去左翼,迎战那些敢于靠近的汉朝骑兵,将他们的脑袋给我扭回来!”
“尊敬的主人,如您所愿!”奢骨里噗嗤噗嗤的说着。
于是,从折兰部族军阵的左右两翼,也分别冲出两队骑兵,迎上新从汉军阵中出来的汉骑。
………………………………
“还真是自信!”义纵站在一辆战车,远远的看着。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对面的折兰王,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你派多少人,我派多少人,只少不多!
有种吗?有种就继续玩!
义纵抚摸着自己佩剑的剑柄,看着对面的那面大纛。
然后,他接过来了十多个汉军参谋送来的白纸。
白纸之上,依旧是一串串数字和计算而来的结果。
将这些纸张上的数据和结果看完,义纵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问道:“胸甲骑兵,还需要多久,才能进入全速冲锋?”
“将军,还需要前进两百步,我军胸甲骑兵,就可以进入最佳冲锋距离!”一个参谋拱手答道。
“善!”义纵笑着回头,他看着前方的匈奴大纛,在心里想着:“你们恐怕很快就要哭了……”
技术和战术的革新在汉室中央,将旧有的一切装备战法统统淘汰。
在以往的演练和推演以及计算中。
全新装备的汉军骑兵,能在集团会战中,一挑三甚至一挑四。
有人甚至喊出了‘一汉当五胡’的口号。
至于胸甲骑兵?
所有见过他们冲锋的人,全部都已经成为胸甲的脑残粉和拥泵。
“擂鼓!”义纵抬起手,下达命令:“为我军健儿助威!”
远方的战场上,身着黑色军服的汉骑,与穿着兽皮的折兰骑兵,就如同泾渭分明的数个巨浪,在这宽阔的战场上竞技。
讲道理的话,匈奴人的骑术更熟练,人马配合更默契,彼此更熟悉。
而汉军的骑术和人马配合,却勉勉强强,只能算合格。
但是……
在全新的装备和战法面前,这些缺点,全部都不足为患。
鼓声更加的浑厚、庄严。
甚至,在汉军的中军本阵,上百位从考举士子里选拔出来的文职军人,放下了自己手里计算的笔和算盘,开始唱起了神圣的战歌。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再没有比这首经典的诗更契合眼前的战场的了。
在合唱声中,汉匈两方的骑兵,开始了第一次接触。
……………………………………
折兰部族左翼边缘。
鹧鸪和另一位骨都侯率领的千余精骑分作两股,慢慢的追上了前方的汉骑。
不是因为他们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因为对面的汉骑,在前方等着他们。
鹧鸪甚至看到了前方的汉骑,在绕过一个山峦后,掉头开始整队。
他抬起手,他麾下的数百骑立刻如同机械一样,减慢速度,并慢慢停了下来。
“胆子这么大?”鹧鸪心里冷笑着。
他想起数日前,他在武州塞看到的那些汉军俘虏。
嗯,汉人的胆子,确实很大。
在那样的情况,依然不肯屈服和投降,依然不肯屈膝为奴。
但是……
“这不是你们可以与我,伟大的折兰骨都侯,鹧鸪为敌的底气啊”鹧鸪冷笑着,从背后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青铜铤。
这是折兰骑兵的格斗神器。
在其他部族,这种短矛,最多只是个投掷武器。
但在折兰人手里,它成为了百兵之王。
在匈奴,再没有比折兰人,更擅长使用这些短矛的士兵了。
所以,每一个折兰骑兵身上,都会随身携带三柄青铜铤。
甚至,对折兰骑兵来说,青铜铤比弓箭还要好用,还要厉害。
马上开弓,很难瞄准和命中敌人。
但铤不同,铤不需要开弓上弦,只要奋力投掷,就能对敌人造成杀伤。
即使不能伤到敌人,也能打乱敌人的阵型,为随后的短兵相接,制造战机。
所以,每一个鹧鸪手下的骑兵,都从背后抽出了一柄备用的青铜铤,同时抓紧了腰间缠着的流星锤。
每一个折兰骑兵,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享受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和白刃交锋。
对折兰人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他们就是爱看着自己的敌人,被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满地打滚,哭号哀鸣的模样,就是喜欢看着敌人一点一点的被自己敲碎脑壳,打断骨头,切断肢体时,鲜血喷溅的声音。
………………………………………………
在他们的对面,是汉军的南军左司马所部的五百余骑。
左司马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精壮大汉。
他来自关中的雍县,五帝神庙所在之地。
但他清楚,自己的祖先是谁。
“吾之先祖,乃秦公讳开老大人!”他拿出自己腰间携带的手弩,最后做了一次检查。
百五十年前,他的祖先,燕国大将秦开,统帅燕军,北逐东胡,为诸夏拓土数千里。
今天,轮到他这个先祖的后裔,继承先祖的事业和伟业,继续为诸夏建功立业了。
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中,血液已经沸腾了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冲吧,冲吧,碾碎那些夷狄!
“吾乃大汉南军左司马秦牧,夷狄受死!”在心中喊完这话,他抓住缰绳,拿着弩机,向前一指,下令:“诸君,建功立业,就在此刻!”
他回头对着自己的部曲说道:“吾等乃南军丈夫,切不可输给北军的丘八们!”
“射野猪竞赛,现在开始!”他大声下令:“全军听我号令,以锥形散开,三骑为一组,自由狩猎!”
“万胜!万胜!万胜!”士卒们振臂高呼。
“为了陛下!”秦牧松开勒马的缰绳,率先冲锋。
在他的身后,他的部曲,按照过去训练的战术,拉开一条三层的战斗队形,冲向了前方百步之外的敌人。
………………………………
此时此刻,汉军大纛之下。
文职军人们的合唱,到达了巅峰。
义纵也忍不住加入进去,带着亲兵们一起唱和起来:“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唱到兴奋处,义纵干脆脱下衣袍,拿起鼓锤,为他的将士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咚咚!
雄壮的战鼓声,声闻数十里。
…………………………………………
战场之上,飞速奔驰的战马,如风驰电掣。
鹧鸪抬头看着那些急速而来的汉骑,将手里的青铜铤前指:“冲上去,撕碎他们!”
“哇啦哇啦!”折兰的骑兵,瞬间双目充血,将头发披散开来,进入疯狂模式。
然后,他们也夹双腿,战马立刻全速加速。
两支骑兵,在不过一里多的战场上,迎面冲撞。
鹧鸪一马当先,迎上了同样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将,他狞笑着将自己手里的青铜铤紧紧抓住。
经验告诉他,他能在十五步左右的距离,掷出自己手里的武器,最起码也能逼迫那个汉将转向,若运气好,甚至能直接将他打落下马。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汉将的右手中,出现了一件熟悉的兵器。
“梭梭梭!”弩机的射击声连绵不绝的响起。
他大吃一惊,连忙将身子低伏在马背上。
这是匈奴人过去防备汉军弓弩手偷袭时的标准姿势。
但在他的心中,有着一个大大的疑问:“汉朝人什么时候,有了能提前上弦的弩?”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对面的汉军,在三十步左右时,接连扣动了弩机。
瞬息之间,鹧鸪就听到了,他的身后,惨叫声不断传来。
折兰人热衷肉搏,酷爱白刃冲锋,短兵接战。
但这也带了一个致命的后患——大部分的折兰骑兵,都不喜欢穿戴防御物品,许多人甚至自豪的声称——我身上,连一丝用来防御的东西也没有!
毫无疑问,这样的骑兵,一旦被敌人的远程投射火力覆盖,将损失惨重。
现在,这个喜好和特点,同样给折兰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鹧鸪通过声响判断,至少有数十甚至上百的骑兵,被汉军的弩箭命中。
起码有五六十人落马。
在这短暂的,甚至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失去了一成以上的兵力。
这让鹧鸪胆战心惊。
但他并不畏惧,反而抬起头来,疯狂的看向汉军,催促自己的战马,再次加速。
远距离的投射火力,所有匈奴部族,都不能与汉军相提并论。
但是,近距离的白刃格斗呢?
鹧鸪扯下了自己腰间的那个流星锤,将它不断的在手中摇动起来。
五步之内,他要对面的汉将脑浆爆裂!
然而,在下一秒,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不!”
因为,他看到了,在不过十步之外的汉军,集体丢掉了他们手里的弩机。
这些珍贵的可怕的强大的武器,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然后,他们抽出了自己背上的环首长刀。
这种长刀,寒光闪烁,而且极长极长,至少,比鹧鸪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匈奴人在马背上使用的武器都要长两三倍。
“碾碎他们!”
鹧鸪最后听得是一声陌生的大吼,然后,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疼,整个世界瞬息旋转起来。
砰,他的额头碰到了地上的泥土。
泥土中的芳香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让他想起了在遥远的几千里外的家园。
在生命的最终,他张了张嘴,无数的血沫从鼻孔和嘴巴吐出来。
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家乡祁连山上的野果,挂满了枝头,看到了皋兰山下,自己的孩子正骑着羊羔玩耍,也看到了无数的鲜血,从祁连山和皋兰山的山巅流下来。
这些血海之中,无数的怨灵在嚎叫,在嘶吼,在诅咒,在痛骂。
“原来萨满们说的都是骗人的……”他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根本没有先祖和天神的接引,有的只是……地狱和罪行的审判!”
但是……
“假如有来生,我还要作战,还要厮杀,还要抢掠和屠杀,还要做折兰的骑兵!”他最后抬起眼帘,看到那些践踏而过的马蹄,以及自己的爱马低头****着自己的发辫,还有远去的汉骑:“你们这些汉朝人,既不肯乖乖投降,也不肯做我大匈奴的奴隶,真是……让……我……好……为……难!”
………………
秦牧带着自己的骑兵,从折兰骑兵的军阵之中冲撞而过。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湿哒哒的,全是滚烫的鲜血。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的!
然后,他勒住战马,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哪里已经是地狱了。
第833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2)
无数的残肢断体,凌乱的散落在了草皮上,到处都能看到失去了主人,陷入了无尽哀鸣的战马。
秦牧默默的看着这个战场。
这比他以前在长安的上林苑和关中的演武场里练习的时候,看到的场面要恐怖一万倍!
“我军损失如何?”秦牧低声问着自己的副将。
“阵亡四十七,负伤百余人!”副将的心情,也显得很沉重。
方才须臾之间的劈砍和厮杀,对这支骑兵,也留下了沉重的伤痕。
“折兰骑兵,果然不愧匈奴单于的马鞭之名啊……”秦牧回头看向那些受伤的同袍,又看着战场上到下的手足,挥手下令:“将我军士卒的遗体收敛,然后,打扫战场,我军回归本部修整!”
秦牧很清楚,现在,他的部下的体力和战马的耐力,已经基本消耗殆尽,不能再维持激烈的高强度作战了。
“记住,所有的折兰骑兵,全部都要补刀……”秦牧叮嘱一声说道。
对于折兰人的疯狂,每一个汉军的军官,都已经被自己的先辈和前人教导了。
对这些疯子,不能用常理来度量。
秦牧将视线偏移到左侧。
那里的战斗,也已经接近结束了。
对冲过后,北军的骑兵,取得了完胜。
但是,在战场的远方,还有着数十骑漏网之鱼。
“张司马!”秦牧看到这个场面,远远的喊话:“贵部要不要我南军的丈夫来帮忙啊?”
听到他的话,北军上上下下,暴跳如雷,但却只能深深受着。
汉军,从来最讲实际。
拳头大的理所应当就是老大。
南军的人先解决战斗,而且,将敌人全部留下。
但自己却还没能将对手全部消灭。
这让北军上,只能硬着脖子,听着南军的嘲讽。
技不如人,就只能乖乖低头挨喷!
但秦牧也只是说说而已。
真要过去,抢北军的人头。
秦牧敢保证,这官司将来能一路打到天子面前。
南北两军,在过去几十年的恩怨情仇已经够多了。
没必要再添这一笔。
当然了,秦牧也带着自己的部分兵力,堵住了那些匈奴兵南逃的道路。
倘若北军的人自己不争气,让匈奴人撞到了自己嘴里。
那当然是……
对不住了!
事实上,剩下的那些折兰骑兵,已经胆气尽丧了。
他们是疯子没有错!
但他们同样是生物。
是生物就会恐惧,就会害怕,就会绝望。
他们看着四周和远方。
一匹匹的无主战马,在战场上哀鸣,一具具断肢残骸,横七竖八的散落在战场上。
那些被弩箭射下马的人最幸福。
而那些被汉军的大刀砍断了身子的人,则无疑最悲剧。
“魔鬼!他们是魔鬼!”有折兰骑兵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从来都只有折兰骑兵,在冲阵和格斗时,将自己的敌人一击击溃。
眼前这样的事情,从来都只会发生在他们的敌人身上。
但现在,一切都反转了过来。
汉朝的骑兵,有着比他们的青铜铤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手弩,而且,这种手弩,还能连发!
近距离的格斗和厮杀、劈砍上,汉朝人的大刀更长更锋利更适合劈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速度!
有经验的折兰骑兵,已经知道了,在方才的格斗中,汉朝骑兵,是用速度和武器的优势,将他们打垮的。
“这不是真的!”骨都侯巴列骑在马上,他发现自己的裤裆已经悄然湿了,两股战栗不已。
深深的屈辱感和恐惧与绝望,萦绕了他的全部身心。
他咬着嘴唇,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此时此刻,他觉得,唯有向对面的汉骑,发起冲锋,才能洗刷他的耻辱和罪过,才能让先祖和神明,稍稍原谅。
“为了先祖,为了神明,为了大匈奴!”巴列咬着牙齿大喊着:“折兰的勇士,让我们最后一次冲锋吧!哪怕只是杀死一个汉朝人!”
然而,相应他的却寥寥无几。
只有十几人低着脑袋,拿着武器,跟上他。
剩下的折兰骑兵,仿佛失去了灵魂,空留下了一具无神的躯壳一样。
方才的打击和可怕的结果,抽去了他们的全部精气神。
将他们过去的骄傲和自豪,踩进了泥浆里,践踏到淤泥中。
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损失超过一成,就会慌乱,三成就会崩溃。
折兰人虽然曾经经受过战损一半,依然疯狂突击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星球上,还从来不曾出现过,任何一支阵损超过九成,还有斗志和士气的军队。
这一刻,人类本身根深蒂固的求生欲和对生的眷恋,成为了这些骑兵的全部。
有人丢掉武器,开始勒马狂奔。
不管去哪里,不管跑到什么地方。
只要能活着,活下去就好了。
也有人抱着脑袋,如同软弱的妇人一样抽泣起来。
更有人干脆下马,跪在地上,匍匐着脑袋,闭目等候胜利者的处置。
在草原上,这并不可耻。
技不如人,被人在最擅长的领域彻底击败。
除了给胜利者做牛做马外,别无选择。
巴列回头看着这一切。
他感觉,最后一丝的勇气和气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类,是社会动物。
是社会动物就会被群体影响。
所以,生活在中国的人,会不由自主的被中国的文化和传统影响,最终成为中国人。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也会被游牧民族的习性和习惯影响,茹毛饮血,成为野蛮人。
生活在欧陆上的人,同样会被希腊文化侵袭,成为奥林匹斯诸神的信徒。
同样的道理,群体的其他成员的勇敢或者怯懦,也将影响群体的习性。
巴列丢掉武器,脱掉自己的衣袍,翻身下马,跪到地上。
“伟大的汉朝将军,我们愿降!”
叮叮当当,不断有折兰骑兵,丢弃自己的武器,跟着巴列,跪下来。
转瞬之间,北军上下,就变得狂喜起来。
折兰人,投降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甚至是连汉军的士卒也想不到的事情。
虽然讲道理的话,斩首比俘虏,所得的战功更多。
但是,俘虏也要分级别的。
折兰俘虏,无疑就比其他俘虏更值钱!
更何况……
北军的张姓司马面露狂喜。
还有比在战场上接受了几十名折兰骑兵的投降,更助士气的事情吗?
没有了!
而且,此事,还将沉重的打击对面的折兰骑兵的士气。
第834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3)
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被敌我两方的中军大纛之下的主帅看的仔仔细细。
“这不可能!”有匈奴贵族发狂的抓着头发,看着远方的己方左翼的惨败。
只一个交面而过。
足足一千余骑折兰骑兵,就这样成了断指残骸和亡灵,只有数十人存活!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连想都没有人会去想。
在折兰人的认知里,除了天神和大自然外,他们已经没有天敌了!
西方的月氏?切碎了!
东方的东胡?撞烂了!
南边的汉人?也践踏过!
至于西域的那些小国的军队,在他们面前跟小孩子的玩具没有差别。
一个冲锋,就能让他们崩溃,哭号,然后跪着乖乖投降,被折兰骑兵牵着,带回单于庭,一个个明码标价。
但如今,一支足以横扫大部分的草原部族的折兰骑兵,只在汉匈战场上存活了不过半个时辰。
倘若只算交战的时间……
一刻钟都不足!
“巴列这个懦夫!”也有贵族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他居然投降了?折兰的脸和荣誉,都被他丢光了!大王,请让我领军去将这个懦夫的脑袋提回来,献祭给先祖和神明!”
这样的言论,很快就引起了共鸣,许多脑子里就剩下肌肉的折兰贵族纷纷请战。
然而,折兰王却对这些言论,视若无睹。
他的眼睛看着那些依旧与汉军在广阔的旷野上相互追逐和竞赛的折兰骑兵。
他又看了看了,己方左翼远方,那支出击后惨败的骑兵。
他猛然惊醒,吹响了鸣镝,下达命令:“马上吹收兵号!立刻!”
他的命令,惊呆了其他贵族。
无数人跪下来,苦苦哀求:“大王,不能收兵啊,不能收兵啊!”
甚至有贵族拿着小刀,坦露自己的胸膛,将刀子扎进锁骨里,疯狂的大喊:“大王,你要是收兵,那奴才就死在您的面前!”
折兰人的字典里,没有退缩。
更重要的是,在场的贵族都很清楚。
这兵,不好退!
一旦收兵,就等于告诉自己的部族——我们败了!
败给了汉朝人!
我们打不过汉朝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将严重挫败全军上下的士气。
甚至可能导致某些过于好战的士卒的激烈反应。
没有错!
折兰人的组织和纪律,冠绝匈奴。
但是,它同时也是一个纯正的游牧部族。
在游牧民族内部,当首领和贵族,让下面的部众感觉不如意的时候,下面的人随时可能会将过去那些大人物和贵族,酋长的脑袋拧下来,当成自己的踏脚石。
而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折兰部族,就一直将疯狂和好战,灌输给自己的部众。
这固然使得部族上下如他们所愿一般,疯狂嗜血,好战无比。
然而,这同样也导致了一个可怕的结果——当部族的头人和酋长,让下面的人觉得是懦夫和胆小鬼的时候。
那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将之杀死。
这样的事情,在折兰人的历史上曾经上演过无数次。
这种传统,在过去,逼迫折兰的贵族,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跟从群体的意志,变得疯狂,变得嗜血,变得好战。
而在现在,它依旧绑架了整个部族的意志。
上面的大人物想认输?
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那些疯狂的骑兵和奴隶,一旦被激怒,可能直接就造反,冲进大纛里,杀个血流成河。
但,折兰王的意志已决!
他一鞭子就抽翻了那个将刀子扎进自己胸口的贵族,踩着他的脑袋,说道:“马上吹收兵号!”然后他一刀,割下了此人的脑袋。
折兰王哪里不明白,这人是在演戏,是在邀买其他人的拥护。
所以,在现在,他是危险成员。
“此战后,我,折兰王骨荼,将会给先祖神明谢罪!”他提起那个脑袋,冷冷的扫视全场:“但现在,服从命令!”
对折兰部族来说,向先祖和神明谢罪,其实等于最悲惨的死亡。
为了洗刷罪人的深重罪孽,使之能被先祖和神明原谅。
罪人会被萨满祭司钉在一个木柱之上,活生生的剥下皮肤,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液!
折兰人认为,唯有血,才能洗刷罪孽。
看到折兰王的样子和坚决的态度。
其他贵族终于不敢再阻止了。
折兰部族,是匈奴内部的一个疯狂和团结的矛盾产物。
他们疯狂嗜血好战,但上下团结一致,将服从命令的习性,贯彻到了血液中,毛发里,融进了骨髓深处。
于是,十几个奴隶抬着三个巨大的牛角,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三声低沉的号角声,传遍战场。
左右两翼处,那些正红着双眼,拼命的追赶和追逐汉军的折兰骑兵听到声音。
他们条件反射的勒住战马,然后,想都不想,就调头朝己方军阵而去。
直到跑开了一段距离后,这些骑兵才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心里想着:“大纛怎么吹收兵号了?奇怪!”
但,对折兰人而言,服从命令,大纛的号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正确的事情。
然而,他们撤退。
汉军不乐意了。
“想跑?”有汉军将官回头一看,眼看着已经被引到了一个合适的战场,马上就要进嘴里的肉了,居然要飞了?!
立刻气的暴跳如雷。
“追击!”有汉将勒马回头下令。
于是,汉军的骑兵,策马前进,死死的咬住了这些企图回归其本阵的匈奴骑兵。
对汉军来说,虽然现在已经不大可能全歼这些敌人了。
但,想就这么简单的回去?
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不留下点零碎,能放你回去?
…………………………………………………………
站在一辆战车之上,义纵披挂着一件标准的汉军大将的红色战袍,看着远方得胜归来的部下。
“君候!”
“末将幸不辱命,战斩北虏四百八十三级!”秦牧长身而拜,骄傲无比,一边说,他一边将一个人头,呈递在手上:“此乃虏酋骨都侯之首级!”
鹧鸪那颗双眼的圆睁,披头散发的脑袋,此刻已经被精心处理和加工。
这可是值钱的很的宝贝!
就这么一个脑袋,至少价值千金!
更有数个队率,簇拥着一面匈奴的旗帜,丢在了义纵面前的地上,拜道:“将军,此乃北虏折兰骨都侯之旗!”
北军的张姓司马待秦牧这边说完,才施施然的拜道:“君候,末将北军右屯司马张复,幸陛下神灵,将军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已溃北虏骨都侯巴列所部计五百一十二骑,得首四百一十七级,生得北虏骨都侯巴列以下七十余人,缴获其骨都侯战旗一面!”
张复话音刚落,整个中军大纛,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生得北虏骨都侯!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啊!
这是到今天为止,汉军在战场上,俘虏的最高级别的匈奴贵族。
回到长安,这张复最起码也预定了一个食邑千户的列侯封国!
无数人纷纷对他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纷纷觉得,这货就是人生赢家啊!
大汉梦的典型代表啊!
当然,南军司马秦牧也不赖,他最起码也能捞一个五百户的关内侯,甚至列侯了!
看着这两个得意洋洋的家伙。
其他汉军军官,心里面只感觉战意沸腾。
两个人生赢家的例子,就在眼前,没有人能熟视无睹。
更何况,这两货在今天之前,还是跟大家伙一起喝酒吹牛,一起逛花街柳巷的主。
转眼,人家就要一飞冲天,进入汉家功臣,国家列侯预备役的队列,在可见的未来,鲜衣怒马,朝服出入,见了面,还要稽首而拜,口称“不才某某,拜某君候。”
这是个人都不服气啊!
义纵看着这两人,也露出笑容,道:“两位司马与诸将士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两位的功绩,本将已经命军法官如实记录,回转长安,本将必在陛下面前,为两位司马和将士们请功!”
“不敢!”秦牧与张复连忙拜道:“为陛下效死,吾辈天命也,不敢奢求赏赐!”
然后,他们就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躬身告退。
这一战,他们已经捞够了,甚至可以说吃撑了!
哪怕是他们军队里的马夫,这次回到长安,也可能会得到足以抵得上中产之家一年收入的赏赐!
而有功士卒军官,基本上都给自己的父母妻儿跟子嗣,捞到了一个足以让邻里艳羡的未来前程。
朋友,你想发家致富,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甚至封侯拜相吗?
那就去从军吧,军队有你想要的一切!
义纵的眼神,转而看向,依然在相互追逐的战场。
“吹军号,号令全军!”义纵看着战场,他感觉,战机已经要来了。
“呜……呜……”两声低沉的号角,从汉军阵中传出去。
整个汉军大阵,听到号角声,所有在阵中休息的士卒,翻翻在军官们的带领下翻身上马。
义纵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想要回归本阵的匈奴骑兵。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匈奴人不得不派兵去接应这些骑兵的机会。
到那个时候,匈奴本阵的机动兵力就将空前虚弱,他们的防御和阵型,将无法维持。
那,就是汉军最好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稍纵即逝!
匈奴人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
第835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4)
折兰本部大纛之下。
折兰王骨荼同样也在观察着战场。
他看着那些追逐本方骑兵的汉骑,也看着远处的汉军大阵。
“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骨荼对自己的部下们说道,他拿着马鞭,指向前方的汉军中军大阵:“冲破汉军中军,擒杀他们的统帅!”
骨荼的脑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过。
方才的一幕幕场景,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汉军的战马上出现了特殊的装备,这些装备,让骑术粗糙低劣的能让每一个折兰骑兵鄙视的汉骑,在高速运动上的战马上自由解放双手,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高难度动作。
他们,可以自由拉弓,自由瞄准,自由翻身,甚至抛射。
这意味着,汉军的骑兵,在远程攻击和拉扯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
本来,这也没什么。
当此之时,整个匈奴部族,都是在冒着汉军的密集火力南侵的。
这次不过是将敌人从步兵换成了骑兵罢了。
但,再怎么变,游射这种战术,在骑兵决战中,都只是辅助手段。
有史以来,一切的战斗,最终都要靠白刃冲锋,赤膊肉搏来解决。
在折兰人经历过的战争中,他们见过太多太多,有着强大远程投射火力的敌人。
但不管是东胡的弓手,还是月氏的掷矛兵,或者汉朝的弓弩兵,从来都不曾真正威胁到匈奴骑兵。
弓弩和掷矛这种东西,虽然能杀人,但杀不了所有人。
它们甚至能威胁的对象,也可怜的很。
一轮千弓的齐射,能射死几个人?
他们又能齐射几轮?
只要撞进敌人的阵中,什么弓弩手,掷矛兵,统统都是破铜烂铁!
但,方才的汉骑,向折兰人展示了一种超越了时代的战术。
他们的马刀,长而锋利。
一刀就能将折兰骑兵斩断。
哪怕,那个骑兵举起了手里的青铜铤或者流星锤去抵挡。
结果依然是一刀两断!
这意味着什么,折兰王非常清楚。
这场战斗,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折兰的有生力量,就要被这些肆无忌惮的汉骑一点点的蚕食掉。
骨荼心里,甚至已经知道了,汉军的下一步打算——他们必然会利用自己在战马装备和速度上得优势,不断从己方两翼边缘进行骚扰和侵袭,甚至渗透到折兰本部的背后。
到那个时候,折兰骑兵,就将落入过去他们遭遇过的汉军一样的可怕境遇中。
前后受敌,两翼折断。
而折兰骑兵却只能被动挨打,疲于奔命。
或许折兰人很坚强,很疯狂。
但,骨荼毫不怀疑,最迟在明天拂晓,汉军就会发起总攻。
到那个时候,被汉人骚扰和调动了整整一天一夜,在惊慌和疲惫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折兰骑兵,还有几个人能拿得起弓,冲的了锋?
当然,骨荼可以选择立刻放弃那些出击的骑兵。
包括他的儿子和忠奴,带领剩余的数千骑兵,立刻返身撤退,去跟楼烦、白羊还有尹稚斜汇合。
但,这个选择,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对折兰人来说。
假如不能获胜,那就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吧!
“马上在山坡下点起三堆烽火!”骨荼先将这个命令下达。
这是他与尹稚斜的约定,表明,他无法冲开眼前的汉军,他需要援军!
但,骨荼很明白,这三堆烽火,与其说是求援,还不如说是警告尹稚斜:这些汉人不好惹,悠着点!
至于援军?
骨荼拿着一柄小刀,扎进自己的脸颊的肌肉里,然后将它拔出来,顿时鲜血喷溅,疼的他眉毛都拧了起来。
“我若不能冲下汉军中军本阵,援军来了,也是给我收尸而已!”骨荼在心里想着。
然后,他就指着那远方的汉军中军大纛所在,大声道:“吹冲锋号,全军突击,不惜一切代价,趁着汉人还没有发现我们的举动,集中一切,冲进去,杀光一切能看到的生物,连老鼠也不要放过!”
这个命令一下,无数的贵族欢呼雀跃,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大王,这才是他们崇拜的领袖。
不管敌人有多强,不问敌人有多少!
我们只管冲锋!
折兰人对自己的绝招,决死冲锋战术,更是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住折兰骑兵的决死冲锋。
“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来。
整个折兰的军阵,都被这个号角声所惊醒,无数的骑兵和奴隶,听到了这号角声后,立刻就兴奋的哇哇大叫,许多人甚至拿着小刀,在自己的脸上和大腿上乱划。
终于等到了吗?
一个奴隶,高兴的将一柄粗劣的骨刀扎在自己的大腿上。
虽然疼的让他有些龇牙,但是,他的眼神里,却全然是疯狂。
“主人啊,请让我首先冲锋,为您而死吧!”奴隶们大叫着。
而在大纛后面,一个又一个折兰骑兵,将他们身上的衣服脱掉,坦露着上身,光着膀子,挥舞着武器,跃跃欲试的大叫着:“先祖与神明啊,请接受我们的祭礼吧!”
此时此刻的折兰,才是真正的折兰!
他们就是天生的征服者和屠戮者,文明的毁灭者,世界的鞭笞者和没有理智的疯子!
在使命的感召和部族荣誉的激烈下,他们一个一个翻身上马,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列,彼此之间簇拥成一个个密集的队形。
这些队形看上去杂乱无章,根本没有具体的形状和组织。
但所有见识他们这样疯狂攻击的人,都已经死光光了。
在这个状态下的折兰骑兵,能冲破一切障碍与阻扰,直到完成他们的使命。
在过去,他们曾经在尹列河,用这个战术,疯狂的冲跨了月氏人的王族主力,也曾经在祁连山下,对着东胡王的大纛,发起了无畏冲锋,吓得那个东胡王,丢下了自己的部族和人民,狼狈奔逃数千里。
十八年前,在汉朝的北地郡。
他们再次祭出了这个战术。
一举冲进了汉朝在北地郡的要塞——朝那塞,杀死汉朝北地都尉孙卬和数千汉朝军民,然后将那个要塞付之一炬。
接着,又冲进了汉朝皇帝的行宫——回中宫。
将那个有着悠久历史和无数珍宝的宫殿彻底烧毁。
现在,折兰人再次祭出这个屡试不爽的疯狂战术。
在折兰人的变态想法里,死,根本不可怕,反而是光荣。
尤其是在死在冲锋的路上,更是无上的荣誉,将得到天神和先祖的嘉奖。
在那天神的殿堂中,有着无数的神女,正在等候他们这些勇士!
尤其是那些奴隶!
“假如我在死前,能杀死一个汉朝人,是不是我也能被天神感召,进入神的国度?”许多的奴隶问着前来鼓励和祝福他们的萨满祭司。
“是的……”萨满祭司们全部点头,笑着鼓励:“哪怕是奴隶,若足够勇敢,为折兰冲锋而死,先祖和神明,也会嘉奖他,他的灵魂将被洗礼,跟折兰的先祖一起,在永远无忧无虑的神国中,享受神女的侍奉,每天,天神都会派数十个美女,服侍勇士们的灵魂,让他们享受在人间永远无法享受的乐趣!”
奴隶们听了,全部两眼放光。
对他们来说,活着,本就是苦难。
唯有也只能指望死后灵魂的享受了。
“我一定会杀死一个汉朝人的!”这些奴隶纷纷大喊着,彼此打气加油。
在短短的片刻准备好,折兰的所有有生力量,就全部完成了准备。
甚至,就连那些萨满祭司,也都在祝福了自己的军队后,拿起了武器,跟在队列的后面。
洗脑的最高境界,毫无疑问,是连自己也洗脑了。
而在此时,那些正在奉命撤往本阵的折兰骑兵,也听到了大纛的号角声。
“父王准备发起决死冲锋了?”狐寐立刻就会意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身后紧追不舍的汉骑。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一勒缰绳,对着自己的左右心腹大声道:“勇士们,让我们用自己的血,为本部大阵的主力制造战机!”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获胜!
每一个折兰骑士,都被灌输过——为了胜利,死掉自己是应该的和值得的以及光荣的思想。
即使是折兰王子,也是如此!
他明白,此时此刻,他应该用尽自己的全部,去尽肯能的拖住汉人的左翼骑兵,使他们不能救援自己的中军。
于是,他一勒战马,带着自己的部下,再次整队,忽然转向,绕过那些追击的汉骑,冲向了汉军的左翼。
虽然这样可能让他们陷入腹背受敌,被汉军两面夹击,甚至四面围攻的危险境地。
但也能让汉军,在没有解决完他们之前,整个左翼的骑兵力量,都不能轻举妄动。
同时,在狐寐的对面,奢骨里,也听到了号角声。
“主人!”这个在匈奴中的巨人,拿着自己的武器——一柄非常巨大的狼牙棒,噗嗤噗嗤的瓮声道:“就让奴才,为您最后一次冲锋吧!”
然后,他也同样带着自己的千余骑,完全没有理智的转向,带着追击的汉骑,冲向了汉军的右翼。
整个战场的局势,因此陡然生变。
左右两翼的汉骑,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变化。
“这些夷狄疯了吗?”许多汉将眼珠子都掉到了地上。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因为,两军的军阵,直线距离,最多三里。
而这些匈奴的骑兵,是在撤退到本方军阵与汉军军阵两翼边缘的中间线时忽然转向的。
这意味着,他们与汉军军阵之间的距离,不过一里多地。
对骑兵来说,这不过是几个呼吸,就能跨越的距离。
“准备迎接冲撞!”无数军官大喊,两翼的汉军纷纷如临大敌的准备接战——若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匈奴人冲进己方阵中,搅个天翻地覆,不止刚刚的胜利成果,全部要化为泡影。
甚至,整个战役的走向,也将被改写!
几乎就是在这个刹那,匈奴的大纛忽然前移。
在山丘上,数不清的折兰骑兵,挥舞着双手,呐喊着,咆哮着,如同一条长龙,径直冲向了汉军主帅所在的中军大纛。
义纵看得目瞪口呆,膛目结舌。
“他们只是在找死吗?”看了看两翼的情况,义纵摇了摇头。
折兰人的狠辣和疯狂,让义纵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只是……
“时代已经变了啊……”义纵挥了挥手,在心里说道:“从今天开始,一切旧式骑兵和旧式战法,全部淘汰出局!”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指那些山呼海啸一般冲向自己的匈奴骑兵:“传令:胸甲冲锋!”
汉军的黑龙旗,因此前移。
大纛之后,数辆战车,载着战鼓前行。
战车上,一个个壮汉,挥汗如雨,奋力敲打着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如雷如电,演奏出一曲慷慨战歌,振奋着全军士气。
在中军阵前,一直在默默的向前蹭着,积蓄着气势和力量的胸甲骑兵集群的军官们纷纷回头,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代表了出击命令的旗号。
“全体都有!”
一个个伍长拉长了声调,嘶吼起来。
“岂曰无衣!”领队的什长将象征着自己军衔的胸章佩戴在显目的位置:“与子同袍!”
然后,他们抓起了长长的骑枪,三角形的枪头被紧握在手上。
“胸甲冲锋,碾碎他们!”队率们将自己的战袍丢在地上,露出非常显目的在胸甲背后标识出他军衔地位的印记。
自秦以来,中国的精锐军队中,就已经有了在战场上用来标识军官地位的胸章以及那些在战场上用来指引全军前进方向的背幡。
但在以前,这些东西,没有明确的等级区分。
而当汉室开始组建胸甲骑兵时,胸甲的军官们发现,他们需要一种能在战场上,明确告诉左右前后的士卒,他们的军官和长官所在位置的标志物。
于是,胸章和背幡被改革。
制定了详细的不同的能明确告知士卒们,谁是伍长,谁是什长,谁是队率,谁是司马,谁是校尉的军衔标志。
如今,在这些显目的标志的指引下,一个又一个胸甲骑士,跟随着自己的长官与左右同袍,开始加速。
两千匹战马开始奔腾。
两千个骑士开始冲锋。
他们的速度一点点增加,最终,变成了一把利剑,一柄快刀,一座大山,一条长河,无所畏惧,冲向了来犯的敌人。
第836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5)
胸甲骑兵的全速冲锋到底有多么可怕?
两千年后在八里桥,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火枪龙骑兵,在正面遭遇了巅峰时期的英国胸甲骑兵。
结果是,火枪被大刀长矛的胸甲,一次冲散。
有目击者,甚至在后来声称:他们(英国胸甲骑兵)看上去就像在打九柱球。
此时此刻,在汉匈战场上的正面。
汉室全部的两千骑胸甲,排成了两个长列,以密集的姿态,冲向了从对面山坡上倾斜而来,看上去势不可挡的匈奴折兰部族主力。
领头的汉军军官,甚至已经能看清楚对面匈奴骑兵狰狞的面容和满嘴的黄牙。
此刻,两军距离,只有五十步。
但汉军依然从容不迫。
“全速出击!”领头的军官,将骑枪平端,然后,他就跟过去训练一样,大腿一夹马腹。
汉室所有的胸甲骑兵所骑乘的战马,全部受到过短距离忽然加速训练。
在这刹那,整个汉军胸甲军阵的速度达到了极限。
然后,第一排的骑士,就重重的撞进了对面的匈奴骑兵冲锋阵型之中。
长长的骑枪,带着巨大的动能,在一秒钟之内,就将迎面冲来的折兰骑兵捅穿!
巨大的动能,却还未停止。
直接将那个可怜的家伙串进了骑枪的中心。
甚至有的胸甲骑兵的骑枪上接连撞穿了好几个匈奴人的身体。
在这刹那的撞击结果,惊呆了所有目睹此刻情景的汉匈双方的军官士卒。
许多人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副完全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个情景,很难用文字来形容。
真要描述的话。
那么,汉军胸甲骑兵在冲撞刹那,造成的破坏力和杀伤力,跟黑魂三的boss,将玩家的角色捏在手里,直接按爆的场面差不多!
在这瞬间,汉军阵中,无数的军官,全部成为了胸甲骑兵的脑残粉。
“我们也要装备这样的胸甲,这样的骑枪!”有军官舔着舌头在心里发誓。
这冲撞刹那的震撼感和画面感,实在是太美了!
尤其是当胸甲骑兵撞进匈奴阵中的那个刹那,跟神话传说中的神明搏斗的场面,一般无二。
巨大的动能,直接将整个匈奴的军阵,撞出了一个缺口。
两军接触瞬间,折兰骑兵与汉军胸甲骑兵接触的整条战线就直接被撞穿了。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因为,第一排的汉军胸甲骑兵,已经丢弃了他们的骑枪,抽出了特制的马刀。
而第二排的胸甲骑兵,则沿着他们的前排撞开的口子,接着高速撞进去。
这一次,他们仿佛六千五百万年前撞击地球的那个小行星一般,直直的撞进了匈奴阵中。
然后,整个军阵就被彻底撞散了!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在这次撞击中存活。
在十秒钟前,汉军胸甲骑兵的正对面,至少有着一千多的折兰骑兵,他们排成了五六个骑兵冲锋队形。
这些骑兵,疯狂无比,强悍无比。
他们曾经创造过无数奇迹,也取得过无数辉煌。
然而,在十秒钟后。
这些骑兵全部灰飞烟灭。
他们的身体,被汉军的骑枪直接捅穿。
许多人的战马甚至被巨大的冲撞动能直接掀翻。
这些折兰骑兵,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获得。
他们的青铜铤跟流星锤,在胸甲撞击时,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战场,瞬间成为了一个屠宰场。
汉军的这次冲撞,甚至震撼住了所有本已经陷入了疯狂中的折兰骑兵。
然而,汉军的胸甲骑兵,却根本没有给敌人任何机会。
在撞穿了当面的折兰骑兵后,他们在实际上,已经将整个匈奴折兰部族的冲锋队形,拦腰斩断。
折兰人在十秒钟前,还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冲锋阵型,因此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哪怕是在防御中,任何一支军队,被自己的敌人,打穿了己方阵型的某一段,都将给己方带来无边灾难。
何况是高速的骑兵对冲之中?
汉军的胸甲骑兵,没有停顿,他们在短暂的调整了队列后,依旧排成两排,如泰山压顶一样,撞进了右侧正在冲锋的一支折兰骑兵队列中。
这次,他们没有了骑枪。
但是,他们的马刀,却更加可怕。
无论是劈砍还是直砍。
没有任何一个匈奴人能抵挡住他们随意挥出的一刀。
一刀之下,连武器带人,一起砍断,是常有的事情。
折兰人,当然马上就组织了反击。
然而,一切反击,都对胸甲骑兵无效。
往日里一旦命中敌人,就能将敌人从马上扎下去的青铜铤,现在,打在汉军坚固的胸甲上,甚至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被弹开了。
而随机,这个傻瓜,就被对面的那个汉军骑士,一刀砍下了脑袋。
即使是那些挥舞着流星锤的家伙,命运也跟其他人差不多。
靠着坚固的铁甲和强大的冲击力。
汉军的胸甲骑兵,再次将自己的当面之敌,彻底撞散。
在胸甲冲锋一分钟后,汉军的胸甲骑兵,就已经撞碎了两个匈奴人过去认为最强大的折兰骑兵方阵。
而且,是在折兰人自认为无所不能的决死冲锋状态下,硬碰硬的直接撞碎。
这个结果,不仅仅让折兰人无法接受。
就是汉室本部无数人都不敢置信。
“难怪陛下每岁以数千万钱砸在羽林卫和虎贲卫身上……”许多汉军军官,立刻就成了自己天子的脑残粉:“果然是圣天子明见万里,高瞻远瞩,能人所不能!”
在这一刻开始,亲眼目击了胸甲冲锋的这个瞬间的所有在场汉军军官士卒,从此就在心里将自己的君王神化了。
许多人从此终其一生,只信奉两件事情:第一,凡是陛下的诏命,都是正确的。第二,凡是陛下的政策都是正确。
但受到打击和影响最大的,还是折兰人。
仅仅不过片刻功夫,甚至还不到平时吃下一块肉的时间。
己方的冲锋阵势,就被那支先前一直在两军阵前慢慢前蹭的古怪汉军骑兵直接撞停。
本方的正面和侧翼,被直接撞碎。
没有任何一个折兰人,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骨荼。
在方才的刹那之间,他失去了自己现在统帅的兵力的四分之一还要多。
本方强大的无敌的决死冲锋,在还没有冲到汉军中军阵前,就被汉人蛮不讲理的直接撞停。
“魔鬼!”骨荼大喊着:“他们是魔鬼!”
在骨荼的意识里,除了神和魔鬼外,还有什么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给自己带来如此惨重的损失?
没有了!
他甚至觉得,那些汉军骑士的铁壳里藏着的都是一个个张牙舞爪,样貌狰狞的来自地狱的恶魔。
而其他折兰骑兵,则被这次撞击,直接撞走了自己的全部精气神。
接近两千的折兰精锐。
在这些汉人面前,一撞即碎。
在冲锋前,谁能想到?
此刻,他们听到自己的首领的大喊。
顿时就两股发抖,战战兢兢。
甚至有人因为走神,而直接被自己的战马抛了出去。
折兰人是一个迷信愚昧的民族。
若非如此,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疯狂和强悍。
在过去,愚昧与迷信,给折兰人无边的自信和疯狂。
而在现在,这愚昧与迷信,造成了许多折兰骑士的心神崩溃。
魔鬼?
那是神才能对付的敌人!
甚至有贵族在心里面打起了小算盘。
“我听说,汉朝皇帝是天神下凡……”这人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些撞碎了本方的两个军阵,正在重新整队集结,准备下一次冲撞的汉军胸甲方阵。
假如汉朝皇帝果然是天神下凡……
那么……眼前的这些骑兵……岂非是神的战士!?
是了,除了神,谁还能拥有这样的骑兵?
许多目睹了汉军胸甲冲阵的折兰贵族,在想到了这个可能后,大叫一声,勒住战马,扭头就跑。
跟神为敌?
别搞笑了!
我可不想死后被神明惩罚,永生永世,在地狱里受折磨,被油锅烹炸,被烈火灼烧!
………………………………
汉军中军大纛。
义纵自然看到了折兰部族被胸甲骑兵迎面撞击的全面经过。
他的脑海,甚至依然停留在方才的那两次撞击之时。
“太美了!”义纵感慨道:“胸甲冲锋,大抵就是所有骑兵冲锋中的气势和威力最强的!”
“当年,仲尼在齐听到韶乐,余音绕梁,因此三月不知肉滋味……”义纵道:“从今天开始,胸甲冲锋,恐怕将成为军中将校的韶乐了!”
但义纵已经来不及感慨了。
他很清楚,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
既然胸甲骑兵已经将折兰人的军阵撞开了一巨大的缺口,将他们拦腰截断,将他们的组织、配合和精神气,全部撞的稀巴烂。
那他就绝对不能辜负胸甲骑兵创造出来的这个致胜之机!
“全军冲锋!”义纵乘着战车,拔剑向前:“全歼折兰骑兵,活捉折兰王!”
“全歼折兰骑兵,活捉折兰王!”
整个汉军中军的将官士卒,全部跟着呐喊起来。
然后,他们就义无反顾的策马冲向了折兰人。
………………………………
与此同时,汉军的胸甲骑兵,完成了在折兰人阵中的第二次整队。
这一次,他们将目标放在了远方一百步外的那面折兰王的大纛。
“胸甲准备!”一个个在方才的两次撞击中打出了自信心的军官大声呐喊着。
此时此刻,汉军的胸甲骑兵们已经完全放松了。
他们就跟以前训练一样举起手里的马刀,排着密集的阵型。
“冲锋!”领头的汉军校尉,依旧跟上两次一样,马刀前指,然后,带着全军,冲向了折兰王的大纛。
此刻,在他们的脚下,折兰人浮尸无数,鲜血将整个地面染红,甚至出现了血的溪流。
在他们的前方,往昔在长辈和先人们口里不可一世,无敌于世界的折兰骑兵,已经瑟瑟发抖。
在他们的身后,汉军中军的骑兵,如同潮水一般,冲了过来。
下一刻,马蹄践踏,两千把马刀,汇成了一片刀的海洋,在阳光下,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的汉军胸甲骑兵方阵,带着无边的威势,扑向了他们的目标。
他们高大的身躯,雄壮的军威以及显目无比的铠甲和头盔。
在四周的折兰骑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在折兰骑兵的视角里,这些汉骑,就如同草原上夏季常见的龙卷风。
势不可挡,不能抵抗。
许多人肝胆尽碎,连拿武器的手,也都在发抖了。
有人开始逃跑。
但也有人更加疯狂的拉起了弓箭和青铜铤甚至流星锤和石头。
然后,他们尽其可能的不顾一切的将这些远程火力,打进冲锋中的汉军胸甲阵列。
折兰王骨荼,也加入了这个疯狂的行列中。
现在,折兰人已经不再去想自己的未来,甚至不再去考虑,那从汉军中军席卷而来的汉骑。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死这些可怕的汉朝骑兵!
哪怕只是杀死一个人都好!
只要杀死一个人,证明,这些汉骑不是神而是人。
那折兰人的勇气和胆略,就能回来。
哪怕输掉这场战斗,死伤无数,但,折兰骑兵,却不会消亡。
只要活下哪怕一个人,将这场可怕的战斗的结果,传回家乡,告诉那些后辈和年轻人。让他们卧薪尝胆,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那折兰,终有一天,能再度卷土重来。
但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能对杀死甚至伤害到这些汉骑。
那折兰就将没有未来了。
人不可能战胜神!
从今往后,所有的折兰骑兵,都不可能也不会有人敢于在汉朝的黑龙旗面前冲锋了。
这等于是判了折兰部族的死刑。
没有了勇气和疯狂。
本来就不擅长放牧,全民皆兵,一切为了战争而服务的折兰部族,立刻就要消亡。
可惜,折兰人不会知道。
汉军的每一个胸甲骑兵都明白一个公式:冲阵之道,在于敌我之比(我军正面与敌军接触面),而非其他。
根据这个公式的计算结果显示,虽然看上去,对面的折兰人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将一切火力投射到他们身上。
但实际上,真正能威胁到他们的火力,其实,只是胸甲阵型的正对面的那一小块地区的折兰人。
在这个地方,折兰骑兵的人数,甚至只有第一列汉军的一半。
区区五百人的火力,想要对高速运动,且穿戴了胸甲和头盔的汉军方阵造成杀伤?
除非发生了意外,不然,这个可能性是零。
而且,在胸甲冲撞的正对面的匈奴人,其实早就已经被胸甲骑兵的威势和冲撞过来的气势吓得双脚发软,甚至有人趁人不注意,偷偷的骑马逃跑了。
而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汉军的这个公式的正确性。
尽管折兰人在短短的瞬间,组织起了一千多人的拦截火力。
但实际上,真正能射进和命中汉军胸甲骑兵方阵的,不过十分之一。
而这些弓箭、石头和流星锤、青铜铤,打在用着精铁,在水力锻锤下千锤百炼,定型出来的胸甲身上,跟蚊子在大象身上咬了一口差不多。
青铜甚至骨质、石质的匈奴武器,甚至连胸甲光滑的表层都不能破坏。
这些折兰的拦截火力,在汉军的胸甲骑士看来,还不如胸甲在马背上的颠簸对自己身体造成的负担。
“死吧!”举着马刀的汉军骑兵,在数秒钟后,穿过了折兰人的火力拦截,直接撞进了他们的大阵之中。
当面的第一列匈奴骑兵,在瞬间就被直接砍翻在地上。
折兰人终于崩溃了。
第837章 最后的折兰骑兵(6)
排着密集队形的汉军胸甲骑兵,如同一股飓风,从匈奴的大纛阵中席卷而过。
在短短的两分钟时间内,两千骑汉骑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高速冲过了匈奴人的军阵。
曾经不可一世,威慑了整个东北亚的折兰部族的那面神雕大旗,在汉军的冲锋中,轰然倒塌。
同时倒塌的还有折兰人的勇气、骄傲与自豪!
在其中军大纛倒下的瞬间。
整个折兰军阵,呆呆的看着那些挥舞着马刀,从己方的中军大阵中肆虐过后,却依然毫发无损的汉军胸甲骑兵。
然后,就是大崩溃!
大崩溃首先发生在折兰的右翼。
这里是由奴隶和萨满祭司组成的攻击箭头。
本来,他们会首先冲击汉军中军阵中,用自己的生命,为后续的折兰骑兵开路。
然后,当汉军的铁骑,接二连三的撞破了折兰本部的军阵后。
这些原本疯狂的奴隶兵和萨满祭司,只感觉自己心中,某个根深蒂固的形象,轰然破碎。
连本部无敌的主人和贵人组成的军阵,都挡不住汉朝人一撞!
那我们呢?
更重要的是,折兰部族的无敌地位,被汉朝人用三次冲锋,直接冲碎了。
很多人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他们的三观被彻底摧毁。
这就好比后世二战中,霓虹的蝗军确实很疯狂,甚至叫嚣要一亿玉碎。
然而,米帝用在其本土种下两颗爱心蘑菇后。
疯子瞬间变成了***里的小loli。
只恐伺候爸爸伺候的不够贴切。
现在,当折兰的中军大阵被汉骑直接踏破,连大纛都倒下来了,折兰王生死不知时。
这些人立刻就丧失了全部的战意。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大王死了,折兰败了!”
这句话立刻就成为了比t病毒还可怕的传染病。
在短短时间内,就传染给了几乎所有在右翼的折兰骑兵。
包括奴隶和折兰本部的精骑。
于是,冷兵器时代,所有军队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大量的骑兵,开始溃散。
他们将失败和绝望的疾病进一步传染给己方的其他人。
“大王死了!折兰败了!”一个又一个骑士,双眼无神的念叨着这样的话,然后,跟着逃兵,一起逃命。
这些溃兵的人数其实在开始并不多。
大约也就几百人。
然而,当他们开始逃命。
立刻就将整个折兰军阵,扯的稀巴烂。
然后,滚雪球开始了。
哪怕是那些还想抵抗,还想拼命,还想作战的折兰骑兵,也被这股溃兵裹胁着一起逃亡。
偶尔有几个想要严肃军纪的贵族,企图带着自己的亲兵,将秩序稳定下来。
但,随着那支冲到了折兰本部背后的汉军胸甲骑兵再次整队,做出冲锋之势。
溃兵们绝望的大叫起来,然后,一拥而上,将这些过去高高在上,连看都不敢多看的主人、贵人,淹没在他们的马蹄下。
于是,当义纵率领三千多骑的汉军,冲到了折兰阵前时,汉军上上下下,愕然发现,已经不需要他们冲阵了。
折兰人自己崩溃了。
这支过去威震了整个世界,将无尽的恐惧和仇恨撒播的可怕强敌。
在更加强大的无敌的汉军王牌——胸甲骑兵面前,崩溃了。
到处都是溃散的折兰骑兵。
这些溃兵,在短短的瞬间,就将全部的折兰阵线,冲的乱七八糟,再也不成形。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溃兵没有组织,没有纪律。
有人想抵抗,有人想逃命,更有想干脆投降。
就连抵抗、逃命和投降这三派内部,也分成无数个小派系。
抵抗的,有想去跟胸甲骑兵拼命,做最后的流血。
也有现实主义者,觉得再去胸甲面前,等于找死,还是回头去跟汉军的轻骑搏杀,这样起码能捞几个垫背的。
逃命派就更夸张了。
有人想往南边跑,那里有右贤王、楼烦王跟白羊王。
但更多的人,却只想着回家,回到自己在祁连山下的家园。
甚至还有人脑洞大开,觉得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跑不掉,只能先跑进西方和东方的山岭之中,那里有些小路,能逃回草原。
哪怕是投降派,也有荣誉投降派和就地投降派。
所谓荣誉投降派,是折兰部族内部的一些贵族和军官。
他们觉得,战胜自己的,是那支神明一样的汉军。
要投降,当然就要向他们投降。
这样,自己的荣誉和尊严就不会有损。
向神兵神将投降,不可耻。
不仅不可耻,反而很光荣。
成为神的奴隶,更是荣誉。
而就地投降派,则是那些已经胆气尽丧,没有任何想法,只想活命的奴隶、萨满祭司以及部分下层骑兵。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活命就好了,什么荣誉不荣誉,完全不重要!
于是,在这样的复杂情况下。
最最恐怖的事情发生在汉军的眼前。
一片混乱,失去了组织和秩序的折兰人,互相践踏。
无数的人和无数的马匹,相互冲撞。
数不清的人被撞下马或者连人带马一起撞翻。
然后,这些可怜人就被己方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甚至某些区域内,这些骑兵,开始了自相残杀。
逃命派、投降派还有抵抗派之间,兵戎相见。
很快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折兰人的混乱,持续到了夜幕降临。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
白天的战场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能看到倒伏的战马和尸体的残骸。
鲜血,将整个平原的草皮染成了紫黑色,无数的蚊虫,漫天飞舞。
青铜铤、流星锤、青铜箭头,散落在方圆十余里的土地上。
曾经威震整个已知世界,让无数民族恐惧不已的匈奴的王牌主力,号称单于之鞭的折兰部族,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面曾经威风八面,跟随折兰人南征北战,灭国无数的神雕大旗,成为了汉军的战利品。
与它一同成为汉军战利品的,还有无数的脑袋。
堆积如山的脑袋。
一个个披头散发,满脸刀疤的人头。
这人头是如此的多,以至于负责割取首级的汉军士卒根本忙不过来。
义纵策马,从胸甲骑兵最初冲锋之地走过。
他眼前的战场,宛如地狱。
接着皎洁的星光,义纵甚至看到了,一柄骑枪上,居然串了三个折兰骑兵。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义纵稍微酝酿了一下感情,有些伤悲春秋的装逼道。
不过,他随即微微一笑:“别人万骨枯,与我何干,与天下何干?”
此战,汉军损失,相比巨大的辉煌无比的战果,可谓是少之又少!
全军上下,阵亡不过八百人,倒是伤员有些多。
胸甲骑兵两千人,伤了九百多。
但绝大部分是胸甲颠伤的。
这些都是皮肉伤,修养几天就好了。
只有少数倒霉蛋,被匈奴人的青铜铤和流星锤正面砸中,当时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但一休息,卸甲之后,立刻就发现自己的伤势非常严重。
甚至可能要被迫退役。
不过不要紧,胸甲骑兵的老兵,哪怕是四肢都断了,天子也会赡养他的后半辈子。
而且,这样的有经验的老兵,未来前程根本无虑!
义纵现在就已经知道了,南北两军的许多司马,现在就都眼热的盯着那几十个可能要退役的胸甲伤兵。
他们成为了香饽饽。
想组建胸甲骑兵,没有比这样有经验的老兵,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其他部队的伤兵,也有大约两千多人。
“明日,打扫战场,收敛尸体后,全军退入武州塞修整!”义纵对着左右下令。
经此一战,他率领的汉军,其实也已经疲惫不堪,无法再战了。
而且有了这样辉煌的胜利后,全军上下也亟需好好冷静冷静,防止发生意外。
然后,他就开始思考,应该怎么给长安写奏报了。
第838章 尹稚斜的决断
今夜,星光灿烂。
尹稚斜站在自己大纛前的一个山坡上,远眺北方的山峦。
从下午开始,他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尤其是,当他在下午看到了来自武州方向升起的三股狼烟时,他的心情就如堕深渊。
这是折兰王与他的约定。
假如折兰部族,冲不开道路,就会依约点起三堆狼烟,告知他突破失败,需要重新考量整个作战方案。
然而,不知道为何,尹稚斜的心情,却在看到那三股狼烟后,一秒比一秒沉重。
仿佛有什么灾难发生了一般。
“难道说折兰王惨败了?”尹稚斜在心里想着,但随即,他就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尹稚斜看来,汉人或许可以凭借火力和人数,遏制住折兰部族的前进脚步,但怎么可能对其造成重创?
折兰骑兵的强大,是举世承认的。
从冒顿单于至今,这个有着单于之鞭绰号的部族,击溃了多少敌人?践踏了多少王国?
数都数不清楚!
就以汉朝人的作战方式和步兵的笨拙,怎么可能给与这个强大的部族重创?
虽然,尹稚斜一直在心里找着各种借口和理由。
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一般,无比的沉闷和难受。
“折不离!”尹稚斜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对一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侍卫说道:“你带人连夜去武州塞方向,侦查一下,若遇到折兰部族,就问一问,在武州的汉军,统帅是谁?他们有多少兵力?”
“遵命!”那个侍卫跪下来,亲吻了一下尹稚斜脚下的泥土,然后就带着数十骑,朝着武州方向而去。
匈奴人,从来不怕在夜晚行军。
甚至,匈奴人常常会选择在夜晚,趁着月光,偷袭敌人的大营。
大约半个时辰后,当尹稚斜正准备回账时,远方的月光下,数十骑奔来。
“主人!”半个时辰前,被尹稚斜派去北方,联络折兰部族的侍卫折不离一个翻身,就跪倒在尹稚斜面前:“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尹稚斜连忙问道,他感觉,可能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甚至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不然,这个侍卫不该在此刻回来。
“主人,奴才在路上,遇到了几个折兰骑兵,将他们带回来了,还是请主人亲自来看吧!”折不离也不敢多说,只是叩首道。
尹稚斜内心的不安感,再次扩大。
他快步上前问道:“他们在哪里?”
然后,尹稚斜就看到了七八个浑身狼狈不堪,满脸血污的匈奴人。
这些人一看到他,就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伟大的屠奢,折兰没了!”
“你说什么?”尹稚斜满脸惊恐的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却仿佛疯了一样,哭着说道:“屠奢!折兰本部全完了!那些汉朝人……”他的双目无比惊恐,仿佛只要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就要受到一次从心底到身体的全方位打击一般,那抓着自己脑后的辫子,无比痛苦的道:“那些汉朝人是魔鬼!他们是恶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魔鬼?
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能让整个已知世界都公认的魔鬼军队——折兰骑兵,也认为是魔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这汉朝人究竟放出了怎样可怕的军队?
“周亚夫,你和你的细柳营,已经强到了这样的地步吗?”尹稚斜在心里颤抖着想道。
除了,汉朝丞相周亚夫和他的细柳营外,尹稚斜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和军队,能给予折兰部族重创?
但他随即摇摇头。
哪怕是周亚夫,哪怕是细柳营,也不该更不可能,将这些往日里不惧生死,将死亡视为荣誉,以死在冲锋路上为荣的折兰骑兵,变成眼前这样的懦夫和胆小鬼!
若不是这些人身上的服饰以及模样,确实是折兰部族的。
尹稚斜都可能会以为,这些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浑身发抖,甚至整个人都失常的家伙,只是草原上的某个奴隶部族中的奴隶。
他们甚至连奴隶都不如!
奴隶起码被人抽了一鞭子,还知道马上去办事。
这些家伙,尹稚斜感觉,哪怕是砍他们一刀,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勇气,他们的灵魂和肉体,都已经崩溃了。
他们已经不再配称为战士了。
甚至不配称为人了!
“折兰王呢?”尹稚斜紧张的问道。
“大王……”有折兰骑兵听到这个问题,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草地上:“大王战死了……”
“什么!?”尹稚斜闻言,整个人都没有站稳,身子都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了。
折兰王啊!
这可是折兰王啊!
残暴血腥疯狂和变态著称的折兰王!
单于之鞭,镇压了整个世界,让匈奴的马蹄从南到北,自东至西,无从不至的折兰王啊!
他居然战死了!
他怎么可以战死?
谁能杀得了他?
尹稚斜此刻仿佛被数十个铁锤,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个人立刻就被砸晕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是挛鞮氏,不会知道折兰部族对于匈奴帝国的重要性。
众所周知,单于庭有三驾马车。
白羊、楼烦和折兰。
但是,在匈奴王族眼里,白羊部族跟楼烦部族加起来,也没有折兰部族重要。
甚至于可以说,白羊跟楼烦,与折兰一比,就是个无足轻重,可以随便丢弃的垃圾。
没有了白羊、楼烦,匈奴还有呼揭、狐涉、金阳、休屠等无数备胎。
实在不行,还有四大氏族和王庭的本部精锐可以取代他们的作用。
但折兰,却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因为,折兰部族,就是匈奴的脊梁骨,匈奴的勇气和底蕴的来源。
这个部族自从臣服冒顿单于以来,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针对单于庭的阴谋,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政变。
他们忠心耿耿的追随着单于的大纛,为匈奴帝国的霸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折兰在,匈奴永远强盛,举世无敌。
折兰若灭,那么,整个匈奴,都将遭到重创。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辽阔的大草原上,广阔的西域诸国,还有东方的冰天雪地里。
从过去,到现在,无数野心勃勃,蠢蠢欲动,想要觊觎匈奴霸主王座的部族,都被折兰骑兵,镇压着,威慑着。
河西走廊的小月氏、羌人,东方的鲜卑人乌恒人,还有匈奴内部的无数野心家。
为什么乖乖的臣服在单于庭的大纛面前,连气都不敢喘?
甚至,单于说让他交多少纳贡,就要交多少纳贡,命令某部族必须迁出某个牧场,他就必须迁出!
就是因为折兰骑兵的阴影,牢牢的震慑着这些部族,这些野心家!
他们害怕,单于庭发怒,动用折兰骑兵,去碾压他们,去屠杀他们,去抢掠他们!
然而,现在,折兰骑兵,折戟在汉朝。
尹稚斜已经能想象得到,那些野心家,那些蠢蠢欲动的匈奴的仇敌。
恐怕都会不再安分。
帝国霸业的基石,已经被撼动了!
尹稚斜无法想象,这个消息若传到草原上,会引发多么可怕的剧变和动荡。
作为主帅,作为负责本次南下作战的他。
丢了折兰部族,除了以死谢罪外,别无选择了!
但,这还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尹稚斜看着这些折兰的溃兵,厉声道:“将主战死,你们怎么还有脸回来?”
这些溃兵被他这么训斥,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尹稚斜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在以前,在折兰骑兵面前扎刺?
除了单于,其他任何人,都可能会被这些家伙喷回去。
在折兰人的字典里,天老大,地老二,单于老三,他们老四。
其他任何人,统统都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此刻,他们却低着头,连瞪眼,连反驳,连起身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尹稚斜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问道:“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折兰王是怎么战死的?”
一个溃兵抬头,哆嗦着回忆当时的场面。
然后他就打了个冷战,将脑袋深深的低在地上,甚至不敢再去回忆那个记忆里的可怕场景,那支神一样的汉骑。
他感觉,每次只要想起当时目睹的场景。
那支汉骑,就会从记忆里,走到现实中,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再将他的整个身心碾碎一遍,碾成渣渣,碎成粉末,一遍又一遍!
尹稚斜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
这些已经没救了!
但,他依然需要从他们嘴里,得到第一手的情报和信息。
于是,他再次将语调放缓,柔声道:“没事了,你们安全了,别害怕……”
如此安抚之后,他才接着问道:“告诉我,告诉伟大的匈奴右贤王,折兰本部到底怎么了?折兰王是怎么战死的?汉朝人有多少人?他们用了什么武器?”
一个溃兵勉强鼓起勇气,想要回忆,想要告诉尹稚斜当时的情况。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办不到。
只要他想起当时的场景,当时的情况。
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狱战场。
汉军阵前,那支魔鬼骑兵,列着密集的队形,一骑又一骑。
可怕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长长的骑枪被他们平端在手上,高高的头盔上,华丽的冠缨色彩斑斓,犹如毒蛇一样吐着芯子,在风中招展。
他们威风凛凛的,如同飓风,席卷而来,魔鬼般的隆隆马蹄声,在他耳边回荡。
他看到自己的部族骑兵,被这些魔鬼,整条整条的捅穿,撞碎。
然后,幸存者遭遇更可怕的灾难。
汉朝的魔鬼骑兵,挥舞着马刀,在阵中横冲直撞。
一个个骑兵的生命,被他们犹如牧草一样收割。
“魔鬼!魔鬼……魔鬼来了……快逃命……”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那些魔鬼向他冲来。
闪闪发光的铠甲,长长的骑枪,还有锋利的马刀,在他的瞳孔中,仿佛要跳出来了。
他吓得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
“魔鬼……魔鬼……不要来杀我,不要!”
显然,他疯了。
尹稚斜看着这个场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统帅,一个部族的首领,他很清楚,能将一个疯子给吓疯,这需要他经历多么可怕的地狱场景。
但正因为这样,尹稚斜才迫切的需要知道,汉朝人,究竟玩了什么魔术?
倘若弄不清楚。
下一次,当汉朝人故技重施时,自己和白羊、楼烦,这剩下的三万多人,全部要被他们像对付折兰部族一样折磨致死。
于是,他继续鼓励和安抚其他溃兵。
在逼疯了四个人后,终于有一个溃兵,说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汉朝的魔鬼冲向了大王的大纛,我看到大纛倒了,很多人都说,大王战死了,然后,我们就逃了……”这个溃兵哆嗦哆嗦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些出来。
但,这让尹稚斜听了,更加一头雾水。
魔鬼冲向了折兰大纛,然后,大纛倒下来了?
全军混乱,无数人四散而逃?
这个场面被尹稚斜在心里复原。
然而,这里有一个疑问——据尹稚斜所知,折兰王的本部大纛旗下,有着足足八百人的绝对的折兰精锐作为大纛卫队。
哪怕不管其他一万多的折兰骑兵,就是这八百大纛卫队,在草原上也足以横扫一个数千骑的部族。
更别说是正面的对冲和白刃肉搏了。
然而,汉朝的那个所谓的‘魔鬼’,却似乎轻而易举的冲破了折兰的大纛卫队的拦截,甚至冲散了整个折兰部族。
尹稚斜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除非,那些汉人,是真正的魔鬼,或者神兵神将。
不然,尹稚斜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这样轻松简单的就将匈奴的脊梁骨,镇压着整个大草原部族的折兰骑兵,当着他们的本部主力的面,直接踏碎了折兰中军大纛,还将他们彻底击溃。
甚至,连逃兵都被吓成这个样子。
“不妙啊!”尹稚斜叹着气,他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的部族还有他的单于梦的前景,一片黯然。
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
折兰部族,都被汉朝人在短短的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整个的击溃,甚至可能歼灭,连其中军大纛都被冲破,主将战死。
那自己等人,还拿什么去抵抗?
更可怕的是……
尹稚斜看着月光下的苍茂大地。
他知道,今天晚上,将很不太平。
折兰的溃兵,应该不止眼前这些人。
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溃兵在晚上和明天,来到己方的阵中庇护。
他们会将折兰的失败,带给所有人。
等到明天下午,所有的匈奴骑兵,都会知道折兰败了,亡了。
这对所有的匈奴骑兵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全军士气甚至可能低到谷底。
想想看,战无不胜,强大无比的折兰骑兵,都不是汉朝的一合之敌。
那些奴隶,那些下层的骑兵,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会跟眼前这些折兰人一样崩溃的!”尹稚斜在心里告诉自己。
而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匈奴人,对于折兰,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哪怕是如今,身陷汉军包围之中,但军中上下,哪怕是奴隶,在听说了折兰主力已经北进后,都放下心来。
大家都认为,无敌的折兰骑兵,一定会冲破汉军的封锁,甚至有人乐观的认为,折兰骑兵,肯定能消灭那些不知死活,妄图围歼自己的汉朝军队!
希望有多大,这希望破灭后,带来的绝望就有多可怕!
“马上去请白羊王跟楼烦王,来我大帐议事!”尹稚斜抬起头,看着远方那个在夜色下,将自己的身影藏在黑暗中的城市。
折兰的败亡,将他先前的全部计划彻底打乱。
尤其是刚才,溃兵给出的消息,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
毁灭折兰的汉军是骑兵。
唯有骑兵能冲击折兰的中军大纛。
也唯有骑兵,能将这些折兰骑兵,打击成眼前这个样子。
这些溃兵的样子,毫无疑问的告诉了尹稚斜,他们是被人在最擅长最有自信和最骄傲的领域,彻底击败,所有的骄傲和自豪,都被践踏到泥浆里,还踩了一万脚后,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尹稚斜虽然不明白,那支可怕的汉军骑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正面对冲中,彻底的完全的干净的毫不留情的击败了匈奴最强的部族!
但无论如何,这些溃兵没有说谎。
这就意味着,那支汉骑是确实存在的。
它不是神话,也不是传说。
而是现实。
这就意味着……
当它完成修整,带着大军,出现在自己后背时。
尹稚斜看着这夜色下的天地。
他很清楚,一旦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他和他的部族,还有白羊和楼烦,就都要葬身于此!
眼下,他跟他的部族,以及南侵的所有匈奴人,只有一条路能走——不惜一切,攻陷马邑,然后,据城守备,固守待援,等待单于庭来救,或者说来收尸。
而且,若能攻陷马邑……
“我就有人质了啊……”尹稚斜在心里想着,他遥远长安:“汉朝的小皇帝,不是最喜欢吹牛,说自己爱民如子吗?本王就用着马邑数千军民,做筹码,逼其放我回国!”
虽然,这个想法,让尹稚斜自己也觉得是天真可笑幼稚的办法。
对任何统治者来说,人民?百姓?子民?
那不就是一堆数字,和一个个无所谓的名字吗?
死了就死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尹稚斜知道,他跟他的部族,以及白羊、楼烦,有且只有这样一条路能走。
也有且只有将这个汉朝的小皇帝,想象成那个爱民如子,将自己的子民生命,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统治者去设定。
不然,这南下的大军,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会被汉军,围堵在马邑附近的两百多里的战场上,一点点的蚕食,一点点的挤压,一点点的消灭。
甚至,汉军都不需要动手。
只要围好篱笆,扎紧口袋。
包围圈里的匈奴骑兵,也会被慢慢饿死。
而要拿下马邑,他只有一个机会!
尹稚斜抬起头,凝视着马邑城。
“明日拂晓,全军总攻!”他在心里想着。
他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可能攻陷马邑了。
第839章 匈奴的绝望与汉军的幸福
拂晓,东方未明,天穹之上,还挂着弯弯的月亮和星星。
一个又一个的匈奴骑兵忐忑不安的列着阵,看着远方的马邑城。
很多人的眼中,都是疑惑不解。
他们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将主跟贵人们就决定要趁着这样的凌晨,偷袭马邑了。
甚至,就是很多贵族也不理解上面的这个决定。
但军令既然下达,执行也要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
好在,他们并不是马上就要冲锋,因此还有时间慢慢调整。
此时此刻,在马邑城下,数百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的溜到了马邑的城墙脚跟下。
然后,他们偷偷摸摸的拿出了一把把从之前的汉人村庄里抢来的耙、钁等农具,悄悄的挖起了墙脚。
这也是匈奴人对付汉室坚城为数不多的有效办法。
只要能将城市的城墙的墙脚挖塌,那整个城市的防御,就会立刻崩溃。
马邑城虽然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它终究不是雁门或者云中那样的要塞。
最重要的是——它没有护城河。
这给匈奴人提供了挖墙脚的最佳机会。
但汉人也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匈奴人会来挖墙角,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专门的人,打着火把来巡视和检查城墙各个角落下面。
一旦发现异常,守军马上就会敲响锣鼓,然后,对着异常点,各种砖瓦、檑木、开水不要命的砸。
所以,这些人知道,他们必须加快速度。
在汉人的下一次巡逻和检查到来前,他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
城市中的守军,除了会有专人巡逻和检查外。
还在城市内部的各个可能被匈奴人挖墙脚的地方,放了一个个的水瓮。
每日十二时辰,都有专人轮流盯着和倾听。
这样,无论敌人是想挖地洞,还是想挖墙脚。
都会被这个简单的战术察觉。
此刻,当匈奴人刚刚开始工作。
马邑城内部的一个水瓮旁边,将耳朵贴在水瓮上的一个汉军士卒,就立刻抬头,然后拿起了放在水瓮旁边的一个锣鼓敲了起来。
然后,水瓮附近的数条街道中,那些正在熟睡的汉室军民,立刻就醒来,抄起了手里的武器,穿戴着衣甲。
同时,城墙上的巡逻士卒,也马上举着火把,来到了异常的地段。
一个军官,先是举着火把,观察了一下在朦胧夜色下的己方城墙的角落。
然后,他将手里的那个火把丢了下去。
火把落地,在熄灭的瞬间,这个军官看到人影。
“匈奴偷城了!”这个军官大声喊着,然后,整条城墙上执勤士兵都聚集了过来。
虽然说,汉室的弓弩,对于那些挖自己墙脚的人,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但是,开水君、滚石君、檑木君跟金汤君却纷纷表示——这正是我们的擅长的!
虽然急切之间,开水跟金汤都来不及准备。
但城墙上面,却早已经堆满了檑木和滚石。
于是,在数十个士卒的努力下,一块块的滚石,被推下城头,一条条檑木被砸下去。
不需要瞄准,也不用知道敌人有多少。
闭着眼睛往下面扔东西,总能砸中人!
顿时,城墙下面哀嚎遍野。
与此同时,整个马邑城的城墙守军,也全部紧急动员起来。
一个个的火把被点亮,一个个士卒军民,持着长弓,站在城墙之上,随时准备给与来袭的匈奴人重创。
马邑县县令跟县尉也立刻分别带着士卒和家臣,走上城墙。
同时,昨天刚刚从黄氏亭的句注军大营中进入马邑城协防的一千多汉军精锐也跟着他们一起上城,并且,将马邑城头上的四个烽燧台打开,在里面加注柴禾。
匈奴人敢攻,他们就敢立刻点燃烽火,通知在马邑身后的飞狐军跟句注军支援。
只要能撑过一个时辰,来自黄氏亭的援军,就能进入战场。
天亮之后,句注军跟飞狐军的主力,也会从两翼包抄上来。
到那个时候,匈奴人恐怕想撤都来不及了!
尽管如此,马邑军民依旧不敢大意。
在警锣敲响的瞬间,城市里的市民,就已经推着无数的杂物和各种各样的木头,将四个城门完全锁死了。
马邑城在历史上吃过太多太多内奸的亏!
有记载的四次陷落,有三次,是内应打开的城门。
就算是剩下那次,也是因为韩王信不争气,自己投降了。
因此,马邑的军民,干脆将城门堵死,使得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里面轻易的打开城门。
这也是马邑人在几十年的战争中学到的血的教训。
…………………………………………
当马邑城在瞬间变得火光萦绕之时,尹稚斜就垂下头,叹了口气:“命令各部解散吧……”
“马邑城已经不可能攻陷了!”他垂着头,绝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奇袭的计划,一旦被发现,从奇袭变成强攻,奇袭就不可能成功。
更何况,马邑身后,屯着两个汉军王牌主力。
他们哪怕最远的部队,也能在明日中午前,赶来马邑。
至于直接卡在了黄氏亭的那支汉军……
恐怕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就能赶到战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尹稚斜觉得,除非天神下凡,动用伟力,将马邑城墙震垮。
不然,夺取马邑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现在,他的每一分力量,都很宝贵,不能随意浪费。
然而,马邑不能夺取,计划破产,这意味着什么,尹稚斜很清楚。
最迟明天中午,全军上下,就都会听说折兰败亡的消息。
一旦那样,尹稚斜毫不怀疑,自己的军队,会出现恐慌,士气更是会掉入谷底。
此时,尹稚斜非常后悔,后悔将折兰部族的兵力,贸然送去武州。
“要是当时,我让折兰王去抢占黄氏亭,或许,现在还能有一线生机!”尹稚斜自责的想道。
若当时折兰部族的主力,前去抢占黄氏亭,此刻,他手里就还有着四万多骑,更有着折兰这张王牌。
哪怕再不济,抱团在一起死守,也能撑上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单于庭的援兵,必然赶来救援。
可惜啊……
尹稚斜绝望的摇摇头。
但在当时,他怎么想得到,纵横整个已知世界的无敌强军,折兰部族居然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就灰飞烟灭呢?
“屠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楼烦王耷拉着脑袋,站在尹稚斜身旁问道。
“先离开此地,前往西南三十里的山陵一带,固守待援吧……”尹稚斜低头脑袋,无精打采的道:“希望,我们能撑到单于庭的援兵!”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就来了精神。
他抬起头,兴奋的看向楼烦王跟白羊王,道:“对了,本王想起来了,南池的部族,按照约定,应该是每五天,派一支轻骑,向我们输送补给……”
他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大腿,说道:“现在,离上一次补给,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了,南池方面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被围的消息!”
白羊王跟楼烦王闻言,也是精神一震!
整个人都抖索了起来。
只要南池的部族发现了他们被包围的事情,那么,此刻,单于庭说不定也已经知道了。
或许,现在单于已经下令,将包括四大氏族在内的单于庭本部精锐以及西方的王牌部族,像卢候、呼揭、金阳这样有着万骑的大部族,动员了起来。
十万,甚至二十万的铁骑,已经在赶来救援的路上。
只要坚持十天,甚至五天!
单于庭的援军,就要兵临长城,来解救他们。
到那个时候,汉朝恐怕就不得不放他们出塞了!
至于单于不救?
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折兰的命运,但单于庭不知道啊。
为了救援折兰部族,将这个单于之鞭救出重围。
单于庭能付出任何代价!
更何况,此地还有他们!
白羊、楼烦、折兰,加上右贤王的本部主力,足足四万多骑,相当于匈奴帝国十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单于庭是不可能不救的!
………………………………………………
然而,尹稚斜永远也想不到。
他指望的援军,永远不会来了。
此刻,过去匈奴右贤王的本部驻屯之所,草原的明珠,南池,已经彻底的落入了汉军之手。
细柳营统帅,前将军卫驰,已经经历两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了。
他失眠的原因很简单——太……太幸福了!
“一百五十万头牛羊,十五万匹马……”现在,卫驰的脑子里,这两个数字一直在蹦来蹦去。
两日前的拂晓。
他率领的细柳营,突袭了此地的匈奴部族。
这里的抵抗力量,非常薄弱。
当细柳营全军一万五千骑发起攻击时,匆忙起来抵抗的匈奴人,最多两千骑。
然后,这些匈奴人就被细柳营毫不费力的解决了。
虽然逃走了不少,估计起码有数千匈奴人远遁。
但战果却依旧很辉煌。
斩首四百余,俘虏两千多,生得匈奴大当户两位,骨都侯三人。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这个南池附近的数百里的牧场中,汉军缴获了数都数不清的牲畜和马匹。
根据军法官的清点和计算,起码有超过一百五十万头的牛羊和十五万匹的战马……
这是一笔让细柳营上上下下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甚至彻夜难眠的财富!
它的价值,很可能超过了汉室国家两年的岁入!
甚至可能还要多!
换句话说,这一仗的缴获,在上缴三成给国库后,细柳营上上下下,瞬间一夜暴富。
哪怕是个卒子,哪怕是个马夫,也将能过上富家翁的幸福生活。
虽然卫驰作为主帅,按照制度,不能参与战利品的分配,他的赏赐,将由朝议决定。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激动的难以入眠。
他是家里的庶子,他母亲不过是婢女,虽然卫家从没有歧视和虐待过他。
当代的乐平候甚至从小就与他关系非常亲密。
但,出身的瑕疵,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当初,他母亲去世,甚至不能葬入卫氏的祖坟,神主牌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
自幼侍母极孝的人因此非常内疚。
他发过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将母亲的棺椁,风风光光的葬到父亲陵旁,让她的神主牌上能光明正大的写上乐平恭候夫人张氏这几个字。
现在,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单单是这巨大的缴获,足以让受封列侯,拜为九卿!
而且最少已经预定了食邑五千户以上的侯国!
这样,作为开国的列侯,九卿,他的生母因此可以母凭子贵,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以乐平恭候夫人的名义,与父亲的陵墓相对而视!
神主牌更可在卫氏族人的恭迎下,迎入祠堂,与列祖列宗,同享血食。
当然,凡事都是有利有弊。
缴获如此庞大牲畜群,细柳营的行动,就变得笨拙了。
南池距离最近的长城,足足有三百多里。
想要将如此多的战利品送进长城之内,细柳营上下,都缺乏经验。
卫驰估计,没有半个月,休想将这些财富,送回国内。
而且,他和他的细柳营,还身负着使命。
按照约定,他必须在拿下匈奴后勤辎重基地后的五天内,去往武州塞,与义纵统帅的骠骑大军汇合。
这是军令!
军法如山!
汉军最讲纪律,对时间跟日期,更有严格要求。
命令上说让你什么时候到达指定区域,就必须在什么时候,达到指定区域。
做不到的,不管有任何理由,任何借口,都要受军法处置。
作为丞相周亚夫的亲信,卫驰很清楚,汉室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假如他不能按期抵达武州塞,与义纵汇合。
即使他功劳再大,缴获再多,也是死罪!
若贻误军机,致使骠骑大军受损,乃至于导致战局崩盘,那他的罪过,更是比天大,比地厚,肯定会被族诛!
但,这些缴获,却又不能这样丢弃不管。
若这样做,不止是他不答应,细柳营的一万五千多战士也不会答应。
武州塞内的骠骑大军和句注军,飞狐军更加不会答应!
这些财富,是大家的!
你卫驰就这么放弃了,你还是人吗?
可以想象,他一旦这样做,骠骑跟飞狐军、句注军,都要跳脚。
甚至后方输送物资的民夫、青壮以及其他参战的辅助军队,也会骂娘。
他卫驰可担不起千夫所指。
因此,卫驰才会在幸福和烦恼中,整夜整夜的难以安睡。
但,他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第840章 臣服
“伟大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您的奴才巴列给您问安……”
当田建刚刚醒来,准备起身去给自己的恩师(他是这样认为的)义纵打扫寝居的卫生时。
他就愕然发现,自己的榻前,跪着几个一脸讨好,满脸堆笑的夷狄。
这些夷狄全部被剃掉了脑后的辫子,只留了短发,显得非常可笑,再配合他们那张满是刀疤,却在不断卖萌巴结的小圆脸,还有那古怪生硬的汉话。
这一切的一切,就变得滑稽无比了。
田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两个他视为长辈和家人的叔父,为了他,不惜送死的那天。
更加不会忘记。
战死在武州塞的父亲!
因此,他对这些夷狄,完全没有任何好感,若有可能,他甚至恨不得拔刀杀了这些夷狄。
可惜,他不能……
这些跪在他面前的夷狄俘虏,虽然被汉军羞辱,剃掉了他们脑后的辫子,只留下短发。
这在中国是一种堪比宫刑的侮辱性惩罚。
甚至,很多士大夫宁愿被切掉小jj,也不愿意被人施加这样的惩罚。
因为这是鬼薪城旦里的最危险分子和最可耻的囚徒,才会被施加的刑罚。
是侮辱一个人和他的家族的最高级别的刑罚。
是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个混账王八蛋的表现方式。
但搞笑的是,在匈奴俘虏中,能被施加这种刑罚的,至少也是当户以上的贵族。
杂鱼小兵,连被侮辱的价值也没有。
他们的命运,注定了是将在下半生,带着镣铐,在太仆衙门的各个牧场里与侏儒们为伍,为汉军放牧。
也就唯有当户以上的高级贵族,能够被汉军作为侮辱目标。
其实,田建觉得,髡刑这种刑罚,对这些夷狄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还不如干脆切掉小jj,来的更加直接。
但可惜,这种事情,不是他这样的少年郎能决定的。
想起昨日‘恩师’吩咐下来的任务,田建的心情才变得稍微好一些。
他扳着脸,说道:“今天的任务,依旧是掩埋尸体,你们都给我用心点,认真监督奴隶们努力工作!”
那些跪在他身前的匈奴俘虏,根本就不像传说中疯狂冷血残暴的折兰贵族。
他们如同最温顺的羔羊一般,深深的叩首,对着田建这个甚至不在汉军序列里,连爵位和职位都没有的少年郎以草原上最崇高的礼节叩拜,甚至,为首的那个贵族,还令人作呕的亲吻着田建脚下的土地,说道:“伟大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您的命令,巴列的使命!”
而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过分,但也都是毕恭毕敬,如同守护着主人的牧羊犬一样,说道:“遵命,主人!”
这让田建有些难以理解。
甚至就是帐中几个奉命来保护田建,免得这位将主的‘关门弟子’(大家默认的)被夷狄下了毒手的汉军士卒,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无法将这些如同羔羊,好似忠犬一般的折兰贵族,跟自己记忆里,长辈嘴里的那个疯狂变态,视死如归,哪怕摔下战马,也要找人拉垫背的折兰骑兵联系起来。
然而,这却正是草原游牧民族的生存方式。
战胜者决定一切!
失败者理所应当的会对胜利者奉献自己的一切。
包括生命,尊严、人格、妻妾、财产还有勇气。
折兰部族虽然疯狂,但它也会遵守这个法则。
尤其是巴列。
他是第一个带头投降的折兰贵族。
投降之前,他对汉室有多痛恨,投降之后,他对汉室的归属感和臣服度就有多深。
田建可能不会知道。
假如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二十多年后,当一代天骄霍去病在皋兰山下,面对匈奴的两大王牌主力折兰与若卢部族的疯狂突击。
骠骑上下浴血奋战,全歼匈奴折兰与卢候所部之后,俘虏的那些匈奴战俘,全部成为了骠骑大军的有生力量,他们调转枪头,将矛头指向自己的旧主,打的比真正的汉军还要疯狂。
同样,本是汉将的卫律和赵信,在投降匈奴后,对付起自己的祖国和旧日的同袍,下起手来,比匈奴人还要疯狂、残暴和冷血。
对任意一个群体的叛徒来说,他们必须在自己的新主人面前证明自己已经跟过去一刀两断,并且已经全身心的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新的主人。
因此,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未来,比鬼子更狠毒的必然是二鬼子。
更何况,汉军是在正面的白刃冲锋,贴身肉搏中,真刀真枪的,完全击败折兰部族。
强大无比,宛如神明下凡一样的胸甲冲锋,彻底的摧毁了折兰人一切骄傲和自信,并且将之碾碎。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汉室没有人能想到的变化,其实已经在多数折兰俘虏心里发生了。
这些疯狂冷血残暴的折兰骑兵,在遇到更强的力量时,他们的疯狂残暴,就会转变成抖m体质。
如同数十年前,他们的祖先,在冒顿的兵锋下,献上自己的忠诚,并且从此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为匈奴帝国贡献自己的力量一样。
如今,几乎所有的折兰俘虏,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自己的主人是汉朝人这个设定。
而草原上的部族,一旦接受了自己的主人是xx这个设定,就会变成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奇怪群体。
所谓主人虐我千百遍,我待主人如初恋。
就像那些在之前和之后的历史上,那些被人用强大的武力征服的所有部族一般。
现在的折兰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了汉室的忠奴。
只要汉室能持续强大,他们就会在之前为匈奴服务一样,全身心的为汉室作战。
只是可惜,中原文明与草原文明,是两种文明。
所以,汉室军人,很少有人能理解游牧部族的想法。
于是,这些贵族俘虏的媚眼,其实算是抛给了瞎子。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草原上也是常见的事情。
折兰的贵族们依旧不依不挠的如同怀春少女一样使劲的不惜一切的将自己的想法和意图表露在语言和行动上。
尤其是巴列。
作为一个折兰部族里少数能懂一些汉文化的贵族。
同时也是第一个带头投降的折兰贵族。
他比其他俘虏更具优势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的身份。
汉军统帅,指挥着那支神一样的骑兵的大人物,那位长安城里的汉朝神王的小舅子,东成候义纵的‘疑似关门弟子’,相当于草原部族里,某位酋长的准继承人一样。
巴列当然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给这样的一位大人物,贵人当奴隶,做走狗的。
但,若能成为这个少年郎的奴隶,也是不错!
要知道,在草原上,奴隶也是分等级的。
单于的奴隶,就比其他奴隶高级n倍。
而某些大人物的贴身奴婢,地位甚至高于很多贵族。
所以,此刻,巴列真是恨不得跪在田建面前,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告诉他——伟大的主人啊,请收下奴才卑微的忠心与供奉吧!
可惜,他办不到。
于是只好用草原上最通行的标准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现在,哪怕是田建叫他去吃翔,他也会头也不回的跑去趴在地上舔个干干净净。
“折兰王怎么样了?”田建起身,穿戴好衣冠问道。
“伟大英明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巴列马上就跟一条哈巴狗一样,拼命的堆着笑容,说道:“那个愚蠢的奴婢,虽然被神圣的大汉天兵砍断了胳膊,但他命好,伤势并不严重,医生们说,他应该能活下来!”
“嗯!”田建点点头。
三日前,汉军的胸甲冲锋,一举撞碎了折兰的本部大纛。
因此导致整个折兰部族崩溃。
然而,那个折兰王却命好。
奇迹般的没有死在胸甲冲锋之中,在战后,打扫战场时,被汉军发现。
折兰王实在太好辨认了。
他的黄金王冠和黄金腰带,都无比显目的告诉了打扫战场的汉军士卒——这是条大鱼。
于是,他被紧急送到了中军大帐,接受了包扎和止血。
然后他的身份就被确认了。
折兰王骨荼!
汉匈两国交战以来,汉军所能获得的最大战果!
骨荼虽然至今依然昏迷,但,比起那些在胸甲冲锋中,被踩成了肉泥,切成了碎片的大纛卫队,却幸福多了。
但他的下场,却可能比死在战场上的那些人还要悲惨!
田建就听说了,这个入侵者的酋长,将会在未来,被献祭给太庙的汉家列祖列宗。
甚至有人传闻,东成候已经上书朝廷,请求将此虏酋,用青铜浇筑肉体,然后制成一个跪像,永远的跪在长陵的高帝陵寝之前,还要传首天下,让所有的士民都看看,入侵者的下场到底有多惨!
而在那之前,这个虏酋,当然是最好活着。
“你们都去好好忙吧!”田建似模似样的下令道:“今天黄昏之前,务必将战场清理干净,免得滋生瘟疫和疾病!”
今天已经是战后的第三天早上。
秋季的高温,使得很多没有被掩埋的匈奴尸骸,都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恶臭。
汉军的收尸队在昨天下午就拒绝继续掩埋这些匈奴人的尸骸了。
他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已经变成了给阵亡汉军士卒制作棺椁,以便在战后,将这些英灵送回故里安葬。
所以,掩埋尸体的任务,成为了俘虏们的工作。
而田建接受的任务里,也有监督和催促属于这几个折兰贵族管理的俘虏认真工作的任务。
这目前在汉军中,被称为以夷制夷。
既,让旧有的被俘贵族,去管理和监督其他俘虏为汉军工作,同时约束这些俘虏。
这个政策很有效。
一下子就解决了很多问题,大大减轻了汉军的负担和压力。
当然,汉军也不怕这些家伙趁机逃跑或者作乱。
所有的俘虏,现在都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失去了一切能反抗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汉军已经掌控了方圆数十里的广大平原。
没有任何人能逃出汉军的控制区域。
况且,折兰的俘虏们,完全就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意思。
总计三千多战俘,好像都已经认命。
兢兢业业的给汉军做事。
甚至,每天早上,都有好多战俘,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对着汉军中军,胸甲骑兵们的营地三叩九拜,像拜神一样。
而为胸甲骑兵的战马清理毛发和铲翔的工作,更成为了香饽饽。
有人甚至目击过,有匈奴战俘,偷偷的藏起了一些胸甲骑兵的战马身上掉落的毛发,跟宝贝一样带回去,然后早晚朝拜。
甚至,某些手艺比较好的战俘,还用着泥巴,捏了个胸甲骑兵的模样,放在自己的床头,当成神明一样供奉。
这让很多人都有些无语。
感觉有些画风不对。
但无论如何,现在汉军都清楚了一个事实——折兰,这个过去的可怕大敌,屡次侵入长城防线,杀掠无数汉室军民的刽子手,已经不复存在了。
它再也不可能对长城构成任何威胁!
…………………………………………
田建带着这些被划归给他管辖和节制的匈奴贵族战俘,走出大帐,然后,指使着他们去清理远方战场上的残留的那些遗骸与尸骨。
这种事情,他做起来虽然还有些生疏,有些疏漏。
但他在潜意识里,不由自主的模仿着自己的恩师的一举一动。
因此布置起来,也算有模有样。
而且,类似这样的事情,并不复杂,也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所以,在短暂的陌生过后,他指挥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这让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义纵看了也有些颔首。
带兵或者统帅这种事情,是需要天赋的。
没有天赋的人,需要付出无数的辛苦和汗水,才能入门。
而有天赋的人,像那些历史上的天才人物,他们一点就透,一学就会。
譬如项羽韩信,白起吴起。
都是这样的天才。
现在,义纵觉得,这个叫田建的少年郎,说不定是一块璞玉,好好雕琢,未来未尝不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
“君候,动了爱才之心?”义纵身旁,一个校尉笑着说道。
义纵听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贤弟就不要打趣了,我们还是来说说,接下来的行动吧!”
义纵走到一副刚刚被赶制出来的地图前,看着那些在地图上被标注出来的匈奴其他部族主力盘踞的地方。
折兰部族已经灰飞烟灭。
骠骑大军也已经完成修整。
从代国长城绕后偷袭匈奴辎重和后勤基地的细柳营也取得了胜利,并派来了信使进行联络。
他们将在两天后,按期抵达武州塞,与骠骑大军汇合。
这样,汉军就在南北两面,形成了两个强有力的攻击箭头。
透过地图,就能看清楚。
这两个箭头,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着在中间的匈奴残部。
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吃掉他们,对目前的汉军来说,没有什么困难的。
现在,问题已经变成了怎么在最小代价的情况下,解决这些匈奴人。
“尹稚斜手下还有三万多人,不好解决啊!”义纵有些皱着眉头的说道。
他很清楚,尹稚斜统帅的那三万多匈奴骑兵,肯定不会再跟折兰部族一样,傻傻的撞到汉军的胸甲阵列上了。
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
本来,匈奴人要拖延时间,义纵是无所谓的。
瓮中之鳖,将死之人,想要晚点死,也正常。
但,从折兰俘虏那里,义纵知道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尹稚斜可能要鱼死网破,在汉室境内用尸体制造瘟疫,撒播疾病,将方圆两百里的地区,变成了一个数年都没人敢接近的可怕地狱。
这个情报,引起了义纵的注意。
他知道,必须要速战速决了,不能给尹稚斜鱼死网破的机会!
第841章 汉家君臣尽欢颜(1)
长安。
距离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
时间也划到了九月。
盛秋到达顶峰。
无数的百姓,都开始投入到秋收工作中。
数不清的妇女和老人,带着孩子,在田地中劳作,将一穗穗的粟米收割,脱粒、归仓。
但大家的心神,却都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北方,长城脚下的战事。
妻子,担忧着丈夫的安危。
父亲,牵挂着爱儿的消息。
孩子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父亲从战场归来。
本次出征北上作战,长安虽然只调动了不过三万的正规军。
但为了支援这些军队北上作战,为此抽调的民夫和青壮,多达十余万。
这还仅仅是关中的动员力度。
整个北方,为了支撑本次战役,汉室朝廷通过各级政权,动员民夫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多。
单单只是为了补给飞狐军和句注军出雁门作战,从雁门到马邑的道路上,每天都有多达万人的民夫,在给大军输送给养。
而在雁门身后,为了将补给物资,输送到雁门关。
一支十万人组成的民夫运输队,日夜不休的沿着古道和直道,将一车车物资,肩挑手提,人拉牛牵,送到雁门关之内。
为了让骠骑大军,能有足够的给养。
开战后,汉军就在武州山麓的小路中,日夜不停的输送物资。
无数的资源和海量的金钱,流水般的消失在账簿上。
从太原向北,汉室三十年来,囤积的粮草物资仓库,一个个的被搬空。
哪怕是未央宫里,这段日子以来,也有无数人忧心忡忡的担忧着战场变化。
很多人都清楚,此战,一旦失败,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物资,这么多积蓄,投入到战场上,一旦打了水漂,后果将极其严重!
但未央宫的天子,却仿佛一点也不担心。
每天该吃吃,该睡睡。
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带着皇长子跟长公主,在御花园游玩。
天子的镇定,给了很多人吃了颗定心丸。
许多贵族列侯和大臣的心也因此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自证‘君权天授’的天子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想来,前方战事应该是顺利的。
这天,当关中的百姓,正在各级政权的组织下,开始准备修葺道路和交通时。
一骑插着象征着紧急军情的骑士,策马从北方而来。
他年轻的脸庞,充满了兴奋和激情。
哒哒哒,哒哒哒,就连战马的马蹄声,也是欢快无比。
无数人看到了这个骑士。
大量的百姓,纷纷丢下手里的工具,无数的官吏闻讯后,扔下手里的事务。
从萧关向东,亭里乡县,每一块露布之下,都开始慢慢聚集人群。
很快,这些地方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士民官绅,不分阶级,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来自长安的使者,将捷报或者不幸的消息,贴到露布上。
无数人忐忑不安。
是又一个平城?
还是空前的胜利?
没有人清楚。
………………………………
此时此刻,刘彻正坐在未央宫的一个偏殿之中,与依照诏命,来到长安,进行例行的朝请的城阳王刘喜,下着围棋。
围棋自从诞生起,就广受贵族士大夫阶级的欢迎。
身为皇帝,刘彻当然也会一点点。
但棋艺奇臭无比。
完全不是刘喜的对手。
要不是他是皇帝,刘喜恐怕早就杀他个片甲不留了。
但可惜,刘彻是皇帝。
而且他老爹还干过,下棋下不赢了,丢了面子,就掀起棋盘,把对手砸死的可怕事情。
所以,刘喜是战战兢兢,不敢不变着法的给天子‘陪棋’。
为此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棋艺下降n个等级,从黄金选手,直降为人机选手。
即使如此,他也还要想着法的给天子‘留棋’,处心积虑的设置一些套路,方便天子能自然而然的吃掉自己的一些棋子。
这很考验刘喜的智慧和预判。
刘彻却是很轻松的捏着棋子,随意的下着。
他当然知道,刘喜在巴结自己。
但无所谓。
皇帝嘛,有时候适当的装糊涂很有必要。
而且,从跟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王叔的这几局手谈里,刘彻看出来了,这个自己的王叔,心智和能力,都在水准线以上。
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可以对他托付一些大事。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王道几乎是连跌带撞的跑进来,跪下来拜道:“前线紧急军情!”
“哦……”刘彻勉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和忐忑,装出一副‘朕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说道:“可是儿郎们已破北虏?”
这样说着的时候,刘彻还回忆着曾经看过的谢安的典故。
这种装x刷声望的事情,刘彻自然知道必须学!
王道闻言,抬起头,一副崇拜的模样,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说吧,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了?”刘彻一副云淡清风的模样,重新坐下来,对着对面的刘喜说道:“王叔,我们继续对弈……”
但他拿棋子的手却深深的出卖了他——都有些捏不住棋子了。
好在,此时此刻,在这个重磅炸弹面前,没有人能仔细去观察。
许多的侍从和宦官,都是一副——陛下好厉害的模样,两个眼睛里,都是崇拜的星星。
大家伙只觉得,有这样的天子坐镇,我们真是太幸福了!
王道跪在地上,拿出刚刚到手的紧急军情奏报,摊开来,念道:“臣骠骑将军纵,臣虎贲卫校尉冉,臣南军都尉武等昧死顿首,百拜陛下:赖社稷神灵倚陛下之力,臣等自武州塞外列阵,与北虏折兰王会战,尽破之!”
王道看着奏报上的文字,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阵斩王世子以下,四千一百八十二级,捕得贼虏自折兰王以下,三千二百一十七人,缴获战马七千一百二十一匹,北虏首级,堆垒如山,稽粥氏已断一臂!”
“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道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大殿内外,无数狂热的侍从和官员,就纷纷跪下来,大声高呼。
自平城之后,至今凡五十六年。
从朝那塞沦陷至今,凡十八年。
汉室奋四世之余烈,君臣上下,忍辱负重。
边塞军民,付出了无数的牺牲,无数的代价。
从长城向北,直至关中,直至长安,直至未央宫宫廷之内。
多少人的手足兄弟,亲朋好友,长眠在与匈奴战争的战场上,多少人的先人祖辈,在与匈奴骑兵入侵的搏斗中,壮烈牺牲!
五十六年来,对匈奴的仇恨,如同火山中的岩浆一样,在汉家的朝野中躁动不安的流动。
今天,终于,大仇得报!扬眉吐气!
这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这怎能不让人激动万分?
这情绪,这澎湃的情绪,在瞬间就转化成为了最朴素的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
许多人抱头,又哭又笑。
为先人而哭,为今日大胜而笑!
王道却继续念道:“今臣等率军,阻匈奴白羊、楼烦等凡三万骑于武州之南,前将军所部,截其于马邑之北,虏贼已如瓮中之鳖,败亡之期,指日可待!”
“伏请陛下,静待捷报,臣等必献北虏右贤王于陛下阶前!”
“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连刘喜也再也忍耐不住,恭敬的俯首,匍匐在刘彻面前,拜道:“伏维陛下圣明,运筹帷幄,以圣王临天下,乃令北虏自投罗网,臣谨为天下贺!”
刘彻也是激动难耐。
折兰部族!!!
作为皇帝,他从石渠阁的无数档案里,见过这个凶名昭著,残暴无比的可怕敌人。
今天,这个过去屠戮和肆虐了无数郡国,身负着无数汉家军民血仇的大敌,却在汉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一样,一败涂地!
刘彻已经看到了,整个草原,整个东北亚的********,都将因此战而改变。
折兰的败亡,预示着匈奴霸权的衰落。
东北亚地区,汉室,这个古老的老大帝国,这个曾经的世界中心,****上国,终于将要回到他应该待的位置。
愿有生之年,得见您君临天下!
刘彻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看过的漫画,也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但作为皇帝,他清楚,他需要冷静。
所有人都可以激动,都可以兴奋,都可以手舞足蹈。
但皇帝不行。
皇帝需要随时冷静,以便能从更加客观的角度,思考战略。
所以,他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裸奔庆祝的冲动,用几乎是颤抖的手,轻描淡写的挥了挥,道:“此皆将士用命,祖宗保佑,社稷有灵!”
“况且,北虏主力尚在,朕还是等着将士们尽歼来犯之敌,再与王叔把酒言欢!”
但下一刻,刘彻的话却深深的出卖了他的内心:“马上派人去将这个捷报,报告给东宫两位太后,另外,再召集群臣,朕今夜于未央宫宣室殿设宴,与群臣列侯,共同为前方将士的大胜庆贺!”
东宫两位太后,自从大军出征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毕竟,这样的大战,哪怕是对于现在的汉室朝廷来说,也几乎算得上是赌上国运的一战了。
一旦战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她们又坳不过刘彻这个皇帝,更没有办法阻止刘彻的决定。
于是,就只好学习薄太后当年在河南战役时一般,天天在宫里,给各路神仙祷告,祈求神灵保佑,大军得胜。
现在,这捷报传来,也是时候让两位太后高兴高兴,开心开心了。
“再命令有司衙门,将此捷报,布告天下,使天下皆知!”刘彻接着吩咐。
这样的大胜,当然要大肆宣传,大肆宣扬。
鼓舞士民的士气和民心。
同时,借着这个大胜,告诉天下——我——就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真命天子。
这很重要!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任何势力或者政治团体,敢在一个王朝的上升期,起什么歪主意的。
更不要说敢于对抗中央了!
这个大胜,对刘彻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政治上。
狭此大胜,他的权柄和威望,将攀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因此,他能更多的解开束缚和封印,去做一些更大胆的改革了。
除此之外,在这个大胜之下,中央集权,将会得到进一步加强,国家的信用和威望,也将更进一步的深入人心。
而且,此战之后,必将诞生一批全新的军功贵族。
他们是在刘彻领导下,取得军功与荣耀,并且为刘彻册封的。
他们是天然的刘彻支持者和脑残粉。
他们的加入,将极大的强化刘彻的行政能力和政策推行力度。
所谓政令不出未央宫,将永远不会发生了。
更重要的是:此战之后,刘彻毫不怀疑,他将成为足以与三王比肩,五帝并称的统治者。
真正的成为那个口含天宪,一言以为天下法的帝王。
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但凡有点出息,有点觉悟的中国皇帝,都必然对外扩张。
原因很简单。
只要打赢了,皇帝都将大赚特赚,并且挣脱官僚和权贵们的束缚,真正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国家,想解决内部外部的问题?
最佳捷径,都是战争。
打赢了,且不说能把矛盾和负担转移给其他人背锅,更可提振民心士气,使得所有阶级,都自愿或者被迫团结在中央政府的旗下。
就譬如二战的**,在前期,整个德国,都为**而疯狂。
甚至可以说,无人不是**的拥护者——哪怕犹太人。
此刻,刚刚解开了封印的刘彻,踌躇满志的下达了他的命令:“制诏少府和内史以及太常,命其等铸金五铢百万枚,以做赏赐参战士民之用!”
“诺!”群臣俯首而拜。
在这样的辉煌胜利下,所有的一切政治力量,所有的一切思想派系,所有的一切内部山头,全都已经俯首称臣,拜倒在了刘彻的脚下。
胜利,确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矛盾和纷争的最佳配方。
在胜利面前,皇帝的一切命令,都将如同天籁。
只有刘彻知道,他的这个诏命,意味着什么。
这是金本位的先声和试探。
一个全新的金融时代,伴随着这伟大的胜利,这神圣的战争,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842章 汉家君臣尽欢颜(2)
“前方捷报!”丞相周亚夫正在处理一个公文时,忽然听到了整个丞相在瞬间沸腾起来。
无数的官吏和部署,都丢下手里的纸笔,跳着喊着,激动不已。
就是周亚夫,也是闻言一个颤抖,笔都拿不稳了。
“丞相,前方大捷!”一个官吏急匆匆的跑进来报喜:“骠骑大军于数日前在武州塞外列阵,当面击破匈奴折兰本部,生得折兰王,获其大纛!斩首四千余,捕得数千!”
“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周亚夫也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难以自抑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走,立刻给吾备车,吾要入宫,向陛下道喜!”周亚夫兴奋的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周亚夫身上承担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舆论界,列侯勋贵还有上上下下的官绅士民。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个力主出战,并且坚决主战的丞相。
可以想象,前方战事,稍有挫折,就会有无数的攻击和弹劾将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就长了嘴巴,或者有子侄在军队的人,不敢对未央宫说三道四,但却一定敢对他这个丞相指手画脚。
如今,这千钧重担,在这胜利前面,一扫而空。
周亚夫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更重要的是……
周亚夫将视线投向霸陵和阳陵的方向。
“两位先帝,于九泉之下,得此喜讯,想必也会欣慰!”周亚夫在心里说道:“太宗、仁宗,两位先帝,老臣没有辜负陛下的托付!”
作为两代帝王选择的托孤大臣,周亚夫的内心,长期以来,就积蓄着大量的压力。
他不仅仅要承受着外界压力,也要承受来自内心的压力。
此刻,他知道,哪怕日后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两位先帝时,他也能面带荣光的报告:“臣亚夫幸不辱命!”
这对周亚夫这样的人来说,很重要。
长久积蓄的压力,一扫而空后,周亚夫感觉,连走路都轻快了起来,身上的劳累和疲惫更是无影无踪。
………………………………
而在此刻,戚里的大将军魏其候府。
一场酒宴正在举行。
十数位侍女在大厅翩翩起舞。
窦婴喝的伶仃大醉。
他的马仔,刚刚被他从廷尉大牢捞出来,但被剥夺了一切爵位与官职,宣布永不录用的灌夫更是喝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大丈夫满腹才华,却无处可用啊!”灌夫举着酒壶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里灌,全身都是颓废的气息。
在灌夫想来,自己不过是踩死了几个泥腿子。
天子稍微责罚一下,譬如罢官啊什么的,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就好了嘛。
何必如此呢?
他可是有功社稷的啊!
当年,面对吴楚叛军,他在老父战死的情况下,依然带头冲锋,斩将夺旗,就连丞相也夸赞他:果真伟岸丈夫。
然而,今上却丝毫不念及功劳,粗暴的将他下狱。
在面对陇右郡郡守张安国组成的联合审判团时,灌夫惶惶不可终日。
错非是大将军念及旧情,苦苦哀求,他此刻已是死人一个!
即使如此,他也付出了他的全部,并葬送了一切。
要不是还有大将军罩着,恐怕就要打回原形,重新去给颍阴候当奴婢了!
而窦婴也是满心的委屈,跟个妇人一样。
他举着酒杯,道:“仲孺如此,我窦婴何尝不是如此?”
“满腹才华,一身抱负,却被投置闲散啊!”窦婴有些恍恍惚惚的道:“还有袁季也是如此,都是大好的丈夫,忠臣,却不得重用,只能终日为酒为伴,报国无门啊!”
在窦婴想来,自己,灌夫,袁盎,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如今,却都纷纷被隔离在决策圈之外。
他还好点,有个大将军名义。
但也仅仅是名义而已。
所有的一切军务跟事务,在汉匈开战后,就不再跟他汇报了。
看着义纵、卫驰、直不疑,一个个领军出征。
窦婴心里真是不是个滋味。
不能带兵,甚至连军情都不向他报告,这大将军,算个什么鸟大将军?
还不如一个南军的校尉!
在窦婴看来,义纵?卫驰?什么鬼?
两个小儿辈而已!
一无资历,二无背景。
不过是一个仗着有个好姐姐,一个仗着有个好上司而已。
凭什么拜为将军,统兵出征?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很不爽。
“大将军不必伤心……”灌夫拿着酒杯说道:“依我看,那义纵、卫驰,一无能力,二无手段,三无名声威望,此番出战,必然没有什么好结果,等他们吃了亏,陛下必然还是要倚重大将军的!”
这也是灌夫现在最想看到的情况了。
只要义纵卫驰不能完成使命,甚至损兵折将,这天子就不得不倚重大将军了。
到时候自己也能靠着这个关系,东山再起。
大不了,以后小心点,不再乱来就是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家臣进来禀报,道:“君候,方才未央宫有使者来传信,说是陛下今晚于未央宫设宴,请大将军前去赴宴!”
灌夫闻言,大喜,道:“看!看!陛下还是要找大将军出山了吧!”
窦婴却是有些喜忧参半。
对他来说,前方战事若出问题,就可能是大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当然希望前方获胜。
可是,若前方获胜,那岂非就说明,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在这样的心情下,加之酒精的刺激,他的心情非常矛盾,问道:“可知陛下诏我何事?”
“君候有所不知,君候燕饮之时,长安皆已在传了:骠骑大捷!”那家臣说道。
“什么!?”灌夫闻言,酒一下子就醒了,整个人怅然若失。
“据说,骠骑在武州塞外列阵,当面击破匈奴折兰王本部,生得折兰王,斩首缴获无数,匈奴主力已被骠骑与句注军和飞狐军,包围在马邑以北,武州以南的战场上,北虏败亡,指日可待!”这个家臣手舞足蹈的说道。
在这空前胜利面前,整个汉室上上下下,不分阶级派系和山头,都在庆贺胜利。
在朴素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情绪驱使下。
哪怕是监狱里的囚徒,软禁在诏狱里的******们,都忍不住跳起来,为这胜利喝彩干杯。
但灌夫却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方才他还在说义纵怎样怎样,这打脸,却立刻来到。
几乎是他自己主动将脸送上去求打。
“诗之南仲啊……”窦婴闻言,却是先是一愣,随即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不管他现在的处境如何,角色如何。
但汉军出塞,旗开得胜,更当面击破匈奴折兰部这样的强敌。
作为诸夏子民的一分子,窦婴立刻就将之前的一切牢骚和委屈以及不满,丢在了脑后。
只要胜利就好!
只要胜利就好!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
如今,义纵得此大胜。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胜利!
更是整个国家民族和天下的胜利!
这个胜利,将汉家过去五十六年的一切阴霾和压力,一扫而空。
但凡是个人,是个读过书的人,窦婴都觉得,应该为这胜利喝彩,为这胜利欢呼,为这胜利举杯!
“赫赫骠骑,扬我军威,雪我大仇!”窦婴释怀的说道:“为骠骑满饮此杯!”
灌夫见此,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举杯。
在这个伟大的神圣的胜利面前,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山头,任何的派系,都必须为它欢呼。
不这样做的人,等于自绝于天下。
…………………………………………
胜利的消息,如同鸿雁来书。
在短短的时间里,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转瞬之间,整个城市就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所有酒肆的酒类饮品,瞬间脱销。
而无数的家庭,也在瞬间变得狂喜无比。
胜利,意味着出征的丈夫、儿子,还有长兄能有极大概率,平安归来。
不止能平安归来,他还将会把荣誉、财富以及地位带回家。
露布之下,朝廷发布的捷报,被一个个士子,反复宣读,直至口干舌燥,人们与士子们也乐此不疲。
甚至于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墨家的墨者跟儒家的士子,在同一个酒肆的同一个酒桌上喝的伶仃大醉,相拥而眠的例子。
伟大的胜利,团结了人民,消除了矛盾。
即使是儒墨这样世仇,死敌。
在这伟大的神圣胜利面前,也暂时放下了隔阂与争执,共同为胜利而举杯而欢笑而庆祝。
而当民众开始得知,是墨苑和少府共同制造的胸甲,促成了这一伟大胜利后。
墨家的地位,立刻节节高升。
无数的民众,自发的对每一个出现在市井上的赤脚墨者送上他们的祝福和招待。
当天,长安城的所有酒肆,都对所有少府和墨家的人免单。
至于墨校更是迎来了一波前所未有的报名风潮。
甚至,有列侯的嫡系子嗣,也出现在了报名的序列中。
中国人自古以来,最现实。
甭管什么思想学派,实用的有效的有用的,人民就会接受和相信。
若是再能帮助大家升官发财,赢取白富美,那就必然会受到所有阶级的一致欢迎。
而墨家跟少府,共同同心协力,打造出了胸甲这个神兵利器。
当然马上就被大众认可和接受。
甚至就是太学之中,也有学生开始呼吁,开始请求,要求延聘墨者中的大贤为太学教授。
而军方也是马上就加大了对墨苑的支持力度。
无数山头的头头脑脑,开始盯上了在上林苑里的墨家胸甲生产作坊。
军人无疑是所有阶级中最现实和最实际的群体。
对军人来说,只要能帮助他们获胜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为了胜利,别说是把墨者当大爷供起来了。
就是当孙子都愿意啊!
………………………………
胜利的捷报,继续扩散。
两个时辰后,它出现在了关中的乡亭露布之下。
顿时,整个关中七十二个县,凡数百万军民,陷入了欢腾的海洋。
所有出征军民的家庭,更是激动的难以自抑的大喊大叫。
很多人知道,他们家庭甚至家族的命运,都将因这个胜利而改变。
而那些出征士卒的家庭,更是敲锣打鼓,被全村人簇拥着,游街庆祝,噼里啪啦的爆竹在火中响个不停。
当天,关中的所有酒商的存货全部清空。
无数人数钱数到手筋疼。
但,得利最大的,却是掌握了轨道运输特许经营权的师家。
因为关中酒类脱销,酒类需求大增,市场需求在一夜之间,变得超乎人们想象。
所以,关中商人不得不向关东求购。
仅仅是靠着从关东运酒进入关中,师家就坐地收钱数以百万。
更何况,他们还自己也卖酒。
这收益顿时就大的连师旦都有些咋舌。
以至于他的儿子们感叹:“要是年年都有这样的大捷就好了!”
要是年年大捷,关中就要年年庆祝。
单单是卖酒,师家就要赚个盘满钵满!
“怎么不可能有年年大捷?”老谋深算的师旦嘿嘿笑着:“当今陛下,非常主也,所图之大,岂是凡人所能想?”
“且夫,即使没有战争,难道我们就不能制造战争?”师旦嘿嘿笑着:“今年打匈奴,明岁伐鲜卑,后年征西南,只要我们想,总能帮陛下制造战争的……”
“这怎么可以?”儿子们目瞪口呆。
“怎么不可以?”师旦笑着道:“陛下要开疆拓土,战士们要捞取军功,封妻萌子,大臣将军要披挂上阵,获取战功,百姓要胜利激励和鼓舞,就是我等商贾,也需要战争发财致富……”
“天下大势如此,从今以后,谁反抗战争,谁呼吁和平,就是与陛下,与汉军上下,与列侯勋贵大臣,甚至与我等商贾为敌!”师旦一挥袖子,淡然道:“获罪于天,无可祷也!除非天下大势再次发生如同如今这样的不可逆的大变化,这战争就不可停止!”
师旦可记得清清楚楚,前朝之时,就是如此。
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就不可能停止。
而现在,比前朝更可怕的事情是——汉家已经知道了,遥远的世界的之外,存在着什么。
这意味着,汉军只要不遭遇可怕的完全失败,那么,这台机器就会成为永动机。
如今,除了当今之外,已经没有人让这台机器稍微放慢速度了。
可是,偏偏,掌握着刹车和制动器的当今,却恰恰是发动这台机器,让它开始运作的那个人……
第843章 影响(双倍月票!)
当夜,未央宫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无数大臣勋贵,满脸笑容的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宫中的宦官侍女,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空前的大胜,如同春雨,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东宫两位太后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场大胜的到来,深刻的改变和影响了整个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在现实主义为用的中国,成王败寇的价值观,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打赢了,自然是一切都好说了。
即使那些过去坚决主张不开战的人,在胜利面前,也变成了战争贩子。
而丞相周亚夫,则成为了宴会的焦点。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的看着这个百官之首。
“周亚夫好眼光啊!”许多列侯私底下悄悄议论说:“又是恩师,还是丈人,这老周家未来六十年无忧也!”
骠骑将军义纵出身微寒,甚至已经不能微寒来形容了。
这个过去呼啸河东的盗匪团伙的一员,短短数年之间,就完成了其他人几辈子都无法实现的飞跃。
从一个微不足道,甚至一个官吏就能结果性命的‘绿林好汉’,变成了如今的汉家柱石,骠骑将军。
一战而没匈奴王牌折兰部族,生擒折兰王,阵斩数千!
这样的功绩,足以使其立刻就成为天下武人的偶像与焦点。
就如同当年周亚夫拉起细柳营那样。
未来二三十年内,都很可能是他的黄金时代。
所有与他同时代的武将,都可能只会是拱卫太阴星的星辰,衬托红花的绿叶。
而周亚夫慧眼识英才,提前下注,不仅仅将之收为入室弟子,作为衣钵传人,全力栽培,更早早的把自己女儿嫁了过去。
如今,这投资立刻得到回报。
老周家的子孙,只要不作死,有着这颗大树罩着,就可以愉快的混吃等死几十年了。
就如同当初,安国武侯王陵,栽培了北平文侯张苍,等安国武侯故世,北平文侯给老王家当了二十年保护伞。
但更多的有心人的心里,却有着另外的算盘。
“嘿嘿……老周家算什么?”无数的人表面上一边跟人赞叹着丞相的好买卖,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但另一边却在心里面悄悄的打起了小算盘。
“如今长秋宫(皇后的代称)年幼,将来能否诞下嫡子,也还是未知之数……”
“即使是生下嫡皇子,想要被立为太子,恐怕也非易事!”擅长投机的列侯们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双眼散发着绿光。
自古以来,帝王家的押注,都是这个世界上回报率最高的事情。
押宝押对了,等于受用终生。
当然,押错了的话,也可能祸及子孙。
然而,此刻,很多人都觉得,形势已经渐渐明朗。
如今,天子大权在握,东宫两位太后哪怕联手,也无法再从其手里夺走半分权柄。
从未央宫,直到万里之外的边塞。
汉家军民,已是只知天子,而不知太后。
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立储何人,已是当今一言而决的事情。
当今皇长子病已,背靠骠骑这么一个强大的舅舅。
他的机会,显然已经大于其他所有未来将会出生的皇子。
虽然,最终的决定权,还在天子手里,但是,这样的形势,已经足够让人押宝了。
毕竟,真要等到尘埃落定,再舔着脸去跪舔。
人家怎么会鸟你?
到那个时候,排着队愿意给太子做事的人,能从未央宫北阙,一直排到函谷关。
当然,义氏外戚,也不是全无缺陷和问题。
义氏外戚最大的问题和缺陷就在于,人丁单薄。
整个义氏外戚,就义纵一个男丁。
义纵要出意外,整个义氏外戚也就将彻底消散。
但这既是缺陷,同时也是优势!
只要投靠过去的,马上就会成为义氏外戚集团的骨干和核心。
很多人想到这里,顿时就心如小鹿,撞个不停。
………………………………………………
刘彻端坐于龙榻之上,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两位太后和还没弄清楚情况的陈阿娇。
他环视着自己的大臣和列侯们,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
“此战之后,可以适当的淘汰一些没用的米虫了……”刘彻看着列侯勋贵们的方向在心里想着。
勋贵功臣列侯,自刘邦以来,就既是刘氏天子团结的对象,同时也是打击的对象。
团结他们,这是为了统治天下,打击他们,同样是为了统治天下,两者并不矛盾。
但,当时间走到现在。
刘彻已经越发的察觉了旧有的勋贵列侯集团,已经越来越难以跟上时代的发展了。
除了少数有上进心,愿意努力的人外。
其他人都是混吃等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中人之姿。
甚至,还有大批大批的米虫和纨绔废物充斥其中。
这些人占用了大量的资源和特权,阻碍了新生利益集团和新兴军功贵族的上进道路。
而且,他们的存在,很容易,在新生的贵族们面前树立一个坏榜样。
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在贫微之时,努力上进,而富贵之后,纸醉金迷,忘记初心,以至于堕落腐朽的例子。
所以,想要保持汉室政权和统治阶级的活力和健康。
就有必要给新生的贵族,上一堂教育课。
“或许可以玩玩末位淘汰……”刘彻在心里寻思着。
每隔一段时间,就清理掉几个或者十几个混吃等死的功臣勋贵,将他们打回原形。
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尝试。
这样想着,他嘴角就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诸位爱卿!”刘彻举着酒樽,站起身来,对着全场的大臣们说道:“今日,朕与诸卿,欢聚一堂,共庆骠骑大胜!借此机会,朕再与诸卿,分享一个刚刚从前线传来的捷报……”
刘彻故意拖长了声调,吊足了胃口,然后才道:“奉命自代国长城出塞绕后奇袭匈奴辎重的细柳营都尉,前将军卫驰方才发来奏报:前将军所率之细柳营大军,已成功袭占匈奴右贤王驻谒之地——南池!”
“万岁!”整个大殿瞬间沸腾了!
假如说,先前骠骑大军大胜,让整个汉家君臣都扬眉吐气,将自平城之战以来的所有晦气一扫而光的话。
那么,细柳营成功占领匈奴右贤王的驻地南池这个消息,则等于在烈火中丢下一锅热油,让它的气焰和温度,瞬间膨胀无数倍。
而军方的将军们更是激动的难以自抑!
寇可往,我亦可往!
将战火烧到侵略者的老巢,让战争在匈奴人的腹地燃烧。
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战争痛苦滋味。
是汉家数十年来的梦想!
但受限于骑兵规模,在过去,这只是一个梦!
太宗皇帝曾经三次召集全国将帅,商讨出塞作战的事宜,但最终全部不了了之。
已故的丞相,故安文候申屠嘉临终之前,教训自己的子孙后辈:他日王师出塞,北击匈奴,家祭之日,勿忘告乃翁!
申屠嘉的这个故事,再被人几经演绎后,哄传天下,成为了无数文人骚客笔下的忠臣模板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老臣设定,更是一个巨大的催泪弹,不知道多少文青,在听到这个故事后,泪流满面,长太息以掩涕。
如今,细柳营出塞,端了匈奴右贤王的老巢。
战果多少,缴获多少,都在其次。
此事的关键就在于,明确的告知了天下士民:是的,从今以后,寇可来,我亦可往!
大汉王朝,已经具备了能够将战火烧到侵略者家里,让他也尝尝战争的滋味,知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楚的能力!
大汉,中国,诸夏,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而不能还击的国家!
因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未央宫都几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战略进攻,出塞作战。
平城之战后五十六年,中国终于获得了这个失去已久的技能,点亮了这个天赋树。
从今以后,匈奴人再想随意入寇,就要掂量掂量,他们能否承担,自己老巢被汉军端掉的后果了!
刘彻挥手压了压,示意众人肃静,然后才接着道:“此战,细柳营斩首四百余,阵斩匈奴大当户一人,生得北虏两千余……”
刘彻清了清嗓子,然后提高了声调,兴奋的道:“最重要的是——缴获匈奴白羊、折兰、楼烦及右贤王本部的全部牲畜战马,总计牛羊百五十万头!战马挽马十五万余匹!”
“嗡……”无数人顿时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牛羊一百五十万头?战马挽马十五万余匹?
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傻子都知道,单单是这个缴获的战利品,最少也相当于汉室两三年的田税收入了!
更恐怖的是——现在是秋天。
这意味着,这些牲畜,都已经长好了体剽,存储了足够多过冬的脂肪。
这意味着,只要弄回长城之内,细心照料。
到明年这个时候,这些牲畜就会产下幼崽。
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然后,他就发现,好像,似乎,这次汉军出征,哪怕是扣除一切军费开支和赏赐犒赏。
也赚了……盈利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
但,假如从经济角度计算的话,事实确实如此。
打仗还能赚钱?
无数人面面相觑,感觉不可思议。
历来,就只有穷兵黩武的说法,从未有听说过,那个人打仗,不仅没亏本,还赚的盘满钵满的。
但仔细想想,大家发现,貌似今上即位以来,对外扩张,就没亏本过。
灭朝鲜,军费支出数以万万。
但捞回了一个朝鲜王国,得到了一个安东都护府。
光是土地,就相当于一两个中原了。
更别说,怀化郡里的黄金,新化城旁边的黑水河里,几乎捞不完的鱼群。
这两三年下来,怀化郡那边,差不多已经能在经济上自给自足了。
无数人一拍大腿,一个个心里面都是:我了个草,或者:我去年买了个表!
然后,他们就抬起头,两眼冒着金星,一脸崇拜的看着那个站在御阶之上的天子。
尤其是年轻人们,此刻统统变成脑残粉了。
法家的博士和官员们,则矜持的挺了挺胸膛,纷纷感觉,自己所学的思想,果真是天地间的真理啊。
这天下,还是得要‘尽地力之教’用商君的耕战之策,才能富国强兵,最终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而黄老派跟儒家的博士和官员们,则感觉有些三观破灭的意思。
打仗都能赚钱了。
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战争?
对诸子百家而言,他们的出现和诞生,最初的目标,都只是为了解决春秋战国以来,天下的剧变和因此诞生的各种社会问题和矛盾。
从本质上来说,儒法黄老墨,各个大派系,他们的出发点和最终的理想都是相同的。
都是要给人民带来小康生活,为天下带来和平,最终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幸福安康的理想国。
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是有利于天下大同,为世界带来光明的事情,他们都会支持,都会遵循。
黄老派跟所有的老大一样,都有着反应迟钝和不够灵活的毛病。
但,现在还是个小弟,在法家和黄老派的赫赫声威下蛰伏的儒家,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管仲却夷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仲尼盛赞之,诗之南仲,更是圣人之行啊……”许多的儒家巨头,都默默的在心里思索着,然后,不知不觉,仿佛随意的将自己的********和思维方式,向右稍稍偏移了一下。
假如说,在今天以前,儒家在整体上还属于混乱中立阵营。
他们虽然支持对匈奴复仇,但却不太想真的跟匈奴人打一场大战,很多人都觉得,应该将战争的规模和频率进行限制。
只有公羊派是坚决主战和狂热的战争贩子。
那今天之后,整个儒家的立场,实际上已经全体偏移。
他们成为了守序战争阵营。
而最激进的公羊派,则再一次走在所有人前面。
他们的口号和思想,将在未来,慢慢演化成一个鼓吹战争和扩张的派系。
他们走的甚至比法家还激进。
成为诸子百家里,鹰派中的鹰派!
第844章 腹黑
“朕已经制诏太常、少府、内史,以内库黄金,铸金五铢百万枚,以为战后犒赏之用!”刘彻接着再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顿时,再次引发了全体大臣贵族的欢呼。
百万枚金五铢?
很少有人去关心这背后的秘密,他们只知道,自己发达了!
虽然这些黄金铸造的五铢钱,是赏赐给全军的。
但,官职越高,赏赐越多。
这是不变的真理。
这就意味着,这些赏赐,最终都要流到大家兜里。
唯有刘彻端坐在御榻之上,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统治者的节操你以为能有多少?
后世三更半夜发通告的证监会……
舔着脸说满意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ccav春晚导演……
你以为统治者的下限就是这样吗?
那你就要大错特错了!
事实,每一次都在教育人民,统治阶级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
隐藏在你以为的下限背后的肮脏与黑暗,数都数不清楚!
正所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任何人屁股只要坐到了统治者的位子上,自然就会腹黑,甚至黑心。
节操什么的,早就丢去爪洼国喂鱼了。
对刘彻来说,铸造金五铢,既是为了推行金本位做准备。
同时,也是黑心老板在变着法的克扣员工的奖金。
细柳营的缴获是如此的巨大。
一百五十万头牲畜!十五万匹战马挽马!
只多不少!
这样庞大的缴获额度,已经足够任何一个皇帝,丢掉脸皮,扔掉节操,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字不少的全部吞回肚子里去了。
当然,刘彻知道,时代早就变了。
傻兮兮的不要脸和舔着脸丢节操的皇帝,注定会被世人咒骂和抛弃。
所以,皇帝也要与时俱进,开发新的厚黑技能和黑心手段。
作为穿越者,刘彻当然知道,怎么黑装备,哦不,怎么克扣奖金,既不会让人反感,也不会让人有话说。
这么多的缴获,怎么分配?
总不能直接分给士卒吧!
他们又不能牵着回家,也没有能力单独牵着回家。
当然是由朝廷来折现了!
具体怎么折现?
还不是刘彻说了算?
刘彻都不用玩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只需要在做做账本,玩玩抽成。(当然,表面的样子还是伟光正的,一切都按市价算,但问题是,这么多牲畜涌入市场,市价其实早就不是市价了……)
这样就偷偷的克扣了很大一部分的奖金。
然后,折现后的资产。
刘彻会很善意的给有功将士们提供多个选项。
你是要土地呢?
还是要爵位呢?
还是要金钱呢?
这么一来,又有很多的小钱钱,在这个过程中合情合理的飞进了刘彻的兜里。
然后,关键来了。
赏赐,也会被计算到战利品的分配额度中。
这等于,刘彻将本来就要赏赐和犒劳的资源,用缴获的牲畜来变现。
这样一整套的流程下来,将士们表面上,似乎依旧拿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份奖赏。
但实际上,国家通过行政手段和各种手续,悄悄的拿走了其中很大一部分。
即使是剩下的,到了士卒们手里的那部分赏赐金钱。
刘彻也已经很没节操的盯上了。
战后,会有很多士卒,将他们的赏赐交回家里。
这是一笔巨大无比的热钱。
假如留在民间,会发生大问题。
会造成物价通胀和货币贬值。
所以,刘彻很温馨的为这些将士的家庭准备了全套套餐。
包括从宅基地到农具和各种厨具,甚至布料,衣服和各种日用品,提供一条龙的推销服务。
甚至,还可以将本来被折现的牲畜,高价卖给这些士卒……
黑心吗?
当然黑!
但这是统治阶级的必修课。
不黑心厚黑腹黑的,那不是皇帝,是傻白甜。
而且,刘彻觉得,自己其实很有节操了啦!
吃相也是很讲究的……
当然了,既然皇帝如此腹黑了,那就不能让下面的人也跟着腹黑,黑士兵的赏赐和战功。
所以,刘彻已经召集了一个多达千人的会计团队,在战后对士卒赏赐进行计算和核算。
另外一个方面,还会有数百个由御史、尚书、侍中为核心组成的军功核准团队,进入出征大军之中,清点战功,逐一登记。
保证,最大限度的公平公正的客观的让每一个士卒,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战利品。
至于会不会有人昧着良心,将士卒的功劳和战功,说成自己的?
这在秦汉两代,基本不可能发生。
秦汉军队,都有专门的负责统计战功,跟随大军行动的军法官。
士卒的功劳和军功,不是他们的上司说了算,而是随军的军法官说了算。
而且,汉军的士卒,可不像宋明那些被人歧视和鄙视的臭老九。
尤其是这次出战的士卒,都是南北两军,句注飞狐细柳甚至是虎贲羽林这样的主力精锐。
绝大部分的士兵,哪怕是个卒子,也来自于自耕农家庭。
而且,汉军的组织,是以同乡进行编组的。
想黑他们的功劳?
大抵那个军官是活腻歪了。
旁的不说,士兵回家后,跟街坊邻居一说这个事情,那个军官还要不要做人了?
况且,大部分的汉军士卒,压根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你敢黑我的功劳?
信不信劳资直接去找将军告状?去军法官那里申诉?
所以吃兵血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在秦汉两代的军队里。
军官们没有那么傻,也没有那么笨。
为了卒子的那点赏赐,不要脸皮跟名声。
倒是文官们的节操,刘彻非常担忧。
就怕这些家伙,趁着没人主意,偷偷的飘没和上报无数无缘无故就死了的牲畜。
所以,军功核算团,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去盯着那些从长城到长安的这些道路上,沿途的那一双双黑手。
谁要敢在刘彻的碗里伸爪子,刘彻肯定砍掉他双手!
“此战之后,一两年内,国家的经济,都会进入一个特殊的繁荣时期……”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随着战后,大批的热钱,被士兵们带回家。
消费将会激增,工商业也会繁荣。
刘彻都能预见到,从明年开始,关中甚至整个北方的商品经济,将迎来一个狂飙的增长。
会有很多人暴富,甚至出现,躺着赚钱的家伙。
就像一战后和二战后的世界。
胜利者,将享受战争带来的红利。
然而,这红利终究会消失。
然后……
将军贵族地主商贾士兵,会逼着国家再次投入战争。
如此周而复始。
“朕到底在打造一头怎样的怪兽啊……”这样的场面,让刘彻也不由得有一点点担忧。
但好消息是——事实证明了刘彻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
用整体的文明先进造成的技术和战术代差,碾压周围夷狄。
就像米帝干的那样,拿着战斧导弹,去轰炸一个连防空都没有的国家,当然是战无不胜了。
但问题是——匈奴人不蠢。
这次马邑会战,汉军固然将要取得全胜。
但其实,对未来的战略而言,这个胜利,其实有瑕疵。
它会警告匈奴人。
刘彻很清楚,此战之后,留给汉室消灭匈奴,速战速决的机会,其实不多了。
刘彻毫不怀疑,再来一个马邑这样的空前大胜。
匈奴人保证把脑袋缩进漠北,死活不肯出来,犟着当乌龟。
未算胜,先算败。
刘彻必须思考,万一匈奴整体放弃阴山以南所有领土,把脑袋缩进漠北,当缩头乌龟的应对措施。
其他任何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的游牧民族,一旦放弃整个漠南地区,就会注定衰落、灭亡。
但匈奴却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它是唯一一个控制了整个西域甚至部分中亚地区的游牧帝国。
这意味着,他有一个能为自己补血的殖民地。
历史上,为了屈服匈奴,汉室王朝用了一百多年,通过外交合纵连横和军事上的不断打击,利用乌孙等国的力量,从匈奴手里‘解放’了西域,终于实现了‘断匈奴臂膀’的战略设想。
这才有了宣帝时期的呼韩邪单于来朝。
所以,假如匈奴将脑袋缩进漠北。
刘彻的眼睛,放在河西走廊。
那就打通它!
直取西域,攻其必救!
刘彻就不相信了,西域一旦被汉军渗透和攻击,匈奴人还敢在漠北当宅男?
然而,要打通河西走廊,将汉军的力量,布置到广大的西域地区。
汉室还缺少一批合格的炮灰。
或者说仆从军。
濊人跟韩国还有真番王国,这三个马仔,大抵能一起出个一万左右的仆从军。
再多,就是要他们命了,他们也负担不起。
然而,一万人马?
相对于漫长的战线来说,却只是杯水车薪。
刘彻将视线东移,他看到了在怀化郡外侧的鲜卑与乌恒。
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下一步征服目标。
征服或者消灭乌恒和鲜卑后,汉室将得到三四万左右的仆从军。
但还是不够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刘彻对喜马拉雅山充满了无穷的恨意。
要不是这个傻大个拦着,汉军就可以走蜀郡,深入广大的印度次大陆,饮马印度洋,称霸全亚洲了。
也就根本不需要挖空心思的去到处搜刮廉价的劳动力和炮灰了。
第845章 匈奴的醒悟
当汉室沉浸在一片欢快的幸福海洋中时。
匈奴的单于庭,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出大事了!
“尹稚斜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向单于庭报告任何消息了……”单于庭里,四大氏族的头头人心惶惶。
无数人交头接耳,胆战心惊的观察着局势的发展。
但,他们担忧的目标,却不是汉室。
而是尹稚斜!
匈奴的王族,素来就是以玩弄阴谋和人心著称的。
冒顿大单于鸣镝杀父夺位,更为后来者注入了无边无际的模仿动力。
从老上单于至今,挛鞮氏内部发生了至少十次流血的武装政变。
上一次政变时,单于庭流血漂橹,尸体堆积如山。
军臣单于通过一次流血的政变,彻底扫清了他的叔叔的全部势力。
就是四大氏族内部,也遭到了清洗。
兰氏的上一代族长,甚至就是被军臣逼着‘荣誉死亡’。
如今,当尹稚斜和他的右贤王本部驻地南池以及所有南下的部族,全部音信全无。
南池方面甚至已经有整整十天,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的王庭贵族,因此都在心里敲着鼓。
他们甚至感觉闻到了空气里都在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假如说……
假如说……
尹稚斜裹胁了折兰、白羊、楼烦三个部族的主力,加上他的右贤王本部万骑。
在战斗力和人数上面,他已经具备了突袭单于庭,清洗一切反对者的力量。
而在匈奴历史上,这么干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
在头曼单于时期,匈奴内部的内讧和自相残杀,甚至让人膛目结舌。
头曼单于甚至连自己的生母,也杀死了……
而随后的冒顿单于,干脆连自己的生父,头曼单于也杀死。
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单于宝座。
然后南征北战,建立起庞大的匈奴帝国。
继任的老上单于,从小就跟在冒顿单于麾下,有着足够的威信和足够的力量,掌握内外。
因此,老上单于统治时期,匈奴内部的秩序,才开始稳定。
然而,即使是老上这样的雄主,战无不胜的伟大领袖。
他在位之时,也发生过数起未遂的政变。
挛鞮氏内部和四大氏族里,永远不缺乏,想要自己尝尝单于宝座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的疯子和野心家。
如今,身为右贤王的尹稚斜,在理论上,其实已经是匈奴帝国的王太子了。
年幼的单于之子,于单,根本得不到部族,尤其是四大氏族和其他实力派的认可。
匈奴人,也不会臣服在一个连羊都不能骑的孩子麾下。
倘若尹稚斜能拉拢折兰、白羊和楼烦。
那么,他确有那个力量和动机,对单于宝座起心思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庭内部的贵族,都在心里忐忑不安。
很多人甚至无法确定,一旦尹稚斜果然对单于宝座有了心思,他们该站在那边。
而军臣更是陷入了焦躁不安的等待中。
奉他的命令,数支心腹骑兵,开始向各个方向搜索。
单于大帐百步之内的所有卫兵,更是全部换成了,绝对忠诚于他的本部骑兵。
只有这些,在他还是匈奴左贤王时,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随左右的老兵,才能让军臣稍稍安心。
然而,所有的搜索行动,都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甚至,就连河套和河西走廊的部族,也纷纷发回报告——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的骑兵通过的迹象。
这说明了什么?
军臣终于醒悟过来了。
“汉朝人!汉朝人!汉朝人!”军臣在得到了他现在所能获知的最远的一个部族的报告后,他马上就知道,既然尹稚斜没有北上,那么,他肯定遇到问题了。
“马上去把兰陀辛叫来!”醒悟过来的军臣,立刻就下了命令。
不多时兰陀辛,就被召唤到了军臣面前。
“撑犁孤涂……”兰陀辛显得很憔悴,他见了军臣,先是跪下来,亲吻一下军臣的靴子,然后道:“可是已经有了右贤王的消息?”
“没有……”军臣摇摇头。
他知道,或许此刻,河套的部族,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但,情报从河套传来,起码还要两三天。
然而,作为一个军事领袖,军臣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问题。
尹稚斜和折兰、白羊、楼烦三部族,极有可能落入一个天大的圈套里面。
甚至,极有可能,连南池都出了问题。
“兰陀辛,你去过汉朝,回来后,就一直说,汉朝是我大匈奴最大的威胁和问题?”军臣问道:“可有此事?”
兰陀辛点头道:“撑犁孤涂,确是如此!”
当年,他奉命送北海阏氏嫁入汉室。
沿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胆战心惊。
汉朝,沿着长城的要塞,设立了无数的牧场。
一匹匹的战马,奔腾于期间。
而从萧关向东,直至长安。
汉朝人军民,都在训练,兰陀辛甚至惊讶的看到了,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长辈的教导下,在广阔的牧场上,学习骑射。
这是过去所有出使汉朝的使者,从不曾见到的场面。
更可怕的是……
兰陀辛记得,他见到过一队汉军骑兵在旷野中拉练。
他们在战马上飞奔的英姿,兰陀辛至今记忆犹新。
他们装备了很多让兰陀辛看不懂,但却感觉危险的装备。
他们的队列和战术,也跟匈奴骑兵完全不同。
而更让兰陀辛惊讶的是,他在长安,看到了一支超乎他想象的夸张骑兵——全身,甚至战马,都披着重甲,举着巨大的长刀,肃然列队的超重甲骑兵。
他们的数量虽然不过几百骑。
但那种连人带马,一起塞在铁甲之中的骑士,让兰陀辛知道,这支骑兵的恐怖和厉害。
现在,匈奴骑兵,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在远距离的游射和近距离的格斗中,伤害到这些汉军重甲骑兵哪怕一根汗毛。
于是,回国后,兰陀辛成为了单于庭里为数不多的汉朝威胁论的始作俑者。
他极力反对西进,主张全力南下,摧毁和焚烧所有汉军牧场,打击所有汉朝的骑兵训练场所。
通过战争,拖延汉朝骑兵的成长速度。
但,这样的言论,在单于庭并不受欢迎。
很多人都觉得,他大概是疯掉了。
汉朝?
那个只知道靠着坚城要塞和弓弩的国家,能对大匈奴构成严重威胁?
汉朝的骑兵,是大匈奴未来的大敌?
开什么玩笑?!
甚至有贵族取笑兰陀辛:“汉朝有骑兵吗?他们懂骑马吗?”
甚至就是军臣,也认为兰陀辛在危言耸听。
骑兵,不是一天就能训练好的。
哪一个匈奴骑兵不是四岁骑羊,十岁骑马驹,十四岁跟着部族放牧,十六岁就开始学习狩猎,通过二三十年的艰苦磨砺,慢慢锻炼骑术和射术以及体魄,才能成为一个合格骑兵的?
汉朝人从小就在地里劳作,连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仓促之间,就要训练出一支能威胁到匈奴帝国的骑兵?
这肯定是夸大和夸张的说辞。
但,在现在,军臣不得不考虑——假如兰陀辛的感觉和想法是对的呢?
因为,很多的迹象和证据,都指向了,尹稚斜的军队,出现了大麻烦!
“说说看,你觉得,汉朝人是否有能力奇袭南池,包围右贤王?”军臣看着兰陀辛,问道。
“有!”兰陀辛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说道:“撑犁孤涂,您恐怕还不知道,我国在汉匈边境上,几乎没有防备……”
“嗯?”军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本单于前年和去年,不是已经命令休屠和昆邪等部族,加强对汉朝边境的侦查吗?”
“撑犁孤涂……”兰陀辛直言不讳:“您可能不知道,休屠和昆邪,都在忙着跟汉朝人做生意,根本没有心思去巡逻……”
“以奴才所知,在昆邪和休屠还有东方的一些部族中,一个月才会派一支骑兵,去边境上做做样子……”
“甚至,奴才还听说,在右贤王的南池当面和侧翼,两个月,才会有骑兵去巡逻,以至于很多丁零人,都知道了,纷纷趁机渗透,偷盗部族的牲畜,左大当户那里,在过去一年里,就接到十几个部族报告,发现丁零人跟小月氏人联合的马匪踪迹……”
军臣闻言,大吃一惊。
丁零人,是草原上的小偷跟强盗。
他们是匈奴人最讨厌和最厌恶的部族。
常常一旦发现,就会驱逐和追杀。
而小月氏,则是当年月氏西逃后,留在河西走廊的部分族人。
这些人也是匈奴的打击对象。
但他们跟丁零人一样,滑不留手的,很难发现。
而且,一旦被追击,就逃到河西走廊的群山里,去跟羌人为伍,让匈奴人根本无处找寻。
然而,现在,这些小月氏跟丁零人,却能大摇大摆的出没在南池附近。
这说明了什么?
从河西走廊,一直向南,整个匈奴的南方部族的警惕性跟戒备,统统是纸做的。
休屠跟昆邪,只想着跟汉朝人做买卖。
军臣越想,他就越愤怒。
休屠跟昆邪,这两个部族,是当年右贤王的死忠。
但在当年的清洗中,他们及时转向,因此得以存活。
然后,军臣为了安抚其他人,不得不给与他们一些优待。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
这昆邪和休屠,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军臣还是不太相信。
汉朝人怎么可能准确找到南池的方位?
要知道,南池作为匈奴单于庭前往龙城的必经之地以及匈奴右贤王的驻地,已经几十年了。
在今天以前,从未出过问题,也从来没有任何汉朝人知道它的存在。
除非出现内奸,不然……
内奸?!
军臣猛然醒悟!
“东胡王!!!!!”军臣的脑海里,终于将这个被他遗忘二五仔的名字想了起来。
东胡王卢它之脚踩两条船,两边卖好。
军臣自然很清楚。
但,军臣从来没有想过,卢它之敢这样的下场,帮着汉朝对付自己。
然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军臣看着兰陀辛问道:“兰陀辛,你确实敢保证,汉朝骑兵能包围甚至战胜我大匈奴的骑兵?能对付的了折兰的铁骑?”
兰陀辛无比肯定的点点头,道:“撑犁孤涂,奴才向神明和先祖发誓,奴才所说的句句是实!”
“大单于有所不知,奴才在汉朝,看到过他们的骑兵训练和演练,请恕奴才直言,汉朝骑兵,只在骑术和经验上逊色我大匈奴的骑兵,但是,他们的装备和战术以及武器,全部领先了!”
军臣死死的盯着兰陀辛,发现这个奴才一脸坦然,无所畏惧。
他终于明白,兰陀辛没有撒谎!
作为匈奴单于,军臣虽然不如他父亲老上。
但决断能力和军事政治技能,都在合格线之上。
他立刻就大声召唤:“左大将!左大将!”
一直如同铁塔一样,矗立在王帐门口的左大将呼衍当屠闻言,立刻走近帐中,跪下来,说道:“撑犁孤涂,您的鹰犬在这里!”
“左大将,你立刻率领本单于的本部万骑,沿着河西走廊南下,进入河套!”
“遵命!”呼衍当屠毫不犹豫的俯首领命。
军臣拔出自己腰间的鸣镝,然后将它吹响。
侍立在帐外的十几位匈奴贵族,立刻入账。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他的亲信和忠犬。
“伟大的撑犁孤涂,您鸣镝,有何命令?”这些忠奴跪下来问道。
“你们,立刻去西方,拿着我的令箭,命令呼揭部族,金阳部族,立刻动员!”
“还有,传令给若卢和卢候,马上南下!”
“单于大纛,即刻准备拔营!”
“传令四大氏族,马上动员!”
军臣一个个命令不断下达,他看着这些亲信,说道:“五天之后,本单于要在祁连山下,看到十五万铁骑!”
“遵命!”这些心腹一个个领受命令
“汉朝人!”军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向南方。
“折兰王,你等着,你坚持住,本单于马上就来救你!”军臣在心里说道。
他很清楚,右贤王尹稚斜,死了就死了!
甚至,假如尹稚斜死在汉朝,他还会高兴!
就是白羊和楼烦,也无关紧要,损失了这两个部族,还有很多备胎。
但是,独独折兰,决不可失!
这已经不仅仅是损失的问题了。
一旦折兰折戟在汉朝,那么,整个匈奴帝国,都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
那些贵族,更是会质疑他这个单于的合法性和神圣性。
那些匈奴的敌人,更是会不安分的蠢蠢欲动。
匈奴帝国,绝对承受不了,失去折兰部族镇压世界的后果!
………………………………
呜………………呜……………………
长长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阴山以南的广大草原部族,被这号角声惊醒。
“这是单于庭的集结号!”许多部族的男子惊恐的听着这个声音,趴在自己的牲畜群,动都不敢动。
一面大旗,从北而来。
无数彪悍的骑兵,簇拥着这面战旗,滚滚南下。
“天啊!”有人惊呼着:“这是呼揭部族的金狼大纛!”
众所周知,当年,老上单于西进,遇到的最大困难和敌人,除了月氏,就是呼揭部族。
这个可怕的敌人,曾经与匈奴骑兵大战数年,最后,才被折兰王跟右贤王击败,臣服单于庭。
老上单于害怕他死后,没有人能镇得住这个可怕的敌人。
于是,将他的儿子,挛鞮氏的宗种之一,左谷蠡王屠当,封为呼揭王。
并且,将这个部族安置在遥远的西方边陲,镇守着匈奴的西方边界,与各种蛮子和外来的塞人作战。
但,呼揭部族的凶名,在匈奴西方地域,却是比折兰还要恐怖。
毕竟,折兰人的老巢在祁连山,他们更多活跃在东方。
现任呼揭王,名为且之,在西域有个绰号——独眼鬼王。
传说中,呼揭部族,假如饿极了,会生吃人肉……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正西方,一面大纛,挺立在世界的中心。
“单于的龙旗!”无数人凝神屏息。
而在这面单于大纛的前后左右,方圆数百里的草原上,一面又一面,镇压了某个地域的匈奴主力部族的大纛不断出现。
十数万的骑兵,气势汹汹,带着无边的威势,在草原上耀武扬威的通过。
时隔十八年,匈奴单于庭主力,再次倾巢南下。
但他们这次,不是入侵,而是救人,救他们的脊梁骨,单于之鞭折兰部族。
可惜的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王牌,他们的脊梁骨,那个单于之鞭称号的折兰部族,此刻已经比狗还要乖巧的趴在汉军身边了。
“伟大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巴列一路小跑着,牵着一匹小马驹,堆着笑容,走到田建身边,跪下来,说道:“请您踩着奴才的身体上马……”
但田建却有些害怕。
他从未骑过战马,有些忐忑。
巴列见状,连忙抬头,鼓励着说道:“伟大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啊,这匹马驹是奴才从马栏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请您相信,它非常聪明,非常听话,绝对不会让您有意外的……”
田建咬着嘴唇,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自己那两个战死的叔父,他心中就生出无边的勇气。
于是,他踩着巴列的身子,小心翼翼的跨上战马。
然后他发现,这小马驹果然很乖巧。
他试着夹了夹马腹,对方就开始慢慢的跑起来。
但速度不快,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
在平原上练习了半个时辰后,小马驹似乎疲惫了,田建才在巴列的搀扶和伺候下,下了战马。
“伟大睿智,英武不凡的主人啊,奴才听说,中军大帐,要开会了,主人最好赶紧去旁听……”巴列立刻就将这个刚刚打探得来的消息报告给自己的主人。
巴列,现在已经通过无限跪舔和吹捧以及用心的伺候和用行动表达出来的忠心,得到了义纵的许可,成为了田建的奴才。
这让巴列非常高兴。
这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一步。
最起码,他已经成为了汉军中的一个重要的奴隶。
比起其他连主人都没有的奴隶。
巴列觉得,自己的地位获得了一个飞跃的提高。
因此,在路过那些关押战俘的营房时,巴列的脑袋,都快昂到天上去了。
而其他战俘,则纷纷用着羡慕嫉妒恨的神色,看着这个幸运儿。
对游牧部族来说,战败后,找到一个主人,至关重要。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所有没有主人的战俘,下场全部悲惨至极。
甚至可能会被献祭给神明!
第846章 十面埋伏(1)
当田建来到汉军的中军大帐时,整个营房中,已是将星璀璨。
细柳营的前锋,在昨天抵达了武州塞。
因此,此刻,营帐中多了很多田建陌生的将校。
这些将校一个个临襟正坐,双目平视,安静的跟个雕塑一样。
但骠骑大军的将佐们,却对这些冷淡的军官,无比热情。
原因嘛,田建已经知道了。
因为这些是财神爷啊!
按照汉军全新的战利品分配规则,所有的参战部队,将按照不同比例,分享其他部队缴获的战利品。
当然,战利品的缴获者,享有更多分配额度。
虽然这种复杂的分配方式和计算方法,田建不是太懂。
但他知道,从昨天开始,虎贲卫跟羽林卫的那些大块头,就拿起了算盘,天天在那计算自己能拿多少。
反正,据说,这一战下来,好多人已经给自己儿子跟女儿都备好了礼金跟嫁妆。
某些战功比较多的士卒,甚至班师回朝后,就能成为地主。
所以,营房的气氛很欢快。
但这与田建关系不大。
他只是一个给骠骑将军打扫卫生的小家伙而已。
能被许可旁听,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与他无关。
他的父亲和两位叔父殉国。
有人告诉他,他已经内定了一个推荐入读武苑的名额,还将获得一笔抚恤金和许多政治优待。
譬如,他可以免税一百亩土地,或者享受经商每年一千钱的免税额度。
但,田建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上面,他坐在营房的一个角落里,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帐中将帅们讨论战局和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这些东西,田建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都很用心的在心里牢牢记着。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用的上。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亲自向匈奴人,讨还父亲和叔父们的血债。
这是对天地神明发过的庄严誓言。
帐中的其他将佐,却无视了田建的存在。
他们围绕着摆放在营房中央的一个沙盘,各自阐发自己的见解。
“匈奴右贤王尹稚斜目前将其主力,完全的缩在马邑以北三十里外的这一带……”义纵拿着一根指挥棒,在沙盘上指点着:“此地主要是山陵和丘陵地形,甚至还有深谷,匈奴人据守在此,是要负隅顽抗!”
“吾已与前将军塞候的信使交换过意见了……”义纵的眼睛,看着那片被匈奴骑兵,据守的山区和平原,此地,大约是一个南北长七十多里,东西宽三四十里的平原和丘陵结合地带。
匈奴人缩进当地,本来没有什么。
无非就是多花费一些汉军的气力罢了。
自古以来,中国军队,对付那些企图想要凭借地形据守的军队,简直太有经验了。
火攻、水攻、土攻,强攻,甚至直接饿死围死。
春秋战国,数百年的乱世中,无数的先人早就将所有可能想到的花样都尝试了一遍。
况且,这些匈奴人的生存空间,其实已经被压缩的非常可怜了。
骠骑大军堵着武州塞,防止他们出逃,只要细柳营主力全部到来,就会继续南下压迫,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在北方的平原,缩进山丘和山陵里。
然后,句注军和飞狐军再北上压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更多空间。
然后,心情好,就放把火玩玩,心情不好,也放把火玩玩。
一个月后,义纵保证,包围圈里的匈奴人,不是饿死,就是被烧死。
然而,义纵知道,目前,有两个隐忧,使得汉军,不得不放弃这个看上前途非常美妙的主意。
第一,是义纵知道,尹稚斜可能要鱼死网破。
到绝境之时,他可能会选择用瘟疫和疾病,来试图污染这片土地。
这是义纵所不愿意看到的。
这是中国的土地,这是诸夏的国土,不能让夷狄破坏,给子孙后代留下隐忧。
第二,义纵在与细柳营接上头后,已经知道了南池之战,逃走了很多匈奴牧民和骑兵。
他们散落在广阔的草原上,随时可能将汉军突袭的情报,报告给单于庭。
而且,从南池被汉军占领的时间上来看,匈奴人就算是笨蛋白痴,也该察觉到些什么了。
汉军,必须抢在匈奴王庭主力南下时,解决包围圈里的匈奴军队。
不然,就极有可能,要面对多达十万甚至数十万的匈奴骑兵。
汉军虽然不怕匈奴人,但,战事要拖延到那个时候的话,无疑会充满变数。
所以,这两天,汉军的南北两个集群,密切交流着彼此的信息和情报,商讨着作战方案。
经过商议和讨论,初步的作战部署,已经决定下来了。
义纵看向诸将,道:“本将与塞候一致同意,必须尽快解救包围圈内的匈奴军队!”
“所以……”义纵看着众人道:“本将提议,用淮阴侯之策,效仿亥下之战,对匈奴人唱一曲十面埋伏!”
“诸君以为如何?”在坐的将帅,相互看了看。
彼此都点了点头。
围三阙一,或者说十面埋伏,层层拦截和击破,这样的事情,其实是个军官都学过也都知道怎么玩。
但问题的关键是,军队里,越简单的战术,其实越复杂。
就拿这个十面埋伏,或者围三阙一说吧。
汉军上下,真正玩的溜的能有几人?
这非常考验各个部队的配合和默契,还考验主帅的临机应变和兵力部署。
要知道,围三阙一,十面埋伏,玩的不好,出了问题,那就是给敌人机会,甚至让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不然,历史上那些多被人围困的军队,为何明明知道,敌人用的就是这个计策,但偏偏乐此不疲的往里面钻?
答案就是,大家都知道,这个战术用的好,那自然能用最小的代价,瓦解敌人,消灭敌人。
但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东施效颦,徒让天下笑话!
战史上,固然有着许多经典案例。
但也不乏玩砸了的傻瓜。
甚至,就是亥下之战,也差点玩脱。
错非项羽自负,乌江自刎。
要是让他跑回江东,这楚汉争霸,起码还要再打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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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完全不怕疼!
真的!
第847章 十面埋伏(2)
好在,自从武苑成立后,汉室的南北两军和虎贲羽林两卫的队率以上军官,都去过武苑,做过为期一个月的轮训。
这种轮训,其实就是充电,将一些基本的常识和过去秘而不宣的战例,用填鸭式的方法,塞到他们的脑袋里。
亥下之战,作为汉室鼎立之战,同时也近代最有名的经典战例之一。
自然都被塞到了军官脑子里。
理解不理解,是一回事情。
能不能记住,却是关系提拔和晋升的大事。
尤其是虎贲卫和羽林卫,队率以上的军官,想要晋升?
先来考一次基本军事常识和对经典战例的认知再说。
此刻,义纵刚刚提起十面埋伏。
无数的军官,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被逼着记下来的亥下之战的全过程和楚汉两军的部署和相持情况。
这就是填鸭式教育的好处了。
不管怎样,最起码,教授下去的东西,确确实实被灌进了人的脑子里。
许多人在心里将汉军在亥下之战中的过程回忆了一遍。
讲道理的话,其实,此刻在马邑城下与当年汉军在亥下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最起码,包围的对象,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敌人。
亥下被围的是项羽统帅的楚军,骨干是江东子弟,主要是部族,整个楚军十余万人,仅有数千骑。
而现在汉军包围圈里的匈奴联军,却是纯骑兵部队。
所以,在亥下,汉军可以从容不迫的设置层层拦截。
反正,两条腿的步卒,还严重缺粮,能跑到那里去?
但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
让骑兵有机会逃跑?
一旦匈奴人跳出汉军的包围圈。
那么,恐怕汉军就要徒呼奈何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首先,现在汉军已经知道,匈奴联军,马上就要断粮了!
自从武州塞落入汉军手中,这些包围圈内的匈奴骑兵,就只能靠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与奶酪来补充体力。
一个骑兵,能带多少干粮和奶酪呢?
而且,过往的战例和经验,也告诉汉军上下,匈奴人,在离开后勤保障的情况下,最多只能持续作战十天。
所以,在早期,匈奴人的进攻是月盈而击,月亏则归。
即使他们在发现自己落入了包围圈后,就开始节约粮食,也最多能多撑几天。
而且,更重要的是——包围圈内的匈奴联军,人的粮食,还可以吃携带的干粮和奶酪。
马吃什么呢?
三万大军,按照匈奴一骑双马的标配,就是五六万匹战马。
现在,包围圈内的整个地盘,也不过是方圆七八十里而已。
这么狭窄的地区,根本不可能给五六万匹战马提供足够的青草饲料。
这样想着,就有汉军的校尉起身说道:“末将以为,我军必须先让匈奴人的马匹疲惫……”
立刻就有人补充道:“当立即将匈奴人驱逐到山陵之中……”
这些都是虎贲卫和羽林卫出身的军官。
明显就是还停留在照本宣科的照着亥下之战时,韩信压迫楚军的方案。
但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合格了。
毕竟,在今天之前,他们中的多数人,根本都只是些纸上谈兵的赵括。
所以,义纵也没有太过苛求,点点头说道:“诸位的想法很不错,但是……”
他当初也是从小白走过来的,当然知道,将官,是要慢慢成长的。
很多事情,都需要亲自去经历,才能明白,怎么做是正确的,怎么做是错误的。
“但我军现在需要速战速决,没有太多时间,去跟匈奴人纠缠……”
义纵拿着指挥棒,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细柳营的同袍,是在六七日前,拿下的南池……”
“根据审讯俘虏得到的口供,匈奴人每五日,都会有使者往来,传递消息,而恰巧,细柳营夺取南池的当日,是匈奴使者前往单于庭报告情况的日期……”义纵看着众将,严肃的道:“也就是说,此刻,匈奴的单于庭,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尹稚斜所部出问题了!”
“或许此刻,匈奴单于庭的主力,已经动身南下了,这可是一个至少十万骑的庞大军团!”义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在现在,至少在纸面数据上,匈奴骑兵的数量是汉军的至少两倍。
而且,与汉室不同。
汉军的骑兵,散落在全国各地。
漫长的长城防线,牵扯了汉室大量的有生力量。
而匈奴人却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来与汉军对决。
倘若汉军不能在其单于庭主力抵达武州塞前,解决包围圈内的匈奴联军。
那么,包围圈内的匈奴联军,就极有可能逃出生天。
甚至于,义纵感觉,只要单于庭主力出现在长城,那么,汉军就很有可能不得不主动放包围圈内的匈奴军队离去。
作为外戚,义纵很清楚,哪怕是天子,也没有做好与匈奴主力决战的准备。
“所以,我军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了!”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倘若让包围圈内的匈奴联军逃出去,那么,他们就极有可能会告诉匈奴人,汉军骑兵的进展和汉军装备的优势。
旁的倒还没什么。
但那马镫和马鞍的制造技术,却是只要用点心思,就能仿制出来。
就是马蹄铁,估计匈奴人也能山寨。
可能,他们的制造技术和工艺,原始而简单。
但有跟没有,是两回事情!
……………………………………
汉军在商议时。
从马邑城外,北撤的匈奴联军大营里。
尹稚斜与白羊王姑射和楼烦王,也在开会。
他们开会的主题,就是几匹缴获的汉军战马和几个俘虏。
这些战俘和战马,是匈奴军队埋伏了一支汉军前出侦查和警戒的骑兵小队后的战果。
尹稚斜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几套汉军的鞍具,他的心情,兴奋而绝望。
再没有比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更加清楚这些骑具将给骑兵带来的变化了。
“我们必须将这些骑具,送回国内!”尹稚斜沉声道:“决不能让这些骑具,只有汉朝才有!”
这一次,尹稚斜已经很清楚,自己和匈奴,都落入到了一个天大的陷阱里面。
强大的无敌折兰部族,甚至因此覆灭。
即使剩余的部族骑兵的士气,也堕入谷底。
现在,除了少数人外,多数的士卒,都已经失去了勇气。
更糟糕的是,大军已经断粮了。
昨天开始,军队就不得不宰杀受伤战马来给士兵们食用。
但三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靠宰杀受伤战马,根本维持不了几天。
很快,军队就要被迫将那些健康的战马,也杀了来果腹。
更麻烦的是,草料也不足了。
在出征前,匈奴各部族都认为这是一次跟过去数十年来的历次南侵一样轻松愉快的武装游行。
用四万骑,还包括了折兰这样的王牌,突袭一个汉军暴露在长城防线保护范围外的马邑城。
不说手到擒来,也应该是愉快至极。
所以,军队根本就没带什么储备的干草。
人人都在想着以战养战。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灾难。
折兰部族全军覆没,只有两三千的被汉军打到崩溃的溃兵逃了出来。
剩下的,估计全被汉军消灭了。
被压缩在这个狭小区域后,各部族的马匹,也立刻陷入了跟人一样的饥饿之中。
现在,全军上下,还能进行长距离机动的战马,已经不到一万多匹了。
其他的战马,跑个几里,大概是可以的。
但超过十里,马匹就可能要脱力了。
因而,联军的机动性,其实跌倒了谷底。
尹稚斜甚至毫不怀疑,再过十天,联军就要从骑兵,变成步兵了。
到那个时候,不需要汉军进攻,联军自己就会崩溃。
而且,更麻烦的一个问题是——联军内部,出了大麻烦!
甚至,就是尹稚斜的本部万骑内部的很多贵族和下层的骑兵,也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之中。
很多人都在偷偷的用泥巴,塑型一个汉朝皇帝的塑像,每日早晚祷告和忏悔。
甚至还有萨满祭司也加入了这个队列。
尹稚斜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要怪就怪军臣!
他夏天在龙城跳了一回大神,装神弄鬼的宣告自己获得了天神的庇护。
这在当时,让军臣的威权和地位,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和巩固。
然而,当匈奴联军,被包围在马邑城外,连折兰部族也覆灭后。
军臣装神弄鬼之事的反噬立刻发作。
无数的贵族和下层的骑兵,都觉得——单于背后的神明,没有汉朝皇帝背后的神明厉害。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从来都是既愚昧又精明,既淳朴又狡猾的矛盾体。
在单个的群体上,他们对神明和未知的威能的崇拜,是超越了民族和国家界限的。
而萨满教的教义,又推崇万物有灵。
某些匈奴人,甚至连石头、动物的骸骨以及特殊的高大植物,也要祭祀和崇拜。
拟人化的神明,和自我发明创造的神明,更是满大街跑。
既然汉朝皇帝背后的神明,在事实面前,确实比单于的神明厉害。
那么,他们抛弃自己信仰的神明,转信汉朝皇帝,将之作为神来祭祀和推崇,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尹稚斜根本无法想象,那些将汉朝皇帝当成神来崇拜的匈奴贵族和骑兵,会把武器指向他们的神的军队这种事情!
而且,类似这样的现象,已经出现了滚雪球的迹象。
它就像瘟疫,感染的速度越来越快。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尹稚斜要考虑的问题,就不是怎么跟汉军作战了。
而是怎么把这些该死的叛徒杀光!
尹稚斜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表面上却慷慨激昂的说道:“这些装备,关系了大匈奴未来的生死存亡,本屠奢恳请两位大王,能为大匈奴做出牺牲!”
楼烦王和白羊王闻言,相互看了看,然后问道:“屠奢要我等做怎样的牺牲?”
“本屠奢手下还有几个汉朝的商人,他们知道,在西北方向有一条小路,可以穿越武州山麓,进入草原……”尹稚斜沉声道:“但当地有着汉军把守,贸然想要通过,必然会遭遇汉军的拦截,所以……”
尹稚斜咬着嘴唇,说道:“本屠奢想请两位大王,为本屠奢掩护,做出向北方武州塞方向突围的架势,吸引汉军注意力……”
“嗯?”白羊王姑射立刻警觉起来。
尹稚斜想逃!
而且是要拿他跟楼烦王当盾牌,自己带人逃跑!
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白羊王立刻就道:“屠奢的想法很不错,但是,为何不是屠奢给本王与楼烦王做掩护?”
听白羊王这么一说,楼烦王也反应了过来。
“是啊,为何不是屠奢为我等掩护呢?”楼烦王当然不傻了。
你尹稚斜想要我们给你当掩护,自己逃之夭夭?
做梦吧!
大家本来就不熟,况且,在草原上,为了活命,别说是兄弟了,父母也能捅上一刀子啊!
尹稚斜闻言,脸色一沉,瞪着眼睛看着楼烦王和白羊王。
“本屠奢是挛鞮氏的宗种,老上大单于的唯二嫡系血脉!”尹稚斜厉声道:“我若战死,挛鞮氏怎么办?”
“单于还有于单王子……”白羊王索性撕破脸皮说道:“屠奢想要入主单于庭,怕是不够资格……”
“而且,即使万一,单于庭也还可以迎立呼揭王!”
尹稚斜仿佛被姑射这个举动打的措手不及。
他低着想了许久,似乎挣扎了许久,然后黯然道:“两位大王说得对,单于庭可以没有尹稚斜,但不能没有白羊和楼烦,那,本屠奢去吸引汉军,两位大王趁机突围,这总可以了吧?”
白羊王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若有生路,他当然愿意走生路了。
但,白羊王姑射却没有注意到。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尹稚斜跟楼烦王的嘴角,都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在那个刹那,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在心里冷笑起来。
“姑射这个笨蛋!”
“被尹稚斜(我)耍的团团转!”
西北方向,哪里来的什么小路?
就算有,那边的山脉高耸,地形复杂,满是森林。
爬的过去吗?
第848章 十面埋伏(3)
回到自己的帐中后,楼烦王让人将大帐的门看紧,然后,就对自己的左右心腹吩咐道:“去将那几个汉朝降臣带来,本王有事情要问他们!”
“遵命!”
大约一刻钟后十几个穿着汉服,但已经悄悄的将头发散开的男子,被带到了王帐之中。
这些降臣,是楼烦王在过去十几二十年中,一点一点的招降的汉朝官吏和军将。
其中就包括了本次入侵在武州塞招降的几个降人。
对待这些投降的汉人,楼烦王的态度,比起所有的匈奴贵族,都要好。
不仅仅遵照承诺,给与了他们贵族地位,让他们能在部族中拥有奴隶和部族、牲畜。
同时还准许他们参与部族会议,出谋划策。
这些年来,这些降臣也没有愧对楼烦王的厚遇。
对如今多数的中国士大夫们来说,华夷大防,确实很重要。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则是原则问题。
拿匈奴人的高工资,当然要给匈奴人办事喽!
这些人里,甚至已经有人悄悄的抛弃了自己原先的名字,取了个标准的匈奴名字。
然而,此刻,这些人再也不复过去的趾高气昂和不可一世。
一个个精神疲惫,两眼无神,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活力。
自从匈奴联军被包围以来,他们,就是包围内最恐惧和绝望的群体。
很多人都知道,一旦包围圈内的匈奴军队败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下场?
若是战死了,那还好,一了百了!
反正,死人又不可能说法,也不太可能被人鞭尸。
撑死了就是自己的脑袋跟匈奴人的脑袋一起被汉军拿来建造某些特殊艺术建筑。
最可怕的却是没有战死,而是被俘。
一旦被俘……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去想自己被俘虏后的下场。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在匈奴入侵时投降和归顺的。
家乡和家族的父老,都是以为自己战死了。
说不定,祠堂的神主牌上,早就刻上自己的大名了。
父母妻儿,也都官府认定是‘忠臣遗孀’。
老刘家别的政策可能很操蛋,但抚恤忠臣义士遗孀,照顾战争孤儿,却是从高帝以来,一以贯之的国策。
然而,一旦自己被俘。
那这一切就都完了。
家族的名誉和声望,将因为一个‘奴颜婢膝以事夷狄’的贼子而败的干干净净。
孩子跟兄弟,将会被街坊邻居,指着脊梁骨,戳来戳去。
只要想到此事,无数人就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但他们多数,并不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投降匈奴?
而是后悔:“去岁有商人与我联络,我为何不趁机与他表达,身在夷狄,心在诸夏的意思……”
自从前年汉匈和亲后,许多汉室的商人,就开始出现了匈奴的各个部族中。
这些商人,一边背着朝廷,把违禁的青铜、铁器还有其他各种商品,卖给匈奴贵族,换来牲畜牛羊。另外一边,又偷偷摸摸的联络和策反在匈奴的汉朝降臣以及那些不如意的匈奴贵族。
反正,对这些商贾来说,都是生意。
只要能赚钱,他们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甚至于,有些商人,连职业操守都不遵守。
他们一边偷偷的走私青铜、铁器等各种违禁品,一边悄悄的联络在匈奴的汉朝降臣以及匈奴贵族。
但有时候,他们为了钱或者生意能好做一点,会将那些与他们联络的降臣或者贵族,卖给匈奴的高层。
以此作为投名状,获取信任和支持以及保护。
所以,匈奴国内,很多的汉朝降臣,其实是既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却又害怕被人卖了。
在场的很多人,过去,都没有那个胆子,敢迈出那一步。
如今,他们悔的肠子都青了。
无数人在心里叹息着:“若当初我就已与朝廷有所联系,此刻,事情就好办了……”
若提前就在朝廷那里挂了名,即使被俘,也不用担心,大家可以拍着胸膛,对抓住自己的汉军将领说:“吾乃忠臣,为国干冒奇险,身在匈奴,心属诸夏,屡为社稷传递消息!”
然后,那将领往上面一报,一查,确实有这个事情。
那贼子瞬间变成忠臣。
自己也能风风光光的回到家乡,接受父老乡亲的祝福和崇拜。
可惜啊……
没有这么条后路的众人,现在就只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看着包围着自己的汉军耀武扬威。
而且一旦被俘……
对叛徒,汉军从来都不会手软!
错非是现在匈奴联军在理论上还有一丝丝机会,他们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脸划烂了。
这样,就算被俘虏,也没有人能知道和清楚自己的过去。
这样就能防止祸及家族。
楼烦王却是踱着脚步,走了几圈,然后问道:“诸位都是汉朝人,甚至有人曾经做过汉朝的县尉,对汉朝的体制最是清楚,本王,想问问诸位……”
他抬起头看着这些降臣:“若本王归顺汉朝,汉朝会给本王和本王的部族什么待遇?”
对游牧民族来说,打不过?
简单,投降呗!
只要不是世仇,投降过去,肯定会被屠杀。
那么,投降就是一个随时可以选择的选项。
三姓家奴在草原上是很常见的事情。
想当年,楼烦部族,可是与匈奴部族平起平坐的大部落。
但没能扛过冒顿的进攻。
所以,果断投降了。
这几十年来,楼烦部族,为匈奴帝国的强盛卖肝卖肾,呕心沥血。
楼烦王觉得自己已经很对得起匈奴单于庭了。
如今,自己深陷汉军重围。
连折兰部族都覆灭了。
另外一个盟友,白羊王姑射,经验不足,被尹稚斜当狗耍。
但他就不一样了。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楼烦王,早就清楚,什么大匈奴,什么单于庭,那都是哄人的玩意!
楼烦部族臣服单于庭,纯粹是自己不是单于庭的对手。
单于庭的力量,是楼烦部族的n倍。
而且,单于庭对楼烦不错,每次都能分到不少劫掠所得。
在这个基础上,楼烦部族才选择臣服匈奴。
然而,如今,汉军证明了自己,已经有资格甚至力量已经比匈奴的单于庭强了。
正跟汉朝人所说,识时务为俊杰。
投降汉朝,并不可耻。
相反,还是件光荣的事情。
但前提条件是——汉朝能开个什么价码。
若是开价太低……
“还是得降……”楼烦王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被重重包围的联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单于庭的援军连影子都没看到。
一旦汉军发起总攻,楼烦王清楚,联军可能三天都撑不住,就要灭亡。
更何况,尹稚斜为了生存,都开始卖他跟白羊部族了。
既然这样,那他卖掉尹稚斜,自然也就无可厚非了。
当然,这个投降归顺后,自己能拿到什么价码,也很关键。
最起码,是一个能说服自己,要不要心甘情愿去给汉朝人当狗的问题。
但,其他人却被楼烦王的言论吓了一大跳。
归顺汉朝?
帐中的几个匈奴贵族的脸颊抽搐了几下。
但想了想,他们却又都无力的垂下头。
现在,部族的情况是怎么样,他们最清楚。
下面的奴隶跟底层的骑兵,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饱了,许多人都说:“汉朝皇帝果然有神明相助,我们是被神明击败的……”
对神明的崇拜和恐惧,充斥着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
军队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了。
要不是对面的汉军没有进行大举进攻,而是,不断的压迫和挤压联军。
恐怕,下面的人早就要溃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投降与归顺这个话题,其实已经悄悄在许多贵族心里生根发芽。
如今,楼烦王不过是捅破了这个窗户纸。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担心和害怕。
“大王,我等若是归顺汉朝,我担心,单于庭会拿我们的妻儿发泄!”有贵族忧心忡忡的说道,但却根本没提不能投降这个话题。
楼烦王呵呵一笑,看着这个贵族说道:“汉朝人有句话,叫做:大丈夫何患无妻!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脑袋没了,却再也长不了了!”
那人听了,想了想,最终无奈的点点头,认可了自己主子的说法。
的确,草原上的人民,从来就没有什么家园啊民族啊一类的观念。
被人击败,包围,眼看就要灭亡。
还傻傻的拿着武器,冲上去送死。
那不是人,而是白痴。
当年,匈奴的冒顿单于,不也曾经趴在东胡王的脚下,像狗一样的跪舔吗?
游牧民族,为了生存和延续,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更何况,他楼烦王既不是第一个投降汉朝,去给汉朝皇帝当臣子的匈奴贵族,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他之前,汉匈双方几十年的战争,早就造成了两国的‘人才交流’。
甚至于,有人曾经跑去匈奴,觉得日子不好过,又跑回汉朝,结果认为还是不受重视,又跑回匈奴的奇葩。
看着楼烦王跟他的贵族之间的对话,那些汉朝降臣,彼此看了看,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大王,若果真归顺长安,以臣之见,最少也是一个五千户的列侯!”
“五千户?”楼烦王不是很难理解这个级别的汉朝贵族地位,但他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汉朝会将匈奴归顺的贵族,封为侯爵。
但,他很难理解,五千户这样的贵族,地位到底如何。
“大王,汉朝有制度,非刘氏不得王,所以,异姓诸侯,最高只能封为列侯。列侯地位与其食邑户数密切相关,汉朝食邑五千户之列侯,地位大抵与匈奴单于庭的大当户相当……”有人为他解释道:“而且,汉朝的列侯,除了地位极高外,还有着许多特权与丰厚的收益,一位食邑五千户之列侯,大抵每岁能从封国得到不少于一百万钱的租税收入!”
“还不止!”有一个在马邑投降的降臣悄悄的将自己披散头发重新束起来,簪上发簪,拱手道:“大王有所不知,当今圣天子胸怀宽广,善待功臣,今岁特别下诏,加恩功臣,凡有功列侯,皆可以其封国食邑之数,与怀化再得一对等封国,据说,怀化物产富饶,一个食邑千户的封国,一岁能出产数以十万计的收入!”
“大王若能幡然醒悟,率部归义,天子闻之,必然大喜,赏赐与嘉奖,更将不可计数!”
“一百万钱每年吗?”楼烦王在心里算了算,然后说道:“即使加上所谓加恩封国,岁入也不过两三百万啊,本王还要养如此多的部曲和族人,这么点钱,怎么够?”
听他这么一说,降臣们都快急死了。
他们现在,已经将说服楼烦王归义,反正,看成了救命稻草。
只要楼烦王能主动对汉室归义。
那他们就可以凭借‘说服楼烦王归义’这个功劳,将自己的污点洗的干干净净,然后风风光光会家乡与妻儿父老相见。
讲道理的话,若有可能,不会有人愿意死心塌地的当夷狄,给匈奴人卖命。
在中国,哪怕是做个小地主,生活也比草原上幸福和安稳得多!
更何况,只要能说服楼烦王率部投降。
从惯例来看,大家说不定,都能捞到无数好处,甚至,可能诞生出关内侯乃至于列侯这样的大礼包。
因此,没有人不心急,也没有不激动。
于是,立刻就有人拜道:“大王此言差矣,中国不比匈奴,在中国,天子富有四海,掌管一切,因此,大王其实不必担心部曲的生计问题!”
这人是楼烦王招降到的地位最高的汉臣。
他在投降楼烦王前,当过汉家的县尉。
虽然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但,作为一个曾经的体制内的官员,此人最清楚朝廷的运作方式了。
因此,他用极具煽动性的话道:“大王知道,臣曾经是汉朝县尉,因此,臣可以像大王保证,大王若是归义,圣天子必会在长城附近,为大王及大王部曲,单独划定一个牧场,为大王及大王族人所独享,未来,王师出塞,北伐匈奴,夺匈奴河套乃至于南池等膏腴之地,或许,到那个时候,大王还能被圣天子移封至河套或者南池……”
“南池?”楼烦王跟其他匈奴贵族,都吞了吞口水。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甚至是整个幕南地区,最好的牧场了!
南池又大又深,水草丰盛,周围数百里,都是最肥美的牧场,而且,从来不用担心什么干旱。
但可惜,当地,一直就是挛鞮氏的禁脔。
连折兰都不被许可去那里放牧。
只有匈奴本部和四大氏族的牧民和部族可以接近。
若他的楼烦部族,能去南池驻扎和放牧……
楼烦王舔了舔嘴唇,这个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那,就请诸位帮忙想个办法,怎么跟对面的汉朝将军联络?”楼烦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投降,非但不会有损自己的地位和富贵,甚至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还犹豫什么?
赶紧投降吧!
一旦汉军发起总攻,再去投降,那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了。
在草原上,在敌人总攻前投降,至少还可以给新主人当个看门狗。
但若等敌人发起总攻后再投降……
呵呵,命好一点的,还能当个奴隶,命不好的,直接被杀了,将脑袋制成酒器。
匈奴人就常常将那些征服的部族中,身高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杀死,只留下小孩跟女人。
第849章 十面埋伏 (4)
当天晚上,从楼烦部族的大帐中,偷偷摸摸的溜出了几个人影。
这些人在一些楼烦贵族的掩护下,畅通无阻的通过了整个匈奴的阵地,进入了汉军控制区域。
远方,汉军营寨里的篝火甚至清晰可见。
然而,他们却依旧不敢大意,凝神屏息,在草皮上匍匐前进。
直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大剑,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尔等什么人?”黑暗中,走出了几个汉军的士卒。
他们是被布置在此,监视匈奴动向的游骑兵。
“诸位丈夫……”领头的一个男子立刻满脸堆笑,说道:“我等乃是楼烦王的信使,有要事请见大汉骠骑将军,烦请通报一二……”
“楼烦王?”带队的一个军官讥笑了一声,道:“这个夷狄酋长,有什么话想与骠骑将军说?”
他砸吧砸吧嘴巴,又道:“不过,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贵使既然有话想对骠骑将军说,那就请与我们来吧!”
……………………………………
义纵跪坐在中军大帐之中。
在他的对面,坐的是刚刚抵达的细柳营都尉前将军卫驰。
“贵部还需要几日,才能将缴获牲畜群,送入长城?”义纵开口就直接问道。
这也是骠骑大军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这么多战利品。
出征的大军,人人都分到一部分。
某些功劳多的士卒,甚至直接一夜暴富。
军中上下,现在,没有人不关心这些属于自己的财产的安全。
要不是军纪压着,义纵甚至毫不怀疑,很多士卒,恐怕早就跑去找细柳营,帮忙押运战利品了。
作为主帅,义纵很清楚,这个问题,必须尽快得到解决。
“还有三日,就可以全部送进狼猛邑……”卫驰答道。
此事,也是细柳营最棘手的问题。
如此多的缴获,若是不能全部送进长城之内,落袋为安,卫驰甚至怀疑,自己的军队,恐怕打仗都没心思了。
因此,他想了很多办法。
最终,不得不采取了分兵之策。
一半的骑兵,押着战利品和俘虏,驱赶牲畜,前往代长城,另外一半则随他来此,与骠骑大军汇合。
这样,既不会失期,也不会让战利品出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缴获的牲畜群是如此庞大。
汉军根本没有驱赶这么庞大的牲畜群的经验。
没有办法,只好让战俘帮忙,由汉军作为监管。
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好在,代国方面,在得到传讯后,紧急动员了整个代国长城脚下的所有被羁绊的部族以及善于放牧的官民,一起帮忙,凑出了一个五千多人的队伍在长城脚下接应。
这才勉勉强强,把这个事情搞定下来。
但这么多的牲畜,想要全部送进长城。
光是通关,就是一个可怕的时间。
卫驰说是三天,但其实这只是安慰义纵的话。
实际上,再过十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事情搞定。
因为,这些牲畜实在太多了。
而且都是活的。
它们每天都要啃吃无数的青草,吃掉数不清的清水。
还要注意健康,防止疾病。
所以,这些缴获的牲畜群,实际上,要分开放牧和管理。
同样,它们也需要一批批的入关。
好在,目前,这些牲畜,即使没有入关,也基本都被驱赶到了靠近长城的草原。
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汉军将它们弄回长城之内。
若非如此,卫驰,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在汉军中,将军跟他的士卒,其实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部曲仕伍的组织和先行军队的体制下,这个关系,基本牢不可破。
别说是卫驰了,就是空降下来的将军,也要屈服在全军的利益下。
不然,丘八大爷闹起脾气来,谁都hold不住。
对此,义纵也很理解。
他点点头,完全不去计较卫驰和他的细柳营比约定时间来晚了几天这个细节(先前,细柳营就派了个先锋,赶在约定日期抵达武州塞与义纵会师)。
毕竟,这么多缴获,不送到安全地区,别说卫驰了。
就是义纵自己下面的那些将校士卒,要是知道了,也肯定要闹事。
甚至,句注军跟飞狐军,也会闹事。
军心士气,这个东西,很容易因为利益而松动,甚至发生营啸。
此刻,细柳营来了,义纵觉得,自己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他让人将已经绘制好的一个沙盘抬进来,对卫驰道:“将军请看,此乃我军绘制的匈奴联军布防和驻军……”
他话说到一半,帐外,就传来了一个亲兵的声音:“将军,外出警戒的游骑校尉有急事奏报!”
“嗯!”义纵连忙起身,道:“传!”
汉军在包围了匈奴联军后,就匈奴人的防区边缘,布置了许多抵近侦查和监视的游骑兵,防止匈奴人忽然夜袭——夜袭是匈奴军队的拿手好戏,过去,匈奴骑兵就常常通过夜袭汉军的步兵营地,从而导致战局逆转。
但吃过亏后,汉军就把防夜袭的科技点满了。
什么抵近侦查,布置多道暗哨和警戒线,甚至在自己家营地前,偷偷挖上几道陷马坑。
这次作战,这些措施就发挥了奇效,至少数百个匈奴骑兵,被陷马坑给埋了。
“将军!”没过多久,一位军官就进来禀报:“我军游骑,方才抓住了几个偷偷摸摸,意图接近我军营地的匈奴人,据这些匈奴人所说,他们是奉了匈奴楼烦王之命,求见将军,不知道将军要不要见他们?”
义纵和卫驰闻言,唆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两人相互看了看,心里面只有四个字:天助我也!
楼烦王这个时候偷偷摸摸派使者过来,肯定是来谈投降的。
至少也是来诈降的。
总不可能,楼烦王只是闲得无聊,所以想跟义纵交流交流感情的吧?
无论,这楼烦王是真降还是诈降。
对现在的汉军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真降,那当然更好。
汉军就能瞬间在匈奴人哪里埋下一颗大炸弹。
诈降其实也可以。
反正,本来就是打算要围三阙一,唱一曲十面埋伏。
楼烦王要是诈降,那汉军就可以将计就计,也能省下许多诱敌和演戏的功夫。
第850章 最痛苦的折磨
很快,楼烦王的使者们,就全部被带到了义纵面前。
当然是被刀剑押着,还搜遍了全身后——自从荆轲刺秦王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发生什么有人夹带兵器,来到一军主帅面前这样的事情了。
“我等奉匈奴楼烦王之命,敬拜大汉骠骑将军东成候义公当面!”
被押到帐中后,这些男子就纷纷跪下来,大礼参拜。
“诸位使者辛苦了……”义纵轻轻端起一个茶杯,抿了一口,眼帘里闪过了一些怒意。
这些‘楼烦王使者’从相貌、口音和举止甚至穿着打扮上来看,都确凿无误的告诉了义纵,这些人是叛徒是投降匈奴给匈奴人当狗腿子的人渣!
他勉勉强强才忍住心里的怒意。
十六岁开始,就被刘彻带到身边培养。
有什么样的皇帝,当然,就能有什么样的亲信。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秦君喜武夫,举国皆壮士。
自古以来,皇帝的喜好,很容易的就能辐射到他身边的宦官近臣以及侍从身上。
然后,通过这些人,影响朝中大臣,舆论走向和政策轮转。
义纵在刘彻身边待了一年多接近两年。
他的三观可以说就是刘彻亲手塑造起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义纵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十足的愤青了。
在云中郡接近一年的时间,义纵已经知道,在长城防线上,汉军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匈奴的骑兵,而是那些跟匈奴人勾勾搭搭的奸细以及给匈奴兵带路的汉奸。
没有这些人,匈奴骑兵进了长城内,连路都找不着。
他捏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下令让人将这些家伙拖出去砍了脑袋的冲动。
“本将,就是天子钦命之骠骑将军,东成候纵!”义纵淡淡的问道:“楼烦王有什么口信,要托诸位转达的吗?”
使团中居中的一个男子,诧异的看了看义纵的模样。
这位汉家的东成候骠骑将军实在太年轻了!
年轻到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但仔细想想,刘氏素来倚重外戚。
旁人几十年的艰苦奋斗,甚至抵不上某人的姐姐陪皇帝春宵一晚。
靠着裙带关系,许多人轻轻松松就能在别人还在奋斗的年纪,就已经跃居人臣之巅了。
“乳臭未乾的小儿辈……”此人在心里骂了一句。
对外戚贵族和特权阶级,他有着深深的仇恨。
因为他记得清楚,六年前,当他还是北地郡的一个县尉时,他任职所在章县县令出缺,本来,他的机会很大。
可惜,长安忽然空降了一个外戚的子侄过来。
将他的晋升之路,生生打断!
从此,他就恨透了外戚贵族。
此刻,见到端坐于上首的义纵,他的心里更是升起了无名火。
但如今……
他看了看自己,匈奴败亡,已是近在眼前。
他一个小小的降臣,能保的性命,已是万幸!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跟那个力量,去鄙视和仇恨那个年轻的汉家外戚。
甚至于,人家伸个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
这让他的内心变得很惶恐。
勉勉强强才躬身拜道:“君候在上,请容下臣禀报:楼烦王久慕将军高义,圣天子仁德,常有归义之念,及将军奋神武之姿,用孙吴之法,一战而没折兰氏,楼烦王为将军英姿,王师威严所折服,经我等劝谏,愿以全族九千余骑,尽为将军先锋,灭匈奴右贤王于马邑之下……”
说着他就递上一封写在羊皮纸上的降书。
义纵听了,毫不意外。
汉匈的数十年战争,岂止是汉室有汉奸和贼子,跑去匈奴,卖国求荣,出卖自己的祖国和民族吗?
匈奴那边,排着队,哭着喊着,要归义的贵族,也不在少数。
如今,汉家列侯序列之中,就有三位匈奴归义候。
甚至于,十八年前的汉匈大战的导火索,就是匈奴的单于庭贵族章尼,忽然率领全族,归义汉室,结果导致两国交兵三年,互相在边境陈兵数十万。
更何况,如今匈奴深陷重围。
引弓之民,自古就最擅长趋利避害。
只要不是榆木脑袋,都会考虑投降。
毕竟,其实所谓楼烦、白羊、折兰,说得好听,是单于庭的三驾马车,说的难听一点,其实也就是匈奴稽粥氏养的三条狗。
特别是这些天,俘虏的折兰贵族,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汉军,所谓的蛮子凶悍,悍不畏死,嗜血残暴,那是分场合和对手的。
倘若对手实在太强。
就如现在,老虎一秒变家猫,其实很简单。
接过楼烦王的降书,义纵打开,看了看。
毫无疑问,这封降书是出自一个汉室的读书人之手。
里面文绉绉的吹捧了一堆汉军如何如何的折服了楼烦王,然而楼烦王过去又是如何如何的仰慕汉朝天子的圣德。
最后,用一句‘今若蒙将军不弃,不为楼烦卑鄙,楼烦上下,愿为汉先锋……’结尾。
义纵将全信看完,略略思考了一会,就道:“空口无凭,本将如何信之?”
意思很明显了。
嘴巴上说的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
倘若楼烦王有诚意,那就该拿一个够分量的投名状来取信汉军!
使团成员听了,相互看了看,他们当然也不傻,自然知道,空口白话,就连市井的无赖也不会相信。
想要取信汉军,就得拿出一个足够有分量,能表面自己和自己的主子们,确实愿意投降,并且从此给汉室当狗的证明。
而且这个证明,还要能立刻起效,拿出来就能让汉军上下信服和认可。
最起码,也要说服眼前这位年轻的汉朝大将。
微微思索片刻后,那个居中的使者再次拜道:“将军有所疑虑,也属正常,楼烦王也知,若无凭据,难以取信,因此委托我等,像将军献匈奴大营布防图以及一个天大的消息!”
此人拱手将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呈上。
义纵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将它丢到一旁。
所谓的匈奴大营布防图,虽然看上去有模有样。
但万一是假的呢?
所以,这个布防图完全不可信!
也就只有那个所谓的‘天大的消息’或许可以作为参考。
于是,义纵道:“是何消息,使者不妨直说!”
那人躬身说道:“不敢欺瞒将军,今日,匈奴右贤王召集白羊王与楼烦王,商议突围之事,我主楼烦王请我等转告将军:尹稚斜,必自正北突围,请将军介时明察之!”
义纵闻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这个消息,确实含金量十足!
但自正北突围?
尹稚斜疯了吗?
且不说在这北方,有着骠骑大军和细柳营虎视眈眈。
尹稚斜想率领三万人从这里突围?
是来送人头的吗?
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无可能。
毕竟,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匈奴人倘若在半夜出其不意,趁着月光,发起反击和突围,再通过扰乱和调动汉军,确实有一定几率,从这里跑出去。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所以,此刻,义纵心里在这刹那,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他们在撒谎,故意扰乱视听。
用间,也是两军对垒时常用的招数。
死间更是极为高明的战术。
不能排除匈奴人在用这个战术的可能性。
但无所谓!
如今汉军团团包围了尹稚斜和他的军队。
罗网中的匈奴军队,选择突围,其实对汉军好处更大。
毕竟,一支陷入死地的军队,一旦背水一战,可能会创造出奇迹。
楚汉战败的巨鹿之战,早就了破釜沉舟的神话,而淮阴侯列阵赵国,背水一战,更是人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战例。
义纵与直不疑考虑围三阙一,冒着放跑匈奴人的风险,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毕竟,一支陷入包围圈的军队。
可以是长平之战中被围的赵括军队,也可以是巨鹿城外,破釜沉舟,迎难而上的项羽大军。
虽然十个被围的例子,有九个都会重蹈赵括的覆辙。
然而,汉军却不能不提防匈奴人鱼死网破。
尤其是,义纵现在已经知道,尹稚斜确实有鱼死网破的计划。
所以,这些使者传递的这个消息无论真假,义纵都打算信一回。
若是真的,到时候就可以尹稚斜享受一下项羽的待遇,让他尝尝四面楚歌,草木皆兵的味道。
若是假的,也无所谓。
匈奴人总要找一个方向突围的。
尤其是目前,匈奴人完全不知道,细柳营这支总兵力高达一万五千骑的有生力量,已经加入了战场。
这意味着,义纵完全可以假装上当,将主力和重兵,放在北方拦截。
倘若匈奴人不从这边突围……
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那么,细柳营作为机动兵力,就能立刻增援当地!
到那个时候,匈奴人恐怕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义纵现在的目标,就是让匈奴人先从他们固守的地方出来,到野外来,与汉军交战。
在运动战中消灭他们,同时防止尹稚斜走投无路,鱼死网破,对中国的土地下诅咒和瘟疫。
“尔等详细说说,尹稚斜到底有何谋划?”义纵好整以暇的问道。
“回禀将军……”那个使者说道:“夷酋尹稚斜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将楼烦王告知的尹稚斜与白羊王姑射和楼烦王商议的过程说了出来,然后拜道:“我主判断,尹稚斜必走北方,出卖白羊与楼烦,为其本部逃出生天,争取机会!”
义纵听完他的话,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此人的话,在方才的讲述后,可信度,已经上升了很多。
毕竟,对方说的极为合理,也符合包围圈内的匈奴人的心理。
但尹稚斜必走北方?
不见得!
北方是武州塞,尹稚斜即使突破了汉军的拦截,也要面对武州塞的守军的拦截。
一支要逃命的军队,肯定不会去攻击有重兵把守的坚城。
而且……
义纵回忆着地图。
他想起了亥下之战的情况。
在亥下会战的第三阶段,当彭越、英布和韩信的军队加入战场后,就将项羽统帅的楚军主力包围在了亥下。
陷入重围,出战又被韩信拼死截住后。
一代名帅项羽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南逃。
而且是舍弃其主力和辎重,率领八百骑南逃。
他们直接渡过淮水,企图从阴陵杀回江东,但遭到汉军的骑兵追击。
最终,在乌江边,距离江东仅有一江之隔的地方,项羽看到自己的子弟兵和亲信全部战死,生无可恋,伏剑自刎。
项羽这样的英雄人物,在被包围后,尚且一心只想南逃。
而且其逃跑路线,几乎就是直指江东。
匈奴人假如想要突围,尹稚斜会选择那个方向?
义纵想到这里,回头对卫驰道:“卫将军,南池在那个方向?”
“义骠骑……”卫驰答道:“南池在武州东南!”
“地图来!”义纵立刻下令。
不多时,一副完整的马邑地图就被拿到了义纵面前。
义纵看着如今匈奴联军所在的地方,再看看卫驰,问道:“南池在武州东南,也就是如今匈奴联军大营的西北,且,从自至塞外,直线距离不过两百里!”
义纵踱了两步,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吩咐道:“去将田建唤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不久,小田建就被带到了义纵面前。
“少年郎,你还记得,当日你与你两位叔父遭遇匈奴骑兵的具体位置吗?”义纵问道。
“回禀将军,小子记得!”田建认真的道。
义纵于是将田建抱起来,带到那地图前,问道:“那你帮本将军在这地图上指出来!”
田建看了看地图,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指用力的在地图上的西北方向一点,说道:“就在此处的小路之中!”
田建答道:“将军,小子记得,我那两位叔父战死前,曾经与小子说过,此处小道,本为秦军开辟,其后逐渐荒废,只有少数商贾和常年往来于此的本地人清楚,且山麓深处,更有一个能藏兵上万的山谷,山谷之中,有羊肠小道,直通塞外!”
田建的话,让义纵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尹稚斜,你跑不了了!”义纵在心里兴奋的想道。
对义纵来说,他很清楚,此战,汉军最重要的任务,其实不是消灭多少折兰、楼烦和白羊的骑兵。
或许折兰、楼烦和白羊的骑兵很厉害,在过去给汉军造成了无数的麻烦和问题。
然而……
在云中郡,在魏尚手下被调教了将近一年后,义纵从这个老将军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其中就有有关匈奴国内政治和势力的分析。
当今世上,再没有人比魏尚,更了解匈奴国内情况的汉臣了。
这位老将军,自太宗皇帝前元六年后,就驻守在云中郡,在当地撑起了一片天。
连匈奴人都畏惧和尊敬这位老将,在其国内,将魏尚当成神明供奉和祭祀。
而义纵记得很清楚,他抵达云中后,第一次请教魏尚,对付匈奴人的关键是什么?
魏尚当时的回答就是:打蛇打七寸,射人先射马!
匈奴军队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从来就不是什么别人吹的天花乱坠的折兰、楼烦、白羊之类的部族。
这些部族确实很强悍,战斗力也确实很强大。
但,就算将他们全部灭了。
其实,对匈奴也只是皮肉伤。
折兰部族没有了,还有卢候、若卢、休屠、昆邪等数不清的走狗。
只要匈奴的本部还在,他们的氏族主力部族还在。
他们就能随时拉出新的走狗,来取代旧有的部族的地位。
对匈奴这个政权来说,他最重要的,同时也是他真正的脊梁骨和底蕴,始终都只是以其本部和四大氏族及其王族的其他庶子的部族。
这些人和部族,构成了匈奴能统治这数万里草原,横压无数部族的根基。
而且,这些本部的男丁极少!
整个匈奴,属于他的核心本部和四大氏族的部族男丁加起来,最多四十万!
这也是匈奴吹自己控弦四十万的来源。
如今,在汉军包围圈内,就有接近一万的匈奴本部骑兵。
而且,全部是青壮!
这些骑兵,占了整个匈奴帝国核心人口的四十分之一。
若以青壮来算,甚至可能是二十分之一。
若将他们全部吃掉。
等于匈奴人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分之一的青壮人口。
吃掉这支力量,等于汉室被人消灭和吞并了两百万以上的人口和他们生活的土地。
所以,在一开始,义纵就打定了主意。
其他人都可以不管!
但尹稚斜和他的狼头大纛下的将近一万骑,却是非吃掉不可!
这种轻松就能消灭匈奴二十分之一的核心骨干人口的机会,义纵很清楚,不会太多。
若让他们跑出包围圈,可谓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呵呵,尹稚斜,看你还往哪里跑!”义纵在心里哈哈大笑,同时挥手道:“来人,将各位使者安排到军营里居住,好生招待!”
如今,楼烦王是真降还是假降,还不一定。
因此,这些使者,当然不能放回去了。
最多,只会放个人回去联络。
其他人都要看管起来。
这样,一旦楼烦王是诈降,那就还能找个出气筒。
当然,义纵觉得,楼烦王应该不算诈降。
但这战场上的事情,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于是,立刻就有汉军军官带着士卒上前,要带着使团众人下去。
但,那位汉军军官,看着使团中的某个人,忽然惊讶出声:“这不是陈县尉吗?”这个军官大惊:“您不是在五年前,战没在章县之外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被叫到名字的那个使团成员,闻言大惊失色。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吃惊和震惊模样的汉军军官,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说道:“贵官,您认错人了……”
但那军官听到声音后,却摇摇头说道:“不对!您就是陈县尉!我还记得,当年,我只是北地郡的一个伍长,您曾经带着我,参加过冬演,当时,您还鼓励和勉励过我,说我是可造之材,还送了一柄长刀与我!”
这军官感叹道:“正因为当年您的勉励,我因此刻苦练习武艺,屡获上官提拔,由一个郡兵,得以有幸被陛下选入虎贲卫,然后又蒙程都尉信重,提拔为司马!”
他长身而拜:“吾能有今日,全赖县尉当日勉励,吾因此时刻都记着县尉当日的容貌……”
“当年,我听说县尉战死,死于匈奴入侵者之手,还曾去县尉的衣冠冢吊唁……哪成想……”这位军官摇摇头,道:“今日居然能再次见到县尉……而县尉却已是被发左袵,为夷狄之属……”
这个军官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重拳,深深的打在了那个‘陈县尉’的心脏深处,让他抽搐和痉挛。
在这痛苦的尴尬中,他也回忆了起来。
确实,这个军官他认得。
不过,跟五六年前相比,对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当年莽撞的伍长,如今已是甲胄齐全,英武不凡的汉军司马。
而且是汉天子的亲卫部队虎贲卫的司马!
是那支当面撞碎了折兰本部大纛的可怕骑兵的司马!
而自己呢……
他感觉自己的声带失去了力量,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来的悲戚。
从一个郡的郡兵里的小卒子,区区一个伍长,到大汉天子亲卫虎贲卫司马,这个人只用了五年。
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和例子面前,‘陈县尉’的整个世界瞬间崩塌。
在今天以前,他还可以给自己投降和给匈奴人为虎作伥,给出解释。
无非就是——刘氏从来无义,刻薄寡恩,苛待士大夫,权贵横行,寒门士子无出头之日。
然而,眼前这个英武不凡,挺拔健壮的军官,却用铁一般的事实,将他的那点自我掩饰和遮蔽撕的粉碎。
现在,这个过去的卒子,衣衫单薄,大字不识一个的昔日伍长,如今,位居于千石之列的司马,还是天子的亲卫司马,只要外放,起码是都尉甚至可以单独坐镇一地,掌握一郡军务的郡尉。
而他呢?
六年前,他是汉室县尉,冉冉升起的北地新星。
六年后,他却是夷狄的一个骨都侯而已。
说得好听,是叫骨都侯,说的难听一点,不过是个高级奴才。
楼烦王虽然表面上很尊重和善待他。
但实际上,一旦他做的事情,稍有差池,甚至哪怕是不小心,得罪了匈奴的贵族。
也是劈头盖脸,一顿鞭子抽下来,而他自己却只能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和求饶。
这让‘陈县尉’深深的怀疑自己和自己的人生。
他颓然低头,苦笑了两声,对那位军官拜道:“不意数年之后,竟于此时此刻,复见故人,余心中实在感慨万千,愧对家乡父老!”
“请您看在往昔情面之上,不要告诉我的妻儿子嗣和父母兄弟,在此见过我的事情!”‘陈县尉’拱手说道:“吾被发左袵,为一己之私怨而泄愤于天下,获罪于天,无可祷也,但求一死!”
这话说完,他就忽然一头撞向了帐中的一个柱子。
顿时,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陈县尉!”那位司马看着这个场面,顿时就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而此刻,倒在血泊中的陈县尉的瞳孔慢慢涣散。
他的意识渐渐消亡。
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天。
一个持着剑戟的伍长,带着他的士卒,一脸傻笑的挺直着腰杆,接受他这个当地最高军事长官的检阅。
“丈夫,不错,有勇有谋,是个可造之材!”他矜持的笑着,将一柄长刀,送到那个一脸黝黑的伍长手里,拍着对方的肩膀勉励着:“这柄长刀赠与郎君,愿郎君,能奋发向上,为国戍边,杀敌,护我桑梓!”
“必不负县尉厚望!”激动的接过了长刀的伍长,将胸膛高高挺起,大声答复,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鼓舞。
“我好后悔啊……”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他的嘴角轻轻呢喃着:“若有来世,宁为诸夏犬,不做夷狄人……”
他的声音虽小,但却让帐中的人都听得仔细。
无数人闻言,沉声一叹。
而那个司马,更是跪下来,痛不欲生的抽泣了起来。
他明白,是自己将这个旧日的恩公逼上了绝路!
而使团中的其他人的心情,则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大家投降匈奴的原因,虽然是多种多样。
有主动投降的,也是奋力抵抗后被俘虏后无奈投降的,也有开始坚贞不屈,然后倒在美色的俘虏中的。
然而,无论原因是怎样。
都改变不了他们曾经背弃了自己的祖宗和宗庙,背叛了自己的理念和信仰,屈身给匈奴人做奴才,为虎作伥,甚至残害自己的同胞的这个根本。
被发左袵,数典忘祖,这是古典中国士大夫阶级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与欺师盗祖,忤逆父母,是同一级别的大罪!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都背负着背弃君父的大罪!
许多人在这个瞬间,都感觉自己的手脚发凉,浑身无力,这‘陈县尉’以死赎罪,一死百了。
他们呢?
他们能逃得过未来世俗舆论的声讨和家乡父老乡亲的指指点点吗?
即使大家都原谅了他们。
那他们能逃得过自己良心的审判吗?
在多日以前,随着匈奴大军一同入寇时,他们多数还在做着‘未来与单于入主中国,做天下王’,然后洗白自己的美梦。
但现在,当这个美梦在武州塞外,被汉军的胸甲撞得粉碎之后。
他们的所有人,每一个人,都将接受法律、道德、世俗伦理以及自己个人良心的审判。
而那三个在武州塞投降和归顺的男子,更是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现在,最痛苦的人,就是他们了。
当初,在武州塞,他们若能坚贞不屈,不受诱、惑。
那么,此刻,当汉军胜利后,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英雄。
哪怕是死在匈奴屠刀之下,最起码,也能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良心。更可光宗耀祖,甚至可能被天下人颂扬,成为故事里的英雄。
然而,一时的动摇,让他们从英雄,堕落成贼子。
即使是天子、法律和世俗能原谅他们。
但他们自己却很难原谅自己了。
仅仅是来自良心的折磨和后悔,就足以让他们下半生都活在抑郁症的折磨中。
因为,他们遭遇了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在巨鹿城外,投降秦军,在固陵之战,给项羽带路。
一次判断失误,影响终生!
第851章 匈奴的未来(1)求月票
第二天,义纵派了个使者跟随一个匈奴使团的成员,去到匈奴大营,跟楼烦王见面,取得联系。
在义纵拿出了‘一定在天子面前为楼烦王美言’的许诺后,本来就想投降的楼烦王,干脆就丢掉了最后一丝节操。
他先将自己的心腹和亲信贵族,召集起来,宣布自己要投降的决定。
下面的人,对自己老大的这个决定,当然是无比欢迎。
但有一个问题——匈奴帝国在老上单于时期开始,就在各个部族内部安插了许多官吏。
这是中行说教会匈奴人的招数之一。
这些贵族,跟楼烦部族的贵族,可不是一条心的!
但,对于现在一心想投降的楼烦贵族们来说,这都不是事!
游牧部族,杀起人来,从不手软。
别说是单于庭的贵族了,为了活命,他们连自己的族人,也能照样下手。
只是考虑到,要给汉朝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所以,他们才没有立刻发动。
但私底下的串联和动员,却悄然开始了。
不到一天时间,整个楼烦部族中,被认为可信和值得信任的贵族,都被通知了,自己的本部已经决定投降的事情。
然后,楼烦部族的士气,顿时高涨。
在死地等死,跟迎来新生,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很多白羊部族和尹稚斜麾下的贵族,愕然发现,楼烦人一下子就恢复了出征时的士气。
人人秣兵历马,甚至有人都开始擦拭青铜铤以及箭簇了。
白羊王姑射觉得奇怪,派人过去询问,得到回答:“我军即将突围,我等是为突围做准备……”
姑射问完后,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虽然姑射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部族,依旧半死不活。
而楼烦人却高高兴兴的开始准备作战。
但他终究没有什么经验,上任不过一年多,缺乏对人性的观察和理解。
尹稚斜却不同了。
在他发现了楼烦部族的异常后,他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悄悄的将自己的本部大帐,撤离到了更安全的地域,同时也开始防备楼烦人可能会反水。
作为挛鞮氏的宗种,尹稚斜从小就被教育:除了本部,没有部族值得信赖。
他的经历也告诉他,在草原上,别说是为了生存和延续。
很多时候为了一块牧场,甚至为了一个水池,两个原本关系和睦的部族,都可能大打出手,甚至兵戎相见。
草原上,每一个能存活下来,并且延续至今的部族,哪怕是奴隶部族,也不能轻视。
因为,能活到现在的,都是生存的赢家。
他们克服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和无数的挑战。
哪怕如今他们默默无闻,他们卑微渺小。
但大草原上,一切皆有可能。
只要能活下去,延续下去,今天的奴隶,未来未必不是主宰草原的霸主。
而类似楼烦这样历史悠久,甚至曾经与匈奴平起平坐的大部族,更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假如折兰人的狠,是对敌人狠,在作战中狠。
但楼烦人,却不仅仅对敌人狠,他们对自己照样狠毒!
从遥远的远古时代,楼烦人一直活跃到今天。
没有几把刷子,没有明确的认知和果断的抉择,根本不可能!
尹稚斜曾经见过,为了活命,生吃人肉的部族,也见过为了延续部族的存续,将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儿女,全部送到单于庭,当成祭品的部族首领。
因此,他深深明白,对草原部族来说。
一切都没有意义。
包括尊严、人格、承诺以及盟约。
唯有生存和延续,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就像东胡,为了存续,他们的部族首领,甘心受戮,他们的子孙后代,甘心给匈奴人当牛做马。
又如月氏人,为了活命,远走万里,放弃一切。
也如折兰人,为了发展和壮大,选择做匈奴的打手。
草原的部族首领,虽然不如汉朝的贵族,能文绉绉的伤春悲秋,做一手锦绣文章,他们甚至可能连文字也不认识。
但是,却没有一个白痴!
哪怕是哪个白羊王姑射!
也仅仅是经验不足,若给他足够的阅历和时间,他未必能被自己玩的团团转。
“我必须改变计划,提前发动了……”尹稚斜在心里想着。
跟所有游牧部族一样,尹稚斜在现在,同样必须为自己的部族延续和生存而考虑。
为了部族能延续下去,草原上的部族首领,能舍弃一切。
包括他自己本身的生命。
道理很简单,部族在,人才有活着的价值。
没有部族的首领,不如一条野狗!
况且,匈奴人的宗种意识无比强烈。
作为右贤王,作为挛鞮氏的宗种,尹稚斜明白,他必须让自己的部族主力,能平安回到老家。
这样,即使他死了。
他的儿子乌维的地位,才能保证。
不然,一个没有了忠诚部曲和支持者的所谓右贤王之子,挛鞮氏的宗种,很可能会被人拿去喂秃鹫!
更麻烦的是……
“军臣会发疯!”尹稚斜在心里想着。
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感,提醒着他,整个匈奴本部,都在面临一个天大的危机——一旦他和他的本部以及白羊、楼烦都跟折兰人一样,被汉朝留在了这马邑城下的旷野。
这不仅仅会给匈奴的霸业留下不可逆的伤害。
更会彻底动摇挛鞮氏的王族地位和神圣性。
正如同现在包围内的匈奴骑兵一样。
匈奴国内的其他部族甚至本部挛鞮氏的直系部族和四大氏族,都会对单于产生疑惑——单于不是说,他也有神明帮助吗?
那为何,大匈奴却被汉朝挖了个陷阱,吃掉了这么多主力?
愚昧和迷信的部族牧民和奴隶,不会去考虑——单于撒谎和骗人这个问题。
他们只会去思考——肯定是汉朝神明比单于的神明威能更强,所以才能如此。
一旦出现这个情况,匈奴帝国的霸业就要摇摇欲坠,从此之后,匈奴骑兵,再也不敢对汉朝举刀相向。
甚至整个幕南的那些附庸和奴隶部族,都可能因此倒向汉朝。
在草原上,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若这个老大还能证明自己背后有神明,还是威能强大的神明。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抉择。
但,这仅仅是雪崩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那些大部族的首领和匈奴内部的高级贵族,显然比其他小部族和下层的牧民和骑兵更聪明。
他们会去思考——单于在骗人这个问题。
单于庭从来就不怕下面的人太勇敢,而怕他们想的问题太复杂。
一旦这些人全部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挛鞮氏的王座,马上就要崩塌!
既然挛鞮氏不能得到神明的承认和庇护,那么,这个单于之位,就应该让出来,给有能力的人去做了。
四大氏族,还有其他实力派,都会蠢蠢欲动。
单于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到时候,草原上说不定要出现十几个自称单于的家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汉朝强大的兵威下,匈奴的霸业,将逐渐崩溃。
从河套到河西走廊,阴山、祁连山、皋兰山,匈奴帝国的幕南版图,一块块消失。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事情发生!”只要一想到这里,尹稚斜就无比坚强的给自己打气。
他知道,他必须率部突围。
只有他突围了,成功逃出包围圈,然后,挛鞮氏才能有救。
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宣称——军臣获罪于神明和先祖,所以神明和先祖不保佑他,但保佑了我,伟大的真正的挛鞮氏的宗种,老上大单于的嫡系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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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匈奴的未来(2)
军臣此刻确实是心急如焚。
他率领大军,进入河西走廊后,终于得到了来自南池方面的报告:汉军在十天之前,突袭南池,南池已然易手,折兰、白羊、楼烦和右贤王的本部部族的留守人员,全部溃散,所有牲畜,全部被汉军掳走。
休屠部族和昆邪部族,也仿佛一夜之间,就想起了自己负有警戒边境的责任,派出骑兵,沿着云中郡和河套地区接壤的长城,摆开架势。
然而,马邑方向的尹稚斜所部,依然音讯全无。
当地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切光和热都吞噬殆尽。
任何靠近武州塞百里范围的匈奴游骑,都有去无回。
好在,匈奴人并不是没有其他的情报来源。
只要开得出价钱,总会有人愿意对匈奴提供情报。
况且,汉匈数十年的拉锯,总会在漫长的长城防线上,让匈奴人留下几个印记。
在军臣的督促和严令下,匈奴人一面许以重金,一面对那些曾经与他们有过勾搭的人或者家族威逼利诱。
终于,确切的情报,被人秘密通过回中道,送到了匈奴国内。
然后,这个情报,就被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军臣面前。
此刻,这个情报就摆在军臣面前。
这是由一份汉朝官府内部的邸报和几张被张贴在露布下供民众阅览的白纸组成的情报。
“折兰部族居然败亡了……”军臣几乎无法相信这些汉朝邸报和公开消息中透露出来的这个事实!
这可是折兰部族的本部!
不是阿猫阿狗!
全族上下接近一万两千骑,编为两个万骑!
在往日,匈奴任意出动一个万骑,就足以横扫整个幕南,让群雄俯首,万族低头!
但,现在,汉朝人却公开宣称:折兰败亡了!
而且在其邸报之中,更详细的透露了击败折兰部族的过程。
“骠骑列阵武州塞外,一战而没匈奴折兰王本部大纛,生得折兰王骨荼以下三千余人,斩首四千余级,余者尽自相践踏,逃散而亡,匈奴一臂已断!”
而比起折兰部族的败亡。
更让军臣揪心的是,汉军在马邑城下,已经将尹稚斜和楼烦还有白羊三部的主力,团团包围。
汉朝人发出这个邸报,还是在八天以前。
换句话说,右贤王尹稚斜的本部以及白羊和楼烦两个部族,已经被汉军围困在马邑城外至少八天!
这八天,足以让任意一个草原的部族,虚弱、无力,甚至败亡了。
军臣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咬着自己的牙齿。
他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
折兰已然败亡,匈奴帝国失去了一张镇压世界的王牌!
而且,尹稚斜与他的本部万骑,还有楼烦和白羊两个部族,被围困在马邑城下,生死不知。
一旦,尹稚斜与白羊、楼烦也败亡在汉朝境内。
匈奴帝国就要同时失去它二十分之一的青壮本部男丁。
同时还要失去长期以来,忠心耿耿的为它充当扩张的急先锋和王牌的三驾马车。
其他方面的影响暂且不算,至少,在整个幕南地区,匈奴的势力,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真空。
此时此刻,军臣才发现,一旦尹稚斜跟他的部族主力,丢在了汉朝。
那么,匈奴帝国就将面临一个可怕的场景——它的幕南统治将会动摇!
没有了右贤王的本部万骑威慑,整个幕南地区,无数的部族,都会暂时挣脱匈奴的强力控制和统治,获得自由行动权。
尤其是南池的东方和北方。
那些大大小小,散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的部族,将会发现,原本每月都会巡逻和威慑自己的匈奴骑兵,无影无踪。
他们会做什么事情?
军臣用屁股都能猜得出来。
这些部族,必然会先小心翼翼的试探,慢慢的将自己的牧场向周围扩张,越过匈奴给它规定的牧场界限,向四周延伸。
然后,当他们发现,即使这样,匈奴骑兵也依然不见踪影。
那么……
这些部族就会为了争夺牧场,相互攻击。
战火将会在南池的东方和北方,尤其是那些遥远的高原上不断发生。
匈奴人,当然不是和平使者,天生就见不得战争。
但,匈奴人很清楚。
草原上的部族,一旦开始互相攻击,那么,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胜利者。
这个胜利者的力量,会不断的滚雪球,迅速攀升。
最终,在这些地方,会出现一个击败了它所有敌人,将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吞并的强大部族。
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部族,就必然会想要觊觎草原霸主的宝座。
它会跟草原上的狼群里,那些觊觎着狼王宝座的青年雄狼一样,毫不畏惧,而且充满了残暴的冲向匈奴。
真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哪怕匈奴最后战胜了这个可怕敌人。
自己本身也会遭到重创!
东胡当年为什么会在昔日的马仔匈奴骑兵面前一溃千里?
除了匈奴的骑兵比东胡骑兵更勇敢,纪律性和团结性更强之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东胡在与月氏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大量东胡的本部骑兵战死,而新生代却还没有成长。
匈奴就是抓住这个空窗期,悍然发动战争,掀翻了东胡的霸主宝座。
靠着啃吃东胡帝国的尸体,吸取了足够的养分,才能成为今天这个有史以来最为强盛的游牧帝国!
军臣可一点都不希望,匈奴也重蹈东胡的覆辙!
即使是退一万步,右贤王本部折损后,南池的东方和北方部族里,未能出现一个能统一所有部族的王者。
情况,对匈奴也依然不会乐观。
因为,一旦这些部族挣脱了匈奴的束缚,获得了自由后。
想要再用链子,将它们栓起来,变成过去那个听话的附庸和奴隶。
匈奴要用十万以上的骑兵,起码杀戮和征服三年以上,才能重新让这些地方的秩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草原上的部族,一旦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并且从中尝到了甜头。
那么,唯有鲜血和死亡,才能终止他们对鲜血和征服的渴望!
而且军臣知道,事情还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看着这个大帐中,在听说了折兰败亡,尹稚斜和白羊、楼烦被围后,那些一个个蠢蠢欲动,额头上简直刻满了不信任和怀疑的那些部族首领和高级贵族们。
错非这里是他的单于王帐,左近全部是匈奴的本部骑兵。
那尹稚斜毫不怀疑,这些家伙很可能就要抽出武器,开启一场疯狂的杀戮了。
尤其是哪位坐在他的下首,只有一只眼睛的一个梳着匈奴贵族最传统的小细发辫的男人,更是几乎就差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
哪怕是那些过去,在单于面前毕恭毕敬,奴颜婢膝,一心跪舔的部族首领们,此刻,也是一个笑嘻嘻的,像在看戏一样。
在草原上,一次对外战争失败,就极有可能导致一场宫廷政变。
而一次折损了数万人的大败,常常就会让一个强盛的部族,由盛转衰。
草原上的政治,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
哪怕狼王过去曾经威风凛凛,无敌于天下,率领它的群体,战胜和猎获了无数的猎物。
然而,只要狼王稍稍露出衰老的姿态,那么,那些野心勃勃的群体成员,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挑战和佩戴狼王的头衔。
狼王一旦不能强硬的以事实回击这些挑战者,向群体申明自己依然强大如昔。
那么……
等待它的唯有王冠落地,被驱逐出狼群,独自去自生自灭的下场。
而在草原上的部族政治,被挑落下马的霸主,将会迎来比那些失去王冠的狼王更凄惨的下场。
月氏人和东胡人如今的境遇,就用铁一样的事实,向军臣证明了这一点。
“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辛辛苦苦创建的基业,不能毁在本单于手中!”军臣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如同过去一般,用着极具攻击性的眼神,扫视着帐中的部族首领们。
作为一个合格的单于,军臣很清楚,此刻他依然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力量。
王庭的本部和四大氏族以及附庸本部的那些部族,加起来,依然有着能随时随地,动员十万以上铁骑,横扫一切反对者和挑战者的庞大力量。
但,他首先必须他的部族证明,他依然能控制局面。
不然,四大氏族和挛鞮氏内部的贵族,就会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个人做单于了?
然后,不用等到晚上,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些人就会抽出武器,用血来清洗一切。
“呼揭王!”军臣看向那个桀骜不驯,对着自己一直用着不那么友善的眼神挑衅的独眼男子,说道:“你的父亲,是我的兄弟,也是挛鞮氏的重要一员,现在,挛鞮氏遇到了空前的危机,本单于希望呼揭王能放弃无谓的争执,为挛鞮氏和大匈奴做出贡献!”
军臣知道,他现在,必须拉拢这个一旦尹稚斜死后,就会成为新的挛鞮氏宗种的庶子。
在匈奴,或者说所有的游牧部族之中,都有着庶子另立的制度。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持和维护氏族血统的纯正性,而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扩大部族的力量。
从古至今,所有的游牧部族,都遵循着这个古老的传统。
所有部族的首领,都会将他们的庶子们,安置出去,让他们去独自闯荡。
如今,像是若卢、金阳和狐涉,这样的部族,都是冒顿单于的庶子们所建立起来的。
在本质上来说,他们也是挛鞮氏的一部分,只是没有继承单于之位的权力而已。
而老上单于的庶子们,自然也建立起了许多部族。
这些部族之中,最强大的,就是呼揭部落了。
假如尹稚斜死在汉朝,按照传统和继承顺序,呼揭王就能递补,成为新的挛鞮氏宗种和第三顺位继承人。
军臣很清楚,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和拉拢这个看上去野心勃勃的呼揭王。
呼揭王抬起头,他的那只独眼下面,满是刀疤的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撑犁孤涂,本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及职责!”
呼揭王站起身来,坦露出自己的羊皮袄下面的满身伤痕。
“作为挛鞮氏的忠诚一员,本王和本王的部族,数十年来,忠心耿耿的为大匈奴守护着金山南麓,阻挡着那些可耻的丁零人、扶余人以及塞人,侵入我大匈奴的牧场!”他用着较为古怪的匈奴语说道:“本王的父亲,甚至就是战死在战场之上!”
金山,既是匈奴帝国的西北边陲,毗邻着未知的西方世界。
同时也是匈奴帝国最主要的黄金产地。
匈奴人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黄金,来自金山的金矿。
最近数十年,随着月氏主力西迁,以及塞人的不断向东迁徙。
西域,面临着来自塞人等古老游牧民族的侵袭和攻击,金山等地,常常出现数千人规模的异族迁入。
在匈奴人眼里,这些外来的异族,无疑是敌人。
而迁入的其他民族,当然也不会将匈奴人看成自己人。
两方在世界的边缘,纠缠和对峙,相互用着鲜血,侵染着土地。
这也是为什么,西域的王国,愿意心甘情愿的接受匈奴的奴役和管制的原因所在。
因为,匈奴人在奴役和剥削他们的同时,也为他们和他们的国家,树立起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保护他们免受来自西方东迁的部族的袭击。
而呼揭部族,就是匈奴帝国战斗在第一线的部族。
然而,长期与那些入侵者和逃亡的异族战斗。
呼揭人不可避免的跟这些部族混血,甚至,许多的部族成员,干脆就是战败被俘的那些异族。
数十年下来,呼揭人的外貌和血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外貌渐渐的向着白种人方向转变,眼窝开始深陷,身体的毛发开始更加浓密。
所以,匈奴内部,其实很不屑他们。
本部的贵族轻视和歧视呼揭部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呼揭王长期以来,就对此深以为恨。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他当然要给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一个说法了。
第853章 匈奴的未来(3)
呼揭王挺直了腰杆,对着帐中的其他部族首领道:“我们在金山脚下,与西方的蛮子,日夜交战,为大匈奴立下了赫赫功劳,然而单于庭却从来都不重视我们的贡献和付出,甚至有人讥笑我们,是放羊的羌奴!”
“本王很不服!本王的部曲更加不服!”
呼揭王的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几个亲信大将,立刻就跟着大喊起来:“我们不服,我们不服!”
羌人,是在河西走廊的山麓和山林里养羊的许多部族的统称。
匈奴人鄙视和轻视这些部族。
认为这些家伙既胆小又懦弱,而且极好欺负。
匈奴人的这个观点,甚至影响到了南边的汉朝。
在汉朝的官方文献和称呼中,羌人这词汇,就是‘放羊的奴隶’的意思。
呼揭人当然对此可以不满。
他们明明是强悍的战士,却被人用一个侮辱性的词汇来称呼。
若非过去,单于庭的力量实在太强,呼揭人连挑战的勇气也没有。
他们早就起来反抗了!
如今,单于庭遇到大麻烦,想要求助呼揭的力量。
呼揭王当然要趁机提出要求。
单于庭若是不能满足他和他的部族的要求。
想要呼揭兵上阵?
呵呵……
想要人出力,自然要给好处。
这个好处,不仅仅要满足物质上的要求,更要给与政治上精神上的提高。
不然,谁愿意拼命?
军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将脸一板,说道:“本单于向来敬重勇士!呼揭王与呼揭部族的勇士,为我大匈奴看守西方大门,劳苦功高!此战之后,假如呼揭王愿意,本单于愿以南池为呼揭驻屯之牧场,以呼揭王为右贤王!”
他的话音刚落,呼揭王跟他的手下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
南池!!!
整个匈奴帝国也少有的肥美牧场!
浩瀚的南池,碧波荡漾,丰富的水资源和出产,足以养活二三十万的部众以及百万规模的牲畜群。
自老上大单于以来,这个风水宝地,就一直被老上大单于的左膀右臂和匈奴帝国的南方之主右贤王的部族霸占。
对此地垂涎的匈奴部族,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这个天大的馅饼,砸到呼揭王和他的部族身上。
让他们每一个都是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南池不仅仅水草丰盛,可以养育无数部众。
而且,更与汉朝的长城,只有不到数百里的直线距离。
从南池的南部边缘起兵,骑兵只要一两天就能抵达长城脚下,去富饶的汉朝边境劫掠,贴补家用,抢夺人口。
前代的右贤王,就是靠着这个办法,不断的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最终甚至能威胁到单于的地位稳固。
他虽然失败了,但,榜样的力量,激励着其他人,都想要效仿。
更别说,右贤王这个匈奴四柱的头衔了!
成为右贤王,就意味着,他这个呼揭王,老上单于的庶子的子孙,能名正言顺的成为挛鞮氏王族承认的宗种,具有单于继承权。
呼揭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军臣给出的承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他跟他的部族,愿意为此冒一切风险!
他屈膝跪下来,亲吻军臣脚下的土地,说道:“撑犁孤涂,您是天地日月的宠儿,呼揭部族,愿意为您的意志而战!”
其他呼揭贵族,也都跪下来,说道:“伟大的撑犁孤涂,以先祖和神明的名义起誓:我等永远遵从您的意志!”
看着呼揭王和他的贵族们。
军臣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自己这是饮鸩止渴。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若不如此做,那么,呼揭这个拥有接近一万精骑的部族,就极有可能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在草原上,拉拢和团结其他部族,尤其是那些实力派的部族,永远是单于庭的主要任务。
不然,光靠着本部的不到四十万男丁,青壮加起来撑死二三十万的匈奴,怎么可能统御和主宰这数万里无垠草原,让成千上万的部族,俯首称臣,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牲畜、奴隶以及牧场,拱手送到单于庭?
自古以来,每一个称霸草原的霸主,都会用尽一切手段,拉拢那些可以拉拢的部族,让他们去为自己拼命和流血。
况且,南池方向和河套地区的部族,也确实需要一个呼揭这样的狠辣的凶残部族来整顿整顿,让他们好好回忆回忆,流血和牺牲,残暴与折磨的滋味。
然而,看着呼揭王的模样和他那些桀骜不驯的部曲。
军臣很清楚,将来,等他们壮大起来,发展起来,必然会成为他和他的子孙的噩梦。
然而,在现在,哪怕明知道这个决定有毒,军臣也只能闭着眼睛喝下去。
“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军臣在心里想着:“至少,也要重新树立起单于庭的威信,让幕南部族安稳下来!”
当然,若能解救出包围圈内的被围军队,那就更好了!
有了楼烦、白羊还有尹稚斜的本部万骑。
再加上解围成功带来的胜利激励,幕南地区,单于庭的威信依然能维持住。
而且,尹稚斜的存在,也能平衡呼揭部族带来的压力。
到那个时候,尹稚斜跟呼揭王狗咬狗。
作为单于,他就能安枕无忧的看戏。
只是,在内心深处,军臣对自己和自己的匈奴帝国的未来前途,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原本,他的计划是先西进,征服和消灭月氏,同时从西方劫掠和获得人口、财富,让匈奴帝国更加壮大、强盛。
草原上的部族,只要带头的霸主,能带着他们一起发财,一起抢掠。
那就永远不会有二心。
人口、牲畜和财富,能填满所有野心家那颗不安分的心脏。
也能让所有部族,都跟随单于庭的意志而行动。
然后,西进的道路,充满了荆棘。
先是乌孙背叛,然后,为了讨伐和消灭乌孙,匈奴主力在西域与乌孙人大战两三个月,将西进的时间,拖延了一年。
虽然结果是匈奴大获全胜,乌孙灰飞烟灭。
靠着吞吃和瓜分乌孙的奴隶、牲畜以及财富,他这个单于的威信大大增强,下面的部族也安分了下来,就连尹稚斜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先祖和神明庇佑的单于!
然而,一个决定失误和判断错误,导致尹稚斜和折兰、楼烦、白羊三个主力部族,被汉朝人包围。
折兰人甚至已经被吃掉了。
于是,原本只是敲打和警告,顺便震慑汉朝皇帝的一个军事行动,变成了足以动摇他的单于位置以及匈奴霸主地位的巨大战略错误。
哪怕,他如愿救出了被围的尹稚斜主力。
但,折兰部族的败亡,却依然能让匈奴帝国的霸业基础被动摇。
更可怕的是……
军臣现在已经再也没办法坚定西进的政策了。
因为,假如西进,那幕南还要不要?河套、河西、阴山、祁连山甚至祖宗和神明的祭祀之地龙城以及匈奴帝国最神圣的胭脂山和皋兰山,都可能被汉军肆虐。
但倘若不西进,去西方征服和抢掠。
而是留在东方,留在幕南,跟汉军在长城脚下对峙。
历史和事实证明,这是没有前途(钱途)的蠢事!
旁的不说,十几万骑兵,跟几十万汉军,沿着长城防线,大眼瞪小眼,相互吓唬对方。
哪怕不打仗,每天,要吃掉的草料、肉干和奶酪,就足以让单于庭吃不消。
要是对峙个一两年,幕北跟西域就可能要出大问题了。
自古以来,大草原上,你放弃的牧场和地盘,马上就会有新的势力,迅速占领和填补空白。
更重要的是——在长城脚下对峙,对匈奴毫无益处。
这有好处的事情,人人都会抢着做。
哪怕掉脑袋!
而没有好处的事情,却没有人愿意干。
倘若还要往这里面倒贴,那除非疯了或者想找死,不然,没有一个部族会这么做。
军臣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如今的情况,很明了了。
随着汉朝崛起,马邑之战的结果,更清楚的告诉了军臣——汉朝在骑兵规模和战斗力上,已经追上了匈奴。
于是,匈奴帝国赖以为制霸世界的双头鹰政策,顿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原本东西兼顾,两头通吃。
现在却变成了要幕南还是幕北的选择题。
重心南移,西域跟幕北就可能出乱子。
西进,虽然看上去很美,但,面对崛起的汉朝,军臣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西进,主力西移,那么,汉朝的骑兵,绝对很有兴趣,去他家的祖坟那边看看,挖开冒顿和老上两位大单于甚至是匈奴祖先们的坟墓,将他们的尸骨,在太阳下暴晒。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
西进的匈奴军队是回头去跟汉朝拼命呢?还是继续西进?
匈奴帝国的威严和尊严,更将被人踩到泥浆之中!
这种看上去无论怎么选,都是错误的悖论,让军臣有些无所适从。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要不要去把中行说叫回来?”军臣甚至都考虑,去北海,将那个被流放到冰天雪地里跟丁零人为伍的中行说召回单于庭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军臣脑海里出现了片刻,就被他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召回中行说?
岂非告诉其他人——本单于五年前冤杀了右贤王?
这等于自杀!
军臣虽然从未被人传授过政治教育,但从小耳闻目濡的一切,让他深深的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然,那些跟着他清洗右贤王的贵族和亲信心腹以及右贤王的余孽们,心里面都会不痛快,甚至对他充满了怨恨!
这个事情,除了让那些他的敌人,欢呼雀跃外,没有人有好处!
这种两头不讨好,两头得罪人的蠢事。
军臣觉得,除非自己疯了,不然绝对不会这样做!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军臣忽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更诡异的悖论之中——假如他将主力南移,那么,等于推翻他过去五年做出来的西进策略的正确性。
一个不再正确的单于,会有什么下场?
军臣对此很清楚。
头曼单于怎么死的,他也会怎么死!
所以,他必须西进,用西进的胜利和成果,来向国内的部族和势力证明,他的正确性和伟大。
但,假如西进,汉朝可能会来找他的菊花的麻烦。
在过去,军臣西进的战略的基础,是建立在汉朝不可能出塞的前提下。
但如今,汉朝用马邑之战的结果,告诉所有匈奴人——哥不能出塞?哦呵呵,你要不要试试看?
所以,现在,匈奴帝国西进的战略的决定基础,已经不复存在。
哪怕是他力排众议,决定西进。
幕南的部族和挛鞮氏还有四大氏族会答应吗?
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龙城、碲林,胭脂山、皋兰山、阴山、河套这些匈奴帝国的命脉和祖宗神明的道场,被汉朝占领而无动于衷?
到那个时候,他若不能说服四大氏族和挛鞮氏的本部贵族。
根本不需要别人发动政变,他的卫兵和侍从官都可能在某个夜晚,偷偷的拿根绳子将他勒死。
可若是不能西进,却也是慢性死亡。
一个无法带领部族和其他部落,一起抢掠人口和财富,获得新的胜利和疆土的单于,能坐得稳单于的宝座?
军臣的理智告诉他,他确实需要一个跟中行说给老上单于出谋划策那样的智囊,来为他参谋。
可惜,匈奴帝国,别的不缺,却永远缺能从战略高度思考问题的人才。
老上单于能得到中行说,那简直是万中无一的运气。
“或许本单于应该重用那些汉朝的降臣……”军臣在心里想着。
但他却不敢这么做。
假如他重用那些降臣,就必然会引起四大氏族和其他人的不满。
当年右贤王为什么该死?
因为他重用那些汉朝降人,而这些降人挤压了匈奴贵族的地位和特权。
这直接导致了许多的贵族和实力派大为不满。
军臣才能得以依靠这些人的帮助,将当时威望和实力远在他之上的亲叔叔送进地狱中。
若他学习右贤王,那岂非是会跟右贤王一样,得罪这些人?
军臣一时间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
第854章 军臣的想法
然而,军臣现在已经来不及纠结这个问题了。
对匈奴帝国来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出包围圈内的被围军队。
一次性损失数万军队,包括一个本部万骑。
这对匈奴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倘若无法救出包围内的军队,军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其他部族解释!
这种级别的灾难,在草原上,自古以来,就唯有鲜血才能抹消!
“呼揭王!”军臣将思维回转到现实中,看向呼揭王和他的骄兵悍将们,说道:“本单于命令你们,马上南下,与休屠和昆邪部族的军队,包围东胡王卢它之的部族!”
军臣用着无比严厉和冷酷的口吻说道:“将东胡王和他的部族,全部杀光!”
“除了女人和婴儿之外,鸡犬不留!”
军臣当然知道,东胡王卢它之未必就真的是帮汉朝的。
但如今的局势,需要流血。
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鲜血!
军臣必须告诉他的贵族和臣子们——不是本单于不给力,奈何我们中出了叛徒!
一切都是东胡王这个吃里扒外,跟汉朝不清不楚的贼子搞的鬼!
是他告的密!
是他将大匈奴的无敌铁骑,带到了汉军的陷阱中!
他出卖了大匈奴!
让大匈奴损失惨重!
甚至还可以捏造,东胡王卢它之是如何处心积虑的陷害折兰、楼烦、白羊和右贤王的事情。
譬如说,正是卢它之在折兰王的骑兵的草料里,下毒,才导致折兰部族战败灭亡。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非战之罪。
也跟他军臣无关!
都是卢它之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搞出来的事情!
不管别人信不信,军臣反正会信。
匈奴上下的贵族,也会相信。
并且将这个故事告诉给下面的骑兵和奴隶——不是大匈奴不给力,而是有叛徒出卖啊!
叛徒出卖我军的机密还给我军下套下毒。
我军损失惨重,全怨东胡王。
而那个时候,卢它之跟他的部族,已经全部死光光。
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抗议。
这样,哪怕发生最可怕的事情——南侵主力全灭,单于庭也能有个背锅侠,起码,不至于太被动!
但,这还不够!
一个东胡王,不过几千部众,显然,不够资格和能耐,就将这个锅背起来。
军臣,现在还需要一个更加够分量和有能耐的背锅侠来背这个责任。
“若尹稚斜死在汉朝,他倒是合适……”军臣在心里思考着。
尹稚斜要是死了,他当然是最好的背锅侠。
可以将狂妄自大,轻敌妄进,昏庸无能等等罪名,使劲往他身上载!
甚至于……
还可以说,本次南侵,是尹稚斜假传圣旨,私自伪造单于庭的命令,致使折兰、楼烦和白羊遭殃!
这样,他这个单于的责任,就会洗的干干净净。
最起码,表面上,他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了。
都是尹稚斜跟东胡王的错!
但,倘若尹稚斜没死。
突围出来了……
那就不能让他背锅了。
军臣知道,自己可以将很多罪名栽倒一个死人头上,但却很难诬陷一个活着逃出汉军包围圈的右贤王。
也无法诬陷!
因为,到那个时候,出于宣传需要,尹稚斜会被塑造成一个身陷重围,但依旧奋力抗争的英雄。
那这个锅谁来接?
折兰王被俘,看上去是个不错的背锅侠。
然而,让他背锅,别说是军臣了,就是下面的奴隶也不会相信的。
况且,将本方最强的部族的首领,说成是一个愚蠢无能昏庸的家伙。
这只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所以……
军臣的视线,在休屠王的身上稍微停顿,看得对方心里发毛。
若尹稚斜突围成功。
“就只能让你去死了!”军臣在心里想着。
到那个时候,休屠王就会成为那个与东胡王狼狈为奸,为了利益,出卖匈奴的贼子!
而且,这样做还可以一石二鸟。
既可以借此打击那些跟尹稚斜关系太过密切的部族,警告他们,也能震慑幕南的部族,让他们不敢跟汉朝靠的太近!
这样想着,军臣就又道:“休屠王,你马上派人去汉朝的云中郡,递交本单于的国书,给汉朝的皇帝!”
如今,尹稚斜被围在马邑。
从时间上看,他的部族和军队,应该已经弹尽粮绝,准备突围了。
军臣明白,自己率领单于庭主力南下,其实就是来接应可能突围的匈奴军队,同时震慑住汉朝的其他军队,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倘若尹稚斜全军覆没在马邑。
那么……
“本单于必须将俘虏们要回来!”军臣在心里想着。
只有将被俘的军队弄回来,他才能知道,马邑城外和武州塞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朝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骠骑将军和他的军队,到底用了什么花招,居然能在正面击败无敌的折兰骑兵!
若弄不清楚这个事情,匈奴将来还会吃亏!
而且,这也关系,马邑之战,最终到底怎么收场的问题。
讲道理的话,匈奴军队自己找死,跑到马邑去,被汉军在野外全歼。
这属于活该!
但,游牧民族从来都不讲道理!
更何况,便是农耕国家,文明国家也是如此!
道理是什么?
两千年后是五大流氓手里捏着的三大真理和可爱的小蘑菇们。
在那之前,是在大炮射程范围内。
而在如今,真理,掌握在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和骑兵的数量之上。
对匈奴骑兵的数量优势,军臣还是很有自信的!
倘若汉朝皇帝不给他这个面子,等于不跟他讲道理。
那他就不得不带着道理,将整个汉朝的北方长城,搅个鸡犬不宁。
哪怕是彼此陈兵在长城脚下,相互消耗!
汉朝的长城再坚固,防御再好,几千里的防线,总能有疏漏和突破口。
拼着自己损失惨重,军臣也会让汉朝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军臣就不信了。
他的骑兵消耗大,但汉朝军队对峙的消耗,就很小了吗?
几十万军队,上百万的民夫。
要是从冬天对峙到夏天,保证汉朝北方发生饥荒,大量的农田荒芜。
第855章 军臣的悔意与恨意
散会后,军臣的心情很难平复。
他满脑子都是各种纠结的情绪,他看向南方,在遥远的千里之外,巍峨的长城,如同一道铁闸,牢牢的守住了世界的分界线。
想拿下长城防线,匈奴人付出的代价,一次比一次高。
五年前,右贤王入侵,好歹还逼近了汉朝的核心地带,吓得汉人不得不举国动员。
五年后的今天,与当年右贤王南侵兵力相当的匈奴军队,却被汉朝人包围在了马邑城下。
甚至折损了折兰部族。
而匈奴骑兵的马蹄,却连长城上的灰尘都没够到!
长此以往,再过五年,汉军岂非是能出塞,直逼匈奴的核心,与匈奴骑兵在广袤的草原上竞技?
军臣的内心,对此忧心忡忡。
然而明知如此,军臣却发现,自己似乎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于,他不能将单于庭的主力,放在南方,跟汉朝对峙,以保证草原的安全。
这既是经济原因,也是政治原因。
在经济上,匈奴帝国承担不了十几万主力骑兵,长期驻屯在幕南带来的沉重负担。
在政治上,军臣也没办法更改自己既定的战略。
那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等于告诉其他人——单于犯错了。
而犯错的单于,活不长!
在这个世界上,莫说是一国君主了,就是普通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公开承认和检讨错误的人,也没有几个。
而在政坛上,犯错之后,死不承认,摆出一副死猪开水烫的架势,哪怕头撞南墙,也绝不会回头的个人或者利益集团,从古自今,层出不穷。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是如此。
军臣不会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汉朝皇帝……”军臣在心里喃喃念叨起来。
他明白,且清楚,现在,这个世界的霸权,已经在向汉朝转移了。
马邑之战,以最清楚的事实,告知了每一个人——汉朝已经获得了在汉匈关系中的主动权。
匈奴虽然依然在骑兵的数量上占据优势。
但,匈奴帝国只用几万骑兵甚至一个部族的骑兵,就耀武扬威的在长城边境肆虐,甚至侵夺汉朝边民的生命和财产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从今以后,汉朝不再需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防备从北方来的骑兵。
他们今天能在马邑城下围歼超过四万的匈奴精锐,明天,同样能在云中或者上谷,围歼相同甚至更多数量的匈奴军队。
他们甚至可以将战火,烧到草原上。
汉匈两国的攻守之势,已经转变。
汉朝获得了战略进攻权!
就像过去的匈奴骑兵一样,沿着漫长的长城防线,汉朝的骑兵,随时随地,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出塞,来塞上草原,引弓之民的国家旅游、打猎、观光。
更可怕的是,匈奴没有长城,所以,连预警的时间和机会也没有。
汉朝骑兵一出塞,通常就可能捅穿某一路的匈奴部族。
不止是农耕文明害怕被游牧民族的骑兵侵略和打击。
游牧民族,在强盛的中原帝国面前,其实更加脆弱!
在百五十年前,中原的燕赵军队,横扫着整个大草原。
赵将李牧,燕将秦开,用着包括匈奴在内的许多部族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甲胄。
短暂统一的秦帝国,更是吊打了全世界。
秦军的长城兵团,直接把要塞修到阴山脚下,整个幕南,连一个放牧的游牧部族也没有。
秦军每年光是在阴山脚下,就要砍掉几千个脑袋。
今天,强盛的统一的中央集权的中央帝国,再次露出了它那狰狞的爪牙和残暴嗜血的一面。
‘不敢南下牧马’的恐惧,重新浮上了军臣的心头。
让他回忆起了,那些老辈的传说和神话故事里的那些来自南方中原的强大军队的身影。
以及那些隐藏在这些故事和传说的某个细节中的不经意的描述——因为没有足够的母乳,婴儿饿的整日整日嚎啕大哭,吃不到鲜嫩青草的牲畜,成批成批的饿死。
偶有几头健壮的,就会成为部族的希望。
就是奶酪和马奶酒,也成为了贵族们的珍馐。
单于的餐桌上,只有少量的肉干。
所有的部族,都奄奄一息。
不得不向更遥远的西方和北方迁徙。
军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种灾难,距离它上次出现不过百年。
至今也就四代人而已。
“本单于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重演!”军臣在心里说着。
作为单于,他很清楚,假如汉军出塞了,那他们肯定会比他们的祖先做的还要干脆和过分。
到那个时候,匈奴人就要不断流血。
数不清的人民和牲畜,将会在战争中死于战火、饥荒和疾病。
游牧部族,其实远比农耕民族,更加脆弱。
大草原上,一次小规模的雪灾,常常就能让一个千人的部族看不到第二年春天青草发芽的样子。
一次大规模的蝗灾过境,更可能让数不清的部族,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人类,尤其是人类的军队。
却是比一切天灾都可怕的灾难!
他们会烧毁牧场,袭击牧民,杀死和抢光所有的牲畜。
甚至于,将草原变成耕地……
这样的可怕灾难,在过去千年时光里,曾经上演过无数次。
草原上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那些曾经辉煌和强盛的部族,永久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无论如何,必须跟汉朝重新签订新的和亲条约!”军臣在心里想着。
曾几何时,当匈奴人感觉对和亲条约不满意了,他们就随时撕毁这个条约,南下侵略,烧杀抢掠,逼迫汉朝拿出更好的条件和更多的资源,来满足和填补匈奴帝国的虚荣心以及贪婪。
如今,情况逆转了。
换成了匈奴人要苦苦哀求和平,却又忐忑不安的担忧汉人会撕毁和亲条约,数以万计的骑兵,从各个方向进入草原,烧杀抢掠。
但,匈奴帝国,却很可能要跟当年的汉朝一样,即使满腹屈辱,即使被人打脸,也要低三下气的祈求和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军臣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是如此。
“去将且渠且雕难叫来……”军臣思索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现在,在王庭中,有两拨人的声音喊的最高。
一方是以兰陀辛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认为,必须对汉朝做出惩罚,甚至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汉朝在北方的牧场和骑兵基地。
但,军臣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汉军能在马邑城下,围歼尹稚斜的四万大军,在正面击败折兰部族。
那他们就可以复制这个神话。
在云中或者其他地方,围歼其他的部族。
而且在内线作战,汉军还有数量高达数十万的步卒可以依靠。
匈奴骑兵陷进去了,想出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最重要的是,假如这么干了,等于军臣自己承认自己错了。
这是军臣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无论兰陀辛他们说的再怎么有道理,声音再怎么高调。
军臣也不会听取他们的意见。
而另一方,则是声势浩大的‘主和派’。
说是主和派,其实不是。
这些人,基本都是幕北和西域的部族首领以及四大氏族内部的一些贵族。
他们都是五年前跟着军臣清洗右贤王的那一批人。
他们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嘴巴。
更重要的是,南侵对他们来说,等于劳师动众,耗费无数的资源,去长城脚下跟汉朝对耗。
在以前,南侵的部族,还可以通过从汉朝富饶的府库和城市中抢掠财富和人口,弥补这些损失。
但,现在,连折兰都被汉军正面击败,右贤王跟白羊、楼烦,眼看着就要灭亡。
傻子才会支持这样既没有好处,还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反正,哪怕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
死的也是幕南的部族,跟他们干系不大。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是人类的通性。
遥远的几千里甚至几万里外,连面都没见过,甚至不是一个民族的所谓‘同胞’?
在民族主义没有兴盛前,全世界的政权都是一个态度:爱死死。
但作为单于,军臣却不能这样想。
更何况,倘若真的失去幕南,幕北和西域的部族,真的就没有损失吗?
没有幕南的牧场和附庸部族的进贡,幕北的部族,日子能过的这么潇洒?
军臣很清楚,匈奴帝国承受不起丢失幕南的代价。
而且,假如真的在他手里,丢了幕南地区,那么,那些现在口口声声嚷嚷着和平的幕北和西域部族,马上就会翻脸,将他这个单于拉下台来。
所以,刚刚出使归来的且渠且雕难,被军臣想了起来了。
其实,军臣现在已经后悔派遣尹稚斜南侵了。
“乌孙人的残部,就算被汉朝人接过去庇护了,那又怎样?”军臣不无懊恼的想着:“不过两三千人的残兵败将,不可能对大匈奴构成任何威胁!”
现在倒好!
逼迫汉朝交出乌孙残部,并且趁机抢劫一次的计划,非但没有实现,反而搭上了匈奴的王牌——折兰部族。
更有可能会损失一个宝贵的本部万骑!
这让军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单于太糊涂了啊……”军臣懊悔着感慨:“本单于怎么就忘了十八年前的教训了?”
十八年前,匈奴帝国的某个大部族的首领章尼,得罪了老上单于,为了活命,带着三千多族人,越过长城,托庇于汉朝。
由此引发了两国的旷世大战。
在初期,匈奴军队打的很嗨。
攻陷朝那塞,火烧回中宫,战火直逼关中。
可惜,汉朝很快就全面动员,数十万步骑混合兵团,稳步前推,将匈奴十四万骑兵,赶出长城。
然后,两国就在长城脚下,大眼瞪小眼,相互瞪了一两年。
终于,两国都筋疲力尽。
于是达成了和亲协议。
这个和亲协议除了重申‘汉匈两国约为兄弟,以长城为界’外,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在和亲条约中规定‘俱去前事’,然后‘汉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意思就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啊,都是误会。
汉匈两国现在重修旧好。
汉朝****所有被通缉的逃亡匈奴的官民,而匈奴方面,也不要再拿章尼等人说事情了。
这些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但真能当成没有发生过吗?
就是在那个和亲条约签订后,匈奴国内的贵族和汉朝这边的官吏,都开始学会和点亮‘过不下去,就跑对方那边吧’的技能。
汉朝固然出现了许多罪犯和官员,逃奔匈奴。
但匈奴国内,也出现了许多的贵族,带着部族和人民,逃亡汉朝,寻求庇护。
现在,汉朝的长城脚下,那些给汉朝人当警戒哨的大小部族以及长安城里的三位归义候,都是这个条约的成果。
从那以后,匈奴就明白了,南下,既吃亏,也不占便宜。
还是西域好,西方好!
既无长城这样的坚固防线,也没有那些庞大的汉军军团。
一个万骑就能压服十几个王国,让他们乖乖给匈奴人当奴才。
军臣现在回忆这个事情,在折兰败亡和尹稚斜被围的事实面前,内心深处,悔的肠子都青了。
“本单于早就知道,南下没有好结果,为何会鬼迷了心窍,南下呢?”
倘若没有南侵,折兰就不会败亡。
尹稚斜跟白羊、楼烦两个部族,也不会落入汉军重围。
大匈奴依然是那个天下第一强国。
而他,也依然是那个得到了先祖和神明庇佑与赐福的伟大单于。
根本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用担忧自己的地位和权柄。
军臣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气愤。
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当初他决定让折兰和楼烦、白羊南下,与尹稚斜一起南侵时的得意与骄傲。
在那时,他的内心笃定了,这次入侵,将是一次轻松的武装游行。
有着折兰这样的王牌坐镇,还有楼烦、白羊和尹稚斜的本部押阵。
别说马邑了!
就是雁门关也可以轻松攻陷!
“全都是那些该死的鲜卑奴的错!”军臣忽然狰狞着面容,用力的握紧拳头说道:“一定是这些东胡人的孽种、奴才,故意陷害和离间汉匈关系,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856章 军臣的条件(1)
且渠且雕难蹑手蹑脚的走近单于大帐之中,然后,跪下来,叩首道:“伟大的撑犁孤涂,您的奴才,且雕难来了!”
军臣抬了抬眼帘,看了看这个从汉朝谈下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条约的奴才。
心里面的懊恼和悔恨,更是达到了顶点!
且渠且雕难谈下的最新条约,对匈奴帝国的好处,可以说是数都数不清楚。
汉朝松开了一直以来对匈奴紧闭的金属贸易和武器贸易。
承诺许可对匈奴出口包括床子弩在内的大杀器。
甚至于,承诺明年让北海阏氏回国省亲。
这个条约若是落到实处。
匈奴帝国就能获得了西进的所需要的全部资源。
更别说,产自汉朝的武器装备和金属器皿,在草原上,本来就是硬通货。
掌握了这个渠道后,单于庭就可以通过从汉朝进口武器和金属制品,达到控制和剥削其他部族的目的。
若一切顺利,单于庭的统治将牢不可破!
可惜……
如今,这一切都搞砸了!
匈奴人虽然没有‘弱国无外交’的说法。
但草原上自古以来,跟人开战,还被人干趴了的部族,还想跟以前一样,凌驾在对手脑袋上,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邑之战后,汉朝的那个小皇帝,肯定会将两国条约当成废纸,丢到粪坑里。
在马邑之战前,匈奴帝国与汉朝的最新条约的一切成果,更是连提都不要提了。
能维持住上一个版本的和亲条约,军臣都觉得够悬!
想着这些事情,巨大的心理反差,让军臣对鲜卑部族的印象,进一步的变得恶劣。
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这些该死的奴隶!贱人!”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几句,军臣就露出微笑,对着且渠且雕难,非常亲切的说道:“我的忠奴,起来吧!”
如今,在单于庭中,在汉朝用‘完美的外交手腕’促成了‘前所未有的条约’的且渠且雕难已经被视为‘大匈奴百年难得一见的外交奇才!’。
能让向来不肯对匈奴出售任何金属制品的汉朝,同意放宽出口禁令,更准许相关武器装备出口。
他不是奇才,谁是奇才?
“撑犁孤涂,您召唤奴才来,可有吩咐?”且渠且雕难站起身来,满脸笑容的问道。
自从马邑之战的消息被证实后,且渠且雕难是过了好几天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跟他的团队,更是一度惶惶不可终日。
要是让单于庭知道他在背后玩的小动作。
单于能将他们全部绑到祭台上,献祭给神明!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发现了一个让他们兴奋的事情:单于庭上下非但没有人去考虑和思考,是他们出卖了尹稚斜。
甚至,就连问都没有人来问过他们。
不仅仅如此。
折兰败亡的消息传开后,单于庭的上上下下,不分派系,都将他们的整个使团的所有成员,都捧成了英雄和人才。
哪怕是个随行的马夫,也被认为有能力。
至于他这个正使,更被人视为‘奇才’‘大才’‘百年难遇的外交大才’。
无数贵族交口称赞,上上下下,都觉得,且渠且雕难这个人真是不错,很厉害啊!
能从那么强大的汉朝人那里,谈回那个前所未有的条约!
这种人才,应该大力培养!
就是过去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甚至视若猪狗一样驱策的挛鞮氏的大人物,也常常邀请他去做客,打猎。
美女和珍宝,不要钱的送给他。
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数都数不清。
这让且渠且雕难在最开始,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能理解。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马邑之战,折兰败亡。
尹稚斜和楼烦、白羊被围,生死不知。
这个天大的惨败,撼动了匈奴每一个部族的首领。
面对忽然强大到让人无法相信的汉军,很多人都无所适从。
许多人都在思考出路和下台的台阶。
这个时候,他和他谈下的那个条约的作用和意义,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甚至可以说,汉军在马邑取得的胜利有多辉煌,他在匈奴的地位,就会相应得到多强的增福。
折兰败亡,他就已经被看做‘人才’和大匈奴的‘外交奇才’。
要是等到尹稚斜和包围圈内的匈奴军队全部被歼灭。
那他的地位很可能会水涨船高的变成‘匈奴的骄傲’‘英雄’。
大当户甚至是左大都尉这样的爵位和官职,已经在向他招手。
这让且渠且雕难真是感到莫名的好笑。
在以前,他想见单于,就得趴在地上,匍匐着脑袋,连抬头的权力也没有。
而如今,他却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单于面前,单于甚至对他的态度犹如家人兄弟一般的和颜悦色。
这个世界,让且渠且雕难感觉有些陌生了。
但他非常享受这样的待遇和这样的地位。
也已经慢慢的开始学会以‘汉朝专家’和汉匈关系专家的形象示人。
军臣看着且渠且雕难,对这个奴才,他是很满意的。
能人所不能,用‘手腕’和‘口才’,让汉朝皇帝在那份明显对匈奴有利的和亲条约上签字。
仅此一点,此刻,且渠且雕难,在他心里就已经是值得依赖和信任的智囊了。
更重要的是,军臣,现在也就只有且渠且雕难这根稻草能抓了。
“本单于让你来,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你!”军臣笑着道:“本单于,想让你秘密的出使一次汉朝,去跟汉朝皇帝谈一谈……”
这样说着,军臣就用着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且渠且雕难,军臣希望,这个匈奴的外交奇才,能再立奇功,用他的七寸不烂之舌,说服汉朝皇帝。
“撑犁孤涂有命,奴才自然是死也要完成!”且渠且雕难的心里面咯噔一声,大喊不妙。
这个时候,去汉朝?
那不是找死吗?
汉朝皇帝和他的大臣,就算是白痴,也不可能在获胜的时候,跟匈奴低头。
但,且渠且雕难现在是骑虎难下。
作为被公认的‘汉朝问题专家’,他若是推脱,极有可能会被人看出马脚。
而且,在匈奴,单于下令了,作为奴才,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没有办法,且渠且雕难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大单于,让奴才去汉朝,与汉朝皇帝谈什么?”
他在心里想了想,然后道:“撑犁孤涂明鉴,汉朝内部,许多大臣都是对我大匈奴充满敌意的,奴才上次在长安,就见识过许多对我大匈奴怀有敌意的大臣,幸得撑犁孤涂神威,神明保佑,奴才略尽绵力,才说服汉朝皇帝,答应我国的要求!”
“此次,奴才若是再去,奴才担心,这些汉朝大臣会从中作梗,很多事情恐怕没法谈……”
军臣听了点点头。
军臣知道,且渠且雕难说的是实话。
汉匈之间的恩怨情仇,延绵数十年。
对匈奴有着仇恨和敌意的大臣贵族,从来就不是少数。
以前,汉朝的骑兵根本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他们只能龟缩在长城内的坚城要塞之中,依靠防御抵挡匈奴骑兵的攻击。
他们尚且都在嚷嚷着要出塞,要打到匈奴的王庭。
如今,他们在马邑取得胜利,证明自己的骑兵,强过匈奴。
长安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军臣还不清楚吗?
但是,军臣心中还是有侥幸心理的。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好歹也是给汉朝皇帝生了个公主的。
只要女儿吹吹枕边风,且渠且雕难再发挥完美,再创奇迹,自然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个几率很小。
“你放心,本单于不会让你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军臣说道:“此番出使,本单于交给你三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修改和亲条约,将两国条约中的汉朝赠与部分删除,改为,汉匈两国君王,互赠礼物……”军臣说道。
这也是汉匈两国能恢复和平的关键了。
再想要跟过去一样,蛮横的要求汉朝给与大量的资源和礼物,换取和平。
这不仅仅不现实,也完全不可能。
甚至会激怒汉朝君臣。
但改为互赠礼物,就好多了。
虽然过去汉匈也是互赠礼物。
但是,那种匈奴用三五匹劣马,就从汉朝拿走几十上百车物资的所谓互赠礼物。
在如今的局势下,已经是不可能了。
军臣也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自己都战败了,汉朝还会跟过去一样。
恐怕未来全新的和亲条约会变成,匈奴每年用几百甚至成千上万的牲畜和皮毛,从汉朝这里换来几匹丝绸,三五斤食盐。
以此换取汉军不攻击匈奴的承诺。
但这其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与这种面子上的事情相比,军臣更需要里子。
他看着且渠且雕难,继续道:“这第二个任务,本单于想要汉朝皇帝下诏,明告天下:汉匈两国约为兄弟,两国君王,皆为受神明庇佑之君王,汉朝天子在神明保佑下,统治长城之内,本单于在神明的赐福下,治理万里草原!”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军臣的胸膛都在起伏不定。
这也是军臣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尹稚斜带着折兰、楼烦和白羊,一头栽进了汉朝包围圈。
折兰被击破,败亡。
尹稚斜恐怕也很难逃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他这个单于完美的把锅甩给了其他人。
也照样会造成一个恶劣的后果——草原上的奴隶和牧民以及无数的部族首领,会认定——我方大单于背后的神明不如汉朝皇帝背后的神明。
在先前,军臣在龙城被迫跳大神,也是因为,汉朝证明了自己的皇帝是神明的宠儿,有着神圣的威能。
假如他这个匈奴单于不能同样拉神明下场背书,那么,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敌人有神明撑腰,而我方没有。
一旦开战,且不说敌人,单单就是匈奴军队内部,首先就会士气大跌。
事实证明,军臣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
跳完大神后,他的威望和权柄,迅速攀升。
真真是号令群雄,莫敢不从,草原上的所有部族,都战战兢兢的臣服在他的大纛下。
但马邑之战,改变了这一切。
汉朝方面明显提前调动了军队,动员了精锐,将傻兮兮的撞进包围圈的尹稚斜所部,团团包围起来。
更在武州塞外,一战击败了折兰。
这使得军臣的一切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无数的部族和贵族,都开始怀疑单于‘是否合法’‘是否真有神明撑腰’。
下面的奴隶和牧民虽然蠢了一些。
但也在私底下悄悄嘀咕:大单于的神明,没有汉朝神明强大啊!
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一旦蔓延开来,对匈奴帝国来说,都是灾难。
没有办法,军臣想来想去,想要解决当前困境,他就只能求助自己的那位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确实有神明撑腰的女婿。
旁的不说,只要这个女婿站出来,公开对天下发话:匈奴单于跟朕一样,有神明庇佑。
那么,他的地位的神圣性和合法性,就得到了背书。
本单于,你们不信?
汉朝皇帝的话,你们总该信了吧……
但是,军臣知道,想要让那个女婿开口。
没有这么容易。
但好在,军臣早有准备。
他看着且渠且雕难,缓缓的开口:“倘若汉朝皇帝能同意本单于的要求,那本单于一定有所回报!东方的鲜卑和乌恒以及这两个奴隶部族周围千里的山河,本单于都愿意将之作为礼物,送给汉朝,作为两国休兵,重归于好的基础!”
鲜卑跟乌恒,以及他们附近的千里草原和山川,在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匈奴帝国的疆域。
但,匈奴人从未在当地有过任何统治。
甚至,从未有过任何挛鞮氏的部族,迁徙到当地放牧——就特么连北海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匈奴也有部族和姓挛鞮的贵族偶尔会过去看看。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匈奴人啥也没有付出。
但军臣知道,这确实是一个足够让汉朝动心的条件。
一千里的国土,加上两个部族的所有权,换两国休兵,外带汉朝皇帝一句话。
军臣觉得,怎么也够了!
第857章 军臣的条件(2)
“至于这第三个任务……”军臣低下头,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说道:“本单于希望汉朝皇帝能给我大匈奴继续出口铁器和青铜金属以及武器!”
“条件好商量!”军臣说道:“无论汉朝人是要黄金,牲畜、奴隶还是皮毛,本单于都能答应!”
黄金,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区,都是硬通货。
无论是游牧民族,还是农耕文明,都对这种黄橙橙的稀有金属,非常宝贝。
匈奴本身也产黄金。
广袤的数万里草原上,每年总能找到许多狗头金。
另外,一些露天的金矿和蕴含了金沙的河流里,也能获得部分黄金。
但匈奴黄金的主要来源,还是依靠剥削和掠夺。
旁的不说,西域的王国,每年都需要向匈奴的单于庭上贡。
黄金就是贡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另外过去数十年的汉匈和亲时期,汉朝也会提供大量黄金,作为贿赂,满足匈奴人的贪欲。
在匈奴,没有货币,主要是以物易物。
黄金的利用率不高。
基本上,都是被作为贵族的饰品,王冠以及陪葬品。
但也有例外。
譬如说,匈奴想要从汉朝商人哪里购买走私的金属和武器时,黄金就是必需品。
如今,单于庭里起码有着数万金的黄金储备。
对军臣来说,这些黄金的作用,其实并不大,完全可以拿来跟汉朝人交易。
况且,对匈奴人而言,黄金珠玉,根本无足重要。
这里丢了,可以从其他方向抢。
西方的那个大宛国,就有着大量的黄金。
甚至那个国家的人民,还是用雕刻着人像的金币作为货币。
若能灭掉大宛,单单是缴获的黄金,军臣就觉得,能够作为支付给汉朝的军购款了。
甚至于……
未来,匈奴骑兵未尝不能依靠精良的装备,再次战胜汉朝。
至于那些牲畜、奴隶和皮毛什么的,虽然很宝贵。
但同样,可以从西域和西方抢。
在军臣心里,稳住汉朝后,西进依然是他必须走的一条路!
南方的汉朝,已经强大到了能在野外围歼几万骑兵,正面单挑击破折兰!
这意味着,长城以南的所有地方,都已经成为了匈奴骑兵的禁区。
而匈奴人再也不可能从南侵中抢掠所需的人口和财富了。
更麻烦的是,因为右贤王本部和折兰、楼烦、白羊三部族的覆灭,让单于庭的力量大大削弱!
就连呼揭王都敢人五人六的在单于面前提要求,要地位了。
单于庭内部的其他贵族,肯定也不会安分。
呼揭王都能做右贤王,占据南池了。
其他挛鞮氏和四大氏族的贵族,肯定也会要好处。
其他大部族,也不会安分。
军臣很清楚,想要继续维系单于庭的霸主地位和统治地位。
他就必须给匈奴内部的各个派系一个看得见摸的着的好处。
在过去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之所以能统御这数万里的草原和西域诸国。
靠的就是用不断的胜利和不断的劫掠他人,将人口、牲畜、牧场分配给狗腿子跟仆从,让匈奴,从一个南方的小部族,变成了今天制霸草原的霸主。
同时,通过不断的胜利和对外抢掠,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在草原上,单于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单于能不能带大家一起抢掠和发财。
如今的军臣,更是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现在,向西方发动征服战争,抢掠人口和财富,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了匈奴帝国的唯一出路。
但西进,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横亘在军臣面前的那个大宛国,军臣已经将它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大宛国的体量,绝对是一个大国。
它有着数十万的人口和相同数字的奴隶。
而且还有着无数的邬堡城市作为防御。
这个国家的常备兵力,也有两三万人。
这在西域,已经是霸主级的力量了!
虽然,当年,月氏人的残兵败将,就是冲破了大宛的防线,西走远方的。
但是,过境跟灭国是两个概念。
想要征服这样一个大国,不动用个七八万的骑兵,是没法子迅速获胜的。
而且,大宛人的城市,也很坚固。
想要拿下来,匈奴就要付出损失。
况且,南方的汉朝,也不会给匈奴太多时间西进。
所以,此事,军臣感觉还是得靠从汉朝进口那些攻城武器和器械。
只是,军臣不清楚,汉朝会不会同意?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很小。
汉朝人只要不蠢,肯定不会向匈奴提供武器和金属了。
但,这种事情,不试试,军臣实在不甘心!
况且……
军臣觉得,既然且渠且雕难能谈成一次,应该也能谈成两次!
无非就是多出点血,多花点代价!
但且渠且雕难听了却是欣喜若狂。
他立刻就拍着胸膛道:“大单于,奴才必定不辱使命!”
别的事情,且渠且雕难不敢保证。
但这军售?
且渠且雕难却能打包票!
因为,这个事情,本来就是汉朝人先提起来的啊!
汉朝皇帝自己有这个意思,他主动提起来的。
虽然且渠且雕难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既然是汉朝有意向,那么匈奴这边只要多出血,事情就肯定能成!
但是……
且渠且雕难抬起头,看着军臣,说道:“撑犁孤涂,奴才有个事情,想跟撑犁孤涂禀报!”
“说!”军臣看着且渠且雕难是越看越喜欢。
这个奴才很忠心啊!
这么困难的任务,他都愿意迎难而上,而不是像其他人推诿!
更难得的是,他的决心和态度都很好!
这才是好奴才!
“撑犁孤涂有所不知……”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腹稿后道:“奴才上次奉命出使汉朝时,跟汉朝皇帝谈过汉匈关系,汉朝皇帝告诉奴才:匈奴不背约,则汉朝不毁约!奴才不知道是谁在撑犁孤涂面前挑拨离间,但以奴才看来,若无马邑之事,如今,汉朝的武器和金属,恐怕已经被运来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听他的这些话,军臣心里的怒火就被勾了起来。
若是现在鲜卑王站在军臣面前,军臣都能活活的撕了他。
还有那些当初怂恿和鼓吹战争的某些贵族,在他心里的形象也变得无限差了。
军臣甚至觉得:都是这些奸臣的错!
就连兰陀辛在他心里的印象,也变得很差了。
军臣不会忘记,当初就是兰陀辛力主开战。
结果呢?
折兰王直接丢在汉朝!
尹稚斜跟楼烦、白羊生死不知!
若没有这个家伙怂恿,军臣认为,自己现在就不会这些问题了!
且渠且雕难却是继续趁热打铁,说道:“撑犁孤涂啊,奴才在汉朝的时候,见到了汉朝的骑兵,他们确实很精锐,也确实很多,奴才因此担忧,惶恐,于是,就去质问汉朝皇帝说:陛下养精蓄锐,可是要与我大匈奴为敌?”
军臣听到这里,立刻就插嘴问道:“汉朝皇帝怎么说?”
“汉朝皇帝说:使者多虑了,朕备此大军,乃为防御!”且渠且雕难看着军臣,在心里面冷笑着,撒起了谎。
反正,这些事情,没有人能拆穿他。
“防御?防御需要十几万骑兵?”军臣冷笑着摇摇头。
现在,无数的证据和事实,都告诉军臣和所有匈奴贵族,南方的汉朝,一直就在整军备战。
兰陀辛等人就是以此为依据,鼓吹一定要南下,倾巢而出,摧毁汉朝的牧场和骑兵基地,使之不可能威胁到匈奴,即使不能,战场在别人家里,总比在自己家强!
讲道理的话,假如军臣现在不是骑虎难下,不可能调整自己的战略。
他恐怕已经被兰陀辛说服了。
且渠且雕难当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主战派的言论。
讲道理的话,且渠且雕难觉得他们的说法没有错。
汉朝确实是匈奴帝国的空前大敌。
甚至可能摧毁匈奴帝国!
但,那与他且渠且雕难何干!
他只是个低级贵族,单于庭养的狗,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翻身。
想要他为单于和贵人们,继续去做狗?
他可没有那么傻!
且渠且雕难很清楚,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地位,取决于他在汉匈关系上发挥的作用。
准确的说,是建立在他谈下来的那个和亲条约以及马邑之战汉军大胜的基础上的。
他跟他的那个小团队才懒得去管汉朝人真正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呢!
现在,他跟他的团队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且获得更高的地位。
除此之外,匈奴怎样,汉朝怎样,跟他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甚至,且渠且雕难都想明白了。
未来,就算匈奴毁灭了,汉朝统治了世界。
对他来说,也没有损失。
甚至还可以凭借帮助汉朝忽悠和欺骗单于的功劳,在未来成为汉朝的大臣、贵族。
如今,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富贵,且渠且雕难别说撒谎了,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会装作看不见!
于是,他躬身道:“撑犁孤涂明鉴,奴才也是这么反问的,但汉朝皇帝却说:汉,自古就是农耕,百姓耕作而得衣食,而匈奴无农耕,以放牧为生,汉人不会放牧,不可能占据草原,也不会占据草原,而且汉朝防线漫长,虽然看上去有十五万骑,但其实,长城防线上,平均一里都没有一个骑兵,具体到全国,更是一个乡才两三骑,汉朝维持这样的骑兵规模,只为防御,保护家园,不想进攻……”
这个说辞,其实是且渠且雕难在跟自己小团队里的几个汉人商量过后得出的。
确实是合情合理,也考虑了许多问题和细节。
至少,乍一听,能唬住大多数人。
至于未来究竟如何?
老实说,且渠且雕难也不知道。
军臣一听,也被他唬住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汉朝人自古农耕,哪怕是当年秦军占据河套,也是在河套开垦农田,种植庄稼。
他们来到草原上,草原上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耕作的土地啊!
他们占了,等于屁用没有,反而要背上沉重的负担。
且渠且雕难,见到这个情况,立刻就趁热打铁,说道:“撑犁孤涂,奴才开始也以为,这汉朝人是在骗人,但是,当奴才奉命向汉朝皇帝提出:以河套换武器后,汉朝皇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并且告诉奴才:汉朝对草原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只想要那些能耕种能种庄稼和建立城市的土地!”
这种睁眼瞎话,且渠且雕难说起来真是毫不费力。
就连他自己也诧异不已。
因为在今年以前,他根本就不敢对任何一个匈奴大贵族撒谎,更别说欺骗单于了。
只能说,人的节操,一旦开始掉起来,他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军臣却是被忽悠住了。
他想起来了,确实,刚刚开始,他让且渠且雕难是去汉朝试探的。
面对河套的诱、惑,自己的那个女婿都能断然拒绝,看样子,他应该是确实对草原没有兴趣!
想到这里,军臣就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汉朝对草原没有兴趣,只想防御。
但自己却傻了吧唧的听了别人怂恿,南下去招惹!
搞得如今,大匈奴损失惨重,自己的单于之位也开始动摇!
“兰陀辛!”军臣浑然忘记了数日前他召见兰陀辛时的感觉,此刻,他对这个怂恿自己跳坑的贵族,真是恨不得杀掉!
勉勉强强,忍住了心里的怒火,军臣对且渠且雕难道:“你为何不早点对本单于说!若是如此,很多事情,可能就都不会发生了!”
“回禀撑犁孤涂,奴才也想禀报,但奴才人微言轻,没有人愿意通传啊!而且奴才回来时,马邑之战已经打响了……”且渠且雕难低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况且,当时,奴才觉着,右贤王南下抢掠一番,教训教训,敲打敲打汉朝,也是好的!”
军臣听了且渠且雕难这话,真是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了。
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顿时,军臣就觉得,这个奴才,就是神明和先祖赐给自己的智囊啊!
于是他道:“你此行,早去早回,等你回来,本单于一定册封你为王,去统御一个部族,专门与汉朝沟通!”
且渠且雕难闻言,喜不自胜,跪下来说道:“为撑犁孤涂效命,这是奴才的荣幸,岂敢要什么赏赐?”
这就更让军臣对他好感爆棚了。
第858章 突围
今夜,星光灿烂,一轮弯月,高悬天空。
尹稚斜所部的大营里,许多贵族,忽然开始叫醒他们的部署,将一袋袋珍贵的奶酪和干草分配下去。
这些,都是尹稚斜千方百计攒下来的最后一点棺材本。
“已经跟白羊王跟楼烦王说过了吗?”尹稚斜站在一个山坡上,问着他的左右心腹。
“屠奢,我们已经告知了白羊与楼烦,我们将在今夜,向汉军正北方向突围!”一个贵族说道。
“嗯!”尹稚斜点点头,回头看向另外一个贵族,说道:“奴隶和溃兵们,都已经组织起来了吗?”
“好!”尹稚斜冷漠的点了点头。
他的右贤王本部骑兵之中,有着三千左右的奴隶,作为军队的辅助力量。
讲道理的话,能跟随本部骑兵出战,这些奴隶的地位,在其部族中也是比较高的。
但如今为了让主力突围,这些奴隶,就只能去死了。
除此之外,折兰部族的溃兵,也被尹稚斜毫不留情的出卖掉了。
他们将跟尹稚斜的奴隶,一起向正北方向突围。
能不能突围,尹稚斜不在乎。
只要能稍微吸引到汉军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等他们出发后,我们就立刻潜伏到西北方向的丘陵……”尹稚斜吩咐着:“等楼烦王和白羊王也开始突围,我们再行动!”
“遵命!”贵族们纷纷领命而去。
唯有尹稚斜,依然站在山坡上,看着月光下的苍茂大地。
今夜,星光虽好,但也开始起雾了。
北方的晚秋季节,昼夜温差,变得极大。
白天,烈日当空,气温常常高达二十度以上,但到了夜晚,浓雾四起,甚至有时候会打霜,温度直接跌到零下。
匈奴人虽然耐寒,但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温差变化。
过去三天,匈奴联军内部,已经有数十人冻死。
更可怕的是——严冬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五十六年前,汉匈平城决战,两国真正战死的士兵,可能加起来不过几百。
但冻死冻伤者,却是成千上万。
汉军有三成士卒,被迫截肢。
匈奴方面,也有四五千人,永久的成了残疾。
战马牲畜倒毙不计其数。
尹稚斜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羊皮袄,他知道,即使一切顺利,他能逃出包围圈。
他的本部,也将在寒冷、饥饿和迷途之中,损失惨重。
当初,入关的骑兵,几近万人。
能跑出汉军包围圈的,可能只有两三千。
倘若遇到拦截和阻截,能跑出几百人,就已经是邀天之幸!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
汉军大营。
义纵同样站在一个山坡上,远眺着包围内的匈奴大营。
跟匈奴大营里不同。
汉军大营,篝火如炽,士卒们三三五五的聚在篝火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滚烫的羊肉。
一个简单的青铜炉子,就被挂在篝火中央,一块块被切的薄薄的羊肉被丢进去。
肉香四溢,让人胃口大开。
最近几日,汉军一直都杀猪宰牛,用丰盛的肉食,犒劳和鼓舞士兵的士气。
事实证明,大吃货帝国的子民,只要吃饱喝足了,就能克服一切困难。
“尹稚斜,应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会突围!”义纵吩咐着身边的将校们:“都给我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诺!”诸将都是躬身而拜。
包围内的匈奴军队,此刻,已经是所有汉军将校眼里的肥肉了。
从楼烦王和他的部众那里传来的情报和消息,证实了匈奴人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士气更是跌落到深渊。
假如说最初,汉军还有些担忧包围内的匈奴人要是拼命,估计自己要崩掉几颗牙。
然而,如今,却没有这个担心了。
项王在巨鹿城下破釜沉舟,淮阴在井陉背水一战。
都是在粮草充足,士气高昂的状态下,取得的胜利。
而如今,包围圈内匈奴人缺水缺粮。
长达十余日的围困,更是耗尽了他们的所有气力。
就是头猛虎,落入猎人陷阱,挣扎个几天,也会跟个羊羔一样,将被人任人宰割。
匈奴人再厉害,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其他人可以乐观,但作为主帅,义纵知道,自己是不能乐观的。
当年,长平之战,赵军主帅赵括,在被白起大军团团包围四十六天之后,弹尽粮绝,尚且能发起可怕的反击,几乎突出重围。
世人皆以为马服子纸上谈兵,可笑至极。
但谁人知道困境之中的赵军曾经发起了五次殊死的冲击,最成功的一次,几乎打穿了秦军的防线?
困兽之斗,从来最为可怕。
长平之战,秦军虽胜,但损失也是数以万计。
所以,从一开始,义纵就没打算去强攻包围内的匈奴人,更没计划过要让匈奴人冲不出任何一道防线。
而是学习淮阴侯,用十面埋伏和层层拦截,来对付和削弱匈奴人。
但十面埋伏这种战术,哪怕是淮阴侯,一辈子也就用过一次。
风险极大!
而且,如今与亥下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匈奴人都是骑兵。
骑兵要想跑路,想要全部拦截下来,全部消灭,难度无疑是极大的。
所以,汉军虽然说是要用十面埋伏,但也是考虑了许多,做出了许多改变。
而不是生搬硬套,照着淮阴侯的计策和部署来布置。
而是做了许多的改变。
最大的改变,莫过于,如今,汉军设置的每一道拦截阵地,都是骑步混合。
用步兵作为拦截的主力,而骑兵则是吃肉的存在。
匈奴人想要通过这样的一个拦截阵地,可以!
但他必须丢下点什么。
而汉军在匈奴军队的所有可能的突围方向,都布置了五道以上的拦截阵地,每一个都恰好卡在匈奴人必经之地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作为机动力量,随时随地的支援。
当然,正如淮阴侯在亥下的部署。
十面埋伏,不仅仅是要削弱敌人,更是要消灭敌人!
所有的拦截和阻滞,都是为了最后将敌人彻底消灭而做的准备。
“胸甲已经准备好了吗?”义纵问着虎贲卫和羽林卫的军官们。
“回禀将军,我等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再战!”两军司马们纷纷挺胸答道。
“善!”义纵点点头,但却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胸甲好用是好用,强大是强大。
但太娇贵了。
不仅士兵娇贵,战马和装备也非常娇贵。
一柄骑枪,造价往往高达数十金,一套胸甲,也是不遑多让。
而且,这两种装备的产量极少,制造过程漫长。
以目前的速度,汉军一年最多列装两千骑左右。
而战马就更金贵了。
能作为胸甲战马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里马,每一匹,都是从上千匹战马中挑选出来的高头大马。
这些战马,不仅仅对体型有要求,对耐力和爆发力,也有要求。
如今中国,能达到标准的战马,加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五千匹!
这还是算上了细柳营缴获后的数字。
伺候起来就更麻烦了。
胸甲骑兵出战一次,战马就要修养三天,才能恢复体力。
像是武州塞一战,胸甲骑兵虽然在正面威风凛凛的击溃了折兰,几乎就是一己之力,将那个匈奴的王牌部族歼灭。
但随后,胸甲骑兵就趴窝了。
至少有一千骑,陷入了不能再战的尴尬境地。
他们的战马和装备,都需要保养和维护。
甚至还有三十多名士卒和百余匹战马,因为伤势,不得不退役。
一战就损失一成的作战力量……
换句话说,现有的胸甲骑兵部队,只够使用二十次……
唯一的好消息是,长安的上林苑里,太仆衙门的褚强已经在开始培育专门用于胸甲骑兵部队的战马。
用乌孙马和汉室本土的优良战马,进行培育。
大抵几年后,就能培育出专门的胸甲战马。
那个时候,汉家的胸甲骑兵,应该能摆脱现在的尴尬境地。
不再是一个只能使用二十次的部队。
此次作战,胸甲骑兵,依然要扛起大梁。
义纵将他们布置在了匈奴人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的终点之前。
让他们一头撞上这世界上最强的骑兵方阵。
忽然,义纵发现,远方的匈奴大营内,仿佛升起了三堆篝火。
“立刻传令全军:匈奴人要突围了!”义纵立刻就转身下令。
这三堆篝火是他与楼烦人约定的信号,代表尹稚斜已经准备突围。
咚咚咚!
片刻之后,战鼓声响起。
布置在广阔的原野上的各个汉军营垒,在听到战鼓声后,立刻就按照命令,开始进入作战状态。
………………………………
与此同时,在楼烦王的营地里。
此刻,已是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整个大营。
数百具尸体,横七错八的陈戈在大营各处。
某些角落里,甚至还有厮杀之声。
楼烦王一脚踹开一具无头的尸体,冷漠的说道:“蠢货,居然愚忠匈奴!真是死不足惜!”
这具尸体,曾经是他的好友,匈奴呼衍氏的一个贵族。
曾与他把酒言欢,亲密无比。
但,此刻,楼烦王亲手将他杀死,而且是忽然拔刀,割破他的喉咙。
他至死都还在问:为什么。
“大王,我们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的匈奴官员,但也有小部分的人,在一些愚忠者的统帅下,在妄图顽抗……”一个贵族提着一个脑袋,走到楼烦王面前说道。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楼烦王冷冷的道:“杀!一个也不要留!”
“但……”那贵族支支吾吾的说道:“左大当户,带着人,跑进了您的小王子的帐中,劫持了小王子,奴才们不知道怎么办……”
“小王子?”楼烦王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最爱的儿子。
也是他此次出军时,带在身边的唯一子嗣。
此次他背叛匈奴,可以预见,他留在草原上的妻妾儿女,都不会有好下场。
运气好,或许是被罚为奴隶,或者rbq。
但运气不好,脑袋都要被做成酒壶。
因此,这极有可能是他现在唯一的子嗣了。
他若出事,很可能……
但,楼烦王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汉使,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不用管小王子,立刻进攻,格杀勿论!”
儿子死了,可以再生。
老婆死了,可以再娶。
但脑袋没了,却再也没有可能了。
草原上的部族,从来都很聪明。知道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想要在新主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不做出牺牲,怎么行?
随着楼烦王的命令,数个贵族,立刻就带着数百人,冲进了某个帐篷之中。
然后,就是厮杀声和哀嚎声。
然后,几个血淋淋的贵族提着几个脑袋,走到楼烦王面前跪下来:“大王,奴才们幸不辱命,已经格杀了左大当户,这是这个贼子的首级……但……”他们低下头说道:“小王子也不幸遇难……”
楼烦王背向他的臣子,挤出几滴眼泪,对着那位汉使说道:“让天使见笑了……”
…………………………
楼烦营地出现的情况,很快就被白羊王姑射发现了。
此时他带着自己的部族骑兵,刚刚冲出营地,准备出发。
但他回头就看到了楼烦人不仅仅没有跟随他行动,反而将营门关闭,立刻厮杀声四起,他就算是个白痴,也明白了过来。
“这些卑鄙的楼烦人!”姑射大骂起来。
本来,尹稚斜依约从北方突围,让他还有高兴,觉得,自己应该能逃出去。
但谁知道,这楼烦王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跳反了!
然而,这正是草原部族的天性!
为了生存,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怎么办?”白羊王的贵族们一下子慌了,若是白羊与楼烦联合突围,两万多骑兵,总能跑出个几千。
但如今,楼烦王跳反,白羊部族想突围?成功率已经无限接近零了。
姑射看了看北方,从尹稚斜营地方向冲出去的那些骑兵,他咬咬牙齿,道:“走吧!我们白羊部族单干!”
姑射明白,现在拖不得了。
再拖下去,一旦北方突围的尹稚斜所部被汉军消灭,他这孤零零的一万多人,就马上要面临末日!
……………………
同一时刻,潜伏在丘陵之中的尹稚斜,看着远方楼烦营地方向的火光和喊杀声,也是背脊一凉,心有余悸。
直到白羊部族倾巢而动,向着西北方向突围时,他才稍稍有些安心。
“马上准备向预定方向突围吧!”尹稚斜下令说道,然后他对着自己身边的几个汉人模样的商贾道:“还要麻烦各位,为本王指引方向和道路……”
这些商贾闻言立刻就跪下来,说道:“为大王效死,是我们的荣幸……”
但实际上,他们此刻已经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本来,帮匈奴人偷袭马邑,带路,这些事情他们和他们的前辈,都做过。
匈奴大军入侵,一路杀烧抢掠,他们得到的珍宝器皿和财富,总需要一个渠道换成他们需要的金属和丝绸布匹、药材。
这个时候,为匈奴带路的他们,自然就能趁机低价入手。
无数家族和商人,都靠着这样的手段发了大财,吃的满嘴流油。
但那里知道,这一次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非但没有赚到利润,反而赔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马邑城早在十几天前,就挂上他们的家族男丁和属下的头颅,这意味着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勾当和谋划已经被识破。
家族上下,全部被诛杀了,家产也被抄没。
如今,更是不得不跟着这些匈奴人一起逃亡。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鬼迷心窍,来做这样的事情啊……”无数人在心里哀嚎着,但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在这个匈奴酋长面前强颜欢笑,跟狗一样摇尾乞怜。
第859章 英雄故事
楼烦王站在自己的营地里,看着冲向西北方向和北方的两支匈奴骑兵。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然后,对着他身旁的那个汉使,拱手道:“天使,请您下令,我楼烦骑兵,应该攻击谁?”
既然背叛了,那自然就会背叛到底!
要嘛不做,要做就做绝!
在中国,投靠对手,需要交投名状。
在草原上,更需要如此。
用过去的盟友或者族人的血,来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确实已经是主子的好奴才了!
那汉使微微一笑,说道:“大王只要紧守营地就可以了……”
楼烦骑兵此时出击,很可能被会汉军当成白羊或者尹稚斜的骑兵,不分敌友的予以打击。
况且,此时,汉军需要的是秩序,而非混乱。
当然了……
使者低声道:“大王倘若真想为王师做点什么,那么,就请大王派兵,即刻开始扫荡匈奴各个营地吧!”
匈奴人是可能会留一些部队,藏在这些营地里,利用汉军的视觉死角和思维漏洞,瞒天过海,玩一些花样的。
譬如,根据情报,匈奴人可能会在某些地方留下许多死尸和染病的伤员,做成瘟疫之源,传染源头。
汉军对此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是让楼烦人来充当清理的先锋。
这样,哪怕真有瘟疫和疾病,也不会传染给汉军。
楼烦王闻言,却是立刻就下令:“马上派人,前往白羊和尹稚斜的营地,仔细清扫,不要放过任何人!”
“遵命!”立刻就有许多贵族急不可耐的领命。
这些日子以来,通过与汉使和过去的汉朝降臣的交流。
楼烦上下,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汉朝的体制和等级了。
自己等人投靠过去,都有可能获得封赏。
甚至于,汉使还隐约透露了,长安的天子,可能会从楼烦部族里,选择一两个表现特别好的,封为列侯。
那可是汉朝最高等级的爵位!
楼烦王也最多是个列侯而已。
现在,这些贵族一想起自己也可能会跟楼烦王平起平坐,心里面早就按耐不住了,当然是人人都踊跃,要在新主人面前表现表现。
就是楼烦王,此刻也在使者面前,乖的跟宠物狗一样,堆着笑容,问道:“天使,本王过去身在夷狄,不知王化,如今幸蒙天子不弃,骠骑提携,有幸能为****之民,再用过去的夷狄名字,已不妥当……烦请使者,为本王在骠骑将军面前美言一二,请骠骑为本王赐名!”
这套说辞是楼烦王在请教了自己的几个汉朝降臣后推敲出来的。
目的就是跟主人摇尾乞怜,告诉主人:我很乖的,请好好对我。
汉使却是微微一笑,他道:“大王客气了,此事,某一定会跟骠骑转达!”
“多谢天使!”楼烦王闻言大喜,立刻示意一个手下,将一个小木匣子塞到使者手中,说道:“一切就劳烦天使了!”
那使者接过匣子,打开,顿时眼睛都花了。
里面全是黄橙橙的小可爱,而且是做工精美,一看就是艺术品的小可爱。
这种艺术小可爱,从来都是十倍甚至百倍于其本身的贵重品。
譬如梁王刘武,坊间传闻,他以百金,铸造了一柄美轮美奂的金剑,城阳王欲以千金相购,结果被梁王一口回绝。
这匣子里的这些小可爱,都是些动物形状的雕塑。
价值起码也是数百金。
这使者之前,不过是个汉军中的司马,还是文职司马,从考举里杀出来,分配到虎贲卫的。
当时,可不是现在,考举士子里的优秀人才和顶尖的精英,眼珠子从来都只有兰台、丞相府和少府,至不济也要混个九卿衙门。
沦落到虎贲卫和其他军队里的,都是九卿衙门不要,但是又不想去基层吃苦,没办法,只好试试来军队的寒门士子。
他也是如此。
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富。
甚至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赚到这么多。
讲道理的话,他拿了,偷偷藏起来,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这个使者在考虑再三后,几乎是心里滴着血,将这小匣子退回给楼烦王,说道:“大王,这礼物太重,某可不敢要!”
在虎贲卫服役这两年,与军中的仕伍同袍朝夕相处。
让他确信,这是一个大有可为,而且前途光明无比的团队。
这个团队中,潜藏着无数的明日之星和大将。
也蛰伏着许多许多的未来政坛大佬!
天子又对虎贲卫和羽林卫非常关注。
此番出征,又是空前的大胜!
只要回朝,上上下下,都会升官发财。
这使者很清楚,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没必要为了这点好处,惹上大麻烦。
更重要的是,虎贲卫和羽林卫,最讲制度和规矩。
虎贲卫内部就有着严格的审查制度,所有队率以上军官,都必须按季度对上级汇报自己的个人财产,一旦被发觉,某人的财产跟他申报的财产不符合,就会被立刻开革,甚至,移交给廷尉。
过去,已经好几个倒霉蛋被人举报和揪出来,不仅仅前途尽毁,而且下半辈子都要在牢里渡过。
这使者虽然知道,自己要是偷偷藏起来,藏严实了,应该没人能发现,但万一被发现呢?
他可不敢保证,自己就能瞒过所有人。
在虎贲卫这个充满了朝气和蓬勃向上的精神的团队中,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傻瓜会收受贿赂。
大家都有着更远大的理想和更大的抱负!
因此,他虽然在推拒那个小匣子的瞬间,心疼的特别难受,但此刻,却又变得愉悦和轻松起来。
他知道,拒绝这次受贿,虽然可能让损失了眼前的利益。
但这却未尝不是一个刷声望的机会。
只要回去稍稍提提这个事情,他的名声就可能鹊起。
还怕不受重要和提携吗?
楼烦王见使者推辞,又坚持送了两次,直到发现对方果然不受贿。
心里面真是吃惊不已。
他想起了在武州塞目睹的那些英勇就义和慷慨激昂的汉朝俘虏,感慨道:“中国果然是****上国,人才与英雄层出不穷啊!武州塞中那几位壮士的英勇形象,让本王佩服不已,如今,又见到了天使如此高尚的行为和品格,本王真是惭愧!”
使者闻言,心里面都笑开了话,若有楼烦王帮着宣传,对他来说,自然是最好了。
“武州塞?壮士?”楼烦王话里的这几个关键词也马上引起他的注意。
若能有事迹衬托他的行为,那当然是更好了。
楼烦王点点头,将自己当日在武州塞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使者听了,心里面激动万分感慨不已,面对入侵者的刀剑加身,被俘的汉军士民,义正言辞的训斥侵略者,忠贞不屈,宁死不做夷狄!
还有比这更好的宣传素材吗?
这个事情一旦上报,不仅仅是天子也会关注,全天下的舆论也会聚焦。
当年,介子推隐迹焚身,于是出现了寒食节。
屈子蹈江殉国,楚国士民甚至天下百姓,依旧怀念。
如今,几位不知名的中国士民,坚守节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在夷狄面前坦然赴死。
稍微加工,增加点艺术美化,在情节和对答上下点功夫,这立刻就将成为新的忠义榜样和君子操守的象征。
天子、朝野和天下舆论,都会为了这个故事发狂!
而自己,作为将这个故事报道出来的人,好处还会少吗?
他立刻就躬身拜道:“大王,若要感激在下,不妨将这个故事,仔细说来,若能告知那几位义士姓名以及其他几位被押送去匈奴的义士名字!”
楼烦王闻言,点点头,道:“那几位壮士的名字,本王是不知道的,但,有人知道……”
他转头,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去将本王在武州塞招降的那人叫来!”
虽然大部分的汉朝降臣,都已经在汉军营地里,但,恰好有一个在武州塞里投降的人没有跟使团一起前往汉营。
片刻之后,一个已经重新换上了汉服,佩戴上了冠帽的男子,被带到了楼烦王面前。
楼烦王对他道:“你来的正好,快与汉使说说,那几位在武州塞中英勇就义的壮士的大名,以及另外几位不肯屈服的壮士的名讳!”
这人闻言,吓了一大跳。
脸色也变得尴尬无比。
但好在,他还有些良心,脱帽说道:“回禀使者,小人只知道其中三人的名讳!”
当日在武州塞,被俘的基本都是原本在武州塞里被判流刑的罪犯。
守军基本都已经战死了——匈奴人冲进去时,杀死了所有穿着汉军军服和拿着武器的人。
使者闻言,大喜,哪怕只是三个人的名字,也已经很好了。
况且,还可以从这三人的名字,去寻找其他义士。
“请说!”使者连忙竖起耳朵,准备牢牢记住这些勇士和英雄。
“首先起身,痛骂匈奴人的是小人的同乡,赵国邯郸的王大郎……小人就记得他叫王大郎,据说是因为家贫,不得已入赘,结果被官府发觉,发配武州塞为刑徒……”这人回忆着说道。
同时他的脑海里,回想了那个满脸血污,却哈哈大笑的男子。
“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英雄就义之前的话音仿佛犹在眼前。
“然后,就是那个被匈奴人砍掉四肢依然痛骂不已的关中人张孟,据说他是因为杀人罪,而被判流放边塞……”
楼烦王听到这里,也感慨道:“那确实是个壮士,本王也颇为惋惜啊!”
那个四肢都被砍断了,但却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依然慷慨激昂的挺胸痛骂鹧鸪的勇士。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为他的勇气和胆略而折服。
哪怕是鹧鸪那个折兰部族的疯子,也被他吓得几乎失去了方寸!
这样的人,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尊敬。
“本王感佩勇士难得,于是,命人将他与那几位遇害的壮士,安葬在武州塞外的一个山丘之上,还命人立碑,用汉字上书曰:武州塞壮士之墓!”楼烦王补充说道。
当日,他这个行为,纯粹只是为了收买人心。
但如今,却不妨碍成为他‘身在夷狄,心慕王化’的证据。
“还有一位,是北地的游侠张五郎,据说他是因为通奸,因此被判流刑……”那人继续说道:“不过,我好像听说,他是被冤枉的,他自己曾经私底下与我们说过,他杀人放火,那他认,但通奸,那是栽赃!”
“此人现在还没死,被楼烦王押去了南池……”
使者听到这里,顿时就眼睛一亮。
能有一个活着的样本?
这太妙了!
细柳营应该救回了这个可怜人!
应该马上去找到他!
然后将他的事迹上报给朝廷!
“想不到我王真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名为王真的使者在心里面真是笑的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一个活着的英雄,再加上那些英勇就义的英雄。
他们将组成朝廷文宣的最佳材料!
作为发现者和报告者的自己,绝对能因此飞黄腾达。
与这个发现相比,王真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果断拒绝受贿,真是英明无比!
只不过……
这些壮士……
这些英雄……
有的是赘婿……
有的是杀人犯……
还有被冤枉的游侠……
唯独没有士大夫跟官吏!
真是应了那句话——**************,负心皆是读书人!
但这与他没有关系!
他立刻就对楼烦王说道:“大王,请派人护送我,我要立刻向骠骑,向朝廷,报告此事!”
楼烦王有些不太理解,草原上的人,虽然佩服这样的勇士和行为,但,不会有人傻傻的去学习和崇拜。
因此,他不能理解,这个汉使为什么这么激动。
但既然是汉使的要求,他当然愿意配合了。
他还指望着这个使者在汉朝官员和皇帝面前,多说好话了!
于是,楼烦王点点头,叫来几个亲信,吩咐道:“你们带人,将汉使护送回汉营!不得有误!”
“遵命!”这些人立刻点头领命。
然后,王真就迫不及待的骑上马,带着人,朝着汉军大营疾驰而去。
对他来说,他是一刻钟也等不了了,要马上将这个事迹和背后的故事,挖掘出来,整理出来,告诉天下人!
第860章 歼灭
白羊王率着自己的族人,朝着西北方向一路狂奔。
被围的这些日子里,匈奴人当然没闲着。
他们反复的利用了轻骑,试探了各个方向的汉军火力。
虽然为此付出了上千人的损失,但这个损失是值得的。
在突围开始后,基本所有的贵族和军官,都已经在心里对自己突围方向的汉军防御和火力布置有所了解。
知道,哪里是死地里?哪里又能较为轻松的突破。
事实也如他们想的那样,当他们朝着曾经试探出来的一个汉军的火力盲区发起冲击时,他们很快就冲开了道路。
当面的拦截火力和兵力,都几乎没有。
只有两翼有着许多弓弩手射出了一些拦截的箭雨。
但,今天晚上虽然星光灿烂,能见度比起过去两天晚上要好许多。
然而,汉军的弓弩手的射击精度,也依然糟糕无比。
实际上,哪怕是白天,弓弩手想要命中高速运动的骑兵,也基本上做梦。
过去所有的汉军步兵方阵,对匈奴骑兵造成的杀伤,根本就不是依靠精度实现的,而是靠着密度——一轮齐射,总能射死几个倒霉鬼……
所以,白羊骑兵们跑的很嗨。
他们几乎是在半个时辰之内,横穿了将尽四十里的战场,穿插到了汉军的防御核心。
此时,抵抗和拦截才变得强烈了起来。
汉军的拦截火力与阵地和营垒也变得多了起来。
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有人落马。
但,白羊部族上下的士气和战意却也因此变得高昂起来。
因为,大家知道,突围就在眼前了。
姑射甚至鼓舞自己的部下:“大家继续努力,再有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仿佛有着魔力,一下子就让白羊骑兵们变得癫狂起来。
无数人红着眼睛,发了疯的冲击着那些拦截的汉军。
受此刺激,白羊骑兵的突破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
他们一路疾驰,从子夜杀到黎明。
当晨曦的曙光展露在天际之时,他们的先锋,甚至看到了武州山脉的轮廓。
无数人欢呼雀跃!
终于要回家了!
回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广袤草原。
“家里的牲畜,也不知道长瞟了没有……”有骑兵在心里想着。
“奴隶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牧草收割好……”有贵族在心里寻思着。
“阿妈准备好奶酪了吗?”也有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无比怀念母亲亲手做的奶酪和马奶茶。
姑射勒住战马,回首远方,再看看自己的部族。
昨夜的突围,他们虽然冲了出来,但,汉军的拦截和阻滞,以及黑夜中的慌乱,使得许多人中箭落马,许多人掉队迷途,而更多的人,则因为自己或者马匹的体力缘故,再也跑不动了,倒在了黑暗之中,被己方的队伍践踏而过。
当初,入塞之时,整个白羊部族连奴隶带骑兵,足足有着一万两千多人,战马牲畜几近十万。
现在,却只剩下了最多七千人马。
而且多数已经耗尽了体力。
能活着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的人,不知道能有多少……
“汉朝!”姑射咬着嘴唇说道:“我们白羊部族,永远也不要来了!”
本来是来抢劫的。
但结果,东西没抢到,整个部族差点都丢在这里。
回到草原后,损失了大量青壮、牲畜和战士的白羊部族,势必将不可避免的失去无数牧场和牲畜以及奴隶。
在大草原上,别的部族,可懒得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衰弱的。
在那里,拳头就是真理。
别人人多势众,当然可以抢走你的牧场、奴隶和牲畜!
或许单于庭会补偿个几万牲畜和几千奴隶。
但守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姑射很清楚,从今天开始,曾经叱咤整个草原,称霸幕南,号称单于庭的三架马车之一的白羊部族,将要泯然于众人。
需要休养至少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他这个首领,也很可能不得不承担责任,退位让贤。
但……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活着,就有未来,就有希望!
…………………………………………
秦牧带着自己的手下骑兵,策马,立在山峦上,看着不远处跟疯子一样激动的匈奴白羊部族。
“司马,我们就真的不管他们吗?”有队率问道:“万一,他们真的穿越了山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秦牧瞥了对方一眼:“这不是几个人,是几千人!这样的队伍,想穿越武州山脉?”
秦牧抬头看了看远方蜿蜒起伏的山脉,砸了砸舌头:“不死个七成,是不可能的!”
况且,此处的武州山脉,地势险要,山高坡陡,别说是一群跑了一晚上,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匈奴人了,就是本地的猎户,也不敢说能穿越此山!
“我们的任务,就是盯着他们,只要他们不跑去其他地方,就随便他们怎么在这里折腾……”秦牧说道:“瓮中之鳖,跑不掉了!”
此刻,匈奴的白羊部族,从人到马的体力都已经耗尽。
别看他们现在高兴,但,秦牧知道,只要他们从兴奋的状态下解脱出来,所有人,都将是待宰羔羊。
犯不着跟他们拼命。
“也不知道,尹稚斜现在怎么样了?”秦牧将视线投向西南,想着。
……………………………………………………
时间向前回溯一个时辰。
此时,天还没亮,但启明星的光芒已经渐渐淡去,东方出现了隐约的光。
尹稚斜带着他的骑兵,奔驰在这黑暗的战场中。
从突围开始后,尹稚斜就发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
汉军的火力和拦截强度,远超他的想象。
仿佛好像汉人已经知道他要走这个方向一般。
到处都是飞射而来的箭矢。
虽然准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绝大多数的弓弩手,都是闭着眼睛,朝有声音的地位射击。
这样做,能射中的机会,自然可以想象。
但,架不住汉军的弓弩多啊!
几百张弓弩,一齐射过来,瞎猫总能逮到几只死耗子。
更何况,他的部队和战马,无论是状态还是体力,其实都不是很充足。
在黑暗的环境下,人人都想着最快逃命,难免就会出现失误。
而在战场上,失误等于死亡,尤其是骑兵,一个不小心,就是人仰马翻。
而且,随着不断向北,汉军的拦截力度开始变强。
就像现在这样。
尹稚斜看着那个矗立在火光中的汉军大营,他咬着牙齿,握着拳头,心里面仿佛在滴血。
因为,那个营地里的汉军,居然已经出营了!
借着火光,尹稚斜隔得老远,就看清楚了。
这是一支骑兵!
人数大概几百人,在以前,这样数量的骑兵,尹稚斜闭着眼睛都能灭了。
但如今……
尹稚斜看了自己身后和左右,那些火光中的汉军大营。
他知道,他没时间去跟这些汉骑纠缠了。
现在,每一秒钟,都可能决定生死。
没有办法!
尹稚斜咬着牙齿,对自己身后的一个亲卫说道:“涉湖!你带三百骑去拦住那些汉骑!”
尹稚斜很清楚,汉人这是故意的!
故意在他必经之地,放下小股骑兵拦截。
他若不理会,这些骑兵就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死死的黏着他。
只能是丢块肉下去给这些汉军吃。
就像在草原上,遇到狼群的单独行动的牧民,想活命?
就得丢头牲畜给它们去填肚子。
但问题是……
尹稚斜已经知道,在接下来的道路上,还会有无数这样的饿狼在等着他。
从现在起,每前进一步,他都需要舍弃一部分骑兵。
直到弃无可弃!
但他没有选择!
只能照着汉军的意图去做,不然,他马上就要面临末日。
名为涉湖的亲卫闻言,没有任何声响,只是默默的勒住战马,然后带着自己的部下,视死如归的冲向了前方的汉骑。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命去为主人逃命杀开一条血路!
尹稚斜甚至来不及感慨,就继续策马前行。
但,他走了不到一里,就又遇到了一支出营拦路的汉骑。
“当屠!”尹稚斜没有丝毫犹豫,继续喊出一个从小就服侍他的亲卫的名字。
对方闻言,也如涉湖一般,默默的勒马,转向,带着自己的部曲,迎向死亡。
…………………………
如此再三后,不止尹稚斜,就连那几个一直死死的跟在尹稚斜身后的汉商也惊恐无比了。
“这是十面埋伏!”有个读过书的汉商惊恐的大叫起来:“这是淮阴侯的战法!”
他哭着跳下马,怎么也不愿意走了,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死定了!项王都没有逃出这个战法的包围!我们怎么逃得出去?”
数十年来,南方和东南地区的儒生,对项羽进行神化和吹捧。
几乎使其拥有了鬼神的地位。
而且还是极为强力的鬼神!
民间充斥着项王的鬼魂军队复仇和索命的传说。
中水候吕氏和涅阳候吕胜的离奇死亡,更为这些传说增添了无数神秘色彩。
连项王这样的盖世英雄,死后成为鬼神的巨头,尚且被淮阴侯以十面埋伏之法夺去性命,寻常人谁能抵抗?
其他汉商一听,也都吓得魂飞魄散。
汉室鼎立以来,十面埋伏就被吹的神乎其技。
从民间到官场,乃至于朝堂,无数一天兵也没带过的八卦党、文人和士子,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脑洞,将十面埋伏描述的神乎其技。
更有许多方士和术士,也加入其中,为止增光添彩。
时至今日,就是乡下一个老农,也能将十面埋伏的故事,说的天花乱坠。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没人关心。
而在所有的故事版本里,都有着淮阴侯层层拦截,使得项羽的军队,不断缩水的描述。
此刻,眼前的情况,岂非是像极了传说中的十面埋伏?
尹稚斜见此情况,看了一眼这些商人。
十面埋伏?
他当然也有耳闻。
当年汉朝的那场内战的许多故事,不仅仅在长城内流传,长城之外,因为韩王信、卢绾和陈豨带着他们的部下投奔匈奴,也在匈奴广泛流传。
但他此刻没有时间跟这些商人多说,也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别管他们了!”尹稚斜跟丢垃圾一样丢弃了这些自己的走狗:“我们继续前进,很快就能突出重围了!”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明亮,曙光开始出现。
在太阳出现前,尹稚斜与他的军队,必须冲出汉军包围,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一刻钟后,出现在尹稚斜面前的场景,让他几乎绝望!
只见,在不远处的旷野上,一面硕大的黑龙旗,迎风飘扬。
大纛之下,战鼓隆隆响起,一个个汉军士卒,骑着战马,排着整齐的队列,面向着在汉军阵营里冲了一夜,已经筋疲力尽,而且损失惨重的匈奴骑兵。
义纵骑着战马,穿着一套典型的汉军将军戎装,抬头看向远方的匈奴骑兵。
义纵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一个俘虏,对他道:“你去跟你们的右贤王说说,请他下马受降,不要再造杀孽了!”
“诺!”那个俘虏点点头,然后,就策马上前,出了汉军军阵,走到距离匈奴骑兵一百步左右的地方,大声用着匈奴话喊道:“屠奢,匈奴的勇士们,你们已经不可能冲出大汉王师的包围了!”
“你们饥饿难耐,你们筋疲力尽,已经没有办法再战了!”这俘虏大声说着:“投降吧,大汉天子仁圣,只要投降,就能活命!”
…………………………
尹稚斜勒着战马,看向对面的汉军,然后,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
突围前,他起码还有七千骑。
但现在,就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不过三四千人。
而且,多数带伤。
战马的情况,则更加恶劣。
许多人都已经成为步兵了,他们的马匹,已经不足以承载他们的主人冲锋了。
而在远方,厮杀声跟搏斗声,也开始慢慢停歇。
那些他留下来断后的部队和掉队的,抛弃的军队,都已经在走向末日。
尹稚斜深深的吸了口气,在草原上,任何一个部族,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投降。
但是……
尹稚斜抬起头,他说道:“我是大匈奴的右贤王!”
“是冒顿大单于的宗种,是老上大单于的亲侄子!”
“只有战死的右屠奢,没有投降的尹稚斜!”
他拔出自己的鸣镝,最后一次亲吻它,然后吹响它。
“勇士们,随我冲锋!”尹稚斜大声嘶吼起来,然后,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身后,一千多带着伤的骑兵,默然的相互看了看,然后也策马跟上:“屠奢!我们来了!”
…………………………………………
义纵看着这个情况,摇摇头。
他挥手下令:“胸甲准备,送他一程!”
在这样的劣势和情况下,明知道是死,依然冲锋。
这样的人和军队,哪怕是敌人,也值得给与尊敬。
而对一个战士最大的尊敬,就是让死在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军队马蹄之下。
“诺!”汉军中的胸甲骑兵的军官听到命令,都兴奋起来。
阵斩匈奴右贤王!
这是无上的光荣与荣誉!
“胸甲听令!”一个个伍长开始对着自己的士兵大吼起来:“预备!”
骑枪被平端,战马开始缓缓加速。
对面的匈奴骑兵的冲锋,距离胸甲还有两百步。
“准备!”什长们开始下令,战马再次提速。
接近两千骑,排成两排,列成一个密集的队形
…………………………
尹稚斜骑在马上,他的视野很开阔,当然看到了那个在汉军阵前,开始出列的古怪骑兵。
这些骑兵实在太高调了!
无论是他们的装备、身材还是战马或者阵型,都在告诉尹稚斜,这是他前所未见的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骑兵!
一种全新的威胁的可怕的强大的骑兵!
“这就是葬送了折兰的骑兵吗?”尹稚斜在心里想着:“让我来看看,你们究竟是如何的厉害,究竟是怎么讲折兰人打到崩溃的!”
距离汉军骑兵还有五十步,尹稚斜抽出自己的青铜铤,大声嘶吼起来。
此刻,他的模样,让许多的匈奴骑兵,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曾经带着他们屡次深入汉朝腹地,烧杀抢掠,快活无边的伟大领袖。
那个击败了月氏,震慑了整个草原的挛鞮氏的雄鹰!
“杀!”无数的匈奴骑兵,不由自主的跟着喊起来。
在过去,在无数的岁月里,匈奴骑兵最拿手的绝招,就是利用语言和外貌以及冲锋时发出的声响,动摇敌人的心志和意志。
但,在今天,他们的这个绝招,在对面的汉骑面前完全失效。
那些带着铁盔,一个个鲜衣怒马,铠甲漂亮的如同宝石一样的骑兵,仿佛跟石头一样,没有反应,只是安静的举着骑枪,用着比他们的冲锋速度略慢一些的速度,如同一面墙一样迎上来。
在两军只剩三十步距离时。
所有的匈奴骑兵,包括哪些留在后方观望的骑兵,都听到了一声整齐的嘶吼:“胸甲冲锋!”
汉骑在忽然之间加速到一个可怕的速度。
假如说先前,他们是沉稳的大山,那么,此刻,他们就是狂暴的飓风。
摧毁一切,拔掉一切,毁灭一切!
在这个短暂的刹那,汉军的速度几乎倍增!
然后,他们就宛如陨石一样,带着狂风,与迎面而来的匈奴骑兵撞到了一起。
…………………………………………
“韶乐啊……”义纵看着前方的战场,满脸的陶醉。
他的身后,南军跟北军甚至飞狐军、句注军的军官,都是一脸的享受。
对军人来说,这个世界,确实没有比训练有素的胸甲骑兵集群在冲锋之时,更美妙的乐章了。
他们是惩罚夷狄的利剑,是守护文明的坚盾,是歌颂战争的乐曲,也是带来死亡的丧钟。
“有此铁骑,何愁天下不平,四海不服?”句注军的都尉苏飞感慨着,然后,就在心里面打起了小算盘。
讲道理的话,他的句注军,确实有资格跟上面申请优先装备胸甲。
……………………………………
当胸甲冲锋的刹那,尹稚斜的整个瞳孔,一下子就散开了。
“这就是汉人的秘密骑兵,那支神的骑兵吗?”他在心里感叹着:“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神骑!”
再没有比军人,更了解自己的对手的厉害的人。
胸甲开始全速冲锋时,尹稚斜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但是……
“挛鞮氏,生于冲锋,也当死于冲锋!”他大喊着,面容狰狞的迎上去。
零点一秒之后,尹稚斜看到了自己的身子飞上了天空。
一柄长的让人惊讶的骑枪,带着巨大的动能,毫不费力的贯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将他高高挑离马背。
“厉害!”尹稚斜赞叹了一声。
汉军骑手的动作和技战术,在方才的刹那,让他叹为观止。
没有几千次重复练习,是不可能做到这样干净利落和毫不犹豫的。
只是,那个骑手却根本不管被他贯穿的敌人,甚至都没有去看,就果断的丢弃了骑枪,拔出了马刀。
掉落下马的尹稚斜看得很仔细,在这个骑手丢弃骑枪的瞬间,整个汉军的第一排骑手在同时丢弃了骑枪,拔出了马刀。
“折兰,败得不冤啊!”尹稚斜闭上眼睛,已经不需要再去看了,他知道,匈奴,没有任何一支骑兵或者部族,能在这支汉军面前活过一刻钟。
这样的骑兵,已经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的。
他们的骑枪,他们的马刀,他们的装备,他们的战术,超越了这个世界。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尹稚斜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童年。
那个时期的匈奴帝国,如日中天。
他的父亲,率领着匈奴的骑兵,南征北战,横扫着整个世界,不管是南方的汉朝,还是西方的西域和月氏,统统在匈奴骑兵的马蹄下瑟瑟发抖。
“尹稚斜!”父亲粗壮的身躯,抱起他的身子,说道:“你要记住,挛鞮氏,生来就是奴役和统治世界的,所有人,不管是汉朝人,还是西域人或者月氏人,东胡人,都是我大匈奴的奴隶!”
“我们要践踏他们的尊严,强奸他们的妻女,杀戮他们的孩子,夺走他们的财富,让他们看到我们就瑟瑟发抖,不敢抵抗!”
“那假如,他们比我们强大呢?”小小的自己天真的问道。
“强?”父亲哈哈大笑:“整个世界,还有比我大匈奴更强大的国家吗?还有比我大匈奴骑兵更强大的军队吗?没有!哪怕是汉朝人也只能靠着坚城要塞,勉力抵抗,任由我大匈奴的骑兵,烧毁他们的村庄,杀戮和劫掠他们的百姓,最后还要乖乖送上娇滴滴的宗室公主和黄金丝绸,换取我大匈奴赐予和平!”
“他们,就是我大匈奴养的羊羔,养肥了,就去宰一次!”
“父亲啊,汉朝,比我们强大了呢!”他吐着血,回望着远方,遥远的草原:“军臣啊,我死了,你会高兴吗?”
一代枭雄,匈奴右贤王尹稚斜卒。
………………………………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半个时辰后,几乎所有还活着的匈奴人,选择了投降。
他们投降的非常干脆,干脆到让义纵都怀疑,这些人与那些跟着尹稚斜冲锋送死的匈奴骑兵是两个族群。
然而,事实很清楚,他们确实是匈奴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匈奴本部!
“勇敢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剩下的都是胆小鬼跟吓破胆的废物!”有汉军军官,望着被胸甲践踏撞碎的那个战场,感慨着说道。
义纵听了也点点头。
这是事实!
战争,从来都是比拼装备、战术和勇敢的游戏。
勇敢的士兵死光了,剩下的人,哪怕再多,也是绵羊也是蝼蚁。
就像数年前的吴楚叛军一样。
勇士死光了,哪怕整个叛军还有几十万,也立刻如鸟兽散。
“所以,我们要提倡武德!”义纵说道:“如今天子重英豪,天下喜武夫,我辈武夫,享受高官厚禄,天下崇拜,自也当用胜利和勇敢,回报天子与天下人的期望!”
然后,义纵就策马,来到了那些战死的匈奴骑兵面前,看着这些被骑枪和马刀,或捅穿或者砍成碎片的匈奴骑兵和贵族们。
作为一个将军,义纵知道,大胜之后,杀戮之后,就必须施加恩德和仁义。
这既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我辈非是嗜血粗鲁之人。
同时也是收买人心,安抚战俘,同时为未来,下次的战争做准备。
义纵记得,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
当年,长平之战,白起悍然坑杀赵军降卒。
结果激起赵国上下同仇敌忾和天下的愤慨。
于是,邯郸战役,秦军惨败,差点被列国联军逆推到函谷关。
秦的统一大业,也因此延误了数十年!
“来人!”义纵叫来自己的副将下令:“将这些匈奴人,好生安葬,除了割取首级外,不可亵渎尸体!”
敌人都已经死了,再拿人家的尸体发泄,那不是武夫,是莽夫!
第861章 颜异的麻烦(1)
长安,繁华如昔,但市面上却已经悄然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街坊之中,许多的宅院和屋舍里,出现了许多许多的操着陌生口音的外地人。
而且,这个情况,一天比一天多。
以至于不少人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忽然换了个邻居。
来自关东的狗大户们,挥舞着黄金和五铢钱,在长安城里大肆购置房产。
戚里他们挤不进去。
但尚冠里跟它周围的土地,却被这些人炒上了天。
但这些狗大户终究只是少数。
一个郡,能有一两个这样的狗大户,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全天下才几个郡?
来自关东的中产阶级的大量涌入,才是长安民众措手不及的事情。
这些怀抱着来到长安,参与明年考举,或者攀上一位达官贵人,飞黄腾达的梦想的年轻人,常常怀揣着几千钱或者万把钱,就开始上路。
来到长安后,他们就租住一些比较廉价经济的宅院。
甚至有人与人合租,以减轻经济压力。
“颜异那边统计,如今长安城中,来自关东的士子已经几近三万人!”汲黯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人流,心里不免忧心忡忡。
三万人的士子群体!
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函谷关每天都有数百甚至上千来自关东的士子入关。
在数年之前,先帝在位时,全天下,诸子百家门下的所有读书人加起来,可能也就五万人左右。
但今上即位以来,这个数字却是不断滚雪球,开始无限膨胀。
首先,今上鼓励和奖励民间办学。
天下学派,纷纷在朝廷的政策鼓励下,大量吸收生源。
单单是颍川郡中,学苑就多达上百。
有的学苑,门下弟子也就三五人,但那些出名的大学苑,门下弟子动辄以数百计。
生源扩大了,但资质却因此变得良莠不齐。
在过去,读书人敢自称士子的,起码也要潜心在老师指点和传授下,苦读十年,不敢说彻底理解通透自己的所学,起码也要理解自己老师所传授的东西,才敢出门游学,与天下英雄交谈。
如今呢?
几个就读了两三年书,刚刚学会了写字算数,连经典都没读过的家伙,就敢配上一柄剑,戴着进贤冠,自称士人,要以‘天下为重’了。
一时间,斯文扫地,读书人和士子,瞬间烂大街。
在过去,受人尊敬,为天下楷模和表率的士子。
如今,至少在长安,已经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
这就好比后世的明星,有着无数脑残粉。
但天天与明星打交道的人,却很少有人追星。
崇拜跟尊敬或者说仰慕这种东西,都是因为距离和自己脑补产生的玩意,最容易被现实击破和摧毁。
“要不要跟陛下说说呢……”汲黯在心里寻思着。
维护读书人的地位和特殊待遇,这是诸子百家不分派系,都会去做的事情。
屁股决定脑袋嘛!
但现在的情况,却变得非常微妙。
一堆的新兴中产地主和商人的子弟,纷纷在自己家附近找了个老师,读上两三年书,就兴冲冲的跑来长安,嚷嚷着要参加考举。
千军万马,一起过独木桥。
在这个过程里,常常出现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情。
譬如去年考举中,就发生了某个就读了三年书,还特么是自学的士子,闯进了第三轮的事情。
而很多读了十年,甚至生下来就在读书的士子,却折戟沉沙,魂断第二轮。
你能说,那位闯进了第三轮的士子,不是读书人?
信不信几万‘读书人’一起暴动,吐沫星子直接淹死你?
而且,因为利益的缘故,那些地方上的学苑老师跟学者,也会加入维护这些人的行列里。
而出现这样的现象的原因,汲黯也很清楚。
这是当今设计的考举制度,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考题都是主要考常识内容,哪怕是最难的考题,也是以算术居多。
所有的卷宗里面,没有一个题目是要考什么微言大义或者阐述‘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涉及到的经典题目,也是填空题和默写题居多。
这谁不会啊?
“天子这考举,哪里是为国选材?分明就是在选刀笔吏!”坊间和舆论界,类似的议论,早已有之。
不过,最近因为长安城涌入的‘读书人’越来越多,甚至形成了一个现象,才成为舆论焦点。
无数人痛心疾首的大声疾呼,要提高考举的门槛,加入对经义和先贤言行的理解、抒发与阐述题目,以真正选拔‘国之栋梁’。
汲黯虽然觉得,这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但他却不能支持。
不仅不能支持,还要站起来反对!
道理很简单。
他虽然不是经由考举爬上来的,但他的得力干将和心腹,都是考举出身。
他要是敢同意这些议论,他的手下,马上就会跳反。
过去四轮考举,总共为汉室贡献了超过七千人的官吏。
这些官吏,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个某乡的游徼、墙夫或者亭长之类的勉强算是个官的基层小官。
但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足够让人惧怕的利益集团。
出身考举制度的他们,天然就会维护这个制度。
更可怕的是,现在,在关中,有超过六成的基层官员,已经是这些考举士子。
他们已然构建起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庞大系统。
上到天子身边服侍的尚书郎、侍中,下到乡间农村,管理和组织百姓的亭长、游徼。
从军队为将军参赞和参谋的文职军官,到拿着标尺,在作坊里指导工人制造的监丞。
他们已然渗透到了大汉帝国的方方面面,每一个系统中。
想挑战他们?
除非当今天子下手,不然,没有人能对付的了。
哪怕是当今丞相,一个不小心,也可能被崩掉一颗牙齿。
想到这里,汲黯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其实说不说,都是没用。
考举大势已成,非人力可以挽回。
汲黯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就低下头,看着一会要报告给天子的奏折。
他这个尚书令啊,虽然外界都说他‘虽非九卿,然实为九卿。’
但事实上,其实跟过去汉室的所有尚书令没有区别。
就是个给天子念奏折和整理文案的秘书。
真要有什么权柄,那也是因为有了天子的加持。
马车穿过长安城的御道,不久后,就进入了未央宫的宫阙范围。
从宫门中穿过,汲黯跟过去一样,在司马门下车。
然后,他就看到了已经被调到了内史衙门,担任内史丞的颜异。
“汲尚书!”颜异看到汲黯,走上前来,拱手拜道:“吾在此等尚书许久了!”
“子奇兄(颜异表字子奇),何事?”汲黯在心里怪了一声,问道。
“不瞒汲尚书,吾此番,是来跟尚书求援的!”颜异拉着汲黯,走进司马门内,一边走,一边说道:“兄长当知,陛下命吾为尚书丞,治茂陵邑!”
汲黯点点头。
颜异在上个月时,被天子加了担子,兼任了茂陵邑的县令。
这是重用的标志!
历来,汉家天子任命大臣为自己陵邑之令,都是在告诉群臣:此人,朕要提拔了,你们都看好了!
只是,这也是个棘手的差事。
所谓恶贯满盈,附郭京师!
而在汉家,比长安令更难当的是天子陵邑的县令。
因为那里的情况更复杂,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而且狗大户满街跑。
一个不小心,逮到的就可能是身家千万的大富翁或者当今的外戚。
再者,一个新兴城市,问题和情况,总是层出不穷的。
所以,汉家天子的陵邑县令,常常是个试金石。
有没有能力,有没有手腕,去陵邑那边一试就知!
而当今的茂陵,情况又比之前所有天子的陵邑问题更复杂,水更深!
那里,有着武苑,有着太学,还有着凌烟阁。
汉家最高等级的国家学府和最高级别的武将培训学校,加上一个汉兴以来功臣名将纪念馆。
这三个地方,就算是掉根毫毛,都是大事情!
汉室,太常的官员,就常常因为一点点小疏漏就掉脑袋或者自杀。
同样的道理,茂陵邑那边要是出个乱子。
哪怕是颜异,估计也免不得要被自杀。
这还是其次。
武苑、太学跟凌烟阁,都有着巨头坐镇,自成体系,一般不需要茂陵邑插手去管理。
关键是,现在这茂陵邑的人口,让人吃惊。
汲黯记得,上个月颜异接手时,茂陵邑的常住人口,已经多达一万七千户,接近八万人!
一座八万人的城市,已经够得上通邑大都的标准了。
然而,茂陵邑却兴建不过三年,正式迁入人口也不过一年多。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的一切配套措施和公共设施都欠缺。
那里,什么都缺!
粮食、布匹、铁器、日常用品,甚至缺钱!
前不久,就有狗大户,从茂陵邑来长安城,用一千金,直接从少府衙门兑走一千万五铢钱。
虽然,汲黯知道,这个狗大户是当今天子安排的托,是要用这样的举动,来树立五铢钱的信誉和为未来所谓的金本位做铺垫。
但,这也从某些程度,说明茂陵邑确实缺钱。
当地没有产出,城外的农田,今年才第一次收获。
而且,茂陵邑的土地,不可能养活茂陵邑的人口。
基本上,整个茂陵邑,绝大部分的生活用品和必需品,都必须外购。
一个无法自给自足,并且一切都需要依靠外购的城市,也因此出现在了汉室君臣眼前。
为了养活茂陵邑的八万张嘴巴,师家经营的轨道,每天有四百辆马车,日夜不休的奔跑在轨道上,将无数来自关东的商品和物资,运到茂陵邑。
师家因此赚的盘满钵满,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
但这依然不够!
因为,茂陵邑除了常住人口外,每天都还有大量外来人口涌入。
天子在茂陵邑那里,起了个赛马场。
每隔五日,进行一次赛马。
本来,这只是个贵族纨绔们打发时间的游乐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府衙门就在赛马场内,开始卖起了所谓的‘赌马票’。
因为玩法简单,而且,看上去公平公正,回报率也不错——最高等级的奖励,只要压中,就可得到相当于本金一千倍的赔付额。
虽然这个中奖几率,实在太低。
但也不是没有幸运儿。
每隔十天半个月,总会出现一两个用一百钱就赚到十万钱的超级幸运儿出现。
再加上少府对外宣布——这个赛马收入所得,全部作为军费和墨苑的胸甲经费。
顿时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少府令刘舍干脆就对着那些指责他‘祸国殃民’的清流们说:吾以此取之于民,用之于军也。
贵族纨绔和游侠们,更有了赌马的借口:我们这是为了国防事业和科技事业啊!
因此,这赛马场才开放一个月不到。
就已经吸引了全关中的游侠、商人和贵族的注意力。
每到开赛时,赛马场内外都是人山人海。
少府赚的嘴都笑歪了。
都已经在计划,在长安和茂陵,再多开几个赛马场圈钱了。
但这压力却也甩给了茂陵邑。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为了防备乱子,茂陵驻军,已经从三千,上升到了七千。
衙役和官差数量,更是在半年内增加了十倍!
而且,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也都归茂陵邑负担。
高峰之时,茂陵人口可能多达二十万甚至二十余万!
要让这些大爷吃好喝好,还要防止疾病滋生,饮水安全,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汲黯能想象的出,颜异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这也是个锻炼人的岗位。
能管得了茂陵邑的人,必然具备去处理一郡事务的能力,甚至未来说不定,还能成为进阶三公的资历和政绩。
“子奇兄,到底是什么事情?”两人走到一个颇为僻静的阁楼之中后,汲黯也不饶圈子,直接问道。
“不敢瞒尚书……”颜异拱手道:“此番,真是拜托尚书,与我一同去陛下面前,参那少府一本!”
“少府?”汲黯闻言,面露难色。
如今的少府,可谓是汉室九卿衙门里风头最劲的部门。
少府令刘舍也因为武州大捷,洗掉了过去的马屁精的污点,被世人称颂。
要对付他?可是有难度的!
第862章 颜异的麻烦 (2)
现在,少府的风头强到什么程度了?
前不久,在朝会上,少府令刘舍甚至跟御史大夫晁错对喷了起来了!
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晁错是谁?
先帝时,就敢以一个内史的官位,在幕后操作着陶青,跟丞相申屠嘉唱对台戏。
什么掌掴袁盎,脚踹窦婴,为汉家八卦党,提供了数不清的素材。
这样一个强势的官僚,在担任御史大夫后,依然不改本色。
当今丞相周亚夫,数次被其顶到无话可说……
而刘舍呢?
先帝时,晁错鼻孔里哼一声,他就吓得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要躲到天子的屁股后面去求庇护了。
即使今上即位以来,刘舍给人的印象,也是朝堂里的泥塑雕像跟象征。
也就是跪舔天子的时候,能见到他的影子。
其他时候,都可以无视这位少府。
然而,上次朝会,刘舍却正面刚了一波晁错,让无数人大跌眼镜。
当时晁错都被吓了一大跳。
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面对刘舍,晁错退缩了。
在这背后,隐藏的事实是——如今的少府,借助武州之战的空前大胜,地位大大拔高。
而且,现在的少府,根本不差钱。
旁的不说,天子已经下诏,将细柳营所缴获的全部牲畜,尽数划归给少府处置。
仅此一项,少府起码要赚回大半个国库!
而且武州塞一战,胸甲骑兵大显神威。
又让朝堂上下,人人都必须巴结少府和墨苑。
做了几年尚书令,汲黯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这个国家,是个什么体制了。
大汉王朝,就是一个跟秦一样的****战争机器。
它看上去,似乎跟秦完全不同。
过去数十年,帝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内政上。
今上即位之前,对外战争,屈指可数。
看上去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文官政权。
然而,任何对这个政权,这个体制,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
构成整个统治阶级的金字塔顶端的两千石大员。
谁不是兼职着一个武将职业?
出将入相,是考核一个郡守或者朝臣是否合格的标准。
地方上,每年冬天,郡-县-乡-亭各级政府,都会组织声势浩大的民兵、郡兵演练。
边塞的郡守,基本上都是从军队出来的。
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哪怕是晁错,这个从未带过兵的人,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军人。
看看他写的那些出名的奏疏吧!
几乎所有的内容,都在围绕着军队,围绕着国家武备,进行阐述。
在汲黯这个级别的官员眼里,这个国家的现行体制,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军国体制。
为什么?
不仅仅是官员多有军方背景。
更可怕的是,诞生于秦代的军功勋爵体制,依然在发挥作用。
目前的汉室,贵族勋臣,除列侯之外,自关内侯以下,采用的是无比严苛的递降爵位的体系。
上一代是关内侯,下一代假如军功不够多,就要沦为左庶长,甚至是公乘!
而底层要向上爬,却很简单,一个首级,就能让一个公士成为上造。
但,丢起爵位来,却是飞快!
一个列侯,吃上一个败仗,哪怕是小败,也可能会被夺爵。
这就是商君为秦爵系统设计的‘得之有途,失之亦然’。
汉室继承了秦的一切,包括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和它的整个评定和判断系统。
虽然数十年来有所删改和打压,但,整个国家的体制,在实质上依然是运行在这个系统上的。
汉室依然是编户齐民,如商君一般,将百姓登记在册,统计人口财产田亩数量。
如今名田宅制度虽然因为授田不再而崩溃,但官员却依然是从高等爵位的人群众选拔。
而且,随着天子屯垦怀化,授田制度已经用了另外一种方式回归。
在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阴影之下,军功,意味着一切。
你的财富、土地、妻妾、社会地位甚至特权,一切都跟军功挂钩。
更可怕的是,秦汉两代,判定军功的标准,是根据净赚多少首级来计算的。
举个例子,某将军率部斩首八千,但他损失了八千零一人。
在军功计算时,他的军功是负的……
但下面的卒子,依然按照自己斩首数来算功劳。
这种评判制度,对所有文官,都是噩梦!
因为,只要这个系统存在一天,那么,文官们就休想不靠军功就爬上丞相的位置去。甚至,根本不要想不靠军功就爬上去!
汉室至今也就只有一个晁错,也唯有一个晁错。
而且,在选用官员和任免时,国家会优先考虑有军功的人,通过制度,人为的淘汰那些没有军功的人。
即使是军功勋爵制度顶峰的列侯们,也并非高枕无忧。
两次战争之间,没有捞到军功的人,都只会有一个下场——回家种田!
甚至于被一撸到底!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汉家天子下令动员,所有的列侯家族,都会派遣子侄,带着家兵和家臣,从军作战。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大军开拔,屁股后面,总会有无数自带干粮,哭着喊着要投军的地方豪强跟官宦子弟。
这不仅仅是人们知道,军中自有黄金屋,军中自有颜如玉。
更因为,假如他们想要保住现有的爵位和社会地位,就必须从军,捞取军功。
不然,后来居上的泥腿子,就要夺走他们的一切——下次选用官员时,那些捞到了军功的泥腿子,就会取代他们,将他们的子侄淘汰出局。
在这样一个军功意味着一切的政体中。
很显然,制造了胸甲骑兵辉煌的少府和墨苑,成为了所有人眼里香饽饽。
所有的列侯勋臣甚至外戚,都要巴结和跪舔他们。
不然,人家稍微用点手段,卡一下你的胸甲供应,你就要哭鼻子了!
所以,汲黯才会感觉为难。
如今的少府,势力和声望以及名声,都已经攀至汉室以来的巅峰。
这个可怕的庞然大物,手握着无数资源和金钱。
它自成体系,除了天子和东宫太后,哪怕是丞相,也很难干预它的运作。
它就像是一头为虎作伥的伥鬼,附身在已然复活归来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身躯上。
攻击它?
等于攻击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
军队那帮将军跟列侯们,能活活撕了任何想要干预或者阻扰他们立功的人。
但汲黯知道,不能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不然,那头复活归来的怪兽,就真的要肆无忌惮的摧毁汉家数十年来在它身上设下的种种限制和封印与枷锁。
它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汲黯抬起头,看着颜异,说道:“子奇兄,请说说看,到底是何事?少府又做了什么?”
颜异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汲尚书,我听到消息,少府令已经上书陛下,要将上林苑的规模扩大!”
“嗯?”汲黯听了,有些不太明白,道:“这是好事啊!”
上林苑,虽然是少府系统,但却是承担着调节关中贫富差距和赈济贫民的社会责任。
尤其是今上即位以来,将上林苑的租税,削到了一个近乎三成的水平。
这基本上,已经足以保障整个关中的贫民,都不必在破产后必须卖儿卖女卖自己。
他们依然能有尊严的生活,靠自己的双手,为子女带来温饱。
只是,上林苑的规模,已经十年没有扩张了。
而且因为墨苑的出现以及少府作坊和皇家庄园的增多,使得上林苑的土地开始变得紧缺。
因此,许多人都提议,应该扩充上林苑的规模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少府和墨苑的军械生产制造,也是为了使上林苑继续维持能随时随地,收容百万规模灾民的水平。
颜异听了却是跳着脚道:“但,少府令上书中,要将槐里县、武功县、耀县和华阴县,收入上林苑的控制!”
颜异看着汲黯道:“这四县,一旦被划归到上林苑,墨社就会如影随形……”
汲黯闻言,终于正色。
槐里县,就是茂陵所在县。
茂陵就是在槐里县的中央!
武功则在槐里以东百余里外的斜水之侧,看似好像不搭界,但其实,这是个重要的区域。
它辐射着周围的七八个农业大县,周围人口几近五十万,是关中重要的粮仓。
而华阴,扼守着通向函谷关的必经之路。
至于耀县,则在长安之北,居高临下,俯瞰着****原和鸿固原。
少府别的不提,就要吃掉这四个县。
很显然,这是墨家的意思。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墨家,很显然是要借着武州大捷的东风,达到将墨社向整个关中渗透的目的!
汲黯当然不可能让墨家的如意算盘,这么轻松的就实现!
旁的不说,现在,关中那些有墨社的县的事实,就已经告诉了汲黯,让墨家做大,后果是什么?
扶风县,这个最初被墨家染指的关西贫困县,现在,从县令到下面的亭长,全部都是墨家的人,至少也是支持者了。
诸子百家,各学派,派了许多人去渗透和卧底。
结果呢?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派去渗透掺沙子的人,不是被墨家同化,就是被排挤的灰溜溜的滚出来了。
很少有人受得了墨家那近乎变态的要求——堂堂县令,下了大堂,挽起袖子就去帮泥腿子耕地了……
而受的了的人,在跟这些家伙朝夕相处后,无一例外,都被洗脑,都被拐走了。
哪怕有人依然坚守自己的理念,但,在********和感观上,也已经无限倾向于墨家了。
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但墨社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挖所有地主豪强和士绅名流的根!
墨社所到之处,组织百姓,挖掘水渠,铺设水车,清理河道淤泥,做青储窖,发酵饲料,蓄养牲畜。
地主、士绅跟豪强,赖以为生和仗之盘剥百姓的整个体系,土崩瓦解。
泥腿子们有墨社撑腰,根本就不理会那些过去作威作福的士绅了。
扶风县的那个墨家县令,不久前甚至得意洋洋的上书天子说:扶风全县,贻无子钱矣,道不拾移夜不闭户,几可臻于三王!
连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生存力最强,最顽固的子钱商人,也被墨家驱逐。
汲黯与颜异,虽然都是君子,也都对下层百姓抱有同情。
但终究,他们是地主士绅官宦豪强阶级的一员。
屁股决定脑袋。
他们对墨社的行为和方式,无不感到不寒而栗。
尤其是汲黯,他和他的老师和前辈们,现在都已经察觉到了深刻的危机感。
在关东,儒法齐头并进,瓜分了关东的舆论话语权。
黄老派几乎就剩下了清河郡等聊聊几个据点。
而在关中,墨家、儒家和法家,都是蠢蠢欲动,想要挑战黄老派的统治地位。
而且,朝局和天下形势的变化,也让黄老派,无所适从。
在过去,黄老派依靠的是清静无为,不扰民,来执政,来统治天下,并且发布政策和法律。
然而,今上即位以来,就是爱搞大新闻。
更是屡屡对外用兵。
汲黯跟许多黄老派的青壮士子,都已经知道,天下形势,将要面临一次激烈的洗牌。
黄老派能否在这次洗牌中继续占据主导地位,没有人心里有底。
甚至有人忧心忡忡,觉得,黄老派可能将在这次洗牌中被打落尘埃。
危机感,迫使迟钝和守旧的黄老派,也开始求变。
荀子、庄子、老子甚至孔子、孟子、墨子和韩非子,所有先贤典籍都被翻烂。
一切可以借鉴的思想,都被人拿出来思考和推敲。
许多人,包括汲黯在内,都在思考黄老派的出路。
怎么在现有的形势和未来的变局中,为自己的学派和思想理念,赢得未来。
怎么在大变局中,继续维持黄老派秉持的‘法无禁止则不纠’的小政府,大法律,让行政权无法肆无忌惮的侵犯法律和秩序,成了所有人思考的重点。
因为这关系生死存亡。
在没有找到出路和突破口前。
对汲黯来说,儒法墨,若有机会,当然要压制要打击要削弱,不能让他们坐大。
拉儒家打墨法,团结墨家,攻击儒家,跟法家一起,打压儒家……
道统之争,就是如此,不择手段!
此刻,颜异来找自己联手打压墨家,无论是公义,还是私义,汲黯都是义不容辞!
第863章 善后(1)
刘彻此时正有些无力的看着那个在自己卖萌的卓文君
此刻,这位美人赤身裸体的躺在了刘彻怀中,一双小手更是肆无忌惮的满胸膛的撩拨。
讲道理的话,卓文君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刘彻也一直想推!
但是……
“她才十五岁啊……”刘彻无力的抓了抓头发:“难道朕真是loli控?朕明明比较喜欢御姐和熟女啊!”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的脑子,乱成了浆糊。
他勉勉强强才想起了一些大概。
昨夜,本来按照制度,是轮到了程郑氏侍寝。
但是……
很不凑巧,她恰好来了大姨妈……
这就很尴尬了。
宫廷之中,竞争无处不在。
而皇帝又多数是随心所欲的生物。
没有人能猜得到皇帝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不来。
所以,在汉家宫廷里,妃子即使来了大姨妈,也不会放皇帝去别的竞争对手哪里。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刘彻的弟弟刘发的身世了。
刘发的母亲是唐姬,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宫女。
相貌也不出众,出身也很卑微。
那她为什么能生下刘发?
答案很简单,跟刘彻昨夜的情况差不多。
当时,程姬来了大姨妈,但却不肯放刘彻的老爹去其他狐媚子那里。
于是,就上了酒,把刘彻老爹灌醉。
男人一醉,看不清情况,随便就会拖一个妹子推了。
刘彻的祖父,太宗皇帝是这样出生的。
刘发也是这么出生的。
然后,卓文君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的。
刘彻比自己的老爹和祖宗,强的地方,就在于——推的妹子,长的还是挺漂亮的。
说实话,loli推了后,味道还不错。
至少,刘彻今天就少有的赖床了。
但拖到如今,刘彻也知道,不能再赖床了。
不然,李隆基就在他向他招手了。
刘彻跟不想英名尽毁,黄图霸业,被温柔乡埋葬。
所以,他狠下心肠,将那个在自己怀里不断撩拨的美人儿放到被窝里,然后,赤着身子,走下床塌,对她道:“爱妃今日好好休息,朕晚上回来,再好好心疼爱妃!”
卓文君,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她也是个无比冰雪聪慧的女子,将脑袋埋在被窝中,羞涩的应了一声后,说道:“妾会乖乖的等陛下归来……”
她的这个娇俏可人的样子,几乎让刘彻忍不住回到被窝里,搂着她的身子,再癫狂一日。
勉强才克制住这个冲动,刘彻叫来侍女,为自己穿好衣服。
此时,一直伺候在门外的王道,就捧着一堆的奏疏和报告,进来禀报道:“陛下,这些是今日的奏疏摘要,陛下可要过目?”
“不必了,你念着,朕听听就可以了!”刘彻挥挥手道。
他比秦始皇和自己的老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怎么更有效率的处理政务,而不必担心被人架空和蒙蔽。
很简单,让臣子们去做一个摘要就可以了。
将大臣们每日上奏的奏疏,精简成一句或者几句关键。
刘彻听了感兴趣,才去看奏疏。
这样,他这个皇帝,就只需要抓住重点和大政,只要制定政策和审查法令。
其他事情,丢给丞相和御史大夫以及九卿们去处理。
当然,这样做,有个前提——你要选择一批信得过的,能让自己舒服的大臣。
如今的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刘彻用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还有汲黯和总数多达数百人的尚书和侍中官员,在帮着刘彻梳理和总结报告。
这样,皇帝,就有了许多时间来锻炼身体,娱乐放松。
更妙的是,刘彻特意将总结摘要和报告内容的人分成了三拨。
汲黯和他的尚书们负责总结和梳理,而太常衙门的侍中官们负责复核,最终交给宦官,也就是王道来报告。
这样,下面的人想要欺瞒或者搞鬼,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且,刘彻隔三差五,来了兴致,就会将所有的奏疏全部看一次。
一旦被他发现问题,那就不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样的制度下,刘彻保证了自己的权力不会被蒙蔽。
但操作难度也大大增加。
在本质上来说,皇帝与大臣,君权和臣权,永远都在拉锯和搏斗。
就像自然界的进化,一方提高了自己识别真伪的能力,另一方自然也会开始相应的演化。
还好,刘彻此时所处的时间节点,官僚们还没有点亮他们的那些强大的科技树,许多后世官僚们都会的招数,他们还没来得及学会。
所以,到现在为止,刘彻依然能掌握局面。
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大臣和官僚们,总有一天,会找到针对性的方法。
到那个时候,他也必须相应的做出针对。
听着王道报告奏疏的摘要。
最近,长安和天下的焦点,都在马邑城下那被围的匈奴联军身上。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匈奴人不大可能逃出去。
但,包括刘彻在内的所有人,在匈奴人覆灭的报告,没有摆在眼前时,也不敢放松警惕。
所以,报告的内容,基本都是丞相报告,北方,尤其是边郡的官仓的粮食需要补充,又或者边塞报告的当地秋收受战争拖累,入仓粮食不如往年,请求朝廷减免明年的税赋额度和徭役。
这些事情,刘彻都只需要记住个大概,回头让尚书将相关数据和报告,做一个汇总,然后丢给丞相跟九卿相关衙门就可以了。
直到,王道开始报告少府要求扩大上林苑的规模时,他才转过身来说道:“将奏疏呈上来,朕看看!”
“诺!”王道立刻呈上已经准备好的奏疏。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批示道:“回复少府,上林苑扩张可以,但地方再选,槐里跟华阴,都不适合作为上林苑的扩张方向,另外耀县也免了吧,墨家现在还没有这个力量!”
开什么玩笑嘛!
墨家现在应该要做的是,高筑墙,缓称王。
这么傻兮兮的跳出来,还要染指槐里、华阴和耀县等敏感区域,这不是等于放了个群嘲吗?
在刘彻看来,墨家,不是心急了,就是被人怂恿了。
真要批准了这个方案,明天,东宫那边就有好戏看了!
“诺!”王道点头领命。
“去上林苑,将墨苑苑令和监令传召入宫!”刘彻又说道:“再派人传召刘舍!”
“诺!”
王道正准备去执行命令,忽然,一阵马蹄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在如今,能骑马入宫,还是直入天子后宫的,只有被特许可以不受任何约束,直入宫廷的前线军情报告的信使了。
“陛下!”
“大捷啊,大捷!”
“骠骑将军与前将军奏报!”
一个背着令旗的信使一路狂奔过来,捧着一封密封的奏疏,一路来到刘彻面前,叩首拜道:“此乃骠骑将军亲笔报捷奏疏:马邑之敌,已被肃清,武州以南,再无胡骑!”
刘彻闻言,整个人都兴奋的跳了起来。
“尹稚斜呢?”刘彻让王道接过奏疏,然后就迫不及待问道。
“回禀陛下,匈奴右贤王尹稚斜,为我胸甲骑兵当场格杀,其首级将很快被呈递于陛下御前!”
“善!”刘彻抚掌大赞。
然后就对王道吩咐:“传朕的命令给尚书令,命其即刻带制诏尚书和符玺郎来见朕!”
大胜之后,当然要大赦天下。
将这胜利的喜悦,分享给天下百姓。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胜利之后,怎么收场。
刘彻知道,这场空前的大胜,将刺激整个国家的所有阶级。
战争的机器,一旦发动,就很难停止它的运转。
但作为皇帝,刘彻知道,大战之后,必须停下脚步,审视问题,总结经验教训,同时,给百姓和人民,喘息的机会。
傻兮兮的不断作战,即使一直胜利,也会拖垮整个国家!
马邑之战,到现在,从动员到结束,前后不超过两个月。
但却打空了整个陇右和代北的所有官仓存粮和积蓄,而动员的民夫和壮丁,又严重影响了北方的生产。
这次的胜利,缴获跟俘获的战利品,虽然很多,甚至可以说相对支出,国家是赚了的。
但是,缴获的战利品,需要时间来变现。
胜利的红利,也需要时间,让人民来感受到。
刘彻很清楚,战争,只有在人民收益和享受到好处的时候,人民才会支持和拥护战争。
就好比秦赵长平之战。
秦军用了五年,终于击败长平的赵军,全部歼灭。
但本身损失也非常惨重。
那个时候,秦军若是停下脚步,不再进军,几乎可以说完美。
然而,在胜利的膨胀下,秦军却继续发动邯郸战役。
结果就是被魏国大兵围观,甚至被一路逆推回函谷关,吐出了先前的许多战果。
若非东方六国各怀鬼胎,秦国甚至可能要亡国!
即使如此,邯郸的惨败,使得秦的统一,向后至少推后的三十年!
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
马邑之战,不说军队,北方的百姓,已然疲惫了。
况且,再继续打下去,很可能就是要出塞。
汉军,现在对塞外的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出塞?
最终可能会以迷路收场。
与其最后弄得灰头土脸,不如见好就收,享受和消化胜利的果实。
尤其是那些匈奴俘虏,将他们转化为汉军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战争——历史上,霍去病百战百胜的秘诀,就是用匈奴人打匈奴人。
但,想见好就收,这不仅仅要考验刘彻的手腕和控制能力。
也要看匈奴人答应不答应。
要是匈奴人恼羞成怒,倾巢而来报仇,这战争,不打也得打。
所以,刘彻还要做两手准备。
既匈奴人愿意认输和不愿意认输。
这两种情况可能发生的概率都有可能。
不过,刘彻觉得,匈奴人应该还没有蠢到,傻兮兮的来撞汉军刚刚得胜的骄兵悍将吧?
若真是这样,那刘彻嘴巴都笑歪了。
汉军现在出塞,时机不成熟。
但匈奴主力要是笨到深入长城,那刘彻马上就会动员整个关中的军队,将他们全部留在长城内。
可惜啊!
刘彻叹了口气,匈奴人或者说所有的游牧帝国,都是滑不留手的聪明人。
历史上,武帝甚至打的他们都喊爸爸了——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即使是孱弱的北宋,檀渊一战,尝到厉害后,契丹人也果断缩卵了。
游牧民族,就像丛林的猛兽。
它们很清楚,负伤、吃亏或者重创意味着死亡与灭绝。
第864章 善后(2)
半个时辰后,刘彻就在未央宫的前殿之中,见到了奉命前来觐见的尚书令汲黯、少府令刘舍以及墨苑苑令杨毅和苑监成奉。
墨家的组织是诸子百家中最严密的,几乎已经有了后世党派的雏形。
墨家的领袖,号称钜子,自从墨翟以来,每一任钜子都有着能号令每一位墨者的权力。
当然,墨家也不是铁桶。
历史上,墨家就经历了数次分裂和内讧。
理念之争与路线分歧,导致墨家发生了数次‘另立中央’的分裂。
诸子之中的农家,就是一个从墨家分离出来的学派。
但在如今,整个墨家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
幸存至今的每一位墨者,都很清楚,自己的道统和学派,已经经不起任何内讧和纷争了。
所以,在刘彻的调节和主持下,现在的墨家,已经进行了自战国之后,最深刻的改革和变化。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钜子不再终生制,而是有了任期,每一位钜子,任期为三年,最多连任两届。
而且,钜子不再是由上任钜子制定。
而是采用了推举制度。
具体的制度就是当上一任钜子距离卸任还有一年时,墨家会召集所有具备‘墨者’身份和称号的人,举行一次全体墨者会议。
所有墨者都可以在这次会议上,以不记名的方式,提名自己心中的下一任钜子人选。
得票最多的前三人,将成为下任钜子的候选。
等到本代钜子卸任时,相关人选和他们的履历以及报告,将呈递到刘彻面前。
由刘彻来指定和任命新任钜子。
这个全新的制度,保证了所有墨者都能团结在钜子的旗帜下,而不会发生分裂或者内讧。
理念上的分歧和********的区别,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统一和协调。
而在另一个方面,刘彻通过这个办法,第一次实现了君权对某一个学派内部的渗透和干预。
当墨家钜子需要君权来任命和指定后,实际上,战国之后,就桀骜不驯,自由散漫的墨家,已然被刘彻收服。
更妙的是,通过这个制度,刘彻可以排除掉那些墨家的危险分子和极端分子。
同时,也能激发墨家内部的活力和竞争。
避免官僚主义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对这个学派侵染过重,影响了它本来的使命。
现任墨家的钜子,是杨毅的老师,来自齐国的张旭。
按照新制度,这位钜子的任期即将结束。
墨家也因此召开了推举大会,推举出了三位候选钜子。
杨毅就是其中之一。
他因此成为墨苑苑令,作为钜子的辅佐者,开始渐渐接手和学习怎么管理墨家。
但其实,现在的墨家,还是很好管的。
到今天为止,能拥有墨者头衔的人,总共加起来,也就百来人。
基本上,所有的墨者,都是从那个被墨家被打压和排斥的年代走过来的,能甘于清贫,并且依旧践行着自己的理念的人,自然都是真爱。
也没有什么投机分子和心怀鬼胎的官僚。
都是些可爱的知识分子和理想主义者。
但,随着墨家复苏,越来越多的贵族和大臣,开始瞩目和注意。
一大波的投机分子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加入墨家。
这是必然和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未来的墨家,很可能会变得跟儒法黄老一样,从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沙龙和俱乐部,变成一个被人当成跳板的工具。
在官僚们眼里,不管是兼爱非攻还是仁义道德,君子操守,其实都是一样的。
口号而已,当真你就输了。
就像两千年后的那个****,连人民公仆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都能成为官腔。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理想和理念,不能成为官僚们利用的口号呢?
但刘彻并不打算阻止这个过程,也不愿意阻止。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世俗国家,一个现实政权。
什么神魔佛道,什么君子礼仪节操,最终都要服务于现实。
理想主义者或许存在,但从来都不适合执政。
墨家想要发展壮大和生存延续,他们必须向世俗低头和靠拢。
至少,一个重视技术和科学发明的官僚,总比一个满口仁义道德,平时束手清谈,临事一死报君王的废物强。
当然,墨家也不是全然无害。
它超前的组织和内部强大的纪律,或许在未来,将成为刘彻的子孙的头疼事情。
甚至极有可能成为革命的温床。
但,这与刘彻无关。
真要有那么一天,估计他已经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刘彻只要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墨家会顺从他的意志,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就可以了。
除了钜子的制度发生了变化。
墨家也在刘彻的意志下,开始了在其内部改革关于墨者的评定机制。
现在,想成为一个墨者?很简单,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当然,墨家内部的考试跟考举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它不仅仅要考理论,还要考实际动手能力。
想成为一个墨者,你不仅仅需要学习墨家的相关著作,熟记各项常用技术的要领,还得具备水准线以上的动手能力,能在规定时间内,修好或者组装好指定的机械。
这个制度的引入,使得刘彻能保证:即使有投机分子和官僚们混进了墨家,甚至掌握了大权,但是,这些投机分子和官僚,也将具备水准线之上的科学技术常识和能力。
这样,最起码,诞生的官僚,也是工程师官僚。
足以保证墨家就算变色,也不会脱离它的本质。
现在,墨家在刘彻的引导下,慢慢的走上一个工程师和科学家组成的学派,已经踏上了正确的道路。
而儒家向来脑洞最大,求新求变。
法家也没闲着,儒法并举的口号,喊的震天响。
唯有黄老派,依然是一潭死水,没有看到任何类似儒法墨这样的变革迹象。
这让刘彻有些担忧。
甚至有心想要下场,教一教黄老派的渣渣们,跟上时代发展的演变了。
因为,黄老派在诸子百家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
它是个润滑剂,能调和和兼容许多不同意见和分歧。
若是没有黄老派在诸子百家之间充当缓冲和调和,儒法墨恐怕已经打出狗脑子了。
但在心里犹豫再三,刘彻放弃了这个决定。
倒不是他忽然有节操了,要脸了。
而是,现在黄老派还没尝到刻骨铭心的失败滋味。
他们依旧自我感觉良好。
你无法叫醒一个在装睡的人,只有在黄老派尝到了挫折和失败,跌落深渊后,他们知道疼了,才会要去变革。
而刘彻若是亲自下场,利用皇权,逼迫黄老派内部进行改良。
或许能给他们续命。
但这样做,却极有可能害了黄老派。
没有吃过苦头的人,怎么可能懂得发展的重要性?
这样想着,刘彻就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家伙。
“少府,上林苑的扩充报告,朕看过了,立意不错,但方案再议吧!”刘彻淡淡的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刘舍说道。
后者闻言,立刻就拜道:“诺!伏唯陛下圣裁!”
在政治上,很多时候,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仔细。
就像后世图朝的boss讲话:某个工作,总的来说,发展趋势是好的。
但其实潜意思就是——你们的工作出了大问题,回去给劳资好好反思!
刘彻此时的意思,也是一样的,立意不错——想法正确,方案再议——但你的方案烂得让朕看不下去,回去重做!
“墨校那边,最近情况如何?”刘彻扭头笑眯眯的看向杨毅问道,对杨毅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就不能打这些哑谜了,跟他们讲话,必须讲清楚,所以,刘彻顿了顿就接着道:“朕听说,卿将许多前去报名的列侯子侄,拒之门外,这可不好!国家勋贵,立志向学,无论如何,这态度总是好的嘛,孔子说:有教无类,墨翟也曾说过要‘兼爱’,朕以为墨家的胸怀要大一些,对待人才的态度要更宽容一些,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嘛……”
墨家,现在主流是理想主义者。
上上下下,都是墨翟思想的真爱粉。
这样的团体,有着很高的道德洁癖和要求。
别说是弟子门人了,哪怕是记名弟子性质的墨校学生,他们的要求也严苛到令人发指。
最近,就有许多列侯跑来跟刘彻告状,说他们的子侄去墨校报名,结果被人扫地出门。
哪怕勉强混进去的,常常也待不了几天就被清退。
墨家的墨者,将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也强加在了墨校学生身上。
要求他们跟自己一样,素衣节食,兼爱天下,赤脚蓑衣。
这怎么可能嘛!
而且,这么高的要求,也不利于墨家的发展壮大。
更重要的是,理想主义者容易走极端。
而中国从来不需要任何主义的极端分子。
刘彻从前,最讨厌的就是慈航静斋那样的自以为是的家伙或者派系。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学问,都是现实一点比较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让贵族勋贵子弟和官僚渗透到墨家内部去,有利于墨家的发展。
君不见,在后世,连佛教,都要顺应中国人民的要求,进行本土化。
汉传佛教在本质上,跟印度佛教其实已经是两个不同的宗教了。
第865章 善后(3)
刘彻发话了,墨家当然是唯有服从。
“诺!”杨毅深深的匍匐在地上,说道:“臣谨奉诏!”
而紧跟在杨毅身后的墨苑苑监成奉也跪下来说道:“愿为陛下效死!”
成奉是刘彻最早安插到墨家内部监视和监督墨家活动的官员之一。
这是为了防止墨家失控而采取的措施之一。
毕竟,像墨家这样具有高度组织,还掌握了科学技术,同时有着极大行动能力的学派,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尽管历史上,墨家从未对自己效忠的政权或者君王,发动过任何的阴谋和叛变。
但这个学派的思想和行为,却是如此的特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帝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真正信得过的人或者派系。
凡事留一手,遇人防三分,是一个合格皇帝必然的性格。
将此事决定下来,刘彻就看向汲黯和跟在汲黯身边的颜异,说道:“大将军已经跟朕上了请辞奏疏,上呈了大将军印玺,朕已经同意了……”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啻是地震。
大将军魏其候窦婴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子,同时也是今上潜邸之时,曾经保驾护航的重臣。
尽管当时魏其候从未明确过支持今上为太子,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几乎是在为今上铺路。
然而,如今,这位重臣,丞相之下的最高武将,却在悄无声息之中,上疏请辞大将军之职。
而且背景还是武州塞汉军大胜,王师即将迎来平城之后,汉匈之间决定性的会战胜利。
这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下,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原因和信息。
魏其候的垮台,是否意味着窦氏外戚的衰败,薄氏外戚的重新崛起?
魏其候究竟是为什么垮台的?
这其中值得深究的意味,实在太多,释放出来的信号,也实在太多。
刘彻自然知道,此事必然会引发朝野的广泛猜测。
所以,他就直接了当的说道:“此事,是章武侯与朕商议之后,决定下来的事情,大将军请辞后,将外放为清河郡郡守!”
听到刘彻这么一说,其他臣子连忙将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扔到爪洼国去。
他们顿时就想了起来,窦氏外戚,还有章武侯这么一座定海神针在。
章武侯只要还活着,他就依然有着巨大的政治影响力,尤其是今上非常尊敬自己的这位舅祖父,常常会过府请教。
“朕已经决定,拟诏任命章武侯为大司徒,位在三公之上,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及殿!”刘彻缓缓的继续说道。
为章武侯窦广国发明大司徒这个全新的官职,既是对窦氏的补偿和安抚,同时也是对窦广国给汉室鞍前马后,做牛做马,甚至背锅数十年的辛勤生涯的奖赏。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在其死前,让他享受一会超三公的待遇和荣誉,这既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免得八卦党们乱传消息,同时也是为日后收拾某些窦家的不肖子孙做个铺垫。
但此事落在他人耳中,却比窦婴丢掉了大将军的反应还大。
自萧何之后,汉室再未有大臣享受到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及殿这三项人臣最顶级的荣誉。
时隔数十年,在萧何死后近五十年,终于出现了新的大满贯得主。
每一个臣子的内心都是激动的。
在窦广国以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瓒文终候(萧何的谥号)之后,国家基本不会再授予任何臣子大满贯荣誉了。
因为萧何的功勋,实在是令人高山仰止,难以超越!
他是汉王朝的奠基人和法律的制定人,他是长安城的建造者和汉室制度的创始人,同时,他还是被高皇帝评价为功臣之中功劳第一的大臣。
如今的凌烟阁之中,供奉的第一座雕像,就是这位瓒文终侯。
雕像的底座,铭刻着当今天子亲笔所书的评价:相国萧公依日月之未光,守山河之重信,因民之疾奉秦法,顺流与之更始,功冠群臣,流芳千古,实为汉家之宗臣也!
这意味着,刘氏天子认为,萧何的作用,是不可取代的。
甚至,将之列入宗臣序列。
什么是宗臣?
刘氏之宗啊!
萧何不姓刘,但在刘氏眼里,他是跟家人一样的亲人,而非臣子。
当时,这个评价流出来后,无数人都已经放弃了大满贯的算盘。
谁能比的上萧何呢?
但现在,章武侯窦广国却成为了萧何之后第二位大满贯获得者。
萧何大家是只能望其项背,这章武侯嘛……
却再非不能超越的目标。
甚至,当朝就有着能与之媲美的臣子。
因此,大臣们都是相当的激动,甚至汲黯都感觉,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
刘彻也只是将这个消息先扔出来,放个风。
同时这给章武侯窦广国进位大司徒,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及殿这样的大满贯荣誉,其实也有着为未来考虑和打算的意思。
丞相周亚夫的任期,很快就要满四年了。
再有四年,他就要卸任。
卸任后,当然不能亏待,这大司徒和大满贯的荣誉,就是为周亚夫量身定做的。
将此事放到一边,刘彻就开始谈正事了。
他看向大臣们说道:“朕跟诸卿先通报一个事情,刚刚朕接到骠骑报告,马邑之战已经结束了,我军大获全胜,已经确认,阵斩了匈奴右贤王尹稚斜,其他具体的战果和报告,随后将陆续送来长安!”
“唯陛下能作威作福!”整个大殿的群臣和宦官侍女,立刻就全部跪下来,叩首而拜!
有人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相互拥抱。
假如说武州之战,告诉了全天下——匈奴人就靠着两三万骑兵,就能在长城脚下耀武扬威,杀我父老,毁我家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么,马邑之战的结束,则意味着,整个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汉匈两国,攻守之势,已然转变。
汉室,获得了战略进攻能力。
从此刻起,长城,重新成为了那些最初修建和建造它的先人们希望的基地。
前进的基地,保障的基地和攻击的发起点。
秦汉长城,与后世的明长城,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为了进攻,作为战略支撑点而存在的一条防线。
不管是秦代的蒙恬大军,还是后来的卫青霍去病,他们出征的地点,都是在长城内。
集结了大军后,从长城的某个节点出塞,去打击他们想要打击的地方。
走云中、定襄,可以循着古老的回中道,夺取河套和河西走廊,攻击阴山和祁连山。
出上谷、雁门,可以威胁匈奴的幕南精华地区,直趋蒙古高原腹心。
从现在开始,轮到汉室可以肆无忌惮的袭扰整个匈奴,而匈奴却只能被动挨打了。
当然,匈奴人可以反击。
但是,在马邑之战后,所有进入长城范围的匈奴军队,都要担心一个事情——汉军能在长城之外的马邑,围歼一次他们的主力,也能围歼第二次。
他们有那个胆子吗?
这就好比朝鲜战争时,图朝划了条三八线,米帝不听,然后被推回去了。
等到越南战争时,图朝再划下一条线,米帝就不敢不听了。
所有在场的大臣,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中,此时,都在摩拳擦掌,想要投军了。
汉家最重军功,军功,意味着一切。
哪怕是汲黯和颜异,也都知道。
官做到他们这个地步,想要继续向上爬。
就必须要有军功做底子了。
没有足够的军功,他们或许能爬到九卿,但,却休想染指三公。
这就好比后世的宋明,东华街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
不经科举,想要宰辅天下?做梦!
但在此时,却是反过来。
沙场之上,统兵远征,帅师伐国,威伏四方,开疆拓土的才是好丈夫!
读死书的文弱书生,撑死了也就是一个贾长沙,只能给将军列侯出谋划策,参赞军机,再想向上爬,没有军功,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此时此刻,出将入相,才是君子的标配。
连军队都不能统帅,你凭什么吹牛逼说自己是治国安邦的大才?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所有人都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准备和安排一条通向军队的道路。
哪怕是汲黯和颜异,也在心里面悄悄的开始留意起了合适自己练手的地方。
“朕估计,匈奴单于的使者,此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这与匈奴人谈判的事情,朕不想再插手了……”刘彻继续说道:“汲黯,你跟颜异,去负责跟匈奴人打交道吧!”
“诺!”汲黯与颜异闻言,都是躬身而拜。
“陛下,臣等该如何与匈奴使者接洽?”颜异问道:“还请陛下示意!”
“战败之国,还能是怎样?”刘彻冷笑一声,说道:“割地赔款纳贡,三者取其一!”
汲黯与颜异听了,都有些发呆。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去做这个差事。
讲道理的话,没有比这个差事,更能刷声望的美差了。
匈奴人在马邑一败涂地,将自己内裤都输掉了。
留给他们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无非就是割地赔款纳贡送妹子,正如天子所说,战败之国,必须面对现实。
只是,这样做的话,岂非跟秦国当年没有差别了?
说好的****上国,礼仪之邦,宽宏大量呢?
第866章 金融与内政
刘彻却懒得管汲黯跟颜异愿意还是不愿意。
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任务布置下去,你没干好?
对不起!
请你挪位置!
皇帝可以念旧情,照顾自己的老臣子。
但是,绝对不可以在国家大事上念旧情。
因为那是犯罪!
皇帝当的越久,就越会变成孤家寡人!
当然,你可以重感情,念情义,就像元成一般,做个好好先生。
但那样的结果,无疑只会将整个国家和民族,推入深渊。
诚如王安石所说: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天下哭。
当然,考虑到汲黯跟颜异都是君子,所以刘彻给他们安排好了两个副手——公孙弘与主父偃。
将此事确定下来后,刘彻就对刘舍道:“少府,大军将要凯旋,有关赏赐金币,铸造情况怎么样了?”
当初武州塞捷报传来,刘彻就下令,少府牵头,铸造一百万枚金五铢,作为赏赐有功将士的奖赏之一。
对这些金五铢,刘彻要求要做到精益求精,宛如艺术品一般。
这件事情,刘彻很关注。
因为它关系未来金本位之后,黄金货币的信誉和信用。
中国自古就缺铜,而钱币的使用量却是极大!
到现在为止,少府总共铸造了将近二十万万枚五铢钱。
但,相对于全天下总流通量高达数百万万的铸钱,这点儿五铢钱,只能在关中称王称霸。
去了关东,那里,依旧是四铢钱甚至三铢钱的天下。
五铢钱固然已经赢得了信誉,但是,在关东流通的五铢钱,最多不超过五万万钱。
就这,还是盐铁衙门努力回收旧币,铸造新币的结果。
现在,汉家的金融问题是——五铢钱的流通盘子太小了!
就算是少府拼命去铸钱,十年之内,恐怕都很难让五铢钱真正取代四铢钱跟三铢钱的流通地位。
况且,少府就算是拼命去铸钱,那也要有原料啊!
铜的严重缺乏和提炼困难,制约着国家金融的发展。
作为穿越者,刘彻知道,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铜的缺乏,一直困扰着中国王朝。
为了应对铜钱缺乏的问题,武帝玩过白鹿皮币,拿张鹿皮就要抵充三千金。
明朝时期也搞过宝钞。
直到明朝中后期,大量来自美洲的白银流入,才使得中国不再缺钱。
白银成为货币和等价物。
在现在,指望美洲的白银来拯救世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霓虹跟怀化的黄金,倒是可以作为依靠。
另外,西域和西亚以及印度,都是盛产黄金的地方。
只要能征服和统治这些地方,汉室就不会缺黄金。
将黄金变成一般等价物,使之成为流通的大额货币,这不仅仅可以解决钱荒,更是加强中央集权的最好的金融政策。
但效果到底如何,还是要试了才会知道。
毕竟,中国从未有过发行金币、银币的经验。
老百姓是否认可和接受,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舍闻言,立刻就对身后的两个随从吩咐一声,不久后,就有人捧着一个盘子,呈递到刘彻面前。
“陛下!”刘舍献宝一般的说道:“此乃样钱,请陛下过目!”
刘彻让王道接过那个盘子,掀开上面盖着的绢布,然后,数十枚排列整齐的黄金货币,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些金币的模样和大小,与目前汉室流通的五铢钱一般无二。
刘彻拿起一枚金币,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
少府此番,铸造这些金币,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
几乎是将之当成了艺术品来雕琢。
这枚金币直径大约是两厘米,跟五铢钱一样,中间有方孔,钱币外形则是圆形,以象征天圆地方。
钱币两侧,用着小篡,写有五铢两字。
上下两部分,用了金纹镶边,看上去美轮美奂。
只是……
刘彻低头看了看刘舍,问道:“少府,此金币造价如何?火耗如何啊?”
汉制,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换算之后,一铢大约重零点六五克,五铢重约三点三零克。
但在实际上,钱币和斤两不可能控制的非常精细。
现行的汉五铢,普通都有着重量差别。
重的可能接近四克,轻的大约三克左右。
刘彻现在手里的这枚金币,凭感觉来看,也大约是三点五克上下。
从数学角度来说,一斤黄金,应该至少可以铸造八十五枚金铢,要是昧着良心,掺点杂质,一百枚轻轻松松。
目前的五铢钱,平均一斤铜能铸钱一百一十枚。
从经济角度来说,一斤黄金,至少要铸造九十枚金五铢才不算亏本。
但要是从金融角度考虑,至少要铸造一百枚,才能保证持续流通。
但,少府采用的这种铸造方法,让刘彻很担心。
火耗要是太多了,这金币铸造数量不够,他就要亏本啊!
亏本的事情,刘彻是不愿意干的。
“回禀陛下,此种金币,目前金一斤,得钱九十二枚……”刘舍笑着说道:“还算可以……”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膀,将那盘金币推到刘舍手里,命令道:“少府再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保证外观的基础上,金一斤,铸钱一百枚左右……”刘彻想了想,咬着牙齿道:“至少也要有九十五枚!”
虽然国家发行货币,本就不靠货币本身赚钱。
但,亏本发行货币的渣渣,肯定会被广大劳动群众深深教育。
聪明人那么多,一旦有人发现,将金五铢融化后,重铸可以获利。
刘彻相信,大江南北,大河上下的百姓,都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所以,金币的成本必须控制住。
必须杜绝金融漏洞,避免被奸商们利用。
而刘彻早就计算过了,九十五枚以上的金币,将使得任何形式的重铸,无利可图。
因为黄金这玩意,不像铜,往铁里掺铜,还可以忽悠人。
金币成色如何,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舍虽然不清楚,天子为何在赏赐给有功将士的钱币上还这么抠门,但这既然是天子的命令,他当然要遵从了。
只是……
“陛下,若一斤黄金,硬要铸造百枚以上的金币,臣担心,金币成色有失,即使是九十五枚,恐怕也有所瑕疵……”刘舍说道。
朝黄金里面掺东西,这是技术活。
哪怕再过两千年,那些金店里的首饰,成色如何,是否足金,大妈都能火眼金睛的一眼辨别出来。
在如今这个技术拍马也赶不上后世的时代,想要做到往黄金里面掺东西,还不被人发现,这几乎是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毕竟,黄金,你稍微掺杂点杂质,一般人确实看不出来。
但这杂质要是多了,就算傻子也分辨得出了。
刘彻闻言,也是点点头,勉励道:“尽量去做吧,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铸钱币,传朕的命令给工匠们:若能铸出九十五枚以上,全体加爵一级!”
刘舍这才躬身拜道:“诺!”
将这个事情搞定,刘彻就说道:“颜异留下来,其他诸卿,都各自回去忙吧……另外,今晚,朕在宣室殿设宴,与群臣同庆马邑大胜,诸卿到时候都来参与罢……”
“诺!”群臣纷纷一拜,然后,亦步亦趋的退出大殿,只留下颜异单独面对刘彻。
“茂陵的工作,爱卿跟朕先说说看……”刘彻坐下来,靠着床榻,闭目养神。
“诺!”颜异于是躬身一拜,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将记录在册子里的内容,逐一向刘彻汇报。
刘彻闭着眼睛,仔细听着颜异的报告。
茂陵,这是关中现在最火热的经济热点。
旁的不说,刘彻卖学区宅,就回笼了超过五万金的黄金跟数万万钱币,赚的盘满钵满。
而颜异、汲黯,也在这个过程里,赚了不少。
他们最初可能只是想给刘彻留点面子,而从家里拿钱,买了两三套乙宅。
但在现在,他们成为了历史上第一批通过炒房获利的人。
但学区宅这种东西,也就是一锤子买卖。
做完这一票,至少五年内,刘彻不打算再玩了。
年年这么玩,那就是把商人跟天下人当傻逼了。
但即使没有学区宅了,茂陵也依然成为了汉室的经济增长点。
别的不说,公孙弘带着人在茂陵设卡,收商税跟交易税,短短两个月,就上缴莫府五百余万钱。
仅仅是师家,就给公孙弘贡献了超过一百万钱的商税。
另外,少府在茂陵开赛马场,卖赌马彩票,半个月内入账三千万钱。
连丞相周亚夫都被吓坏了。
但刘彻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旁的不说,绣衣卫就曾经报告过,仅仅在长安,每年的斗鸡走狗的赌注金额,就高达数千万钱。
而这还仅仅是一个长安的地下非法赌博的市场规模。
整个关中,整个天下,每年投入到斗鸡走狗和博戏之中的财富,根本无法统计。
上至贵族列侯,下至贩夫走卒,大汉帝国的人民群众,对于赌博和竞技比赛,永远有着让人惊讶的热情。
如今,大家能光明正大的合法赌博,在刺激自己神经和血管的同时,还能支援国防建设。
这赌马的浪潮,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
城市中的商人、贵族和官吏,这些手头宽裕,有着闲钱的家伙,以及整天无所事事的游侠们,从此找到全新的娱乐。
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
赌马浪潮的兴起,在另一个方面,其实激化了社会矛盾。
贵族官吏还好说,他们反正有钱,就算破产,也还有人兜底,饿不死人。
但这游侠却是个问题。
一旦出现有人赌马,倾家荡产,然后寻死觅活甚至报复社会的事情。
很可能会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
刘彻对此,自然有着极高的警惕。
所以,他一方面下令,赌马的最高投注额度,限定为一千钱,还让少府在赛马场的所有显目位置,贴满了‘赌博害人害己’的标语。
这其实就跟在香烟盒上印‘吸烟有害健康’一样,纯粹是为了万一出了问题,好方便推卸责任。
但即使如此,刘彻的内心,其实也很不安。
毕竟,赌马圈钱,在如今的社会伦理道德价值观下,一旦出了问题,就可能是海啸。
中国自古以来,不仅仅统治者,会把法律当成擦脚布。
老百姓其实也是一样的。
在中国人民的思维之中,哪怕再过两千年,出了问题,有了麻烦,也是找政府去解决。
尤其是在农村,遇到麻烦和困难,当然要皇帝背锅了。
别说是赌马出了事情,就是老天爷不下雨,都能让皇帝负责。
而且,社会舆论,甚至皇帝本身,都接受这个设定——老天爷不下雨,确实是朕有错!
而听完颜异报告的赌马盛况后,刘彻内心的不安,更是被放大。
“这样……”刘彻睁开眼睛,对颜异吩咐道:“卿带人,在赛马场周围的所有道路设卡公大夫以下爵位者,不得入内
!”
公大夫,是军功勋爵体系的第七级,是分割地主阶级和自耕农的界限。
再往上,就是捐爵制度的最高级的公乘了。、
将公大夫以下爵位的人,排除在赛马场之外,等于避免了赌博伤害到自耕农和佃农。
至于地主豪强,贵族纨绔。
刘彻只想说:欢迎来赌!
而且,讲道理的话,也就这些人的钱赚起来才爽!
颜异闻言,大喜,拜道:“臣谨奉诏!”
这赛马场,颜异自然知道,这是天子的意思,才开起来的。
虽然对外宣传,这是少府令刘舍为了筹集胸甲骑兵的建设经费和装备的制造费用,独自做出的决定。
然而,这也就是骗骗小孩子。
连市井的游侠都骗不了!
虽然颜异很想劝谏天子,关闭这赛马场是最好的决定。
但可惜,他不能说。
万一因此忤逆了天子,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赛马场还没有出现什么乱子。
列侯勋臣和士大夫们,都没有什么意见,贸然提议关闭,可能被人攻击成‘沽名钓誉’。
现在,儒家在朝堂的处境,可是很危险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黄老派和墨家咬上一口。
甚至一个不留神,目前看似是盟友的法家,其实也并不介意踹上一脚,再填上一把土。
对现在的颜异来说,禁了公大夫以下,总比不禁强。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进步!
第867章 武夫当国(1)
两天之后,尹稚斜的首级,被送到了长安城。
与他一起被送到长安的还有马邑之战,汉军阵斩的匈奴骨都侯以上贵族的首级。
足足有三十四个脑袋。
它们被装在一个个的木匣子之中,被骑兵捧着,从灞桥进入长安。
跟这些首级一起回到长安的,还有南北两军和虎贲卫以及羽林卫的有功士卒千余人。
这些人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满了鲜花。
不用说,这是刘彻的授意。
目的就是让天下人看看,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将会获得怎样的待遇和地位。
他甚至学了宋朝科举殿试后,让进士们游街簪花庆祝的噱头,命令南军和北军,从灞桥开始列阵,直到未央宫北阙,为这些有功士卒,充当卫队。
而当他们开始入城时,整个长安,都轰动了。
数十万百姓将街道的两侧挤的水泄不通,无数人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出征的子弟兵归来的盛况。
终于,午时三刻,随着未央宫城楼上的一声钟响,入城式开始了。
首先入城的,虎贲卫的胸甲校尉张枫,和羽林卫的胸甲校尉杨敢。
这两人穿着自己心爱的胸甲,在胸甲之上簪上一簇鲜花,高举着他们的战利品——象征着匈奴王牌的折兰部族的大雕旗和匈奴右贤王的狼头大纛。
而义纵则捧着那个装着尹稚斜脑袋的木匣子。
“大汉万胜!”杨敢骑在马上,看着挤满了道路两侧,连城墙上爬满了人群的长安父老,大声挥手致意:“陛下万岁!”
他们的手里拿着那两面在过去曾经带给了整个世界无边的恐惧的两面大纛,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这两面旗帜,丢到了地上。
马上,有南军士卒上前,将这两面大纛,铺到道路正中。
然后,杨敢一马当先,策马踩到这两面旗帜之上,将它们践踏到泥浆之中。
顿时,人群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曾几何时,折兰的大雕旗和匈奴右贤王的狼头大纛,就是汉家的噩梦。
在平城之后五十六年的岁月中,这两面旗帜,跟随它们的主人,参与了所有南侵的战争。
从云中郡一直到萧关,自雁门关直至太原。
它们曾经制造了无边的杀戮与恐惧,让数不清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让无数的村落城市,化为灰烬。
如今,它们跟它们的主人,终于得到了正义的审判。
“大汉万胜!”
“陛下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跟着喊了起来,刹那之后,整个城市都只剩下了两个声音。
在杨敢与张枫身后,高大威武的胸甲军阵开始入城。
此次,首先回朝的,都是胸甲骑兵之中的伍长和什长代表。
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大约也就五六十人。
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和面貌,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抚掌称赞:“好丈夫,男儿当如是也!”
甚至有着许多的小娘,对着他们拼命的尖叫和欢呼。
大军得胜过来,向来就是军队的军官和立功的士卒们,解决自己人生大事的最好时刻。
而长安城里的富商、大户和官员、贵族们,也都在摩拳擦掌,寻找着自己未来的‘贤婿’。
对于长安人来说,每次大战之后,都是一次洗牌。
想要在这次洗牌中,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财富,那就只能去抓个立了军功的‘贤婿’回来,镇压自己的家族气数。
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当然,也有笑的嘴巴都合不拢的人。
“好小子!”一个穿着直裾长袍的男子看到入城的骑兵之中,有着自己的儿子,顿时就乐得嘴都歪了:“果然没有辜负某的期望,立功归来,光宗耀祖!”
能出现在这个入城式的人,未来,必然是不可限量的。
最起码,也能混个司马校尉一类的武职。
而司马、校尉,是一个家族向武将世家转变的必须基础。
也唯有升到司马、校尉一级的武将,才有资格和能力,去阅读兵书,学习知识,甚至进入武苑深造!
但,常言道,乐极生悲。
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瞬间就被周围的商人淹没。
无数人立刻就像看到了猎物的野狼一般扑了上来。
“某乃田氏,家有一女,年方二八,恰好是贵家麟儿良配,不如,我们就订下这儿女亲事?”大腹便便的商人,挥舞着无数的金钱,大吼着:“嫁妆好商量!”
甚至有狗大户,急不可耐的开价了:“阁下,某愿出钱百万,奴仆二十人,车马三乘,大宅两座为嫁妆!”
但,这些人的出价,很快就在更强的人面前败退了。
一位穿着列侯冠帽的男子,直接带人挤进人群,对这位已然成为香饽饽的父亲拱手而拜,说道:“鄙人阿陵候郭胜客,敬拜足下,闻君有子,允文允武,堪称豪杰,愿以女妻之……”
顿时,商人们全部耷拉下了脑袋。
此番,有功将士,对于长安所有阶级来说,都是一块大肥肉。
即使是列侯们,也必须参与争夺。
尤其是那些********的列侯们,夺得一个或者多个有潜力的未来之星,是保障他们家族延续和封国存在的根本。
他们是会不惜代价的!
而出生在长安的有功将士,更因为户口本的缘故,将被无数人追捧。
即使是三千户以上的列侯,也会心动。
道理很简单,有长安户口本的有功将士,哪怕是个卒子,按照惯例,也极有可能被羽林卫和虎贲卫吸收,甚至,成为随侍天子左右的骑郎。
未来前途,无法估量。
其中的佼佼者,至少也是一个一郡郡守的格局。
这样的潜力股,只要被列侯们发现,肯定不会放过!
更何况这人的儿子,明摆着就是羽林卫和虎贲卫的有功将士!
这几乎是等于在额头上贴上了:我就是未来之星。
列侯们只要发现,就不可能放过了。
这样的人才,每一个,都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未来三十年的盛世。
更可提携自己的子侄,为未来的复苏铺路。
商人们在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分量后,纷纷散去,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投资的机会。
从灞桥直到北阙,有着数十万的百姓,这么多人里,瞎猫总能抓到几只死耗子。
况且,商人们很清楚,自己有着列侯们没有的优势,这就是,他们不会计较自己的女儿是否是做妾。
反正,先抓到一个女婿再说。
只要人嫁过去了,总有机会能转正。
而列侯们则不然,他们自恃身份,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为妾,哪怕是庶女,轻易也不会许给一个连贵族都不是的泥腿子做妾。
而汉军中,主流,基本都是有家有室的军人。
所以,其实商人和大户们的机会,远远多于列侯。
………………………………
盛大的入城式,却不因人群的欢呼和呐喊而停顿。
在胸甲之后,入城的是南军。
首先出现的,就是在武州塞后,旗开得胜,为汉军胜利打响了第一枪的秦牧和他的同袍们。
秦牧高高挺着胸膛,手里举着那面缴获的匈奴骨都侯战旗,带着自己的同袍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踏进城门。
然后,他们得到了响彻天地的欢呼声。
相比起羽林卫和虎贲卫。
南军与北军,在长安人心目中的地位,其实从来都是最高的。
因为,这是他们的子弟兵啊!
南北两军,绝大部分的军官和士卒,都是来自长安和关中的良家子。
在秦牧入城的刹那,在街道的两侧之中,有军人将人群分开,然后,十几个穿着崭新的衣裳,粉嘟嘟的可爱至极的小孩子们,手捧着鲜花,在军队的护卫下,走到了道路两侧。
“父亲大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捧着一簇鲜花,在两个士兵的保护下,走到秦牧的战马之前,然后她就咿咿呀呀的举着鲜花,将它们送到自己的父亲面前:“欢迎回家!”
这两句台词,显然是被人指教和排练过的台词。
但秦牧却不知道为何,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他跳下战马,将那面缴获的匈奴骨都侯战旗,丢在自己女儿面前,然后,抱着她娇小可爱的身子,让她在上面踩上几脚。
他跟他的手足同袍,在前线奋力作战,拼死杀敌。
为的,不就是避免匈奴骑兵,践踏自己的故乡,破坏自己的家乡吗?
“诸君,都来让我等的子嗣,踩一踩这匈奴的战旗吧!”秦牧对着自己的手足同袍招呼一声。
下一刻,极为温馨的一幕出现了。
十几个胸前戴着鲜花的汉军将官,满脸幸福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的脚丫子,踩过那面被自己亲手缴获的匈奴战旗。
孩子们高兴的在自己的父亲脸颊上亲来亲去。
一时之间,整个街道两侧和城门内外,充满了骄傲、自豪和温情的气氛。
“论邀买人心,收拢民心士气……”一位站在人群之中的儒生见着这个场面,对左右低声感慨道:“谁能比的上今上?”
“当年吴子为士卒吸允浓汁,其母闻而哭号:吾子死矣!今陛下安排这样一出,从今往后,三军将士,恐怕都会在战场争先恐后,杀敌报国了!”
周围几人闻言,也都纷纷点头。
当年吴起的手段,与如今天子使用的招数相比,简直是弱爆了啊!
这样的一幕场景,别说是长安军民了,哪怕自己这些素来不主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反对战争的人,看了都有些感动。
“诸君,看来,我们都需要好好反思了……”有人说道:“当今天下,大势已然改变,再不改变,我等鲁儒一系,恐怕将要就此沉沦了!”
这些人,都是鲁申公的关门弟子。
他们是受师兄赵绾的邀请,从鲁国入京,商量鲁儒一派该何去何从的。
现在,这天下大势,变得对鲁儒派越来越不利了。
尤其是今年以来,公羊派甚至都渗透到了鲁国曲阜和谷城之中,招收起了门人弟子和学生。
而更让人恐惧的是——鲁国的地主和官宦家族的子弟,纷纷踊跃报名。
鲁儒一系,则因为被牵连到了淄川、济南诸王的案子之中,损失惨重。
数百位核心骨干,被中尉郅都毫不留情的砍掉了脑袋。
更可怕的是,天下舆论对此都毫不同情。
甚至,雒阳的重民派这个新兴的异端,还对此大唱赞歌,认为中尉和廷尉杀的好!
这些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就应该用严刑酷法予以震慑。
连带着民间对鲁儒一系的观感,也开始变得极差。
数年来一直没有发声的天下知名的大儒,济南的伏公,甚至也私底下批评了鲁儒的作为,认为他们是:助纣为虐,不修私德。
伏公的评价,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今之世,济南伏公在思想界和舆论界的地位,相当于战国时期的孟子、荀子和韩非子。
他说的话,哪怕是私底下的话,也将让天下瞩目。
于是,哪怕是心里再怎么不情愿,鲁儒上下,也知道,必须改变自己的行事方法和理论了。
再抱着以前的老思想,老方法,只能是看着公羊派、谷梁派甚至是后起之秀,那个脱胎与思孟学派的重民派一骑绝尘,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
用不了二十年,鲁儒就将灭亡。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现实。
入关之后,他们更是深深的察觉到了,整个世界对他们这个派系的恶意。
关中人一听说他们是来自鲁国的儒生,马上就变脸了。
甚至有人连理都懒得理他们。
更致命的是,传说中,当今天子,也不喜欢鲁儒,去年考举,鲁儒派有三百多位弟子传人参考,结果……只有两人进入了第三轮。
失去民心,又得不到君王的喜欢。
这对任何一个学派和思想来说,都意味着灭亡的先兆。
所以现在,鲁儒上下,哪怕是最顽固最保守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必须改变了。
再不变,就要被淘汰,沦落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派系,然后,不是像名家那样被人吞并,就是如杨朱学派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第868章 武夫当国(2)
刘彻站在北阙城楼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这满城的风光。
在他的身后,是目前汉家的四大马屁精:少府令桃候刘舍、复阳候陈嘉、舞阳侯樊市人以及中水候吕青肩。
候补马屁精们则在这四人后面排队。
不是他们不想转正,而是刘彻觉得,马屁精有四个就足够了。
刚好凑足四大金刚。
再多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陛下,云中郡刚刚来报,匈奴使者已经入关!”王道悄悄的在刘彻身边说道。
刘彻听了点点头,吩咐着:“让大鸿胪派两个四百石的官吏去萧关准备迎接就可以了!”
在过去,匈奴使者来到长安,至少也是大鸿胪的副手在萧关接待,很多时候,甚至是大鸿胪乃至于太常亲自接待。
但现在嘛……
汉室已经有资格在匈奴人面前摆摆谱了。
自古以来,这外交交往,是最能反应两国地位变化的。
想当年,汉太宗之时,汉使前往匈奴,中行说极尽刁难和羞辱,甚至扬言:汉朝只管多送丝绸美食,珍宝黄金就可以了,要是给的东西不够好,那就小心匈奴大兵压境,踩踏和蹂躏汉朝边境。
这天理报应,风水轮流转,也是时候让匈奴知道厉害了。
“陛下……”王道却没有跟过去一样领命而去,而是呈上一张小纸条,说道:“此乃魏公亲笔密奏……”
刘彻接过来,瞥了一眼,然后就改变了态度:“让大鸿胪公孙昆邪亲自去萧关之外接待,匈奴使者一到,即刻以骑兵护送至甘泉宫,朕将前往甘泉宫与之商议……”
“诺!”王道领命而去。
刘彻看了看北方,嘴角冷笑了两声。
“真特么搞笑啊!”刘彻在心里摇摇头。
但仔细想想这其实不奇怪。
翻开历史,其实从古至今,类似这样的人,从来不缺。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过去还是未来。
只要认真读书,总能找到许多相似的人或者群体。
对很多官僚来说,国家那是什么?能吃吗?
卖国肥私,更是这类人的特征!
刘彻就记得非常清楚,在北宋行将灭亡的时候,汴梁城里的宋朝文官,就争先恐后的开始比赛给金兵提供便利了。
他们昏招迭出,将北宋最后的精锐和生机全部断送。
然后呢。
他们跟宋徽宗宋钦宗一起,被金兵押着,像狗一样的拖走。
而且,在拖走之前,还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财富被金兵洗劫一空,自己的妻女被金兵蹂躏。
而当上帝之鞭阿提拉,惩戒欧陆之时,罗马的官僚,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至于游牧民族,假如丢掉节操,跪起中原王朝时。
那就更加是无下限了。
譬如,陈汤远征万里,割下郅支单于的脑袋,你猜,其他匈奴单于是个什么反应?
全部都在跪啊!
没有一个站起来说陈汤杀的不对。
对于自私的官僚们来说,为了自己的利益,卖国卖主,毫无压力。
不然,也不会有养寇自重这个成语了。
如今,这个叫且渠且雕难的家伙想要养寇自重,刘彻当然会如他所愿。
我之英雄,彼之仇寇,彼之奸臣,我之肱骨也!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要是匈奴方面,全是猪队友,那就更是美妙无比!
“朕应该给他一点回扣吗?”刘彻在心里想着。
回扣这个东西,真是对付官僚,尤其是不负责任的官僚的大杀器!
在回扣面前,哪怕是传说中廉洁奉公的米帝部门,跪下来唱征服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至于人间奇葩,三哥家的那些巨头们,更是将拿回扣的技能点点满了。
毫不夸张的说,正是有了回扣,才有了官僚盛世。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刘彻在心里说道。
此时,远方的凯旋将士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
刘彻于是将这些想法深埋在心中,挺起胸膛,等待着自己的将士们归来。
此刻的他的心态,有些类似农民伯伯。
春天,他将一颗种子埋在了地下,辛勤的洒水,除草,施肥,只为等待秋天收获时的满足。
他用了四年时间,无数的资源,辛勤的培育着他的新式军队。
为了让这支军队能做到战必克,功必取,他不惜亲手解开了汉家花了两代人的时间,用三十年才打到奄奄一息的军功勋爵名田宅的封印,将这头商鞅为秦国打造的耕战怪兽,重新放回人间。
终于,今天,这一切的辛苦和努力的成果,将在他眼前展现。
“尹稚斜……”刘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位在历史上曾经将匈奴帝国从逆境之中带出来的枭雄的脑袋了。
没有了尹稚斜,就靠着军臣跟他那个短命的儿子。
匈奴帝国的霸业已经摇摇欲坠。
刘彻仿佛已经看到了军臣死后,匈奴帝国四分五裂,轰然倒塌的未来。
一个统一的匈奴,是汉室的心腹大患。
但一个分裂的匈奴……
看看五单于并立时的逗逼们就知道,这些家伙只是来搞笑的。
“走吧!”刘彻张开双手,让左右为他披上一套甲胄,然后系好天子冠琉。
这样,看上去虽然有些不伦不类。
但刘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于是,也就无视了身后臣子们怪异的眼神。
刘彻在穿戴整齐后,带着群臣,走下城楼的阶梯。
在甬道口,他的天子撵车已然在等候着他了。
作为皇帝,他是天然的大汉帝国三军最高统帅,所有军队的指挥官,一切将军的上司。
不管是按照宗周的传统,还是刘彻的内心想法,此番,有功将士归来,无论如何,他这个天子,都必须进行一次检阅。
检阅的目的,是为了拉近皇室与军队的关系。
尤其是这些得胜归来的将士们。
在未来,他们将成为一个个的将军、都尉、校尉、司马,成为支撑起大汉军队的骨架。
掌握了他们,等于掌握了全军。
连商贾大户,都知道要嫁女儿,笼络这些人才。
作为皇帝,更是亲自下场,激励和勉励他们,并且,让所有的将士,都亲眼看看,他们的统治者,最高的统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样,皇权就能悄然无声的深入这些人心中,并且留下深刻印象。
第869章 武夫当国(3)
乘着撵车,刘彻率领群臣,组成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北门的城门。
顿时,整个北阙内外,立刻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陛下万岁!大汉万胜!”
归来的汉军将佐士卒,更是激动不已的挺直了自己的胸膛,以右手击胸,对自己的君王,致以最高等级的军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站在撵车之上,手持着天子剑,对着自己的军队,挥手致意,这立刻就引发了更狂热的欢呼之声。
撵车缓缓驶到御道中央。
刘彻抬头,看向列队肃立在他眼前的这些好男儿。
这些年轻的军人眼中,全都闪烁着狂热的崇拜和敬仰。
马邑之战,不仅仅是扬眉吐气的一战,更是造神之战。
此战结束后,刘彻已然高举神座,正式封神了。
皇帝的影响,随着胜利,渗透到大汉帝国的每一个阶级之中,他的故事,被人反复传颂、加工。
至于军队……
只能说,马邑之战后,枪杆子真正的被他牢牢控制在手。
现在,刘彻已经可以坦然而自豪的告诉天下:朕既国家!
看着这一张张充满了兴奋和激动的年轻脸庞,刘彻抽出自己手里的天子剑,将它驻在自己的脚边,然后,刘彻看着这些军官士卒,缓缓的压了压手。
整个北阙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士民贵戚,纷纷跪下来,聆听自己君王的训诫。
“朕受命于天……”刘彻看着整个世界,缓缓的说道:“天命朕为天下民父母,无论是谁,有敢伤朕子民,侵朕国土者……”他拔剑前指:“虽远在天涯海角,朕亦必遣大将诛之!”
在三年前,刘彻发布甲子诏时,这些话,对周边王国来说,可以说是软绵绵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卫家甚至还敢顶风作案,刺杀辽东郡北部都尉。
至于匈奴人?
甚至可能是将它看成是汉朝小皇帝中二病发作了。
旁的不说,在当时的匈奴人看来,就算他们南下,侵夺汉朝的土地,杀掠汉朝的百姓,烧毁汉朝的村庄和城市。
汉朝又能将他们怎么样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个诏命的可靠性和神圣性以及真实性,一点点的被事实证明。
卫家现在,已经死无全尸。
朝鲜王国,成为汉家疆土。
然后是鲜卑王,不过是杀了几个依附汉室的濊人,就被汉家天子,逼着匈奴人杀了鲜卑王,以其首级作为赔罪。
再然后是不久前几个齐鲁商人,惨死边境榷市。
在震怒的天子面前,南越王,终于不得不低下他的头颅,亲自来到长安,上图册符印,臣服中国。
而在今天,从灞桥门,直至未央宫北阙。
铺满了整个长安城的御道的那一面面匈奴战旗,足以向天下证明:这位天子,说话算话,而且,一定会兑现!
甲子诏命,在今天,因此成为了真理,成为了普世价值。
从今以后,无论是谁,想要侵害中国百姓,都要掂量掂量,因此而来的后果。
连匈奴人都败了,右贤王和折兰王的脑袋,成为了汉家的战利品。
在场的百姓,心里都是生出一股无比自豪和无比骄傲的情绪。
后世的网络上,曾经有个谣言,说是米帝护照上,有一行文字:无论你走到哪里,美国政府和军队都会永远予以你支持的。
如今,这个谣言在西元前的汉室,成为了现实。
谁若是想要试试,甲子诏命的成色。
那么,他就要先看看,因此而死的那些人的下场。
从今天起,哪怕是数万里外的国家,都将要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个国家,它的名字叫汉朝,它是的人民,自称诸夏,来自中国。
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国家,惹不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的百姓大臣,全部俯首而拜,诚心诚意的道:“是彝是训,于帝其训,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这是如今天下士民耳熟能详的《洪范》中节选出来的。
夹在这些话中的是洪范之中最著名的名言:天子做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百姓臣民,用最淳朴和简单的语言,对刘彻表达他们的孺沐之心。
就是鲁儒派的几位大儒,在这样的气氛中,也都全心全意的膜拜在地。
无论是庶民还是列侯,不管是商贾还是农民,谁不希望,自己的君王,是能保护自己的圣王?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和军队,是捍卫自己利益和生命的呢?
至于本来就最容易被感动和忽悠的游侠们,更是泪流满面,许多人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投军!即使只是做个马夫!
刘彻等待了一会,等待世界安静了下来后,他看向自己眼前的那些功臣和良将,说道:“诸君,将胆敢侵朕国土,杀朕子民的夷狄首级呈上来!”
“诺!”前方的汉军将佐纷纷大声应命。
然后,杨敢就首先向前,手捧着装着尹稚斜脑袋的木匣子,出列三步,跪到刘彻面前,拜道:“匈奴右贤王尹稚斜首级在此!”
随后木匣子被打开,尹稚斜那颗披头散发,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脑袋,暴露在了阳光之中。
杨敢之后,张枫紧接出列,将一个木匣子,摆到尹稚斜之后,拜道:“匈奴右贤王大当户首级在此!”
…………………………
一个个被首级,被摆到了刘彻眼前。
这些曾经肆虐了整个世界,威胁着文明的野蛮酋长,此刻,全都成为了汉军夸耀自己武功和勇武的证据,更成为汉家天子甲子诏命的底蕴。
整整三十四颗首级,代表着三十四位匈奴高级贵族。
其中不乏挛鞮氏、兰氏、呼衍氏和须卜氏的贵族。
马邑一战,几乎将匈奴人在幕南地区的大半本部贵族一扫而光。
此战之后,幕南无王庭,虽然不可能。
但幕南无挛鞮,却已是事实。
马邑之战,汉军的大获全胜,标志着中国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
中央帝国,****上国的荣光,在失去了五十六年后,重新回归。
同时,它意味着中国进入了自春秋之后的又一个扩张期。
这一次,汉军将一路向北,向西,直到世界的尽头!
看着这些首级,刘彻缓缓的将他的天子剑,指向那些跪在自己身前的汉将们,说道:“天命朕保天下民,朕命诸君,为朕羽翼,顺天应命,讨伐不臣,执讯获丑,薄伐四夷!”
这是刘彻第一次正式的公开的向全天下宣布,他就是老天爷选择的来保护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君王,而军队,则是他选择,作为这个使命的执行者。
所以,他勉励将士们,要牢记自己的使命。
就像诗经中称颂的先贤一般,将文明的光芒,撒播到世界的尽头,让大汉鞭笞所有不臣的蛮夷。
“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纷纷叩首:“末将等敢不奉诏?”
“陛下圣明!”大臣列侯们纷纷匍匐在地,献上自己的忠诚:“臣等谨为天下贺!”
“圣天子万岁!”百姓们则激动万分的欢呼起来。
有嘉折首,获其丑匪。
稍微有点知识的人,甚至,哪怕是个文盲,在此时,也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易经: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其匪丑,无疚。
像曰:王用出征,以正邦也。
通俗的解释就是:王师吊打世界,这是符合天道的,是正义的,夷狄们就应该乖乖跪下来,接受中国文明的熏陶,反抗的,不服的,都是逆天而行。
虽然有点霸道,有点流氓。
但,这确曾是中国先人们践行的普世价值。
宗周全盛之时,曾用这句话,吊打和统治了所有已知世界。
如今,刘彻用一句‘执讯获丑,薄伐四夷’间接的将它重新导入中国的普世价值体系。
当然,更重要的是……
所有的聪明人,都已经明白了天子话里的潜台词了。
道理很简单,有嘉折首,这个易经中的卦辞还有另一番解释。
就是分封的前奏。
跟随天子,征伐四夷,天子将征服的四夷土地,分封给立功将士。
将士们因此受封为一脉之祖,启一世代之新。
这同样是宗周时期的普世价值!
无数人激动万分,难以自抑。
自秦始皇一统天下,汉室鼎立以来,中国就开始逐渐淘汰分封制。
一个又一个异姓诸侯,因此被碾的粉碎。
但,谁不想称孤道寡,称王称霸呢?
况且,在今天以前,今上就几次表态过,要在未来,在远离神州本土的蛮荒地带,设立诸侯王国。
用宗室,用功臣,用列侯,去镇压这些地域。
这一次次的表态,还可以说是试探,是忽悠。
但今天,天子当着全长安百姓,隐晦的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后。
所有人都确信了。
天子,没有骗人,也没有忽悠!
这是真的!
他真准备将未来征服的遥远地区,分封给功臣。
于是,无数人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尤其是那些列侯们。
在以前,汉家列侯多纨绔、米虫和废物。
这一方面,确实是生活太优渥了,不做纨绔子弟和米虫,他们就要抑郁。
而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努力奋斗的动力——即使立下不世之功,那也不过加点食邑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列侯封国,不过一县之地,而且还要受到地方官和朝廷的双重钳制。
别说是在封国称王称霸,鱼肉百姓了。
就是想开个绅士趴体,也要担心会不会被人打小报告。
但王国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宗周体制下的诸侯王国。
那是真正由自己支配和统治的地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得罪天子,就可以安枕无忧。
更妙的是——这些未来的新王国,将远离中国本土。
换句话说,哪怕是有人在其王国中胡天黑地,那也得长安知道才行啊!
只要不作死,去造反,自己就是安枕无忧的!
而且,对中国人来说,开宗做祖,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无数的列侯,心痒难耐,无数的大臣,更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此刻,他们感觉,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和努力方向了。
“回家以后,吾要立刻教训子侄,培养家臣,下次出征,吾一定要参加……”许多列侯都在心里发誓:“而且是要独领一军!”
“与墨家的关系,看来有必要认真搞好了……”更有聪明人在心里想着。
虽然上次自己送了子侄去墨校,结果被扫地出门,让他们大大的丢了面子。
但,如今,在涉及到未来自己是否能尝尝国君滋味,称孤道寡的问题上。
面子算什么?
就算跪,也要把几个子侄送进墨家,从而在墨家内部,掺杂上自己的影响。
这样,才能随时随地的知道和掌握墨苑中的新式装备和好东西的动向。
而人群之中,诸子百家的巨头和弟子们,看着自己的眼前的这一幕,都纷纷相互对视一眼。
“从今往后,恐怕将是武夫当国了!”无数人或欢呼雀跃,或忧心忡忡的想着。
在今天之后,获得了天子鼓励和怂恿的汉家大臣和贵族们,恐怕都会是********的钻研怎么挑起战争,好方便自己捞军功了。
这些家伙的能耐有多大,所有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
甚至,哪怕是列侯大臣中的胆小鬼和纨绔子弟以及米虫,也都会踊跃参与。
他们或许不敢出塞,去跟匈奴人拼个你死我活。
但南下打闽越,向东鞭笞鲜卑、乌恒,甚至过南越,去交趾郡的丛林里找野人的麻烦,却是很简单的。
更让这些人恐惧的是……
他们发现……
自己好像也在跃跃欲试了。
“应该马上写信回家,让家中子侄,操练武艺,学习兵书!”有人在想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若能立下军功,受封一个王国,哪怕是候国,也足以保证十世富贵!”
“子率以正,孰敢不正?”甚至有鲁儒说道:“圣人教诲,吾等应当遵循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赞。
甚至没有人反对。
至于,他所引用的那句孔子的话,之前的那两句,则跟之前与之后他们的徒子徒孙一样,华丽丽的将它们无视了。
第870章 影响(1)
河套平原,又称为河间。
诸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在此绕出一个几字弯。
千百万年来,黄河的不断冲刷,使得此地的方圆千余里,成为草原上最肥沃的土地和最美好的牧场。
秦帝国强盛之时,曾经在此驻扎三十万大军,同时迁徙了三万户百姓。
秦人在此修建水利工程,建造城塞,设立冶炼作坊。
一度,此地阡陌连野,麦秀渐渐,禾黍油油,成为塞上天府,北国鱼米之乡。
然而,随着秦帝国的覆灭。
这一切都在战火和硝烟之中,灰飞烟灭。
被秦人赶走的匈奴人,骑着马回来了。
他们不懂生产,也不会耕作。
他们除了奴役和征服他人,几乎一无所长。
于是,秦人修建的城塞,崩塌了,被掩埋在草丛之中。
他们建立的工场,作坊,废弃了,杂草疯狂的在这些过去人声鼎沸的手工业中心滋生,直至将它们彻底吞没和瓦解。
而秦人修建的水利设施和渠道,更是早已黄土掩埋,不见踪迹。
偶尔会有牧民在某些被人遗忘的地方,找到一两块铭刻秦人痕迹的砖瓦。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平城之战后,来自汉朝的燕王卢绾以及韩王信还有陈豨、赵利等失败者,带着他们的部曲,逃奔匈奴。
在这些人中,就有着被匈奴冒顿单于封为东胡王的卢绾。
卢绾当年逃亡匈奴,带了足足数千人。
卢绾和他的叛军,因此成为了匈奴帝国,少数几个农耕与游牧并举的部族。
他们会放牧,但耕作技术也不赖。
最起码,在卢家的东胡部族的领地内,他们将秦人遗留的基础设施重新利用起来,还开挖了多条新的渠道,用于灌溉,直到如今。
然而,这一切,到此为止了。
此刻,这个过去曾经屋舍连绵,阡陌连野的东胡部的领地,已是一个人间地狱。
成千上万的野蛮骑兵,在这个过去的塞上桃源中,无恶不作。
他们杀死男人,****女子,甚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至于那些原本建立在草原上的屋舍和帐篷,此刻,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呼揭王且之狞笑着用自己的独眼看着这一切,他的手上,鲜血不断的滴落下去。
“东胡王卢它之已死!”他将手里的脑袋高高举起,宣告自己的部族:“告诉秀支们,所有投降者,跪地不杀!”
秀支是呼揭语言中军队的意思。
正如且之自己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其实是军队的统帅的意思。
呼揭语言,是他们在金山数十年扎根后,与当地的西域王国互相交流后发展出来的语言。
数百年后,晋书就记载了石赵政权的一句谶言: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
意思就是派出军队,抓到刘耀。
后世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根据这一句话,对石赵和他的祖先呼揭部族的语言进行了分析。
在研究了数百个曾经在中国或者世界上出现的民族的语言后,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将呼揭族以及石赵的羯族语言,归入突厥语系,并且认为他们应该是回鹘人的远祖。
至少在语言方面,是这样的。
但其实,至少在此刻,呼揭人的外貌跟血统,与回鹘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是多族混血。
他们是古印度雅利安人和古通古斯人以及古粟特人的混血。
用汉室的看法,那就是塞人跟匈奴人以及康居人的杂种!
所以,他们既有着匈奴人粗矮的体型和强壮的身体,也有着古雅利安人的褐色瞳孔和多种多样的发色,同时也有着康居人的一些特征。
譬如,这个部族已经不再信奉匈奴传统的萨满教了。
他们改而信仰了从遥远的远方传来的拜火教。
火,在呼揭人的生活中,变得神圣而重要。
同时,呼揭人也学会了农耕。
他们在金山脚下的家园里,更是有着许多奴隶他们为耕地。
虽然技术原始,耕作效率很低下。
但比起靠天吃饭,还不一定能吃饱的游牧生活,农耕最起码,能养活更多人。
这也是呼揭人西迁后,做出的最大改变。
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经从他们的祖先的游牧,向着半游牧半农耕转变。
此刻,看到这东胡部族内外完善的水利设施,无数的沟渠与堆满了粮仓的粮食。
且之就知道,这个部族的人口,对他和他的部族很重要。
只要得到了这些人口,未来,呼揭人就很可能不需要再去担忧饿肚子了。
同时,且之也好奇的将目光转向了南方。
他知道,在南方的那个长城脚下,还有着眼前这个东胡部族的母国,那个战胜了折兰部族的汉朝!
“我早就听说,汉朝富饶而繁华,举国皆是农耕,数万里的国土上养育了数千万的人口……”且之在心里感慨着:“若有朝一日,我能统兵南下,去抢劫和洗掠汉朝就好了!”
若能抢一回南边,仅仅是抢掠到的人口,就足够撑死呼揭部族了。
可惜……
且之摇摇头。
现在,南方的汉朝,已经强大的不像话了。
如今,尹稚斜败亡的讯息,已经传得满草原都是。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说,自己亲眼看到,汉朝的军队,押着折兰和白羊以及右贤王的俘虏南下,战败被俘的骑兵,被汉朝人用绳子串着,连绵数十里。
而汉朝缴获的战马和牛羊,更是漫山遍野,数都数不清楚。
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已经不是他和他的族人能打歪主意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远方的草原上,疾驰来数骑。
“谁是呼揭王!”领头疾驰而来的一个骑士,用着匈奴语大声问道:“吾乃大汉云中郡司马,奉大汉云中郡郡守,魏公之命,命令呼揭王,速速听命,停止一切杀戮和劫掠,立刻释放所有东胡部族的俘虏,等待大汉天子与贵国单于的决议!”
且之眉头一杨,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心说:“找死吗?”
到嘴的肉,且之怎么可能吐出来?
况且,汉朝人凭什么来管他?又怎么可能管的了他?
但是,下一秒,且之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单于的狗腿子,左大将呼衍当涂,也策马在那个汉骑的左右,对着他大声说道:“呼揭王听命,这是单于的命令,立刻停止杀戮!收拢俘虏,等候单于的命令!”
且之听了,顿时火冒三丈。
别人怕呼衍当涂,当他怕个毛!
单于军臣,现在自身都难保,凭什么来干涉他?
况且,下令要将东胡部族鸡犬不留的,也是他军臣。
好人坏人,都让单于做了。
要他这个挛鞮氏宗种有什么用?(现在,尹稚斜死讯被确定,且之就自动将自己视为了挛鞮氏的宗种。)
“秀支们听命:……”且之举起自己的手,赌气的下令:“继续杀,不要停,我看汉朝能把我怎么着?”
常年在金山脚下,与西方的异族战斗。
呼揭人早就养成了桀骜不驯的习惯。
以前单于庭强大,倒还可以勉强约束和命令呼揭部族。
但现在?
单于自己一屁股的翔都擦不干净,还想管呼揭勇士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且之需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强硬,以捞取挛鞮氏和四大氏族内部的支持。
且之和他的父亲,远离单于庭的决策中心的时间太久太久了。
久到,现在单于庭都没有他的人。
而在匈奴帝国,一个强硬的首领,铁腕的首领,总能获得支持。
但且之却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他现在当然不怕汉朝。
他的老巢远在几万里外的世界边境,汉朝人根本够不着,而且,呼揭人也从来没有跟南方的汉朝打过交道,在他们的概念里,汉朝大概就跟西方的康居和曾经的乌孙、月氏差不多。
强是强,但也有限。
然而,昆邪王跟休屠王可不这么看。
在看到了汉骑后,他们立刻就下令停止了继续杀戮和抢掠。
他们的老巢可就在汉匈边境,得罪了汉朝人,可是大大不妙!
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现在,汉朝在马邑之战,显示了自己的强大。
不可一世的折兰王都被俘虏了,强大的右贤王本部也被歼灭了,就连楼烦王都降了。
汉朝人手里面,现在就握着将近两万的战俘。
每一个草原上的部族都知道,战俘,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铁军!
不止是中国人知道二鬼子比鬼子更可怕。
游牧民族更清楚这个真理。
战败被俘后的部族骑兵,为了活命,为了摆脱自己的奴隶地位,为了给新主子证明自己确实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他们杀起自己的同族和同胞来,会比所有人都积极。
而折兰、楼烦、白羊和尹稚斜的本部,已经是匈奴在幕南最精锐的骑兵了。
现在,这些骑兵被刷了一个名为‘为了主人’的buff。
可以想象,要是得罪了汉朝,汉朝皇帝恼羞成怒,哪怕只是放出那些战俘,也足以将整个幕南,搅个天翻地覆。
更何况,马邑一战,匈奴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汉朝究竟是怎么击败的尹稚斜统帅的联军的。
他们只知道,包括折兰在内的所有南侵部族,全部是败在汉朝的骑兵手下。
折兰部族,更是在发动了他们赖以成名的决死冲锋后依然被汉骑碾压。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草原上已经有流言了。
说是汉朝皇帝请下了天神,天神摇动大地和山峦,先堵死了尹稚斜的归路,然后又在折兰冲锋时,从苍穹降下雷霆,劈死了冲锋的折兰骑兵,让他们在惊慌中自相践踏,这才败亡。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拿出了证据:汉人有本叫《诗》的书上,就记载了,几百年前,周朝的天子,请动了诸神,降下伟力,帮助自己取胜的事情。
所谓: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而千年之前,夏朝和商朝的中国皇帝,更是直接跟上帝对话,请求上帝教导自己怎么治国,而上帝慷慨回应了这些天子的请求,降下祥瑞和福兆。
使得当时的中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几百年都没用过刑罚。
很显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和神话,都是绣衣卫的匈奴司,精心策划和煽动起来的。
但关键是,匈奴人不知道啊。
在这些真真假假,半真半假,甚至掺杂了玄幻小说和仙侠小说段子的谣言中,匈奴国内,尤其是幕南的部族,只能说是人心惶惶。
在他们的脑海和思维中,折兰这样无敌的军队,都败亡了,连一个人也没逃出来。
不是神明下凡,那是什么?
而且,更恐怖的是,汉朝的骠骑将军,特意放了一百二十个被俘的匈奴奴隶,回到草原报信,这些奴隶,都是在武州塞之战,被俘的折兰奴隶。
这些奴隶,基本都是被胸甲吓破了胆略,心神全部崩溃的家伙。
义纵觉得,养着他们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废物利用。
而这些奴隶,也没有辜负义纵的一片‘好心’。
在草原上到处撒播汉军的强大和无敌,并且将胸甲骑兵神化起来,逢人就说,汉军出动了神兵神将。
人人都三丈高,腰围也有三丈宽,骑着山一样的骏马,拿着庞大的武器,一扫就能杀死一堆人。
而一问具体情况,这些家伙,立刻就疯掉了。
他们的表现,进一步的加深了幕南部族对汉室的恐惧和不安。
到了现在,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幕南部族,再敢在汉朝的使者面前耀武扬威了。
甚至,很多部族都出现了微妙的心理变化。
尤其是休屠和昆邪这两个部族。
休屠王和昆邪王,甚至私底下商量过:要不要跟汉朝建立联系呢?
这不能怪他们。
实在是他们跟汉朝的云中郡,距离太过接近了。
从云中边塞出塞,汉军的骑兵,要不了几天就能直抵河套的腹心,到他们的老巢去观光。
而休屠王跟昆邪王自认,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击败了折兰,覆灭了尹稚斜的汉军的。
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及早联络,好给自己未来早作打算。
万一,匈奴这条船不行了,那也能换个主子,继续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第871章 影响(2)
于是,在呼揭王且之下令,要求自己的军队当着汉朝使者的面,继续杀戮时。
休屠王跟昆邪王立刻就跳了起来。
你要作死别害我们!
昆邪王甚至立刻就命令自己的军队靠向呼揭王的军队,休屠王随后跟上。
于是,在草原上,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两支同属匈奴,而且在一刻钟前还并肩作战,相互打趣的军队,在一刻钟后,拔刀相向,彼此对峙。
“呼揭王!”昆邪王带着自己的贵族们,远远的朝着呼揭王喊话:“撑犁孤涂的命令,你也敢违抗吗?”
休屠王也带着人从另外一边压过来:“违抗撑犁孤涂意志者,皆可杀!”
这让呼揭王且之犹豫了起来。
最终,他将手一挥,不情不愿的下令:“停止杀戮,收拢俘虏!”
………………………………
“多谢左大将……”骑在马上的汉军司马对着自己身边的那位匈奴的左大将拱手答谢:“我回国后一定将左大将和单于的好意,报告给我国陛下!”
“使者客气了……”呼衍当涂瓮声瓮气的说道:“汉匈友好,是贵国天子与我主单于定下的基调,可恨,尹稚斜那个贼子,假传单于之命,袭击贵国,我主闻讯也是异常愤怒,即使贵国不杀,我主也会将这个目无法纪的贼子处死!”
这个说法,也是目前单于庭对外宣传的基调。
将责任推给死人,永远没有错。
“不过……”呼衍当涂看着眼前的遍地尸骸与鲜血,舔了舔舌头,问道:“贵国为何如此关注这些东湖人呢?”
“据我所知,这些东胡人,当年背叛贵国的太祖皇帝,逃奔我国,得到冒顿大单于的收容,然而,这些贼子本性不改,不仅不感激冒顿大单于收容的恩德,反而生出反意,多次背叛我主,我主震怒,故此派呼揭王将之铲除!”呼衍当涂看着汉室奇怪的说道:“背主忘恩,三姓家奴,我匈奴人都极为不齿,贵国自号礼仪之邦,怎么会愿意这些贼子出头?”
汉使顿时就尴尬无比。
讲道理的话,呼衍当涂的反问,非常有效。
当此之时,没有什么民族主义和国家认知。
在中国士大夫和贵族的传统观念认知之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才是主流。
著名的淮阴侯报一饭之恩,就能很清楚的说明,此时,士大夫贵族们的脑子里的善恶观与是非观究竟如何。
当初,韩信贫微之时,在其家乡的亭长门下当食客。
天天在亭长家蹭饭,久而久之,亭长的妻子厌恶韩信,于是,在某天故意不给韩信准备饭食,韩信也秒懂了对方的意思,拂袖而去。
之后,无家可归,也没有收入的韩信,就只能靠着垂钓,有一顿没一顿的混日子。
某天,一群大妈来到河边洗衣服。
其中一位,见韩信可怜,于是就给了韩信一些饭食。
韩信因此感激不尽,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您的大恩。
后来,韩信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寻找到当初那位赠与自己饭食的大妈,拿出了一千金,作为报答。
这就是成语,一饭千金的来历,与它一同诞生的,还有胯下之辱这个典故。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是蹭饭,为何大妈能得到报答,而那个亭长却只获得怨恨?
这就跟古典时代的中国士大夫和贵族的观念有观了。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韩信最初,是以食客身份在那个亭长门下蹭饭的。
表面上看上去,韩信似乎每天都是在蹭饭,混吃等死。
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契约关系。
亭长给韩信一日三餐,而一旦有事,韩信需要拿命来报答这个亭长,甚至可能,这个亭长让韩信去死,韩信也一定要去死。
所以,韩信蹭饭蹭的理所当然。
之后,亭长妻子断了韩信的供应。
这就相当于解除劳动合同关系,两人从主从附属关系中解脱出来。
这就好比,你在某个公司上班,老板按月给你工资,你按时打卡上班。
哪怕你每天都是坐在办公室发呆,那也是你的权力。
谁叫老板不给你任务呢?
而之后,老板不给你发工资了,你当然就知道,你被开除了。
你与老板之间,当然是两不亏欠。
而大妈赠饭,就又不同了。
这就跟你遇到困难,流落街头,一个好心的大妈,给你吃住,还赞助你路费。
数年之后,你因此飞黄腾达。
但凡有点良心,你自然要回去报恩。
而在此时,这样的关系更加复杂而且更加的多变和严苛。
从伦理道德角度来说。
倘若韩信不报答那位大妈的赠饭之恩,那么,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就负有对那位大妈的义务。
这其中包括给她当奴仆的义务和为她去死的义务。
当年殷商灭亡,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愿活活饿死,就是这么个道理。
将这套道德伦理观,套到东胡王卢绾和他的儿子卢它之身上后,就变成了:卢绾背叛刘邦,投奔匈奴冒顿单于,所以,卢绾负有对冒顿忠诚和卖命的义务,并且在同时,匈奴单于拥有对卢绾与他的后代和部曲随意处置的权力。
让他死,他就要死,让他生,他就要生。
别说是卢它之背叛了匈奴了,就是没有,匈奴单于也理所应当的可以决定他与他的部族的一切。
而且,在理论上,汉室并没有任何插手和非议这个事情的权力。
不过,什么是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就是颠倒黑白,无视规则,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切只为自己。
这位汉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帝国主义。
但,帝国主义,并不需要去学习和练习。
只要国家强大起来,并且统治者不是怂蛋,下面的官员,自然就会懂得怎样耍流氓。
所以,这使者也就微微尴尬了一下,然后答道:“左大将有所不知,卢逆和贵国的东胡王,虽然背弃祖宗宗庙,投奔贵国,但终究,他们也是诸夏苗裔,魏公不敢不管,不然,天子震怒,吃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
使者的话,呼衍当涂自然是一句也不肯信的。
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汉朝强势,他自然也只能笑笑。
不过,这使者的态度和云中郡魏尚的态度,却让呼衍当涂和他的主子看到了一丝机会。
他们终于醒悟过来了,自己,并非全无筹码。
至少,他们的手里,还捏着很多过去从汉朝投奔匈奴的降臣叛将以及过去数十年从汉朝劫掠来的人口。
那些降臣叛将,或许中国的皇帝不会去管他们死活。
但那些被匈奴人劫掠来的百姓,汉朝皇帝不会管吗?
军臣觉得,他应该是会管的。
不然,就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了。
而此刻,呼衍当涂心里,更是清楚无比:汉朝皇帝连东胡人的死活,都要管一管,那些被劫掠到匈奴的汉朝百姓,他肯定会管。
而且,是必须管!
过去五十六年,匈奴从长城边塞,劫走的汉室百姓有多少?
反正呼衍当涂是数不清楚的。
这些被匈奴人劫掠到草原上的奴隶,如今,已经被转卖到了整个大草原。
仅仅是在单于庭,就有两三千这样被从汉朝劫走的人口。
有了这些人在手里面,呼衍当涂觉得,汉匈谈判,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
甚至,还可能从汉朝那边敲一笔钱。
这样想着,呼衍当涂就故意说得:“贵国陛下竟如此厚爱自己的百姓,真是让我颇为感动……”
“这是自然!”汉使骄傲的说道:“我主圣天子,为天下诸夏之民父母,以作天下王,乃上帝所降之诸夏保护者!”
经过即位四年的表演和一以贯之的宣传,如今,在长城边塞附近,刘彻已经将自己的诸夏保护者的形象,深深的传播到边塞军民的脑海和思维中。
这是一种代价轻微,但效果非常好的宣传方法。
当百姓知道,自己的君王是自己的保护人后,那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拥护和拥戴这位君王——哪怕,他们从未见过这个君王。
正是如此,刘彻的地位,才会变得如此稳固。
朝野内外,诸子百家,全部都要跪舔和逢迎。
甚至,不得不为了他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学派的某些理念和观点。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
这样的宣传,固然能让汉室获得军民百姓的认可和拥戴,但也给了其他敌人可趁之机。
就像现在,呼衍当涂,笑着对汉使说道:“哎呀,那请使者回去转告贵国皇帝:我主大单于以汉匈友好为念,愿以历年以来,自贵国所劫之数万人口,换取贵国释放,在马邑城下俘虏的我国士兵……”
汉使顿时就愣住了。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是一个使者,身负的使命,也只是来制止匈奴人杀戮东胡王卢它之的残部。
他并未得到更进一步的授权。
但这个问题,他却必须回答。
不然,回去后,他就可能被无数同袍和父老鄙视。
想想看,过去五十几年的汉匈混战,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昆仲姊妹,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叔伯。
今天,当匈奴人提出用这些人来交换在马邑被俘的战俘。
使者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但他很清楚,云中军民的态度:一定要救回来!
他们在外面吃的苦,太多太多了。
以前,国家羸弱,使得他们被匈奴人劫掠而去,远离故乡,许多人甚至到死也不能回归故里。
如今,国家强盛了,怎么可以继续让他们流落在夷狄腥膻之地,备受折磨和欺压?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呼衍当涂道:“左大将,鄙人虽未获得授权,但鄙人以自己的性命,对左大将保证:请贵主大单于,妥善照顾和保护所有我国百姓,我主圣天子,必然会感激不尽……”
呼衍当涂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
“汉朝人啊,也并非是全无弱点嘛……”他的心里的阴霾终于消散。
对匈奴人来说,现在最可怕的事情是:汉朝人冷酷无情的拒绝这个提议。
到那个时候,匈奴帝国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现在,呼衍当涂觉得自己可以对单于回报这个喜讯了。
过去几十年,被劫掠到草原上的汉朝军民,数都数不清楚。
这几十年下来,有着汉朝血统的奴隶,更是不可计数。
这些人的人数,少说也有几十万。
有着这些筹码在手,汉朝,就要投鼠忌器。
至少,在表面上要做到投鼠忌器。
这就给了大匈奴机会了!
“有了这些人在手上,大匈奴就可以放心西进了……”呼衍当涂在心里愉快的想道。
原因很简单,只要匈奴方面做出愿意归还和送还这些汉朝人和他们的后代的态度。
并且付诸实际行动。
那么,清点这些人的来历,登记和辨别,以及移交,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没有三五年,甚至十年,这个工作不可能完成。
而在没有完成交接之前,汉朝皇帝但凡要点脸面,就不可能出塞与匈奴作战,更不可能侵袭匈奴的幕南地区。
这样,匈奴主力就可以放心西进。
通过对西方辽阔世界的征服和掠夺,重新团结和稳固匈奴帝国的霸权。
只要能带着部族抢掠到人口和财富,其他部族就不会有异心。
而借着西征,匈奴帝国不仅仅可以重新强盛起来,还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将来,真的打不赢汉朝,还有西方的新世界可以转移。
汉朝人有本事,远征几万里甚至十几万里吗?
呼衍当涂觉得这不太可能。
而且更关键的是,西征还可以强化幼主于单的地位。
对如今的匈奴来说,向西征服,确实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药!
内部不稳?西征,只要胜利,就能抢回财富和人口,稳定国内部族,安抚内部的山头。
于单地位受挑衅?西征!到时候将西方征服的土地和人口,划归给于单,那样,于单的地位就稳固了。
乃至于单于神圣性受质疑,也能通过西征解决。
只要胜利,抢的财富和人口,那单于就是神圣的。
有了这么多好处,单于庭当然已经是下定了西征的决心!
若不是还有汉朝威胁,恐怕此刻,单于大纛以及到了西域。
第872章 影响(3)
新化城,因为冬天的临近,而变得空前繁荣起来。
许多来到怀化淘金的人,都因为冬天的到来,而回到了新化城,准备过冬。
而来自燕赵甚至齐鲁的商人们,也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的聚集过来。
淘金客们,背负着一袋袋,自己辛辛苦苦掏出来的金砂。
然后,为了换取生活所需,不得不将其中部分拿出来,换取过冬必须的粮食、柴禾以及被褥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在这个过程里,新化的金价,当然是跌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局面。
物以稀为贵嘛。
当新化城里瞬间聚集了数万金甚至十几万金的黄金后。
黄金价格就瞬间跳水。
在中国腹地,金一斤,至少抵一万钱!
而且还是信誉极高的五铢钱!
若是三铢钱,四铢钱,则起码还要翻上一番。
甚至,根本无法买到!
而在新化城,黄金瞬间涌入太多。
奸商们自然坐地起价。
钱,还是给你金一斤,值钱一万的价码。
但,货币单位,却自动变成了三铢钱。
然后,新化城内的一切物价,包括柴米油盐,立刻狂涨不休。
短短几日内,一石粟米的价格,从原先的六十多钱,狂涨到三百钱一石。
而且,还看不到停止增长的趋势。
至于油盐,则是一个时辰一个价格。
可能你前脚买到的东西,后脚就增值了好几成。
就连新化本地的特产鱼干的价格,也从十几钱一斤,瞬间暴涨了三倍。
好在,这样的混乱局面,只持续半个月。
在入冬之前,新化城的安东都护府出手了。
都督薄世果断采取了行政干涉。
他在新化城内设置了一个主爵都尉的衙门,用于管控新化物价和商业秩序,同时大量无限制的以一万五铢钱一斤回购金砂。
而在另外一方面,安东都护府行文所有治下城市,宣布,即日起粮食、布帛和柴禾以及石炭进入管制范围。
学习关中的物价保护,对所有涉及商品,列出一个最高价格。
当然,这些价格相比长安,自然是高了许多。
粟米的最高价格,就被规定在了一百五十钱。
这样的高价粮,相对于关中,自然是天价。
但对怀化郡的淘金客们来说,却是便宜的很!
过去的那个夏天,所有活下来的淘金客们,基本都赚的盘满钵满。
哪怕是所得最少的人,兜里也有个半斤金砂。
至于多的那些家伙……
淘金数百斤的人,不在少数。
当然,他们用的手段,就不是那么善良了。
拉帮结派,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
游侠们将他们在家乡的规矩,搬到了怀化的广阔天地中。
但,这同样也带来了混乱和厮杀。
为了一条富金河段,常常会有几个游侠派系,打个你死我活。
死在荒郊野外和斗殴中的人不计其数。
活着回到新化城的人,都是胜利者。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夏天,单单是那条金沙河,就有上万人在那里淘金。
能霸占住某个河段的游侠派系,常常都能日收保护费数十金。
如此巨大的利益,当然就引发了无休止的纷争。
但,在这个淘金浪潮,赚的最多的人,却并非游侠和散兵游勇的淘金客。
而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了眼镜的人——当今天子的小舅子,怀化郡西北都尉,隆虑候陈嬌。
此时此刻,陈嬌就坐在自己在新化城里的官邸中,看着堆满了自己身前的那些黄橙橙的小可爱。
他前后拢共就淘金淘了两个月。
但所得,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此刻,在他面前,就有着满满数个大箱子的金子!
足足有着超过一千金的金砂!
而这,仅仅是他淘金所得的一半不到!
“唉,为什么冬天来得这么快啊……”陈嬌揪着自己的头发,埋怨起来:“要是一年四季全是夏天就好了……”
他淘金的手段,简单而原始。
就是拿人命填!
但,他的成本是其他所有人都远远不及的!
倭奴列岛上,怎么抓都抓不完的倭奴,为他提供了廉价到让他都不敢相信的劳动力。
整整一个夏天和秋天,他的船队往来倭奴之国四次。
不仅仅建立起了航道,港口和中转站。
更重要的是,抓回了超过一万的倭奴。
这些倭奴,一半被他拿去给自己的西北都尉治所修城寨,另外一半,则在卖掉了一千多人套现后,剩下的全部拉去了那条金砂河淘金。
陈嬌用自己的家臣和家兵做监工,用粟米饭和麦饼当奖励,用皮鞭当惩罚,奴役着那些倭奴。
他甚至发明了一个业绩考核指标。
按照淘金的多寡,对倭奴们进行奖惩,还创造性的引入了分级制度。
淘金多的倭奴,可以根据业绩,提升自己的地位。
给他掏满五十金的倭奴,就可以获得自由,成为监工,甚至能得到汉家户口本。
为了汉家户口本,倭奴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被充分发挥。
于是,他所得的黄金,又多又好,倭奴们还特别听话。
尤其是当他们亲眼看到,业绩突出的部分同胞,得到了每日加餐,吃上香喷喷的粟米饭和麦饼,甚至还有肉可以吃的时候,更是疯了一样,每天清早,不用监工用皮鞭叫醒,他们就自己醒来,主动开工了,一直干到晚上,月亮都升起,也不肯睡觉和休息。
更关键的是,他们的要求极低,而且特别容易满足。
一碗粟米饭,就能让他们跪在地上感激涕零。
前不久,陈嬌生怕自己的这些会走路的财产冻着了,于是,大手一挥,从燕国的官仓里低价弄来了一批衣物和被褥,分发给这些倭奴,还命人在他们的屋舍里生火。
结果,这些倭奴那个感激啊,就差抱着陈嬌的大腿说:“爸爸真是最好了……”
如今,倭奴在整个安东都护府,都已经一改他们最初给人的印象了。
这些倭奴,虽然身体单薄,个子矮小,猥琐,语言不通,但是——廉价、皮实,耐用,好养活啊!
当初,陈嬌甚至拿着陈米跟野草混合着一些新米,煮着给他们吃,他们也甘之如饴,吃的特别香。
哪怕吃死了好几百人,这些家伙也一句怨言也没有。
见到穿着汉服的监工们,更是满脸笑容,一脸巴结和奉承。
这么好用和好养活的奴隶,当然是宝贝了!
如今,陈嬌早已经将最开始准备给这些奴隶吃的陈米倒进了黑水河了。
他专门花了大价钱,从燕国进口和购买了大量当年新米,专门给这些奴工吃。
他甚至拿出了照顾自己封国佃户的架势,专门从长安,聘请了医生过来,专门负责给这些倭奴看病。
宝贝的不得了!
陈嬌都已经计划好了,未来,自己的封国和治所,要好好利用这些倭奴,可不能让这些奴隶死光了。
将来,修桥铺路,开凿渠道,开垦土地,都需要这样勤劳勇敢善良的忠奴来做。
相对的是,倭奴的品牌,也在安东打响了。
好养活还耐用还没脾气的奴隶,太少见了!
许多人都争相抢购。
现在,倭奴在整个安东都是有价无市的珍惜品种。
甚至,贵族们送礼,也流行了在礼单上加个‘倭奴x人’,以示自己确实很重视对方。
不过,陈嬌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朝鲜君刘明,沧海君金信,还有他的兄长陈须,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明年也去倭奴之国走一回。
甚至,陈嬌听说,韩国人都快疯了,他们在冬天都划着小舢板,去倭奴之国抓倭奴。
这让陈嬌忧心忡忡。
那倭奴列岛上的倭奴,再这么抓下去。
用不了几年就要被抓光了……
“我得想的办法,让陛下下诏,只准让我一人去抓倭奴……”陈嬌在心里盘算着,然后,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些金砂,一咬牙:“干脆,我将这些黄金,作为礼物,送给母上好了……”
陈嬌对自己老妈,可谓非常了解。
绝对是见钱眼开,而且拿钱办事,童叟无欺!
两千金金砂,换老妈去跟皇帝姐夫说情,大抵应该是可行的!
更何况,倭奴列岛上,可不仅仅只有倭奴啊。
那元海之中,还有着无数的鲸鱼群。
这些也都是会移动的财富!
在过去的那个夏天,陈嬌仅仅牛刀小试,就猎杀了百头巨鲸,获益无数。
明年,等到楼船衙门的专门捕鲸船下水,捕鲸效率提高起来,这所得的利益,可能比怀化的金沙河还要多!
若能垄断这条航道,未来的财富,根本无法想象!
这样想着,陈嬌就果断的站起身来,召来自己的管家,吩咐道:“快给吾准备笔墨纸砚,吾要上书陛下,请求回京述职!”
然而,在下一秒,陈嬌就听到了,整个新化城都震动起来。
整个城市,似乎在瞬间,陷入了狂热的欢呼声中。
“陛下万岁!大汉万岁!骠骑万岁!”数万人仿佛疯了一样,大声呐喊起来,吓的陈嬌都几乎以为地动了!
“怎么回事?”陈嬌挠挠头对左右吩咐一声:“出去问问看……”
“诺!”立刻就有家臣领命而去,不久之后,那人回来报告道:“回禀君候,长安报捷的使者半个时辰前抵达了安东都护府官邸,将陛下布告天下的诏命,传达到了怀化!”
“怎么样?可是大捷?”陈嬌立刻紧张的问道。
两个月前,马邑之战拉开帷幕后,消息也自然被怀化军民得知。
这种涉及国运的大战,怀化郡上下,都是无比关注。
从屯垦移民一直到贵族甚至濊人跟韩国、真番乃至于乌恒、鲜卑都密切关注着这个涉及了未来世界谁是老大的战争。
而安东都护府上上下下,包括陈嬌在内更是紧张无比的关注着战争的进行。
原因很简单,此战,对整个安东都护府意义重大。
此战若胜,安东都护府就脱离了匈奴的威胁。
匈奴人再也不可能,也再也没能力,从右北平方向,截断安东与中国的联系。
反之,则整个安东都护府都会陷入匈奴骑兵马蹄威胁之下。
到时候大家别说愉快的淘金发财了,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回禀君候,确实是空前的大捷!”那个家臣满脸兴奋的说道:“我军在骠骑将军东成候义纵的指挥下,先是在武州塞,击败匈奴折兰王所部,生得折兰王,然后,又在马邑西北,全歼匈奴右贤王主力,阵斩匈奴右贤王尹稚斜,生得白羊王以下万余人,匈奴楼烦王在我军威势之下,临阵归义,匈奴幕南精锐已被一扫而光,王师已雪平城之耻!”
“真的吗?”陈嬌闻言也是跳了起来,满脸兴奋的问道。
“真的!”那家臣说道:“捷报已贴在露布之下,君候您听——全城都在欢呼呢!”
陈嬌走出房门,来到自己的官邸的院子里,然后,他爬上院墙,远眺整个城市。
果然,此刻的新化城,已经变成了欢腾的海洋。
无数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濊人,军人还是百姓,游侠或者刑徒,都在欢呼雀跃。
马邑之战的胜利,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都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安全了,匈奴骑兵不可能再来破坏自己的生活。
而本来就爱国主义情绪最为高涨游侠们,则更是被胜利陶醉。
无数人都在喊着,跳着。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刹那之后,整个城市都被这句话刷屏。
在游侠们看来,马邑的胜利,标志着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重新回到了****上国,中央帝国的地位。
所以,他们欢腾庆祝。
陈嬌看着这个场景,也抚掌大笑。
对陈嬌来说,马邑的胜利,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对一个他垂涎已久的目标下手了——鲜卑、乌恒。
在这怀化将近一年的时间,让陈嬌深刻的明白了一个真理——有奴隶才有一切!
包括财富、地位和实力。
倭奴之国的倭奴,总有被抓光的一天,而且,竞争者未来也会越来越多。
而他的封国和事业,所需要的劳动力,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鲜卑与乌恒,与他的距离不近不远,正是最好的劳动力来源。
马邑之战后,陈嬌已经知道了,匈奴人必然会放弃许多不必要的地方,进行战略收缩。
这鲜卑和乌恒,自然就在放弃之列。
这意味着……
陈嬌擦了擦手掌,有些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更何况,这乌恒与鲜卑,本就是天子交给他和他哥哥的任务。
完成之后,可是有着赎死令的奖赏!
第873章 封赏(1)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符换旧符。
又是一年新年了。
元德四年,冬十月初一,岁在辛卯。
一年一度的大朝议如期举行。
今年的大朝议更加特殊一些,因为,今年将是刘彻登基以来的首次全国大计。
大汉帝国的数十个郡国,上千的县治,都要将他们过去三年的施政成绩和税赋清单,上计长安。
有人将黯然离开,告别仕途,也有人将获得青睐和提拔,鱼跃龙门。
当然,这个事情,暂时还不需要刘彻头疼。
对天下郡国官吏的考绩工作,将会持续整个冬天,一直到夏四月,才会结束。
到那个时候,谁过去三年干的不赖,谁又应该受到惩处,一切都水落石出。
因此,今天这个大朝议,毫无疑问,主要议题就是封赏马邑之战的立功将佐。
这个没的说。
皇帝不差饿兵。
在古代中国,想要让军队保持战斗力?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赏赐了!
就连宋明两代的文官都知道,短了丘八大爷的赏赐和军饷,人家分分钟兵变给你看。
而在秦汉两代,天下最好的男儿,最优秀的人才,为何都挤破了脑袋,也要挤进军队里?
还不就是,投军入伍,只要运气不坏,得胜归来,就能得到票子、房子、妹子,甚至土地、爵位和荣誉?
司马法云: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的军事贵族和统治者就已经知道了。
想要士卒卖命,给自己作战。
那么就一定要重赏。
而且是在战胜之后,就马上落实相关赏赐。
让房子票子妹子跟土地爵位,实实在在的落到了军队的士兵和军官手里。
这样,百姓们就会踊跃从军,士卒们作战也会非常勇敢。
你要是赏赐不及时,或者赏赐太轻了。
呵呵……
宋太宗在看着你……
所以,刘彻在等待例行的大朝议诸礼完毕后,就首先开口,说道:“朕闻,功必赏,过必罚,此先王之圣行也!马邑之战,骠骑将军纵,前将军驰,前将军不疑等率军努力杀敌,始有马邑之胜,令朕雪高帝平城之耻,功在社稷,其令有司,奏报有功将士名讳,具其军功,奏于朕前,朕当不吝以封侯之酬!”
御史大夫晁错于是出列拜道:“臣错谨具马邑之战,有功将士,百四十五人,敬呈陛下御前,伏请圣览!”
这记录军功,汇总有功将士,确实是御史大夫的分内职责。
此番马邑之战,几乎大半的随军军法官,都是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
此时,中国的御史,可不是后世的清流,只会嘴炮,全无一点实际能力的废物。
他们多数人都能骑得了烈马,喝得了烈酒,更背得熟军法制度,熟悉军队条例。
毫不夸张的说,宋明的御史清流们,在秦汉的御史面前,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马邑之战中甚至有御史立下军功,斩首匈奴骑兵的例子。
而得益于白纸的规模化生产和普及。
御史大夫衙门的军法官以及刘彻委派的尚书监军们,得以能够首次详细到个人,记载所有有功士卒和军官的功劳,将他们精确到个体,汇总起来,呈报朝廷。
晁错呈报的一百四十五位有功将士,只不过是参战军队里,功劳最多的一百四十五人。
而且,不包括司马以上的高级军官。
因为,按照刘彻改良的全新军法制度。
汉军的高级军官与中低级军官军功计算方式,采用两套不同的标准。
在中低级的军官和士卒中,依旧采用过去,按照战功和斩首数计算军功。
而高级军官们的功劳,则用一个全新的计算方式。
包括了他对上级命令的执行程度,对上官指派的战术任务的完成程度,以及斩首数等等综合起来进行计算。
个人英雄主义,桀骜不驯,仗着自己有几分勇武,就毛躁的不听命令的军官。
功劳再大,在这个体系下,得到的军功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至于将军们,则彻底脱离了旧有的军功计算方式。
他们的功劳、战绩与赏赐,都将被公开摆到朝堂上,公示群臣后,才能进行评定和封赏。
刘彻将晁错呈递上来的一百四十五人的名单看完,然后,就道:“御史大夫所奏,朕已看过了,就依照军法所规定的制度,对所有有功士卒进行赏赐,不得有误!”
“诺!”晁错闻言躬身一拜。
他报告的那一百四十五人,都是汉军的中低级军官和作战表现突出的士卒。
按照现行军法制度,这些人,就是此番马邑之战,汉军中成功突破了自身出身限制和天花板的豪杰。
他们都将以司马的身份,进入武苑深造三年,接受军事培训和教育,三年后毕业,然后去南北两军轮值一年,最后根据表现,分配到野战军团或者地方郡国任职。
即使是表现最差的人,也能最后捞到一个县尉的职位。
其中的佼佼者,十年之后,甚至可能是单独坐镇一郡的郡尉或者某支野战军的校尉、都尉。
未来封侯有望,甚至九卿也不是不能期待。
这在和平时期,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也唯有战争,通过立功和表现,他们才能乘上这条青云之路,鲤鱼跃龙门,进入统治阶级和贵族的序列。
除此之外,在爵位、财富和土地的赏赐方面。
他们也将收获颇丰。
哪怕是排在名单最后面的哪一位,也可以跻身进入第十级的左庶长。
而排名前十的那些幸运儿,更是一跃进入了封君的序列。
获得排序为第十八级的大庶长爵位。
大庶长已经是顶级的贵族,是勋臣的准入门槛。
可以食邑三百户或者六百户,可以养士,可以拥有自己的家臣,家兵,可以合法的拥有一些军械。
当然,他们跟关内侯与列侯相比,还只是个小兄弟。
而且,爵位无法世袭,会隔代递减。
另外,假如未来作战失败或者吃亏,扣起来也非常厉害。
秦朝时,就常常有士卒,自布衣而起,成为左庶长,大庶长。
然后,下一战,作战指挥失误,就被打回原形。
但……
汉家与秦不一样啊!
尤其是当今天子,特别重视培养新的军功贵族。
所以设立武苑,专门培养军官。
这些人进入武苑,学习三年后,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谁敢说他们不是个合格的军官?
像故秦之时,一个卒子走运,一下子就飞黄腾达,然后,下一场战争就被淘汰出局的可能性,已经不太可能有了。
至于财富什么的……
单单是少府已经在列的赏赐数字,就已经足够这些家伙,这辈子都衣食不愁了。
另外,他们每人还可以获得相应的土地赏赐。
排名在前十的,甚至直接拥有了自己的食邑之地。
虽然看样子,天子是打算在怀化那边的屯垦团划给他们。
但这也依旧是一个能支撑起一个未来的军功武将世家的根基。
他们的子孙后代,将因此获得良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还可以获得完好的训练和成长机会。
只要不犯傻,不作死,这些在名单上的一百四十五个中低级军官以及士卒,他们的未来和家族的未来,以及子孙后代的未来,从此彻底改变了。
他们进入了‘士’的阶级。
成为了每年天子新年诏书勉励的对象。
而其他立功的士卒和军官,虽然不如这一百四十五个幸运儿。
但,赏赐和爵位的嘉勉,也足以改变他们的人生了。
许多的参战士卒,在战前,可能一无所有。
但此战之后,却已经能让他的家人和妻小,过上小康生活,进入中产阶级的序列。
…………………………
刘彻轻轻将手里的那些有功士卒的名单放到一边,交给王道,然后,他就看向了丞相周亚夫,问道:“丞相,功臣名单,可已统计完毕?”
周亚夫立刻出列,拜道:“启奏陛下,臣奉命遍览和检视骠骑与前将军等所奏攻城名单,查无遗漏,故奏于陛下之前!”
“南军司马秦牧,从骠骑将军出武州塞击匈奴折兰王,率先出战,阵斩匈奴骨都侯一人,得首四百八十三级,又于马邑之西,生得匈奴白羊王……”周亚夫捧着一个表章念着:“北军司马张复,从骠骑将军出武州塞,随秦牧之后,与匈奴折兰部交战,大破之,首先生得匈奴骨都侯一人,俘虏百余……”
“虎贲卫校尉张枫,羽林卫校尉杨敢,从骠骑将军出武州塞,列阵武州之外,当面击破匈奴折兰王大纛,又随骠骑转战马邑,阵斩匈奴右贤王,生得匈奴骨都侯数人……”
周亚夫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昂首挺胸的汉军军官出列,跪到周亚夫身后,他们用着诸夏民族古老的士礼,俯首而拜,严肃的道:“末将秦牧(张复),赖陛下之威,社稷之灵,幸不辱命,虽有薄功,不敢称雄!”
当周亚夫念完最后一个名字。
大殿中央,已经跪下十三位有功的高级军官。
他们有的是在正面作战,率部表现出色,屡立战功的大将。
有的是在侧翼做保障工作,率领和指挥民夫青壮,及时可靠的保证了大军供应的文官。
更有远征上千里,深入草原,端掉了尹稚斜老巢的骑兵军官。
这也是全新的战功计算方法改革后的第一批受益者。
在以前,只有前线勇敢作战的将军,能风光,能收益,能获得好处。
而在后方做保障工作和为大军侧翼掩护的人,却只能捞到点汤水。
这当然是很不合理的。
正面作战的将军和士卒,固然应该受赏。
但后勤工作和侧翼掩护以及牵制的军队和官员,难道就活该吃糠喝稀?
长此以往,后勤工作和掩护任务,谁还愿意去做?
而且,也不利于军队内部的稳定。
刘彻看着这些人,站起身来,对着群臣问道:“卿等以为,这殿中诸位司马校尉,其功劳当如何评定?”
虽然,刘彻自己早就已经跟自己的心腹亲信们商量好了怎么册封和赏赐。
但这样子还是要做的。
反正,刘彻现在有的是愿意给他当托的马屁精。
果不其然,早就已经知道了刘彻心思的少府令刘舍和舞阳侯樊市人以及复阳候陈嘉、中水候吕青肩,就几乎同时跳出来,拜道:“陛下,臣等皆以为,司马校尉,遵奉陛下的诏命和将军的指挥,奋力杀敌,用心辅佐,有功,当录其名讳于大鸿胪,奏于太庙,布告天下,使天下英雄豪杰,皆知陛下重英豪,用豪杰之心!”
汉室,列侯们统一归属大鸿胪登记在册,录名讳籍贯和祖先名字以及家族主要成员的大名,然后报告太庙,告诉列祖列宗,今天,大汉帝国又多了一位得力干将。
所以,刘舍等人的话意思很清楚了。
那就是要封侯!
顿时,殿中上下,都是鸦雀无声。
尤其是那十三位军官,更是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狂跳不停。
列侯啊!
这可是列侯!
人臣的顶峰,汉家爵位制度的最高点。
一旦受封,就能享有封国食邑,可以合法的蓄养家臣、家兵,并且拥有出任将军、郡守和重要职位的优先权。
同时,在汉室,丞相,有且只能从列侯集团中选择。
不仅如此,成为列侯,还意味着可以为父母妻儿争取诰命和出生。
自己的子孙后代,从此,在起跑线上就已经领先了其他同龄人一大截。
别人还需要一步步熬资历,捞军功,他们就已经直接跳过了这些步骤,可以出任都尉、校尉甚至郡守、将军!
更重要的是……
假如他们果然被封为列侯。
那么,他们立刻就成为了今上的绝对心腹!
原因很简单,今上即位四年来,在理论上来说,自己等人,才是真正的受封今上,受命今上的功臣。
这种关系,天生就比其他列侯更亲近。
因为,将来自己百年之后,按照传统,必然会陪葬茂陵。
生是臣子,死为侍从。
第874章 封赏(2)
刘彻看着跪在周亚夫身后的那些军官。
这些人中,有他熟悉的人。
譬如羽林卫和虎贲卫的那两位校尉以及三位司马。
这些都是过去三年,手把手教出来的。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升迁之时,都要先到刘彻身边,侍从一个月,仔细观察后才托付大任。
毕竟,胸甲骑兵,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兵种。
这是西元前科技含量和要求最高的兵种!
没有之一!
哪怕是个小卒子,也要有一定数学基础,还得有着足够优秀的身体素质和合格的身高。
至于军官……
司马以上,已经必须拥有足够的文化知识,尤其是军事技能知识和数学知识。
不然,根本玩不转胸甲。
因此,这些军官,每一个,刘彻都很熟悉,闭着眼睛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籍贯和喜好。
但,其他军官,就让刘彻有些陌生了。
即使细柳营和南北两军的军官,刘彻也根本叫不出名字来。
至于飞狐军跟句注军以及北地、代国和雁门的边军军官,刘彻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对对方的喜好、习惯和为人,一无所知。
不过,这不要紧!
在古典中国时代,皇帝不需要了解他的每一个将军。
只需要抓住关键就可以了。
更何况,这些人,无论之前他们是什么人。
今天之后,就必然会是刘彻的死忠。
他们也只能全心全意的忠于刘彻。
不然,全天下的唾沫星子和口水都能淹死他们了。
对古典时代的中国士大夫和贵族来说,知遇之恩,是要拿命来报答的。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绝大部分新皇帝登基后都会迫不及待的提拔官员,在朝堂安插自己的心腹。
于是就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
而被新君提拔和安插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背叛也不可能背叛提拔他的君王。
他们私底下或许会有小动作,或许会有小算盘。
但在维护自己的君王的利益和权力的问题上,却肯定会不惜一切。
刘彻登基将近四年了,到今天,才通过马邑之战,开始扶持真正属于他的势力和利益集团。
这已经很难得了。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也可以说他所图甚大。
他不愿意随便提拔一些阿猫阿狗,与旧式贵族和官僚没有区别的家伙。
因为,那样其实是换汤不换药。
除了换了一批大臣,换了一批不同样貌的贵族外。
跟之前,有区别吗?
而现在,通过马邑之战,刘彻能名正言顺的在朝堂和军队布局。
这些被提拔的人,从义纵,程不识,一直到他眼前的虎贲卫和羽林卫的五位以及细柳营、句注军、飞狐军、南军、北军还有边塞的军官们。
每一个都是年轻的,经过了战争考验,尤其是骑兵大集群作战考验的新型军功贵族。
他们的能力,已经无可置疑。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想法跟思维模式以及三观,都已经不同于旧式官僚和贵族了。
他们是天生的骑兵至上主义者和天然的扩张主义者。
一切旧有的官僚和军队山头的想法,都不会桎梏他们的思想。
尤其是出身于虎贲卫和羽林卫的军官。
他们是刘彻在四年前开始种下的种子。
现在,当初的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还开花结果。
是时候,让这些果实中孕育的种子去洒遍世界,占领世界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道:“可!”
“大鸿胪与太常,请自天下郡国之中,择其善地,以为功臣封国候选!”
“诺!”大鸿胪公孙昆邪与太常窦彭祖连忙出列拜道。
“丞相……”刘彻看向周亚夫说道:“卿为朕之相国,请卿率百官,共同议定有功之士的功劳,然后呈奏于朕前……”
敕封列侯,当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的事情。
不存在皇帝性质来了,随手一指就敕封某某为某某这样的事情。
尤其是在汉室。
汉家列侯,是有封国的!
这意味着,每一位被敕封的列侯,都有属于他的封邑。
在其封邑,他有与其身份相匹配的候宅。
还有着与他地位相匹配的侯国系统。
包括家臣、家丞、家兵和食客以及供应这个列侯的佃户。
这就意味着,每一位新列侯的诞生,都要有一套复杂而神圣的程序。
其中就包括了选择封国。
封国的大小,必须与受封者匹配。
要是出现某人食邑不过数百户,但却顶着一个万户大县的爵位。
这样的话,不仅仅这位列侯要找个地洞钻下去,同时,国家也会颜面扫地。
分封这样的神圣时期,都能出乌龙。
还能指望这个国家的皇帝和大臣们,干出什么正经事呢?
除此之外,敕封前,还要占卜。
这可不是封建迷信,而是神圣而严肃的政治活动。
代表着皇帝,向列祖列宗报告:今天大汉帝国又多了一位新的干将。
列祖列宗则通过龟甲,回馈信息给皇帝:我们知道了,你好好干,别丢我们的脸!
经过这个程序之后,皇帝,就从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尤其是开国的太祖和自己的父亲那里,获得了授权,可以分封大臣。
这在汉室,尤其重要。
因为老刘家的核心价值观,就是‘以孝治天下’。
在这个价值观之下,皇帝的任何举动和措施,都要与先祖,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和开国的太祖呼应起来。
不然,皇帝的行为就可能是被人看成是‘乱命’甚至是胡闹。
而经过了选择封国,谒庙之后,还需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皇帝登台拜将,向天借力,这才能敕封。
这是为了重申皇帝受命于天的神圣性。
刘氏天子,历代都是这么个剧本。
刘彻当然不会去改,也不愿意改。
另外,除了在这殿中的这十三位军官将要受封为列侯外。
马邑之战的三位主将,无论是在侧面出击,端了南池,缴获上百万牲畜的卫驰,还是率领骠骑大军,在正面不断战翻了匈奴人的义纵,又或者在马邑城下,威慑和压缩匈奴人的直不疑和程不识。
这四个人,也都将被封赏。
已是列侯的义纵和直不疑,肯定将再次增加食邑户数。
起码都是五千户起步!
至于卫驰跟程不识,至少也是两千户的大侯国。
不过,他们现在依然都还停留在代国-雁门关附近。
出战的汉军主力,也依然保持着战备状态。
只是遣散了大部分抽调的青壮和民夫。
这是为了防止匈奴人恼羞成怒。
不然,前脚汉军撤兵,后脚匈奴人打进来了。
汉室岂非****了?
第875章 抚恤(1)
封赏之后,当然是抚恤。
抚恤孤寡,赈济和存问忠臣。
这是刘氏政权,在吸取了秦亡教训后发展出来的统治手段。
每年派人慰问和犒劳那些孤儿寡母,成本不高,但效果非常拔群。
很轻松就能收割大批的民众身心。
刘彻即位后,更是进一步的强化了这整个抚恤体系。
所有因公殉职和殉国的士卒、军官、官吏甚至百姓的未成年孤儿,全部都由国家抚养。
刘彻在上林苑,收养了总数多达三千的孤儿。
而此次马邑大战,汉军的损失,虽然相较战前的预估,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单单是军队的战死者,就已经有两三千人之多!
汉军在马邑城外的十几个哨卡和作为预警的烽燧台的守军,几乎全军覆没。
至少有七百人,在马邑会战开始前,就已经死于匈奴马蹄之下。
另外,马邑城外的汉室村寨的平民死难者人数,也根本无法估计。
战前,汉家在马邑之外的两百多里的国土上,有着十几个村寨,将近两三千的居民。
另外,为了给马邑预警,汉家还在马邑之外的旷野上,安置了两个小型游牧部族,大抵也有个千人左右。
但,在匈奴人入侵后,能撤到马邑城里的百姓总数不超过千人。
虽然,马邑之战结束后,汉军从马邑周围的山谷和山陵中,寻找到了数百避难的难民。
而且,未来,还会不断的发现避入山谷和山陵,躲避战乱的百姓。
然而,依然有大批的平民,惨死在匈奴入侵的过程中。
战死的军人与遇难平民,两者相加,此次马邑之战,汉室可能要损失四千人以上。
这将制造无数个战争孤儿。
刘彻自己内心也是很内疚的。
原因很简单,这些孤儿,起码有一半,原本不用成为孤儿。
若刘彻能在战前就下令疏散,马邑城外百分之八十的死难者,将能安全的撤退到马邑城。
但代价却可能是,匈奴人立刻远遁。
这其中的取舍与抉择,只能说是见仁见智。
反正,刘彻现在是很内疚的。
但对皇帝来说,个人的情感什么的,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
皇帝以天下为棋盘,国家做棋子。
动辄之间,就可能干系上百万,甚至千万人的生活,乃至于可能决定整个世界的文明发展进程。
这要求,皇帝必须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所有个人情感太过丰富的皇帝,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而且更可悲的是,不仅仅他自己没有好下场,他的国家,他的家族,他所爱的女人,也都没有好下场。
最典型的就是李煜。
历史告诉刘彻,皇帝的无情,其实就是最大的有情。
所以,做有情君王容易,无情帝王困难。
三世为人后,见过了无数的血的例子和教训,并且在皇帝位子上锻炼和磨砺了四年后,刘彻已经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像他对袁盎,对窦婴。
看似无情,实则是对他们最好的维护。
否则,若是一时心软。
不仅仅袁盎、窦婴都要没有好下场。
受他们的牵连,他们的家族和门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国家和民族,更是要首创严重。
而现在,无论是袁盎还是窦婴,都已经不太可能再跟刘彻的前世那样,重蹈他们的悲剧命运了。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站起身来,他的心里的内疚感,全部飞去爪洼国。
“马邑之战,我军固然大获全胜,但战死之忠臣义士,无辜遇难之百姓士民,数以千计,朕哀忠臣义士之遗孤或匮于衣食,伤无辜士民之后代或离于寒暑,甚悯憨之!”刘彻面露伤感的对着群臣说道。
今天是大朝议。
所有在长安的列侯贵族外戚大臣,千石以上的各级主管官员,全部都聚集在一起。
这也是汉室一年之中少有的能将所有部门和全部列侯贵族外戚,聚集在一起的机会。
刘彻的视线,扫过那一位位大名鼎鼎的列侯,一个个天下知名的博学之士,一尊尊富可敌国的外戚大臣。
心里面,却是有着恨铁不成钢的不满和愤怒。
他这个皇帝,在两年前就带头在上林苑,自掏腰包,抚养孤儿和失去劳动能力的伤残士卒、官吏,或者失去了儿子,无依无靠的军属。
但这些家伙干了什么?
也就四大金刚,意思意思,收养了几个孤儿。
其他列侯贵族,大都都是仿佛没看见刘彻的态度一样。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抚恤孤寡的事情。
即使是有良心的,譬如周亚夫,也只会抚恤和照顾他的部下。
至于其他人,真没有这么博爱。
至于那些整天一口一个天下的鸿儒饱学之士。
更是连做个样子的动作也没有。
不分儒法黄老,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根本就看不见民间的疾苦。
所谓天下,所谓苍生,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是个需要的时候,才会拿来嚷嚷几声,疾呼几声的形容词。
只有寥寥几人,能时不时的嘴炮呼吁一下,关注一下。
至于实际行动?
一个也没有!
还有那些外戚。
姓薄的,姓窦的……
他们仿佛在这个问题上成了瞎子。
好吧,虽然说在封建时代,贵族大臣和士大夫们,向来如此。
他们是世界上最强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想要让他们吐点东西出来,千难万难。
别说是现在了。
哪怕再过两千年。
你看看二代们官老爷们,是不是也依然是一个德行?
想从他们嘴里弄钱出来。
口水都说干了,恐怕也就捐个三五百,意思意思。
甚至可能还不及他们去ktv潇洒一次所付账单的零头。
但刘彻却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
贵族、大臣、外戚。
吃朕的,用朕的,还不跟上朕的节奏?
你们要干嘛?
难道是想反抗朕的统治?质疑朕的神圣性?
若在以前,刘彻还没办法制裁这些渣渣。
但现在嘛……
马邑之战,一个全新的军功贵族集团已然崛起。
这些新兴的贵族们年轻,没有底蕴,而且理想抱负志向都比老旧贵族大臣们要高。
所以,刘彻现在有了足够的筹码了。
“不愿意跟朕走,朕只好让尔等去跟先帝了……”刘彻在心里冷笑着。
刘彻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三条腿的蛤蟆或许很难找,但两条腿的贵族和大臣,难道很难找吗?
什么国家培养一个两千石不容易,社稷栽培一个列侯很困难。
那都是骗人的。
事实是——刘彻记得很清楚:在南北朝的某个时期,某个政权的某个皇帝曾经下令:要想当官,必先自宫。
然后,自宫的士大夫,数都数不清楚……
还有,朱元璋对官僚和贵族们够狠了吧。
杀的官僚和贵族,加起来估计都能铺满整个南京城。
然而,踊跃参加科举,给八八舔臭脚的人,依然可绕地球三圈。
所以,刘彻知道,对贵族,对官僚。
皇帝只要强势,那就可以随便**。
当然,刘家自古就是靠演技来统治天下的。
哪怕是要杀人,也要粉饰一番。
对此,刘彻是很熟练的。
所以,他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抚恤孤寡,三王五帝所繇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天下士大夫臻于斯路!士大夫公卿列侯,天下之表率,万民之楷模,当率民更始,为天下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听不懂的渣渣,就可以去死了。
但,为了避免有些家伙日后叫屈。
刘彻索性将话说的更仔细一些,他看向周亚夫,道:“丞相为朕肱骨,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天下列侯士大夫先,为国抚恤阵亡将士,死难孤寡之表率!”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
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这是明摆着要敲诈大家的钱包了。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
你们,要嘛出钱,要嘛就收养战争孤儿。
两者之中,必须选择一个选项。
表面上看上去,收养养子似乎很划算。
但任何一个贵族大臣,都不会这么做。
养子?那也是儿子啊!
也享有权利和地位,甚至是继承权。
基本上,不会有贵族愿意随意收养孤儿。
即使是民间,也很少有人愿意抚养那些失去了父亲,母亲改嫁的孤儿。
这就是为什么,上林苑的孤儿越来越多的原因了。
被刘彻点名后,周亚夫当即就出列,拜道:“陛下仁善,臣甚感佩,敢不为陛下效命?”
“臣愿献钱五百万,为抚恤孤寡之费!”周亚夫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咬咬牙,道:“此外,臣愿领养孤儿十人,为天下列侯表率!”
刘彻看了,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丞相高义,朕为天下谢之!”
然后,他就看向了晁错,还有晁错身后的那几位九卿,以及两千石跟列侯外戚们。
这些人被刘彻盯得有些发毛,不得不出列,滴着血,说道:“臣等谨奉诏!”
没有办法,丞相带头,即使是再不情愿的人,也必须比照丞相的捐献数额和领养人数,根据自己的地位,出钱出力,还要领养孤儿。
刘彻看着,笑起来,说道:“善!”
然后他就拍板了。
对他身旁的汲黯吩咐道:“尚书令,还不快去与诸位爱卿核对和登记捐献数额和领养人数?”
群臣顿时就哔了狗了!
见过不要脸的,但这么不要脸的天子,翻遍史书,大抵也就只有今上这么一个奇葩了吧?
而他们话都放出口了,即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跟个待宰羔羊般,等待汲黯带人来核对和登记了。
刘彻坐在御座之上,看着这些大臣和贵族。
“其实,朕也是为了你们好啊……”刘彻在心里说道。
收养的养子,肯定不会有亲生儿子的待遇。
大抵会是成为这些家伙的儿子跟子侄的亲兵或者心腹。
讲道理的话,其实,养子的作用是很bug的。
像是五代十国,那就是一个养子们称雄的世界啊。
后唐,后周,都是养子在打天下。
什么十三太保,威震世界。
甚至,后唐还曾经吊打了整个天下。
从这个角度来说,未来,等养子们长大了,只要出一个人才,他们现在的付出,就全部将得到十倍甚至百倍的回报。
汉人重恩义,讲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可以想象,未来的汉家,将会出现许多是养子的大将甚至名将。
他们肯定会回馈和反哺收养自己的家族。
当然,刘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就是通过逼着列侯大臣外戚,收养战争孤儿,从而人为的制造一批精英。
如今的时代。
就是食客和门人与恩主之间,也存在了相互的契约关系。
养子与养父之间的关系,一旦确认,就是终生不变的。
不仅仅养子需要对养父尽孝,对收养的家庭尽责,承担自己的义务。
同样,养父也有对养子的义务和权力。
其中就包括了让他跟自己的儿子们一样受教育的权力和接受家族培养的权力。
当然,也可能会出现****,将养子当奴隶用。
不过这样的****和弱智,刘彻相信,数量不会太多,而且,他们会在未来被高速发展和变化的朝局淘汰掉。
这样一来,十年之后,刘彻就能收获至少一千个合格的精英青年。
他们是成长在列侯勋贵和大臣家族中的战争遗孤。
他们将得到列侯大臣家族的最基本的教育和培养。
他们将成为国家的希望和未来。
而且,刘彻相信,当列侯和大臣们收养了战争孤儿的事情传出去后。
汉军将士的士气将大大提升,他们将更加勇敢,更加无畏的与敌人战斗!
因为他们会知道,哪怕自己战死,他的子孙后代,也将被国家妥善照顾和抚养,甚至可能被贵人收养,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很重要!
匈奴人为何能用简单的武器和原始的战术,称霸整个东北亚?
除了野蛮和他们是纯骑兵外。
最重要的是,冒顿给他们定下了一条铁律:作战得胜,斩首赐酒,所得战利品和人口,全部归个人所有,除此之外,在战争中,抢回战死者尸体者,可以得到他的全部财产,包括妻子、牲畜和奴隶。
这样,就让匈奴人在作战之时,积极性充分发挥出来。
哪怕是战事不利,也不会轻易溃散。
第876章 抚恤(2)
刘彻看着一个个公卿大臣,乖乖的将自己的名字和条件写到纸上。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当皇帝或者说统治者,就像训狗。
只有让自己的大臣形成条件反射,才能叫成功。
这次刘彻之所以不要脸,逼着大臣们捐款和认领孤儿,也有着训练他们的条件反射的原因。
刘彻相信,经过这次之后,基本上,大臣和列侯们为了避免尴尬,等他下次在带头倡导和做什么事情的时候。
他们就肯定会跟上自己的脚步。
这样,未来,刘彻就能通过自己的举动,影响到列侯大臣们的行为模式。
这很重要。
在中国,想要玩工业革命,就必须如此。
只有将列侯大臣们也绑到工业化的战车上,刘彻才能避免人亡政息,人去茶凉的悲剧。
正如商君在秦变法。
正因为商君,把整个秦国上上下下的贵族官僚,都绑上了他那架名为‘耕战’的战车上。
所以,即使商君被车裂。
但他的改革成果和整个耕战系统,却依然存留着。
与之相反,王安石变法,则彻底失败。
半个时辰后,汲黯带着属下,回来复命。
同时被他带回来的,还有两三百位千石以上官员或者左庶长以上爵位的列侯士大夫亲笔所写的诺言。
在通常情况下,白纸黑字,落到纸上的诺言和誓言,都有着强大的约束力和法律效应。
更别说是对皇帝许诺的誓言。
刘彻粗略的看完汲黯呈递到眼前的小册子,满意的点点头。
“卿等果然皆天下之楷模也,朕谨为天下谢之!”刘彻微笑着说道。
“不敢……”丞相周亚夫带头,百官纷纷叩首道:“愿为陛下效死!”
只是,某些家伙的话语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那么情愿。
刘彻却懒得再管这些。
他将那本小册子收起来,然后,看向群臣,道:“诸卿请平身罢……”
等到大臣们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刘彻站起身来,说道:“此番马邑之战,骠骑、细柳、句注与飞狐驻军将校士卒,英勇作战,奋力报国,马邑军民齐心协力,共御大敌,涌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豪杰!”
刘彻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对着自己的臣子们说道:“此乃骠骑将军与塞候的联名奏疏,诸君都好好看看吧……”
刘彻将这份奏疏转交给王道,后者立刻躬身接过,然后,传递到丞相周亚夫手中。
同时,数十位侍中,分别捧着百十份早就复刻好的副本,分别送到了两千石或者列侯以上的巨头手上。
众人接过奏疏,微微一看,顿时人人惊讶,侧目。
奏疏上的内容,正是武州塞陷落后的那些忠贞不屈的英雄的故事。
丞相周亚夫甚至只看到一半,就垂然泪下,出列拜道:“陛下,此等英雄豪杰,忠臣义士,虽古之伯夷叔齐,不过如此,臣愚以为,陛下当将此辈豪杰之事迹,录于竹帛,载于青史,告于天下,嘉其父母,褒其子嗣!”
御史大夫晁错,也紧随其后,奏道:“臣附议,另外臣以为,陛下不仅应当如丞相所言,褒杨此辈忠臣义士之父母妻儿,更应为其等立祀纪念……”
在晁错之后,几乎所有有资格发言的臣子和贵族,都纷纷出列,附和周亚夫和晁错的意见。
此事的出现,让每一个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政治敏感性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是大汉王朝最好的文宣材料。
同时也是国朝和天子,证明自己天命所归,文治武功,皆已经达到一定境界的最好证明。
若非国家养士有力,教化得当,岂能出现这样的英雄?
刘彻踱着脚步,看着自己的臣子们,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义纵和直不疑的奏疏上的文字,在他的心里重新浮现。
“汉人是杀不绝的!你杀的了我一个,还杀的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大汉豪杰?”
“华夏贵胄,岂是刀剑所能屈服的?”
“我这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独独有一件事情,便是死了,骨头都磨成灰了,也绝对不会去做,那就是:被发左袵,背弃祖宗宗庙!”
这一句句英雄临死之前的慷慨之语。
让刘彻仿佛看到了,这些英雄的容貌与永不屈服的脊梁骨。
中国自古就不缺乏这样的英雄!
无论是吟唱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还是毅然唱诺着: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英雄,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阎应元以及那位慨然留下:活人不及死人香的江阴女英雄。
他们都曾经撑起过诸夏的脊梁骨,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侵略者和异族:你们,休想征服我们。
你们能消灭我们的肉体,但无法磨灭我们的精神。
然而,刘彻同样知道。
当文天祥毅然赴死之时,江阴城中,万众一心,殊死抵抗之日。
在其他地方。
无数奴颜婢膝,舔着异族和侵略者臭脚的混蛋王八蛋,多如过江之鲫。
灭亡南宋的是汉人张弘范。
引清兵入关的是汉将吴三桂,甚至为满清打下大明疆土的,依然是无数的汉奸们带领的汉奸大军。
甚至到了抗日战争时期,那个民族主义和民族意识已经觉醒的年代。给小鬼子当带路党的,依然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自南北朝开始,每一次的异族入侵,都伴随着大量的汉奸投靠。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汉奸投靠,中国历史上,多数的异族入侵都不可能成功!
就以汉室而言,倘若没有中行说,匈奴就依然是那个原始而野蛮的原始部族联盟,他们不可能升级到二本基地,爆出新的兵种,攀上新的科技树。
倘若没有赵信、卫律,匈奴就可能会被卫青霍去病直接灭亡。
也就没有了后来延绵百十年的战争了。
尽管刘彻知道,汉奸或者卖国贼,不是中国的专利。
纵观人类历史,给自己国家的敌人或者对手卖命的,从人类出现在地球上开始,就从不断绝。
但刘彻依然想要尝试,从源头上断绝汉奸的产生。
至少,也要增加汉奸们投靠异族,甘坐异族屠杀自己同胞爪牙的成本和心理负担。
至少,也要让像为了自己的一时的不如意,就干脆跑去给西夏卖命的张元,仅仅因为自己不爽,就去给契丹人当参谋的卢文进,这样的家伙能够绝种。
刘彻知道,人都是自私的。
不可能人人都是***,都是***。
这要求太高了,是人类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也不能让张元、卢文进这样的家伙,能招摇过市,甚至得到善终。
尤其是目前和未来的十几年时间。
是汉室的关键时期。
必须竭尽全力,防止出现带着中国文化和技术的败类,投靠匈奴人的事情。
只要度过这个时期,等汉室的技术和文明再上一个台阶。
那也就无所谓汉奸不汉奸,中国也估计再也产生不了汉奸的土壤了。
道理很简单。
只要按照目前的轨迹,正常发展下去,十几年后,汉室的冶炼、制造和锻造技术,就将超出周边一切民族和国家的理解范围。
这就好比一战和二战时期的欧陆,会出现投靠法国、英国的德国人,也会出现给德国人卖命的俄国人、英国人、法国人。
但绝对不会出现甘愿给中国做奸细的人。
为什么?
因为没有利益可图啊。
这就像到了后世,图朝会有给米国、牛牛甚至棒子、鬼子说话的砖家叫兽。
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会有图朝砖家叫兽高喊:津巴布韦是人类希望!冈比亚是世界救星!
文明的代差和技术的飞跃,可能会在未来,彻底断绝中国汉奸的生存土壤。
但在现在,其实汉与匈奴的差距并不大。
至少,汉室现在的技术,对于匈奴人来说,还没有高深到无法理解。
他们或许无法大规模制造和生产铁器。
但,青铜器的生产和冶炼水平,却不算很差。
在这个时候,只要有无耻文人,带着技术和资料跑过去。
刘彻相信,匈奴人虽然无法做到像汉室这样的程度,但,总归是能发展出自己的铁器冶炼和制造技术。
那样的话,匈奴就有了一线生机。
而刘彻不相信,匈奴人在马邑之战后,会意识不到,他们与中国之间的差距?
只要肯下本钱,总能收买到愿意给他们提供技术,甚至给他们卖命的商人、文人。
而对刘彻来说,最可怕的,却不是匈奴人掌握了这些技术,然后与汉军死磕。
而是他们在未来带着这些技术,跑去西方,跑去欧陆。
就像蒙古人将火药带到了西方一样。
那会产生一个可怕的后果。
甚至可能提前千多年,让欧陆的罗马觉醒。
那样地球就真要变成g2了。
所以,刘彻必须要尽可能的杜绝无耻文人和商人,将汉室的文化、制度和技术,传授给匈奴人的可能性。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严查出入边塞的人,收紧大宗商品进出外。
还需要从道德和伦理上下手。
这武州塞的英雄,就是他最好的宣传事迹。
“朕,要让他们的名字,响彻天地,让他们的事迹,无人不知!”刘彻在心里说道。
这样想着,刘彻就看向自己的大臣们说道:“忠臣义士,国之栋梁,朕素来嘉之!”
他看向汲黯,又看向颜异,又看向剧孟。
然后他道:“朕即以尚书令黯、内史中丞异、奉车都尉孟等为朕之使,持朕朕节,寻及郡国,亲至烈士忠臣之家邸,以朕之名,为烈士忠臣,立碑、做传,敬问其父母长者妻儿!”
汲黯、颜异与剧孟连忙出列拜道:“诺!谨奉诏!”
第877章 我的父亲是个大英雄(1)
十月的早晨,有些冷。
张伯微微踮起脚步,将自己小小的身躯舒展开来。
他吃力的拿起院子里昨日族兄们遗落的木剑,尝试着舞起来。
“嚯嚯嚯!”
他今年才八岁,而族兄们大都已经十二三岁,甚至十四五岁。
他们所用的木剑自然相对于张伯来说,有些沉重。
但张伯依然咬着牙齿,撑着身子,勉励的练习着。
他的时间不多。
等到大人们都起床了,他就要去跟家中的下人子弟一起去山上捡柴。
耀县张氏,虽然在耀县本地,是大户人家。
但,庞大的宗族内部,有着无数的矛盾。
加之汉室提倡分家别户。
汉家天子和他的大臣们,几十年来,持之以恒的致力于肢解那些大家族。
从法律、政策和税赋,种种手段上,想方设法的让一个个大家族无法成型。
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被认为是最理性的社会模式而被广泛推广。
但是……
凡事都有例外。
譬如张伯这样的情况。
当某个家庭的男主人因为病死、战死或者因罪入狱后。
他原本的主家,就会承担起照顾其后代的责任。
这是因为,如今,整个天下的男子,夭折率都太高。
往往一对夫妻,一生能生下十几个儿女。
但是,能活到成年的,连一半都没有。
这还是大户人家。
若是普通的农民,子女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就只能靠老天爷保佑了。
常常有虽然生了许多子女,但最终依旧绝户的例子。
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在汉家的顶层贵族列侯集团中也屡见不鲜。
汉家至今已经有十几位列侯因为无后而绝嗣,封国废黜。
所以,在民间,一个姓氏,同出一脉的家族,都会守望相助,假如有兄弟病故或者其他原因离世,那么一般长兄或者嫡系的嫡兄弟,会承担起抚养其后代的义务,直至其成年。
然而,张伯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的父亲,跟他的叔伯们关系很糟糕。
当年,张伯的父亲甚至已经与他的叔伯们断绝了关系。
若非是后来张伯的母亲改嫁,在改嫁前,拿出了家里最后的一百亩土地,送到了主家,苦苦哀求,加之,有人帮张伯说情,不然,此刻张伯就会跟其他孤儿一样,不是流落街头,就是饿死在某些犄角疙瘩里。
舞着剑,张伯想着往事,他的小脸上满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毅和勇敢。
“咦!”忽然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子声音在张伯耳边响起来:“这不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吗?你父亲杀人入狱,污了我张氏名誉,你学武,也是想要杀人犯法,继续玷污我张氏清名吗?”
张伯回过头来,就看到了自己的堂兄张愕满脸的戏虐之色。
“我父亲,不是杀人犯!”张伯放下木剑,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为了胸中的大义而杀人!”
“屈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大丈夫的行径!”
张伯看向自己的堂兄,冷然说道:“我父亲,是大英雄!大豪杰!”
“游侠有英雄吗?”张愕哈哈大笑:“当今之世,上阵杀敌,报效君父,内平天下,外御夷狄的才是大英雄,好丈夫,真君子!游侠儿横行不法,以个人之义气,作为天下之法,乃乱臣贼子也!”
“父亲虽然是游侠,但他没有横行不法!”张伯抬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自己堂兄的眼神:“游侠之中也有剧孟这样的大英雄,也有朱军这样的好汉子!”
张伯年幼就遭遇变故。
他的心智自然成熟的非常快。
当今这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往往十二三岁,就要承担起一家的责任,要照顾年幼的弟妹,赡养老迈的祖父母。
张伯日常生活,就经常与这些孩子打交道。
与他们一起上山砍柴,放牛。
此刻,张伯已经深深的知道,他在这个家里,几乎毫无地位。
叔伯和堂兄们,将他视作下人一般指使。
倘若不是顾忌自己父亲的那几位结义兄弟,恐怕,早就将他逐出门庭了。
“任你再怎么狡辩,也洗不脱你是杀人犯的儿子!”张愕词穷,但依然犟着脖子说道。
好在,他的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二三岁,还没有那么多鬼主意和歪脑筋,若换了那些年长的堂兄,张伯知道,此刻他免不得一顿拳打脚踢。
也正是因为这样,张伯才敢在张愕面前,表露自己的观点。
“我父亲不是杀人犯!”张伯大声的说道:“他是大英雄!”
“三郎!”这时候,又有一个少年郎,走到院子里,看到这个情况,他面露不屑,道:“你与这杀人犯的儿子啰嗦什么,看他不顺眼,打他一顿就是了!”
“司空城旦之子,未来也是司空城旦!”那少年走过来,揪住张伯的衣襟,说道:“你要不是姓张,早就饿死冻死在乡下的老槐树之下了,我张家给你吃,给你穿,你居然还敢反驳?不想活了吗?”
说着就要举起拳头,狠狠的揍这个他眼里的讨厌的堂弟一顿。
但是,他被人拉住了。
是张愕。
他回头一看,微微有些诧异,反问道:“三郎,你为何阻我?”
“仲兄,欺负小孩子,算不得大丈夫!”张愕昂着头道:“我辈君子,苦练武艺,学习战技,为的是有朝一日,投军入伍,为大汉开疆拓土,为家族光耀门楣,这季郎虽然是杀人犯的儿子,他父亲有罪,玷污我张氏门楣,但,他终究是张氏子弟!”
“手足之间,即便不能有爱,却也不能自相残杀!”张愕满脸中二气息的道:“老师就说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才是君子所为!”
汉家的士大夫家族,依然遵循着古老的传统。
在这些家族内部,族兄弟排序,按照嫡庶划分。
嫡子曰伯,庶长曰孟,其次曰仲,最次曰季。
张愕是本代的张氏嫡出。
所以他年纪虽然不如那个少年,但地位高于对方。
所以,他说的话,分量十足,对方不敢不听。
那个少年郎狠狠的瞪了一眼张伯,然后将他放下了,说道:“算你走运……”
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在以后找回场子。
张伯看向张愕,有些不敢置信。
“你为何帮我?”张伯昂着头看着对方,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嫡出的哥哥,从来都是鼻孔朝天,高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在以往,这个哥哥别说是与他说话了,就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被侮辱。
“因为我新拜了一位老师!”张愕依旧中二无比的说道:“原先那位杨先生已经被父亲大人辞退,新来的老师是墨家的人,老师告诉我,兼爱才是君子的所为,一个人若连兄弟都不能爱,就不可能爱世人,而且,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对世人有所帮助,就要从友爱身边的人开始!”
“我已立志,将来要做大将军,封侯拜相,为国羽翼,季弟,你虽然出身不好,但我观察,你性格坚毅,果决,未来可以当我的副将!”张愕抬着头,依旧高冷中二的说道:“怎么样?你若应允,未来为我的副将,那我就带你一起去读书,练武,还能进入墨苑,与墨家的大贤者们一起学习呢!”
张伯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族兄。
他低下头,道:“我父亲是个大英雄!”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张愕,说道:“我的名字是伯!”
张愕微微一愣。
他已经知道这个族弟的意思了。
伯是嫡长子的意思。
正如张伯的父亲,名为孟,孟者,滕妾所出的长子。
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是我父亲的嫡长子,才不要给你当副将!
我也不承认我是季子!
我是伯子!
我迟早要自立门户!
这让张愕多多少少有些恼怒,甚至恼羞成怒。
只是,他想起了老师的训诫:不可不友爱兄弟!
于是他不得不忍下来。
张愕知道,自己的父亲,花了多大代价,才让拜了墨者为师的。
甚至,若非是墨家对耀县有意思,即使他父亲花再大代价,也休想让他成为一个墨家的门徒。
这个机会是难得的,也是珍贵的。
不能因小失大。
他必须让自己的老师们看到,他是一个标准的墨家门徒,而非是一个纨绔子弟。
他生生的忍住了冲动,但他也终究只是个年轻人,因此,嘴上不免嘲讽了一句:“杀人犯的儿子,若无提携,未来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这时候,忽然,门外的官道上,忽然人声鼎沸。
仿佛有着数百人从远方策马而来,张愕甚至听到了锣鼓声。
于是,他顾不得张伯了,连忙出门去瞧热闹。
而此刻,整个张氏的宅院,也都被惊动。
许多男子和妇人,都连忙出门,准备看热闹了。
只有张伯,默默捡起被方才的那个堂兄丢弃到地上的木剑,继续练习起来。
“我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张伯咬着牙齿说道。
虽然,父亲的容貌,已经早已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了。
虽然,兄弟们,伙伴们,都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但是,在张伯心里,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大英雄!
没有为什么。
他就是笃定如此!
对一个三岁就没见过父亲,四岁就没见过母亲,一直寄人篱下,卑微求活的少年郎而言,这是他唯一能寄托的精神依托了。
一旦这个信念被打破,张伯知道,自己就要万劫不复!
舞着剑,张伯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锻炼和磨砺自己的机会。
就像他以前偷偷的趴在族兄们上学的课堂外面,拿着树枝,在地上练习着写字一样。
张伯很清楚,他必须抓住这些难得的机会的每一秒!
然而,门外的喧哗和热闹之声却越来越大。
紧接着,张伯听到了自己的伯父在哭。
然后,族中上下,都在哭泣。
然后,张伯就看到,伯父带着全族上下的男女老少,簇拥着一个身穿绛袍,腰系绶带的官员,走了进来。
“大郎……”伯父望向自己,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慈祥:“快来见过天使!”
张伯不明所以,走过去,拜道:“小子拜见天使!”
“小郎君快快请起……”那位天使持着一支传说中的天子节牦,将张伯扶起来,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说道:“果然是忠臣义士之后,眉清目秀,可称社稷栋梁!”
然后,天使就道:“耀县张孟之子张伯及张氏族人恭迎天子诏……”
张伯的伯父立刻就拉着张伯,跪倒地上,说道:“张氏全族,恭闻陛下诏!”
“朕闻之,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诚哉斯言,自古英雄多出于草莽,而忠臣义士,起于闾里,耀县张氏子孟,直面匈奴酋长,痛斥其非,坦然赴死,表我大汉四世之英雄于匈奴之前,扬我诸夏君子之风,朕甚敬焉!其追封义士张孟曰:勇安君,赐食邑三百户,立祀树碑,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子孙后代,永永奉祀纪念!张孟子伯,亦嗣勇安君之爵,擢为骑郎,随侍朕左右,以褒忠臣义士,使天下明知朕志!”那位天使将诏书念完,然后,就对张家全族道:“请起来吧!”
他低下身子,扶起张伯,对他道:“吾乃尚书令汲黯,勇安君,你可愿入我门下?”
张伯咬着牙齿,眼睛红彤彤的。
他虽然不是很听得懂这位天使宣读的诏书。
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汲黯的模样,问道:“我父亲,是个大英雄吗?”
“嗯!”汲黯点点头,正色的告诉他:“你父亲不仅仅是个大英雄,他还是个大豪杰,天下英雄如此之多,吾生平能佩服的人却很少,尔父绝对是其中之一!”
如今,当初武州塞发生的事情,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被朝臣们广为所知。
武州塞的那些刑徒、赘婿和平民的所作所为,让几乎所有的列侯大臣,都自惭形秽。
“勇安君,你可愿入我门下?”汲黯再次问道。
第878章 我的父亲是个大英雄(2)
张伯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比很多同龄人甚至很多年纪要远远大于他的人更加成熟。
尚书令汲黯?
他虽然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大人物,但是,从伯父和家族上下看这位天使的眼神来看。
此人肯定是长安城里举足轻重,而且极为显赫的大人物。
但是……
张伯抬起头用尽全部的力气,开口问道:“那您是大英雄吗?”
汲黯顿时愣住了。
大英雄?
汲黯想了想。
在四年前,汲黯大抵会昂首挺胸,告诉眼前这个少年郎:吾自幼饱读诗书,明于礼乐,大英雄不敢当,但豪杰可以称得上。
但现在……
“我似乎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啊……”汲黯幽幽长叹。
如今,士林舆论和民间的风评,悄然发生了变化。
哪怕是汲黯,也在此刻愕然发现,他心里面对于英雄豪杰的评价标准,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过去,饱读诗书,文采横溢之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君子也!
如今呢?
从灞桥门外,披红挂彩,脚踏匈奴战旗的武夫,才是大英雄!
出武州塞,当面击破匈奴折兰部的骠骑大军,才是大英雄!
前出代国长城,远征千里,获其辎重牲畜的细柳营骑兵,才是大英雄!
在武州塞,直面匈奴侵略者,慷慨激昂,英勇就义的才是大英雄!
像他这样,缩在后方,优哉游哉的远离前线的文人,在不知不觉中,哪怕是在他们自己心里,也被摒除出英雄豪杰的范围。
于是,汲黯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位在后方为前线将士处理杂事,贡献微不足道的力量的人,算不上大英雄……”
“那您认识大英雄吗?”张伯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汲黯倒是可以从容不迫的回答了。
他说道:“骠骑将军东成候义纵,与我素来相熟,可称得上大英雄!”
“请您为小子引荐!”张伯长身而拜道:“天使,我想跟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大英雄,所以,务必请您为我引荐骠骑将军,我想拜入这样的大英雄门下,学习怎么成为一个英雄豪杰,像我父亲的那样!”
汲黯顿时就尴尬了。
张家上下,也都是急得跳脚啊。
尚书令汲黯,这可是当今天子的绝对心腹。
若拜入此人门下,前途只能说是一片坦途。
现在可好!
若是因此得罪了这位,张家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伯的伯父连忙说道:“汲尚书,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请勿见怪!”
汲黯却挥挥手,道:“先生多虑了……”
他看着张伯小小的身子和坚毅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勇安君的要求,我答应了,等骠骑回朝,我就带你去见他,但骠骑是否答应,我无法保证!”
“多谢天使!”张伯立刻拜道。
汲黯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小的男子汉。
心里面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听说了云中郡郡守魏尚的事迹后,于是拿着枪棒在家里练武。
结果被父亲训斥,说:舞枪弄棒,非君子所为,当今之世,能熟读诗书,纵论古今者,才是英雄豪杰!粗鄙武夫,迟早要被淘汰!
十几年之后,汲黯知道,自己的父亲错了。
这个世界,依然是武夫当国啊!
就连眼前这个小小的郎君都知道,要拜大英雄为师!
“看来,我要准备一下,去军中历练历练了……”汲黯在心里想着。
他终究也只是个年轻人。
今年才二十来岁。
他的血,依然沸腾,依然热血,依然充满活力!
“吾也要做一个大英雄,至少是自己子孙的大英雄!”
…………………………………………
邯郸。
古老的通邑大都。
自赵敬候迁都于此之后,这里,就是中国北方的政治军事中心之一。
当赵国全盛时期,邯郸城与咸阳城和临淄城,同为世界中心。
即使是今天,这座古老的城市,也依然是天下有名的大都会!
甚至,已经有了‘富冠海内’的称号。
居住在这座城市的达官贵人和富商,仅此于雒阳、临淄,排名前三。
哪怕是长安的富商,也不及邯郸多。
原因很简单。
邯郸,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红灯区。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自汉室鼎立以来,就是天下的贵族和商人的温柔乡。
邯郸的歌姬和美女,天下闻名,行销世界。
来自五湖四海的列侯贵族,纷纷上门求购。
以至于邯郸城在西元前,就发展出了一个巨大的不可描述的产业链。
但在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肮脏和黑暗。
居住于此的底层百姓,多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为了生活,铤而走险,或者远走他乡的人,数都数不清楚。
至于赘婿这样的汉家禁忌,在此城中也为数众多。
赘婿,这是一个受人歧视和轻蔑的阶级。
在汉家,他们的地位仅仅高于城旦司空,鬼薪白粲。
哪怕是个奴隶,都比他们有人权!
奴隶若是被主人杀死,官府还要过问,还要个理由。
但赘婿要是死了。
官府连问都懒得问。
甚至很多官员,都有着:死的好,死的妙的感想。
赘婿的子嗣,一般来说,都会被其家族保护的很好。
外人很难窥知某家的赘婿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谁。
因为主人家会千方百计的想方设法的消除赘婿的影响。
他们甚至不会承认自己家有赘婿。
赘婿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生育工具,用完就可以扔了。
但也有例外。
那就是,那些被官府发觉的赘婿和他们的子嗣。
这些人,统统都会被打入另册。
还要被广而告之,让左邻右舍和闾里上下,都知道,某某家的某某是赘婿所出。
官府和主流舆论,用着这样的方法,警告和震慑所有人:赘婿这种软饭吃不得!
但,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当你连吃饭都吃不下去的时候,还在乎什么呢?
在邯郸城,赘婿依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阶级。
闾里之中,许多人家都会招赘婿。
甚至,有些人家,自己有儿子,也会养赘婿。
道理很简单。
赘婿好用!
一不用花钱,二不用给女儿准备嫁妆,三还能获得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成为赘婿的男子,一般都会视作奴婢和下人使用。
即使是他的妻子,也会打骂不止。
他们的子嗣,若是这个家没有男丁,倒会受到很好的待遇和照顾。
而那些有男丁做继承人的家族里,赘婿的子嗣,则会被看做下人。
倘若是被官府发觉的,甚至会被视为奴隶。
王二就是这样一个被自己的家人视作奴隶一样使唤的赘婿之子。
从生下来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家里人告诉他,他父亲早死了。
至于母亲?
四年前,就被人娶走了。
即使没嫁人前,母亲对他也不是很好。
母亲改嫁后,作为赘婿之子,他就自动失去了在这个家族的一切。
外公甚至连他的姓氏也要剥夺,不许他跟着家里姓。
无奈,他只能回归自己的本姓王氏。
这大抵也是他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地方了——至少,这证明他确实有个父亲,确实有来历,不是杂种,也不是从石头跳出来的。
然而,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每天,都只能默默的劳作,还要忍受家里上下的指责以及邻里的轻蔑。
在这样的生活中,他唯一的慰籍,就是隔壁的杨氏的那个可爱的小精灵了。
也只有她,才不嫌弃他,不厌恶他,有时候甚至还会给他一小块麦饼。
这成为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温暖。
可惜……
“我只是一个贱民之子,连父亲叫什么都不知道的赘婿之后,这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他在心里哀叹着。
有时候,王二也会怨恨自己的父亲,为何当年那么不争气。
但生活的苦难和折磨,早就使得他失去了怨恨的力气。
这天,跟以往一样,王二拿起斧头,准备出门去山上砍柴,然后将它们烧成木炭,卖给城里的达官贵人。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了。
每年的冬天,他都能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攒下一些钱。
四五年下来,他林林总总,攒起了大约两三千钱。本来再攒个几年,应该就能攒出一笔钱,然后,去找个要求不高,带着孩子的寡妇,然后生下自己的孩子……
可惜,去年一场币值改革。
五铢钱一下子涌入市场,导致他的财富大大缩水——目前市场上,两枚旧钱,也换不到一个新钱。
很多人甚至拒绝接受五铢钱了。
这导致他现在连寡妇都娶不起了。
拿着斧子长叹了一口气。
王二摇摇头。
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就是这样。
永远有着数不清的磨难和困苦在前方等待着他。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咬紧牙关,活下去。
刚刚走出家门,王二就看到了自己的舅舅,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正在箱子里斗鸡。
“我押五百!”舅舅跳着脚,将一袋子钱币,丢到地上,狠狠的说道:“我就不信我赢不了!”
王二瞥了一眼,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爆炸了。
那个钱袋子,那个钱袋子,是他塞在自己床铺下面的啊!
是他所有的积蓄和全部的存款!
是他一点点,一枚枚存下来的!
可是,现在,却被舅舅拿来,丢在地上,用去斗鸡走狗了。
王二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拳头,拿着斧子,默默的走过去。
“舅父大人……”王二走上前,轻声说道。
“嗯?”舅舅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是王二啊,又去砍柴吗?”
“你拿了我的钱……”王二说道:“那是我的……”他指着地上的钱币,然后又看了看,舅舅的两个朋友的身前堆着的那些钱币。
这些钱,每一个,他都认识,而且熟悉。
“还给我!”王二吞了吞口水说道。
“这是你的钱吗?”舅舅哈哈大笑:“赘婿之子,怎么可能有钱?”他看着王二的模样,拿手拍了拍王二的脸,肆无忌惮的道:“连你的命,都是我们杨家的!”
“我要杀了你!”王二终于爆发了,他挥起斧子,不顾一切的砍向自己的舅舅。
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了。
那些钱,是他的命根子!
没有了,他的命也就没有了。
他的一切指望都没有了!
然后,他挥出去的斧头,却被舅舅灵活的闪过。
然后,舅舅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掀翻在地上。
与舅舅相比,王二的身材太单薄了。
他常年营养不良,身材单薄,在孔武有力,体型魁梧的舅舅面前,他就像是一只绵羊。
被轻松的擒拿,然后踩在脚下。
“呦!长本事啦!”舅舅低下头,满嘴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忤逆子!这个卑贱的贱种!”
“请问,这里可有一位赘婿,名为王大郎,后来被官府抓去,判为刑徒的人?”忽然,巷子口,几个配着长剑,游侠打扮的男子走过来,问着,他们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场景,只是拿着眼睛大量了一下。
“王大郎?”王二听到自己的舅舅哂笑着:“这不就是这个贱种的父亲吗?”
然后,下一秒,王二就听到了舅舅和他的那几个朋友的惨嚎声。
他睁开眼睛,爬起来,就看到了,自己的舅舅和他的朋友们,被几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抓着在地上暴打不已。
“居然敢伤害忠臣义士之后,好大的胆子!”一个背负着佩剑男子,站在旁边,说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我赔!”
“某家季心,生怕最恨的就是尔等这样欺侮忠臣义士的社会渣滓!”
季心!!!!!
王二的心头剧震!
两年前,关中大侠季心自关中来到邯郸。
震惊了整个邯郸城,无数的游侠和达官贵人,竞相乘着马车拿着厚礼,前往求见,但却基本上全部吃了闭门羹。
但正因为如此,季心的名声,反而更加大躁。
在邯郸,季心现在已经是最大的游侠头目了,据说一声号令就能拉起几千人。
这样的一位大人物,怎么来到这里了?
季心却是转过头,看着王二。
他的眼中充满了炙热,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然后,这位关中大侠,曾经与剧孟其名的天下游侠总瓢把子,在王二面前,深深的躬身,用着几乎是膜拜的礼仪,大礼参拜,说道:“区区季心,敬拜足下……”
第879章 季心的盘算
王二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的看着那位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传说中的人物。
大侠季心,汉家大将季布的幼弟,同时也是天下知名的名士袁盎的把兄弟,更是名动世界,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大人物。
哪怕是邯郸城里的郡守和内史,据说在他面前,也要执弟子礼。
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居然在自己这样的一个赘婿之子,贱民面前,躬身而拜。
此刻,街坊们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出门来看热闹。
王二的外祖父和外婆以及舅妈也走了出来。
他们看到眼前的情况,几乎惊的连下巴都掉了下来。
能在邯郸城里招摇过市,背着佩剑的,毫无疑问,都是游侠。
而游侠的威名,下层的百姓,是闻之变色的。
因为,你无法知道,这些家伙是打算行侠仗义,还是打家劫舍。
游侠们都是随时能从这两种模式自由切换的家伙。
他们既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能落井下石,敲骨吸髓,为虎作伥。
反正,百姓是没办法摸清楚这些家伙的行为特征的。
所以,一般,百姓见到游侠,是躲都来不及的。
也唯有那些知名的游侠,能被百姓接纳。
因为这些人一般不会对百姓下手,甚至,常常会接济贫苦百姓。
季心看着左右邻居,都出门了,他对着众人拱手道:“某家季心,来此寻访忠臣义士之后,路见不平,见有无赖,欺侮忠臣之后,不忿此辈行径,特出手教训一二,各位父老,还请海涵一二!”
“忠臣义士?”王二这是第三次听到这个名词了。
他指了指自己。
左右邻居,以及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舅妈几个外甥还有那个在地上打滚的舅舅,也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王二。
“是的!”季心再度俯首而拜,道:“足下可能有所不知,您的父亲,王氏讳大郎公,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于武州塞,当面痛斥匈奴酋长,慨然赴死,我等闻之,敬佩不已,特来求见足下!”
他顿了顿,接着道:“足下有所不知,此刻,天使已然持节,在来往邯郸的路上,您的父亲已经被天子敕封为‘忠勇君’,入祀凌烟阁,立画像于功臣义士之列!相信,很快邯郸令和邯郸内史,都会前来拜访……”
季心看了看王二的身板和穿着,他拍拍手掌,立刻就有两辆马车,从巷子口进来。
“足下为忠臣义士之后,岂能如此寒酸?”季心掀开一辆马车的车帘,对他道:“此车之上,有黄金五百斤,钱一百万!”
他又掀开另外一辆马车,露出了里面的情况。
数位娇俏可人,美艳无比的女子,立刻就莺莺燕燕的下车,对着王二道了个万福,拜道:“妾等见过主人……”
“歌姬数人,谨为足下枕席之慰!”
然后,季心就抱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瘦弱单薄的少年郎。
这样的人,正是他最好的跳板和回归长安的试金石。
当初,当今天子还是个皇子之时,看都没看他这个关中游侠的总瓢把子,直接派了心腹去雒阳,将剧孟请到长安,延聘。
这让季心非常受伤。
讲道理的话,季心觉得,剧孟能干的事情,他也能做。
而且,明明他比剧孟更适合。
但今上当初,硬是没有选择他,而是去选择剧孟。
虽然,在当时,季心也是无所谓啦!
老刘家内部夺嫡,在情势没明朗前,贸然下场,通常会死的很惨!
但是……
谁知道,今上起的那么快啊!
短短一年,就完成了从籍籍无名到内定储君,然后火速册封为太子。
当时,季心都已经做好了跪舔和无条件服从的决定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跪舔。
今上就从太子变成了天子!
于是,他连跪舔的机会也没有了。
然后,就是,他被踢出了长安,赶出了关中,甚至就是恩主袁盎也被牵连,导致了罢官外放。
对这个结果,季心是心服口服的。
毕竟,这是游戏规则。
换了他季心也会这么做。
皇帝不可能在自己的身边,留下一个从来没有来跪舔和上供的不稳定因素。
自长安来到关东,季心在雒阳反思了一年,然后他北上来到邯郸。
在雒阳,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必须去见一下当今天子。
只有见到了今上,把自己的意思和态度表明清楚,他才能回到长安,才能去跟剧孟掰一掰手腕。
对于剧孟莫名其妙就骑到了自己头上,成为了天下游侠的精神偶像,季心是非常不服气的。
他家世比剧孟好,关系也比剧孟硬,人脉更比剧孟广。
但莫名其妙就被剧孟pk掉了。
这让季心特别不服气。
讲道理的话,怎么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甚至都没跟剧孟掰过腕子,就被踢出游戏了。
甚至就连自己的小弟和地盘,也一夜之间,都被剧孟抢了过去。
现在,关中人人都只知道剧孟是大佬。
而他季心?
早已经是昨日黄花。
所以,季心来到邯郸,本意是打算在赵国这边,经营自己的势力,然后等待匈奴入寇,他再带人投军,表现一番,在天子那边露露脸。
可谁成想,匈奴人确实入寇了。
但是,他们连长城都没进,就被骠骑在马邑城下吃的干干净净。
飞狐军甚至拿着三四千个脑袋,在马邑城下,筑起了一个规模空前的京观。
这让季心真是好不失望。
好在他的人脉够广,关系够多。
长安那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这是因为,他除了关系外,还有一手绝活——养鸽子!
这是他当年逃亡吴国时,从吴国那里学来的。
正是靠着信鸽南来北往,传递消息,他能坐在邯郸城里,也知道各地的情况,尤其是关中的风吹草动。
这次,在他知道了,有一位天子非常重视的‘忠臣义士之后’就在邯郸,就在他的新老巢时,季心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然后,他抢在了剧孟之前,甚至抢在了邯郸官府行动起来前,首先找到这位在邯郸的忠臣义士之后。
“陛下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掌握了什么东西……”季心在心里盘算着:“况且,传闻陛下神授天赐,无所不知,想来,他知道之后,立刻就会联系我了……”
“到时候,我再将信鸽驯养之术献上,龙颜大悦,是必然的!”季心在心里兴奋的想着:“如此一来,我就获得了与剧孟较量的机会!”
在季心看来,他比剧孟,优势大多了。
他的兄长是季布,天下闻名的猛将,他从小就跟随兄长学习军事,还曾经做过司马。
在本质上来说,他是军人出身的。
而剧孟呢?
出身低微,不过是游侠儿而已,只是侥幸被天子看上。
但时至今日,天子应该也知道了,剧孟的潜力有限。
还是他这样的武将世家出生,同时有着能耐和潜力的人才更有价值!
“到时候,我就可以掌握绣衣卫了……”季心舔着嘴唇,在心里想着。
绣衣卫!
这是季心做梦都想掌握的职能。
有了它,季氏家族,就具备了在将来主导朝政,甚至于指引政策的力量。
至于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郎?
其实只是他的跳板而已。
当然了,他的父亲,那个叫王大郎,连大名都没有的赘婿,在武州塞的行为,让季心也非常佩服和尊崇。
所以,这五百金和百万钱以及这几个女子,算是他季心对英雄的馈赠了。
游侠向来如此任性。
只要心情好,倾家荡产,只为帮某人一把的事情,他们绝对干的出来!
当然,心情不好了,欺压百姓,助纣为虐,他们做起来也毫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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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0章 杜仲胶
时隔数月,且渠且雕难再次看到了熟悉的萧关城墙。
他微微踮起脚跟,打量了一下这座雄伟的关城。
在心里,且渠且雕难悄悄的盘算起来。
“汉朝皇帝会不会见我呢?”
他回头看了看陪在他身边的那位汉朝的大鸿胪,地位相当于单于左大当户的汉朝大臣。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
“也对,我都拿出了如此大的诚意了……”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没道理汉朝皇帝不会见我!”
他的诚意可是足的很!
不仅仅提前就将单于庭方面的底线,彻彻底底的告诉了汉朝人,他甚至连军臣已经打算西进的战略计划也告诉了汉朝人。
这样的诚意,理所应当的,就获得了回报。
汉朝的九卿之一,大鸿胪亲自来到萧关迎接,就是明证。
只是……
且渠且雕难看着公孙昆邪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大鸿胪,您与昆邪王是什么关系?”
实在是公孙昆邪的相貌,与昆邪王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若是给他们互换一下服饰,恐怕都可以对调身份了。
公孙昆邪闻言,呵呵一笑,吐出一句奇怪的语言:“使者说呢?”
这是标准的昆邪语,而且是昆邪部族在祭司先祖时才会使用的语言。
“我的祖父,是义渠王的世子……”公孙昆邪看着且渠且雕难,说道:“义渠,就是今天的昆邪部族的前身……”
且渠且雕难闻言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草原上的部族内部,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内部争权,许多的失败者,逃散开来。
其中不乏有逃入汉朝的人。
但,昆邪部族的继承人,成为了汉朝的大鸿胪。
这让且渠且雕难不免惊讶万分。
“贵国皇帝和大臣们,知道吗?”且渠且雕难问道。
草原上的民族,虽然从不计较自己的奴隶和部曲曾经是自己的敌人的牧民,但,他们绝对不会任用那些敌人的贵族。
所有的游牧民族,在击败自己的敌人后,都会想法设法的将对方部族的贵族斩尽杀绝。
因为只有杀光贵族,才能宣布那个部族灭亡。
老上单于当年击破月氏,就将所有被俘的月氏贵族全部杀死。
同样的道理,去年,与乌孙的战争中,匈奴人对普通被俘的骑兵或许会手下留情,但对于乌孙贵族,他们只会有一个选择:杀死他们!
所有被俘或者投降的乌孙贵族,现在,不是脑袋被做成了酒器,就是整个人都被献祭给了天神。
即使是那些曾经投奔匈奴的汉朝官吏和叛将,在匈奴,其实也是跟狗一样的存在。
单于庭对他们轻蔑无比。
这从冒顿封卢绾为东胡王就看得出来。
东胡是匈奴的敌人,而卢绾是汉太祖的把兄弟。
封其为东胡王,其实就是在侮辱汉朝,但同时也是侮辱卢绾。
而除了卢绾之外,匈奴人并未再册封任何汉朝人为王。
哪怕是那个为匈奴呕心沥血,日夜谋划的中行说,最终也逃不过被放逐北海的命运!
在过去,且渠且雕难以为,匈奴如此,汉朝也应该是如此的。
但,今天,且渠且雕难发现自己错了。
眼前的这位汉朝九卿,就是证据。
“当然知道……”公孙昆邪笑着道:“我就是因义渠王世子之身份,而为太宗皇帝任用为陇右郡守的……”
公孙昆邪看着且渠且雕难,说道:“不仅仅是我,当年的章尼、韩颓当,如今都是大汉重臣!韩颓当甚至已经是皇汉特进元老,享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之权!”
且渠且雕难大惊,问道:“为何汉朝皇帝与大臣,会不在乎您曾经是昆邪的王世子?”
“吾乃义渠王世子,不是昆邪王世子!”公孙昆邪纠正且渠且雕难的错误,他微微笑着道:“义渠,也是诸夏一员,曾经受命于始皇帝……嗯,对了,数百年前,贵国的先单于们,也曾经是我们义渠的邻居!”
公孙昆邪看向远方的甘泉山,说道:“想当年,匈奴的祭祖之地,可就在甘泉山!”
“另外,还有楼烦、林胡,也都曾经是诸夏一员,至今,我汉军中还有楼烦都尉和林胡校尉的职位呢!”
对付夷狄和蛮夷,公孙昆邪早已经磨砺出了一整套的忽悠手段——没办法,如今,随着国家强盛,大鸿胪要管的属国也多了起来。
不仅仅要管理和忽悠南方的闽越和南越,还要向东,安抚沧海君、真番王、韩王以及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被册封的国王。
不会忽悠怎么行?
事实是——公孙昆邪能在现在还依然安稳的坐在大鸿胪的位置上,除了他在当初被天子休假后痛改前非,拼命跪舔外,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干的很不赖。
无论是傲娇的韩王,还是桀骜的闽越,或者现在乖巧的不像话的南越。
他都有着一整套的忽悠手段,总能让这些家伙,乖乖听话。
而且,在去年,在朝廷放风,要对西南用兵后,公孙昆邪立刻就制定了西南夷忽悠计划。
靠着南越人和蜀郡商人的配合,现在,已经有四五个西南小国的君主已经表态,愿意为汉臣妾了。
正是这样出色的业绩,他才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不然……
他早被当今天子的四大金刚给赶下台了!
舞阳侯樊市人跟复阳候陈嘉,可是想当九卿很久了。
而公孙昆邪最擅长对付的人,无疑是匈奴人。
尤其是那些匈奴部族的首领。
去年,整整一年,公孙昆邪与绣衣卫的匈奴司密切合作,在河套跟上谷外面,策反了至少七个部族的首领,让他们成为了汉室在匈奴的卧底。
虽然这些部族都是小部族,最大的也就千把人。
但这样的成绩,也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正因为这样的工作干多了,加上他的儿子公孙贺,最近跟主爵都尉主父偃来往密切。
所以,其实,现在公孙昆邪已经成为了一位暗地里的纵横学派的拥护者。
表面上,他虽然说着:苏秦张仪什么的讨厌死了。
但实则,悄悄的,不知不觉间,大鸿胪上下已经被改造成了那个专门在别人家里煽风点火的部门。
所以,公孙昆邪很清楚,类似且渠且雕难这样的匈奴贵族的软肋。
这种人本来就已经对单于庭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了。
只要稍稍利诱一下,就不怕对方不上钩。
果然,且渠且雕难听完了公孙昆邪的话后,就感慨道:“原来如此啊!若是这样的话,那以后若是我在匈奴有难,前来贵国庇护,贵国也能给予我与大鸿胪一样的待遇了?”
公孙昆邪笑眯眯的说道:“这是自然,我主圣天子就专门吩咐过我,像使者这样通情达理,还亲近大汉的匈奴贵族,一定要好好交往,妥善照顾!”
且渠且雕难听完,立刻就心花怒放,脸都笑歪了。
本来他还担心,自己要是玩脱了,恐怕有些不好,所以还有些保留。
但现在,得到了汉朝的保证,他就再也不用顾忌了。
即使玩脱,他也可以来到汉朝,继续吃香喝辣。
至于匈奴会是个什么下场?
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想着以前自己辛辛苦苦,一心为了单于庭而奔波劳累,却还不如自己出卖单于得到的实际利益的零头。
且渠且雕难就更加没有心理负担了。
“对了……”且渠且雕难忽然矜持起来,他扭扭捏捏的对公孙昆邪问道:“大鸿胪,我想取个汉朝名字,不知道您可有建议?”
公孙昆邪看了这个家伙一眼,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现在,那些被他跟匈奴司策反的匈奴贵族,也都提出过这么一个委婉的要求。
公孙昆邪笑着说道:“使者既然想取一个中国名字,何不在面圣之时,请我主圣天子亲赐?”
“这样吗?”且渠且雕难哈哈大笑,拍了拍公孙昆邪的肩膀,问道:“贵国皇帝不会嫌我烦吗?”
“怎么会?”公孙昆邪扳着脸说道:“使者仰慕中国风物,我主圣天子当然会慷慨应允!”
“那就请大鸿胪转告贵国皇帝……”且渠且雕难搓着手说道:“最好能给我一份贵国皇帝的亲笔策命诏书!”
公孙昆邪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开价了。
他笑着点头说道:“一定,一定!”
在心里面,公孙昆邪简直乐开花了。
且渠且雕难,可是匈奴单于庭的贵族!
不管他的地位如何,能让这样一个单于庭的贵族的立场倾向汉室,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更何况,此人明摆着,可能会在未来,将匈奴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回中国。
这对公孙昆邪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且渠且雕难猥琐粗矮的身影,也因此一下子就在公孙昆邪眼里变得可爱了起来。
移动的政绩,谁不喜欢?
“请使者上车吧……”公孙昆邪带着且渠且雕难来到一辆马车前说道:“我主圣天子,在甘泉宫等候使者许久了……”
且渠且雕难闻言,顿时就更加开心了。
汉朝皇帝愿意为了他亲自出长安,来到甘泉宫,只为与他相见,这让且渠且雕难甚至在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想当年,他为了单于,劳心劳力,结果?
不仅仅单于庭的贵族将他视若猪狗,汉朝这边,也将他视为敌人。
而在他做出了改变后。
一切都变了。
单于认为他是忠臣,汉朝皇帝觉得他是朋友。
两边都能吃得开,两边都有好处拿!
“什么大匈奴统治世界……什么单于神圣……都是假的!”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道:“汉朝也好,匈奴也罢,皇帝也好,单于也罢,都是虚的,只有自己过的好,才是真的!”
……………………………………
然而,公孙昆邪对且渠且雕难撒谎了。
因为此刻,刘彻压根就不在甘泉宫。
他在距离甘泉宫三十里的一处皇家庄园之中。
这个庄园也属于甘泉宫宫殿群的一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孙昆邪倒不算骗了且渠且雕难。
刘彻来到这里,是要来视察在此的一座墨家的绝密工坊。
这个庄园,在去年开始,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百姓就全部都被迁走了。
同时,在各个进出的要道上和制高点上,汉军密布哨卡。
没有特许通行证明的人,不可能进出此地。
之所以将此地的保密级别提升到这个程度。
只是因为,此地是汉室最大的皇室杜仲园林。
本来,它是隶属于太医署的药草庄园,主要栽培各种药草。
早在刘邦时期,此地就开始栽培杜仲。
时至如今,这个庄园的山陵之上,栽种了数千株杜仲,其中绝大部分杜仲树,都有着三十年以上的树龄。
杜仲是一种古老的药材。
诸夏的第一本医书《神农本草经》之中就记载了用杜仲入药的例子。
在今天,杜仲也是汉室医生最常用的补肝肾的中药之一。
然而,刘彻知道,杜仲还有着另外一种极为神奇,堪称bug的用途!
它是亚洲现在唯一一种拥有取代橡胶作用的潜力植物。
两千年后****就开发了用杜仲胶取代橡胶的技术。
在本质上来说,其实杜仲胶与橡胶的化学成分是一模一样的。
两者只是在分子式上有着截然相反的分子结构。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彻在两年前来到甘泉宫度假时,偶尔发现了这个栽培了数千株杜仲树的庄园后,立即就上心了。
从去年开始,刘彻就拨下两千万资金,用于杜仲胶的提取和开发。
到今天,终于,有了回报。
刘彻看着自己面前,用两个木桶装着的杜仲胶成品,感慨万千。
这两桶杜仲胶是墨家去年用了半年时间,从一千株杜仲树自然脱落的树皮和掉落的果实中提取出来的。
总共大概只有百来斤的样子。
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突破!
这意味着,工业革命的又一个门槛被突破了。
有了杜仲胶,什么轮胎、阀门和气塞,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未来的蒸汽机和其他科幻产物,也具备了实现的条件。
当然了,这杜仲胶毕竟只是一个替代品,在实际使用方面,没有橡胶那么好,未来的中国,还是需要去南美引进橡胶树。
不过……
“有跟没有,那是两回事情啊……”刘彻在心里说道。
有了橡胶的替代品,墨家也就可以进行更多的实验和研发了。
第881章 新时代的序幕
在这个庄园中,刘彻视察了整个杜仲胶的提取工序和流程。
然后,刘彻将杨毅叫到自己身边,吩咐着:“子重啊,明年,朕要求产出一千斤杜仲胶,卿可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了!
墨家现在对杜仲胶也非常好奇!
这种从杜仲树树皮和根茎以及果实、树脂中都可以提取的神奇材料,让墨家上下都为之着迷不已。
它弹性十足,可塑性非常高。
墨家现在就已经想出了许多种利用它的脑洞。
唯一的遗憾是,它的产量很少。
一千株杜仲树,年产杜仲胶,大概只有几百斤。
而且提取这些杜仲胶也很困难。
但是,天子舍得砸钱。
那这困难就不是困难了!
所以杨毅当即就拍着胸膛保证:“诺!墨家上下必不负陛下所托!”
“善!”刘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今年,朕再拨一千万钱,作为杜仲胶的提取经费和杜仲扩种经费!”
其实,此地还不是最佳的杜仲生产区。
在秦岭才是最适合杜仲生长的地方。
不过,秦岭现在属于禁区和天堑。
而且交通不便,很难进出。
所以,就只能选择在靠近秦岭山脉的附近进行杜仲栽培。
“诺!”杨毅闻言大喜。
对科学家来说,什么样的皇帝,他们最喜欢?
当然是不计成本,舍得砸钱给他们做实验的皇帝了!
过去四年,汉家天子前前后后在墨家身上砸了几万万钱。
其中,一半的研究项目,至今还卡壳。
譬如琉璃的进一步纯化,各种化学反应的实验,以及硫酸的提取。
这些研发项目,目前全部陷入瓶颈,每一点的进度,都需要用数年为单位。
但天子依然乐此不彼,而且,绝不吝啬的砸钱。
砸的墨家上下真是既幸福又痛苦。
现在墨家上上下下,每一位墨者身上都肩负着好几个项目。
整天忙得跟狗一样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就连日常的去民间的贫困地区‘扶贫’的时间都很少了。
好在最近,墨家勉强听从了天子的意见,引进了数百位门徒。
这些门徒都是列侯外戚的子侄或者地方豪强的子弟。
每一个都是狗大户和土豪。
在这些门徒的资源和他们家族的帮扶下,墨家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
不过,有得到,就有付出。
墨家在得到了列侯贵族和豪强的帮扶之后,自然也要对列侯贵族和豪强们做出一些让步和妥协。
还好,墨家的历史上有过类似的经验。
他们知道怎么协调和处理这样的问题。
小道小节,无关原则的问题上,墨家能让步。比如为了迎合贵族和地主,所以墨家就会在某些理论上做出调整。
像是兼爱非攻,改一下定义和适用范围,明确说明只对诸夏兼爱非攻,而对夷狄和蛮子?他们不算人,只是两条腿走路的牲畜,自然没有人权。
又譬如节用,从铁律变成了提倡。
墨家不再要求墨者和门徒必须赤脚蓑衣,但提倡大家依然保持艰苦奋斗和勤俭节约的作风。
当然了,墨家的高层,依然严格要求,必须恪守戒律,不得奢侈享受,而且不许拥有私财,一切财产全部归公。
这是墨家的自我防卫机制在发生作用。
又如节葬,墨家虽然依旧提倡和要求门徒们节葬,不许厚葬,但不再要求门徒的家属也要如此。
毕竟,这在野跟秉政,对诸子百家来说,是两个模式。
在野之时,譬如儒法,会高叫‘上农除末’的口号,对商贾喊打喊杀。
但等他们上台后,你就会发现,不管儒法,其实对商贾是又爱又恨,特别纠结的矛盾体。
也像黄老,在野之时,人家一口一个清静无为,一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然而秉政之后,却是很食人间烟火的!
经过类似诸如此类的妥协和调整。
墨家在列侯贵族和地主们面前,于是就不再那么可恨和恐怖了。
甚至,墨家的三表法(新旧两种)以及尚同、尚贤、明鬼、天志,都获得了许多贵族和地主的青睐。
事实证明,每一个从春秋战国,一直活到现在的学派,都必然有强大的适应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统治者不拉偏架,一棍子敲死,还要赶尽杀绝。
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根据实际需要演化出相应的发展方向和理论。
这就好比后世那个自称代表了工农的boss,最终却跟资本家眉来眼去,恋奸情热,甚至隐隐成为了资本主义最后的大本营。
这就很好的证明了,没有不变的思想和理论,只有在不断变化的人民群众和社会现实。
死抱着老规矩,不肯撒手的,像是名家啊杨朱学派啊,早就被淘汰,灭绝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能活到现在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喊着‘兼爱非攻’的墨家,曾经是秦帝国战争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边喷着‘苛政猛于虎’,一边又情不自禁的往函谷关跑的儒生加起来,能绕地球一圈——哪怕是秦始皇焚书坑儒后,秦二世身边的儒生也依然车载斗量。
只能说大千世界,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而刘彻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今的墨家,已经渐渐进入了百五十年前,他们的前辈曾经进入过的那个状态。
说到底,一个学派,一个思想系统,想要生存,想要发展壮大,想要有所作为。
就不能教条,也不能固守成规。
面对现实妥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团体的必然选择。
在中国,从来没有理想主义者和极端主义的生存土壤。
这个国家,从开始一直到永恒的无限未来,都必然只能是世俗国家。
世俗国家的最大特点就是——不管什么事情,包括宗教信仰和思想理论,统统都要面对世俗服务。
如今的社会现实是,这是一个封建王朝,而且是****当道,极富进取心的封建王朝。
哪怕是墨家,也需要面对这个现实,进行妥协。
刘彻看着杨毅,拍拍后者的肩膀,勉励道:“奋发吧,子重!朕很看好卿与卿的学派!”
杨毅立刻就感动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拜道:“陛下勉励,墨家上下感激不尽,愿为陛下效死!”
…………………………
离开庄园,刘彻乘上撵车,前往甘泉宫。
“陛下,这是刚刚接到的奏疏……”王道递上一堆奏折,放到刘彻面前。
这些都是王道和兰台筛选后的今天的重点。
刘彻坐下来,翻看起来。
“嚯嚯嚯……”才看了第一个,刘彻就笑了起来:“陈须、陈嬌兄弟真是一对活宝啊!”
这两货去了怀化后,给刘彻的惊喜,真是接连不断。
两个长安的混世魔王和二世祖,到了怀化,居然迅速的就完成了从二世祖到帝国主义者的转变,也是让刘彻始料未及。
不过,想想也对。
混世魔王,本身就是无所顾忌,没有什么道德和伦理观念的渣渣。
他们在长安斗鸡走狗,玩弄各种绅士游戏,顺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去了怀化,他们自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
依旧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无恶不作。
不过,他们作恶的对象,变成了夷狄,变成了倭奴,变成了鲜卑、乌恒和扶余、丁零。
所以,他们就从混世魔王,变成了民族脊梁。
这也符合帝国主义者的设定。
对帝国主义分子来说,对内压迫,对外残暴,本就是他们的特征。
你将帝国主义压在国内,他们当然是渣滓是混账是王八蛋。
但你把他们放出去咬人。
那他们就会告诉你——二世祖也能很给力。
就像后世欧陆的西方强盗们一样。
他们在欧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但出了海,到了世界各地,瞬间成为了欧陆救星,世界救世主。
这次这两兄弟又搞出来了一个大新闻。
现在,摆在刘彻面前的,是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的奏折。
薄世在奏折里就说了一件事情:陈须报告,他有一支边境巡逻队,在月前不知所踪,怀疑是被鲜卑或者丁零人袭击了,所以呢,为了营救自己的巡逻队,陈须的西部都尉衙门进行了动员,将所有的军队全部都召集了起来了,还有三千多的真番和韩国军队,也‘义不容辞’的前来支援王师。
陈须说了,他为了救援自己的‘忠诚的巡逻队’,决定在冬天向西方和北方进行搜寻,他发誓要将胆敢挑衅‘大汉天子威严’的夷狄碎尸万段。
所以,请求薄世批准他和他的西部都尉大军出动。
然后……
陈嬌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报告薄世:我也丢了一支巡逻队,方向也跟他哥哥的那支巡逻失踪地点一致。
而且,陈嬌还表示,消息传出后:凡西北都尉治下百姓士民,无不义愤填膺,民意难违,末将不得已,只能率军搜寻……
好吧!
丢了士兵,或者过期地图,这种把戏,岂不就是后世帝国主义霸权主义分子们的常用招数?
况且,这陈须陈嬌兄弟演技太烂了。
刘彻根本都不需要去查证,就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想要搞个大新闻!
而且用的理由,简直是连掩饰都不屑掩饰的理由。
陈嬌就干脆先斩后奏了。
他的理由,勉勉强强也算过得去吧!
毕竟,丢了巡逻队,为了救援,先斩后奏,无可厚非!
总不能说,汉军边境遇到攻击,守将还要先跟长安打报告,才能决定是战是和吧?
所谓只有虎符能调兵,指的是内陆腹地。
边塞驻军,最高军事长官,拥有临机用兵和便宜行事的权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何况,他还补了个报告。
“这两个活宝啊……”刘彻摇摇头,陈须陈嬌能有几两力气,刘彻还不知道?
“立刻命令护濊军动员,一旦陈须陈嬌有警,马上出动救援……”刘彻将这个奏疏放到一边,吩咐着说道。
这两个活宝,但愿别捅出篓子来。
话又说回来,刘彻记得,好像前两天,陈嬌还上书请求入京述职来着?
这么快就忽然‘丢了巡逻队’?
骗鬼吧!
“转告丞相,请丞相行文安东都护府都督,命其于夏四月入京述职!”刘彻又补充说道。
薄世在怀化待了也快三年了。
在刘彻的计划里,他还有最多两年的任期——刘彻是绝对不会让安东都护府都督这样掌管着庞大疆域的位置被某人长期控制的。
所以,让薄世入京述职,一方面是进一步了解当地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两年后,能选出一个合适的接班人选。
至于薄世嘛。
他在怀化干的不错!
刘彻已经为他预留了卫尉的职位。
甚至就连继任安东都督的人选,刘彻都已经选好了。
中尉郅都是绝对合适的!
大概也只有郅都才能在薄世之后,镇住陈须陈嬌这两个活宝。
将这个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刘彻继续看下一个报告。
这个报告就更有意思了。
刘彻拿在手里,反复看了三遍。
这是一个月前,从南越国番禹发回来的报告,报告人是南越王世孙台候梅娟。
梅娟报告说,番禹港,又出现了自称来自身毒的商船。
这一次,是真的印度商船,还是假的呢?
刘彻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真假,这至少证明了一个事情——古老的航道,确实存在,来自遥远的印度次大陆的商船,确实可以从印度洋启航,穿越马六甲海峡,从中南半岛,来到南中国海。
“让南越方面立刻将相关商船与商人,押解入京!”刘彻做出决定吩咐下去。
无论如何,来自印度次大陆或者其毗邻地区的任何情报都无比珍贵。
它将告诉汉室,现在的印度次大陆与中亚西亚的许多珍贵情报。
下一个报告,也很有趣。
“季心啊……”刘彻看着从邯郸发回来的绣衣卫的报告,他的嘴角露出一些笑容:“朕都差点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了……不过,这位曾经的游侠巨头,还真给了朕一些惊喜……信鸽……呵呵……”
“传令给邯郸令,命其传朕口谕,命季心入朝!”刘彻说道。
第882章 崇高理想
刘彻来到甘泉宫不久,且渠且雕难也在公孙昆邪的带领下来到了刘彻面前。
见面之后,且渠且雕难先是按照常规,将军臣的国书,递交给了刘彻。
其实,这是多此一举。
因为早在去年,刘彻就已经看到了军臣国书的全部内容。
这一次,其实只是做做样子。
趁着这个机会,公孙昆邪悄悄的在刘彻耳边耳语了几句。
刘彻听完,笑眯眯的看向且渠且雕难。
“听说贵使想取一个汉名?”刘彻问道:“不知道可有中意的姓氏?”
且渠且雕难闻言,立刻躬身说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外臣一切都听陛下的,能得到陛下的赐名,外臣就已经很满足了!”
说着他的就微微抬头看着刘彻。
且渠且雕难很明白,他能有现在在匈奴的地位,全靠了他去年谈下的那个和约。
那是他赖以为安生立命的根基所在。
他需要维持他在匈奴国内的形象和地位。
所以,卖卖匈奴,再所难免。
不然,他凭什么说服汉朝人答应军臣的那些异想天开的条件。
当然,且渠且雕难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长久不了的。
迟早有一天,单于会发现他的问题。
甚至,不用等到单于发现,汉军就会出塞。
到那个时候,他若没有准备好退路,自然是死路一条。
所以,汉朝皇帝的态度,其实决定了他的未来。
此刻,他的心情是忐忑的。
倘若新主子没能找到,而旧主子又厌恶了自己,那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好在,端坐于上的汉朝皇帝非常善解人意。
只听他笑着道:“使者客气了,使者自北方狄人之所而来,不妨以狄为姓……”
且渠且雕难闻言,心里面其实是有些不爽。
狄?
这个词,他还是了解的。
这是一个有些委婉的侮辱性的词汇。
在汉朝人眼里,夷狄蛮都是两条腿走路的牲畜。
没有本质区别。
不过,考虑到汉朝确实有狄这个姓,他才勉勉强强忍了下来。
毕竟,他的未来,要依靠汉朝。
刘彻却是微微笑着,观察着且渠且雕难,然后在心里面点点头。
直至此刻,刘彻终于确认,这个匈奴贵族,确实是一个可靠的自带干粮的间谍。
道理很简单,卖国贼不就是这样的嘴脸吗?
被人揍了左脸,还要面带笑容说:一定是我们跪的还不够彻底,应该再多跪几次。
这个匈奴贵族,虽然还没有这么没节操,但也差不多了。
当然,还有着微小的可能性,这个家伙是间谍,而且还是匈奴故意设计好的套路。
但,刘彻觉得,匈奴人应该不可能进化到能想出这样的用间计谋的人。
况且,就算是眼前这个家伙是匈奴人用来误导他的间谍。
其实汉室也没有损失啊!
对骗子,你只要不付出真金白银,就不会吃亏上当。
“使者既然有心仰慕中国王化,不如就以文为名……”刘彻的心里,都笑的快抽筋了。
狄文?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讽刺!
譬如说,很多人都觉得,中国的汉奸世界第一。
但谁又知道,从人口比例来说,中国其实是倒数的。
而且,在漫长的数千年时光中,在绝大多数时候,至少是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中国军队吊打着周围的一切异族。
从夏商周至今,诸夏民族从黄土高坡的一角,扩张到占满了整个已知世界的所有能耕作的土地。
在这个过程里,投降,给诸夏带路,心甘情愿,愿意成为诸夏一份子的夷狄荆越蛮族,数都数不清楚。
翻开诗经,打开尚书,看看那些曾经驰骋在沙场上,打的夷狄狼奔猪突的英雄们吧。
你就会知道,在多数时候,给中国当带路党的异族,多的能填满太平洋。
譬如历史上,武帝时期和昭宣时期,中国军队在草原上养的狗还少吗?
那些在霍去病,在卫青,在赵破奴,甚至在李广利面前摇尾乞怜的游牧民族的首领跟贵族,排成队列,估计能从函谷关一直排到长安城。
霍去病大军,一度,麾下士兵有一半是前匈奴人。
所以,刘彻明白,且渠且雕难不会是第一个跪舔汉室的匈奴贵族(在他之前,早已经有几十个匈奴贵族跑来中国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像中行说不会是第一个汉奸(在他前面,还有赵利、韩信这样的带路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到底,只要国家能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单挑世界。
那么,就不会出现汉奸。
反之,国力孱弱,民不聊生,政治混乱,军事软弱。
那就一定会产生汉奸的土壤!
在这个时候,刘彻终于知道,怎么杜绝汉奸的出现了。
很简单——早点工业革命,然后攀科技树。
只要能做到,当其他地球居民在用青铜的时候,中国已经踏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前夜。
当敌人开始用铁器时,我们已经排队枪毙了。
当他们开始学会使用火药的刹那,我们已经铁甲轰鸣,蒸汽腾腾。
当他们开始学会排队枪毙,我们就已经制造出了无畏舰。
当他们在无畏舰面前颤抖之时,我们就已经发射了卫星,种出了蘑菇。
永远凌驾世界,君临地球。
最后用蘑菇镇压世界,横压天下。
到那个时候,以全世界的资源来供应中国,让诸夏民族,第一个飞出太阳系,飞向浩瀚的星河。
“而这,也是人类唯一的希望和机会!”刘彻在心里说道。
地球资源有限,经不起折腾和消耗。
唯有集中利用资源,才能让人类能冲破太阳系,飞跃数光年,去寻找下一个生命绿洲。
除此之外,人类或许就只能困局在地球之上。
可能一颗小行星,一次太阳风暴的猛烈爆发,甚至,一次来自远方无数光年外的超新星爆发,都可能终结人类。
就像他们曾经终结过的那些地球生命一样。
这样想着,刘彻的心里,顿时就没有了任何负罪感。
他感觉自己胸膛里满满的都是正能量。
为了人类,为了人类的未来!
多么崇高而美好的愿望啊!
第883章 回扣
“贵使委托魏尚转达给朕的信,朕看过了……”刘彻站起身来,看着已经取了个汉名叫狄文的且渠且雕难说道:“朕也就不与贵使绕圈子了……”
“使者的条件,朕已经考虑过了……”
且渠且雕难听到这里,顿时呼吸就急促起来了。
因为,眼前的这位汉朝皇帝接下来说的话,极有可能影响他的整个人生!
“单于想赎回被俘的折兰王和白羊王?”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不是不能商量的事情……”
且渠且雕难立刻就狂喜不已。
对单于庭来说,若能赎回折兰王与白羊王。
单于庭几乎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能够赎回这两人,单于庭的颜面就能保住。
不然,若这两人被汉朝押到他们的太庙里,将脑袋和血献给先祖。
那单于庭的脸,就要被人踩到泥浆里去了。
当然,若能再赎回那些被俘的挛鞮氏和四大氏族的贵族,就更妙了!
刘彻看着且渠且雕难的模样,眉毛一挑。
讲道理的话,汉室是不该放任何被俘的匈奴贵族回到草原上去的。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中国与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国际关系,从来都是秉持着‘斩草除根’的传统。
对待战败者,或许下层的百姓和牧民,会被宽恕,但上层贵族,却必然要血洗。
这与欧陆正好反了过来。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
汉军是获胜了,但也已经极度疲惫,整个陇右-代国的地区,都需要休养生息。
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过度的刺激匈奴人。
不然,人家跟你掀桌子。
刘彻虽然不怕匈奴,也有信心彻底消灭入侵的匈奴人。
然而,他却不想付出整个北方被打烂的代价。
况且,匈奴人手里确实有着筹码。
那些过去数十年被俘被掠的诸夏子民,保守估计起码是十万人以上。
这些人,在过去因为国家武备不振,而惨遭被掳。
现在,国家强大起来了,而且有机会能赎回。
当然要赎回了。
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就立法,鼓励和奖励赎回自己在战争中被俘的国民。
刘彻总不能连春秋时期的奴隶主都比不上吧!
而且,刘氏皇帝,向来就是标榜自己爱民如子,视民如同自己骨肉臂膀。
若能通过外交手段,赎回和迎回那些在战争中被俘和被掳的子民和同胞,这对稳固刘氏统治,进一步强化汉室基本牌,作用明显。
想想看历史上,昭帝赎回苏武,一下子就打响了自己的名声,树立了威望和权柄。
十万百姓与一个苏武,当然是十万百姓的分量更重!
只是……
匈奴人若是想简简单单的,靠着嘴皮子忽悠,没拿出实际行动出来,刘彻也是不肯的。
况且,战败国,就要拿出战败国的样子来。
扭扭捏捏的提了那么多条件。
又是要赎回被俘的贵族,又是要重立和亲条约,又是要继续武器换奴隶、牲畜计划,还要刘彻下诏,认可军臣的地位。
这到底谁是战败国?
军臣难道还以为,匈奴帝国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强大?
整个东北亚就是他家的澡堂子,想拿就拿,想要就要?
就连满清尚且都在一鸭后要乖乖低头,赔款割地。
你匈奴难道就能逃得过这一刀?
刘彻看着且渠且雕难,说道:“但是,贵国必须承认战败,必须遣使道歉,而且使者必须是匈奴王族,必须亲自至武州塞,为朕之死难将士百姓,诚心诚意,叩首道歉!”
“而且,单于必须保证,此类事件,绝不会有下次!”
“单于必须因此次事件,割让土地,赔偿我大汉损失……”
刘彻一口气说出无数个必须,听得且渠且雕难的脑仁子都有些疼了。
“只有单于承诺认可朕的这些条件,朕才会相信单于和贵国的诚意……”
“这……”且渠且雕难摇摇头,面露难色的哀求道:“陛下,您的条件,单于和匈奴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当然不会答应!
谁答应谁****!
以匈奴的传统和个性,哪怕是冒顿,这么做了,回头,下面的贵族就马上会教他做人!
“朕当然知道……”刘彻笑眯眯的看着且渠且雕难:“所以,朕才要故意提出这些条件,方便使者运作啊……”
刘彻拍拍手,让王道将一份早就拟好的国书交给且渠且雕难。然后继续道:“朕若不提出这些苛刻的条件,怎显得使者的手腕?”
且渠且雕难听到这里,立刻就明白了。
他欣喜若狂的跪下来,真心诚意的拜道:“陛下的慷慨,真是令外臣无比感动,外臣一定会报答陛下的慷慨的!”
然后他就接过那份国书,视若珍宝的揣到怀里。
有了这个凭据,他在匈奴的地位,就真的稳如泰山了。
不仅仅单于要对他刮目相看,委以重任。
其他单于庭的贵族也会尊崇和看重他。
想想看,这么苛刻的条件,都被他化解了。
他不是人才,谁是人才?
刘彻却是继续笑着,拍拍手,说道:“除此之外,为了更好的为汉匈两国友好努力,朕为使者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不多时,就有着四五个宦官,捧着一个个盘子,走出来。
刘彻掀开第一个盘子,露出盘中的东西,说道:“此乃朕的敕封策命,策命使者为乌孙候,食邑一万户,使者以后若是在匈奴受了委屈,尽可来长安找朕,朕一定兑现今日的诺言!另外,朕还给使者在长安选址,营造了‘乌孙候候邸’规制如同国王……”
这个把戏,老刘家玩的非常溜。
想当初,卢绾跑去匈奴。
然后,吕后上台后,立刻就下令,依旧保留卢绾的长安侯候邸,甚至,连他的侯国收入,也分文不动的帮他存着。
等到后来卢绾的母亲和弟弟回到长安后,立刻就被眼睛震惊了。
他们家在长安的候邸和家宅,依旧跟他们当年离开长安时,一模一样,家中家具和装饰,依旧如新,家里的管家、仆人,也是一个没换。
更让他们感动的是:就连地窖里,也堆满了黄金——这些黄金是长安侯侯国的收入。
于是,老卢家这才开始走上二五仔的道路。
同样,还有南越王赵佗。
太宗时,为了笼络赵佗,不让他在南边捣乱。
专门派人,将赵佗的家族的所有成员接到长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分不少。
除此之外,还派人修了赵佗的祖坟,选了百姓给他家守陵,直至今天,直至现在。
这个待遇从未改变。
于是,这才有了南越称臣和送太子入质长安的开始。
所以,赵佗和南越问题,才能在刘彻手里有解决的契机和希望。
不然,倘若没有这些铺垫,汉室在赵佗那里没有信誉,恐怕,汉越已然同室操戈。
对刘彻来说,倘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更何况是这种面子工程和表面文章。
给且渠且雕难修个候宅,花不了多少钱,每年的维护费用也就那么几万。
再名义上给他存点黄金,忽悠忽悠就可以了。
而这点代价,却能换来,一个能为汉室长期传递消息和情报的匈奴高级贵族。
这买卖很值!
且渠且雕难听完,也是双目放光,不能自已。
一个汉朝的万户侯?
这可是相当于草原上的一部之主,每年的收益,更是草原上多数部族收益的n倍。
他使劲吞了吞口水,然后就跪下来说道:“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唯为陛下效死而已!”
对且渠且雕难来说,汉朝皇帝对他的优待和厚遇,简直是如同春风一样温暖。
几乎就将他感动了。
这样宽厚的条件,几乎已经足以让他把自己的父母都卖给汉朝了。
至于单于庭,当然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可以卖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刘彻掀开了第二个盘子,露出了里面,被精心包装的一个玉盒,盒子里装着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金色泥膏状的东西。
“此乃忘忧散……”刘彻眨巴眼睛说道:“能治一切疾病,能解一切灾厄,消一切烦恼,上帝赐朕之神药,全世界,只有朕有,朕特地匀出了几斤,送给使者,以做慰劳……”
且渠且雕难看着这些神秘的膏药,摸了摸头,有些难以理解。
但这东西闻起来确实挺香的……
而且卖相也是金闪闪,黄橙橙,有着黄金一般的色泽。
难道真是神药?
且渠且雕难有些不信。
刘彻也不管他,继续走向下一个盘子。
只是在心里面,刘彻摇了摇头。
说到底,人类就是如此的恐怖和可怕。
很多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将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将魔鬼释放。
但人类总是忍不住会情不自禁的将它打开。
或为利益,或为了一时畅快,或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总之,刘彻明白,他将一个魔鬼释放了。
在未来的无尽岁月里,这个魔鬼将荼毒整个世界。
甚至可能包括他的子孙后代。
地球上的一切人类,都将难以幸免。
没有人敢说,自己是个例外。
正如欧米鬼畜那样,他们将魔鬼带到人间,让它荼毒世界,也荼毒和伤害他们和他们的后代。
“但,这又怎样呢?”刘彻在心里说道:“即使朕不释放,未来也会有人释放它!”
况且,此物在医学上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
没有它,未来的临床医学尤其是手术,就都无从谈起。
不可能人人都是关公,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医生在自己身上拿着刀子刮来刮去。
刘彻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严格禁止和强力阻止它在中国蔓延。
通过控制原料,达到禁绝非法使用的目的。
但等他死了,刘彻觉得,作死的家伙们,肯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尝试这些魔鬼的味道。
即使是他活着,也会有不怕死的家伙敢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尝试的。
“就让这一切交给历史来判定吧……”刘彻在心里想着。
然后,他就揭开了第三个盘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精美至今的玉马。
是南越国上供给刘彻的,据说单单是为了雕琢它,南越人就用三年时间。
如今,刘彻将它送给且渠且雕难。
当然是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
刘彻很清楚,应该怎样收买和拉拢一个敌人的贵族。
上策当然是洗脑。
就像诸夏民族长久以来所做的那样,将敌人和敌人的后代,都洗脑洗成诸夏人,至少也要洗成自带干粮的诸夏人。
汉室现在在朝鲜和怀化就干的很不错。
韩国、真番、濊人,都已经渐渐汉化,抛弃了他们原有的信仰、制度和体系,投入了诸夏怀抱。
但,这一招,对匈奴人尤其是单于庭的匈奴人未必有作用。
没有办法,只能是用金弹了。
用钱和好处砸,一直将对方砸趴下为止。
且渠且雕难一见到这个玉马,立刻就被它吸引了,着迷了。
“真是宝贝啊……”且渠且雕难贪婪的舔着嘴唇,感慨着:“恐怕就是单于也没有这样的宝贝!”
匈奴人也是有审美观的,也有艺术需求的。
对艺术的追求和美的欣赏,早在人类还处于原始社会时,就已经有了。
那些先民洞穴里的壁画和散落在大地上,至今默默无闻的石器挂坠,都很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没有人不会喜欢那些亮晶晶的好看东西。
而且,这类东西,在任何地方,都能值大价钱!
“陛下,这怎么好意思呢……”且渠且雕难扭扭捏捏的说道,但整张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
“使者尽管收下……”刘彻笑着道:“朕的国家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朕送东西给使者,既是出于使者的善意的回应,也是希望使者能帮朕做一些事情……”
“陛下但请吩咐……”且渠且雕难一边说着,一边就迫不及待的将那个玉马揣到自己怀里。
这东西,至少价值一千匹马!
刘彻微微笑道:“使者请坐下来,与朕细谈……”
回扣已经给了,合同还怕谈不下来吗?
第884章 条件
“朕要单于将赤山以北的所有土地,割让给朕!”刘彻看着且渠且雕难,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赤山,既乌丸山,又称乌恒山,乃是乌恒人所居的祖山。
再向北,就是鲜卑人所居在饶乐水附近的鲜卑山了。
向东就是汉室的安东都护府。
刘彻一直就想吞并这个地区,作为安东都护府的缓冲。
更何况,陈嬌陈须兄弟现在在怀化玩着****的把戏。
作为大舅子得给他们擦屁股。
这两货,打鲜卑乌恒,刘彻都为他们捏一把汗。
更别说匈奴了。
且渠且雕难闻言,点点头,这不算难事。
乌恒跟鲜卑,匈奴人自己都懒得去管,只是每年限定要求他们朝贡牲畜和奴隶,不然就要派骑兵过去教做人。
匈奴帝国的奴隶和附庸太多太多了,割舍掉两个无关紧要,还是在世界边缘的部族,无所谓了。
但……
且渠且雕难想了想,对刘彻拜道:“陛下,外臣以为,您最好换个说法……不如…………”
且渠且雕难压低声音,说道:“您再向单于求娶一位阏氏……单于将赤山以北的土地作为陪嫁……陛下您看如何?”
三年前,北海阏氏嫁来汉朝,不就陪嫁了整个北海吗?
虽然说,到现在为止,北海依旧是匈奴代管,每年送三百头羊给汉朝,就算是产出了。
跟现在完全割让整个赤山以北,是不同的。
但,只要有了这么个借口,单于庭也好下台不是?
倘若直接说割让,单于就算是想,恐怕也不会答应。
更不可能过的了碲林大会那一关!
但陪嫁就不同了!
况且北海阏氏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单于庭有了这个借口,就可以给国内交代了。
匈奴人要送妹子?
刘彻当然不会拒绝了。
但是,出于对匈奴挛鞮氏那糟糕的血统的忌惮,刘彻说道:“这个要求朕可以答应,但,朕希望单于能选一位有着塞人或者康居血统的公主……”
混血儿的话,基因问题就应该不大。
而且,大洋马什么的最好了。
且渠且雕难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
“单于确实有一位康居血统的阏氏……”且渠且雕难说道:“比北海阏氏稍小两岁,可为陛下良配!”
小两岁?
那就是十五岁喽!
刘彻听了就满意的点点头。
这倒不是他忽然喜欢loli了。
而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女人,年纪越小,越纯洁。
而且,大洋马的保质期,也就那么几年。
讲老实话,过了十八岁,估计就不好玩了。
将这个问题搞定,刘彻继续说道:“既然是阏氏来嫁,那请单于将阏氏的陪嫁奴婢全部换成被掳的中国百姓吧!”
“朕要在公主嫁来之时,看到至少三千人……”刘彻说道:“那时,朕就会释放百位被俘贵族……”
且渠且雕难闻言,大喜过望!
虽然汉朝皇帝没说要放白羊王跟折兰王。
但单单就是百位被俘贵族,就足够让高兴了。
这意味着,他将获得一百个贵族家庭的友谊,最起码也能获得一百个人的友谊。
这很重要!
要知道,这次尹稚斜带队南侵,右贤王的本部中,就有着许多四大氏族甚至挛鞮氏别种的贵族。
其中不乏有着某些部族首领的儿子。
若能解救他们,他们当然会感谢自己这个解救人。
未来在单于庭里,自己的地位当然会高涨起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家人,肯定愿意用三百个汉奴来赎买他们。
换句话说,此事不需要单于同意,他都能做主。
“朕会让朕的大臣列一个名单,名单上的人,单于要保证能归还——活人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死了,朕也要看到他们的尸骸回归!”刘彻补充道。
数十年的汉匈大战,涌现过许多英雄,甚至出现过比武州塞还要壮观和慷慨的场面。
十八年前的朝那塞,就是如此。
当时,朝那塞守军在北地都尉孙卬的统帅下,以不过千余的兵力,掩护着朝那塞的数千百姓撤退。
整个要塞的守军,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战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朝那塞百姓的安全。
战争结束后,汉军收复朝那塞,在朝那塞的废墟中,找到了九百八十一具尸体。
最起码有三百人不知所踪。
毫无疑问,这些英雄应该是被俘了。
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刘彻虽然不认为,这些英雄还都活着。
但最起码,应该还有部分活着。
另外,匈奴人是出了名的喜欢拿汉人配种的民族。
譬如张骞、苏武,都被硬塞过妹子。
所以,他们的后代,也应该被迎回。
至于匈奴人想塞点间谍细作混进来?
刘彻是欢迎的!
夏胭脂和她陪嫁来的那些奴隶与骑兵和贵族,现在,全部汉化了。
哪怕是那些曾经被安插进来的细作。
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
只是因为在中国,哪怕是做个****,也比草原上的贵族强。
至少,中国农民,尤其是现在的关中农民,能维持基本的温饱,能安居乐业,能让自己的后代顺利长大。
不用担心忽然的天灾,也不用害怕瘟疫来袭。
有这么多利好,原本的细作,现在都成了汉室的铁杆,天天在上林苑给刘彻养马、放牧呢!
除了朝那塞外,其他历次战争中,失踪或者明确被俘的汉军士卒和边塞的百姓,也有许多。
托汉家‘编户齐民’政策的福,这些人的名字和籍贯以及出生年月、相貌,都有档案可查。
当然,那些早期的失踪和被俘士卒,就很难查了。
因为他们没有档案。或者档案已经被销毁。
但不要紧,刘彻还有一招。
他看向且渠且雕难说道:“朕还要求单于准许朕派出御史,前往单于的各个部族,仔细查找和清点各部族之中的汉人百姓及后代!”
这个要求就有些困难了。
且渠且雕难也不敢答应。
刘彻看着他,知道,此事确实有难度。
但,也并非不可行。
匈奴人应该没有什么太高的国防警惕性。
于是,刘彻道:“假如单于答应这个条件,那朕就同意两国关系正常化,恢复到去年使者与朕签订的和亲条约基础之上!”
且渠且雕难闻言,马上就激动了起来!
这个条件,必须答应!
不答应不是人!
第885章 达成协议
“请陛下稍待,外臣回国之后,一定全力促成此事!”且渠且雕难马上就拜道,他生怕刘彻回头跟大臣们商议后反悔,所以道:“只是外臣空口无凭,单于恐怕不会相信,请陛下亲笔手书国书一封……”
刘彻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几个字,一张纸而已,费不了几个钱!
日后要是出了什么变故,或者发生了新的变化,刘彻直接可以翻脸不认账。
匈奴人有本事就来打官司啊!
至于用诈骗人,会不会让皇帝信誉出现问题?
这个不用担心!
汉家有制度:凡是没有归档的天子诏书,哪怕天子自己承认了,那也是废纸!
历史上,窦婴就拿着刘彻老爹亲笔所书,加盖了天子印玺的诏书,结果依然是被判定为‘伪诏’。
刘彻欺负的就是匈奴人不懂中国规矩。
且渠且雕难得到这个保证后,却是完全放心了。
实在是过去汉室的信誉太好了。
两国君王达成协议后,必然履约。
“那陛下需要什么条件,才能释放折兰王与白羊王,以及我国被俘之贵族?”且渠且雕难接着问道。
这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使命。
虽然说,且渠且雕难根本就不在乎折兰王跟白羊王的死活。
但单于庭却在乎的很。
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重振折兰和白羊,这两个昔日的匈奴打手,单于庭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赎回被俘的贵族。
至于那些卒子和下层贵族?
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室,都会在这样的外交场合将他们选择性遗忘。
“单于什么时候将被掳走的最后一个汉家子民归还给朕时,朕就会释放最后一个被俘的匈奴贵族……”刘彻眨巴着眼睛,厚颜无耻的说道:“这取决于单于……”
且渠且雕难当然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了。
汉室被俘被掳的军民,散落在广袤的草原上,时间最久的那一批,已经是五十六年前的了。
想要找出他们,无异于做梦!
哪怕是近二三十年的被俘被掳百姓,现在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的,恐怕也已经不多了。
草原纵横几万里,就算是一个部族一个部族找下来,恐怕找完一遍,起码都是二三十年了。
二三十年之后,再释放被俘的贵族?
估计这些家伙早已经死翘翘了,匈奴单于和汉朝现在的这个皇帝还在不在都是两说。
但这与且渠且雕难无关。
他此刻压根就没站在匈奴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他也没有站在汉室这边考虑问题。
他站的地方是自己这边。
只要对他有好处,他就会拼命去做。
而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政绩,向单于和汉朝皇帝两边都证明自己确实很有用!
那怎么证明?
当然是要即让单于舒服,也让汉朝舒服了。
讲道理的话,这种事情本来是难达成平衡和一致的。
好在,他并不需要匈奴这个国家也舒服,只要让单于舒服就好了。
单于舒服了,就会给升官发财,汉朝皇帝舒服了,就会重视他的意见和建议,有利于他继续依靠汉朝,对匈奴内部施压,以达到自己升官发财的目的。
因为,在且渠且雕难看来,他能有现在,完全靠的是汉朝吊打了匈奴,所以单于庭才会重视他的‘外交才能’。
倘若,有朝一日,汉朝不能吊打匈奴了。
那他就也失去了价值了。
失去价值就会打回原形。
所以,且渠且雕难稍稍想了一会,然后对刘彻道:“陛下,外臣有个建议,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听?”
“贵使请说……”刘彻笑着道。
“白羊王与折兰王以及许多我国贵族,被尹稚斜这个贼子胁迫和欺骗,违背汉与匈奴两国君王约定的条约,进入汉朝边境,依照两国君主约定的条约,陛下哪怕是杀死他们,也是可以的……”且渠且雕难拍着马屁说道。
在理论上也确实如此。
依照当年汉太宗孝文皇帝与匈奴老上单于的和亲条约——汉人出塞,匈奴可杀之,匈奴入塞,汉朝可杀之,两国君主对此予以肯定和确认。
尹稚斜和折兰、白羊、楼烦,越过武州塞的那一刻起,汉室就拥有了在法理可以将他们全部处死的权力。
刘彻听着也是笑眯眯的点点头。
果然事情都是两面的。
敌人的奸臣和佞臣就是我方的最大臂膀啊。
刘彻于是赞赏的道:“若贵国上下,都是使者这样通情达理的人物,那汉匈两国,一定能永久友好,消弭兵革!”
“别……”且渠且雕难在心里说道:“汉朝要是不挑事了,不进攻和吊打了匈奴了,那我还有什么用?”
但在嘴上,且渠且雕难却是满脸笑容,说道:“陛下缪赞了……”
“使者请继续说下去……”刘彻摆手道。
“外臣的意思是……”且渠且雕难抬头看着刘彻道:“陛下不妨开出一个实际一些的价码和条件来,只要不是太夸张,单于都会答应的……”
这一句话,顿时就将匈奴人的底线和立场卖的干干净净。
刘彻马上就知道了,匈奴人想要解决马邑之战的后续和下台的心思,已经是迫不及待。
军臣现在迫切需要一个下台的台阶!
“使者不妨给朕提个醒……”刘彻笑眯眯的说道:“单于能接受什么样的条件呢?”
刘彻拍拍手掌,王道马上会意,立刻让人抬着一个箱子来到且渠且雕难面前,然后将它打开,露出了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金饼。
足足一百个金饼,摆在且渠且雕难面前,马上就让他失去了一切抵抗能力。
黄金,确是行之世间各地,最为有效的硬通货!
“陛下,单于愿意为了赎回白羊王与折兰王以及骨都侯以上的贵族,向陛下支付一万匹马或者十万头牲畜……”且渠且雕难舔着嘴唇,吞着吐沫说道:“除此之外,单于还允诺,尽一切能力,将被俘的贵国百姓与士兵归还贵国……”
这话一出,刘彻自己都震惊了。
本来,刘彻以为,匈奴人大抵能遵守承诺,归还那些被俘被掳的汉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没想到,军臣居然还愿意给战马和牲畜?
我勒个擦!
刘彻差点忍不住喊了出来。
而这更加证明了,匈奴人西进的急迫性。
倘若军臣不是没有下定西进的决心和意志,他不可能这么做。
这可是一万匹战马或者十万头牲畜啊!
以市价计算,如今驽马一匹,就算是最差的也是值钱一万!
而战马的话,即使是匈奴马,那也是值钱三万到五万,若是品相好的,起码十万起。
换句话说,匈奴人愿意为此支付最少三万万钱的战争赔款。
这个数字的金钱,已经超过了刘彻下令铸造的那一百万枚金五铢的价值了。
“麻蛋,匈奴人真有钱!”刘彻在心里想着:“不,是真有牲畜!”
但想想,似乎这点牲畜对匈奴来说,无足轻重。
匈奴人霸占着广袤的大草原。
东西长达数万里,南北宽也有数万里。
从长城一直到遥远的西域,自辽东一直抵达贝尔加湖的整个世界,都是匈奴人的地盘。
除了匈奴本部外,这个帝国还奴役着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游牧民族。
南池之战,细柳营不就缴获上百万的牲畜和十几万匹战马?
历史上,霍去病也多次有着缴获百万规模牲畜的记录。
与这些相比,区区一万匹战马或者十万头牲畜,毛毛雨啦!
“若能以此为条件,达成协议,朕愿将单于所赠牲畜的一成,送与使者作为谢礼……”刘彻笑着道:“使者觉得如何?”
刘彻深知,想要敌人的内奸给自己办事,就要将他养肥了。
且渠且雕难闻言,却是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一成的牲畜?
也就是一千匹战马或者一万头牲畜喽?
这在草原上,已经是一个中等部族的所有了。
而他根本无法抵抗这个诱惑。
因为,牲畜在草原上,就跟土地在汉朝,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游牧民族,靠着放牧维生,一个个部族,都是靠着牲畜的肉和奶生存繁衍。
尤其是奶制品,是所有游牧部族的主食。
所以在草原上,所有的部族都是围绕着牲畜而存在。
就像诸夏,靠着土地的产出而维系。
任何一个匈奴贵族,都无法拒绝牲畜的诱、惑。
而对且渠且雕难而言,有了这批牲畜,他就可以拉起一个属于他的部族了。
对游牧民族来说——人手或者部众,从来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牲畜。
只要有足够的牲畜,就不怕没有牧民和奴隶来投奔。
那些羌人、扶余人、丁零人以及小月氏人还有各个部族的逃奴,只要听到有人招收牧民,立刻就会跑去依附。
所以,在草原的历史上,常常能看到,某个部族在一年前,还不过几千人众,但短短十几年,就膨胀成一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大部族,开启统一草原的伟业。
不是因为这个部族开挂了。
而是他们通过抢掠和征服,得到了足够的牲畜和牧场,然后,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流浪者和山沟沟里的蛮子,纷纷归附。
匈奴是这样崛起的,后来的鲜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也都是这样崛起的。
从无例外。
且渠且雕难在背叛了单于庭那一刻起,在实际上,他就已经不甘心做匈奴的奴才了。
而他现在发现,他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比起更汉朝人或者匈奴人做奴才,自己做个奴隶主,岂不是更好?
而且,单于也允诺,给他在幕南留一个部族之王的位置。
现在,汉朝皇帝又愿意给他回扣。
这让且渠且雕难的心脏有些不甘心的跳了起来。
“若是继续帮着汉朝人,不断削弱挛鞮氏,甚至将挛鞮氏灭亡……”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道:“那岂非未来我也可以尝尝单于的滋味?哪怕是一个被汉朝控制的单于,也好过现在给人驱使和奴役,当别人的奴才强啊!”
这样想着,且渠且雕难的心脏就不争气的跳动起来。
草原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今天的奴隶,明天的奴隶主,世界的变化,总是让猝不及防。
譬如当年,匈奴被蒙恬的秦军打的连幕南都不敢待了,祖宗之地都丢了。
谁能想到,一场中国内战,反而让匈奴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机会——正是秦军撤退,给与了匈奴崛起的机会和空间,匈奴人就是抓住了秦的长城兵团回援国内的机会,抢占了秦人放弃的地盘,才得以崛起。
不然,就匈奴那么点力量,怎么可能打得过当年强大的东胡?
在秦军撤退前,匈奴人不过是东胡王奴役的一个部族而已。
与现在的鲜卑乌恒,没有太大区别。
连冒顿都在东胡当过质子。
“外臣一定尽力而为,不让陛下失望……”且渠且雕难马上就急切的说道,他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赤裸裸的说道:“陛下不妨再给单于庭施加一些压力,譬如,让云中郡进行演练……或者让上郡的汉军在长城附近进行调动……”
刘彻闻言,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且渠且雕难,然后点点头,道:“使者的建议很好,朕会考虑的……”
果然,一个人只要开始卖国的第一步,那他就会不断的卖国,最终将自己的一切良知全部丢弃。
历史上,所有的带路党、卖国贼,或许一开始,并非想卖得那么彻底。
但,这条路,是无法回头的。
开始了,就会不断急速坠落,就像从高空坠落的石头。
第886章 相同的抉择
怀化的初冬,气温从九月的接近二十度,直降到只有大约七八度。
日照也开始缩短。
白天越来越短,而夜晚越来越长。
气候也变得干燥起来。
陈嬌骑在马上,看着自己身后的庞大军阵,脸色得意而骄傲。
他这个西北都尉,在半年前,还只是个空架子。
算上家臣跟仆从,加起来也才千把号人。
但现在,他麾下光是骑兵,就有接近一千五百人,算上家臣,差不多一千七百骑。
骑兵规模从无到有。
而且,甲具齐全,弓马完备。
他甚至花了大价钱,通过运作和疏通关系,从棘门军那边挖来了两个队率和几个什长来当军官。
棘门军是汉家老牌的野战军团了,因为常年驻屯在棘门而得名。
而棘门军的创始人,恰好是如今的汉楼船将军徐悍的老爹,松滋夷候徐历。
有着这层关系在,陈嬌自然懂得利用了。
只是……
陈嬌叹了口气。
比起他哥哥,他还是大大不如啊!
陈须比他狠多了。
直接靠着关系和开后门,挖来了一整个的霸上军的司马……
连人带马带装备,全部挖过来。
走的是丞相和宗正的关系,用的是调令——霸上军的创始人,正是当今宗正刘礼,而刘礼目前正在做着当楚王的梦,所以,对东宫的要求无所不从。
更可怕的是,陈须还把护濊军也挖走了一个队。
还是驻屯在怀化的老牌队伍。
与之相比,他的这些军队,就只是一支杂牌军而已。
多数骑兵,都是新兵蛋子。
基本上都是从北地郡刚刚训练出来,连杀人都没杀过的新兵。
不过……
陈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回望着自己哥哥的那个‘崇化’城所在的方向,陈嬌在心里想道:“任你狡猾如狐,也要吃我的洗脚水!”
在陈嬌看来,自己的哥哥虽然比较聪明,想出了‘丢巡逻队’这一招。
但他还是不够灵活。
所以,现在,他就只能在自己屁股后面吃灰了!
“继续前进,先达饶乐水者,赏黄金十金!”陈嬌大声下令,激励着自己的军队。
勤劳勇敢,任劳任怨的倭奴们,听到自己的主人的声音,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他们背着或者挑着一袋袋的粮食,麻袋,或者推着小车,在崎岖不平的平原上,奋力前进。
而骑兵们也都开始兴奋起来,策马疾行。
倭奴们则推着各种小车,挑着物资,与两千多步兵一起,跟在骑兵的身后。
陈嬌很清楚,他此行要去做什么,目的是什么,要取得什么成果?
“不知道我那位大兄此刻是个什么表情……”陈嬌在心里得意的想着。
讲道理的话,当初,两兄弟抓阄,陈嬌是拿了乌恒,而鲜卑归陈须。
但是……
天子可没说,他陈嬌只能管乌恒,而不能插手鲜卑吧?
汉家可从来不讲什么公平竞争。
先拿到手里,吃到肚子里,那就是你的。
反之,你要动作不够快,被人抢了,那也是你活该!
像四年前,吴楚作乱,红候刘福首先跳出来跪舔先帝,先帝当初也允诺,册封其为楚王,诏书跟命令都下了。
但结果呢?
现在,平陆候宗正刘礼已经内定了楚王之位。
为什么?
因为刘富在得了先帝允诺后,就自以为高枕无忧了。
结果……
人家刘礼积极运作,一边给朝廷联络楚国的贵族和将军,帮着周亚夫大军解决了许多问题,表现出了他的能力和立场,然后,又拼命给东宫塞东西,拍马屁,尤其是拍的陈嬌的老妈很开心。
于是,这楚王的归属立刻就出现了疑问。
最后,最重要的是——汉家制度:凡是没归档备案的诏书,哪怕是真的,也不具备法律效用。
而先帝给刘富的那个诏书和命令,偏偏没有备案……
这个例子告诉陈嬌。
想捞功劳,就要眼疾手快,来不得犹豫。
就像这次吧。
虽然陈须先脑洞出了‘丢巡逻队’。
但他胆子不够大,没有当机立断,而是还要先去请示薄世。
“没办法喽……”陈嬌勒马前行,得意不已:“大兄啊,您的这个赎死令,愚弟就不客气了……”
其实在一开始,陈嬌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哥哥在玩什么花招。
最后还是他最近新交的一个朋友提醒了他。
这位朋友是如今在整个怀化郡,都混的风生水起的句注军屯垦团校尉刀间。
刀间是这么对他说的:西部都尉走失巡逻队?非也!臣以为,其多半是要以此为借口,狐假虎威,仗马邑之胜之威,凌于鲜卑也,以此兵不血刃而收之!
陈嬌听完,马上就领悟过来了。
他在怀化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因为节操掉的快,什么事情都干过。
其中走私和贩奴,他更是干的飞起,完全没有半点君候和汉家外戚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陈嬌对乌恒和鲜卑这两个邻居了解很深。
乌恒人呢,一直是游牧渔猎维生。
但鲜卑就不同了。
他们居然在搞定居,在玩农耕和井田!
这还了得!
陈嬌虽然不学无术,也没认真读过书。
但是,他在长安时,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对皇帝妹夫的秉性和心思还是比较了解的。
因此,陈嬌知道,自己的皇帝妹夫最恨的夷狄,就是那种不用中国文字制度,自己别出心裁,要玩一个新花样的渣渣。
在这样的渣渣里,农耕比游牧,更令其厌恶和讨厌。
原因,陈嬌也知道。
因为皇帝妹夫亲口跟他解释过——夫夷狄,其游牧,虽别立制度,文字,然其愚昧,不足为患,然农耕则不然,别立制度文字,等若与我诸夏宣战,必诛杀斩绝之!
其实说到底,只是因为游牧民族哪怕自己玩文字制度,也没办法跟中国竞争,也不具备与中国文化竞争的潜力。
但农耕就不同了。
农耕民族自己玩一套文字制度,或许一开始没什么,但久而久之,千百年后,却可能出现一个与诸夏文明竞争的敌人。
更可怕的是,这个敌人还可能用他的价值观和文化,侵染和污染诸夏的藩国百姓甚至诸夏自己本身。
这样的敌人,留不得!
必须斩草除根!
诸夏民族的身旁和卧榻之侧,绝不容许任何的第二个新兴文明崛起。
发现任何苗头都要抹杀在萌芽之中。
而鲜卑人在玩的东西,明显触及了皇帝妹夫的禁忌。
而能帮着皇帝妹夫扫平一个这样的禁忌,无疑会获得更多加分。
甚至得到更好的待遇和政策支持。
与之相比,所谓的‘赎死令’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
与此同时,在崇化城里,陈须也得到了自己亲爱的弟弟,已经统兵倾巢而出的情报。
陈须闻讯,气的破口大骂:“这个混账!”
但他却没有太多太好的办法。
因为他已经打了报告给薄世了。
在薄世没批复前,他不可能擅自出兵。
不然,就可能要触犯汉家的铁律了。
没有虎符诏命,你居然敢调动大军,私自出征?活的不耐烦了吗?
陈须摇了摇头,跺着脚,骂了几句。
在心里面,有生以来第一次,陈须感到自己的弟弟对自己的世子位置的威胁。
万一陈嬌立下不世之功,功高盖世。
到时候,回了长安,他这个哥哥,这个堂邑候世子,岂非要被陈嬌踩下去?
到那个时候,皇帝妹夫恐怕会想个办法,让陈嬌跟他换换位置了。
即使没到这个地步,看着弟弟威风八面,自己却要低三下四?
这个陈须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可是……
奈何,他已经给安东都护府打了报告了。
在薄世没批复前,他只能呆在崇化城城中。
没有办法,他只好一再催促自己的部下,不断派出使者,前往西部都尉与新化接壤的地方,只要安东都护府的批复命令一到,他就立刻起兵!
“希望能赶上陈嬌的速度……”陈须在心里想着。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从崇化出兵去饶乐水,要比陈嬌近接近两百里。
这意味着,他还有时间。
“少主……”陈须正焦急的等待时,一个家臣跑进来说道:“都督的批复命令已到了,准许我们出兵,救援失踪同袍!”
“善!”陈须闻言,大喜,立刻下令:“点将出征!”
一个时辰后,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部队,就从崇化城中出来,它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三千多的真番与韩国军队。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陈须骑着马,带着自己的家臣和幕僚们疾驰:“不能让陈嬌抢在我们前面抵达饶乐水,先见到鲜卑王!”
对陈须来说,这个计划,是他的灵感和脑洞的产物。
是在上个月,他听到了马邑之战胜利的消息后,想出来的一个点子。
马邑大胜后,整个汉室的国势和军威都大大提高。
整个世界,所有已知的王国和势力,都在汉军的空前大胜面前瑟瑟发抖。
乌恒与鲜卑,更是纷纷恭顺了起来。
陈须在发现了这个事情后,就脑洞大开。
觉得要是不利用这个优势做点什么,那就太对不起骠骑将军的胜利了,恰在那个时候,陈须听说了鲜卑王好像在搞井田。
陈须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丫想造反了吗?
井田是什么?
宗周的标志!
虽然宗周崩溃都已经几百年了,姓姬的王族,现在都流落在民间。
然而,井田依然是书上的王制。
你一个夷狄化外之族,居然胆敢玩井田?
是没把中国放在眼里,还是看不起大汉天子,想取而代之?
但陈须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出兵。
所以,他才想出了丢巡逻队这个借口。
借着这个借口,去鲜卑的领土内搜查,到时候,直接去鲜卑人开垦的井田附近一看,立刻人赃并获。
然后,他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发动鲜卑的战争了!
用井田制,不是想挑战大汉天子的神圣地位,难道还只是想玩玩,过家家?
而届时,鲜卑人是有口难辩。
更妙的是——陈须觉得,鲜卑人根本不敢反抗,只会乖乖跪下来投降。
原因很简单,前年,天子一句话,让匈奴人杀了上一任鲜卑王,还将鲜卑王的脑袋做成了酒器,送来汉室赔罪。
如今,汉军击败了匈奴,显示了自己的强大。
鲜卑人除了跪下来乖乖投降,任他陈须鱼肉和奴役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反抗,就更不可能了!
鲜卑人要是敢反抗大汉王师,都用不着长安出兵,甚至用不着安东都护府出兵。
真番、韩国还有其他汉室附庸以及乌恒人,立刻就会撕了鲜卑,将他们的脑袋,奉献给大汉天子,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然而,如此完美的计划,却因为陈嬌那个混账,而变得有漏洞了。
一旦陈嬌先他一步抵达饶乐水,控制和掌握了局面。
那他的一切谋划和努力,都成了无用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
正当陈须陈嬌兄弟在苍茫的亚洲东方进行急行军竞赛时。
有独无偶。
遥远的世界西垂,欧陆大地上,一场同样的消灭异己,铲除敌对********的战争,再一次开始奏响了。
罗马城中,元老议会中,一个个元老慷慨陈词。
“迦太基,必须彻底消灭掉!”元老们振臂高呼:“决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汉尼拔了!”
自第二次布匿战争后,罗马共和国取得了地中海的霸权。
但是,迦太基虽然战败,但却没有灭亡,反而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迦太基再一次靠着海贸强盛起来。
这让每一个罗马贵族,都如芒刺在背。
只要想想当年汉尼拔的威胁和可怕,罗马人就无法容忍这个与它有着相同文化和信仰但是又截然不同的国家继续存在了。
最终,功勋昭著的检察官,元老院最有威望的元老,曾经参加第二次布匿战争,对迦太基有着刻骨仇恨的老加图,巍颤颤的站到元老院的中央,喊出了他的那句名言:carthagodelendaest!(迦太基一定要消灭!)
瞬间掌声雷动,整个元老院一片欢腾。
无论什么派系,此刻团结了起来。
只为了消灭他们的死敌!
在一片欢呼声中,元老院全体元老一致投票决定:灭亡迦太基!
时隔五十年,第三次布匿战争拉开帷幕。
第887章 鲜卑归附(1)
饶乐水,蜿蜒向前,浊黄色的河水,带着从上游而来的养料,滋味着这片大地。
使流经区域水草丰盛,土地肥沃。
与其他多数河道都不同,这条在吕氏春秋中就已经被记载为‘天下六大名川’之一的河流,河道弯曲,水流湍急而且落差非常大。
这是因为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的隆起和造山运动导致的。
而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使得此地,天然的就具备了农耕的发展潜力。
现在,鲜卑人第一个吃起了螃蟹。
然后,他们发现这个螃蟹的味道还真不错!
比起过去游牧和渔猎,耕作庄稼,更安稳,收成也更可靠。
去年开垦的井田,在秋天都丰收了。
在饶乐水的灌溉和滋养下,鲜卑人驱使奴隶和牧民种下的麦子和水稻,都获得了丰富的回报。
鲜卑人的石室中现在就堆满了收获的麦子和稻谷。
有史以来,第一次,鲜卑人不需要在冬天冒着生命危险,去冰天雪地的世界中寻找猎物,与虎狼搏斗。
这让鲜卑大人丘可具的威望和权柄达到顶峰。
鲜卑其他部族的大小部族纷纷归顺、臣服。
这也是草原民族的特征——有奶就是娘,只要有吃的,能养活百姓,一个部族轻易就能招纳数千甚至数万人。
若无外力干涉,如此持续二三十年,未来的鲜卑,必然能成为这草原上新的霸主,至不济,也能学一学楚庄王,去单于庭,问问大纛的轻重。
可惜啊……
丘可具站在高山之上,望着那远方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汉骑。
他叹了口气,道:“子为政,焉用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
“草上之风必偃!”
他的古怪腔调和莫名情绪,看样子是依旧如故。
让他身后的那些鲜卑大人和渠帅们看了目瞪口呆,完全插不上嘴。
“罢了,与你们说也说不清楚……”丘可具摇摇头道:“只是可恨我霸业未成,先遇阳虎!”
在丘可具看来,这远方而来的汉骑和汉骑身后的庞大军阵,极为不祥。
他们的到来,几乎宣告了他野心的破产和灭亡。
汉军在马邑大获全胜的事情,此刻已经传遍了整个草原。
无敌的折兰部族,在马邑城下折戟沉沙,曾经横压整个世界的大雕战旗,被汉军踩在了脚下。
更可怕的是,汉军不仅仅正面击破了从来没有被人击破过折兰大阵,还全歼了包括右贤王尹稚斜在内的整个匈奴幕南精锐。
这样的战绩,倘若不是有着确凿无比的事实,丘可具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丘可具原本的计划里,汉与匈奴,应该会两败俱伤。
正如同过去五十六年的诸次汉匈大战一样。
两国大军,彼此消耗数年,然后不得不罢兵祢和。
但,汉朝却不按照剧本来。
一战而没匈奴幕南主力,连右贤王都战死了。
折兰和右贤王本部被全歼,楼烦王临阵反水,白羊王坐困死地,最终不得不投降。
整整四万铁骑,在不过两个月间灰飞烟灭。
这样的战绩,震怖了整个草原。
从饶乐水直到北海,从北海到西域,现在,哪怕是扶余人和丁零人也知道了匈奴战败的消息。
整个世界被这个消息震惊,人人都知道,属于汉朝的时代降临了。
就像百年前,汉朝的先人那样,他们要再次统治和主宰全世界了。
没有人敢在击败了匈奴,全歼了折兰的汉朝人面前再有什么歪主意了。
这个世界向来很现实。
拳头大的,理所应当,就能主宰和控制他人的人生。
如今的汉朝,别说是玩弄和操作、决定鲜卑人的命运了,就是匈奴人,也要随他们的喜好而跳舞。
“果然不愧是煌煌明星之中国,不愧是华夏蛮貊,罔不率俾的诸夏啊……”丘可具长叹一声,然后,他褪下自己的上身兽皮衣服,解开自己脑后的辫子,让头发披散开来。
在今天以前,他或许还有所侥幸。
但,当中国大兵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刻起,丘可具知道,自己和自己的部族,唯一的生路,就是给汉朝当狗,给汉朝天子当狗。
不然……
就要勿谓言之不预也了!
丘可具虽然看上去疯疯癫癫,但他却对诸夏文化了解极深。
他太清楚了,顽抗诸夏兵锋的人或者民族,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早在他当初将乌孙残部的消息告诉匈奴人时,他就已经隐约预计到今天了。
只是他想不到,汉朝居然胜的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如此辉煌。
宛如大日,让所有得知此事的人,不能直视。
“其实给天子当狗也没什么不好的……”丘可具在心里想着:“至少,能保我鲜卑族人温饱……”
当初,他只是一个浪荡的鲜卑宗种而已。
他的堂兄不自量力,去挑衅汉朝的狗仔濊人,结果被汉朝皇帝逼着匈奴人杀了,脑袋制成酒器,送去汉朝赔礼。
然后,他被当成了替罪羊和挡箭牌,被各部大人强行按到了鲜卑大人的位置上。
起初,他是惶恐不安的。
生怕哪怕自己的脑袋就被匈奴人取走,制成了酒器。
于是,他只好装疯卖傻。
借此逃避现实。
但,他从未想到,自己装疯卖傻也能卖出成绩来。
他凝视着饶乐水上下开垦出的井田,望着自己的族人。
在三年多前,他刚刚即位的时候,整个鲜卑加起来不过三四万人口,男丁不过数千而已。
今天,鲜卑已经掩有五部,部众接近六万之多。
还有数千奴隶为鲜卑耕作。
即位之初,鲜卑的新生婴儿们,整日整夜的饿的嚎啕大哭,但他们的母亲的奶水却已经再怎么也分泌不出了。
而现在,有赖于耕作的收获,部族上下的新生儿,都能获得充足的母乳喂养。
今年整整一年,鲜卑没有饿死的婴儿。
对草原部族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他们太清楚生命究竟是多么的脆弱了。
所以,强势的时候,他们得势不饶人,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而弱势之时,他们审时度势,给强者当奴婢,做猎犬,为前锋,任劳任怨,予取予求,并且毫无怨言。
此刻,鲜卑是弱小的。
鲜卑的武力,甚至连汉朝或者鲜卑任意一个指头都不如。
甚至,这两个巨人随便拔根汗毛,都能压死弱小的鲜卑。
……………………………………
陈嬌骑在马上,望着眼前的阡陌连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好胆!”陈嬌说道:“果然是井田!”
他左右的家臣和司马队率们也都面露怒色,青筋暴露:“不想这鲜卑真是狼子野心!”
对中国而言,井田是宗周天子的象征,是宗周礼法的核心。
虽然战国以来,井田崩溃,再不留存。
但每一个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个东西,寻常人连碰都不能碰的。
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没见到,哪怕是鲁儒们天天喊着‘克己复礼’,吹捧着井田制‘实为解决一切问题之良策’。
但也终究没有任何人有胆子,敢在自己的土地,复活井田。
他们真的不想吗?
只是不敢而已。
井田,想要复活,除了天子,没有人能让它复活。
就像军功勋爵名田宅。
天子不发话,谁敢说话?
这鲜卑人玩井田,用奴隶耕作,这等于是一巴掌扇到了当今天子的脸上!
所谓主辱臣死。
任何一个自诩汉家忠臣,刘氏鹰犬的大汉士大夫都不能视若无睹。
必须立刻迅速马上做出反应!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陈嬌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流着口水,看着眼前的井田和沟渠,他举起了手,准备下令。
这些田地,鲜卑人已经开垦好了,而且规划成了一块块的井田,沟渠和水利设施也基本都有了轮廓。
占下来利用得当,岁产百万石粮食应该是底线。
而这些鲜卑人和他们的奴隶,完全可以成为为他耕作的百姓。
编户齐民,设置县乡亭里,数十年后,此地必成中国之土。
百十年后,青史之上,怕是要书写上一笔:隆虑用兵东北,拓土千里,尽为中国,古之尹吉甫,南仲不过如此。
“全军听我号令……”陈嬌对着自己的骑兵和步卒们,以及跟在骑兵身后的濊奴们。
然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远方的东方,一骑疾驰而来:“仲公子请稍待片刻……少主即刻就到……”
陈嬌认得那人,正是自己父亲的家臣之一。
他咬着嘴唇,在心里骂了几句,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原先的打算了。
在最初,陈嬌的想法,是要将这鲜卑人的首领的脑袋带回怀化的。
这很简单,一个卒子一柄利剑就能做到。
三年多前,匈奴人就是用了一个信使,就取走了前代鲜卑王的脑袋,将他带回单于庭。
如今,汉军在马邑大胜,自己狐假虎威,也能做到当初匈奴人做到的程度。
只是,现在,陈须马上就要赶到。
没办法,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陈嬌现在需要这鲜卑王的配合。
第888章 鲜卑归附(2)
丘可具带着自己的族人,步行走下山岗。
他制止了族中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渠帅想要点兵与对面汉军武力对峙的行为。
因为那是取死之道!
鲜卑人的力量,不及汉之一指。
甚至不及汉朝的安东都护府的一手。
去年秋天,丘可具曾经悄悄的乔装打扮,进入汉朝的新化城和平壤城游玩。
沿途的所见所闻,深深的震撼了他。
汉朝的军队,甲具齐全,装备精良,士卒人人孔武有力,进退有度。
甚至,就连沿途的山川之间往来的汉朝商旅的护卫武装和那些呼啸山林之间,忙着淘金的游侠群体,也是几乎人人带刀配剑能弯弓而射。
与之相比,鲜卑的军队,就好像是一群拿着棍棒和石头的原始野人。
丘可具很清楚,就靠着鲜卑的木枪石锤骨箭和那少数的青铜武器,在汉朝大兵面前,几乎不可能取胜。
即使取胜……
鲜卑骑兵能击败眼前这支汉军。
但,能打的过新化城、平壤城里的汉军吗?
能打的过那支在正面击溃和歼灭了折兰部族的汉军吗?
答案是否定的。
而且必然会给鲜卑招致可怕的灾祸。
那是会比草原上最可怕的白灾还要可怕的兵灾。
自幼熟读了论语的丘可具,实在是太清楚,汉朝人或者中国人,隐藏在他们温文恭谦的身影和仁义道德的言辞背后的是什么?
那是对敌人毫不留情和冷酷到底的杀戮、征服和毁灭!
好在……
汉朝人对待自己人,自古以来都足够的好。
就像濊人。
四五年前,濊人是什么?
那是跟丁零人、扶余人一样,软弱可欺的小族。
他所依附的卫满朝鲜,别说匈奴了,就是鲜卑也从不放在眼里。
当时,鲜卑人没有奴隶了,就北上或者南下,抓捕散落在旷野中的丁零人、扶余人和濊人。
掠夺他们的人口和奴隶财富。
濊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每年都要奉上大量朝贡,以此换取鲜卑铁骑不侵略他们的家园。
但现在呢?
秋天的安东之行,让丘可具真是目瞪口呆。
过去依附于卫满朝鲜,被所有人欺凌和欺侮的濊人,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完成了变身。
濊人不再自称濊人,也不再披头散发,被发文身。
他们现在,自称是少皋血脉,青阳氏之后。
是纯正不过的中国遗民。
濊人,废弃了过去的部族生活方式。
他们搬到了坚固温暖的屋舍之中居住,与汉朝移民或者军卒为邻。
他们在家里,不再供奉过去的虎神图腾,而是转而供奉着一只振翅高飞的凤鸟图腾,信仰一位名为‘灌口二郎’的神明。
许多过去的濊人贵族,甚至搬进了新化或者平壤城里的豪宅,朱门雕阁,锦衣玉食。
所有见过他们生活的鲜卑人,都瞠目结舌。
在草原上,一部之主,如丘可具这样的大人物,也只能每月吃两三次肉,穿兽皮缝制的衣物,用骨头或者石头做的器皿。
唯有祭祀先祖神明,才有青铜和黄金出现。
但在濊人的贵族群体之中。
他们衣锦带绣,出入乘坐马车,有下仆服侍。
家里,美妻娇妾成群。
餐桌之上,鸡鸭鱼肉,摆满了整个餐桌。
盛饭用的器具,是美轮美奂的漆木碗,割肉所用的刀具,是锋利无比的铁刀。
为了祭祀先祖,濊人的沧海君,据说一次就给他所认为的元祖——青阳氏之祖少皋帝贡献了黄金所做的冥器数十件。
濊人贵族和平民的生活,深深的震撼了当时看到这一切的丘可具以及随从们。
让他们心痒难耐,羡慕嫉妒恨。
在草原上,只要能让人吃饱,就会有无数的牧民和游民,不惜为奴为婢,千里投效。
为了能吃饱,各个部族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在寒冬之中深入荒原的河流和湖泊,只为凿开冰面,得到冰下的冻僵的鱼类,去深山之中,与虎豹搏斗,只为将其肉带回家里。
从决意开垦井田的那一天开始,丘可具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一手,当然是独立自主,渐渐强盛自己的部族,然后利用汉匈大战的机会,向东侵略汉地,抢掠财富,向北征服和奴役扶余与丁零,向西兼并乌恒。
用箭和血,打下一个大大的帝国。
而另一条路……
就是万一第一条行不通,或者鲜卑发展遇到了困难和危机。
那就毫不犹豫的去抱汉朝大腿。
哪怕只是给汉朝当狗!
濊人自吹自己是青阳氏之后,所以被汉朝人视为诸夏同胞,所以,各方面都得到优待。
他们的地位,甚至比真番和韩王还高!
汉朝人准许濊人跟汉人一样可以参军,可以入城居住,甚至可以当官吏。
沧海君金信,甚至可以随时自由往来安东与中国,朝觐天子,与诸侯交际。
诚然,濊人的外貌特征和肤色,都与汉朝一般无二。
而像鲜卑、乌恒,在外貌、习俗和肤色方面,都与汉朝人截然不同。
但丘可具有一张王牌。
正是这种王牌,使他有能开垦井田而不惧被汉朝追究的底气。
也正是这种王牌,让他有了开垦井田的冲动。
这个王牌,此刻正被他捧在手上,小心翼翼的像珍宝一样捧着。
这是一个小小的玉器。
古老的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玉器很小,不过巴掌大,但它睥睨之间,威势扑面而来,仿佛在无尽岁月之前,有王者曾持着它号令天下。
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它的形状——它是一条小小的弯曲的类似蛇一样的造物。
墨绿色的玉,将它雕刻的活灵活现。
它的吻部前伸,双目凸起。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龙玉。
而且是无尽岁月之前的龙玉。
这是丘可具在没有继任鲜卑大人之前,在饶乐水的下游,靠近乌恒人的地方发现的。
与这个龙玉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个先民深埋在地下的遗址。
这个龙玉,当时就被供奉在那个遗址的祭台之上。
丘可具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祭台四周,散落着许多无足无尾无首的玉龟。
当时,丘可具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好玩。
于是就拿走了祭台上的龙玉,然后让人掩埋了那个先民遗迹。
直到,两年前,汉朝使者到来,然后,汉朝的《诗》《书》被作为礼物送给他。
从这些汉朝的古籍之中,丘可具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奇特记载。
汉朝有个名为伏羲氏的先王族群。
伏羲氏与少皋的青阳氏一般,是纯正不过的诸夏先王。
少皋是东夷的天帝,而伏羲则是诸夏文明的源头。
伏羲演八卦,才有易经。
与他密切相关的河图洛书,被汉朝人视为最高的文治盛世。
夫子也曾感慨: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而伏羲氏与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神龟背负河图洛书,呈献给圣王,这是诸夏文化里被认为天命的象征。
传说,伏羲半人半蛇。
更重要的是——传说,伏羲有妹妹,女神女娲,捏土造人,斩龟补天。
而他在遗迹里发现的玉龟,无足无尾无首。
与女娲补天之传说极为相似。
这让丘可具在惊惧不已,尤其是,当马邑大胜的消息传来。
丘可具吓得捧着那玉龙,回到当初的遗迹所在,叩首三拜。
原因很简单——汉朝皇帝再一次自证了他的神圣性——匈奴人的行动被完全预知。
那这岂非说明,那个遗迹的祭台,可能是远古时期的伏羲氏所留。
虽然不知道,伏羲氏为什么会从几千里外的汉朝中原,跑来这北国荒原,立这祭台。
但,丘可具却也有一张王牌了。
一张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部族的王牌。
你濊人没有证据,就敢自吹自己是少皋之后,青阳氏之子孙。
我鲜卑如今找到了伏羲氏的遗址。
那我鲜卑即使肤色、习俗和信仰都不同于中国。
但却也可以是流落在夷狄荒服之中的伏羲之后啊。
谁又能证明,他鲜卑人不是伏羲之后呢?
中国不是连匈奴都能找出证据,证明他是夏后氏之后吗?
至于鲜卑族群的多数人是东胡战败后,迁徙至此的……
这种细节,鲜卑人不说,汉朝人不说,会有人在乎吗?
捧着那个玉龙,心里想着说辞,丘可具带着自己的部族族人,步行走下山峦,来到平原。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汉军军阵。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玉龙,走出阵列,对着汉军军阵喊道:“王师因何而来?”
这次他用的是已经渐渐熟练的汉话——如今,安东周围,哪怕是丁零人的首领,不会汉话,也是混不下去的。
…………………………
陈嬌看到丘可具出现,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丘可具,陈嬌是认识的。
这个疯疯癫癫,拿着孔仲尼的论语肆意曲解的家伙,早就进入了他的观察名单列表里了。
早在去年,刚刚来到怀化不久,陈嬌就盯上了这个家伙。
原因无他,大家都在传说,鲜卑人在开井田。
井田这东西,虽然早已经被淘汰。
但那也是田啊!
陈嬌就做过计划,等鲜卑人把井田挖的差不多了,他就过去摘桃子。
摘桃子这门技术,是纨绔子跟二世祖必须点满的天赋技能,摘桃子的技术好坏,直接关系到二世祖的吃饭问题。
若不是陈须玩出丢巡逻队这样的把戏,陈嬌大抵还会再忍两年。
等桃子熟透了,他再来摘。
可惜啊,陈须的提前发作,让陈嬌不得不跟着变招。
哪怕这个桃子还很青涩,也不得不摘了。
不然,恐怕连小桃子都没得吃了!
“鲜卑王,你可知罪?”陈嬌策马出列,高声问道:“无天子之命,而私做井田,尔可是欲反?”
虽然说,这鲜卑从来不是汉家领土,鲜卑王也从未受命于中国。
但自古以来,中国王朝才不管你夷狄有没有给劳资朝贡过,认可过劳资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别说是鲜卑了,就是匈奴,就是西域,就是极西之国,汉家也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此皆吾之臣妾也!
不服吗?
来打我啊!
从三王五帝开始,中国就是这么霸道了。
韩非子就记载了上古的一个故事: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德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在这个故事里的有苗族,按照其地域,应该是在今天的汉江流域。
当时,可不是诸夏疆域。
但舜帝与禹帝,依然将之视作臣妾。
至于陈嬌?
他心里连修德这两个字都早已抛弃了,他满心只想搞个大新闻。
才不管你鲜卑是不是非汉朝疆域呢!
他现在只知道一个事实——马邑之战后,汉匈之势已转,匈奴必然收缩,而汉室必然扩张。
这扩张方向可北可东。
换句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打战国以来,这中国战争就是如此!
手不够快,功劳就要跑别人碗里去了。
况且……
陈嬌望着眼前鲜卑人开垦出来的井田。
虽然不多,但起码也有个几万亩了。
能年产稻谷和麦粟十几万石,足以哺育一个三千户的大邑!
况且,还可以继续开垦,此地水资源充沛,土地也肥沃,再开垦个三十万亩土地,轻而易举,如此,足可以养活一个万户大县!
即使是春秋,能为国得一个万户之县,也足以封为卿士,列食五鼎,成就伟业了。
这功劳,在陈嬌看来,决不能被人抢走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鲜卑王当速速肉袒请罪,随我入长安,告罪于天子阶前,如此方得宽恕,不然,立为齑粉!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些话,陈嬌是早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自认为有利有礼有节,这鲜卑王除了肉袒而出,乖乖跟着自己回去请罪外,别无生路。
但,对面的鲜卑王接下来的话,却让陈嬌目瞪口呆。
只见那鲜卑王确实褪下衣裳,肉袒而出,但他却高举着一个小小的玉器,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吾等鲜卑之人,虽然私开井田,有罪于天子,然,吾等确非不臣,确非不服,也非忤逆,而是……吾等本诸夏苗裔,伏羲氏之后,散落于这夷狄荒服之中,不知王化,背祖忘宗,直至我等祭祖寻根,得先祖之神明启示,神明冥冥垂视,用巫语告臣:尔等本伏羲之后,中国贵胄,当寻根朔祖……循神明之命,臣等依言而行,得先人之遗迹,获玉龙之赐,得河图之兆……”
陈嬌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河图!!!
河图!!!!
文王之后,不复出世的河图????
第889章 归来的英雄们(1)
穿着一身戎服,黄匡站在华阴城的城墙前,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
尽管离开不过三月,但黄匡却有些近乡情怯。
“公子……”左右的家兵站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
在细柳营这三月,黄匡与这几个与他一起出征的家丁之后,感情和关系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军队的熔炉,本就是一个强化一个从属和乡党之情的地方。
尤其是汉军,一个部曲之下的同乡,只要不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经过战阵后,都会成为能彼此将后背交托给对方的同袍。
现如今,这几个家丁之子,与黄匡再非过去那样的主从主仆关系。
而是,上下的隶属关系。
黄匡需要他们为自己奋勇作战,杀敌立功,光耀门楣。
这些士兵也需要黄匡率领他们斩将夺旗,捞取军功。
彼此,就如同藤蔓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次出征,多亏有诸君……”黄匡对着自己的手足同袍拱手而拜:“非诸君奋勇杀敌,为我前驱,吾岂能有今日?”
“此番归来,诸君家中,一切租税皆减半,一切过往借贷,一笔勾销!”黄匡跟之前所有得胜归来的汉军军官一样,对着自己的部曲许下自己的诺言。
打了胜仗,不仅仅朝廷和天子,要赏赐自己的军队。
各级将佐,也要层层赏赐下去。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甚至有将军会将自己的全部赏赐,分给自己的部曲。
譬如当年魏其候窦婴得胜归来,先帝赏千金,魏其候全部将之置于自家门槛,任部曲食客自取之。
也有当今丞相周亚夫,将自己的赏赐和俸禄,全都拿出来,周济部下,救援和抚养孤儿寡母。
而在下层,这样的情况更加普遍。
队率、司马们,常常都会将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
这叫市之以恩,结之以义。
而家兵和亲兵们,更是会获得更好的待遇。
常常是会解除这人与他的家族的卖身契约——假如有的话,佃租一半,甚至为对方承担徭役的贱更钱,更是普遍之事。
黄匡这样做,属于汉军的传统了。
因为,每一个有上进心和奋发心的汉军军官都明白。
钱财这东西,根本没有用,也根本不稀罕。
大家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至少是地主豪强的子侄,家大业大,也不差这点钱。
而大家都缺能在战场上为自己效死,拼死杀敌,获得战功的士卒。
汉军军制,计算斩首军功时,军官们的军功可是要计算净斩首的。
没有士卒和部下拼命为自己作战,他们的地位前途,就跟青萍之上的蚂蚁一样危险而脆弱。
如黄匡这样的士族子弟,更是很聪明的明白——他们的前途和地位以及爵位,家族的繁荣昌盛,有赖于自己的亲兵和士卒的勇敢和拼命。
所以,黄匡紧接着又道:“除此之外,此番我所得的赏赐,将全数分与诸君,我分文不取!”
这个决定,立刻就让他的家兵和亲兵欢呼起来。
大家纷纷道:“公子信义,小人等敢不效死以报!”
人人都是喜笑颜开,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此番跟随公子出征,不过三月,虽然辛苦,虽然几次差点丧命。
但这是值得的!
大家伙从此都从寄人篱下,连爵位和户口本都没有的奴仆,成为了庶民,甚至有人靠着军功,将爵位提升了好几级。
除了地位的变化,实际利益所得,更是让人兴奋无比——哪怕只是计算自己所得的部分,最少的一个人,也能分得一两万钱。
这相当于给黄家干一辈子才能攒下的积蓄!
而最多的那人,甚至能有十万之多的赏赐!
钱十万,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属于汉家的中产阶级,能作为士族被官府认可了——汉家赀官的要求之一就是家訾十万,而举荐的起步,在先帝时则是家赀五万。
“走罢,我们回家……”黄匡在做出了许诺后,看着自己的亲兵们,也露出了欣慰和欢喜的笑容。
这些士兵,是他翌日崛起的资本。
有了他们的奋勇作战和拥护,他也就有了未来不断上升的机会。
而之所以如此重赏,也是因为他升职了。
他在南池一战,跟随孙振,带着士卒,奋力杀敌,在追击中,走了运,斩得一个匈奴大贵族的首级。
虽然对方已经六十几岁,老朽不堪。
黄匡甚至都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杀死。
但,事后检验首级,经过俘虏的辨认,知道他所斩杀的是尹稚斜的亲族,一位匈奴的当户。
虽然不是大当户那样的高阶贵族,但也属于汉军认可的大功之一。
他因此从队率升为司马。
虽然只是一个细柳营的别部司马,但这却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司马以下,只能听命于人,没有任何自主权,上面命令下来,就要冲锋。
但司马一级的军官,却已然有了独当一面的资格。
郡国之中,一位司马,就能坐镇一地,掌控数县的郡兵。
当然,黄匡的志向,肯定不是去郡国养老。
他还年轻的很呢!
他还想要继续向上爬!
校尉、都尉,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而他最终的最大梦想,则是受命于天子,册为将军,执干戚而立于朝堂之左,衣红袍而腰系紫,进名讳于大鸿胪,朝于太庙。
当然,他很清楚,想要实现这个梦想,就要有战争。
唯有战争之中,才能打破阶级的限制,突破资历的束缚。
不然,倘若一直无事,以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以及人脉,到死恐怕也就是一个校尉而已。
“下次战争,我要争取进入主力,在正面为将!”黄匡在心里想着。
此番,细柳营前出代长城,虽然斩获无数,但其实军功比起正面作战的骠骑大军,是大大不如。
这从这次公布的列侯和封君人数就能看出来了。
此次,汉军一口气诞生了一百四十五位封君和十三位列侯。
然而,细柳营却连十分之一的名额都没捞到。
虽然细柳营的赏赐比其他人都要多,但这爵位和官职却不如别人。
这就是辅助和主力的区别。
想要升官发财,无疑就要担当主力。
而对黄匡,一个好消息是——他已经被确定入选为细柳营的胸甲骑兵预备军官之一了。
他将跟上司孙振一起,在夏天之后前往虎贲卫轮训,获得胸甲骑兵的训练和作战知识。
然后回到细柳营,组织细柳营的胸甲骑兵。
这是荣誉,也是前途的保证。
但也有着莫大的挑战。
胸甲骑兵,出了名的高淘汰率。
虎贲羽林,总计六千士卒,但只有两千人通过了筛选。
而他们在进入虎贲羽林之前,就是从天下千挑万选而出的精锐。
至于胸甲骑兵,哪怕是一个伍长,淘汰率也高的可怕。
据说是十人之中,只能有两三人能胜任。
其他人统统被退货。
但只要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个胸甲军官。
这前途,只能说是无可限量。
如今,汉家天下,有且只有两千胸甲骑兵。
这两千胸甲之中,只有四百不到的伍长,不过两百个什长,四十名队率,二十个司马,十名校尉。
换句话说,今天的胸甲司马,只要不中道战卒,未来,将军列侯,轻而易举,甚至九卿也可以轮着来。
“我,定要光宗耀祖!”黄匡在心里说道。
然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部下,进入华阴城。
当他进入华阴城,他才发现,整个城门附近,已经挤满了前来欢迎他归家的父老乡亲。
曾经与他一起嬉戏,游玩,斗鸡走狗的游侠们,用着崇拜和仰慕的神色,看着他的戎装。
许多人甚至在人群里大喊着:“大郎!大郎!可还要军卒乎?小弟愿投效大郎麾下,为大郎前驱!”
在汉室,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唯有投军最为实际。
而汉军将佐回归自己的家乡,主要目的,也是从父老子弟中挑选合格的兵源,充实自己的行伍。
但,在军中这几个月,让黄匡深知一个道理——军队,要求的不是喜欢逞个人英雄的莽夫。
恰恰相反,多数军队,更喜欢那些老实淳朴,一言不发的农民子弟。
就像细柳营,从不选用游侠儿,都以良家子充之。
汉家的羽林卫和虎贲卫,更是只选择北地和陇右以及代国的良家子和北地骑士出身的士兵。
所以,这些昔日的玩伴,一个也不在他的计划里。
他想要的兵源,在乡下,在农村,在那些老实巴结,勤劳肯干的佃户家庭和自耕农家庭。
而这需要他父亲帮忙,去考察家风,观察为人。
一定要选取忠诚可靠的农民子弟,最好是跟自家有租佃关系的年轻男丁。
只有这样的兵源,才可靠,才有用,才能帮助自己。
除了这些游侠外,华阴城的三老和乡绅们,也都纷纷来了。
这些人,都是黄匡以前熟悉的长辈。
此刻,这些人一个个双眼放光,像看到珍稀宝贝一样,纷纷围上前来,嘘寒问暖。
“世侄啊,我是你王家世叔啊……”有大腹便便的商贾搓着手上前刷脸:“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也有羽冠巾纶的文人,拱手说道:“黄贤侄,吾与汝家三世交好,尔幼时吾就已知,汝非池中物,如今,果然……”
更有往日曾经对他严苛无比的官方人物,微笑着说道:“赳赳武夫,国之干臣,吾早知黄家郎豪杰也,以往严厉对待,乃是鞭策,果不其然啊……”
而这些人绕老绕去,最终,都会提及一个事情:贤侄,我家有女,年方二八,甚贤良淑德,仰慕贤侄已久了,不知道贤侄愿不愿意见一见呢?
但黄匡对这些人都只是热情的拱拱手,虚应一番故事。
在从军之前,黄匡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今日。
但是,如今,他薄有微功,因为孙振的关系,名字甚至为细柳营的都尉卫驰所知,还得到了后者的赞赏。
所以,他的野心,也就不可避免的膨胀起来。
“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他在心里沉吟着,然后吐出那个名字:“韩氏女……”
两年前,黄匡还是个游侠时,曾在长安街头,与一位贵女擦肩而过,从此惊为天人。
后来,黄匡经过努力后,打探得知,对方乃是当今元老,弓高候韩颓当之孙女,虽然只是庶出,但也不是他可以攀附的。
但现在嘛……
“只要我能成为胸甲司马,就可以请都尉为我媒人,上门提亲,弓高候必不会拒绝一位胸甲司马提亲……”黄匡握着拳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光明。
这就是为何,汉家最优秀的男儿,会奋不顾身的投身军伍。
因为,军中自有黄金屋,军中自有颜如玉。
只要有能力,立下军功。
曾经高攀不上,哪怕是幻想,都不可能的贵女,淑女,转瞬就会被其家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抬着无数嫁妆,送入家门,做你良妇,立白首之誓,取同心之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此时此刻,整个关中的各个乡亭,大体都有着类似黄匡归家一样的气氛。
那些投军,从军的英雄好汉们,带着军功和手足同袍以及未来的美好生活,从前线归来。
许多家庭,从此境遇被彻底改变。
从庶民之家,变成士族、将校之家者,数都不数清楚。
许多游侠和逃犯,更是因此洗白,从家族的罪人和耻辱,变成了家族的光荣和顶梁柱。
但也不全然都是欢喜。
也有许多的家庭,没有等来自己的儿子、丈夫和兄长带着荣誉和财富平安归来。
他们等到的是一副棺椁。
地方上的官吏带着抬着棺椁的士卒们来到他的家里。
棺椁上,覆盖着这位英雄生前所在的军队的战旗。
“老大人,请节哀顺变,贵子,作战勇敢,奋勇杀敌,实为好丈夫好汉子……”
随同棺椁而来的,还有这位英雄的抚恤金和赏赐以及朝廷发放的【王事烈属】的牌匾。
按照最新的天子诏命:死王事者,烈士也,其家人,烈属也,朕之肱骨,国之脊梁,其令有司,比山东复,岁遣官吏巡视之。
而山东复这个待遇,依据汉律,这个家族从此享有了许多特权,还可以减免田税和徭役,逢年过节,也会得到国家慰问和赏赐。
第890章 觐见(1)
未央宫中,同样是喜气洋洋。
归来的骠骑将军义纵,穿着一身戎服,腰间系着佩剑,特意留出来的浅浅的胡须,别在嘴唇上,好让他显得稍微成熟一些。
在他身后,一个小小的拖油瓶,左顾右盼,打量着这汉家的巍巍宫廷。
“老师,传说陛下双目如炬,动合鬼神,脚履阴阳,是不是真的?”田建悄悄的找了个机会,拉了拉义纵的衣袖,低声问道。
他实在太紧张了。
未央宫,这是他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如今,自己却身临其境。
而马上就要面见那位传说中的圣天子,田建更是连手脚都有些颤抖。
实在是,他过去两三个月,一直都在军营里,与他来往和相处的,基本都是军人。
马邑之战大胜,封赏如尿崩。
一个又一个立功士卒,军官,纷纷被提拔。
便是普通的士卒,甚至军中杂役,都能拿到赏钱。
在胜利、厚赏以及提拔的三重冲击下。
几乎所有参战的士卒,立刻就全部都成了当今的脑残粉。
在军人眼里,能让自己打胜仗,还不克扣自己赏钱的皇帝,当然是圣天子,五百年不出的圣人了。
在他们嘴里,当今,已然成为了十全十美,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神圣天子。
在这样的圈子里,莫说是田建只是一个三观都还不稳固的少年郎。
便是已有牢固信念的成年人,也很难不被洗脑。
“别害怕,陛下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义纵提了提腰间刚刚到手的官印,笑着道:“等一下,面圣之时,不要紧张,陛下问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好了……”
马邑之战结束后,义纵就正式将田建收入自己的门下,当成入室弟子了。
原因很简单。
其一,通过观察,义纵确信这个忠臣义士之后,思维跟逻辑能力,远超同龄人,尤其是在数学方面,有着超人的天赋。
这个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在去年之前,从未接触过任何高深的数学理论。
所学的也就是《仓颉篇》《急就篇》这样的启蒙课本,最多稍稍涉猎了一些春秋和尚书的残章。
但,从两个月前,他开始学习《九章算术》开始,他的数学能力就彰显出来。
在两个月内,他就基本掌握和学会了所有《九章算术》记载的全部算术公式,并且能运用起来。
虽然这似乎有着天子所创造的012345……这样的汉数数字的关系。
但这依然足够惊人!
堪称神童,即使是古代的甘罗,恐怕也不过如此。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他在兵事之上,是否有着同样的天赋。
但,这已经足够证明,此子是可造之材。
当今天子轻文学而重算术,轻虚重实。
兰台之中,除了一个司马相如,是以文学侍君外,余者,连一个专门的文人也没有。
多数的尚书郎,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乖乖的回家去啃那些算术著作。
无论是先秦时代的古籍,还是近代以来的著述。
都必须读仔细了,学认真了。
不然,天子丢个任务下来,没完成的,会被认为‘没有能力’,然后从哪来回哪去。
如今,数学学的好,前途必然光明!
一个简单的例子——考举的题目里,十道中,最少有五道是算术题,剩下的也都会或多或少的与算术有关。
这直接导致,诸子百家全部重视数学。
有着这样的数学天赋的弟子,收到门下,最起码不会丢人。
其二,则是最重要的原因——此子已入陛下之眼。
在义纵奏报上武州塞的义士事迹后,天子就特意下诏,要求他将这个忠臣义士之后,带来长安了。
义纵当然不傻了。
立刻就知道,自己要配合天子。
收此子入门,就是对天子的最好的配合。
借着这个举动,汉家君臣,就可以用实际行动告诉天下人——忠臣义士,不会毫无回报。
小田建却不知道自己的恩师心里的想法。
他依旧紧张非常。
但好在,他的紧张感,很快就被一个忽如其来的小孩子给冲散了。
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阁廊内,一个穿着明黄色的小肚兜,光着屁股的小男孩,他光着小脚丫子,咿咿呀呀的在走廊上欢快的奔跑着。
他的身后,一堆的宦官侍女,像伺候祖宗一样的紧跟不舍,但又不敢靠的太近。
他看上去,大约最多两岁,似乎刚刚学会了跑步,对奔跑乐此不彼。
好在,这宫里的走廊打扫的很干净,也很平整,走廊铺的也是木板,所以,不需要担心他会跌倒。
然而,田建发现,自己的老师,在看到这个小男孩后,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挺直身子,带着田建,走上前去,在那个小男孩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躬身拜道:“臣,骠骑将军东成候纵,拜见殿下,恭问殿下安……”
田建这才醒悟过来——能在宫里自由玩耍的,除了当今天子的皇子外,还能有谁?
田建连忙匍匐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埋下,不敢直视这位大汉的皇子。
这位汉家的殿下,天子的血脉,似乎已经习惯了接受大臣们的问安。
他似模似样的矜持的顿住脚步,然后,稚声稚气的模仿着大人教他的话:“孤安,卿免礼……”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宦官就过来,说道:“殿下,这是您的舅父,东成候义纵……”
那宦官笑着对义纵道:“君候莫怪,殿下已有年余未见君候,难免认生……”
“舅父?”汉家的皇长子抬着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臣。
他今年已经两岁了。
虽然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
但却并非那种既不知喜,也不知忧的米虫。
他的父亲在他学会走路说话后,就下了严令:皇长子跌倒若无伤,敢有搀扶者,斩!皇长子每日饮食,敢有喂食者,斩!敢与皇长子为坐骑者,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虽一直身处深宫,受到严格保护和呵护。
但,却并不是娇生惯养之人。
恰恰相反,他老爹对他的要求非常严厉。
这就造成了,他年纪虽不过两岁,但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譬如,跌倒了,就算再怎么哭,也不会有人扶,直到他自己站起来,才会宦官侍女立刻上前,为他擦拭灰尘和眼泪。
又譬如,他必须自己拿着勺子跟筷子吃饭。
除了每天早上可以喝奶外,其他时候,哪怕再如何想喝,也是喝不到的。
奶妈们,在上午以后,就被禁止接近。
独立和自尊,渐渐的在他内心养成。
虽然仅仅两岁,但已经渐渐有了些汉家皇子的风范。
这使得,几乎所有与这位皇长子接触过的贵族大臣,回家后,立刻就对左右心腹感慨:“当今皇长子,聪慧伶利,是社稷之主……”
许多人因此将宝提前押在了他身上。
“舅父大人……”刘病已微微回礼,然后,他将视线前移,看到了义纵身后的田建,问道:“舅父大人,这就是我的玩伴吗?”
义纵点点头,拜道:“唯!殿下,此子,臣之弟子,忠臣之后……”
此番回京,义纵已经知道了天子的安排。
他的弟子田建将与另外几位来自民间的忠臣义士之后,一起成为皇长子的伴读。
他们将一直陪伴皇长子,直到四岁。
四岁后,只会有一人能留下,陪伴皇长子,前往上林苑的学苑,如同普通学生一般,去与那些孤儿一起上学,一起成长。
这是陛下的命令。
为的是什么?
义纵心里很明白——这是在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啊,只是今上选择和培养自己的继承人的方式,较之之前历代都完全不同。
在很早以前,在自己的这个外甥刚刚出世之时,义纵就听到过陛下说过:他的儿子,决不能在锦衣玉食和深宫之中成长,必须进入民间,与市井为伍,同百姓为伴。
换句话说,从今上开始,老刘家不再需要一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能被大臣和贵族像木偶一样操纵的皇帝。
刘氏的每一个皇子,从此在成年之前,都会过着与一般官宦子弟无二的生活。
甚至,可能,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大汉皇子,天家贵胄。
这样的教育方式,义纵不敢质疑,但他清楚,最起码,通过这样的培养和教育,未来的汉家储君,不会是傻白甜,也不可能是那种别人说风就是雨的二货。
………………………………………………
刘病已点点头,跟个大人似的,惦着脚,走到田建身边,道:“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田建闻言,连忙抬头,顿首道:“殿下,小民田建……”
“父皇说,你数学不错,让孤跟你多学习……”刘病已似模似样的摇头晃脑的说道:“孤问你一个问题啊……”
刘病已眼珠子一转,想了想,然后严肃的问道:“一加一等于几?”
扑哧!
义纵终于被自己的这个逗逼外甥给逗乐了。
他抱起刘病已,说道:“殿下,先等臣与田建,去拜见陛下之后,臣再让田建来与殿下玩耍罢……”
阿姐这一年,常常给他写信,信里说了许多这位逗逼外甥的搞笑之事。
以前,义纵觉得,那多半有些夸张。
但现在,义纵确信无疑——自己的外甥,大汉帝国的皇长子,确实是个逗逼。
第891章 觐见(2)
刘彻此刻正在翻阅着少府和太常的报告。
报告很长很长,足足堆满了整个案几。
这些报告,都是近来和未来三个月,汉室将要支付给士卒和军官们的赏赐的有关奏疏。
总的来说,此番马邑之战,汉家对军队的赏赐,主要是分做三部分的。
第一,毫无疑问是爵位和土地。
依照军功勋爵名田宅,战功受封的士卒,是可以得到相应爵位的土地和房屋的。
当年,秦帝国就是靠着这一手,吊打了全世界。
秦兵的悍勇和作战意志,因此冠绝列国。
将包括魏武卒这样的强军,打的都不敢与秦军交锋。
汉室鼎立以来,其实除了国初,是严格执行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外,在太宗上台后,就开始渐渐停止了按照爵位给付土地和房屋的制度。
这一方面,是因为汉家天子动不动就赐爵,搞得国内不更以下爵位泛滥。
其后,别出心裁的输粟捐爵制度,几乎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打入深渊。
直到刘彻即位后,慢慢的将它复活。
即使如此,现在的汉家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与秦代相比,依旧是个跛子。
秦爵体系,立足于耕战制度之上。
突出的就是每一级爵位都与下一级和上一级,有着明显的差距。
譬如,在秦体系之内。
只有有爵位的人才能蓄奴,个人的土地上限与其爵位息息相关。
但汉室却没有这些限制。
有钱就是大爷。
一个家赀百万的富商,即使只是一个庶民,也能照样在家里养几十个奴仆鲜衣怒马,兼并数百上千亩土地。
而一个家无余财的五大夫,却可能还要给这位庶民富商做佃户。
所以,当年晁错就毫不遮掩的说: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意思是,爵位这东西,陛下您开口随便封就是了,反正不要本钱。
这句话间接证明了,在当时的汉室,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已然崩溃。
因为,秦的爵位,可是非常值钱的。
从簪枭开始,就享有特权。
譬如,秦律规定,簪枭从军,每顿给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
从不更开始,可免一人更役。
而在汉室,只有公乘以上,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而汉家爵位系统的真正分水岭,是自第九级的五大夫开始。
从这个级别开始,将贵族和庶民,划为两个阶级。
汉室的官宦世家和将门世家,就是以五大夫为基础的。
原因是,汉室从五大夫开始,赐给食邑。
使他们能有余钱和人力,组织和训练自己的子侄。
汉室的封君制度,由此而始。
然而,能爬到这个爵位的人,统统都是中级以上的军官。
泥腿子,除非走了****运,斩得一个敌军的大人物首级,不然,就算打一辈子仗,也熬不到第五级的公大夫。
而汉家,公大夫一下的爵位,根本不值钱。
甚至,可以这么说,第五级的公大夫跟第一级的公士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待遇几乎没有区别。
也就是面子上好看一些。
只有到了公乘以上,爵位的待遇和作用,才体现出来。
这种制度体系的设计,很显然是为了方便了上层的贵族能肆无忌惮的随心所欲的压迫下层的百姓,剥削他们,奴役他们。
这种体系,在和平时期,当然是有利于统治的。
但在战争时期……
却是个极大的错误!
打仗,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士卒去冲锋陷阵,与敌人白刃交战。
而在战争时期,士卒就是个消耗品。
倘若不能鼓励更多的下层百姓踊跃参军,那么,等刘彻和他的祖辈们辛辛苦苦训练和培养出来的这些精兵死光或者老朽之后,谁来给刘彻开疆拓土,制霸世界?
难道要学武帝,去征发罪犯与赘婿,玩武功爵吗?
那已经被证明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了。
汉匈战争前期,一汉当五胡,数千汉军追着上万的匈奴骑兵满草原跑,霍去病封狼居胥山,追亡逐北上万里,一个敢阻挡的人也没有的神话,在战争后期,不再出现。
究其原因,是百姓厌战了。
好男儿不愿参军了。
于是国家只能用赘婿和刑徒为军队主力。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怪像?
武帝为什么要别出心裁,玩武功爵?
答案就是,现有的汉军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不能很好的刺激民间的高素质男丁从军。
那为什么武帝那样的雄主,不直接复活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
反而要去搞一个跛脚的武功爵来修补?
答案就是,旧有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要复活到能刺激百姓踊跃参军的地步,需要复活它的授田体系。
而,汉室当时无田可授。
除非将告缗没收的土地填进去,但,武帝怎么舍得?
刘彻其实现在也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
想鼓励和刺激百姓,进一步的加大征兵工作的力度,就需要授田,而目前汉室在内地无田可授。
好在……
“中原无田,然东鸥与安东有的是田啊!”
所以,刘彻大笔一挥,狭马邑之战的胜利之威,乾坤独断,下令给有军功的士卒军官授田。
全部按照汉律规定的爵位授田比例授予有功士卒。
譬如,公士是一百五十亩土地和一个宅子,上造两百亩两宅,簪枭三百亩,不更四百亩。
但这些土地和宅子,不是在东鸥,就是在安东,在怀化。
想要得到他们,就必须迁徙到这些地方去。
而这四个级别的爵位的军人,占据汉军所有兵源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实际上,刘彻是在用土地和政策,诱、惑军人前往这些新得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未来,每征服一个地区,都在当地如此。
某些遥远之地,直接将授田数和屋舍翻倍,甚至翻三倍。
以此,既鼓励移民,又能强化控制和统治。
对刘彻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
财政支出有些大……
仅仅是这授田和给士兵建房子,假如,所有士兵都选择移民,那么,恐怕将要支出数万万!
好在,国人自古恋乡情节极为严重。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移民迁徙到远离故土的化外之地。
实际上,会马上选择移民的,只占士兵总数的不到千分之一。
这就很好处理了。
不过几百万的支出,就能换来上千户甚至数千户能屯垦守边的军人家庭。
这买卖,划算的很!
而不愿移民的士卒,他们的土地和屋舍,可以暂记。
换句话说,当他们想移民时,跟官府招呼一声就可以了。
这个帐刘彻绝对会认。
而且会坚定不移的认!
除了土地跟房子。
军人们最关心的,当然是票子了。
这些奏疏中,主要也都是在报告票子的支出问题。
本次,马邑之战,汉军俘获匈奴骑兵、贵族,加起来大约两万多人,牲畜接近一百三十万左右,战马二十万匹上下(包括南池和马邑之战的缴获,南池的缴获,主要来自楼烦和白羊,尹稚斜跟折兰,忽略不计)。
无疑,这是一笔巨大的收益。
至少在纸面数据上,少府跟其他部门都报告,汉家在扣除了给士卒军官和将军们的赏赐后,起码还能赚个二三十万万钱。
但这些牲畜,一时半会,没法子变现。
刘彻也不可能将它们变现。
牲畜中的牛,每一头,都会进入汉家牧场,作为耕牛的种子,同时也会作为赏赐给那些立功很多的士卒的赏赐。
羊呢,倒是可以卖卖。
但刘彻暂时不想变现。
他打算派人去筛选筛选,找出那些羊毛长的比较长的,当成绵羊来培育。
绵羊羊毛可是好东西,未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
至于马……
就更不可能变现了。
哪怕是挽马或者伤马也有它的用途——最起码可以跟驴子杂交,培育骡子,作为农用牲畜使用。
换句话说,这些缴获的战利品,实际上得由刘彻自掏腰包买下来。
哪怕刷尽小聪明和手段,将价格通过各种‘合理的手段’一压再压。
它们的价值,也超过了三十五万万钱。
扣掉制度规定的三成后,剩下的超过二十万万钱,需要赏赐给所有参战士卒官吏。
好在,刘彻机灵,提前铸了一百万枚金五铢。
通过金融手段,合理合法的从这些士卒腰包偷走了一万万钱。
别说刘彻坑啊。
其实是不得不这样。
不耍点花招,国家财政就要破产了!
除此之外,借着赏赐的名头,刘彻让少府大玩偷换概念。
将一堆的农具、器皿和各种工具、食盐等官府产品,塞到了赏赐物品里。
价格虽然跟盐铁衙门的销售价格相差无几,甚至更便宜!
但,这种悄悄的把士卒的赏赐,换成了自己家的商品的行为,换到后世,肯定要被喷死。
好在,此时百姓淳朴,不懂这些统治者的花花肠子,还是可以忽悠过去的。
通过这些手段,刘彻成功的把赏赐财物,控制在十万万钱以内。
即使如此,这也是有史以来,老刘家最大的一次单向支出了。
第892章 脑洞
刘彻翻着奏折,一边看,一边心疼着自己的小金库。
没有错,此番的赏赐开支,依然是走少府的帐。
国库那边,周亚夫是两手一摊,一个子也不肯出的。
这也怪不得他!
谁叫刘彻现在太富了呢!
旁的不说,单单去年,少府衙门在盐铁转卖这个买卖上,就赚了最少二十万万钱!虽然回收旧钱接近十万万,但也依旧是赚的盘满钵满。
这还只是盐铁衙门现在只覆盖了全国的主要城市的成绩。
若日后等到盐铁衙门把办事处开满天下,深入每一个县乡之后。
这每年的利润,只能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
除此之外,最大的进项,就是定向,哦不,反腐倡廉。
仅仅只是济南王的倒塌,就给刘彻的私人小金库充值超过五万金
其他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也未刘彻的小金库,充值了接近这个数字的财富。
换句话说,仅仅是反腐倡廉,刘彻就从贪官污吏与宗室蛀虫那里回收了超过十万万钱的财富。
这笔财富,已经足够维持汉军再打三场马邑这样规模的战争了。(当然不能计算赏赐)
“钱啊,你真是个王八蛋……”刘彻在心里感慨着:“没有你,寸步难行啊……”
一场马邑之战,让刘彻充分明白了,战争的开销究竟有多大,究竟能对社会经济造成多大影响。
这么说吧,假如刘彻没有在之前四年,想尽办法,不要脸皮,到处捞钱。
此刻,汉室财政就要因为马邑大战的胜利的开销而宣告破产。
这个事实,现在就通过奏疏里的文字和数字,清楚无比的摆在了刘彻眼前。
马邑之战,在作战过程中,汉家动员了超过五万的野战作战兵力,以及五倍于此的民夫壮丁。
为了维持马邑之战,每天,汉室都要消耗超过一百万的钱财。
这还仅仅是花钱,不包括哪些被彻底搬空官仓物资。
也不包括抽掉的民夫壮丁造成的损失。
更不包括,士卒们的军饷和津贴。
若把这些都算上,折成现金的话。
刘彻毫不怀疑,自己的小金库起码要用掉一半——至少四五十万万的财富,在不过两三个月中蒸发。
若再算上赏赐和抚恤的开支……
刘彻整个人都要思密达了。
辛亏,这是封建社会。
壮丁和民夫,都是免费劳动力。
幸亏,中国是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帝国,所以,那些官仓里的物资,不要刘彻掏钱。
“朕得继续赚钱啊……”刘彻放下这些奏疏,叹息着。
维持一个国家,很不容易。
这个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当。
现在,刘彻就面临着,要从其他地方收购粮食和其他物资,去填补被搬空的北方官仓了。
而且,这个事情,还不能急着来。
最少也需要两年时间,按月补充。
不然的话,这样的大宗政府采购,恐怕会喂饱很多官商。
他另外还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么多赏赐发下去了。
万一将士们学明清的地主老财,把它们都存在自己家的地窖里。
那该怎么办?
财富假如被存起来,而不是流通起来,肯定会造成通胀紧缩。
道理很简单,一笔超过十万万的现金,淡出流通市场。
社会就会出现钱荒。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刘彻还得担心,万一大家都把钱花出去了怎么办?
在短时间内,一个超过十万万钱的超级大单,砸到市场上,尤其是北方的市场上,其破坏威力,将是核弹级别!
所以,这个度要把握好。
既不能让大家伙都把钱存起来,也不能让他们一下子花的太爽。
这两种情况,无论出现哪一种,都不是现在的封建社会能搞定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士兵们把钱都存起来的可能性最高。
因为,道理很简单。
刘彻除了给钱,还给土地、房子、牲畜、工具。
为士兵们提供一条龙服务。
黑心老板为了自己的财政健康,毫不犹豫的用了行政手段,将大部分士兵的消费欲望,全部释放一空。
对一般的百姓来说,有了土地、房子,牲畜跟农具,基本上也就没有别的花钱的地方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会跟他们的先祖和子孙一样,把钱存起来。
中国人自古就有储蓄意识。
无论什么时候,存钱,都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假如这些钱,进了百姓口袋,就不出来了,变成死钱了。
刘彻恐怕就要泪流满面了。
五铢钱的流通盘子本来就小,再没有了这笔钱。
用新钱取代旧钱,然后进行金本位改革的步伐,起码要缓上三年!
而且还会造成通胀紧缩。
“朕得想个法子,让士兵们消费……”刘彻托着腮帮子,想了起来。
忽然,他脑洞一开,将视线转移到了西南夷和南越。
“王道,去将南越国上个月的奏疏还有蜀郡的奏疏拿来……”刘彻吩咐着。
不多时,那两份奏疏就出现在刘彻面前。
刘彻将这两份奏疏拿来,仔细阅读,然后露出微笑:“这个主意不错,这个法子不错,确实是个刺激消费,提振士气的好法子!”
对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男人来说。
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重要?
排名前两名的,毫无疑问就是土地跟妹子。
倘若要在其中选择一个的话,那自然是妹子要好一些。
尤其是当你温饱不缺之时。
饱暖思****嘛……
高质量的妹子,刘彻没办法给他们弄。
但一般的妹子嘛……
“去将宋子侯许九传召入宫……”刘彻吩咐下去。
马邑之战后,西南夷那边,刘彻暂时没精力去弄了。
当前要务还是要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和军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汉家就要无所作为了。
僰人不是最擅长调、教高质量的僰奴吗?
刘彻觉得,他们不应该只专注高端产品。
这中低端的市场也大有可为嘛!
就像后世的菲佣,有月薪几万几十万的,也要有月薪几千几百的嘛,要让普罗大众也可以消费嘛。
这样有助于僰国的品牌树立和发展。
“还有,季心若到了长安,立刻让他来见朕……”刘彻接着又道。
季心不是将老巢搬去邯郸了吗?
邯郸歌姬,驰名两汉,天下无双。
但……
他们为何老喜欢用中国女子呢?
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应该多出去走走嘛!
以季心为首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应该起到带头的榜样作用,带领邯郸的歌姬产业,走向世界。南越国的交趾郡和日南郡的丛林里,就有很多野人部族,这些都是很不错的歌姬来源嘛。
顺便,还可以通过与南越的合作,加强文化交流和沟通。
刘彻确信,只有利益一致,让南越百姓,尤其是上层的贵族和官员,尝到自己是中国人的甜头,他们才会真心诚意的拥护中国的统治。
还有比一起抓奴隶发财,更能联系加深彼此感情的事情吗?
更重要的是,季心是楚人,他对越人比较了解。
反正,刘彻已经决定了,在本月的朔望朝时,进一步挤压和打击蓄中国奴仆的行为。
有汉使户口本的奴仆的算赋,将再次飙升。
从原先的五算,至少增加一倍,到十算。
同时,加大对无业游民和贫民的移民速度。
重点打击丐帮的业务。
学习****曾经的收容遣散制度,将所有的丐帮成员,统统管制起来,然后强制迁徙去怀化,去参加屯垦团。
用军队的刀子和鞭子,强制他们劳动,自力更生。
这样想着,刘彻就笑了起来。
“这下就不怕士兵们不消费了……”
刘彻相信,只要有妹子,为了妹子,汉军士兵和他们的家庭,肯定愿意消费的!
至少光棍们会很乐意。
即使那些有家室的下层士兵,也肯定不会拒绝自己多一个暖床的对象。
而将西南夷和交趾的猴子部族的妹子统统抓到中国,给中国士兵当妻子或者滕妾后。
这些地方,自然是可以兵不血刃就得到解决。
没有了妹子,猴子当然会灭绝。
怀化的薄世跟护濊军不就是这么玩的吗?
虽然他们做的很斯文,也很体面,但终究,最终目的,就是消灭包括濊人、真番和三韩在内的民族,将他们,尤其是他们的下一代,全部变成诸夏,让他们的女子,尽可能的与汉人通婚,生下诸夏的子孙。
所以啊,大棒兴国,后、宫救国,种马融合,才是王道!
只是,这个事情,不能由政府出面组织。
得披个马甲。
再怎么说,汉家也是自诩‘王道之国’,刘彻也是自号‘仁圣之君’的。
这吃相还是讲的。
像贩奴啊或者捕奴这样的脏事情,应该由民间去做。
甚至让别人去做。
这样,就能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了。
“让季心靠个婚姻介绍所得了……”刘彻在心里想着,连名字,刘彻都给季心跟许九想好了。
一个叫世纪佳缘,一个叫百合。
破费特!
这脑洞一开,刘彻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将注意力从消费问题上移开。
他抬起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地图。
马邑之战胜利后,刘彻一直在思考一个事情:怎么控制草原?
毫无疑问,草原上,绝大部分地区,根本不适合农耕。
即使适合农耕的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刘彻也不会大规模屯垦。
道理非常简单。
哪里是黄河的上游,华夏民族的母亲河的源头。
后世的黄河为何浑浊不堪?
不就是上游水土流失严重吗?
要知道,现在的黄河水可是非常清澈的!
此刻,河套和河西走廊,植被丰盛,水草丰饶。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受此影响,黄河虽然汹涌,但水质清澈,而且,威胁并不是很大。
若是河套和河西,因为植被被破坏,导致水土流失,黄河泥沙越来越多。
然后,这样的生态问题,又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土地荒漠化。
那刘彻的罪过就大了!
想想看,从战国开始,关中的三秦大地就是诸夏粮仓,天府之国。
可从唐朝以后,关中残破。
到了后世,沙漠化甚至威胁到了榆林,古老的三秦大地,成为了穷山沟。
宗周的发源地,秦帝国的家乡,汉家的核心,变成了一个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地方。
这个锅,刘彻背不起,也不敢背。
但问题又来了。
既然不能大规模屯垦,汉室占了这些地方有毛用?
“朕要做一个实验才行了……”刘彻在心里计划着:“就拿楼烦人来做这个实验好了……”
正是因为这个脑洞有些大,刘彻拿不定主意,所以只好拿新归顺的楼烦人做实验。
这样,即使失败,也没关系。
不过是楼烦人吃点亏,刘彻赔点钱而已,除此之外,对汉家并无什么损失。
正这样想着,殿外,有宦官唱诺:“骠骑将军觐见陛下!”
刘彻连忙临襟正坐,保持好自己的天子形象。
这很重要。
尤其是在对义纵的问题上,尤其重要。
自古外戚,都容易出问题。
也就武帝命好,前期出了个卫青,温厚君子,老实人,皇帝让他干啥就干啥,从无怨言,也服从命令。
而之后的霍去病,虽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什么事情都敢管,什么话都敢说。
他甚至直接插手储君人选,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迫使武帝的三个儿子全部出京,为刘据的太子地位稳固打下坚实基础。
但,霍去病却偏偏是武帝的脑残粉。
而且,除了打仗外,他对政治兴趣不大。
即使插手储君之事,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了。
纯粹是因为要避免他在前方打的正嗨,结果后院失火之事。
但,整个汉室历史上,也就只有这么两个老实可靠还能打的外戚。
而且,当霍去病卫青先后去世,卫霍外戚集团也立刻变色。
李陵的下场,其实就是卫霍外戚集团角力和斗争的结果。
不然,不可能发生路博德这个霍去病的亲信,忽然之间‘老朽’‘怯敌’眼睁睁看着李陵踏入死地,见死不救的事情。
也不可能有巫蛊之事了。
有着这个前车之鉴,哪怕刘彻相信义纵。
但他却不敢相信义纵身边的人。
谁没有几个亲友党,拖油瓶呢?
为了避免让义纵最终悲剧,刘彻觉得,开始就摆正君臣姿态,是最好的办法。
第893章 未来
“陛下……”义纵走殿中,恭身下拜:“臣,幸不辱命……”
说着,他就忍不住流下眼泪。
一半是真的,但一半是装的。
刘彻看着自己的这个小舅子,心里面也是感慨万千。
当年在河东捡的一个土匪少年,今天居然已经是汉家最顶级的大将了。
马邑之战后,他的骠骑将军,算是坐稳了,哪怕进一步擢升为车骑将军或者卫将军,获得开府建牙的资格,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刘彻不打算让他升的太快。
这是从时间上考虑的。
卫青起码还要五年,才能成年。
他现在大概还只是一个在平阳县的山坡上放羊的奴产子,每天都在纠结,明天到底能不能吃饱这个问题。
至于霍去病……
起码还要八年,他才会出生。
在这两位双子星登场前,刘彻还需要义纵和新生代的将军来撑起汉室的一片天。
当然,也不是非要卫青霍去病不可。
只是,用这两人,比自己起提拔和培养新人,更可靠。
毕竟,他们是百分百可以成功的。
而培养其他新人,则完全要看运气。
所以,刘彻一直小心翼翼的,没有让自己去过多的关注平阳县,甚至,他连宦官和绣衣卫也不往平阳派。
平阳的官员调整升迁任免,他也从不过问,任由下面的大臣决定。
就是害怕蝴蝶效应,发生什么事情。
万一,霍去病没了,他就要哭了。
而且,刘彻一直觉得,现有的将军们,都不如卫青霍去病。
虽然他清楚,这其实也就是一种情怀。
就像人们总是沉湎过去的美好一样。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寄希望于‘霍去病卫青’,也是现实需要。
现在的义纵等新生代的将军们,看上去似乎在马邑交出了一份很不错的答卷。
但再过十年,二十年。
现在的新生代就要变成中生代,甚至腐朽堕落。
国家需要不断有新鲜血液来加入。
正如十年前,周亚夫崛起,带领汉军进入纪律作战时代,如今义纵崛起,宣告骑兵时代的到来。
十年之后呢?
那肯定又将是一个新时代。
需要新的将军杠起强军的旗帜。
“朕的骠骑将军回来了……”心里面虽然在计划着给义纵找备胎,但刘彻表面上却是高兴的站起身来,亲热无比的轻松下台,扶起义纵:“卿没有辜负朕与义妃的期望,为朕斩下尹稚斜之首级,告慰平城以来五十六年之阵亡大臣将佐,为社稷立下大功,朕已命司马相如,为卿做‘骠骑颂’,以褒扬和传颂卿之战绩,使天下皆知!”
拼命拉拢和团结对自己有用的大将大臣,算是老刘家的传统了。
打刘邦开始就是这样,当某个臣子对刘氏天子有用时,简直是予取予求,什么要求都能满足,恨不得将他捧上天。
但一旦这个臣子失去了利用价值……
特别是他还在作死的时候……
譬如韩信啊。
譬如彭越啊。
这都是很好的例子。
当然,只要不作死,一般不会有那个下场。
而且,刘家发展到现在,驾驭大臣的手段和方法,也不断推陈出新,革除了许多早期的弊端和毛病。
基本上能做到笑着将某个大臣的职权解除,而对方还要跪地叩首感恩。
义纵闻言,心里面真是大喜过望。
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也不会去考虑什么韩信、彭越。
因为这没有可比性。
韩信、彭越,那是拥兵自重,威胁太大。
而他手下,除了几个亲兵之外,没有天子虎符和诏书,他连一个卒子都指使不动。
反而是,他现在有个好榜样。
他的恩师周亚夫。
周亚夫打了吴楚之战后,因功升为丞相,可谓是登上人生巅峰。
而他也准备循着周亚夫的足迹,这么来一套。
更重要的是……
对义纵来说,其实他本身的官职大小,爵位高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长子的未来!
只要能让皇长子能顺利成长,并成为储君。
那义氏家族,还怕没有未来吗?
如今天子表态,要为他做《骠骑颂》。
这可是武将的最高荣誉,也是他最想得到的奖励。
这个奖励,甚至胜过益封一万户!
为什么?
看看青史之上,能让天子下令为武臣作颂的都是谁吧?
尹吉甫!南仲!
一旦这骠骑颂出炉,配合马邑的战果,他义家立刻就将成为天下英雄豪杰投奔的对象。
他就可以趁机借此机会,为自己外甥培养羽翼,扶植班底。
然后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随时都会出现。
听了天子的嘉奖,义纵立刻就拜道:“臣微末之功,不敢与先贤争锋,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必要的推让样子,还是要做的。
刘彻自然也懂这个游戏贵族,他拉着义纵的手,道:“骠骑劳苦功高,受此褒扬,理所当然!”
只有刘彻明白,其实刘病已的机会,是大于所有他的未来的弟弟们的——除非发生意外,不然这储君之位,基本上内定刘病已。
原因很简单。
皇后陈阿娇,不可能生下孩子。
就跟如今的薄太后一样。
这是刘氏的诅咒——几乎所有生于深宫,顺利接班的皇帝,都会面临皇后不孕的厄运。
譬如刘彻老爹的皇后薄皇后,刘彻自己的陈皇后,还有历史上,昭帝的上官皇后,成帝的赵皇后,哀帝的王皇后,都是如此。
对这样的灵异事件,刘彻只能耸耸肩,认清现实。
当然,刘病已也不是完全就坐定了太子,坐定了储君。
刘彻对自己的继承人,要求是非常严苛的。
在他成为太子之前,他必须向刘彻证明——他最起码具备了管理一个三十县的郡的能力,并且还得治理好。
若连这个条件都达不到,做了储君,也迟早药丸,要被他的兄弟拉下马。
甚至还可能导致政治动荡,国家危机。
刘彻不是那种会用个人感情来处理国家社稷的皇帝。
喜欢某个儿子,刘彻会给他一个大大的封国,无数的财富。
但不会让他赶鸭子上架,去做他做不来的事情。
汉宣帝那样的傻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第894章 安北都护府
刘彻拉着义纵,君臣两人走出殿中。
历来,君臣关系密切的标志,就是皇帝拉着大臣,在自己的宫廷出入游玩。
所谓出则同车,入则同榻。
想当年,郎中令周仁,甚至能在刘彻的老爹临幸妃子之时,在旁边加油助威,乃至于帮着把候补美人抬到皇帝的寝宫。
历史上,某些双向插头就更夸张了。
譬如哀帝宠幸董贤,留下了断袖之癖这个典故。
这个断袖之癖怎么来的?
就是哀帝宠幸董贤,连早上起来,都生怕吵醒对方,于是剪断自己的袖子……
刘彻即位后,倒是没有了这些毛病。
别说大臣,就是宦官,在他啪啪啪的时候,也得在门外待着。
刘彻素来就没有让人看春宫的癖好。
但这拉拢大臣,示之以恩的把戏,刘彻却玩的飞起。
不仅仅常常邀请元老们入宫谈心,游玩。
甚至,一有空,刘彻就会拉上周亚夫等人,去上林苑游猎。
这些办法,成本很低,甚至接近于无。
但自古以来,却是皇帝拉拢臣子,培植羽翼,巩固权力的不二法门。
刘彻领着义纵,穿越阁楼,来到石渠阁之前的那个小树林。
义纵一看到这个地方,就露出了微笑,心道:“陛下果然还是跟过去一般,喜欢来此……”
今上在即位后,就极爱来此。
平均三天,会来这里一趟。
或散步,或坐在树林的石墩上,看着石渠阁的流水哗哗发呆,或带上臣子谈心。
义纵原以为,自己离开长安将近一年。
天子或许已经找到了新的散心地点。
现在,看来,当今这位,从未改变过他的喜好。
而且,看着这个小树林。
义纵发现,此地,与过去一般无二。
依旧是一个普普通通,除了一个木亭和几个石墩外,没有任何建筑的小树林。
这说明了,今上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念旧之人。
这让义纵的心情立刻就变得踏实了起来。
其实,离开长安这么久,义纵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这个情况,确实是可能发生的。
皇帝身边,永远不会缺乏宠臣。
而后起的宠臣,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想尽一切办法攻仵和抹黑自己的前任。
倘若前任没死的话,那,这种攻仵和抹黑,还要再增加十倍的力度。
历代以来,许多皇帝宠臣,一旦离开皇帝,要不三个月,就要被人揭发各种黑幕,然后死的惨不忍睹,就是因此。
义纵虽然自诩自己不是靠马屁发家,也非靠裙带关系。
马邑之战后,事实证明,他是有资格有能力,当得起骠骑将军这个职位的。
但,天子的信任,对他而言,依旧至关重要。
对所有武将来说,他们最头疼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取信于皇帝。
历史上,多少名将,就是因为无法得到自己君王的信任,而功亏一篑,甚至兵败身死?
数都数不清楚啊!
刘彻看了看义纵的模样,在心里笑了笑。
他抬头打量这个小树林。
老实说,一开始,他来此只是想静静而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渐渐成为了习惯。
然后,又从习惯变成了伪装。
随着做皇帝的时间不断增加,刘彻现在,已经深深的明白,皇帝需要伪装来欺骗自己的大臣的这个道理。
正如同他当年所见的自己的老爹的做法那样。
一个出色的皇帝,应该让大臣们在平时,完全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
但在同时,皇帝又必须旗帜鲜明的告诉臣子和天下,他的执政思路与底线何在。
这两者之间的度,想要把握好,就需要不断的积累经验。
好在刘彻运气不错。
他老爹给他留下了周亚夫、郅都和晁错这样的忠臣。
上台之初,还争取到了申屠嘉为首的保守派的支持。
所以,有了很大的空间来运作和塑造自己的形象,并慢慢的为自己编织起一个个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伪装人格。
让大臣们在捉摸不透的同时,还能确定很多事情。
这很重要。
尤其是对于皇帝统治天下,尤为关键。
刘彻将视线收回来,对义纵问道:“卿在云中将近一岁,可有云中郡郡守之人选向朕推荐?”
义纵打赢了马邑之战。
在成王败寇的中国,他肯定不会只会是一个云中郡郡守了。
所以,原先的计划,只能是作废。
但魏尚却很可能撑不下去了。
刘彻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尽速解决比较好。
不然,魏尚要是死在云中郡郡守的位置上。
那刘家和汉室的脸,就要丢光了!
偌大一个中国,连一个能接任魏尚职务的合适人选都找不到?
刘彻与汉室,还有什么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事实,有时候却真是这样让人尴尬。
云中郡郡守,这个位置,说高,其实也就是一个********。
而老刘家像云中这样规模的郡,还有好几十个。
它又不是雒阳或者晋阳这样的高级别都市,可以破格用九卿镇压。
所以,实际上,云中郡守的职位将大部分有能力够资格的大臣将军排除在外——刘彻总不能派郅都过去坐镇吧?
而其他年轻一代的大臣。
将心里话,让他们去云中担任郡守,刘彻还真放心不下!
云中,直面匈奴在河套的主力,在以前承担着汉家对匈奴最主要的警戒和警备工作,云中又因为是与匈奴共享河套,所以,很多防线,其实根本不在长城保护之内,过了云中城向北,胡汉混杂,情况非常复杂。
一般人恐怕去了也驾驭不了这样复杂的情况。
正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刘彻才不得不把自己小舅子派过去当接班人。
目的就是要让义纵借他这个皇帝姐夫的虎皮来镇住局势。
现在,好不容易,义纵魏尚手底下练出来了。
但马邑一战的辉煌大胜,却使得义纵不再可能成为云中郡守……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
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
没有办法了,刘彻只好跟义纵打听打听,看看他能不能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
义纵闻言,沉思片刻,也感到棘手。
云中的情况,没有亲自去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当地到底复杂到了什么程度。
汉匈数十年的大战,造成了云中城以北的广大地区,有些名义上是汉朝土地,但实际上,对面的匈奴牧民,常常会过来放牧。
有些,则名义上是匈奴的地盘,但汉军也并不介意过去观光旅游,顺便画画地图,观察一下塞外风光。
一般而言,类似这些举动,只要不过分,太过深入。
无论是云中郡还是对面的匈奴休屠和昆邪部族,都会装作没看见。
道理很简单。
大家都不是傻子。
不会为了小事,去闹个不可开交,也更不可能因为,今天你家跑了一支骑兵来我家,我就要跟你开战,也不可能因为,你们家跑了几只羊到我家来吃草,我就要干你老母。
而且,这样的局势,也有利于云中跟匈奴的那几个部族眉来眼去,私底下干些不会被长安和单于庭喜欢的事情。
譬如,云中拿了汉室产的金属器皿,丝绸什么的,跟昆邪、休屠、东胡,换点战马牲畜皮毛,补贴补贴家用。
甚至于偷偷摸摸的卖点武器装备过去。
毕竟,云中太穷了。
在今上即位以前,常年都没有足够的军费拨款,而且云中本地的产出和赋税收入,也没有几个钱。
而云中的特殊位置,又使得它无法节流。
于是,就只能想尽办法开源了。
魏尚在义纵去了以后,就跟他坦白了很多事情。
义纵在仔细观察和视察了以后,也对此表示理解。
毕竟,你不可能指望一个总户口不过两三万的郡,能维持得了那么庞大的一支军队。
上面拨款,又只有那么一点,不想点办法,找点钱的话,军队就要饿死了。
况且,云中的情况,不仅仅只是这么简单。
云中郡还要维护和管理,汉家过去二三十年,在匈奴内部埋下和拉拢的数十个贵族和十几个亲近汉室的部族。
这些人里,有东胡王卢家,也有着昆邪、休屠甚至是四大氏族的旁支贵族。
这些人,有部分是真的心向汉室。
但绝大多数,却只是为了钱和利益。
给钱,他们就办事,不给钱不办事。
甚至有人给了钱,也不办事。
毫不夸张的说,在云中郡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
一般的是非观和善恶观以及主流舆论的评价,全部失效。
很多时候,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无法判断,云中郡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但事实是——二三十年来,在魏尚的努力和顽强固守之下,云中稳如磐石。
从未有任何匈奴军队攻陷过它。
它成为汉室屹立在长城的一颗钉子,牢牢的钉在匈奴南下的咽喉,迫使匈奴人,即使破关南侵,也得在屁股后面留下军队,防止被云中驻军**。
在义纵眼里,事实上,目前汉家绝大多数的郡守,都没有能力掌控好云中。
哪怕是他自己,也需要借助天子的虎皮和魏尚的帮忙,才能稳住当地局势。
想要做好云中郡守。
不止要考验能力,还要考验应变能力,甚至还要求此人必须有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个人魅力,在具备了这些条件的同时,此人还必须足够冷静和谦虚。
不然的话,今天坚如磐石的云中,数年之后,就将成为汉室长城防线的筛子。
这是由云中郡的地理劣势和战略地位决定的——云中城在河套下游,匈奴骑兵居高临下,时刻威胁着这里。而且汉匈力量,在此地犬牙交错数十年。
许多地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郡守选择错误的话,造成的影响,将是毁灭性的。
义纵在心里想了许多个人选,但最终一一否定。
不是能力和资历不够,就是不够圆滑,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不足以团结云中上下。
“若真是如此简单,魏公也不会因此苦恼数年了……”义纵在心里感慨着。
早在六年前,魏尚就上书先帝,请求委派继任人选了。
但六年过去了,此事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义纵很清楚,造成这个情况的原因,是因为魏尚的作用,无人能取代。
他在云中扎根太久了。
久到,从云中被汉军收复开始,他就是郡守。
云中军民习惯了听从魏尚的指挥和安排。
他们也习惯了在魏尚的工作模式下进行各种事务。
云中郡上上下下,每一个关塞,每一个烽燧台,早就已经烙下了独属于魏尚的印记。
人人都称颂萧规曹随。
但这个世界上,萧何或许有很多。
但能有几个像曹参那样甘愿活在前任阴影之下的人?
即使义纵自己,若没有先在魏尚手下工作和学习这一年的时间,充分认识和了解当地的复杂情况。
恐怕他一到任,也会按捺想要玩点新花样,推行新常态,以显示自己与前任的不同,树立自己的威信和地位。
而这个做法,在云中却可能造成致命后果。
甚至足以让整个云中赖以为强大的体系崩盘。
这才是云中郡郡守继任人选难产的原因所在:能力足够的,可能会改变云中的格局,导致很多坏事情发生,但能力不够的,又镇不住场子。
在义纵眼里,其实就是汉家九卿里,也没有一个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想了许久,义纵最终无奈的摇摇头,道:“陛下,末将愚钝,暂时想不出来有能接任魏公之人……”
刘彻闻言,也长叹了口气。
国家事务,有时候就是这样。
但好在,刘彻早已知如此。
他负手道:“这个世界上,除朕之外,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在实际上,刘彻很清楚,即使是他,也并非不可取代。
没有了魏尚,太阳明天难道就不能升起吗?
当然,魏尚的作用,确实很大。
就像刘彻一样,刘彻是穿越者,所以他知道未来世界的发展趋势。
而魏尚是老将,是云中郡防线和各种事务的缔造者,他在,就能维系整个体系,让上下有条不紊,不会出错。
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人类懂得变通。
既然这样不行。
那可以换个思路,换个办法,同样能解决问题!
“卿准备一下……”刘彻说道:“朕将在下个月,任命卿为安北都护府都督……”
“下辖云中郡、陇右郡、北地郡、太原、上谷等七郡,总统一切郡国军务!”刘彻淡淡的道:“负责整个北国长城,同时与匈奴之战和之事!”
其实,所谓的安东都护府、安北都护府。
在刘彻的理解中就是后世的大军区或者说战区。
义纵就是汉室北方战区的司令官。
总统整个北方长城防线的驻军和郡兵,同时负责民兵预备役及其他准军事组织的工作。
但,他这个安北都督,相比较安东都督薄世,他将没有任何民政权力和财政权力以及人事权力。
他只有指挥权和管理权。
日后,等安东都护府开始走上正道,安东都护府拥有的民政、财政和人事权力,也会逐步的回收。
这是为了防止出现藩镇而必须做的努力。
这样一来,这些都护府,在未来,就将成为一个个为汉室开疆拓土的战争机器。
“陛下信重之恩,臣感激涕零!”义纵连忙跪下来表忠心。
都护府模式,在安东都护府后,开始进入了汉室大臣的视线。
大家立刻就发现了,这是一全新的权力热点。
都护府都督大权在握,而且跨越郡县的限制,管理庞大的地域。
所有人都知道,未来,属于都护府的时代,恐怕将要来临。
区别只在于,当今天子,想将都护府模式,推广到什么地步。
如今,全新的安北都护府的出世。
让义纵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也看到了,未来的安西都护府,安南都护府,甚至河套都护府、河西都护府、西域都护府和身毒都护府在水面之下的影子。
当今天子,从来都是谋而后动,步步为营。
有了开始,就不会有停止。
“爱卿先别急着高兴……”刘彻笑着道:“北方情况,不比安东都护府,此地,从来皆中国之土,所以,朕不会给安北都护府任何的民政、财政以及人事权力,卿,要负责的工作,主要是军队以及对匈奴的窥探!”
刘彻看着他说道:“明白了吗?”
义纵看着自己姐夫和君王的眼神,他曾在刘彻身边三年,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不可以插手朕不让去管的任何事物,除了对匈奴的战争和军队日常训练外,你可以不可以插手其他事物。
这样一来,虽然安北都护府的权力,马上缩水一大半。
但义纵同时安心了下来。
倘若,这个安北都护府,拥有民政、财政和人事权力。
那他反而会提心吊胆。
韩信怎么死的?
彭越跟英布又是怎么‘谋反’的?
大家都读过历史,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要是那样,那么他义纵迟早会被逼着走上韩信、彭越、卢绾的后路。
况且,这样子也没办法在朝仪上通过——汉家用了五十六年,通过一场场不断的战争,削平异姓诸侯和同姓诸侯国,可不是为了新造一批地方割据实力派。
所以,义纵马上就拜道:“臣明白,这是陛下对臣的回护……”
刘彻点点头,笑着激励他道:“骠骑也不要灰心,等打败了匈奴,夺回河套,占据河西与西域,朕就会按照卿的功劳,在西域为爱卿选一个好地方,作为爱卿的封国!”
刘彻看着义纵,意味深长的许下诺言:“真正的封国!”
刘彻摘下一片树叶,放到义纵手上,道:“此朕之承诺也!”
义纵当然知道一叶封桐的典故。
而且,天子早就跟大臣们放风了。
这未来,效仿宗周,在新征服的远离中国的地方,大封功臣,这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义纵确信无比。
自己是当今天子第一个确定和明确承诺,给与独立封国的大臣。
顿时,义纵心里就生出了无边的荣誉之感。
这样的信任和恩德,在这个时代,足以驱使一切有节操和良心的士大夫贵族,给皇帝拼死卖命了。
义纵当然也不例外。
他跪下来,拜道:“臣唯努力效死,百死以报陛下之恩而已!”
刘彻将他拉起来,说道:“骠骑努力杀敌,为朕开疆拓土,就是对朕最大的回报了!”
“臣必不负陛下之所望!”义纵发誓道:“必为陛下,执单于之首,问罪于御前!”
第895章 战俘的问题
“那折兰王跟白羊王,现在情况如何?”刘彻将安北都护府的话题搁下,转而问起了被俘虏的那两个匈奴部族的首领的情况。
虽然说,这折兰王与白羊王的大略情况,包括义纵在内的许多汉将,都已经通过一封封奏疏,将具体情况对刘彻做了报告。
然而,文字,尤其是汉室的奏疏,在很多时候,都不会太仔细。
是以,刘彻也只知道,被俘的这些匈奴贵族,目前情绪稳定,能认清自己被俘虏的现实。
义纵闻言,在心里想了想,然后答道:“回禀陛下,折兰王与白羊王,现在,如臣之一犬而已……”
“嗯?”刘彻问道:“恭顺到什么程度?”
“如越王勾践之臣吴王夫差……”义纵答道。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越王勾践,当年为夫差所败。
除了卧薪尝胆之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无下限跪舔夫差。
送钱送妹子,这些都是常事。
据史书记载,勾践为了麻痹夫差,甚至曾经舔翔喝尿……
真真是忍到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义纵的意思,很显然是非常直白的告诉刘彻:这些人,一个也不可信。
“匈奴单于,月前曾遣使来与朕会商,赎回折兰、白羊之事……”刘彻没有去问义纵为何认为这被俘的折兰王与白羊王是‘勾践’的细节,他转而开始提及匈奴单于庭的举动:“朕大略已经答应了,军中将佐,或有不宁者,卿去安抚,不可使将佐心生不满……”
于刘彻来说。
他既然能打败一次匈奴,也肯定能打败两次。
自古以来,每当中国王朝崛起,开始吊打草原民族后,只要这个王朝不内讧不衰落。
草原的游牧民族,在这个王朝面前,无论怎么挣扎,都将一败涂地。
匈奴虽然稍稍特殊了一些,在历史上,曾经激烈抗争和反抗过这样的命运,也给两汉造成了许多困扰。
但结果,却是注定的。
王师北上,吊打一切。
哪怕是元成之际,也有陈汤,万里远征,帅师伐国,取单于之首,震慑天下。
何况,如今的汉室,正走在正确的崛起和强盛道路之上。
汉与匈奴在各方面的差距,每天都在拉大。
旁的不说,只要汉室能消化掉这次的战争红利。
下一次,汉军出塞,必然是直捣黄龙,踏破贺兰山缺,问罪于单于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区区几个俘虏,已然无足轻重。
更别说,这些俘虏能换回过去数十年,那些被匈奴掳走的同胞了。
但刘彻还是有些担心,军队里的极端鹰派闹事,所以,让义纵去安抚。
这军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尤其是队率以上军官的思想工作,刘彻从来,都是最为重视的。
因为汉军实际上,就是由一个个队率组成的。
控制了队率的思想,笼络了队率,刘彻就能将枪杆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怕任何人架空。
所谓武苑制度,御史军法官制度,都是基于这个设想而延伸开来的。
“至于折兰王与白羊王,是勾践也好,忠犬也罢,与朕无干……”刘彻冷笑着说:“要烦也是军臣去烦恼……”
白羊王与折兰王以及其他被俘虏的匈奴贵族释放回去。
对刘彻来说,不仅仅能够换回那些被掳走的子民。
同时也是给匈奴人添堵的好事情。
无论他们回到匈奴后,是想要卧薪尝胆,再来一战,还是灰心丧气,借酒消愁,对刘彻的汉室都是极好的。
前者,会让他们在匈奴内部上跳下蹿,搅乱局势,影响判断。
甚至可能造成内乱。
想想看,一群整天‘耻于马邑之败’,发誓要血洗耻辱的贵族,强拉着单于庭要回头。
而单于庭,目前几乎已经确定西进政策。
很可能当这些人回到匈奴的时候,匈奴大军已经西征。
到那个时候……
单于庭的好戏,恐怕要上演个不停。
历来,一个内部意见无法统一的政权,都会陷入无限内耗。
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任何国家和民族,能在强敌在侧之时,在内讧之中,还能有所作为的。
要是后者,那就更好了。
送一批米虫给匈奴人,消耗他们的国力,顺便借他们的嘴巴,宣扬汉家王师的威猛和强大,如此,未来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瓦解许多本来可能的抵抗。
毕竟,游牧民族有奶就是娘,遇到强敌,膝盖就会软的特征,自古有之——对多数草原上的部族来说,他们压根没有国族和民族认知与意识,对他们来说,反正,给东胡人当奴隶和鹰犬,跟给匈奴人当奴隶和鹰犬,没有区别。同样,给汉朝当臣妾和鹰犬,也没有区别。
他们就是典型的墙头草。
“被俘虏的匈奴士兵,可都安置好了?”刘彻跳过折兰王跟白羊王的话题,转而问起那些被俘士兵和下层贵族的情况:“他们的态度与想法怎样?”
“回禀陛下,此辈倒是老实得很……”义纵想起了自己的弟子,田建身边的那个匈奴贵族,就忍不住在嘴角露出笑容。
在马邑之战之前,讲老实话,义纵也一直以为,匈奴人与汉人一般,大抵都是些充满了血气方刚,忠贞不屈,誓死不降的人。
甚至,可能匈奴人比汉人在这个方面还要强一些。
蛮子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认死理!
但义纵没想到的是——他们确实认死理。
但他们认的是比中国还要赤裸裸的成王败寇的死理。
胜利者理所应当的获得一切对失败者的处置权。
匈奴人在被俘和投降后,哪怕是那些过去认为凶残暴虐无比的折兰人,也马上变得比小猫还乖顺。
他们尽其所有,用尽了一切办法,对汉军上下做出了最赤裸裸和最彻底的臣服姿态。
像是细柳营缴获的那些牲畜战马,现在,多数就是这些俘虏在帮忙放牧和照看。
他们工作态度认真无比,而且一丝不苟。
让义纵和汉军上下,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无法相信,这些人就是曾经用血腥和恐怖,震慑着整个世界的折兰、白羊骑兵。
还好,楼烦王等归义贵族,解开了义纵的困惑。
按照楼烦王的说法是:草原自古无常主,引弓之民,今日为东胡,明日为月氏,后日做匈奴,奚为常态,故引弓之民,战败受俘,皆争先恐后,为新主之奴婢,以免杀戮诛绝而已。
且引弓之族,所惧者,无主也,无主之人,如秋日之草芥,活不过冬天!
简单的来说,被俘的匈奴各部降卒和贵族,拼命给汉军干活,积极奉献,只是为了给新主子表态,同时,他们也在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对游牧民族来说,没有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哪怕是草原上的羌人、小月氏人和丁零人这样地位低下,不成群体的游荡部族,也会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个主人。
因为没有主人,就意味着死亡和灭绝。
但汉军体制与匈奴体制完全不同。
在匈奴,战胜者的士卒,立刻就会瓜分俘虏和掠走的人口。
而汉军,对俘虏的匈奴部族士卒,一般都是解除武装,集中看押和管理,等待长安的处置命令。
这让被俘的匈奴人,人心惶惶。
没有主人来认领他们,他们就无法确定自己的命运,时刻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于是,他们立刻形成了一个共识——我们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主人!
在草原上,战败的俘虏,找主人的方法很简单。
那就是拼命对自己的新主子表现自己。
就像动物们发情的时候一样,那些雄性会使劲一切手段和方法,在雌性面前显示自己的花冠、肌肉和个头。
而匈奴人不懂农耕,只会放牧。
于是,他们就拼命的帮着汉军照料和管理牲畜,而且用尽一切办法,企图将他们:主人,我很有用的这样的信息传递给汉人。
寄希望,能有一个汉朝的贵族,走到他们面前说:好奴隶,就是你了,跟我回家吧!
但可惜,汉室的体制决定了,一切权力归于天子。
赏罚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
没有天子命令,这些俘虏,就永远是俘虏。
义纵将楼烦王的话,以及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所见所闻,尽量用通俗的话语告诉刘彻,然后问道:“陛下,这些俘虏应该如何处置?”
刘彻听完,点点头。
对匈奴人或者说,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的认知,其实他也有所了解了。
三年前,夏胭脂带着几千奴婢陪嫁来到汉室,这些奴婢的表现,就已经告诉了刘彻,游牧民族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他们生活在茫茫大草原上,靠着放牧维生。
他们每天的主食是奶酪等各种奶制品。
这种饮食结构,使得游牧民族演化出了粗矮的身体和强壮的四肢。
也使得他们的文化和信仰充满了原始的野蛮。
但在同时,奶制品虽然有丰富的蛋白质,但却缺乏足够的维生素以及各种微量元素。
这直接导致了游牧民族的个体,普遍寿命不长,而且容易蛊患各种疾病。
所以,来自中国的茶叶,才会在草原上那么受欢迎。
因为茶叶与奶同煮,加上盐和油,以及一把炒米可以补充他们缺乏的维生素以及其他微量元素,平衡他们的电解质。
这种不同于农耕民族的生存状况,导致了千百万年以来,游牧民族渐渐形成了臣服强者和需要主人这两个特征。
臣服强者,是为了自己部族和自己本身的生存延续需要。
需要主人,则是因为,在草原上,个体脆弱而危险,根本无法生存。
没有群体的庇护,单个个体的人类,甚至无法在草原上活过一年!
疾病、猛兽和其他人类的攻击,随时可能让人丧命。
几千上万年下来,这两个概念,深深的烙进了每一个游牧之民的骨髓中,并代代相传。
在他们的信念中,没有主人,就如同中国没有祖先一样的可怕而恐怖。
在中国,没有祖先的人,意味着他没有过去,非常悲哀。
而在草原上,没有主人,则意味着他没有未来,更加悲哀。
当年夏胭脂陪嫁而来的奴婢,为什么那么乖巧和听话?
因为刘彻曾经带着夏胭脂,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并且承认和认可了,自己是他们的主人的身份。
于是,他们瞬间获得了莫大的满足和安慰……
可能这么形容有些过。
但事实,却确实如此。
特别是现在,那些战败的折兰和白羊以及匈奴本部的骑兵俘虏们。
他们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恐怕就跟一个中国士大夫,被人告知他家祖坟和祠堂被人拆了一样。
他们处于紧张和恐惧之中。
讲道理的话,其实,汉室并没有安置和处置这么多匈奴俘虏的经验,一时半会,朝野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具体措施来。
毕竟,这可是接近两万的战俘!
虽然有人曾经提议,干脆杀光得了。
但,此人还没说完就被群臣喷了回去。
刘彻也不会同意杀俘这样的蠢事!
诸夏民族,从远古走到今天,早已经脱离了愚昧和野蛮,拥抱文明。
在战场上,两军交战,杀人不可避免,甚至,我军杀的敌人越多越好。
但敌人既然已经投降,再去杀俘,那除了显得自己的自卑和无能外,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况且,白起坑杀长平战俘,项羽火烧关中,都已经用血的教训告诉汉人——杀俘不降,而且获罪于天。
好在,刘彻是个开挂的穿越者。
穿越者最大的作用,不是他比其他人更聪明,想的更多,而是他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譬如,对战俘的处置和归降的匈奴人的安排。
武帝朝四十余年的经验,已经足够让刘彻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了。
要知道,武帝曾经处置和安置的匈奴战俘、归顺者和降臣,可不是一个两个,一千两千,一万两万。
整个武帝朝,总计利用和征服的游牧部族总人数,几乎超过百万!
这些经验和教训,此刻都在刘彻脑海中,使他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当下的问题。
第896章 安排
武帝时期,俘虏的匈奴战俘,数都不数不清楚。
甚至,不乏有将整个匈奴部族一起打包的例子。
后来的汉家名臣金日磾,就是一个典型的励志故事。
起初,金日磾只是一个被俘的战俘而已。
若说身份地位?
因为他是企图反抗归义汉室的匈奴休屠王之子,所以,汉室为了羞辱他,将他安置在了黄门署,与侏儒为伍。
但金日磾和他的母亲以及弟弟来到汉室后,汉化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史载,金日磾侍母极孝,甚至比许多汉家士大夫还要孝顺。
而且,金日磾政治立场正确,忠心耿耿。
为此,他甚至格杀了自己的长子。
仅仅是因为他的长子,在他面前调戏宫女。
若仅仅只是一个孤例,可能不算。
但事实是,武帝朝,前后数十年,所有被俘或者归义的匈奴部族,几乎没有主动叛变的。
即使是著名的二五仔赵信,那也是在被匈奴俘虏后归顺和臣服的匈奴人。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也必须要有所借鉴甚至抄袭了。
其实,武帝玩的政策,也没什么太新奇的地方。
无非就是厚赏,拉拢上层,严苛对待下层。
许多匈奴战俘,甚至进了少府,就要终生面对沉重的劳役和各种摊派。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选择自我汉化,做个中国人。
不然,倘若他们依旧维持在草原上的生活习惯和着妆打扮,就会被所有人歧视和鄙视。
无非融入中国。
这意味着不仅仅他们要累死,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得安宁。
于是,有人开始汉化。
然后得到了奖赏。
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汉化。
就如同金日磾,这些汉化的匈奴人,有着远比原本真正的中国人对中国文化以及传统的认可和执着。
金日磾侍母极孝,严于律己,更严于对待他的家人。
所以金氏家族七世忠臣,甚至,最后王莽篡汉,刘氏宗室一言不发,那些自诩刘家忠臣的臣子,也一言不发,唯有金氏为刘氏流血。
为什么会如此?
这既可以用新附军总比鞑子更凶恶的理论来解释。
也能用哥斯达尔摩综合征解释。
反正,这些匈奴俘虏,为了证明他们自己确实是个中国人了,爆发出了远比真正的中国士大夫还强烈的诸夏民族主义。
霍去病大军之中,一半以上骑兵,来自收编的匈奴战俘和投奔的游牧部族。
皋兰山之战,首先冲锋的霍去病骑兵,基本是被俘的匈奴骑兵。
他们就像疯狗一样,悍不畏死的在皋兰山上,以疯狂的攻击频率,撕碎了匈奴帝国赖以为骄傲的折兰与卢候部族的骑兵。
另外,乌恒人,这只霍去病养的狗,甚至跟着霍去病南征北战,比哈士奇还乖。
他们甚至掘了匈奴的龙城祖坟,将冒顿、老上和军臣的棺椁扒出来鞭尸。
这是汉军都没有做的疯狂行为。
可惜,霍去病死的早。
不然,以他对游牧民族的调教和**功底。
说不定,很可能连匈奴的挛鞮氏也可能会被他调教成功。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已经有主意了。
既然,历史证明,匈奴人需要皮鞭与主人。
那刘彻当然不会介意做他们的主子,赐给他们皮鞭。
汉室,现在也确实急需一大批善于放牧和管理牲畜的廉价工作人员。
至于之后,看一步走一步了。
先用大棒和皮鞭,让这些战俘给自己养马放牧。
“卿去安排一下,明日,朕在石渠阁召见楼烦王……”刘彻看着不远处的石渠阁说道:“另外,朕得到奏报,鲜卑王臣服陈嬌,献上玉龙、玉龟,自称伏羲氏之后……”
刘彻眯着眼睛说道:“爱卿代朕去仔细查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伏羲氏,向来隐匿于神话与传说之中。
但他对诸夏的意义,却是非常重大。
轩辕氏是人文始祖,伏羲氏则是文明之源。
当今天下,诸子百家,都有一个源头——易经。
而易经,与伏羲氏密切相关。
毫不夸张的说,若能寻到伏羲氏的象征:河图洛书,那么,对于刘彻,对于整个汉室的意义,都是无比重大的。
但怕就怕,找的是个假货。
然后刘彻还拿着他大咧咧的当成宝。
那就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河图洛书,可不比九鼎。
九鼎因为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间,而且,刘彻找到的那个鼎,确实很难辨明真伪——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根本不可能界定。
但河图洛书不同。
史书上,对它有着明确的记载和形容。
其实,所谓的河图洛书,指的并非是两个东西,而是同一个事物。
当年伏羲氏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见鸟兽之形,于是,用十二条长线与二十四条短线,构成八副图案,形成易经的八卦。
虽然自文王之后,龙马负河图洛书献于圣人之事再未出现。
但现在《易经》的各个版本,可都还没有失传。
甚至,刘彻手里,还有着孔子、子夏等儒法先贤亲笔编辑过的《十翼》。
茂陵的图书馆里,也有着传自战国的各个版本的《连山易》《归藏易》《周易》。
其中不乏有荀子和庄子的注释版本。
如今石渠阁中,更有两位易经的权威学霸。
司马季主以及司马谈。
河图洛书,虽然大家都没见过是什么样子。
但在人们的脑海里和思维形象中,它一直存在。
不然,中国历代王朝那么多,早就有人伪造它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然而,却一个皇帝也没有这么干。
这其中的原因,既是因为河图洛书的伪造难度实在太大,也有着许多方方面面的限制和困难。
而且易学,在古代,向来是显学。
诸子百家,任何一个大牛,都有着深厚的易经造诣。
特别是儒家,一个大儒,不懂易经,几乎等于一个博士生却不知道万有引力定律一样可笑。
本来,刘彻在看了陈嬌的报告后,几乎就要下令让陈嬌逮捕那个欺君的鲜卑王了。
然而,刘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这个事情,让他有所顾虑。
那就是——现在的鲜卑与乌恒的活跃地盘,在上古之时,恰是诸夏文明的源头之一,红山文明的发祥地。
后世甚至有人说,轩辕氏,就是出自红山文化区域。
而从出土的文物和器皿和神庙等来看,轩辕氏即使不是出自红山文化,也与之有着密切的关系。
因为诸夏文明的图腾崇拜和文化信仰,与红山文化出土的器物,太相似了!
龙凤图腾以及神龟崇拜,加上那个疑似女蜗的女神像,足以说明很多很多。
至于为何,轩辕氏的先祖,会跑去遥远的大兴安岭附近?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
在上古之时,中国大地的气候是热带气候,当时,满中国跑大象,犀牛和各种热带生物,甚至,直至春秋,中国腹心都还有着犀牛。
当时的滚滚甚至在如今的燕赵地区,也有分布……
中国气候的变迁,大约是从周幽王开始转冷的。
当时剧烈的气候变化,直接导致了大量生活在草原的犬戎一类的游牧民族,为了生存,进入中国。
以至于春秋早期,列国出了家门,就要碰到一堆的夷狄。
也是因此,导致西周终结,平王东迁。
数百年来,气候不断变冷,气温不断下降。
吕氏春秋之中记载的农作物播种与收获时间,就与此时,有了巨大的差异!
在秦代,还非常准确的颛顼历,到了现在,几乎已经失去了作为历法的作用。
所以,在远古时代,诸夏的先民,是有可能生活在现在的长城之外的。
准确的说,诸夏,诸夏,从来就不是一个单一的民族组成的。
诸夏的古籍里就记载的清清楚楚。
轩辕氏、神农氏、青阳氏……
那一场场隐藏在神话背后的战争,更清楚无比的告诉了世人。
诸夏,是一个通过文化和信仰为纽带,渐渐融合到一起的古老民族。
正因为如此,中国自古就不以血统来界定自己。
而是用文化与信仰,作为夷夏之分。
譬如,夏后氏的子孙淳维跑去了草原,成为了匈奴的先祖。
你能认为匈奴是中国人吗?
还有,后世的狮子国,你觉得他是诸夏吗?
那些背弃了自己祖宗的弯弯和港灿,你能认同他是中国人吗?
还有,有传说,霓虹的皇室源自徐福,你会认为霓虹人是中国人吗?
答案当然不是了!
他们可以匈奴人,霓虹人,米国,英国人甚至莫须有国人。
但绝对不是中国人。
中国人的标志,就是崇拜祖先,认同炎黄始祖,敬畏和尊崇先人,而不是相反。
连祖宗都不认的人,怎么可能是中国人?
对中国来说,血统、肤色和种族,从来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文化的认同和信仰的重合。
如今,鲜卑王拿出了一些疑似红山文化的遗物。这让刘彻充满了兴趣。
因为,这些遗物的出现,对汉室来说,有着极大的帮助和政治作用。
倘若真有所谓的河图洛书,哪怕只是相似的刻在石壁上的图画。
对刘彻而言,这都是天命所归的又一个有力佐证。
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个,未来汉室北伐匈奴,就有了能降低匈奴和其他草原部族抗拒和抵抗的证据了。
“大家祖先都是一个人,打来打去有必要吗?乖乖顺服王师吧!”
在中国衰弱之时,这样的证据,当然没有用。
但中国强盛之时,却足以让很多人有个台阶和借口。
当年汪精卫,不也要打一个中日亲善的招牌吗?
第897章 世仇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北阙的宫门就缓缓打开。
一辆马车,在数十位汉军士卒的簇拥下,驶入这城楼之中。
曾经匈奴三驾马车之一的楼烦部族的首领楼烦王,有些局促的坐在这马车上。
此刻,他羽冠束发,身着直裾常服,看上去有些滑稽。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很滑稽。
因此,坐在车中,身子很不安分的扭动着。
正坐于他对面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见了,微微一笑,安抚他道:“大王不用紧张……圣天子乃圣君也,怀仁握德,泽及鸟兽,遍于四海,大王拨乱反正,归义中国,天子必有嘉!”
楼烦王闻言,微微点点头,对这个能讲一口流利匈奴话的汉朝官员报以一笑,然后,战战兢兢的试探着问道:“下臣安敢不惧?昔者,下臣不识王师之威,助纣为虐……”
“大王多虑了……”公孙昆邪神秘的一笑,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道:“汉家向来无有背信弃义之事,何况杀俘?且夫……”
公孙昆邪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微微笑着道:“大王之祖,本中国之诸侯也!周天子曾制有天下绘图,其中便有楼烦国,其爵曰子,贵祖曾多次朝觐宗周天子于雒阳!”
“便是如今,我汉家之中也依然有楼烦县,大军之中也设置有楼烦校尉、楼烦骑都尉等职位……”
楼烦王听了,点点头,这是事实。
楼烦部族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所以他们才投降的那么利索。
楼烦王甚至知道,楼烦部族供奉的祖先神物中,甚至还有着周天子赏赐的大鼎。
但,如今距离楼烦部族逃离中国,都已经过去接近两百年了。
而且,楼烦王更知道,他在中国,有敌人!
当年,赵武灵王攻破楼烦、林胡和中山,将这些北狄和白狄建立的国家统统消灭。
然后,对征服的国家进行‘致其兵’的统治方法。
大量被俘或者投降的楼烦骑兵,加入了赵国军队,赵国借此,成为诸夏一个强大的王国。
而楼烦也在这个过程中分裂。
一部分人,接受了自己是赵国人的设定,成为了赵军一员。
另一部分人,则在他的祖先的率领下,离开中国,前往北方广袤的草原避难。
从此,散落在长城内外的楼烦后人,开始彼此仇视和敌对。
时至今日,这种仇视与敌对,已经延绵了上百年之久。
汉军中的楼烦校尉、楼烦都尉以及楼烦骑郎们,必然是恨不得将他绑起来,当成靶子,射成马蜂窝的。
而汉朝人毫无疑问,肯定是倾向于楼烦校尉们的。
这让楼烦王当然难免忐忑。
说话间,马车就驶过了北阙宫墙,来到了司马门之前。
公孙昆邪带着楼烦王,下了马车,沿着宫阙前行。
最终,在一个殿堂之前,公孙昆邪停下脚步,回头对楼烦王说道:“大王在此稍后,本官先去通传一声……”
………………………………………………
“陛下,楼烦王已经带到,请陛下指示……”公孙昆邪蹑手蹑脚的走到大殿中,对着正与人说话的天子禀报着。
他微微抬眼,就发现了,那人是当今陛下最忠实的马屁精之一,宋子侯许九。
如今的朝堂上,少府令桃候刘舍领衔,舞阳侯樊市人一马当先,拉着复阳候陈嘉与宋子侯许九,一统构成了专门给天子拍马屁的四大金刚。
虽然,很少有人清楚,为什么宋子侯这个向来默默无闻,而且排名在汉家所有列侯里垫底,甚至食邑户数还不如很多封君的列侯,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混成了当今的幸臣和弄儿。
本来,有些人怀疑,这宋子侯大抵是个跟龙阳君类似的主。
不过……
微微抬眼看了看许九的模样,公孙昆邪就摇了摇头。
这许九既不俊朗,也不伟岸,完全不符合龙阳君的设定。
不过……
老刘家的事情,谁又能弄明白呢?
当年,辟阳幽候审食其不就是一个既不帅也不高大的男子吗?
但他偏偏能成为吕后的入幕之宾……
想到此处,公孙昆邪连忙将脑子里的这些危险的想法赶出去。
他知道,这些想法,哪怕是有一个字被别人知道了,他恐怕就要被砍成肉泥了。
…………………………
刘彻并不知道公孙昆邪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若他知道了的话,恐怕真会让人将这个混蛋砍成肉泥。
“宋子侯,卿先下去罢……”刘彻挥挥手说道:“记住,按照朕的命令去行事……”
许九长身一拜,郑重的道:“诺!臣必幸不辱命……”
然后,恭身退出大殿。
走出殿门,许九就看到了不远那个滑稽的夷狄酋长。
许九在鼻孔哼了一声。
他的祖父宋子惠候许志,出身于赵国的羽林将,其实就是楼烦人。
对每一个楼烦人来说,将那些当年抛弃了他们的卑鄙怯懦的家伙抓起来,绑到靶子上,射成马蜂窝,是他们日思夜想的事情。
而汉匈数十年的战争,进一步加深了这种仇恨。
于是,许九看着楼烦王,做了一个弯弓瞄准的手势,然后冷笑拂袖而去。
尽管,留在长城内的楼烦人,其实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完全汉化了。
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文化习俗,早就变得与周围的中国人一般。
但,不忘本,不忘根,这也是诸夏民族的特征。
狐死尚且首丘,鸟南飞必返故乡,何况是人?
对面的那位楼烦王,看到许九的样子,似乎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就低下头,不敢再看。
许九哈哈大笑一声,抬头挺胸,走下台阶。
“果然,与他们的祖先一般,都是孬种!”许九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祖辈代代相传,将当年楼烦灭亡之时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这些后辈。
当年,为了自己逃命。
这些孬种,将他们的子民和百姓以及军队全部抛下,自己逃之夭夭。
若非是赵武灵王不喜杀戮,他们和他们的祖先,此刻已是冢中枯骨。
对于这样的渣渣,许九只想说——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许九现在没有空与此人以及那些所谓的‘楼烦人’周旋。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此事,关系着他的理念和信义,能否在这天下得到践行的机会。
所以他无比认真。
至于这些所谓的‘楼烦人’?
“自有颍阴候灌公对付!”
颍阴候家族是汉家骑兵部队的奠基人和创始人。
故丞相颍阴懿候灌婴,更是高皇帝至太宗早期的汉家用骑兵最好的将军。
这个家族世代与骑兵部队关系密切。
汉军中的楼烦校尉、楼烦都尉等官职,都是颍阴候首倡的。
而本代颍阴候灌何虽然不如乃父,不过是个中人之姿的列侯。
但,颍阴候家族,与军队里的楼烦将领的关系,素来非常亲密,彼此通婚很频繁。
许九相信,当代颍阴候,肯定会出头,来跟这楼烦王要个说法。
所以,这个事情并不需要他出头,他只要在后面摇旗呐喊就可以了。
当然,可能最终无法奈何得了这些归降的所谓楼烦人。
但让他们恶心恶心,难看一下,让天下人知道此辈当年的嘴脸,就可以了。
对许九而言,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天子刚刚交代的任务。
“想不到,我这堂堂列侯,也要行高媒之事……”许九嘴角自嘲一声。
高媒者,诸夏最古老的媒婆称呼。
礼曰:是日也,玄鸟至,以太牢祀高媒。
高媒者,高辛氏的别称。
因为传说,当年简娥吞服玄鸟卵,生下殷商的始祖。
后来,殷商建立后,就将婚嫁配娶之官称为高媒。
宗周历史上,就曾经就有官媒之职。
但,当历史走到今天,这高媒早就已经不是官员了。
他们属于社会底层的一部分,许多都是女子,他们所负责的职务,也早非古代的官方职责,而是成为只要钱财的贪婪之辈。
所以,名声不是很好听。
真正的士大夫和贵族婚配嫁娶,早就不用他们了。
而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模式。
而这个媒妁,一般会是两家都交好的士大夫贵族。
不过,转念一想,许九脸上又露出了无边的幸福之色。
这给士兵们当媒人,拉皮条。
若只拉一个,那是下作,会被人鄙视。
只拉十个,不过是个老鸨,估计被人举报还得去廷尉走一遭。
只拉百个,撑死不过是个花街柳巷的卖笑坊老板。
但这个数字,一旦达到千万这个级数。
那就只能说——此三世富贵之基业,飞黄腾达之起点。
想想看,你给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做了媒人之后,你能收获到的这些感激吧!
更别说,这些人都是汉军的士卒和军官。
这意味着,许九每成功撮合一对,他就能收割一个人的感激。
当这些感激的人的数字超过一千甚至一万,那他宋子侯,也就能咸鱼翻身,有了独领一军的资本。
更何况……
“这个事情的利润之大,恐怕要超乎想象了……”许九在心里想道。
当今天子交代给他的任务,可不是免费给士兵们介绍妻妾。
而是收费项目!
“哪怕是按照每一个女子一万钱的最低标准……”许九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吾恐怕就要入账不知道多少万了……”
一个僰奴,从僰国进口,现在的价格,当然早已经超过了五万钱以上。
但,这些可都是僰国要用五年以上才能调教出来的优质女奴,专门供应给汉家的列侯和显贵以及狗大户的。
而推荐给士卒们的女子,哪里要这么金贵和好看?
天子说的就很对。
“士卒所求者,勤劳能干,屁股大能生养,足矣!”
什么漂亮,身材一类的玩意,压根轮不到普通人去追求。
普罗大众之间嫁娶,不也是盯着能干勤劳和屁股大能生养吗?
如今,民间,一个勤劳持家,而且生育了数个孩子的寡妇,不就是最抢手和最热门的对象?
“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僰国,与僰王好好谈一谈这个买卖了……”许九在心里想着。
僰人当然不仅仅只会调教出色的优质僰奴。
以许九所知,他们同时还有着大量的剩余女奴可供出售。
即使是女奴不足……
许九觉得也可以鼓励鼓励,让他们想办法,多弄点货源来。
至于僰人用什么办法去弄?
许九可不管!
他只要看到有女奴过来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情,僰王是偷也好,抢也罢,与他无关,与汉家无关,也与天下无关。
第898章 构想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
在两个侍从官的带领下,楼烦王战战兢兢的越过台阶,步入大殿之中,然后,他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没有依照侍从们的提醒,而是自作主张,在进入大殿之后,立刻就跪到地上,拜道:“北狄酋长顿首百拜,恭问陛下圣安……”
刘彻端坐在高高的御座这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一进门就紧张的连规矩都忘了,直接在台阶门口就叩首的楼烦王。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实在是,这楼烦王的表现,看似可笑。
但实则,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表现的呢?
别以为蛮子夷狄,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前有冒顿、老上,让汉家三代天子吃瘪。
后有尹稚斜、乌维,能在亡国的浪潮中,力挽狂澜,为匈奴续命。
便是后世历史上,草原上的雄主、忍者,更是层不出穷。
尤其是哪个毁灭和断送大唐盛世的安禄山,更是让刘彻记忆犹新。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以,听其言不如观其行。
刘彻站起身来,提着那柄天子剑,额前的琉珠哗啦哗啦的响起来。
“楼烦王,既臣于朕,可称臣!”刘彻说道:“来人,为楼烦王赐座!”
“诺!”大鸿胪公孙昆邪恭身一拜,然后就命人取来坐席,将楼烦王请到殿中左侧,跪坐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公孙昆邪悄悄的对楼烦王道:“王既已朝天子,还不立刻献上忠心?”
楼烦王一愣,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连忙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王印、鸣镝和马鞭,双手呈着这些东西,跪倒殿中,拜道:“臣本蛮夷之人,幸陛下不弃,收为臣妾,愿献楼烦王王印、鸣镝、马鞭,以楼烦上下九千七百余骑,尽为陛下鹰犬,爪牙……”
刘彻点点头,让宦官手下楼烦王所献的东西。
这当然是必然的程序。
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这楼烦王,从前受命匈奴单于,成为楼烦的首领。
他的王印、鸣镝和马鞭,都是匈奴单于所赐。
如今,他归降汉室,怎么可以继续用这些匈奴所赐的东西?
当然是要刘彻重新赐他一套权力的器物,以此作为楼烦部族,彻底成为汉家鹰犬的标志。
“卿既降朕,朕便命卿为楼烦候!”刘彻说道:“赐食邑两千一百户,所部骑兵,编为折冲军,朕以卿为折冲都尉,依旧总统全军上下,做朕羽翼……”
楼烦王闻言大喜,立刻拜道:“臣必万死以谢陛下!”
他心里其实早已经有所准备了。
刘氏天子不可能依旧让他保留王号。
能给一个列侯之爵,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不敢奢求更多!
这中国天子,依旧让他统帅所部骑兵,这就是真正的意外之喜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部曲,就算能保留,估计也会被分散,能统帅个两三千人就不错了。
能成想,自己能继续统帅所部骑兵?
不止是中国知道,枪杆子里出政权。
草原部族更加清楚,马背上出主人的道理。
骑兵,才是一切的根本。
刘彻却是在心里冷笑一声。
本来,刘彻是想过拆散楼烦人,将他们分成几个互不统属的列侯部曲。
这也是武帝的成功经验。
历史上,武帝就是通过将归降的匈奴部族,分成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列侯统帅。
一方面,让他们无法抱团,力量大大减少,另一方面,则能充分发挥这些降人的积极性。
想想看,一些以前只是个左大都尉或者当户、骨都侯一类的贵族,一下子,就从自己的前主人那里分走了许多部曲,成为与自己的主子一般的汉室列侯。
那他们肯定不会去听自己的前主子的话了。
没有什么人会愿意寄人篱下的。
只要有机会,谁不想当大佬?
这也是当年刘邦的故技了——刘邦就是靠着这一招立小弟跟大佬争权,将秦末义军里庞大的越人义军势力给拆成了零件。
曾经庞大的越人势力,土崩瓦解,变成了四个互相敌对的王国。
更因此使得越人失去了共主,变成了无头苍蝇。
但刘彻经过考虑后,决定暂时先放弃这个成功的政策。
这既是有现实的考虑。
刘彻需要一个招牌,对匈奴的招牌,来千金买马骨。
既接着厚待楼烦王,告诉其他匈奴部族:哥打过来的时候,降者重赏,抵抗者杀全家!
同时,也是存着做实验的想法。
刘彻想看看,游牧民族能否在经济上与农耕民族进行互补。
搞搞类似后世的游牧民族定居计划。
让他们不再逐水草而居,而是,在指定的地点进行放牧和生活。
然后,用他们放牧产出的牛羊和马匹以及各种皮毛,换取粮食物资。
这很重要!
一旦这个实验被证明成功。
那么,未来,刘彻就可以在河套,在河西,甚至整个大草原推广。
配合改造其信仰以及类八旗制度,尝试将草原狼驯化。
讲道理的话,只要能证明游牧民族可以在某地定居,依靠春夏放牧,秋冬积蓄,从而不再逐水草而居。
那么,他们就不再由威胁了。
你想啊,在以前,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中原王朝,最大的优势,并不是他们是骑兵。
在事实上,中国王朝崛起后,用骑步兵吊打整个草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草原的问题是打败他们简单,而控制他们困难。
这个难点就在于人家居无定所,中原王朝基本无法监控他们的行为。
而他们一旦定居了。
就会形成城市,形成村落,形成聚集点。
就像中国后世一般,变成省市县。
定居生活的游牧民族还会有危险吗?
答案是没有了!
只要他们定居下来,就会被中国的王朝所统治。
刘彻可以委派官员,可以建立亭里,甚至修建直道。
这样,用不了十年,定居点的游牧部族,就会成为中国人。
无他,一是定居后,可以洗脑,可以宣传,将底层牧民洗成中国人,让他们从向自己的主人效忠,转而变成为大汉王朝效忠。
他们过去需要承担无比沉重的负担,甚至除了每日主人赏赐的食物,他们没有任何财产。
但,现在,刘彻慷慨的准许他们拥有自己的财产甚至人身自由。
这样底层牧民就不会有想要叛乱的心。
讲道理的话,全球民族,都是这样的。
但凡能活命,谁愿意去打仗,跟人争个你死我活?
至于那些贵族,也会获得比他们之前更好的生活和环境以及待遇。
靠着放牧,苦哈哈的看天吃饭。
那里有坐地剥削和抽成来的爽?
就像现在的濊人,沧海君金信不就死都不愿意回到过去了吗?
他现在不就成为了一个死忠脑残的诸夏民族主义者,天天口头禅就是:吾乃青阳氏之后,生来贵胄!
这货甚至连韩王萁准都不放在眼里。
濊人之所以如此老实。
刘彻很清楚,根本不是大臣奏疏里说的‘陛下嘉大惠,泽被苍生,沧海君感恩而拜,沐德而臣’。
事实的真相是——濊人脚边,有着一个几乎永不枯竭的宝库。
每年夏季,大马哈鱼的洄游,创造了无数的经济效应。
之前濊人挨饿,是因为他们只能靠着简单的工具徒手捕鱼。
但汉军来了之后,用围网、拖网,教大马哈鱼做鱼。
去年一年,捕获量高达二十万石之多。
折算为后世的数字是接近五千吨的鲜鱼。
哪怕是其中大部分都晒成了鱼干,但边角料和剩下的鱼获,做成工资发给帮忙晒鱼的濊人,也足够让他们吃饱喝足。
更何况,怀化的淘金潮,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以及与中国内地的经济交流。
大量的财富瞬间涌入涌出。
濊人的贵族,便是个白痴,只要坐地收钱,也能过上小康生活。
随便一个小贵族的日子,现在都可能要比以前的金信这个濊人共主的日子还要爽。
这些家伙就像后世****暴富的煤老板一样,整天陶醉于纸醉金迷之中,那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而下层濊人,一方面现在最起码能吃饱肚子,而且,有女儿的人家,基本都找了个汉人女婿,小日子过的挺滋润,滋润不会去想其他事情。
而其他没有女儿或者汉人女婿的家庭,只要不懒,基本上都能找到事情做。
当地就业率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两百!
连倭奴都能找到工作!
连倭奴都能供不应求!
所以说啊,当年商汤祭天,祷告上苍,训诫后代子孙说: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确实是至理名言。
不管什么人,哪怕是黑叔叔,只要吃饱了,就不会闹事。
但,刘彻知道,濊人只是特例。
谁叫人家那地方物产丰沛,而且地广人稀呢!
但草原上就不同了。
除了牲畜和绿草,茫茫大草原,少有天堂。
连匈奴的单于庭都需要四季追随雨水而动,其他部族的日子,就更不用想了。
历史告诉刘彻,大凡草原部族南侵,除了少数时候,其他多数时间,都是因为他们被灾难袭击,活不下去了,于是就互相攻伐,兼并,然后诞生一个霸主,这个霸主再带着他们,像蝗虫一样抢掠。
然而,一旦他们定居之后,其腐化速度和战斗力下降的速度,肯定让人瞠目结舌。
而想要让游牧民族定居下来。
刘彻要解决两个难题。
第一个是他们的牲畜的饲料来源问题。
这一点,刘彻可以通过大量建造青储窖和发展苜蓿草种植来做解决。
实在不行,最多扩大其部族的领地范围嘛。
反正草原这么大,有着足够的生活空间,来安置那不过几百万的人口。
反正百年之内,以辽阔的大草原的的空间来看,足以安置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了。
至于百年后?
中国应该已经能看到蒸汽机在轰鸣,铁甲滚滚了。
那个时候,草原民族永远无法威胁中国的文明了。
但另外一个问题,则需要实践和摸索来解决了。
那就是,他们的生活问题。
人家养的牲畜,总要卖掉,才能产生收益吧。
人家不可能只靠吃奶制品就活下去的。
没有维生素,没有微量元素和其他营养物质的摄入,他们迟早药丸。
但,刘彻不是圣母,更不是圣人。
中国的商人和统治阶级就更可怕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
只要能赚钱,别说坑蒙拐骗了,就是投毒卖假药,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何况,刘彻准备慢慢释放资本主义这头怪兽。
而这头怪兽,可是要吃人的!
甚至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刘彻为这头怪兽准备的第一道点心,正餐则是三哥家勤劳勇敢善良的人民。
刘彻寄希望于这头怪兽能够吃饱以后,不来祸害他的国家和人民。
然后用一千万甚至更多人的死亡,让这头怪兽能成长到打领带的阶段。
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甚至是刘彻死后的事情了。
现在,尤其是最近二三十年,刘彻需要让人尝到甜头。
不管是草原还是中国的贵族士大夫们,他们必须在这个过程中尝到甜头,然后自动自觉的成为新兴资产阶级的一员。
唯有如此,才能让资本主义的萌芽,真正在中国生根发芽!
反正,刘彻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与权贵结合,拥有广泛认可的资本主义能在中国生根发芽。
反之,只要能与权贵的利益结合起来,获得广泛支持,形成一个全新的利益阶级。
那么,资本主义的发芽和茁壮成长,是几乎不用去想的事情!
就像数百年前,春秋战国之交,当地主阶级兴起,而且得到了列国贵族和王族支持后。
周礼、周制,井田制以及奴隶制,一起被扫到了的历史的垃圾堆。
为了发展和壮大自己,法家甚至喊出了‘刑无等级’的口号,而黄老派也发明了‘无为而治’‘法无禁止则不纠’的思想。
正是因为,刘彻看到了春秋战国的历史演变,也看到了后世的历史发展过程,尤其是那个名为图朝的时代的崛起过程。
因此,刘彻深深知道和明白。
在中国,口号啊理论啊什么的,都是虚的。
只有好处和利益,恒久存在。
第899章 设计(1)
刘彻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楼烦王。
他与他的楼烦部族的意义,对刘彻来说,他们大抵是类似后世****改开之初的深圳。
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第一块石头。
老实说,刘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
毕竟,这样的事情,前无古人。
虽然后有来者,但后来者们玩这一套时,当时的世界,已然是机械大行其道的世界。
因此,后来者的成功,并没有什么太多借鉴价值。
最多,能参考一二。
“棉花……捕鲸业……食盐……医疗……”刘彻的心里,这些词汇一一闪过。
如今,在上郡和代郡,这两个汉室最贫苦最艰苦的地方。
棉花种植业,开展的如火如荼。
去年,皇室在这两个郡的皇庄和官田上,已经基本全是这些舶来的神奇植物了。
累积种植面积,扩大到了接近一万亩。
棉花产量达到了接近七十万斤。
如今,已经全部回收到了少府的仓库之中。
刘彻腹黑的很。
他对为他耕作的官田百姓宣布,棉花一斤当粟米四斤。
换算下来的话,看上去农民伯伯赚翻了。
因为,上郡和代郡的粟米亩产,自古坑爹。
此地的粟米,平均亩产只有一石半左右。
甚至,许多地方只有一石。
贫瘠的土地以及落后的耕作方式,加之水利设施落后,使得上代成为了秦汉之际,天下闻名的‘贫困郡’。
汉律就特别规定:上郡地恶,顷入刍两石,稾皆三石。
刍既是干草,而稾则是秸秆。
这说明,在统治者眼里,上郡这地方啊,连草都不怎么长!
为了避免把农民逼走,他们不得不妥协,宣布将上郡的刍税征收比例下降,以此照顾当地的经济和民生。
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尤其是汉太宗以来,汉室奉行轻徭薄赋的政策,休养生息。
上郡干脆就常常免征刍稾之税在内的许多杂税。
刘彻上台后,干脆就宣布:上郡地恶,其民劳苦,朕甚悯焉,其诏免刍稾,更传之役。
反正那地方也收不了多少刍稿税。
一年撑死几十万钱。
而且,刘氏实际也已经有十几年没收他们这个税了。
与其保留这个名义,还不如拿来收买民心。
至于那更役与传役,考虑到当地艰苦的民生,刘彻为了维护当地的民生经济,鼓励生育和发展,自然也只能免除。
不然,以当地人口规模和土地的情况,刘彻怀疑,当地的百姓,尤其是下层的百姓,一旦被发去服徭役,恐怕马上就要有一个家庭陷入困顿,甚至绝境。
这会迫使他们不得不抱团。
然后形成一个个大家族。
依靠家族的庇护和力量来求存。
但,大家族,是刘氏最讨厌和最不喜欢的一个社会模式。
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才是王道。
因为大家族,将会诞生世家,世家会产生豪强,豪强最终能演变成门阀。
为了鼓励百姓分家独立,生育抚养后代。
刘彻就只能选择免除对此地百姓伤害最大的两种徭役。
在这两个事情上面,刘彻表现的跟他自己标榜的一样,爱民如子。
然而,到了棉花上面。
刘彻马上就变了一张脸。
剥削起来,可以说是毫无底线。
一斤棉花抵四斤粟米。
这个政策看上去,农民伯伯似乎赚翻了。
讲道理的话,汉制,一石四钧,一钧三十斤。
一石折为一百二十斤。
当地粟米亩产,不过一石半,也就是一百六十斤。
如今,刘彻开出一斤棉花抵四斤粟米的价码。
而棉花在上代两郡,平均亩产为六十斤到八十斤上下。
即使用最差的产量六十计算,他们也能得到三石粟米的回报,若是运气好,亩产八十斤,那就能得到四石粟米的回报。
这样的回报率,已经高于多数北方郡国的亩产,甚至,与河东这样的膏腴之地也能掰掰腕子。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首先,他们要交租。
现在,能种植棉花的,也只有刘彻自己的皇庄和官田。
所谓皇庄和官田,其实是老刘家在过去几十年,用着各种手段,从地主豪强和官员嘴里夺来的。
犯罪官员和不法豪强的土地,被没收,变成了刘氏的皇庄。
刘氏再拿着这些土地,租给无地,称为假田。
在历史上,武帝发动告缗,收田无数,假田之税,甚至超过了田税所得!
如今,刘氏规定的假田税率约是五成。
也只有在上林苑,假田税率才是极为优惠的三成。
道理很明白,上林苑的土地租给百姓,百姓会知道,这是刘氏的恩典。而且,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有宦官和亲信监督,也不会出问题。
地方上,山高皇帝远,假田给百姓,税率太优惠,很容易被地方豪强勾结官员,将这些土地收归己有,然后再当二道贩子,转租给农民,以此从中牟利。
换句话说,这些租佃假田的百姓,除了要照常纳税服役外,还要将一半所得,抵充租佃之税。
一下子就飞走一半收入。
农民的实际所得已经很少了。
所以,在实际上来说,当地给刘彻种棉花的农民的生活依然处于贫困状态。
只不过,跟过去比起来,稍微好一些了。
从吃糠喝稀,发展到了能偶尔吃几餐饱饭。
但,这依旧然并卵。
而且,在实际上来说,粟米可比棉花好伺候多了。
粟米种下去,就可以不管它了,最多偶尔翻土浇水和捉虫。
但棉花不同,棉花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也需要更精心的照顾。
同样是一百亩土地,粟米可能也就播种和收获之时,全家要辛苦几天。
但棉花,却是每天都要仔细照料和观察。
从投入比来看,棉花需要的精力和汗水,最少是粟米的三倍。
但农民的实际所得,其实也就与此持平而已。
很显然,刘彻对棉花产业,用的是典型的资本家的态度。
而且是血汗工厂的资本家的态度。
他给与农民的收购价,在本质上来说,跟富士康没有差别。
给你底薪一千五百块一个月,然后到月底发工资五千块。看似薪水挺高的。
但你实际上一个月三十天,每天十二个小时都在生产线上。
之所以如此,刘彻其实也是没办法。
棉花,注定是工业产品。
在目前来说,只有足够大的利润,才能让贵族权贵们重视棉纺产业。
要是棉花原料价格拔高。
那还玩吗?
他们去做其他买卖,不是更赚钱?
太史公司马迁就说了,假如利润不足百分之二十,根本不算什么有前途的生意。
棉纺业的利润当然不止百分之二十。
它在此时,实际上就是一台印钞机器。
织造而出的棉布,价值比丝绸还高,信用度更是仅次于黄金。
拥有成为支撑金本位体系,甚至在未来,成为纸币的信用担保物的潜力。
就如同后世米帝用石油担保他的美元霸权一样。
道理很简单,如今,布帛与铜钱、黄金,是被人民普遍认可和接受的三种货币形式。
“正是这样,朕才要如此啊……”刘彻在心里叹了口气。
汉室要发展工业,就要集中资源。
但很显然,刘彻玩不起也不敢玩工农业剪刀差。
他要是敢那么玩,舆论和天下人的吐沫星子能喷死他。
他这个圣天子,马上也要变成桀纣。
会有无数人高声呐喊着:时日曷丧予及汝俱亡!
然后把他这个皇帝和他的工农业剪刀差政策一起送去地狱。
中国不是欧陆,中国百姓和中国士大夫也不是欧陆的农奴和贵族领主。
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中国统治者,也不敢玩工农业剪刀差。
当年夏桀,自命为太阳,是烈日之神。
然而,百姓却宁愿与这太阳同归于尽!
连太阳都敢扑灭。
还有什么是中国百姓和士大夫不敢杀的?
历史上,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之所以永远是萌芽。
除了来自异族征服者的干扰和打断。
也有部分原因来自于此。
中国的士大夫和百姓们根本不可能容忍像资本主义这样的食人怪物横行于世。
中国自古以来的人文思想以及价值观,都不会允许发生羊吃人这样的事情。
而根深蒂固的乡党情节以及士大夫本身朴素的仁爱思想,更是会杜绝这样的情况。
你可以鱼肉乡里,可以欺男霸女。
但无论如何,你表面上都要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而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却是要赤裸裸的撕碎这一切,打破这一切,碾碎这一切。
将最彻底和最露骨的自私自利以及金钱至上,利润至上的价值观铺成开来。
换句话说,就是,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是要让小清新们放弃幻想,让装逼者们无逼可装,让最底层的老百姓,陷入地狱。
于是,他同时得罪了文人墨客、地主豪强士大夫和贵族以及老百姓。
这它能成功发芽,那才叫奇了怪了。
但刘彻知道,这头怪兽,终有一日,会系上领带,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一口一个自由,一口一个普世。
虽然它的脚下踩着数不清的尸骸,翻滚着看不到尽头的血海深渊。
而且,它,确实是人类发展的必由之路。
更是人类迈向更高层次文明,所必须经过的道路。
作为穿越者,刘彻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帝国和民族以及人民,两千年都沉湎于自给自足的梦幻泡影之中。
代价总是要付。
不是现在,就是未来。
历史上的****,为了发展工业,所付出的代价和鲜血,依旧历历在目。
没有办法。
刘彻只能是想尽一切办法的去尽可能的在不造成更大伤害和破坏的前提下,尽可能的给这头怪兽寻找养分。
为此,他不惜掀起一场世界大战,将整个世界投入战火之中,摧毁和奴役无数的王国和民族,用尸骸和鲜血来灌溉这头怪兽。
为此,他不要节操,丢掉廉耻,想尽办法的黑钱黑资源。
为此,他将大造捕鲸船,让整个海疆的鲸鱼,变成尸体。
刘彻自己保守估计,想要让中国的资本主义从发芽到长大,至少要将一千万人类送上祭台。
而想要让它在最短时间内成长到稍微讲些吃相的阶段。
估计要付出整个西亚和南亚的民族全灭的代价。
便是中国自身,也可能受到它的伤害。
然而……
“这就是要在西元前,进行工业化所必须的代价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哪怕是后世的欧陆,为了达成工业化,前前后后数百年,将数千万甚至上亿的生命献祭。
美洲的土著几乎全灭,整个非洲都被摧毁和撕裂,而哪怕是在他们的本土。
也是无数百姓的尸骸和鲜血横流。
事实证明,没有牺牲,就没有工业化。
刘彻也没有办法,这不是他想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事情。
而是未来必然发生和出现的事情。
不是中国人去将其他人送上祭台,就是其他人将中国人送上祭台。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把其他人送上祭台?
棉纺业是目前刘彻唯一找到一个可以对诸夏伤害最少,但助力工业最大的产业。
便是冶炼业,也不如棉纺业。
它可以大量吸收人口,制造就业,也能创造无数的利润,让无数人趋之若虞,更能带动相关技术发展。
从今年开始,安东都护府,也会大力推行棉花种植。
五年之内,刘彻要在安东全境,发展出百万亩级别的棉花种植业。
而生产的棉布,一个最主要的客户,就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而捕鲸业所得的鲸鱼肉可以提炼油脂,骨头能磨成粉末,这些也可以出售给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至于那食盐和医疗,更是不可或缺的资源。
通过这四样产品,加上中国本身庞大的体量和超强的消化能力。
未来,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只要征服,然后让他们定居,那他们与中国的农耕文明就将形成互补。
甚至,他们未来不得不依附在中国的农耕文明身上。
不然,他们就会饥荒,就会死亡。
但是,这个事情的前提是,刘彻所设想的定居者计划能成功实现。
第900章 设计(2)
“朕将策命颍阴候灌何为楼烦将军,将尔全军……”刘彻忽然对跪在自己面前的楼烦王说道。
然后,从刘彻身后的屏风中,走出一位身披甲胄的老将军。
这位老将军走到刘彻面前,跪下来,拜道:“臣何奉诏!”
颍阴候灌何,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他的须发皆白,看上去似乎垂垂老朽。
然而,刘彻清楚,这是一位猛将。
年轻之时,他甚至在汉匈大战时,于野战之中,斩下一位匈奴骨都侯的头颅。
注意,他是冲阵斩将所获的首级。
不是三国演义那样的叫阵单挑。
而是率部冲阵,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他的父亲就更生猛了!
颍阴懿候灌婴!
这是一位从小贩而起的传奇人物。
在反秦起义之中崭露头角,在楚汉争霸之中,威风八面,阵斩龙且,生擒周兰,参与彭城大战,亥下之战。
即使是其垂垂老朽,将死之时。也受命于太宗皇帝,统兵八万,北上发动河南战役,将匈奴势力全部逐出长城。
他就是传奇的代言人。
因此,其谥曰:懿。
懿者,美也!
这个谥号,是汉家对一个臣子生前功绩和品德的最高嘉奖之一。
汉初一百五十余列侯,独灌婴与曹参获此殊荣。
而颍阴候家族在汉家地位自然是与平阳侯家族一般。
历代天子都有与之联姻。
而且,作为汉室骑兵部队的奠基家族之一,颍阴候家族在传统的骑兵军官中,有着极大的声望和号召力。
而最初的汉室骑兵,几乎有一半是来自楼烦人,或者与楼烦人关系很近的地方。
当然,这里的楼烦指的是过去秦国楼烦郡地区的常住居民。
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其实,这些楼烦军官,也未必是当年楼烦王国的臣民。
中国自战国之后,出现了最大的一次人口流动。
南方的吴越和齐鲁的人口,大量北迁。
而原本在北方的人口,也大量南下。
各地居民彼此交融混居在一起。
于是,春秋战国以来的隔阂消失,列国尽为一家,再无什么你这个楚国蛮子休要来污我晋国君子的言论。
因为,假如有****这么说的话,那么,他马上就要被扒皮——你特么不过是个文身的越人移民,叽叽歪歪有毛用?
所以,实际上,现在的许多楼烦军官,其实也就是披了层皮而已。
然而,入其乡,随其俗。
正如当年跟着刘邦入关坐天下的关东老兄弟们一样。
移民到了某地,自然而然,就会以某地人自居,并且继承了当地人的许多的习俗和传统。
像关中,现在虽然人口结构大部分是移民,但人人都是以老秦人自居。
又像后世的魔都,讲真,真正的魔都原住民有几个?
但还不是人人都是‘阿拉侬巴拉巴拉……’
这些楼烦军官也是一样的。
既然大家都是楼烦人,当然是会履行一些传统的义务。
譬如,从小练习骑射,又譬如……恨楼烦部族!
虽然很多人不太明白,恨一个匈奴的部族,到底是为毛?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大家伙喊口号。
习惯成自然嘛。
刘彻此番点将灌何,就是要借助灌何在楼烦军官群体里的巨大号召力,然后拼命往楼烦部族里掺沙子,分化拉拢,光明正大的拉拢那些中下层的楼烦贵族。
这楼烦王嘛……
跟沧海君一样,当个招牌,做千金买马骨的马骨好了!
而,楼烦军官们也肯定会乐意,将归降的楼烦部族的中下层全部拉走。
这样,用不了两三年,甚至不要一年。
楼烦部族就会跟楼烦王国一样,变成历史上的名词。
“颍阴候与楼烦候,日后要精诚合作,不负朕望!”刘彻笑着道。
灌何嘴角微微一笑,他虽然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当将军了,骨头架子都要腐朽了。
但是……
假如是对付楼烦部族,他定然会乐意的。
因为,这是给后代立基业啊!
只要能消化掉楼烦部族,从中拉拢一批可靠的军官,未来颍阴候家族就有了希望。
甚至……
在灌何心里,他有更大的野望——换世子。
他现在的世子灌贤,名字里虽然有贤,但一点也不贤。
相反,就是个纨绔子弟,成天只知道斗鸡走狗,现在二三十岁的人了,连马都不会骑!
真是丢光了他老爹和他的脸面!
与之相比,他的庶子行,能力更好,也更与他灌家的家风相似。
只是奈何汉家制度,列侯世子必嫡长子。
一般人别说想换个庶子来当世子了,就是嫡子也不太可能。
因为汉家有制度,列侯世子,肯定会录名讳,告于太庙,报高帝和太宗、仁宗批示。
历代先帝们冥冥垂视,将他们的意思通过龟甲表达出来。
走完这个程序后,嫡长子的世子地位就获得了先帝们的认可。
想换?
呵呵呵,先帝们的脸往哪里放?
所以,汉室才会发生许多奇怪的事情。
譬如,四年前,长沙王挂点,但他明明还有儿子,但刘氏天子却宣布:长沙绝嗣,废为郡县。
又如,当朝丞相周亚夫,他父亲的封号是绛候,他哥哥作为世子,继承了其父绛候之爵位。
但等他哥哥犯罪被诛后,他被太宗批准,嗣绛候之爵,但封号却变成了条候。
这都是这个制度在作祟。
在理论上来说,灌何几乎不可能更换世子——除非他得到天子的特诏,然后由天子向列祖列宗报告:颍阴候世子贤有疾,不能奉宗庙,册其庶子行为世子。
然后先帝们再通过龟甲做出批准。
这是唯一可以绕开‘置后律’的限制,顺利更换继承人的方法。
然而,这样的特例,在汉室六十年的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一次。
对于奉行‘以孝治天下’的刘氏而言,挑战先帝们批准的事情,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灌何很清楚,他想要换个继承人,免得自己和自己的父亲被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世子拖累。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下大功,然后用此功劳去请求天子答应特许换人。
即使如此,哪怕成功,他的颍阴候封国,也至少要付出两千户食邑被削的代价——这是制度,置后律所规定的代价:列侯继承人倘若换人,那就要递减爵位或者食邑户数。
这就是为什么,汉室列侯们,那些名将,那些英杰,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嫡长子是个草包,也要捏着鼻子认可的原因——换继承人很难,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也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一般,假如不是实在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没有人会选择换马。
而灌何也是没有办法了。
他清楚,他假如不能换掉那个纨绔子弟,等他一死,他与他爹,就可能会被拖累。
若颍阴候爵位被废黜,那他与他爹在九泉之下,就要吃不到香火血食,得不到祭祀。
这是汉人士大夫贵族最恐惧的身后之世。
死了还要挨饿,太可怕了!
所以,此刻灌何简直仿佛回到了二十岁的青春岁月,他意气风发,精神抖索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个楼烦候,然后,他拱手道:“楼烦候,鄙人颍阴灌何……”
楼烦王,哦不,现在已经是汉室的楼烦候闻言,嘴角一抽搐。
在将近三十年前,颍阴候就是汉朝在匈奴最响亮的称呼。
那位汉朝丞相,带着大军,将匈奴逆推回草原,解除匈奴骑兵对长安的威胁,然后还从匈奴人嘴里抢到了一部分的河套平原,在那里设置云中郡。
即使当时,匈奴是后院起火,月氏人开始捣乱,匈奴主力被迫全部西征,去与月氏人捉迷藏。
但当时的汉朝,几乎全是步卒,骑兵加上车兵,勉强才有个几千人。
带着这样一支军队,这位汉朝丞相,取得那样的胜利,足以让匈奴人刮目相看。
老上单于甚至感慨:此虎将也!
而对他而言,颍阴候这三个字的含义更大。
作为楼烦王,他当然有所耳闻,汉朝的颍阴候与汉朝的楼烦军官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此人必会给我找茬……”楼烦候在心里想着,这个概率应该是很大的。
于是楼烦候将视线看向那位笑眯眯的汉朝的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富贵甚至生死,全系于汉朝皇帝的一念之间。
所以,他必须拼命巴结、跪舔。
而且要比从前跪舔和臣服匈奴人更彻底!
不然,汉朝皇帝肯定不乎帮他!
深深吸了口气,楼烦候跪下来,拜道:“陛下明鉴,臣本北狄酋长,粗鄙不识王化,狂妄自大,幸蒙陛下不弃,用大义感召,使臣知中国王化,陛下之德,令臣感激涕零!臣必万死以报陛下大恩!”
“只是……”他匍匐在地上,说道:“臣本北狄,生来无有姓氏,唯有以部族为号,今为陛下臣妾,沐王化而更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臣之粗鄙,冒犯陛下之圣德,故此,臣请陛下嘉大惠,赐姓氏名讳与臣……”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
通过向汉朝皇帝要赐名,从而将自己的地位,拔高到‘天子奴婢’的地位上。
这是他与他那几个幕僚商议后的结果。
甚至,这些说辞,也都是幕僚们帮他想好,然后教他背熟了的。
只要他能成功获得赐名,那么,就等于获得一个保障。
刘彻闻言,呵呵一笑。
取名字什么的,他最喜欢了,尤其是给归降的夷狄取名字。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卿既然沐中国王化,不如就以王为姓氏,以忠为名!”
楼烦候闻言大喜,立刻拜道:“陛下嘉大惠于粗鄙之臣,使臣能有姓氏名讳,不再为夷狄之人,臣铭感五内,必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为陛下鹰犬,做社稷爪牙,以报陛下之恩!”
“爱卿知道就好……”刘彻善意的点点头,然后道:“朕已决意,将卿及卿的部曲,北迁至造阳县……”
他拍拍手掌,很快就有宦官抬着一副巨大的地图,来到他的面前。
刘彻拿着天子剑,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长城上一指,将造阳县所在的位置指给楼烦候王忠和颍阴候灌婴,道:“造阳,去右北平以北三百余里,为汉家预警之地!”
此地,与马邑一般,是汉匈数十年战争的产物。
但它比马邑更危险。
因为它与长城距离更远,而且,身后没有雁门这样的雄关。
在历史上,武帝时期,此地曾经反复易手,汉匈在此屡次争夺。
若在以前,此地无所谓了。
丢了就丢了,无关大局。
但现在,随着安东都护府重要性越来越高。
此地,就已经不容有失了。
因为此地,在刘彻看来,大抵应该是后世的北京门户,宣化。
丢了它,右北平和上谷郡都有危险。
而且,匈奴人还可能继续深入,攻击燕蓟,切断中国与安东都护府的陆路联系。
而这是刘彻所不容许发生的情况。
但,临时抽调一支过万的骑兵北上,既不经济也不现实。
倒是楼烦部族大有可为!
历史上,霍去病就在吊打了匈奴后,驯化了乌恒人,然后将乌恒放到辽西与右北平之间的草原,作为缓冲和预警。
此举虽然在霍去病死后给汉室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总的来说,改善了右北平上谷郡和燕蓟的国防,匈奴人从此不再可能在没有击败乌恒前,就南下去袭扰其身后的右北平等地。
如今,刘彻此举也算是抄袭霍去病故智。
不过,相对于霍去病将自己的狗丢到那里,连链子也不栓就不管了。
刘彻无疑考虑得更加全面和完善。
造阳县附近,此时的地势也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只有少数的丘陵地区。
虽然比不得河套,但也算一个优秀牧场了。
至少,汉室就在哪里养了大概两三千匹战马。
将楼烦人安置至此,用上谷郡和右北平的军队监视和监管。
这样就不怕楼烦人尾大不掉,更可通过当地的百姓与汉军,渐渐的同化楼烦部族。
而且,又因为此地远离中国腹心,就算出了问题,也好解决,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第901章 富裕的大宛
草原上的初冬,开始变得寒冷起来。
牲畜们都已经被圈养了起来。
青草日渐减少,许多部族的骑兵,已经西归。
如今,单于庭所在的地域,已经只有三四万骑兵了。
剩下的,不是跟着呼揭王去了南池,就是已经西返。
军臣站在王帐之中,看着刚刚被送到他面前的一副地图以及几个被捆绑着的奴隶,还有一袋金币。
这些,都是西方的卢候王在深入大宛国后,袭击了一个村落带回来的战利品之一。
“这些大宛人真是奇怪……”军臣抚摸着一个金币,笑着说道。
这种金币,与军臣过去所见的所有钱币都不相同。
金币上雕刻着一个裸露的男性形象他似乎拿着一根棒子状的东西,坐在一个奴隶身上,金币两侧,有着不知名的字母。
而在金币的反面,则是同样的一个裸体男子,拿着同样的器皿,不过,他这次换了个坐法,似乎是坐在一个奴隶的头上?
注视着金币上的那个明显头发简短,胡须茂盛的男人,军臣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他抓起那个袋子里的金币,让它们哗啦啦的掉下来,叮当叮当的响个不停。
“此国黄金很多啊……”军臣笑着说:“正是我大匈奴发财的好地方!”
“伟大的撑犁孤涂,此国不仅仅黄金多……”一个匈奴贵族弓着身子笑着道:“而且粮食和美酒也有许多,卢候王不过攻破了三四个村落,就抓到了上千的奴隶,其中女奴四五百之多,另外,粮食与美酒,数都不数不清楚,勇士们搬都搬不完,就只好喝掉……结果许多人醉了整整一天一夜……”
整个大帐之中,许多贵族顿时就不断的咽起了口水。
黄金,粮食,奴隶,美酒。
这四样,都是匈奴人向往的。
许多人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那个叫大宛的国家好好抢一回了。
在这长城脚下,跟汉朝人大眼瞪小眼,一无所获的枯燥时间,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他们的作战能力如何?有多少骑兵?”军臣问道。
“大单于,以奴才所见,此国,基本都以步军为主,偶有骑兵,战马高大而神俊,如同神马!”那贵族答道:“只是……这作战能力嘛……”
这个贵族嘿嘿一笑,拿脚踢了踢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战俘,这些战俘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嘴里哇啦哇啦的叫着,看上去似乎是在求饶。
“大单于,这几人,就是那大宛国的贵族官吏!”这贵族笑着道:“看他们这怂样……”
“卢候王只用了一个冲锋,就将他们率领的数百人全歼,斩首五十余后,剩下的全都投降了……”他大笑着拧起其中一个贵族的头发,那是一头漂亮的卷发,看得出来的,它的主人极为宝爱它,哪怕是身陷囫囵,也对它爱护有加,发丝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在过去,这头漂亮的卷发,让许多的贵妇着迷,疯狂。
但如今,它却被匈奴人蛮横的揪着,像摆弄草皮一般。
“大单于,可知,此人在被俘后,告诉卢候王,求饶说,他的父亲能拿出一百袋金币来赎他!”那贵族拍着这个贵族漂亮的脸颊,哈哈大笑:“不过,卢候王觉得,将他献给先祖,更有价值!”
“一百袋金币?”军臣瞪大了眼睛,其他匈奴贵族也都不可思议的将眼睛瞪得直直的。
甚至有人不断的舔着嘴唇。
“是的,大单于!”那贵族道:“一百袋金币,每一袋都有五十枚!”
军臣拿起一个金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这种金币重的很!
重量几乎是汉朝的铜钱的五倍!
而黄金比铜钱贵多了,至少要贵一百倍!
换句话说,就这么一个男人,能值一个汉朝的县城的财富?
军臣与他的臣子们面面相觑。
但那个贵族却不打算这么放弃了。
他拿出一袋钱币,将它摊开在军臣面前说道:“大单于,除了金币,奴才们还找到了这种钱币……”
这些钱币一暴露在阳光中,立刻就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
它们刚刚出现,立刻就吸引了军臣和其他人的全部注意力。
就连黄金的色泽,也被这种小可爱的光辉所覆盖。
“这是银币?”军臣不可思议的如获至宝的将这些钱币捧起来,放在手心,如宝贝一般呵护起来。
白银可比黄金精贵多了!
尤其是在汉朝,一斤白银价值超过三斤黄金。
而且汉朝的商人和官员,对白银趋之若虞。
他们会竭尽所能的搜刮他们所能遇到的一切白银,然后将这些白银制成精美的器皿,作为给自己祖先和神明的供奉。
“这些银币,在大宛比金币还要多!”那贵族官员揪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大宛贵族说道:“奴才问过了此人,此人告诉奴才,若是白银,此人的父亲愿意用他等重的白银来赎!”
军臣闻言,顿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黄金,白银……
这大宛居然如此富裕!
“本单于早就该去抢西边了……”军臣在心里懊悔不已,对自己去年的鲁莽决定深感痛心。
抢南边,若抢得到的话,当然好了。
可问题南边从前是个刺猬,如今干脆成了猛虎。
几十年来的事实,告诉匈奴人,抢南边,得不偿失!
现在,更是要血本无归,巨亏到底!
其他贵族也都是一个个呼吸急促,纷纷说道:“大单于,请准许我等返回西部……”
几乎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那个叫大宛的国家,好好的抢一回,杀一回,好好的发泄发泄他们在南方的长城脚下的憋屈和怨气了。
“急什么?”军臣怒斥一声道:“马上就要下雪了,即使我们西返,也来不及出兵了,更何况,汉朝皇帝是个什么态度,本单于尚不知晓,龙城的先祖陵地和神明祭台,绝不容有失,幕南的部族也绝不容有失,等且渠且雕难回来,本单于问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军臣话音未落,帐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单于,出使汉朝的使者且渠且雕难归来了,正在帐外求见!”
第902章 卖国者与爱国者
且渠且雕难抬起头,看着单于庭的里里外外的那些匈奴贵族。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一群蛮子……”在汉朝的长安,得到了汉朝皇帝的礼遇和厚待,尤其是看到了他的‘乌孙候’候邸的模样后,再回到匈奴,且渠且雕难忽然发现,这单于庭的上上下下,怎么这么扎眼?
一个个披头散发,喜欢在鼻孔和耳朵甚至嘴巴上穿孔吊环的匈奴武士,更让他有些反胃。
而单于庭的这些穹庐大帐,在他眼里,也变得奇丑无比。
不知不觉间,且渠且雕难愕然发现,他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不过,他心里却连半分内疚和惭愧也没有。
反而为此得意洋洋。
“一群井底之蛙……”他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两个忠心耿耿的单于庭的卫士,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虽然曾几何时,他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只恨不能为单于而死。
但现在,他已经见识过世界了,知道了天下到底有多大,也明白了他之前是多么的愚昧可笑。
正因为如此,现在,当他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时,他的眼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给挛鞮氏卖命有什么好处呢?”且渠且雕难在心里冷笑着:“何况挛鞮氏从来不需要奴隶的忠诚!”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他为挛鞮氏为单于庭效死之时,满腔忠诚,结果,却只是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甚至连单于的会议都不允许参加,只能跪在帐外,等候大帐内单于的问话。
单于甚至都不想见他!
然而,当他出卖单于庭,出卖挛鞮氏,出卖匈奴,将楼烦、折兰南下的情报通报给汉朝,导致南侵大军全军覆没后。
一切都变了。
甚至变的比他在汉朝谈下那个史无前例的和亲条约后还要夸张。
因为,南侵失败,全军覆没,所以,他在单于庭的地位,迅速高涨,成为了单于庭需要的人才。
不止单于屈尊降贵,亲自招询和委托他。
各大氏族的橄榄枝也纷纷递了过来。
真是搞笑!
出卖匈奴,他获得了比为匈奴卖命还要多无数倍的好处。
不止单于庭拿他当宝,汉朝也是。
“果真如汉朝所言,夷狄,不知礼仪,率兽食人,无有天命,迟早要灭亡……”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
因为立场的转变,他开始研读起汉朝的典籍。
尤其是他在得到了汉朝皇帝承诺的爵位后,他立刻开始钻研汉朝的《诗》《书》。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他就如同历史上无数倍洗脑的人一般。
此刻,匈奴在他眼里,丑陋而可笑,粗鄙而愚昧。
在他的感觉和意识里,他成为了整个匈奴唯一的聪明人和有识之士。
因为,他跳出了这个圈子,站到了更高的层次。
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让他无所畏惧,也无所恐惧。
因为,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匈奴人如此丑陋不堪,这草原民族的习俗和文化,如此愚昧,确实需要****王化沐浴。
此刻,在他内心,他自我感觉,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可耻。
相反,非常崇高!
“只有让****王化,滋润到这茫茫大草原,感化民众,教化部族,使人们脱离愚昧,这草原部族,才能有未来!不然,生生世世,都要在愚昧和腐朽的丑陋社会里生存,子子孙孙,永永无穷被上苍诅咒!”
“我的事业是正义的!”
且渠且雕难,也不清楚,这种奇怪而别扭的想法是从何时产生的。
但他知道,当这个想法产生后,他就变得坦然而无畏了。
在他眼里,他就是类似汉朝历史的孔丘一般的人物。
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为万世之师,做万族先贤。
虽千万人,吾往矣!
带着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想法,他抬头挺胸,腰杆比整个单于庭的所有人都直,脑袋,比整个单于庭所有人都高。
这让许多的匈奴武士和牧民见了,私下议论纷纷。
“这位大人真是威武不凡,气魄非常啊……”有武士羡慕嫉妒恨的看着昂首挺胸,矗立在单于大帐门口的且渠且雕难,说道:“据说,他是我大匈奴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呢!汉朝皇帝,那么恐怖和伟大的神王,都能被他说服……”
周围武士纷纷对他投以崇拜的神色。
匈奴人崇拜强者。
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结果证明,你比其他人强,那你理所当然就会获得崇拜,获得拥戴。
反之,则是死人一个!
而牧民们则是战战兢兢的望着且渠且雕难的身影,纷纷低下头颅,不敢直视和面对。
这样的大人物,这样的传奇,岂是他们能直面的?
便是一些匈奴贵族,也是私下议论着:“难怪这且渠氏能在汉朝谈回那样的条约,完成前人所不能的事情,光看这气势,这气魄,这模样,整个匈奴,哪怕挛鞮氏之中,也没几人能比!”
这确是事实。
匈奴,等级森严,上下井然。
哪怕是挛鞮氏,在单于庭的大纛之前,也会下意识的躬身弯腰。
因为,单于大纛之上,是冒顿和老上两代单于,用上百万的敌人的鲜血浇筑而成的权力之花。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纵横上下数万里,无数部族和王国,在这面大纛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献上自己的忠诚。
能如且渠且雕难这样无所畏惧的人,少之又少!
物以稀为贵,加之且渠且雕难表现给人看的表像。
自然就会产生这些议论。
耳中听着这些私底下的议论声。
且渠且雕难内心更加高傲了起来。
他用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匈奴部众。
“真是可怜啊,愚昧、落后、粗鄙,却不自知……”且渠且雕难的眼神扫过那些奴颜婢膝的身影,扫过那些满脸笑容,想要巴结的贵族们的身影,他在心里沉痛的道:“丑陋的匈奴人啊!”
“且渠氏……”
“大单于请您入帐议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且渠且雕难耳畔响起。
他抬头,就看到了兰陀辛熟悉的身影。
且渠且雕难微微点点头,对这个对头报以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不经意间,且渠且雕难听到兰陀辛说:“你瞒得过大单于,但瞒不过我!”
“嗯?”且渠且雕难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是中行说教你来说这话的吗?”
后者身形一顿,不敢置信的看着且渠且雕难。
“我早就知道你悄悄的将中行说从北海接出来的事情了……”且渠且雕难在兰陀辛耳畔说道:“你打的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信不信我去告诉大单于?”
“你看,大单于信我这个从汉朝谈下前所未有的条约,说服汉朝皇帝与匈奴继续友好的臣子,还是你,这个违反大单于命令,私自从北海将中行说接出来的逆臣?”
兰陀辛的神情终于变得无比凝重。
他将中行说悄悄的从北海接出来的事情,在这个单于庭绝对不会有超过五人知晓。
很显然,这其中出了一个叛徒。
但到底是谁呢?
“你别来干涉我,我也不会干涉你……”且渠且雕难冷笑着威胁,然后扬长而去。
能让兰氏的未来族长,下一任的单于庭大当户吃瘪。
且渠且雕难心里得意无比。
在且渠且雕难看来,这个兰氏的未来族长,终究还是太嫩了。
被他轻而易举就诈到了。
至于且渠且雕难为何知道此事?
答案很简单。
嗅觉而已。
就在兰陀辛说出那句话的刹那,他就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在这匈奴帝国,能成为他的同类的,除了中行说,还能有谁?
“兰陀辛将中行说悄悄救出来,肯定在策划阴谋……”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想着。
匈奴人内部的阴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和发生。
但兰陀辛在策划什么呢?
难道是密谋推翻单于?
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摇摇头。
在尹稚斜没死之前,这个判断或许成立。
但如今尹稚斜已死,虽然单于庭新立了老上单于的庶子之后呼揭王。
但是……
那毕竟是庶子,除非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的嫡子子孙死光了,不然,他没有机会上位。
“我或许可以去跟左大将说说这个事情……”且渠且雕难在心里寻思着。
左大将呼衍当屠,肯定很乐意,将这些背着单于玩弄手段的家伙送下地狱。
但,且渠且雕难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想法。
左大将呼衍当屠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在折兰部族主力覆灭后,这个疯子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要杀人’的气息。
且渠且雕难并不想招惹他。
万一被误伤就麻烦了。
况且,中行说跟兰陀辛在背后想要搞什么阴谋,与他无关。
只要他们不来招惹自己就行了。
………………………………………………………………
兰陀辛目送着且渠且雕难远去。
“怎么样?套出什么来了吗?”一个魁梧的身躯站在了兰陀辛身后。
假如且渠且雕难在此,那他必然认得此人——单于之犬,左大将呼衍当屠。
“没有……”兰陀辛摇摇头,道:“反倒是他似乎知道了我们将中行说救出来的事情……”
呼衍当屠闻言,眉毛一挑,神色凝重无比。
“我审讯过东胡王部族的一些战俘,战俘告诉我,有人曾经悄悄的将楼烦和折兰南下的消息,告诉了卢它之那个混账……”呼衍当屠轻声道:“所以,我才怀疑此人,现在,看来,此人确实有些我们所不清楚的底细……”
“我会去仔细调查,此人究竟在瞒着我们什么……”呼衍当屠说道:“至于中行说之事,我会私底下与单于说的!”
“兰陀辛,本大将觉得你说的没有错!”呼衍当屠握着自己腰间的那柄狼牙锤,道:“大匈奴确实是应该向汉朝学习,因为,无论马邑之战的实情如何,楼烦和折兰以及白羊南下之事是否是被奸细通报汉朝,这都证明了,我大匈奴已经在装备、战术和其他所有方面,全面落后汉朝了!”
“汉朝骑兵甚至能出塞数百里,袭击南池……”呼衍当屠抬头道:“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意味着,我们再不努力,将来就可能要面对汉朝人北上的事实,到那个时候,龙城、碲林、胭脂山、祁连山,都将可能不保!”
“为了大匈奴,所以我同意并帮助你救出了中行说……”
在事实上也确实唯有呼衍当屠这个军臣的绝对心腹和鹰犬,能派人去北海准确的找到中行说,并且还能在不惊动守卫和监督中行说的骑兵的情况下将他救出来。
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呼衍当屠这样做的如此干净。
呼衍当屠说到这里,神色凝重,看向兰陀辛:“但是,你与中行说,必须向我和大单于证明你们的价值……”
“一旦,被我发现你们在背后耍花招……“呼衍当屠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狼牙锤:“我对天神和老上单于发誓,我会将你们的脑浆锤出来……”
对呼衍当屠来说,他的命是老上单于给的。
所以,他会誓死捍卫老上单于的帝国。
任何人都休想在没有杀死他之前,就危害到老上单于的子孙和他的帝国。
兰陀辛点点头,正色道:“请左大将放心,也请左大将相信我们!”
“我们与左大将一样,都是为了匈奴的霸业,为了匈奴的未来……”兰陀辛郑重的说道:“我对天神发誓,我的所作所为,绝无任何危害匈奴之事,若有,就请天神将我的灵魂放置到火山之中灼烧一万年!”
“那本大将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呼衍当屠凝视着兰陀辛数秒后说道。
“请左大将暂时不要告知大单于中行说已被救出之事……”兰陀辛躬身请求道:“大单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左大将应该清楚,若我们还没有做出成绩,就让大单于知道了此事,我担心大单于会发怒,这样会使得我们的计划前功尽弃!”
呼衍当屠在心里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
如今的大单于根本就不想看到中行说回归,若被他知道了此事,不止兰陀辛要被贬为奴隶,中行说和其他被救出来的从前右贤王的幕僚们要被杀光。
就是他,怕也要吃上一顿鞭子。
他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只能为你们保守一年秘密,一年之后,我就必须禀报大单于!”
兰陀辛想了想,一年时间,确实有些紧。
但他也知道,能让呼衍当屠能瞒着军臣一年,几乎是极限了。
这头单于的猎犬,外表粗鄙疯狂,实则心思细腻至极,而且忠心耿耿。
不然老上单于也不会让他辅佐军臣单于。
而一年时间,虽然紧张,但也应该足够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弄出一些成绩了。
譬如,用重金在汉朝的商人里收买一些人,通过这些人,从汉朝弄到许多技术,甚至工匠!
譬如,在被汉朝赎回的人中,安插一些间谍,重建被破坏殆尽的情报网。
甚至于,窃取一套汉朝在武州塞外,击破了折兰部族的骑兵装备。
兰陀辛相信,大匈奴以前能吊打汉朝,以后也一定能。
汉朝无非是仗着装备先进而已。
只要匈奴也能拥有和获得汉朝的装备,能懂得生产制造,那必然就能武装出一支比汉朝的那支骑兵更厉害的骑兵,然后就能报马邑之战的一箭之仇了!
即使做不到这些,也要尽可能的为匈奴帝国积蓄力量。
第903章 和亲确定(1)
且渠且雕难走进单于大帐之中,他几乎是立刻就丢掉了他方才的心态,匍匐到地上,用最谦卑的姿态拜道:“伟大的撑犁孤涂,您的奴才回来了……”
其他匈奴贵族,立刻就将视线集中到了他身上。
实在是,他肩负着与汉朝媾和的使命。
倘若失败,对匈奴而言,就意味着西征不再可能。
匈奴帝国根本不可能冒着丢失整个幕南的风险投入重兵去西征。
最少有十个万骑,将不得不长留幕南,防备汉朝突袭。
军臣一见且渠且雕难立刻就露出笑容,道:“我的奴才,告诉我,汉朝皇帝怎么答复本单于的?”
且渠且雕难顿首三拜道:“伟大的撑犁孤涂,奴才在长安见到了汉朝皇帝,奴才对汉朝皇帝说:右贤王尹稚斜不请,假传单于之命,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如今,右贤王之罪已得惩戒,愿重修和亲,除前事,复故约,休兵罢战养马,使汉匈两国恢复和平,边塞之间,鸡犬相闻,百姓相安,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得其安,愿陛下明鉴!”
这番话说的军臣是心花怒放。
为什么?
当年汉匈河南之战后,老上单于就是这么遣使与汉太宗修复和亲的。
马邑之战,匈奴空前失败,损失惨重,单于庭的脸都几乎丢光了。
但,现在,且渠且雕难却在汉朝,用语言和外交的艺术,帮助匈奴扳回了一局。
至少是面子上扳回了一局。
不仅仅告诉汉朝——一时胜败,其实不算什么。
当年,河南之战后八年,老上单于亲帅十四万骑南下,兵临萧关,火烧回中宫,攻陷朝那塞,将整个汉朝北方打烂。
创造了汉匈战史上匈奴最大的胜利与辉煌,并且底定了两国关系的基础是:匈奴哥哥,汉朝是弟弟。
同样的道理,马邑之战比起当年的河南之败,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当年河南战役,匈奴可是丢光了整个长城内的势力。
还被汉朝军队逆推数百里,建立起云中郡,将探头深入河套草原,使得长安不再暴露在匈奴的骑兵的直接威胁下。
同时,也让军臣有了借口了。
本单于卧薪尝胆,八年后必报马邑之仇。
不管八年后能不能报仇。
最起码口号先喊出去再说。
至于到时候怎么办?
当然可以装作不记得了啦!
但,这种嘴炮,其实军臣也知道,只能是高兴一会。
真正决定汉匈未来的是汉朝皇帝的答复。
军臣于是急切的问道:“那汉朝皇帝怎么答复?”
“回禀撑犁孤涂……”且渠且雕难对军臣的问答,甚至自己的话语,早就有了全盘的草稿了。
这些草稿不仅仅有他自己想好的部分,甚至还有汉朝皇帝命令他的侍从官们帮忙补充的部分。
整个环节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此刻,且渠且雕难就按照着已经规划好的剧本说了起来。
无非就是汉朝君臣如何自大,向他展示了缴获的匈奴武器和战旗。
而他又是如何的见招拆招,在汉朝君臣面前,描绘匈奴骑兵的威猛,无非就是‘陛下您击败的只是一小部分的匈奴骑兵,大匈奴还有十倍于此的兵力,单于出于两国友好,才约束部下,没有报复’。
通过类似这样的语言艺术和恐吓,加上他又‘悄悄的联系上北海阏氏,北海阏氏对汉朝皇帝陈述厉害关系,终于使得汉朝皇帝回心转意’这样的故事桥段。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甚至抄袭了在汉朝流传的冒顿单于与陈平的故事。
绘声绘色的对军臣和其他匈奴贵族描绘北海阏氏是怎么按照他的说法说服汉朝皇帝的。
“匈奴,亦天地神明所保之国也,匈奴单于,亦有神助,陛下察之……”
听着且渠且雕难的描述。
军臣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挠到了他的痒痒处。
所谓‘匈奴单于亦有神助’然后汉朝皇帝还认可了这个说法,因此才同意和亲。
这岂非是间接的承认了他的地位?
军臣看着且渠且雕难的眼神也因此变得怜爱起来了。
好奴才啊!
这么困难的任务,这么艰巨的使命,他都完成了!
嗯,北海阏氏也不错!
也不枉他这个当爹的生养她十五年!
要知道,军臣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汉朝皇帝的这么一个认可了。
不管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他都亟需这样的肯定。
不然的话,没有汉朝皇帝背书,他也没办法请来先祖和神明下凡,等到明年五月的碲林大会,万一有人想要他证明自己,那该怎么办啊?
更可怕的是,军臣真正担忧的是——一旦他这个单于没有得到先祖和神明庇佑的事实被所有人所知。
那将发生可怕的灾难。
你想想啊。
就像后世,假如只有****手里有蘑菇,而米帝手里没有。
那米帝该怎么办?
如今,汉匈之间的神棍演义,也是如此。
在汉朝皇帝证明了自己确实有神明之助后,作为另外一个霸主,匈奴单于也必须证明自己有神助——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用什么手段。
不然,一方有,一方没有。
在这西元前的世界,这游戏还用玩吗?
就匈奴内部的那些迷信神明和崇拜天神的下层牧民和奴隶。
恐怕汉军一来,立刻就跪迎‘神王的神兵’了。
甚至,都不要汉军出动,就会有部族,整部整部的越过长城去朝觐‘神王’,趴在‘神王’的脚下大喊“伟大的陛下啊,请接受我卑微的供奉吧……”
这并非担忧,而是现实。
自古以来,所有的游牧帝国,都是建立在血腥残暴与宗教迷信之上的帝国。
它们对外掠夺和征服,以此喂养和拉拢部族中的贵族,然后用宗教迷信来强化对下层奴隶和牧民的控制,使得他们听话。
这也是游牧帝国的先天缺陷。
他们不可能也建立不起中国王朝那样的统治系统。
只能用宗教迷信来麻醉和忽悠下层奴隶与牧民。
正因为如此,后世的黄教才会在蒙古族拥有那样的地位。
活佛们的日子才过的那么的潇洒与惬意。
本来,这个制度是没有太大漏洞的。
但,匈奴人万万没想到,对面的汉朝出了个开挂的皇帝,宣称自己得了神启和神谕。
还证明了自己的神启与神谕。
这就等于是在全世界面前公开证实了神的存在。
而匈奴信奉萨满教,对萨满教来说,别说是汉朝皇帝成神了,就是一块石头成神了,他们也会跪舔。
倘若,军臣不能应对,不能也证明自己。
那么,下面的牧民、奴隶甚至贵族,很可能,汉朝皇帝一声招呼,他们就全部跑过去,跪到他的脚下了。
没办法!
人,怎么可能对抗神呢?
万一神明发怒,降下冰灾、蝗灾、瘟疫甚至火山爆发,惩戒大家,那可怎么办啊?
没看到,最近一年多,许多靠近汉朝边塞的部族,都已经跟单于庭离心离德,甚至有些人悄悄的跑去长城内给汉朝人表忠,甚至当起了带路党吗?
就是昆邪和休屠这样的大部族,立场也动摇了起来。
而能对抗神的,唯有神。
就像后世,能对抗流氓的,只有流氓。
五大流氓不说话,蓝星任何事情都办不成。
而五大流氓的流氓霸业,是建立在三位一体的蘑菇打击体系之上,尤其是大蘑菇的爆炸吨位之上。
所以,蓝星上稍微有点志向的国家,都会拼死去研究蘑菇。
连三胖帝国,都懂,没有蘑菇,就是死路一条,要被任人宰割。
正是因此,军臣才不得不跳大神。
可是,一场马邑大战,使得他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他的表演,在事实面前,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如同后世的那个三胖一样,为了证明自己拥有蘑菇打击能力,于是,ps了一个潜射导弹的发射背景来摆拍,可那成想,因为后勤克扣和贪污,结果请来的是一个民工,搞出来的背景摆拍照,连个小孩子都骗不了,在国际上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
变成一个笑话的军臣,就跟三胖一样,他现在亟需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汉朝皇帝的认可。
这种认可,相当于****、米帝或者毛子,站出来说:咳咳三胖那个蘑菇,我们认可是真蘑菇,绝无假冒伪劣之事。
这样,他才能勉勉强强混淆过关。
不然,下面的部族心里面都会打小九九。
甚至产生比他跳大神之前更可怕的灾难。
如今,得到了汉朝皇帝的间接认可——他要是不认为匈奴单于也有神助,那他为什么会相信北海阏氏的说法,从而同意与匈奴和谈?
军臣当然立刻就打蛇随棍上。
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对着帐中的贵族们说道:“汉朝皇帝神人也,此乃先祖与神明,所告本单于的事实……”
“大匈奴与汉朝,兄弟之邦,两国君主的神明与先祖,在天堂上也相互认可,本单于命令:……”军臣挺起胸膛,拿起鸣镝下达命令:“从今日,无本单于之命,敢有匹马南下,越过草原者斩!”
这其实也就是遮羞的话。
现在的匈奴军队,那里还敢南下?
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变成第二个尹稚斜!
想想看,连折兰人都全军覆没了!
这个匈奴帝国的脊梁骨和勇气之源,都不能逃出生天。
其他部族,那里还敢对南边的长城有什么想法?
大家现在********,都在西征上!
尤其是卢候王现在证明了:抢西边大有可为!
于是,绝大多数贵族都跪下来,拜道:“遵命!”
军臣转过身来,对着且渠且雕难笑着道:“我的好奴才,说说看,最终,你与汉朝皇帝达成了怎样的和亲条约?”
且渠且雕难看着帐中的军臣单于,还有那些大笑不已的匈奴贵族们,他在心里说道:“一群蠢货!”
这些过去高不可攀,看似强大无比的大人物,如今,被他这个过去的小贵族,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感觉,使他在心里面奇爽无比的同时,对这些人深深的鄙视。
连他都可以将整个匈奴帝国玩弄于鼓掌之间,难怪汉朝皇帝轻而易举的就取得那样辉煌的胜利。
“丑陋的匈奴人啊,你何时能觉醒?”且渠且雕难在心里感慨着,他恨不得大声宣扬出去。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
不仅不能,还得保持谦卑的姿态。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就能仔细观察这些丑陋的蠢货的丑态了。
“伟大的撑犁孤涂,奴才与汉朝皇帝经过仔细的商量,现在已经达成了最新的和亲条约……”且渠且雕难无比恭谨的从怀里掏出一份被写在白纸上的国书,然后念了起来(匈奴单于和贵族们都不识字,给他们看也白看):“皇帝敬问大单于无恙:前者,单于使郎中令且渠氏遗朕书:两国休兵,约为兄弟,计社稷之安,为万民之生,朕甚嘉之。去岁,右贤王不请,背两者之约,使兵祸连接三月不止,两国兄弟之邦,因此背离,今单于明大义,为两国百姓计,重倡和亲之议,朕甚嘉之,闻单于有女,甚为贤良淑德,朕欲效舜帝之志,全娥皇女英故事,特向单于求娶之……”
且渠且雕难念完这份国书,然后恭敬的将他献给军臣。
军臣笑眯眯的接过来,大笑着扶起且渠且雕难,大声道:“好奴才,没有辜负本单于的信重!”
汉朝皇帝既来国书,愿意恢复和平。
那么,这至少说明,汉朝皇帝也不愿意打仗。
最起码,最近两三年,他没有开战的计划。
既然如此,那么他与他的王庭主力就可以放心西进了。
当然,南方,也不可以放松警惕。
所以,此番西征,他不会抽调幕南部族的兵力,以此以防万一。
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这汉朝人都是要脸面的,一般不会随意撕毁自己签字的条约,哪怕是当年的河南大战,导火索也是匈奴人先侵扰汉朝的城市,汉朝人借题发挥,趁着匈奴主力不在,发起攻击。
第904章 和亲确定(2)
等到曲终人散,大帐之中的贵族都离开后。
军臣站起身来,对且渠且雕难问道:“将和亲条约的具体细节,给本单于说说……”
方才,那么多贵族都在。
这些具体的条款,自然不能当众说。
不然,万一出个侮辱性的条款。
怎么办?
过去,匈奴人可没少用这种方式给汉朝添堵。
现在汉朝只要愿意,当然也会报复回来。
“回禀伟大的撑犁孤涂……”且渠且雕难当然更加懂事,他站起身来,满脸的肃穆和屈辱,说道:“汉朝皇帝要求嫁过去的阏氏,陪嫁乌丸山以东的全部地域……”
军臣闻言,嘶的深吸一口气。
且渠且雕难立刻跪下来,哭着说道:“奴才无能,使大单于蒙羞,请大单于责罚!”
“当年……冒顿大单于之时,东胡人勒索宝马,冒顿单于许之;东胡人又索要阏氏,冒顿单于也忍痛割之;然,当东胡人要牧场时,冒顿大单于说: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与之!于是尽斩敢言与者,起兵战之,遂有今日……”军臣也是颤抖着说道。
这个条件,确实是让他为难。
他很清楚,此事一旦传将出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挛鞮氏和四大氏族内部的那些保守派,必不可能放过他。
哪怕是顶着个陪嫁的噱头!
但若是不同意……
现在的情况是,假如匈奴不答应,这和亲不成,明年汉朝要是出塞,匈奴怎么办?
匈奴人至今都没弄明白,马邑城下和武州塞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战无不胜的折兰部族怎么败亡的?
那支传说中的神之骑兵,真实面貌如何?
匈奴一无所知,只能从一些逃兵和汉朝人的片言只语之中得知一些事情的轮廓,也只能通过兰陀辛的回忆,对那支汉骑做一些猜测。
但,那支骑兵的实际作战能力如何?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
这都是不能脑洞空想。
倘若不能弄明白那支汉骑的底细,匈奴人就可能还要遭遇第二个,第三个马邑之败。
反正,在没有找出对付那支汉骑的办法前。
整个匈奴,包括军臣在内,都没有与汉朝一战的信心。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大单于,奴才有一计……”且渠且雕难看着军臣,忽然说道:“不若,大单于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不留文字,不做许可,只是不再派人去管那乌丸山以东……汉朝人若能拿下,那就让他们去拿下,反正,我大匈奴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利益……若拿不下来,那就更好……”
“大单于甚至可以暗示那鲜卑王与乌恒王,让他们抵抗汉军的侵袭,等待单于庭援兵……”且渠且雕难笑着说道。
军臣听了,也是点点头,觉得这个主义好!
不留文字不做承诺,只给默许。
这样,他就可以规避许多风险。
至于暗示怂恿乌恒王与鲜卑王去跟汉朝人拼命,那就更妙了。
若他们拼命,侥幸成功了,那只能说明是汉朝人没用,更可借此机会试探汉朝的军力。
他们要是连乌恒跟鲜卑都摆平不了。
那匈奴可高枕无忧了。
即使他们失败。
对匈奴也没有任何损失。
甚至可能因此将汉军注意力吸引到乌丸山那边。
对匈奴而言,越过乌丸山,就是世界的边缘了。
当地,冰天雪地,崇山峻岭,实在没有什么利益和油水。
汉朝愿意将自己的力量消耗在那里,匈奴人其实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好奴才!”军臣高兴的说道:“本单于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都是大单于圣明,奴才只是拾遗补缺而已……”且渠且雕难立刻拍马说道。
“你继续说……”军臣坐下来说道:“汉朝人还有什么要求?对本单于要求赎回折兰和白羊以及尹稚斜本部的贵族的提议,汉朝人怎么回应的,都一一告诉本单于……”
“是……”且渠且雕难跪着继续道:“大单于,汉朝皇帝原本并不想交出被俘的折兰与白羊王,更不要说其他贵族了……”
军臣点点头。
换了是他,俘虏了汉朝的高级文官或者贵族,也是不愿意交的。
单凭能借着这些羞辱汉朝,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但是,在他的立场上,这折兰与白羊和其他贵族却必须赎回来。
折兰与白羊的主力,虽然在马邑全灭。
但是,人家在草原上的部族,却还存在着。
这两个部族,虽然损失了大部分的青壮和精锐。
但留守在后方的骑兵也还都有两三千。
这意味着,只要赎回那折兰王与白羊王,匈奴就可以重建强大的折兰骑兵与白羊骑兵。
汉朝人打不过,打西边应该是绰绰有余!
而且,还可以借此从西方抢掠人口和奴隶,让这两个部族再次兴盛,恢复成为匈奴三架马车之二的威风!
在草原上,死灰复燃的部族,太多太多了。
只要有奴隶和部众,那么无论失败多少次,都能卷土重来。
然而,若是不能赎回那些贵族。
这折兰与白羊就没有重建的意义了。
重建他们,给自己添堵吗?
要知道,现在,折兰和白羊的留守贵族,就已经在嚷嚷要脱离匈奴,威胁假如单于庭不给个交代,他们就不干了。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他们在闹腾,在故意要挟单于庭。
但军臣心里当然不会高兴,也不会屈服他们的闹腾。
但若是赎回折兰与白羊的被俘贵族,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被赎回的贵族,肯定会誓死效忠他这个将他们赎回来的单于。
借他们的力量,重建部族,自然指日可待!
“还好,奴才拼命游说,许诺说,若汉朝愿意放归被俘的折兰王与白羊王,那大单于就愿意给付三千名过去被大匈奴所俘虏的汉朝百姓,还愿意给与每人马五千匹,牛羊一万头的赎金,那汉朝君臣才勉强答应……”且渠且雕难跪下来说道:“奴才自作主张,请大单于赎罪!”
但在他心里,他却早已经乐开花了。
原本,他跟汉朝人说的是匈奴愿意给汉朝支付一万匹战马或者十万头牲畜,作为汉朝释放全部被俘贵族的谢礼。
但到现在,他嘴里却变成了一个折兰王就等于五千匹马,牛羊一万头的价格……
实在是回扣动人心啊!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干,离谱的很,估计军臣不会答应。
所以,他立刻补救道:“经过奴才的周旋,汉朝皇帝同意,若阏氏嫁去,而单于愿意以三千被俘汉朝百姓、官吏作为陪嫁,那么,汉朝皇帝就愿意立即释放一百位被俘的贵族……”
“这还差不多……”军臣点点头,说道。
三千个奴隶,换一百个贵族。
当然是匈奴赚了。
“这一百个贵族,本单于要全部是挛鞮氏和四大氏族的贵族……”军臣对且渠且雕难说道:“至于三千被俘的汉朝百姓?本单于马上就能准备好……前不久,呼揭王不是送来了七千多东胡部众吗?这些卢它之的部族和臣民,本就是汉朝人,本单于就从他们中挑选三千人好了……”
“圣明不过大单于……”且渠且雕难立刻拍马说道。
他接着道:“只是大单于……汉朝皇帝想要过去所有被俘被掳的汉朝百姓和官吏,不然,他们大概不会释放其他被俘贵族了……”
且渠且雕难将他在甘泉宫与刘彻达成的协议内容与细则,粉饰一番,然后将它们禀报给军臣。
军臣听完,陷入沉思之中。
不得不说,汉朝人的条件很动人!
为了赎回那些过去被俘被掳的汉朝百姓和官吏及其后代。
汉朝甚至愿意在释放所有匈奴贵族的基础上,用金属和武器、食盐、丝绸来换那些被俘被掳的百姓及其后代。
但汉朝条件里的那条准许汉使进入匈奴帝国境内,核查各部族的汉朝百姓数量。
这就让军臣有些犯难了。
让汉朝人深入草原,去各个部族观光旅游。
等他们回国,岂非是能将匈奴的情况摸个七七八八?
更重要的是,万一这些汉使私底下跟匈奴内部的野心家串联起来,要搞个大新闻怎么办?
安全隐患和国防问题,让军臣难以抉择。
可是,若不答应汉朝人的要求,这和亲协议势必难以持久。
甚至还可能惹毛汉朝人。
反过来想想,此事,说不定对匈奴更有利一些。
“最少,汉朝人在没查遍匈奴之前,应该不会与我开战……”军臣在心里揣测着南方那个便宜女婿的想法。
而草原有多大?
军臣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汉朝人想查遍草原,寻找他们的百姓和官吏,没有个三五年,估计是搞不定的,然后,将这些找到的百姓和官吏及其后代,送回国内,可能需要个七八年。
七八年之后,匈奴帝国应该已经完成了西征。
到时候,靠着从西方抢来的奴隶和财富,匈奴帝国必将再次兴盛起来,甚至比过去更强大!
最重要的是,到时候,武州塞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折兰部族怎么战败的?汉朝骑兵的装备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都已经有答案了。
这样想着,军臣勉勉强强,捏着鼻子,认可了这些条件。
他对且渠且雕难道:“这些事情,本单于原则下批准,具体事务,本单于就交给你去操作……”
且渠且雕难闻言大喜,拜道:“伟大的撑犁孤涂,奴才一定拼死将此事办妥!”
且渠且雕难眼里,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回扣纷至沓来。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他正式确认,自己在匈奴在军臣单于面前,拥有了不亚于某部族首领的地位。
第905章 季心归来
站在渭河桥上,季心望着滚滚而去的渭水,心里百感交集。
时隔三年零八个月。
他,曾经的关中游侠巨头,名动天下的游侠巨擘,再次回归了这片生他养他的热土。
只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自函谷关北上,他的马车行驶在关中大地之上。
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去那样,一夫既行,万人景从的状况。
甚至就连过去的老兄弟们,在听说了他归来的消息后,也冷淡的很。
甚至有人连他的拜帖也不接,门房直接回复:我家主上奉命外出公干,还请季公海涵一二……
只有寥寥数人,在得到了他归来的消息后,立刻抛下一切,前来迎接。
但季心并不怪那些没来的老兄弟。
他们都有家有口,而且,如今吃着的是绣衣卫的饭。
他们不敢冒着可能得罪虎贲卫都尉,奉车都尉剧孟的危险,来与他相见。
能留一点香火情,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关中游侠界,早已一代新人换旧人。
四年前,叱咤风云的游侠们,如今,不是去了怀化淘金,就是被收编,转为绣衣卫,做起了刘氏鹰犬,而剩下的人,也都转行。
有的投军了,有的转行去参加考举然后出仕为官了,甚至还有的丢下刀剑,回家种田去了。
今日关中的游侠们,都是些十七八岁,至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就像季心年轻时一般,仗剑出入闾里,行走乡亭。
并不为什么利益或者好处,只是想要快意恩仇,显摆威风。
“兄长,这世道真是世态炎凉……”季心身边,一个前来迎接他的老兄弟愤愤不平的道:“那鸿固原杨大郎明明在家,但他的下人,却告诉俺,他外出公干……真是忘恩负义,他难道忘了,当年,他欠无盐氏十万钱,走投无路之时,跪在兄长门口,苦苦哀求之事?”
“还有那长安尚冠里的王二,也是如此……”另外一个汉子也咬着牙齿说道:“这王二当年,不过一庶民而已,兄长爱其勇武,送钱五万,宅一套,才让他有今日……”
季心抬起手,摆手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强,况且,他们也有难处……”
“兄长真是高义!”众人闻言,纷纷感动不已。
对游侠们来说,老大当然是要慷慨大方,义薄云天同时还能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的。
季心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眼前这些人,是他在关中的最后的铁杆与死忠了。
是他翻盘的保证。
现在,不比过去。
在以前,季心哪怕是曾经被朝廷通缉,不得不流亡吴国之时。
他在关中的根基也非常深厚。
这种深厚的根基,主要是他的兄长,故汉河东郡守季布的人脉与关系网。
再加上,他与袁盎、窦婴和直不疑的关系都很好。
袁盎甚至愿意将他藏在自己的马车中,带他出关。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他的大兄季布留下的人脉与关系网,现在支离破碎。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对汉室的主和派和绥靖派猛烈打击和压制。
许多过去的主和派和绥靖派纷纷倒台。
剩下的也纷纷改换门庭,转而高唱主战。
主战派随着崛起。
这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他的大兄季布就是过去汉家主和派的中坚。
更可怕的是,舞阳侯樊市人在前年逃过一劫后,为了跪舔今上和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翻出了惠帝时的旧账,还拿他到处宣扬。
这个旧账,就是当年,匈奴冒顿单于写信侮辱和冒犯吕后,吕后因此勃然大怒,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匈奴作战计划的故事。
当时,樊市人的父亲樊哙是坚决的主战派。
樊哙甚至说: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这气场甚至镇住了整个朝堂的主和派,让陆贾刘敬都不敢非议。
此时,季心的大兄季布站出来说: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今于疮痍未療,哙又面臾,欲动摇天下。
这个事情,在过去,一直是老季家的骄傲。
让人年年吹,天天吹,****吹。
但,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
当主战派成为主流,并且获得了马邑之战的大胜刺激后。
此事就成为了老季家的阿克琉斯之踵。
樊市人就将这个故事一点点的到处拆散了跟人传播,说什么‘中国之所以受辱匈奴凡五十年,如布等之过也……’还说什么‘布等怯懦,畏夷如虎,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而很多人都非常相信樊市人鼓吹的这些东西。
许多文人墨客,甚至已经在写文章责骂他那个死去的大兄了。
有些没节操的家伙,甚至翻出了他家的舅父丁公的故事,咬定他们家就有着‘卖主求名,以一己之私而害天下’的传统。
更可怕的打击,来自于某个家伙的一篇文章。
那个家伙在文章里,翻出了他兄长旧年侍奉太宗时的一桩旧事——当年,太宗时,御史大夫出缺,有人向太宗举荐了季布,然后太宗诏当时为河东郡守的季布回京,本意任命其为御史大夫,但谁知道,遇到了季布的政敌听说了消息,于是拼命塞黑材料,打小报告,使得季布几乎到嘴的御史大夫之职飞了。
本来这没有什么。
汉室至今近六十年,因为小报告和黑材料丢了升官机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问题却偏偏出在了当年季布不甘心,上书太宗皇帝说: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此必有人以臣欺陛下者;然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必有人有以毁臣者。夫今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者有以窥陛下也。
这个故事向来极为生僻,不去翻石渠阁的档案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偏偏,却被人踢爆,还到处宣扬,作为季布‘欺世盗名’的证据。
季布要不是欺世盗名,如他所自我标榜的那般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他为何要为了御史大夫之职位要挟太宗?
坊间中,如今甚至有人在说:幸亏太宗皇帝明见万里,知布之伪,不然……天下苍生何辜?
于是,他的大兄,顿时就被人从道德、人品、为人甚至官声方面,被人全盘否定。
可怜自己那位兄长,生前天下闻名,有着‘季布一诺,千金不易’的名声的大英雄,死后不过数年,尸骨未寒,却遭此诋毁!
这让季心心里有着无边的愤怒。
但他很清楚,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止有一个樊市人在这里面上跳下蹿,煽风点火,幕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人物。
那位奉车都尉剧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季心自己换位思考的话,假如他是剧孟,也肯定不会乐意看到一个与自己名声地位相同的游侠巨头来抢饭吃。
尤其是这个竞争对手,还是关中本地地头蛇,他的出生与地位,都优于自己时。
下黑脚使绊子,这都不是事!
甚至,这些手段,其实已经很君子了——至少他们宣扬的基本都是事实,只是稍稍偷换了下概念而已。
要是换个没节操的家伙,在这些材料上,脑补出个季布是项羽死忠甚至匈奴奸细,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如此,季心心里面,对那位剧孟的感观却已经变得无限差。
依他过去的脾气,肯定要报复回来!
但……
季心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处境,不仅仅是过去的人脉全部都化作一场空。
便是过去的保护伞们,也都纷纷失事。
一直与他交好,相交莫逆,甚至称兄道弟的袁盎,被今上发配江都,虽然级别没降,甚至还升官了。
但,从九卿变成诸侯王丞相,这本身就是一种惩戒。
就如先帝放张季于淮南一般。
而曾经风光无限的另一个保护伞,窦氏外戚家族的魏其候窦婴,也因为灌夫之事被牵连,先是被冷落,连军队的事情都不许过问——堂堂大将军成了泥塑的雕像。
月前,更是惨遭流放,被发配去了清河郡做郡守。
至于直不疑……
此人与自己关系虽好,但谁都清楚,直不疑就是当今天子推出来的门脸和招牌。
而且,直不疑素来爱惜羽毛,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帮助他,所以,季心也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对方,只是让下人送了张拜帖过去,表示:兄弟我回来了,但哥哥忙哥哥的就好了。
“幸好,吾还有能翻盘的底牌……”季心叹息着,张开双手,几只鸽子咕咕咕的叫着,从马车车顶上飞到他的肩膀上站立起来。
当年他逃亡吴国时,在一个乡下学到养鸽、训鸽技术,当时,他只是想着好玩,解闷。
但如今,这个当年为了解闷而学习的技术,却成为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正是因为这个技术,他能回到长安,也正是因为这个技术,他能被天子召见。
但季心很明白。
刘氏天子,向来就是,你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个宝,无所不应。
但一旦你没有用了。
就会跟垃圾一样丢掉你。
当年的韩信彭越,就是如此。
所以,仅靠这个技术,是无法长久的。
更遑论获得权力,洗白自己和自己家族身上的污点?
想要得到权力,他就必须给刘氏天子证明——我的才华和能力,超出你想象。
要不断的给对方惊喜。
不然,等他这个养鸽、寻鸽技术被少府学走。
那他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在少府帮忙养鸽子的小吏。
好在……
季心摸了摸怀里的一封信。
信是他过去的知己好友,曾经天下知名的三朝老臣袁盎所写的。
信中,袁盎邀请他南下去江都广陵城。
去那里做什么呢?
探索未知的世界,为天子开疆拓土,甚至于,打通前往身毒的海上道路。
这正和季心的心思。
如今,汉家已得南越臣服。
楼船衙门甚至将舰队基地,开到了南越国的番禹,在番禹城外的海岸边,开辟了港口,虽然只是象征性的驻扎了几百人和两艘楼船。
但这也意味着,南越国东西纵横数千里的国土,尽为汉疆。
于是,汉室商人开始不断进入南越国内,通过交流,一副副在南越国内流传的地图,开始传到了汉朝。
中国士大夫们第一次开始知道,在南越之南,去日南之外,还有新的世界。
当地丛林茂密,野人无数。
但,也有着宝贝。
譬如,南越国的日南郡,就有一种能一岁两熟的稻子。
而且这种稻子产量还高!
譬如,交趾和榆林还有苍梧的山林之中,虽然看似贫瘠,但却有着一种名为甘蔗的植物,这种植物能榨取糖汁。
这些事情,季心都通过袁盎的那几封书信知晓了。
一岁两熟的稻子,能榨取糖汁的甘蔗,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前往身毒的海上航道。
此三件事情,在季心心里来回打转。
“此,确实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啊……”季心在心里想着。
单单是日南郡那种能一岁两熟的稻子,若能移植到中国,那么大河以东,长江以南的广大水稻种植区,就将受益无穷。
至于那些能榨取糖汁的甘蔗,则意味着财富。
而那前往身毒的海上航道,则意味着未来。
而且这三件事情,肯定都是今上所想要的。
只是……
“吾已老朽……大抵是没几年好活了……”季心沉沉叹息着。
他是季氏的幼子,他出生之时,他的大兄都已经三十而立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今年也已经将近六十岁。
“此等伟业,大抵,我也只能是打个基础,为后人计算了……”
这样想着,远处就驶来一辆官车。
一个宦官站在车头,见到季心一行,立刻高声问道:“可是季公?”
季心见了连忙收起心里的算盘,迎上前去,拜道:“正是不才!”
“陛下此刻,正在上林苑行猎,请季公随我前去面圣吧……”这宦官看了看季心肩膀上的那几只鸽子,点点头,说道:“陛下有诏,请季公将这几只鸽子一同带去……”
第906章 医学的未来(1)
刘彻策马前行,弯弓瞄准远方的一只麋鹿。
噗的一声,箭矢飞出。
不过,可惜射歪了。
箭矢钉在了地上。
刘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乃上帝不欲朕杀生……”他将弓箭卸下,耸耸肩膀,下令道:“今日游猎就到此结束吧……”
冬天,是上林苑的游猎旺季。
皇帝、士大夫公卿列侯,都会成群结队的来此狩猎。
而刘氏皇族也一直鼓励着大臣贵族游猎。
希望以此保持贵族大臣的尚武精神。
从目前来看,这个政策很不错,有效的维持了统治阶级上层的活力。
只是……
这还不够。
在刘彻眼中,这些贵族大臣的子弟们,就应该去怀化,去江都,去汉室扩张的第一线。
这样才能锻炼出人才嘛……
如今在他鼓励和怂恿下,几乎所有的列侯,都派了儿子或者侄子去了怀化,去了朝鲜。
这让他颇为欣慰。
“陛下……”与刘彻随行游猎的汾阴候周左车,趁着这个机会,策马凑近刘彻,说道:“陛下命臣调查之事,臣已经查清楚了……”
“嗯……”刘彻翻身下马,说道:“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臣已查明,信候威等假陛下之诏,诈取县道黄金一事,确凿无误……”周左车从身上取出一份密报,递到刘彻跟前,说道:“此乃相关证词及报告,请陛下过目……”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叹息起来。
“那此事如何处置?”周左车问道。
“唉!”刘彻叹了口气,掉下两滴眼泪,说道:“信候,朕之舅父也,先母妃之兄也,朕若致法信候,岂非令先母妃九泉之下伤心,使粟氏绝后?”
“但,法令,先帝所立也!朕安敢辱之?”抹掉那两滴眼泪,刘彻回头,毅然决然的下令:“卿持朕之令,尽收诸粟氏子侄门人,迁至上林苑,建一别苑,朕要亲自管教!”
“至于信候……”刘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自从他登基之后,他就知道,这帮便宜舅舅们不会给他太省心。
为了免得麻烦,刘彻干脆随便封了几个列侯,然后把他们打发出去。
哪成想,这才过去四年,亲爱的舅舅们就已经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两个。
故成候粟宁,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也就是传说中的马上风……
河阳侯粟明,这是个蠢货,居然信了有长生不老药,然后还投入了炼丹大业之中,结果,重金属中毒,嗝屁了……
剩下最后这一个信候粟威,本来以为他能出息点。
结果……
居然玩起了矫诏!
而且还是最愚蠢的矫诏!
根据周左车的调查结果。
这货是被丹阳郡的几个官僚忽悠了。
这些官僚告诉他——君候,陛下亲舅也,国之长者,陛下之物,岂非君候之物?
然后,就拼命的从官仓里给他送钱。
这货没有脑子,看到有钱送上门来给自己花销,他当然笑眯眯的接过来。
但他那里知道,这些官僚给他下了一个套。
今年不是要大考计吗?
郡国过去三年的账簿和开支都要上报长安。
但是,在过去三年里,那些官僚不仅仅不断的送钱给粟威这个蠢货。
他们更是借着粟威的虎皮,在官仓里大捞特捞。
等到必须将开支明细上报中央时,他们就去找到了粟威,告诉他:君候过去两年自官仓前后取走千万钱,如今大计天下,我等恐廷尉以此为难君候,还请君候早作打算。
反正,这些家伙就是使劲忽悠,还真把粟威给忽悠到了圈套里,让他伪造了刘彻的命令和诏书。
说是刘彻下诏,命令丹阳郡从官仓赐给信候黄金千金,钱两千万,布帛五百匹。
事情报到少府。
少府一看,奇怪啊,我们怎么不知道?
于是就来问刘彻,刘彻当然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诏书。
于是,他们就全部悲剧了。
本来嘛,这些官僚是想的很好的。
信候这可是天子的舅舅,而且,故成候与河阳侯都已经嗝屁了,当今就剩下这么一个亲舅舅。
难道还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情,不要脸皮了?
即使万一出事,那也是信候倒霉。
反正,他们是无辜的。
信候拿着天子诏书过来,他们还能怎么着?
即使有错,那也只是无心之失嘛。
这样,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可以完美的将国家的钱,装到自己口袋里。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刘彻对自己的亲爱的舅舅们,向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要不是顾忌舆论和天下人的看法,他登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这些亲爱的舅舅统统送去诏狱圈养起来,免得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给自己丢脸。
所以,他们悲剧了。
在绣衣卫面前,一切秘密都不是秘密。
若非是刘彻不想将事情闹大,此刻,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
“如枳候故事处置吧……”刘彻装作很沉痛的模样说道:“朕不可因爱一人而不爱天下,王者无私,自古皆然……“
这句话与他老爹历史上那句‘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可谓旗鼓相当。
“至于那些官吏……”刘彻眼中杀气腾腾:“怂恿信候,矫诏,非吾臣也,族三族,首犯皆腰斩!丹阳郡郡守,不能称朕意,有负朕望,即刻革职,废为庶民,郡尉不能遵职守约,贬为亭长,发落至朝鲜……”
说话之间,就将整个丹阳郡上上下下给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个命令之下,整个丹阳官僚系统统统都要换血。
但这有什么?
丹阳郡郡守,身为********兼任高官,你的治下,出了这么大乱子,你没有领导责任吗?
还有那个郡尉,作为常委兼任纪高官,监督不力,也是罪有应得。
至于那些贪官污吏,死光光了,对世界是有益的。
当了四年皇帝后,刘彻对皇帝如何平衡精英贵族与下层百姓之间矛盾与利益,已经有了新的认知了。
在刘彻看来,汉室作为一个半封建半****的政权。
士大夫官僚阶级与军功贵族阶级,先天上就对平民百姓占尽了优势。
他们不仅仅享有无数特权和资源,还拥有庞大的财富和土地。
假如皇帝不把屁股挪到老百姓那边,使两者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那么,二三十年后,即使汉室打下了印度,称霸了世界。
但结果却可能是后院起火,农民起义到处肆虐。
所以,其实在中国,很多时候,真正决定国家未来的,确实是皇帝或者说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统治者。
他们在权贵士大夫和百姓之间,选择站在那一边,很重要。
因为他们是天平上维持平衡的砝码。
尤其是皇帝。
假如皇帝倒向了贵族士大夫和官僚集团。
用屁股都能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必然是土地兼并加剧,社会矛盾日益扩大。
最终,引发大崩盘。
中国历代王朝的灭亡,基本都是如此。
基本都会经历皇帝开始倒向贵族官僚阶级,然后被贵族官僚阶级洗脑,最终,贪得无厌的贵族官僚们将整个王朝吃垮,搞垮。
或是农民起义,或是异族入侵。
曾经辉煌的王朝,在战火中覆灭,过往的荣誉,被废墟掩埋。
想要避免王朝走上这样的末路,皇帝就必须平衡好,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和地位。
不能让老百姓活不下去。
而铲除贪官污吏,消灭和淘汰那些没用的贵族,尽可能减轻百姓负担。
则是皇帝平衡两者关系,缓和社会矛盾的最佳策略。
至于你说下手太狠,万一官僚贵族们不干了罢工了造反了怎么办?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么说吧,假如他每天杀一个九卿,那么可能很多人都会不愿意去干九卿了。
但倘若他只是每隔个半年甚至一个月宰一个。
想当九卿的人,能从函谷关一直排队排到长安。
君不见,后世毛子的钢铁同志玩大清洗,杀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无能昏庸之辈或者与他不对付的政敌。
但结果呢?
毛子国内想加入组织,向组织靠拢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钢铁同志,甚至享有了慈父的尊称……
况且,刘彻没有那么残暴。
他只会杀那些贪官污吏以及与他做对的贵族。
乖孩子跟好官员,都是有奖赏的。
甚至,只要你认真办事,一些小问题,刘彻也不会在意。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刘彻还是懂的。
此番之所以重处丹阳郡的官僚们。
除了要杀鸡骇猴外,刘彻最大的目的,其实是要创造工作岗位……
去年的考举士子们,刘彻费了好大力气,才安置妥当,给他们安排好了工作。
而今年,这个事情的难度无疑要再次上升。
为了不让考举士子们失业,刘彻就只好举起屠刀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是——那是丹阳郡啊!
三国强军丹阳兵的故乡!
但五六十年来,此地的兵源,因为历史问题,一直不受重用,也没有很好的利用起来。
这对刘彻来说,当然不能忍。
………………………………
“诺……”周左车点头,恭身而去。
丹阳郡的清洗,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或者障碍。
较真的话,整个长安的贵族和士大夫们,也不会对丹阳的官僚们有什么同情心,甚至,巴不得他们死光光的人,多如牛毛!
谁叫丹阳郡,曾经是吴逆的地盘呢?
当地官员,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吴逆乱党的同情者或者潜在同情者。
杀光他们,正好可以安插自己人。
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周左车走到半路,忽然接到一个消息,他立刻折返回去,找到刘彻,跪下来报告:“陛下,长安急报:太医令淳于意病危……”
刘彻听到这个消息后,双脚一晃,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马上摆驾回宫……”刘彻立刻就下令。
淳于意,这位当世的扁鹊传人,对刘彻的事业的意义,无比重大。
汉家的太医署,在过去四年,悄然膨胀成为了一个拥有三百余位医生,上千学徒,相关药剂师两千多人的庞大机构,除了刘彻拼命砸钱外。
淳于意的功劳也不可抹杀。
甚至可以说,若非淳于意到处奔走,邀请那些在乡间行医的大医来到长安太医署任职。
如今,汉室的医学发展,也不会进步如此之快。
马邑之战时,淳于意鼓励他的学生们,前往军队,为军人医疗、治伤。
至少挽救了一千人的性命,并且使得至少两千以上本来可能要截肢的伤兵,恢复了战斗力。
这至关重要。
在古代,一个伤愈归来的士兵,通常都会成为军队的骨干。
因为,在战场上受伤,还活下来的人,必然都是勇敢、智慧与机灵合一的士卒。
也正是在淳于意的领导下,他利用他的威望,说服了各个流派的许多名医,在两年前开始,就在太医署里秘密解刨尸体。
淳于意拖着老迈之躯,带着自己的学生和门徒以及同道,完成了初步的人体解刨结构图。
虽然没有后世的那么清楚和清晰。
但至少,主要血管、肌肉和骨头,都被画了出来。
正因为有了这些,加上提炼出来的逍遥散,太医署的医生们开始具备了初步的临床外科手术技术。
如今,这位扁鹊的嫡系传人,忽然之间病危。
这让刘彻有些束手无策。
因为,他若是就这么去了。
那么,汉室的外科手术和临床医学的发展进度,至少要放慢五年。
除了淳于意,目前汉室没有第二个,能有如此威望,能压服那些传统保守的医生,同意解剖人体,并进行外科手术尝试的人。
毕竟,人家扁鹊嫡系传人的身份,天下公认,他说可以解剖,可以开刀做手术,医生们不会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淳于意与东宫两位太后关系非常好。
有他在,解剖学和外科手术的发展就没有人敢非议。
两位太后一直都坚定支持淳于意的医学发展,甚至屡屡赐金以做鼓励。
淳于意要是死了,新的太医署领导者能获得两位太后支持吗?
第907章 医学的未来(2)
刘彻赶到淳于意的府邸时,此地已经挤满了前来慰问的使者和人群。
淳于意自从被刘彻征辟后,就用他的医术和高明的诊断方法,拯救了无数贵族的生命。
许多原本在历史上,应该去世的病人,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延续了生命,甚至获得了新生。
如今,他病危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长安都炸锅了。
毕竟,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而淳于意则是那个能创造奇迹,从鬼门关里救人的神医!
也正因为淳于意常常救活许多贵族,解除无数人的疾病。
所以,很多士大夫贵族,明明听到传闻,这位扁鹊在太医署里,解剖人体,甚至秘密进行开膛破肚的所谓‘手术’。
但没有半个人吭声。
对贵族们来说,哪怕淳于意是在玩黑魔法,吸取他人的生命,来作为医疗手段。
那也完全没问题。
甚至说不定,大家还会赞同,乃至于追捧这种方法。
仁者爱人这种小清新的想法,也就年轻人相信。
对那些饱受疾病折磨,痛苦不堪的贵族们来说。
无论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们舒服,就是好办法!
“陛下……”刘彻的天子车驾一到,人群就自动让路,无数人跪到道路两侧。
“太医令现在情况如何了?”刘彻走下撵车,对着迎上前来的一位男装打扮的女性问道。
此人,就是淳于意的女儿,鼎鼎大名的缇萦先生。
当初,淳于意入狱受刑,因为感慨自己没有儿子,于是骂自己的女儿们: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
意思是,我没有儿子,只生了你们这些女儿,真是造孽啊,出了事情,连个能帮忙的人没有!
缇萦于是挺身而出,跟随淳于意,上到长安,然后在公车署外长跪不起,其至诚至孝,连太宗皇帝也被感动,于是,汉室天子明文下令,废止肉刑,将汉室法律推向更加文明的阶段。
事后,缇萦获得淳于意认可,可以随其身边,学习医术。
现在,缇萦虽然早已嫁人生子。
但她的医术,却一点也没有荒废下来。
刘彻所知,她甚至具备了操作阑尾手术的技术。
“陛下,家父今早忽然昏厥,至今未醒,以妾之见,怕是凶多吉少……”缇萦说着流下眼泪,抽泣了起来。
“是朕对不住先生与仓公……”刘彻闻言,感慨一声。
淳于意的忽然病倒,与刘彻其实是有关的。
一直以来,刘彻对下面的官僚结构,都是用着类似钢铁同志的方法:朕才懒得管你有没有什么客观理由,朕只看成绩和进度。
虽然,在太医署这边,刘彻没有太多催促。
但任务却是一个接一个。
一会是要求培养更多医生,于是,一口气塞进来几百个从地方选拔来的年轻医生。
一会,又是下令,要求太医署‘上查三王以来,下循当今名医之术,合天下之方,定伤寒之术’,要求太医署编辑一个能简单易懂,而且易于操作的感冒治疗册子。
一会又是要求太医署选拔‘知药性,善阴阳之分’的药剂师,分赴天下,寻找和整理各种中药材,并且编辑一本《本草纲目》
这些任务一个接一个,别说是淳于意这么个老头了。
便是个壮年人,恐怕也hold不住啊。
刘彻早就听说,淳于意为了维持精力,每日都要饮用参汤。
但他却并未在意。
如今想来,淳于意的身体,想必早就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吧。
只是使命感和对医学的未来的期许,支撑着他。
“大医精诚啊……”刘彻在心里感慨着。
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一位位后世的中医先贤的名字从刘彻脑海中划过。
从扁鹊以来,中国的医学的先驱们,渐渐挣脱巫术的控制,走向探究人与自然的和谐之道,发展出了独特的中医理论体系。
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推陈出新,创造种种理论。
哪怕是两千年后的那个时代,那个西医威武霸气,不可一世的时代。
古老的中医,依旧在许多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
刘彻登基之后,依靠淳于意,在太医署开始发展基于人体解剖学与临床医学,与中医传统理论结合的道路。
这条道路,艰辛而漫长,充满崎岖与坎坷。
光靠刘彻或者淳于意。
任何一个个人都不可能推动。
但两者结合后,却产生了核聚变一般的能量。
如何的汉室太医署,能进行简单的外科手术操作的医生,多达上百人。
甚至,去年,还成功进行了一次剖腹产。
虽然手术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但至少,挽救了两条生命。
这是医学史上的不朽时刻,必将深刻影响后世。
但现在,就在这汉家医学朝着科学与传统结合的道路上发展时,淳于意却忽然病危。
这让刘彻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带朕去看一看仓公吧……”刘彻沉重的说道。
两年前,他见证了申屠嘉的去世。
现在,淳于意也将可能离他而去。
忠诚可靠的老臣们一个个离去,让刘彻开始有些寂寞。
“诺……”缇萦点点头,擦去眼泪,领着刘彻,穿过人群,进入太医署之中。
………………………………
站在淳于意的榻前,刘彻看着这个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的老臣,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淳于意或许永远醒不来了。
这意味着,汉室,甚至是整个人类,将要失去他们最宝贵的一个人才。
人类的医学发展进度,在今天,将遭遇一个小冰期。
除了淳于意,目前的汉室,确实没有第二个能有这样的威望,能让各个流派的名医,大医们都团结起来,抛弃门户之见的人物。
刘彻抬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缇萦,忍不住叹道:“先生若是男儿身就好了……”
缇萦若是男子,她或许就能继承乃父的衣钵。
再加上他的这个皇帝支持和借权。
或许能够做到维持淳于意在世时的情况。
可惜,她不是。
女人,汉室虽然不歧视,但却也重视不到那里去。
尽管有过吕后临朝称制的历史,但女性,在社会大众眼中,依旧属于依附男性的产物。
哪怕偶有女强人出世,吊打了一群渣男。
但也只是特例。
在官府层面上,虽然有过女官。
譬如以前许负就当过太宗皇帝的官员。
也有鲁候这样的女列侯。
但想要主政一个机构,尤其是太医署这样的技术性机构。
缇萦还是有些不够格。
淳于缇萦闻言,却有些不服气。
“陛下,妾虽女儿身,但却未必不如男……”缇萦恭身一拜,道:“家父若是不能醒来,妾愿继家父之志,续其未完之业!”
刘彻盯着她。
刘彻自然知道,缇萦的性格很刚烈。
但,医学这种事情,并非刚烈就可以解决的。
它需要技术、经验以及学识。
尤其是经验!
在后世,哪怕是号称科学的西医,其实也离不开经验。
一个做过一百台手术的外科医生,肯定比刚刚开始做手术,但却是名校毕业的博士厉害。
同样的道理,看过一万张ct照片的医生,也肯定比那些还在实习的医生强。
至于中医就更不用说了。
谁都知道,老中医更可靠。
特别是如今,太医署之中的大医、名医,哪一个不是有着数十年的从医经历,才有了今日地位的?
他们能服一个岁数还不足他们行医岁月的女人的指挥?
别开玩笑了!
况且,以女性为官,儒家估计又要嚷嚷牝鸡司晨了。
但,在另外一个方面,刘彻知道,缇萦是参与了几乎所有太医署项目的人。
自从两年前,淳于意就已经将许多项目的实际操作,交由她去主持了。
所以,缇萦才要着男装。
在学识和技术方面,缇萦并不逊色于其他人。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清楚,淳于意的那些计划的发展目标和遇到的瓶颈与困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缇萦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人选。
但,还是那句话——女性,在如今的社会,地位虽然不被歧视,但也高不到哪里去!
任命一个女人为太医令。
不止刘彻阻力重重,便是缇萦,恐怕也要承受不了压力,会在压力下崩溃!
或许是看到了刘彻的犹豫,猜到了刘彻的心思,总而言之,缇萦缓缓跪下来,正色的道:“请陛下成全,妾愿立军令状!”
刘彻看着这个女人坚定的面容和神色,他踱起了脚步。
任命缇萦为太医令,从某些角度来说,或许还能产生好处。
解放女性,并且重视女性的地位。
这是未来必然要做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
天下人口,有一半以上是女性。
女性的力量,一直以来,被人低估了。
她们或许力量不如男性,身体素质不如男性,但她们的精神,她们的意志,她们的灵魂,却未必不如男性。
甚至,在很多方面,她们强过很多渣男。
****太祖不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而在后世,列国的工业化,也离不开女性的奉献。
第908章 联姻
“先生请先起来吧……”刘彻踌躇片刻,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
在这个时代,女性可以当官(许负),可以拥有爵位(一大票刘氏外戚的女性基本都是封君),也可以拥有财产和土地的继承权(汉律。置后律规定女性享有财产继承权,甚至享有继承家族全部产业的继承权),甚至于,女性还可以当户主(堂邑候陈午泪流满面,他家的户籍本上户主一栏,标注的就是馆陶太长公主的大名),甚至,女贵族、女土豪,还可以如同男性开后宫,养小白脸,乃至于带着小白脸,光明正大的出入宫廷。
但……
自殷商灭亡之后,女性主政,就成为了忌讳。
尤其是汉室经历了吕后临朝称制的惨痛教训后,舆论和统治阶级,对于女性掌权的恐惧,无以复加。
刘彻几乎能肯定,他要是任命了缇萦为太医令,立刻就会有人嚷嚷牝鸡司晨,纲常离乱。
“陛下,两千石《易经》博士司马季主与太史令司马谈在门外求见……”王道适时的进来禀报。
刘彻于是趁机将这个敏感话题跳过去,他立刻说道:“快请……”
自古以来,医方卜噬不分家。
司马季主作为天下公认的日者,执当代易学研究之牛耳的大能,说不定能有点办法,或许能让淳于意醒来。
不久,司马季主与司马谈就联袂进来,微微朝刘彻恭身行礼:“臣等拜见陛下……”
刘彻摆摆手道:“两位爱卿来的正好,太医令今早忽然昏厥,至今不醒,两位爱卿看看,能否有什么办法?”
“诺!”司马季主点点头,然后趋身上前,弯腰跪坐到淳于意榻前,然后将手指搭在对方的脉络之上。
片刻之后,司马季主站起身来,长叹一声:“仓公透支太甚了,以致脏腑气衰,五行紊乱……老臣无能为力……”
刘彻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他心里早已知道如此,但还是免不了失落。
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淳于意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是高寿了。
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
即使走了,也属于喜丧。
“两位爱卿,随朕来一下……”刘彻对司马季主与司马谈吩咐一句。
然后又对王道叮嘱:“你在此守候,有什么事情,即刻报朕!”
“诺!”
“缇萦先生也一起来罢……”刘彻又对缇萦说道。
于是,刘彻带头,领着司马季主与司马谈,还有缇萦,一起走到太医署的一个偏院之内。
“司马博士……”来到地方后,刘彻就对司马季主问道:“爱卿,长者,久处江湖之中,与天下贤达交好,以卿所知,当今之世,可还有扁鹊传人?”
司马季主闻言,微微一愣。
讲道理的话,其他如今天下,所有以诊脉为手段,进行医疗的医生甚至方士,都是扁鹊的传人。
医方所说的望闻问切,即便不是扁鹊所发明的,也是扁鹊将之发扬光大的。
在中国医学历史上,扁鹊之前与扁鹊之后,是一个分水岭。
自扁鹊之后,中医才算脱离了愚昧的巫术,走向科学和辩证施药的时代。
但是,如今世人所说的扁鹊传人,主要是两支。
一支就是淳于意的这一脉。
淳于意的扁鹊传人身份,是确凿无疑,而且能自证的。
他师从阳庆,阳庆传淳于意扁鹊门徒最正宗的《脉经》,这也是齐扁鹊一系的正统标志。
但扁鹊还有一个流派的门徒。
这就是在赵国的那一派。
传说,当年,扁鹊见赵简子,为之诊病,得赐田四万亩。
于是,扁鹊就在赵国扎根下来,传授门徒医术,使诊脉之方传播到天下。
此事,在史书之上,确实有确凿记载。
因此,战国时期,许多赵国人根本不承认还有‘齐扁鹊’这一脉。
不过,秦末战乱,终止了一切的争辩。
赵扁鹊一脉,几乎凋零干净,至今,刘彻都没有听说过谁握有能证明自己是扁鹊传人的信物的人。
而齐扁鹊一脉,则也是两代单传了。
要不是刘彻大力鼓励淳于意收徒,还拼命硬塞学徒和实习医生,如今,这齐扁鹊一脉,恐怕也将步赵扁鹊后尘。
司马季主当然知道,刘彻问他的意思是什么?
无非就是赵扁鹊门徒,而且还要是有名的大医。
只是……
连皇帝劳资都找不到的人,他一个老头子,去那里找呢?
他摇摇头,说道:“陛下,长桑氏之学,奥妙无穷,非常人能授……老臣以为,当今天下,仓公之后,再无扁鹊矣……”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
长桑氏,就是传说中传授扁鹊医术的仙人。
据说啊,当年,长桑氏除了传授扁鹊诊脉之法外,还赐下了一种神奇的药剂,让扁鹊吞服。
扁鹊吞服后三十天,就有了特异功能。
这个特异功能,相当奇特。
几乎是后世网络小说里的透视眼的翻版。
使得扁鹊能凭借肉眼,看到人体的五脏六腑,甚至能穿墙,见到隔壁邻居家里的陈设。
刘彻读史之时,感觉,这假如是真的的话,那么,这个长桑氏,恐怕是外星人。
他对扁鹊所做的是一种类似基因改造的手术,移植了纳米生物电子眼或者内置了类似微型ct设备一样的黑科技。
不然,无法解释这一切。
当然,这只是臆测而已。
中国史书上,类似的疑似外星人或者天外来客的记载,多如牛毛。
这些记载,有的是以讹传讹,有的是夸大,但也有的,未必不是某些真相的隐喻。
不过……
司马季主所说,长桑氏之学,不可复制,刘彻却不赞同。
照目前的轨迹发展下去,或许几百年后,中国就能发展出现代医学,制造出x光和ct设备。
到那个时候,岂非是如长桑氏一般,让人类拥有了透视能力?
当然,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定目前这太医令的人选。
“太医署如今的发展轨迹和方向不容变更!”刘彻对自己身前的三人道:“三位爱卿,都是知道并且清楚,这太医署所做事情的重要性的,朕希望三位爱卿能为子孙后代计,替朕好好想想,这未来太医令的人选……”
缇萦听了,不禁有些默然。
但她也没有办法。
“谁叫我是女儿身呢?”缇萦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而司马季主和司马谈都是点点头。
太医署最近数年的所作所为,他们两个都很清楚。
尤其是司马谈,作为太史令,负责记录历史,就是他的职责。
而太医署近来的发展变化,他几乎事无巨细,全都记了下来。
石渠阁之中,现在,甚至建了一个专门的收藏太医署病历的档案馆,里面堆满了太医署上下医官诊治甚至手术的详细档案。
给病人造病历,并且追踪观察,这也是扁鹊一门的传统。
因此司马谈很清楚,太医署最近数年在淳于意领导下发生的变化。
旁的不说,解剖学的出现,就解决了许多过去被认为是绝症的疾病的治疗问题。
而病历档案的建立,则让医生能准确追踪病人病情的变化,有效的延长了病人的生命和生活质量。
但问题是,这些事情,他们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啊。
一旦淳于意病逝,没有了这位扁鹊门徒镇压,天知道太医署内会发生什么事情,太医署外面的舆论又会怎么变化。
“陛下……”司马谈在仔细想了许久后,恭身说道:“臣有一策,不知道当不当讲……”
“爱卿但说无妨……”
“世侄女……”司马谈看向缇萦说道:“此事,或许需要世侄女有所牺牲……”
“臣听说,世侄女如今寡居?”司马谈问道。
缇萦点点头。
她在三年前丧夫,然后就投身于医疗事业,至今没有再婚。
“那此事就好办了……”司马谈道:“臣听说,故紫光禄大夫,特进元老石公有子曰穰,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现为陛下御前御医随侍左右……”
他抬头笑眯眯的看着缇萦,又看了看刘彻,说道:“且夫,此子恰巧也丧妻年余,未有婚娶,陛下何不下诏,以缇萦为石氏妇,再以石穰为太医令,缇萦在旁辅佐,如此,太医署上下可无忧也!”
刘彻听了顿时抚掌大赞。
这个主意好,而且是一箭n雕的好主意。
石穰是万石君石奋之子,而石家虽非列侯,但在舆论界拥有巨大能量。
石奋不仅仅与儒家各派系的巨头相交莫逆,他同时还跟黄老派的大能有亲密关系。
若是以石穰为太医令,至少,舆论的压力就不会有太大了。
再加上他这个皇帝借权,为太医署撑腰,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有开眼的家伙上跳下蹿了。
而且,石穰一直是刘彻的贴身御医。
他成为太医令,太医署内部,也不会有什么傻瓜敢跳出来找死了。
对此人,刘彻算是比较了解的。
医术高超,而且为人忠厚,就跟他们家的家风一样,有着古代君子的风范。
缇萦嫁给他也不吃亏。
如此一来,石穰与缇萦的结合,就成为了一场权力和科学的联姻。
可以说,好处多的数都数不清楚。
唯一的问题是——缇萦愿不愿意?
若是旁的女子,估计在此问题上,根本不用去想,肯定是嫁嫁嫁。
但缇萦不一样。
她是天下闻名的孝女,士林称颂的才女。
虽然相貌只能算一般。
但中国人娶妻,向来不娶相貌,美貌什么的,可以交给滕妾和歌姬去负责就好了,这人品、才学和品行,士大夫贵族公卿,追捧的永远是贤妻良母。
在这个方面,缇萦占尽优势。
以刘彻所知,目前至少有四位丧妻的公卿列侯在追求缇萦。
其中不乏有食邑五千户以上的高阶列侯。
讲道理的话,缇萦嫁给石穰,那是下嫁,对缇萦本人而言,损失巨大。
“先生怎么看?”刘彻看着缇萦问道:“先生若愿意,朕愿立刻下诏,指婚!”
这事情,必须抓紧,不然,一旦淳于意去世,这婚事就要再拖至少一年。
汉家虽然没有守孝的要求和传统。
但父丧,不嫁娶,却是诸夏的基本道德要求。
一般来说,父丧之后,一年之内不嫁娶,服丧期间,禁止饮酒作乐,这是基本要求。
甚至有些还有法律依据。
缇萦想了想,讲老实话,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没考虑过再嫁人了。
这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的。
汉室的传统,寡妇改嫁,是不会带孩子过去的。
而是会将孩子们留在夫家。
但是,她的三个孩子都没有成年。若是这样抛弃他们,很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因此,考虑孩子们,她才没有选择改嫁。
不然的话,早有列侯将她娶回家了。
“陛下,石公子温文儒雅,确是君子,良人……”缇萦细细的了想了一遍后说道:“只是,妾与先夫,育有一子两女,长子不过十二,幼女才不过四岁,妾实在不忍……请陛下问问石公子,是否愿意接受妾带子女过去?”
这倒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汉室民风开放,连少女假如看上一个良人,都可能私奔的如今,寡妇们的坦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实际上,寡居的妇女们,甚至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讨论那个男人更强壮,谁又更适合做丈夫。
而且寡妇再嫁,类似这样的能否带子女改嫁的问题,实际上是公开拿到台面上讨论的。
譬如,历史上,武帝的外婆金氏改嫁后,就带着儿子去到王家生活,直到对方成年。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拍着胸膛保证说:“先生但可放心,此事,朕替石穰做主了!”
这个事情,石穰的意见根本没有用。
刘彻会直接去找他老爹谈话。
以刘彻对石奋和石家的了解,恐怕他们家听说后,四肢都要举起来表示支持。
且不说石穰娶了缇萦马上就能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更能助益家族子弟的仕途。
单单是缇萦这样一个孝女,嫁给石家,就足够让石奋动心了。
第909章 任命
此事确定下来,刘彻心里也落下一块大石。
石穰做太医令,缇萦辅佐,这太医署的事务,最起码能保住继续推动。
不过,这事情得加紧了。
必须争分夺秒,赶在淳于意还活着的时候就完婚。
所以,刘彻道:“朕先去石公府上,说一说此事……”
他叫来王道,吩咐道:“你在这等着有什么事情,即刻报告给朕!”
缇萦自然一路送刘彻送到太医署门口。
“缇萦先生……”刘彻在离开太医署大门的刹那,忽然对缇萦道:“这份文章,先生拿好,若太医令不幸弃朕而去,先生便将此文抄录一份,附于太医令遗表之后……”刘彻说着,就将一卷白纸,塞到了缇萦手里。
缇萦闻言,微微一愣但还是反应过来,立刻收起那白纸,盈盈一拜:“诺,妾谨奉诏!”
直到刘彻离开,她才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那白纸打开。
然后,她的手就开始颤抖了起来。
“这是为万世医者师表之文啊……”缇萦在心里感慨着:“陛下对吾父,实在是恩重如山……”
薄薄的白纸之上,卷首四个大字,赫然在目:大医精诚。
而整张白纸之上,洋洋洒洒数千字,字字珠玑,直指为医之本和医者的道德要求与标准。
缇萦毫不怀疑,此文,在未来必定可将自己父亲推上医仙甚至医圣的宝座!
齐国淳于氏,从此将与曲阜孔氏,颜氏一般,成为天下闻名的贤人家族。
成为天下医者的精神图腾。
但问题是……
“陛下从未学医,也不懂医方之术,何以对我医方卜噬之学如此精通,引经据典,博采众家之长……”缇萦在心中困惑无比。
………………………………………………
乘着撵车,刘彻离开了太医署。
他回头望着太医署的宫墙,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抄袭了啊……”
此番,他所抄袭的,乃是未来唐代的名医,药王孙思邈在其不朽名篇《千金要方》的卷首所做的序言《大医精诚》。
在古代中国医学的发展史上。
孙思邈的《大医精诚》与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的序篇《伤寒卒病序》一样,是每一个中医医生入门的必读经典。
甚至,直到两千年后,在某些农村的老中医手下学医或者实习的年轻人,初次入门,第一件事情,就是背熟《大医精诚》与《伤寒卒病论序》。
可能,即使背熟了这两篇文章的医生中,也会出败类。
但是,败类一般都是没有背过这两篇文章的人。
穿越之前,刘彻确曾在一个老中医门下学习过。
虽然,那时候刘彻年轻而贪玩,也不懂什么医德啊前途啊未来将来啊,只想着怎么好玩怎么来。
所以,不过几个月就被扫地出门。
在那几个月里,他唯一学到的东西,大抵也是这两篇文章。
但数年后,当刘彻在某地偶遇一位过去的师兄时,去他开的诊所做客,亲眼所见,这位师兄,并没有跟他的一些同行一样,对病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药贵就用什么。
而是小心谨慎的选择用药。
能白霉素解决的感冒,绝不用青霉素,能青霉素搞定的,绝不用先锋霉素。
这就是医德的体现。
也是古老的中医价值观,对医生的影响。
《大医精诚》与《伤寒卒病论序》的文字中所透露出来的精神以及对病人的仁爱
对医学的无尽探索与追求,哪怕再过一万年,也不会落后。
于刘彻来说,建立了医学体系,当然也要建立起一个医学道德标准。
不能让庸医和败类,破坏了医生的名声。
尤其是当前,刘彻大力鼓励培养医生,民间乡亭中的医生,甚至享有了类似后世科举制度中的秀才的待遇,获得了免除徭役和部分田税的优免。
这些政策,取得了极大的成绩。
最起码,目前关中各县的乡亭里,基本建立起了一个类似赤脚医生的制度。
这些医生可能医术不高,甚至也就会一点简单的诊脉之术,他们所学的也就是刘彻让太医署编辑的《伤寒杂病诊治论》。
一本基于当前对感冒和伤寒等常见疾病的处置和诊断手册的医书。
无非就是将桂枝汤、葛根汤、麻黄汤作为主要药剂。
对当前的时代来说,这桂枝汤、葛根汤、麻黄汤,简直是青霉素一样的神药啊!
这些简单廉价而且可以就地取材的药剂的问世,使得汉室的民间基础医疗工作出现了跨越式的发展。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大量不学无术的家伙,见到有利可图,也随之当起了医生。
这些家伙可不管什么辩证不辩证。
见到一个病人说咳嗽畏冷,就给你上桂枝汤,治不好再来葛根汤,葛根汤再不行,就来麻黄汤。
他们这样搞,就跟后世的无良医生,不管什么情况,统统挂点滴,抗生素轮着用一样。
而,他们的行为,却产生了比后世的无良医生乱用药更可怕的灾难——抗生素用多了,撑死了产生抗药性,即使出问题,还有大医院可以治,最多病人受罪,多花点钱。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乱用桂枝汤和葛根汤、麻黄汤。
却是要死人的!
去年一年,内史衙门就缉捕了超过三十个治死人的庸医。
至于那些侥幸过关,还在招摇过市,骗人的败类,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是以,医疗道德体系与监管部门的建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对基层的郎中医生,刘彻要求不高。
但至少,要有起码的医德吧!
这篇《大医精诚》,借由淳于意遗表上到朝堂上,刘彻就能立刻以此为依据,要求所有医生,包括乡中的医生,必须背熟这篇文章,才能获准行医。
这样做,虽然聊甚于无。
但至少,能让那些有良心的医生更有良心,而无良的医生,要受到良心谴责。
更何况,刘彻还可以借此建立一个问责的机构——虽然这同样聊胜于无,基本上除非出了大问题,它不会有什么作用。
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
有跟没有,是有区别的。
而且,社会在发展,世界在进步。
一个好的开头,或许就能在几十年后,结出丰硕的果实。
………………………………
撵车继续前行,走到一半时,有使者来报告:“陛下,故河东郡守季公之弟,奉陛下之诏,待诏候见……”
刘彻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要安排好季心的问题。
“将他带来见朕罢……”刘彻吩咐道。
季心的事情好办。
无非就是见一见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游侠头子,然后拿了他的信鸽驯化技术,给点补偿和奖励。
然后,该干嘛干嘛。
毕竟,季心现在已经过气了。
一个过气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头目,就跟后世hk的24k的双红花棍一样,大抵只能在长安找个营生过活了。
他已经不再可能对刘彻的统治构成任何威胁。
大约一刻钟后,季心就被几个侍从带着,骑马赶上了刘彻的撵车。
刘彻于是下令,停下撵车。
“臣心拜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季心翻身下马,跪到刘彻的撵车前,恭身拜道。
刘彻掀开撵车的车帘,悄悄的打量了一下,这个曾经叱咤关中,万人景从,无数小弟的游侠巨头。
季心已经须发皆白,身形也已经有些走形了。
刘彻看了,也是唏嘘一声。
季氏家族,是汉室最大的游侠家族。
没有之一!
季心的长兄季布,最著名的,不是他的政绩和功劳,而是他的游侠身份。
毫不夸张的说,季氏家族就是汉室典型的黑恶势力与官府勾结,强大起来的势力。
最巅峰时,季布作为中郎将、河东郡守,以两千石的威权,横压关中,让无数游侠低头。
哪怕是许负的孙女婿,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游侠巨头郭解的老爹也是载在季氏之手。
季氏家族做过的犯法行为,数都数不清楚。
季心甚至屡次犯下杀人之罪,亡命天涯。
要不是袁盎跟窦婴给他当保护伞,他早已死了n次了。
虽然史书之上,太史公称颂说:季布一诺,千金不易。
但作为重生者,刘彻很清楚,这个家族私底下的那些肮脏之事。
季氏强盛时,狭关中游侠之首的威势,横行市井,到处收保护费,还充当列侯贵族的打手和爪牙,专门为他们处理那些他们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便是季氏家族最有名的那位豪侠季布,所作所为,其实也没有什么豪侠义士的风范。
看看史书上记载的,这位一诺千金的豪侠,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吧?
先是站错队伍,帮着项羽打刘邦。
刘邦胜利后,就逃亡跑去朱家家里,靠着朱家跟夏侯婴的关系,才能脱罪。
他当主和派的那些事情就不提了。
毕竟人各有志,当时的汉室,也确实没有能力去跟匈奴做决战。
但他为了当御史大夫,玩的那些花招,却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事实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豪侠。
甚至,一切都是宣传和粉饰出来的形象。
即使太史公,也不得不承认:季布名之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意思就是季布有这么大名声啊,全靠了曹丘帮忙宣传。
而曹丘为什么帮他宣传?
答案是拿了季布的钱!
太史公不就记载的很清楚吗?
楚人曹丘生者,辩士,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同等。
一个从来只爱钱的家伙,忽然帮着季布宣传?
没拿钱?骗鬼吗?
而季布当官当了那么多年,做了什么实事或者成绩吗?
答案是没有!
不然,当年,太宗皇帝也不会在诏他入京后,改变主意,又将他打回去了。
至于季心这货?
刘彻再清楚不过了。
在前世,他靠着袁盎、窦婴的关系,一路水涨船高,混的逍遥自在。
灌夫、籍福,这样臭名昭著的人,都是他的小弟。
他们一度把持了整个长安九市的地下世界。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刘彻宁愿舍近求远,去招揽剧孟,也不碰季心一根汗毛。
实在是,此人,不可用也,用则为祸!
但如今,情况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季心已是丧家之犬。
他的靠山全部倒台了。
被刘彻逐出关中后,季心当然是人走茶凉。
他的小弟,现在能忠于他追随他的,大概也就剩下小猫三两只了。
这样,他就又有了利用价值了。
至少,具备了当鹰犬,去咬人的价值。
更何况,他拥有的养鸽训鸽技术,是刘彻所需要的。
建立信鸽信息传递网络,比八百里加急传递奏疏的方式快多了。
而且信鸽传递情报,也比较安全。
“卿自邯郸来,邯郸士民,对于赵王的人选,有何议论?”刘彻冷不丁的忽然问道。
季心跪在地上,恭敬的答道:“回禀陛下,臣在邯郸,一直闭门思过,不与外界联络,委实不知邯郸议论……”
“算你聪明……”刘彻心道。
那个问题,是刘彻的试探。
若季心傻啦吧唧的真回答出个子卯寅丑出来,刘彻马上就会放弃利用他的考虑。
你都被朕逐出关中,流放关东了,居然还这么关心政治?
你想做咩?
是心怀怨怼,妄图投靠未来的赵王,给朕添堵吗?
况且,你一个有活力社会组织头子,成天盯着政坛,想做咩?
想施展抱负,有所作为吗?
任何一个企图这么干的家伙,都只有去断头台走一遭的下场。
前有朱家,后有郭解。
一个有理智的统治者,是不会允许出现黑社会头目,堂而皇之的干涉政治的。
“朕听说,卿善于养鸽,能令鸽往返数千里而不迷途?”刘彻问道:“可有此事?”
“启奏陛下,臣确有此微技,愿献陛下,以效微薄之力……”季心连忙拜道。
“善!”刘彻笑了一声:“卿既有此报国之意,朕安可不赏?卿想要什么,与朕说说看……”
这又是一个陷阱了。
就看季心怎么回答了。
季心当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在关中,根基全失,已然过气,想要卷土重来,等于做梦。
他唯一能寄望的只有下一代,也唯有下一代。
于是,他恭身拜道:“臣安敢望陛下之赏?唯愿为陛下鹰犬而已!若陛下不弃,臣愿请命南下,为陛下开拓交趾之南,服远方之国!”
刘彻闻言,眼前一亮,这个可以有!
事实已经证明,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头目,去了边塞,能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成绩。
譬如现在屯垦团里的明星,句注军屯垦团校尉刀间。
当初,刀间在临淄,可谓无恶不作,沾满了鲜血。
但他去了怀化后,却摇身一变,成为民族融合的急先锋和为汉室巩固边疆的功臣。
刘彻去年都已经三次下诏,嘉勉于他,更将他的爵位提升到了非军功非外戚所能达到的顶点——左庶长,还赐给食邑一百户,准许他的儿子入读武苑。
实在是刀间的成绩太亮眼了。
薄世甚至上奏给他表功说:刀间者,足抵五千骑也!
一个刀间的作用,胜过五千骑兵!
这话并未夸张,而是事实。
刀间在安东都护府内部,这里敲敲,那里玩玩,将真番、韩国、濊人的贵族,统统洗脑,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走上了融入诸夏,告别夷狄的康庄大道。
沧海君金信和整个濊人的贵族,甚至全部被忽悠,纷纷认为自己是青阳氏之后。
沧海君金信甚至上书刘彻,明年要乘船,带着族中上下贵族,去曲阜的云阳山祭拜先祖少皋,还恭敬的准备了无数的祭品。
刀间不过是一个临淄的游侠头子而已。
比起季心的家族来说,只是个后起之秀的小不点。
刀间能做到的事情,季心当然也能做到。
于是,刘彻道:“卿既有此愿,朕自然许之,朕便命卿为‘交趾宣化使者’,前往南越,行朕之诏,教化士民,宣扬王化,夙兴夜寐,不可忘也!”
“诺!”季心立刻五体投地,拜道:“臣谨奉诏!”
第910章 改造石家(1)
石府,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低调而内敛。
它就位于尚冠里的边缘地带。
整个宅院附近的居民,七成以上都是普通市民。
甚至,连一个千石以上的在职官员也没有。
而石府的大门与外墙,也与它的邻居们一般,毫无差别。
甚至,石家门前的平地上,还有着七八个小孩子,相互追逐,玩着蹴鞠游戏。
“真长者也……”刘彻悄然点赞,声音不低不高,刚刚好能让左右侍从听清楚:“若天下大臣,皆如石公,何愁三代不临?凤鸟不至?”
这种不要钱的称赞和赞许,刘彻从来就不吝啬。
但在实际上……
“若都是如石奋这样的官僚……”刘彻在心里摇着头:“或许,确实三代可期,但凤鸟肯定不会来……”
石奋在致仕之前,曾经做到了太中大夫的职位。
这是一个千石的清贵之职,与现在在刘彻宫廷之中的黄门侍郎或者各种给事中一样,是文人清贵士大夫们趋之若虞的职位。
譬如窦婴,袁盎,都曾经出任过太中大夫之职。
而石奋最终是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
上大夫秩比两千石,已经是郎中令(光禄勋)属官所能达到的巅峰。
从这个方面来看,石奋似乎是有些能耐的……
然而,翻看石奋的履历,你就能轻易发现,这位汉家政坛的不倒翁,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万石君’,他成功的关键,只有两个字。
正如太史公所言,唯‘恭谨’而已。
意思是,跪舔皇帝最积极,时刻与皇帝的思想保持一致。
从刘邦至今,石奋历经太祖、吕后、太宗、仁宗直至刘彻,凡五朝,侍奉过五个正式天子加两个连神主牌都砸烂了的天子。(惠帝有个太子,虽然登基,但被吕后幽杀,然后吕后又扶立了少帝兄弟,但这些都不被认可,少帝兄弟甚至连姓刘的权力都被剥夺,认为是吕氏子,冒牌货)
他积极执行和践行了桃候家族的名言:永远拥护圣天子,谁是天子拥护谁。
从来都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这也就算了。
毕竟,真要较真的话,开国功臣中,除了安国武侯和汾阴悼候周昌等少数几个人能在面对吕后时撂挑子不干,回家闭门读书,其他人基本都是跪舔的。
这些列侯,甚至姓刘的宗室都是这样,自然不能苛求一个当时只是几百石的小官。
但问题是——
石奋当了差不多五十年的中央政府实权官僚,其地位从中涓一直做到太中大夫。
相当于后世有人在******从一个科员一直干到某司处长。
但他一件实事也没干……
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皇帝说,这样不错,石奋跟着喊:圣明无过陛下……
不仅仅是他是这样。
他的儿子们,与他一起合体组成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万石君家族的那四个两千石的儿子们。
也与他基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著名的就是石奋的从子石庆,现在在郎中令衙门担任谏议大夫。
这位先生,人品横竖都溢,道德人人称颂。
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跟他爹一样,没有主观能动性,更加没有做事的积极性。
凡事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就交给别人去做……
历史上,石庆的官,甚至做到了丞相。
然而,他这个丞相,与其说是个丞相,倒不如说是武帝摆的一个泥塑雕像。
石庆为相九年,啥事情也没做。
他这个丞相,甚至成为了历史上权力最小的丞相——武帝什么事情都不让他插手,遇到政务,直接放他假,让他回家待着……
而石奋的其他三个官至两千石的儿子,也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彻前世时,武帝政坛有个笑话。
说的是石奋的次子石庆担任太仆时,某次武帝问他:太仆啊,朕的撵车,拉车的马有几匹啊?
石庆于是拿起鞭子,将撵车前的马,一匹一匹数过去,数了三次,然后说:六匹!
于是,坊间有人笑称:太仆何如?数马而已……
而在刘彻眼里。
这个家族,就是最典型的官僚家族。
而且是比贪官污吏还可怕,还害人的官僚家族。
若让他们家族的那些典型身居高位,甚至弄出历史上的‘万石君’家族声望。
在刘彻眼中,这就是犯罪。
而且是不可饶恕的犯罪。
等于告诉天下人:皇帝我要的就是这样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甚至为了无过,宁肯浪费时间的官员。
等于告诉群臣: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学习他们吧,只要不闹事,迟早有一天你们也能成为两千石,成为一个万石君家族,出一个丞相!
于是,劣币驱逐良币。
朝堂之上,尽是庸碌之辈。
人人遇事推诿,不敢用力。
甚至,为了不出错,强行压下下面官员的主观能动性。
所以,刘彻即位后,除了出于尊重和表明自己敬老的态度,给石奋加了个特进元老的待遇外。
石家子弟,到现在为止,一个人也没有能升迁。
他们跟四年前一样,都是些四百石到六百石左右的清贵闲职。
等于是刘彻花钱,养了四个不干事,纯粹当门脸的小官。
然而,四年之后的今天,刘彻审视过往,追溯根本,愕然发现:好像然并卵。
石家的声望和名声,并不因为他们家的子弟一直盘亘于低阶官僚而衰败。
反而,随着博士制度系统的完善以及太学的建立,越来越多的文人学者,思想巨头,都在鼓吹和颂扬石家。
说他们‘家风严谨,虽古之君子亦不如也。’
石家子弟的品行和道德,更是被人一个个拿出来评论说是‘至孝至诚,堪称天下表率。’
鲁儒派系和黄老派,甚至就公开宣传和要求自己的门徒和子弟,学习石家兄弟的品行。
甚至有人呼吁:天子当酌情提拔,以嘉其等孝行,使天下明知孝子之道。
这让刘彻有些犯难,甚至有些难以处置。
当今这个世界,不是后世。
当世的价值观与舆论思想,都有着一个根深蒂固的公式既道德=才干=能力。
甚至在某些顽固派眼里,道德和品行大于能力,大于才干。
只要道德水平高,品性纯良的人,哪怕碌碌无为,一点能力也没有。
皇帝也应该提拔和重用。
甚至将他放到九卿,乃至三公的位置上。
叫天下人看到此人的道德修养,然后在他的感召下,人人尽周公,事事如古礼,世界自然而然,就会回溯到‘山陵不崩,川谷不塞,凤鸟来仪,河洛出图’的三代之治,一切问题自然就不再是问题了。
虽然刘彻知道,这就跟后世****年年号召学习**、孔繁森一样,都是些空泛而无力的宣传。
后世的事实已经证明,百姓或者说全国的道德修养水平与某几个道德水平超出凡人的榜样无关,而与百姓或者国家的经济实力和富裕程度息息相关。
老百姓只有腰包鼓起来了,家里没有债务和沉重负担了,他们才有空去想是非对错和善恶。
便如****某些铁路旁的村镇居民一般。
在八九十年代,三提五统横压一切,百姓生活艰难苦困之时。
当地的铁路上,总会不时的丢掉一些东西。
无论警察叔叔还是铁路局,不管怎么宣传和动员。
都是毫无作用。
但等到了新世纪,经济开始起飞,百姓腰包鼓了,铁路上于是一片祥和,许多地方甚至就是堆满了钢铁和螺栓,一般路过的行人,也只是哦了一声,回忆一下当年自己偷偷摸摸半夜来此地顺点‘废铁’补贴家用的岁月,然后叮嘱孩子:过铁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诚如孔子所言: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你不可能期望甚至要求老百姓连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孩子都饿的嚎啕大哭的时候,去思考仁义道德与是非善恶。
但是……
如今这个时代,这个世界。
贵族士大夫们,才懒得去考虑这些问题了。
他们纯粹是在用自己的思维逻辑来强行要求老百姓跟他们一样。
但问题在于,老百姓没有这些小清新这样的逍遥和自在。
他们要为一日两餐奔波。
大道理讲的再多,并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
而且……
“这与晋愍帝‘何不食肉糜’有何区别?”刘彻在心里摇摇头叹道。
晋愍帝何不食肉糜,是因为他自己有肉吃,所以觉得老百姓们既然没有粟米吃,为何不吃肉?
他的出发点,其实不能说错,只是无知而已。
现在的士大夫贵族,也是如此。
他们并非都是坏蛋,或者纯心想做坏事,只是无知罢了,只是脱离群众,不知民间疾苦而已,只是觉得既然我能做到,你们为何做不到?一定是道德修养不够!
“万石君家族……”刘彻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家大门,在心里想着:“朕要改造你们!”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法改造的人,也没有不变的人。
有志者,事竟成。
只要石家愿意努力,从务虚转向务实,刘彻觉得,他们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而只要石家能够上道,能够从之前的谨小慎微和小心无大错的情况走向主动作为,那就等于刘彻弯弓,将一支利箭,射向了如今保守派与小清新们的心脏。
将产生巨大的涟漪和蝴蝶效应。
将使得小清新们至少能正视问题,甚至,能让小清新们稍微注意一下实际。
但怎么说服石家,这确实一个问题。
“关键还是在石奋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石家能有今天,石家的门风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
全都是因为石奋。
在刘彻的印象里,石奋是一个忠诚可靠而且恭谨异常的长者。
每次石奋朝见刘彻,他都必定按照朝礼和制度的规定,将全套礼仪,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的呈现在刘彻面前。
他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和速度,都有着自己的节拍。
从司马门到宣室殿,从宣室殿台阶到宣室殿殿门。
他的每一步,都准确无比,每次所用的时间,都毫厘不差。
从一个方面来说,石奋是所有皇帝都喜欢的大臣标本。
皇帝的意志,在他那里,就是天命,就是神旨。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样的老臣,无比守旧,无比顽固。
他们的脑子,就像花岗岩一样,对认定的事情,是宁死也不肯放弃的。
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想要说服他放弃从前的教育方式和教导方式,转而要求和督促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主动做事,承担责任。
这比后世说服一个公知的难度还高。
几乎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假如刘彻不是皇帝,不是自证了自己确实‘受命于天’的天子。
那么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即使如此,刘彻心里估算,成功的可能性,也只在一半一半而已。
“朕就不信了,朕连匈奴人都已经撂倒了,让他们跪下唱征服了,区区一个石奋,朕都搞不定!”刘彻在心里想着。
就在这时,石家的大门缓缓打开。
上大夫石奋,带着阖家上下,恭谨的走出大门,然后,他们就像机器人一样,用着整齐无比,但却充满了秩序的礼节,三叩九拜,躬行大礼。
“老臣奋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寿无疆!”石奋带头三叩首,恭恭敬敬的说道。
他身后的儿子们,立刻就跟着说道:“臣等恭迎陛下圣驾……吾皇圣寿无疆!”
刘彻站起身来,提起绶带,然后理了理天子冠琉,这才走下撵车,对着石奋道:“公长者,素为朕所重,无需如此……”
说着他就上前扶起石奋,然后,他才对其他人道:“诸卿免礼吧……”
“陛下厚爱了……”石奋拄着拐杖,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说道:“但老臣看来,君是君,臣是臣,老臣哪怕是九十岁,一百岁,也当奉君如上,礼仪大道,不可废弃也!”
刘彻嘴角抽搐了一下,笑着道:“石公真长者也……”
同时,他的心里,对于能否让石家改变做事和做官方法,有了些不太确定。
第911章 改造石家(2)
在石奋全家上下簇拥之下,刘彻步入石家大堂之中。
然后,在石家上下的殷勤侍奉和恭维中,坐到了主位。
坐下来后,刘彻对石奋道:“石公,朕今日上门,有件事情,与石公商议……”
“陛下但请吩咐,老臣无所不应……”石奋立刻拜道。
“朕早就说过了,公,长者,朕面前不必执礼……”刘彻笑着让人扶起石奋:“至于今日之事呢……是这样的,公之幼子穰,人品纯善,品行贤良,素有君子之誉,朕此来,是来说媒的……”
石奋闻言,立刻就喜不自胜的道:“犬子粗鄙,竟蒙陛下保媒,何其幸甚也!”
然后,他就回头,对着跪在自己身后的石穰说道:“穰啊,还不赶快拜谢陛下?”
石穰听了,立刻就跟个乖宝宝一样,匍匐一拜,说道:“臣谨以陛下之命是可……”
不得不说,石奋教育自己的孩子们,确实是有一套!
甚至可以说是另辟奇径了。
别人家,最多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石奋则不然。
他让儿子们听话的方法很简单——你不听劳资的,劳资就绝食给你看!
而石家诸子在自己老爹这一招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于是,也就可以想象,为什么石家诸子,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有这么个老爹,想不变成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也难啊!
“石公,朕这次保媒的对象,乃是太医令意之幼女缇萦……”刘彻道:“朕希望,两家联姻,能在明天就完成……”
在开始的时候,石奋还是笑的嘴巴都合不拢的。
缇萦啊!
天下闻名的孝女!
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是万中无一的!
俗话说的好,娶妻娶贤,再没有比这个媳妇人选让石奋更满意的了。
不过,在听到要求立刻完婚,而且,时间紧迫到了明天就要进洞房的程度。
这让石奋有些难以接受。
他拄着拐杖,在两个侍中的搀扶下,说道:“陛下,何以如此之急?这不合礼仪啊!”
“事急从权!”刘彻说道:“太医令淳于意病危,朕想要让其在临走之前,见到爱女出嫁,且夫,太医署诸事不可无主,朕意以石穰为太医令,其妻缇萦为太医令丞,总理内外诸事……”
石奋的脸色渐渐的僵硬下来。
假如说,抛弃礼节,立刻完婚,他还能勉强捏着鼻子接受——毕竟,君命如山,天子的意志就是天命!
这些细节,当然可以从权。
但是,儿媳妇嫁过来之后,居然还要抛头露面,而且还是太医署里的太医丞,从天子的意思里,似乎是让他儿子去当个雕塑,给缇萦打掩护?
这就让石奋无法接受了!
儿媳妇选缇萦,石奋没有意见!
甚至是四肢都举起来同意的。
但,出嫁从夫。
在石奋的思维里,女人既然嫁人了,那就应该相夫教子,友爱家族,孝敬父老。
怎么可能出去抛头露面?
更别提让他儿子给妻子当掩护了。
这不是牝鸡司晨,纲常颠倒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石奋恭身脱帽谢道:“若如此,请恕臣不敢奉诏……”
石奋说道:“臣虽老朽,却也闻仲尼曰:牝鸡无晨,牝鸡司晨,唯家之索……”
“臣虽愚钝,却也从未闻有贤妻良母,高堂不敬,夫子不教,而外出为事者……”
刘彻当然早知会是这么个情况。
事实上,石奋的行为模式,完全能够预测。
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
皇帝当然会更喜欢那些可以被操纵,并且能预测其行为的大臣。
“卿且稍安勿躁……”刘彻站起身来说道:“朕并非欲令其不敬爱卿,不教夫子……”
“卿岂不闻,商有妇好,虽女子之身,亦为社稷之臣?昔者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十人之中,贤妇一人!”刘彻道:“朕素来嘉唐虞而乐殷商,慕三代之德治也!今,缇萦,奇女子也,可为朕乱臣,且夫,自古忠臣必孝子,反之,孝女如何不贤德?”
石奋顿时被刘彻这话堵得有些哑口无言。
当然,他可以拿孔子的话来反驳。
孔子就不认可周武王说的:予有乱臣十人,他觉得,这十个人里有一个妇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将那个女性的名字删除掉了,然后告诉天下人:我看来啊,周武就九个辅佐大臣。
但问题是,今上既然已经说了‘朕嘉唐虞而乐殷商’就等于在说:别拿孔仲尼来忽悠朕了。
石奋虽然木讷,但他并不傻。
真正的傻子,早就三四十年前的吕后临朝和之后的诸吕中死的干干净净了。
事实上,石奋是一个很懂变通的臣子。
想当初,吕后临朝,鲁元长公主权倾天下。
巴结和跪舔这两位女强人的臣子名单里,就有他那一份。
随后翻脸不认人,将吕后和诸吕踩到泥浆里,污化和诋毁的臣子名单里,也照样有他。
在汉室,没有大臣敢否定皇帝所说的话的正确性。
皇帝永远正确。
假如错了,那肯定是世界错了!
总而言之,受命于天的君权神授体系下,皇帝作为天的意志在人间的化身,一言一行都是有皇天背书的。
大臣们哪怕对皇帝的政策或者言行不认同。
也只能通过委婉的渠道,扯上三王五帝,古代的明君们的事迹,然后说:臣虽愚黯不达大义但xx乃古之圣王所行,伏愿陛下察之,臣某稽首再拜,顿首以闻。
但,现在的问题是,三王五帝,都用过女性大臣,从史书之上,石奋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例子。
至于孔子的话?
不好意思,现在孔子的地位,跟韩非子、商鞅、墨翟是对等的。
在学术界的排序,他在三王五帝、周公召公,以及管仲老子的后面。
应用道德经或者管仲的话,都比孔子的话更权威,更有说服力。
所以,石奋卡壳理所当然。
刘彻见到这个情况,当然知道,是时候图穷匕见,说出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了。
第912章 改造石家(3)
“朕打算在开春之后,诏命九卿各衙门,选拔与挑选一批能干的年轻官员,外派到天下郡国中去,主要是派往上代、吴楚等地……”刘彻回首看着石奋与他的儿子:“朕打算将卿之诸子除石穰外,全部外放出去,担任当地的县丞或者县尉等职位……”
这个计划,早在去年考举结束后,就已经在筹备了。
目前,汉家九卿衙门里,堆砌了太多太多的公卿贵族子弟。
这些关系户,占据了无数像谏议大夫、黄门侍郎这样的清贵闲职。
其中有英才,也有庸才。
但不管是英才还是庸才,刘彻都没办法鉴别出来。
毕竟,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从来都是只务虚而不务实的。
就像滥竽充数故事的那个东郭先生一般哪怕是个傻瓜,只要能懂装模作样,便能蒙混过关。
于是,清贵的谏议大夫、官大夫与黄门侍郎等官吏之中鱼目混珠,英才与庸才混为一体。
而这是刘彻所不能忍的!
若换了其他皇帝,可能没准也拿这些家伙没辙。
毕竟,列侯士大夫子弟在朝廷当个清贵的差使,本是传统,也是国家优待功臣的象征。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在这个方面有什么表示,更别提非议了。
要知道,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就是——天子与xx共治天下。
这个xx可以是军功贵族,也可以士大夫地主阶级,甚至还可以是宗周的奴隶主贵族。
反正,要找一个主体群体来分享天下权柄。
皇帝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能统治天下。
但,刘彻是穿越者。
所以,他有来自后世的成功经验可以借鉴。
“当然,卿等不必担心,这不是贬嫡,也非外放……”刘彻笑着安抚着闻言大惊失色的石家众人:“此番外派,纯为雕琢,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纵是璞玉也需打磨,而且,此番外派,也只是挂职而已,多则三年,少则一年,一矣雕琢成才,朕便会诏回卿等……”
没有错,刘彻借鉴的成功经验,便是****的挂职锻炼。
将一个个部委或者******、各个大学里的精英,选拔出来,然后派到有需要的地方基础政府,或县或市,让他们接受基层的洗礼。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自然一目了然。
而且这个制度,刘彻觉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带动挂职地方的经济发展。
上代苦寒,南方卑湿,都是现在中国所谓的贫困地区,但却也都是未来的鱼米之乡与经济热点。
尤其是南方的吴楚一带。
当地水网密集,自然资源丰富。
只要稍有发展,立刻就能爆发出无穷的能量。
譬如吴王刘濞治吴,短短五十年不到,就将吴国从秦末战乱后的残破与废墟中拉起来。
人口迅速膨胀,社会经济发展迅速,百姓也大都安居乐业。
这个例子充分说明了,只要举措得当,南方的齐鲁吴楚,都大有可为。
而像各种大夫与侍郎这样的清贵官员,下放到地方挂职后。
他们想回到中央,就要刷政绩。
而他们之中,哪怕是最废物的嘴炮党,也是饱读律法,熟悉政策,在中央有关系的关系户。
而且,他们的见识与眼界,也比起当地的本土官员要广阔的多。
将他们下放去挂职锻炼,这也是一种可以有效发展偏远地区的经济的方式。
当年初代松滋候徐历,不就带着自己的家臣和亲兵,在南方的松滋候国,生生的用人力造出一个人间桃源?
只要这些外放挂职的官员里,出现一个徐历,刘彻都是赚到了。
当然了,这个事情,想要说服贵族列侯们接受,确实有些难度。
但,这个难度在马邑之战后,不复存在。
现在,刘彻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对列侯公卿们说:爱干干,不干滚!
排着队想要接替他们地位的新兴军功贵族更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抢班夺权了。
当然了,这种事情,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全。
至少,不能太赤裸裸,太功利性。
“韩非子曰: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仕伍,朕以为大善!”刘彻笑吟吟的看着石奋:“石公以为如何?”
这等于是逼着石奋表态:你是要跟朕走,还是要跟先帝走?
石奋自然听出了刘彻的潜台词。
因为这太明显了!
刘彻引用的是韩非子的一句名言的开头,全文是: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
再联系一直以来眼前这位天子的多次表态和动作。
他对官员的要求,已经与前代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不干实事,只想着混日子的人,在这位天子面前,已经失去了升职的空间。
他不需要,也不想要一群只会之乎者也掉书包的官吏。
他需要的是励精图治的官员!
他需要的是弯腰去检视民生,带头修葺水利的官员!
他需要的是能一乡一乡,一亭一亭,仔仔细细去做事的官员!
现在,石奋知道,选择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
石氏家族的未来荣华富贵与前途,都捏在了他手心之中。
而且石奋也明白,天子现在,不会听那些绕圈子,打太极的假大空。
他只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石奋颔首低头道:“陛下圣明,臣唯顿首而已……”
刘彻露出一副:朕早就知道爱卿与朕是一条心的表情,高兴的拉着石奋,说道:“石公能理解,这真是太好了,朕过几日就会命兰台派员与卿诸子谈话……”
……………………………………………………
一个时辰后,石府全家,站在自己家的家门口,目送刘彻的撵车远去。
直到天子车驾消失在御道远方。
全家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父亲大人……”石家五子立刻就聚拢到石奋身边,人人抬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从小到大,石家的每一个男子,都是在石奋的教导与训诫之中成长起来的。
对石奋的服从,贯彻了他们的生命的始终。
“都给我回去好好的看张丞相的书!”石奋拄着拐杖,瞪了一眼诸子,厉声道:“翌日外放地方,若不能有所斩获,老夫便不认你们!”
诸子闻言,浑身一颤,纷纷躬身长拜:“唯,谨遵大人教诲,夙兴夜寐,不敢或亡!”
只是,在这低头的俯首的瞬间,偶有几丝无法察觉的眼神在相互交流。
石氏诸子,难道生下来就愿意循规蹈矩,循着自己父亲的人生轨迹生活?
未必吧!
他们终究都是些年轻人。
便是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余岁。
正是热血沸腾,意气风发,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纪。
怎么可能没有年轻人的冲劲与干劲?
尤其是马邑大战后,辉煌的胜利,刷新了整个天下贵族士大夫的三观。
数不清的少年,奔走相告,无数的年轻人彻夜痛饮狂欢。
世界的变化,在眼前呈现。
哪怕是榆木脑袋,也都知道:世道已变,时局已改。
石奋拄着拐杖,一言不发的在儿子们的搀扶下,走回家中。
但在心中,石奋却是悠然长叹:也不知,吾今日的选择,是对是错……
曾经,他为自己与家族规划了一条最稳妥的道路。
数十年的政治斗争经验与眼见的事实更告诉他——政坛之上,并非是你多么强大,多么聪明,多么能干就能获胜。
当初,开国之时。
名臣如雨,猛将如云。
高祖临终之时,吕后问计,其后世丞相之人选。
在刘邦眼中,合格的宰辅人选,也就萧何曹参。
其他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与毛病,不足以托付天下。
譬如王陵少戆,意思是有些年轻,有些憨厚,有些傻白甜,所以需要比较多点心思的陈平来辅佐其治理天下。
而陈平虽然聪明,但是,难成大器,不能独当一面,而周勃呢,没有文化,大老粗一个。
结果呢?
二三十年间,这些当初名动天下,随便拿一个都现在,都足以横压一世的英雄豪杰,统统死光了。
萧何曹参,三年中相继病逝。
王陵郁郁而终,陈平病死,而周勃晚年也不是那么愉快。
在这些开国元勋之后,最杰出的汉家丞相北平候张苍,即使其功绩昭著,辅佐太宗二十三载,将天下从残破之中拉回,变成盛世。
但他却也不是一朝获罪于天,只能鞠躬下台!
以至于今上即位之初,面临着一个无比尴尬的局面:开国元勋尽凋零,能干的大臣寥寥无几,不得不捏着鼻子选了张欧。
若不是后来周亚夫狭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勋,成为丞相。
此刻汉家就要面临一个尴尬局面了。
偌大的汉家,居然选不出一个合格的宰相!
与这些人,这些英雄相比。
他算个什么?
当初,他的地位和才干,连萧何门下一个食客也不及,甚至可能还赶不上萧何家的门房。
但现在,萧何去哪里了?陈平去哪里了?
而他却通过五十余年的慢慢磨,从一个中涓,成为了现在的上大夫,天下知名的长者。
他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他有做过任何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吗?
都没有!
他甚至连一件正儿八经的实事也没干过。
但现在,他的名声却已经不逊色于那些他曾经只能仰望而不能触及的大人物。
所以,石奋认定,做官的真谛就在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现在,当今天子强压着他,让他的子嗣去主动做事。
石奋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是福还是祸。
第913章 风起南国(1)
冬日渐临,寒风开始凛冽。
对于广陵城的百姓来说,这个冬天似乎有些冷的过头了。
呼啸的寒风,刮的人的脸有些疼。
但是,为了生计,大家伙依然不得不顶着寒风,倘着冷水,跋涉在寒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做完这一趟,应该就能拿到工钱了吧?”一个****着身躯的少年郎,鞠了把江水,洗了洗自己脸上的木渣和尘土,问着自己身旁的一个壮汉。
“嗯……”那壮汉将一吊钱塞到少年郎手里:“这是汝这个月的工钱,一共一百钱,拿好了!”
少年郎迅速的接过那串钱,拿在手心数了起来,一边数,一边不满的嘟囔着:“贾叔,您又克扣俺的工钱了,说好一百个五铢钱,每次发给俺都要掺几十个四铢钱,上次甚至还有三铢钱!”
姓贾的壮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哈哈大笑着说道:“俺是黑啊,但你可以去找别人接活……”
少年郎闻言,立刻就闭嘴,不再说这个话题。
在这片江面上,谁不知道,这位贾姓壮汉是最公道最厚道的工头?
他虽然给的工钱里,总会出现些四铢钱甚至三铢钱。
但他最起码,按时发放工钱,从不拖欠。
更重要的是,他对手下的工人极好。
不止可以预支工钱,甚至生病,还会给工人请医生。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似乎持续不了多久了。
“贾叔,听说您要去安东?”少年郎试探着问道:“安东那边有啥好的?俺听说那边冷的要死……”
“嘿!”贾姓壮汉爽朗的大笑了起来,道:“你怎知大丈夫之志?”
他昂起头,说道:“大丈夫,既生于世,当提三尺剑,以荡天下之不平,上佐君父,致君尧舜上,下惩贪官污吏,以安黎庶!”
少年郎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只觉得,胸膛之中,也有股热血的沸腾。
“贾叔,您若去安东,请带上俺吧……”少年郎站起身来,看着壮汉说道:“俺虽然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俺娘说了,。这世道,要跟对人,才有前途……”
贾姓大汉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道:“好兄弟,到时候,俺一定带上你!”
“俺有位大兄,目前就在安东都护府当差,与隆虑候陈公有些关系,前些时日,俺大兄来信,说是隆虑欲广延天下善水性者,这正是俺们的机遇!”
“投军报国,杀敌立功,光宗耀祖!”贾姓大汉说道:“俺贾金旺,堂堂七尺大丈夫,若不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那与冢中枯骨,有何区别?”
两人说话间,远方的道路上,一支庞大的车队,缓缓而来。
“江都王出巡了!”贾金旺立刻带着那个少年郎,又招呼着其他工人,排队站到路边,恭迎着这位尊贵无比的大王。
…………………………………………………………
刘阏坐在自己的王驾撵车之上,抬头望着眼前的江河,然后紧了紧身上的狐皮裘子。
这是一件雪白的狐皮毛裘,温暖而舒适,让他能暂时远离这南国冬日的寒冷。
抚摸着这件狐裘,刘阏的心却已经飞回了北方,飞去了邯郸。
“赵国社稷,缺失几近四年,楚国宗庙,也长久未得祭祀……”刘阏淡淡的对着自己面前的那个文官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东宫却长久不定家国社稷之属,寡人实心痛也!”
“丝公天下贤达,可有能教寡人者?”刘阏说着就是深深一拜。
袁盎回拜,然后道:“大王,先帝亲子也,陛下骨肉至亲,为社稷之宗伯,于情于理,都可上书直言……”
当今天下自吴楚之乱平定,先帝崩卒以来。
整个国家的局势,都在朝着一个未知但充满了朝气的世界疾驰。
看上去,一切都美好而祥和。
而马邑之战的大胜,更是让举国上下都兴奋莫名,大国的意志与中央帝国,****上国的骄傲,重又归来。
哪怕是在这南方的江都,旧吴之地,变化也是明显而激烈。
在袁盎眼中,已经有了几分当年荀子入秦所看到的景象的翻版。
唯一不同的,大抵是,荀子时的秦国,不过一隅之地。
而如今的大汉帝国,却统治了庞大的九州,更开疆拓土,将诸夏的边疆向东拓展数千里,直至极北之极,荒无人烟的冻土世界。
然而,当前的天下,却也并非没有隐忧。
最大的隐忧和不确定性就在于,南方的楚国与北方的赵国。
这两个诸侯王国的地位悬而未决。
为了争夺楚王之位,平陆候与红候已经是针尖对麦芒。
虽然平陆候占尽优势,但,楚王之位,至今没有确定,这就说明,红候也不是没有底牌。
比起这楚国的兄弟相争。
南方赵国的争夺,就更加激烈而充满火药味。
先帝十一子,除了没有成年的那几位外。
常山、淮南、中山乃至于眼前的这位江都,都是虎视眈眈。
兄弟内讧,已经不是预测,而是事实了。
本来,眼前这位应该是胜券在握的。
但……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今上怎么也不肯策命自己的手足,素来最亲的江都为赵王。
但他对常山、淮南、中山等其他兄弟,也没有表示支持。
而是将这个决定的权力,交由东宫太皇太后决定。
太皇太后是个什么人?袁盎太清楚了!
说的好听点,那是一个总是在想要维系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慈祥祖母。
说的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妇人之见!
老太后,耳根子太软。
今天,常山王哭一哭,她就倾向常山,明天淮南王再闹一闹,她又觉得淮南作为先帝长子,不能继承国家,反而要被打压,确实挺可怜的,后天,中山再来卖个萌,她又改主意了。
楚国的事情也是如此。
于是,拖延至今,楚国与赵国,虽然还顶着诸侯国的名义。
但国君却空缺四年有余。
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
这事情,也就是这样。
拖的越久,变数越多。
以袁盎所见,一场空前规模的刘氏同宗混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围绕楚赵两国的争夺,以及齐鲁那五个诸侯王国的瓜分,宗室内部,恐怕免不了要来一次大洗牌,甚至于可能产生颠覆性的剧变。
当今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恐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袁盎在心里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嘿嘿嘿嘿……”
“今上,可是太宗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啊……”
内心的深处,袁盎冷笑不已。
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汉室政坛不倒翁,袁盎的鼻子,可比谁都灵!
更何况,他如今在这江都国,远离长安纷纷扰扰,这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刘氏内部,不是有可能要剧变,而是剧变已经在萌芽,在酝酿,在蠢蠢欲动。
最终……
袁盎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位他当初看好,但最终无情的将他逐出长安,流放至此的天子的背影。
这可是一个无情无义,绝情绝义的冷酷帝王。
当年,秦始皇奋七世之余烈,用虎狼之师,并吞天下,建立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央帝国。
但在那之前,秦始皇先做了什么事情?
先诛嫪毐,囚太后,再杀吕不韦!
当今天子,虽然没有这些桎梏。
但是……
你能相信一个志在天下,胸怀万国,想要建立远迈父祖,比肩甚至超越三王伟业的帝王,会容忍有一个能与他分割权柄的人存在?
哪怕,此人,并不在意争权夺利。
哪怕,此人,也不想也不能与他争锋。
然而,任何一个大权在握的帝王,都不会接受,自己的地位,还能被另一个势力威胁,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理论上的威胁,都不被许可!
作为四朝元老,袁盎见过了大风大浪,也目睹过血雨腥风。
他至今对两件事情,记忆深刻。
第一件事情就是郅候之死。
第二件事情,就是淮南厉王之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可是当今自己亲自说出口,并且还付诸实际的政策。
当今连在几千里外的异族,不用中国文字制度,都要勃然大怒,觉得是对自己和汉家的冒犯。
他能忍得了还有人能在名义上凌驾于他?
袁盎摇了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近来的发生的事情,更佐证了这一点。
济南王自杀,淄川、胶西、济北、胶东、齐,纷纷上书请罪。
但只有胶东和齐王的请罪书被天子驳回,而其他三王,则被严厉训斥,用词之严苛,责备之深,简直就是磨刀霍霍。
其后,大将军窦婴,忽然去职,贬为清河郡郡守。
未央宫北门卫尉窦固引咎辞职,卫尉李广更是被用一个轻车将军的名头打发去了陇右。
长安城里,外戚的力量,达到了自诸吕剪除后的低点。
薄窦两家,甚至连一个司马都指使不动了。
然而……
这与吾何干?
袁盎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眼前的这个江都王。
江都王阏,在外人眼里,这是今上的手足骨肉,是汉家未来的梁王第二,是南国的柱石。
但……
在袁盎眼里,却非如此!
第914章 风起南国(2)
刘阏此时的自我感觉是非常好的。
他在江都为王四年有余,虽然本身能力可能不突出。
但是,前后辅佐和帮助他的,却都是当世有数的长者!
先由冯唐、张释之,后有卫绾、袁丝。
除此之外,作为当今最亲的手足,江都所获得的政策和优待也是最多的。
时至今日,江都国已然成为这东南之地,最富庶的王国。
民间甚至有民谣传唱:小邑犹有万家藏,稻米流脂粟米白……
士林舆论也对他这个大王大为称颂,认为他是‘贤王’。
在这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刘阏当然是难免膨胀起来。
毕竟,他今年尚且不过二十岁。
那里经得起这样的鼓吹。
听着袁盎的奉承,刘阏更是得意不已。
只是,想起自己的皇帝大兄,他微微一缩脖子。
他胆子向来不大,甚至是诸兄弟里面最小的。
更何况,不久前,济南王刘辟光的下场吓死了几乎所有汉室诸侯王。
没看到,连庐江王刘勃都老实了吗?
只是……
邯郸的诱、惑,让他难以自抑。
他很不喜欢江都,尤其不喜欢广陵。
这里的饮食习惯和风土人情以及气候,让他有些难受。
他的心,一直在往北边飞。
倘若赵王人选早已确定,他大概早就死心了。
但偏偏,邯郸王宫,长久无主。
这让他如何能按捺得住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思乡之情?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自己身前的袁盎。
“太傅……”刘阏缓缓开口,试探着问道:“以公之见,赵国社稷,当谁主之?”
虽是试探,但言语之中,却有着舍我其谁的气势。
刘阏也确实觉得,诸兄弟之中,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再能为今上坐镇邯郸,监视赵国,居高临下,鞭策齐鲁了。
他将视线移向车帘之外。
道路两侧,渠道交错,流水潺潺。
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水车矗立。
遥远的地平线上,炊烟袅袅,有鸡犬之声相闻。
虽是冬日,但这旧吴之地,却依旧生机勃勃。
数不清的百姓,跋涉在江水之中,行走在田野之间,或忙着清理河道淤泥,整修渠道,道路、桥梁,或是在拖拽船舶,牵引巨木。
而在视线所及之外的江都国各个城市,繁荣昌盛,秩序井然。
甚至,连一个乞丐也没有了!
江都,成为了关中之外,当今天下第二个在全境之内消灭了乞丐的福地。
这是以前吴王刘濞也办不到的事情!
现在,却在他手里办成了!
虽然,这些事情,其实他什么力气也没出。
都是冯唐和张释之在的时候制定和规划的,甚至,干脆就是中央下来的官吏在督办。
他这个大王,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点头同意而已。
甚至……
连反对的意见,也不许提!
但这并不妨碍刘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袁盎当然听得出刘阏话语中的意思,也能明白,这位大王的想法。
在袁盎看来,这位汉家的江都王,其实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被自己的兄长远放到这东南之地。
倘若那位兄长不闻不问,甚至哪怕冷淡一些,或许他都会认命。
但偏偏,当今那位,对自己的这个弟弟,简直是好的有些过了头了。
一年四季,从长安来往江都的使者络绎不绝。
他们将皇帝哥哥的关怀与赏赐,带来东南边陲。
甚至每年都会诏回江都王,慰留长安往往半个月,甚至月余时间,直到大臣们都看不下去了,开始上书,请求江都之国。
当年太宗对待淮南厉王,先帝恩遇梁王,也不及此。
这难免会让江都心里产生些不该有的期待和不该有的奢望。
讲道理的话,假如是过去的袁盎,他大抵会极力劝谏,陈述厉害关系,打消自己君王的企图和念头。
但是……
现在,袁盎自己也想回到长安,回到权力中心。
他还想与晁错,继续再战三十年。
为了能够回到长安,袁盎不惜一切。
而眼前这位大王,就是他回到长安的最好阶梯。
“以仆臣所见,当今天下,最合适入祀赵国社稷,启一世代之新者,非大王莫属!”袁盎长身拜道:“当今,淮南冷漠,常山骄躁,中山有疾,唯大王仁德恭孝,为天下敬仰……”
刘阏听也是高兴不已。
虽然以往他也听过了许多类似的议论。
毕竟,与他的兄弟们相比,他这个老三,可谓是样样都占尽优势。
淮南王刘荣,虽是先帝长子,国家宗长,但素来跋扈,而且不服今上,常常私下议论说:吾乃长子,先帝本当立我……
又偷偷的找了一堆谋士,日夜谋划,散播了许多‘谣言’。
这些‘谣言’里甚至有些内容让人连想都不敢想……
譬如,先母妃粟氏之亡……
譬如,今上不追封生母,仅以太妃之礼而待之。
譬如,对粟氏外戚的冷漠和抗拒与对薄氏的恩宠和拉拢。
就差没直接说:当今之所以得立,盖无耻媚之以薄氏而已!
甚至潜台词之中,也未尝没有暗指当今对生母不孝的指责。
只是可惜……
这些事情,连刘阏都听说了。
别说长安天子了!
只能说,老刘家天生就不合适低调搞谋反。
自高祖至今,每一个谋反或者诋毁、攻击中央的诸侯王,都是大大咧咧,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要谋反or搞阴谋了。
至于常山王刘非。
好吧……
他就是当初淮南厉王的翻版。
刘阏在广陵城,常常听到诸如此类有关自己的这个弟弟的传闻:老五今天举起了一个四百斤的大鼎……老五又猎杀了一头猛虎……老五又举起了一个六百斤的大鼎……
这那里是什么诸侯王?
分明就是一个大力士!
至于中山王刘余……
他天生口吃,而且一点也不喜欢政务,当了中山王以来,就爱着斗鸡走狗,根本不足为虑。
剩下的刘端、刘胜、刘彭祖等兄弟。
不是年纪太小,就是性情暴虐,不足为虑!
讲道理的话,他这个江都王确实是最适合当赵王的人选。
只是……
不知为何,皇帝哥哥就是不答应……
这让刘阏愁白了头发。
袁盎观察着刘阏的表情,他来到这江都国时间虽短,但是,却早已经知道了这位大王与他的兄长完全就是两个人。
当今是喜怒不形于外,而且极擅长掩饰自己的喜怒。
最喜欢让下面的臣子去猜谜。
但这位却是喜怒都流于外表。
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城府,而且天真可爱的大王。
这样的君王,当然是大臣最好伺候和最好控制的。
袁盎就听说,从前张释之为江都丞相时,干脆就把这位大王当成了泥塑的雕像。
甚至就连当初江都国风灾之后救灾诸事,也只是让大王每日在广陵城里露一面,然后就可以回宫去了。
剩下的事情,张释之与冯唐是一手包办的。
江都国能有今日的情况,也是张释之与冯唐打下的根基。
如今,张释之已死,而冯唐老朽,独力难支。
天子委派来接任张释之地位的建陵候卫绾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素来不爱管事情。
这江都权柄,实际上落在了他袁盎手里。
而袁盎是什么人?
当今天下最善于揣摩人心的大臣。
当年太宗皇帝的心事都屡屡被他看破。
刘阏这样的毛头小子,当然是被他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
袁盎只是细细一看,就知道,江都在担忧什么。
袁盎于是笑道:“大王有何忧虑?不妨对臣直言,臣虽愚钝,或可为大王参谋一二……”
刘阏正愁自己没有倾诉的对象,闻言,叹道:“太傅有所不知,寡人曾几次三番,上书陛下,恳请换国,奈何陛下长久不许,只是道:吾有重任,托之于王,王当勉励!”
“但这重任,不过是造船、晒盐,捕鱼而已……”刘阏低着头,对自己所承担的所谓重任颇为不满:“寡人,先帝血脉,当今手足,岂只是造船之匠人?晒盐之莽夫?捕鱼之渔民?”
听着刘阏的话,袁盎也有些感同身受。
当今天子,比他的父祖,在治理天下的理念上,更加激进。
假如太宗、仁宗两代天子,只是不喜文学,更爱酷吏。
那么,今上就是赤裸裸的告诉天下人——文章无用!
太宗、仁宗之时,写的一手好文章的,不愁出路。
只要刷好名望,自有郡守或者九卿举荐之。
但当今却是一边开了考举,将大批大批的读书人,读书种子,直接塞到地方乡亭,与农夫为伍,还洋洋自得的说:天下英雄尽入吾瓮中也。
这简直就是斯文扫地。
但更可怕的事情,却并非如此。
而是由此而来的乡亭洗牌。
从关中开始,一个个的县乡基层政权,被考举士子们占据。
这些来自诸子百家的士子,甚至野路子出身的庶民,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使。
儒家的士子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想,来建立儒家的秩序。
法家的士子,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念,来打造自己的理想国。
黄老派当然也是如此。
而每个人对自己所学的知识的解读方向又有所不同。
于是,从关中开始,一个奇怪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当袁盎们开始注意到它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无法阻止了。
一个又一个低阶的亭长、游徼甚至里正,他们如同蜘蛛网一样,在汉室的基层编织出一张虽然各不统属,但却相互呼应和团结的巨大网络。
在这张网络下,旧有的士绅和地主节节败退。
大量原本被士绅和地主占据的利益,落到了他们手里。
然后,这些年轻人,靠着从地主和士绅甚至贵族嘴里抢来的肉,开始施展自己的抱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改造自己的地方。
别看这些士子,分属不同派系,有着不同的理念分歧,有些时候,甚至能相互互喷,打出狗脑子。
但在面对外界时,却出奇的团结。
曾经关中就发生了某县某乡游徼因为改革太过激进,触怒了当地的士绅,被联合抵制和驱逐。
结果,第二天,此人一纸诉状递到廷尉衙门。
这样的事情,过去常常发生。
诸如游徼这样的官员,得罪了地方的士绅,被联合驱逐。
上面也不敢动作,甚至只能责罚那个游徼——谁叫你乱来搞事?
但在那一次,情况却发生了逆转。
在此人递交了诉状后,足足三百位考举士子,为其声援。
三百人联名上书,震惊了关中。
最后,丞相下令彻查。
以内史、廷尉和郎中令组成的调查团深入当地,查明了事实真相。
然后,就是当地的那些绅士倒了大霉。
他们被认定非法抗拒朝廷官员,统统被判处有罪,甚至有人还因此掉了脑袋。
此事,让袁盎很久都没有想清楚。
直到他被贬到江都国,才算想明白。
那些考举士子们,虽然分属不同派系,有着不同理念。
但他们却系出一源。
大家都是从考举而出,走的考举途径为官的。
假如,今天,某某有事,大家不声援。
明天自己有事,谁会帮忙?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而且明白,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就要去地方的士绅嘴里抢食吃。
无论是儒家想要实现自己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上上下下,士农工商,各安其职的理想国,还是法家想要‘尽地力之教’,仰或者黄老派想要‘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乌托邦,都需要钱,都需要资源。
上面拨款就这么多。
而他们要干的事情,却有很多。
况且,无论诸子百家的士子,一到地方,面对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不存在儒家可以光讲道理,而法家只管编户齐民,黄老派则撒手不管的事情。
这又逼着他们,想要做出成绩,就要去跟士绅、地主抢东西吃。
更麻烦的是,这些考举士子,压根就是不是本地人。
与本土的乡绅毫无关联。
想要收买和拉拢他们,成本和难度急剧上升。
这使得,旧有的社会秩序崩溃,新的秩序建立。
而像袁盎这样的旧式官僚和士大夫,在新形势面前,却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尴尬。
第915章 风起南国(3)
时至今日,考举展露出来的威力,渐渐为人所知。
它就像飓风一般,从关中开始,渐渐席卷天下。
有人对它歌功颂德,也有人对它痛恨无比,诅咒着它。
地方上的士族地主,也呈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有欢呼着投入其怀抱,仿佛找到了生命存在意义的,也有畏之如虎,怎么也不肯就范的。
在这过程中,袁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基本上,欢呼的,歌功颂德的,都是后起之秀,尤其是汉太宗以来崛起的地方士族和豪强。
而咒骂的,抗拒的,却都是历史悠久,甚至从春秋战国走来的士大夫。
这让袁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在考举制度之前,汉家依靠察举制度选拔官吏。
这察举制度,察举察举,选的都是万中无一的真正精英。
这些人,才华横竖都溢,人品上下都正。
而且,基本都是世家子弟。
譬如当朝的尚书令汲黯,汲氏九代为官,做官的时间,甚至横跨了秦汉两代。
能直接追溯到战国时期。
那个时候,诸夏还是卿大夫贵族的天下。
士子都只是庶民寒门的称呼。
这样的家族,培养后代,都是冲着宰执天下,至少也是封疆一地的目标去的。
但今上,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宰执天下的精英跟草莽出来的野路子庶民,混一,都是安排从百石开始(以前是四百石,但去年开始,起点变成了一百石……)。
尽管当今对士大夫贵族做了妥协,默许他们的子弟可以优先选择岗位,优先提拔,甚至默许他们动员家族的力量,为其保驾护航。
但是,游戏规则已然彻底改变。
从前,在汉家官场的博戏台上,只有士大夫,而且还是顶尖士大夫和军功贵族。
现在,不仅仅以往只能在外围看戏的士族也能参与游戏,也能与过去的主角同台竞技了,甚至就连野路子出身,靠着自学成才的草莽豪杰,也能进场押注。
零和游戏变成了多方博弈。
游戏规则与秩序,再非某几个学霸自说自话就可以划定。
后起的士大夫和地主阶级,欣喜若狂的发现,他们可以超车了!
而原本的主角,却只能看着这些过去的小弟超车。
这心里面能舒服才见鬼了!
譬如,如今的南阳郡郡守,如今的主爵都尉,基本都是过去从来不可能参与游戏的下层士子。
但现在,他们堂而皇之的拥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
更可怕的是——几乎所有不满考举的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因为,他们其实只占了不过天下不过十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的人数。
而新兴的寒门士子,则占据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
而且,他们来自各个阶级。
从庶民直至新兴的地主、商人阶级。
门已经打开,想排除他们?没门!
在不知不觉间,原本的游戏主角们,********了。
他们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甚至已经无足轻重。
心里的失落和痛苦,外人无法想象。
就如袁盎。
在数年前,他曾经被死敌晁错赶出朝堂。
但他凭借自己的人脉与关系网,依然活跃在政坛上。
但在去年,当今一次清查,就将他逐出了长安,丢在这江都,不闻不问。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从太宗以来,他袁盎就是靠着智慧和才华以及长袖善舞,活跃在政坛上。
不管谁当皇帝,都有赖于他的见识和智慧作为参谋。
即使皇帝再不喜欢他,也需要他。
但,当今天子,却破除了这个规律。
准确的说,当今天子,已经不再需要依靠人了。
对他来说,袁盎没了,还有张盎、李盎。
反正考举士子数以万计,万中选一,总能选到替代品。
即使在不行,还可以靠人数取胜。
一个袁盎,能抵得过百人的智慧吗?
答案是不能。
而当今天子,在兰台,养了超过五百人的尚书团队。
专门就给他参赞军机,谋划政务,推演政策,监督执行。
还有隐藏在水面下,无处不在的绣衣卫作为他的眼睛,监视着朝野的一举一动。
士大夫之后,军功贵族,也面临了同样的冲击。
骑兵部队,全面取代了旧有的步军和弓弩兵,成为汉室主力。
此番马邑大战,旧列侯贵族,几乎都只捞到些残羹剩饭。
新兴的军功贵族开始崛起。
袁盎现在已经能预见到数年后,现在还风光的老列侯贵族,肯定会遭遇现在的士大夫官宦家族的遭遇。
可惜,现在的列侯们,就跟四年前的士大夫们一样,懵懂无知。
他们还沉浸在当今的优待和拉拢之中。
怀化的加恩封地和未来分封的承诺,让他们心花怒放,以至于失去了判断能力。
毫不夸张的说,袁盎已经预见到了他们的未来。
当他们不再重要,不再足以成为一股势力,不再握有军队后。
他们也会跟今天的士大夫一般面临尴尬的处境。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将失去反抗能力。
甚至连抗议的力量,也会被剥夺!
当今,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按照他的节奏,改造着这个国家和天下。
他将绳索,一步步收紧。
但他的猎物们,在末日来临前,恐怕都还乐在其中。
然而……
“这些与吾何干?”袁盎抬起头,看着刘阏。
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已经明白一个道理:跟着胜利者,才能活下去,才能荣耀下去。
与失败者为伍,无论如何,都是错误。
不仅仅祸及家人,还要遗留千古骂名。
就像,那些在诸侯大臣发动政变之时,拿着武器,呐喊着‘保卫天子,保卫社稷’,英勇战死的南军士卒以及陈尸于未央宫和长乐宫中的诸吕亲信。
他们,难道不是好汉子,难道不是英雄?
但失败了,自然理所当然的被人踩了一万脚,永世不得翻身!
还有,周勃,何等英雄啊。
还不是说驱逐就驱逐,说关押就关押。
一句‘吾今日始知狱卒之贵’中的辛酸,有几人能知?
而他袁盎,向来善于投机。
从诸侯大臣串联之时,他敏锐的发现,诸吕都是饭桶,难成大器,于是果断反水,当了卧底。
然后,当太宗开始想要收权时,他又第一个响应,当面给周勃难看。
即使周勃向来与他为善,视为朋友。
也如现在。
当袁盎发现,有条船貌似已经在下沉了。
他当然不会傻兮兮的继续留在这条船上等死。
他当然会想法设法的跳到另一条更坚固的船舶之上,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沉船里挣扎的落水之人。
如今的天下,考举大势已成,当今大势已成。
想要逆转,除非时光倒流。
但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顺应大势,不要当那个妄图阻挡历史车轮的可笑螳螂。
但应该怎样顺应大势呢?
“当然,是要做当今所想要的做的事情……”袁盎在心里说道。
他袁盎伺候了老刘家三代天子。
对这些家伙的秉性,真是了解的无比透彻。
当今,高祖刘邦,在面临项羽追兵时,毫不客气,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和老爹都丢给了项羽。
当项羽威胁要烹太公时,更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请分一碗给我啊……
太宗皇帝,看上去似乎爱民如子,真真是圣人。
但谁又知道,他为了收权,先是毫不留情的驱逐了扶立他的周勃,然后又逼死了忠心耿耿的郅候,及至寻找了一个借口,将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壮武侯宋昌打落尘埃。
由此,彻底掌握了军权。
先帝也不赖,虽然在位不过三年,但剪除诸侯宗室,毫不留情。
至于今上……
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传说,高皇帝从秦宫废墟之中,寻找到了一卷《杨子》……”袁盎在心里揣测着:“现在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杨子为我,不以物累。
老刘家的行事作风,岂非正是如此?
“所以,于刘氏而言,情义无足轻重,有用才是关键……”袁盎在心里想着。
就如同古人所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想要不被藏良弓,烹走狗。
就只能拼命向皇帝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
一者对内,帮皇帝抚平他想抚平的东西。
一者对外,帮皇帝做到他做到的事情。
此时此刻,在袁盎看来,当今所想要做的事情,无非两件。
一,对内收权,中央集权,要真正唯我独尊,一言以为天下法。
二,对外征服,开疆拓土,要四海宾服,万国尽臣妾。
袁盎只是个文官,带兵打仗的技能虽然点了,但没点满。
对此,他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只请了老朋友季心南下。
但这对内嘛……
这长袖善舞,挑拨离间,正是他的特长。
“今上想要东宫不敢干政……”这个事情,袁盎已经清楚的认知到了。
当年先帝崩卒,太皇太后一度临朝称制。
但今上硬是用水磨工夫,一点一滴的从东宫那里把权柄拿了回来。
即使如此,东宫依然有着巨大影响力。
在法理上,东宫依然可以对西宫发号施令。
老祖母要训诫孙儿,孙儿难道还敢反抗不成?
只能乖乖的去听训。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今上的耐性正在逐渐耗尽。
现在的局面,就是今上耐性耗尽的结果。
不然,天子虽然有承诺不干涉赵楚两国的君主人选。
但,他完全可以去跟东宫商量,陈之以情晓之以理,东宫又不傻,只要皇帝跟他讲清楚厉害,他当然会知道,长久空缺诸侯王国,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像当年他袁盎入宫,对老太太讲了郑国的故事后,老太太不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第916章 租船(1)【求月票】
未央宫想要东宫太皇太后不敢干政?
那东宫怎么才会不敢干政?
当然是要出一个大篓子。
甚至是出一个大丑闻!
以此为由,让东宫从此不敢再干涉国家政务!
就像当年,太宗皇帝逼死郅候薄昭。
从那以后,整个太宗朝,所有的外戚,全部变成了乖孩子,人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乃至于,当如今的太皇太后,寻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胞弟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贵族和大臣们打着教育的旗号,对着窦氏兄弟指手画脚。
窦长君到死也不能封侯。
太宗于是成为了那个言出法随,口含天宪的天子。
假如不是晚年栽在了新恒平身上,几乎就是全无污点的圣人。
当今天子号称‘太宗指定隔代继承人’,安能不学其祖父故技?
一念及此,袁盎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位江都王。
江都王想当赵王?
这就是他可以利用和突破的地方!
“大王无须忧愁……”袁盎笑着道:“当今陛下待大王,如先帝之于梁王,如国之佐也!且夫大王仁德恭孝,天下皆知,或许,陛下长久不定邯郸之主,乃是特意等候大王立下功勋,为大王而留之……”
袁盎可不管自己说的话是否属实。
他现在只要忽悠住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江都王就可以了。
刘阏闻言,似乎也被袁盎的言论所打动,他喜不自胜的道:“若果如公之言,寡人能得王赵国,必有重谢!”
但随即,他又消沉了下来。
这功勋,可不好立!
尤其是他的这个江都国,地处大江下游。
本来,周围还有东鸥这样的小受可以调、教。
但奈何如今东鸥已然变成了东海郡。
据说,再过几年就要变成东海君的封地。
当然了,现在,这个东海郡还是一个依附在江都国之上的附庸。
其境内的官员、士绅甚至地主,都是从江都迁徙过去的。
正是因为有了东海郡,江都才能实现消灭乞丐这一伟大政绩:当年,张释之为江都国丞相,在风灾过后,既下令禁绝乞丐。
理由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
乞丐这样的群体,有手有脚,却不去劳动。
简直是违反了先王的教诲,对不住祖宗神明。
必须进行改造!
怎么改造?
当然是发现一个抓一个,然后统统用皮鞭和刀剑,押着去东海郡开垦土地,营做作坊。
而江都国的新兴地主阶级,对此是四肢都举起来赞同的。
他们早就对廉价劳动力,充满了饥渴。
于是,在他们的配合下,整个江都现在别说是乞丐了。
就是无业流民都很少了。
地方上的游侠不是北上去了怀化,就是被吓得逃到了齐鲁。
如今的东海郡,主要在当地开发的人,就是地主们的佃农以及官府押去强制进行劳作的乞丐、游侠等‘末业之民’。
因为此事,加上当年风灾的处置得当。
张释之在江都获得了万民拥戴。
尽管他如今已经病逝,但他的祠堂和祭祀,却已经遍及全吴。
而对刘阏来说,东鸥变成了东海郡。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可以轻松攻略,获取功勋之地。
剩下的闽越和南越,则体积有些大,难以下嘴。
何况,他们现在也乖巧的很。
没看到现在在这广陵江上的船舶吗?
不是南下去南越的,就是去闽越的。
中国的稻米、布帛、铁器和丝绸以及茶叶,源源不断的输入闽越和南越,解决了这两国的许多问题。
而来自南越和闽越的甘蔗糖、象牙、香料以及珍珠等产品,则源源不断的通过长沙和江都,流向中国腹地。
现在,闽越和南越,都已经放弃了自己铸钱,改而用长安铸造的五铢钱作为货币。
而这也意味着,南越和闽越在事实上开始从经济上接受中国的统治。
南越如今甚至连军队调动,都开始通过长沙国,向长安报备了。
南方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
刘阏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由得闷闷不乐。
好在,他并非仅仅只有开疆拓土,才能赢取自己皇帝哥哥的欢心。
“太傅可知,今日寡人出巡,所为何事?”刘阏得意洋洋的昂着头说道。
“必然是广陵造船厂……”袁盎在心里说道。
江都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大王隔三差五,就要往广陵城外百里的江边造船厂跑?
那个造船厂原本是旧吴之时,吴王刘濞营建的一个大船厂。
巅峰之时,每年有三千船匠在其中工作。
生产着包括巨型楼船在内的许多战舰。
刘濞覆灭后,汉军南下,这个造船厂被汉军接管。
随后,江都王就国广陵,他来到广陵城即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那个造船厂视察。
从那以后,这个造船厂就成为了江都最神秘的地方。
许多人只有耳闻,却不曾亲眼目睹过船厂内的盛况。
袁盎来到广陵城也有数月了。
但是,却也从未亲眼见过那个造船厂的模样。
因为,当地已经成为了军事禁区。
汉军在船厂周围设立了哨卡,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就连他这个江都王太傅,曾经私下驱车前往,都被拦在了门口。
汉军丘八大爷们的脾气,向来暴躁的很。
没有命令和公文,别说是什么两千石了。
丞相也得在门外吃瘪。
不过,袁盎到底是袁盎。
知己满天下,好友遍四海,这可不是吹牛。
虽然进不去,但他却有着许多关系和渠道,能知道这个船厂到底在干嘛。
综合许多消息,袁盎知道,这个船厂里,有着整个汉室最好的船匠。
楚国,旧吴、齐鲁等王国之中的知名船匠,几乎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足足有超过五千人的船匠和工人,在此日夜不休的建造和设计着船舶。
但,具体这个船厂所造的船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袁盎费劲了许多关系,也没有打探出来。
只知道,楼船将军在去年夏天亲自来到这里视察新型战舰,随后,隆虑候靠着产自这里的新型战舰,横跨了海洋,找到了倭奴列岛。
“是寡人与陛下都每日挂记于心头的‘江都船厂’!”刘阏却是得意洋洋的对着袁盎说道:“此船厂,为天下第一船厂,云集四海列国最著名之匠人,岁耗钱财,数以千万!今日,是此船厂的全新捕鲸船下水之日……”
“太傅到时候可别被吓着了……”刘阏满脸骄傲的说道。
虽然,他嘴上说‘寡人可不是来当船匠的……’。
但实际上,他却比所有人都关心船厂的进度。
去年,福船下水,是他亲自目睹的。
今天,这捕鲸船下水,他照例要来刷波脸。
……………………………………
袁盎很快就知道了,刘阏所说的‘太傅到时候可别被吓着了’的意思。
此刻,袁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艘从船坞中缓缓滑入江水之中的巨舰。
这是一艘充满了艺术感的巨舰。
长约十余丈,高约三丈,立在江水之中,犹如一座小山。
巨大的桅杆,高耸入云。
远远的隔着,袁盎都能感受到,这艘巨舰的强大和无敌。
用它去捕鲸?
这鲸鱼该有多大?
袁盎从未见过鲸鱼。
但以他所知,这样的巨舰,恐怕庄子所说的鲲鹏,也是能捕上一捕的。
但问题是……
“这艘巨舰,单单是用料,恐怕就是价值数百万的木材……”袁盎在心里想着:“若算上其他与人工以及维护,恐怕
两千万都打不住……”
“这样的巨舰,造了出来,谁用的起?”袁盎喃喃的说着。
“自是用得起的……”刘阏看着这艘巨舰,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提起绶带,对袁盎介绍道:“太傅,此舰,乃是以深山之中,三百岁以上之巨木为骨,用桦木为板,单单是木材所耗,就价值千万!”
“算上人工与其他物件,价值超过三千万!”
刘阏走下王驾撵车,在船厂工匠和官员的簇拥下,走向那艘巨舰,然后登上甲板,袁盎紧随其后。
一上甲板,袁盎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艘巨舰的甲板上,居然固定了一台巨大的床子弩!
这种汉军用来守城的利器,被安放在这艘所谓的‘捕鲸船’上,袁盎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民用的船舶,还是军用的战舰?
更重要的是……
三千万打造一艘这样的巨舰。
能收得回成本吗?
三千万!
相当于某些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的一郡一岁田税啊!
便是汉家的万户侯,一年租税所得,也不过千二百万而已。
号称富甲天下,为汉家列侯最富的平阳侯家族,一年租税所得也不过三千万!
一艘这样的巨舰,就要三千万!
十艘就是三万万!
谁用得起?
怕是天子也是用不起的!
“起帆吧,挂上隆虑的标志,等隆虑过来提船!”刘阏却是在视察了一番这船舶的构造后,就对着左右吩咐。
这又吓呆了袁盎。
隆虑?陈嬌?
那个出了名的纨绔跟二世祖?
他来提船?
“看来吾想差了,当今根本就没有要荡平外戚的心思……”袁盎在心里想着:“三千万的船,说给就给,今上非但没有制裁外戚之心,相反,在放纵外戚!”
是啊,三千万一艘的军国重器,被一个纨绔子拿去当玩具!
当年纣王为讨好妲己,恐怕也没有这么败家过,所谓幽王,烽火戏诸侯,也是大大不如!
三千万!
太宗时,曾经想修个亭子给自己享受,结果一听报价,居然要百金。
于是感慨: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于是,马上不修了。
太宗自己,节衣缩食,至今其神庙之中所供奉的衣冠,都是与寻常百姓无二的普通常衣,用丝绸的地方都很少,唯有那套天子衣冠,才用了丝絮。
他喜爱和宠爱的妃嫔,衣不拽地,帷帐无文绣。
陵寝所在的霸陵,没有金银铜等贵金属器皿,全部都是瓦器,连个坟头都不起。
结果到了他的孙子这里,三千万一艘的巨舰,拿去给皇后的弟弟当玩具……
太宗一生用度加起来,能有三千万吗?
袁盎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
但,转念一想,袁盎又觉得不对。
今上在俭朴方面,确实不如他祖父。
但也不是大手大脚的给自己享受的君王。
今上虽然常常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追求最好的口感,喜欢在宫里面吃美食。
但,他所吃的食物,却都是自己的宦官和侍从们种的。
今上诸妃,最受宠的义夫人,听说也是自己养蚕织布。
皇后陈阿娇算是最被宠溺的,但也只是不用自己养蚕而已。
今上即位四年来,天下水利工程是铺满了少府和大农衙门的案台。
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室却是一间也没有多修。
传说,今上甚至在去年下令,命令自未央宫的度用中拿出一半,给武苑和太学送去……
这样一个君王,会将几千万的东西,拿来当玩具?
这大抵是不可能的?
但袁盎对陈嬌兄弟的印象,却真是坏到了极点!
这两个祸害,当年在长安,拿人钱财,不给人办事,将外戚列侯的脸都丢光了!
若非如此,今上怎么会放他们去安东?
果不其然,袁盎随后就听到刘阏说道:“隆虑的钱可送来了?”
“回禀大王,隆虑候在月前,已将三千金保证金与一千金之租税送到了长安陛下之前……”一个官印说道:“此乃长安发来的回函……”
刘阏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满意的道:“如此甚好,等隆虑来提船吧!”
然后,他走到已经思维混乱的袁盎身边,得意的道:“太傅,此船造价虽然高昂,但其未出船厂,就已为隆虑所租!”
“租?”袁盎不明所以,问道:“此是何意?”
刘阏哈哈大笑,这所谓的租赁,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虽然有着皇帝兄长的提点和帮忙完善,但这念头和脑洞却是他所开的。
此刻,他当着袁盎的面,当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完美的主意告诉袁盎,再通过袁盎的嘴巴,传播到天下去,为他营造声望。
第917章 租船(2)
“此乃陛下之命……”刘阏得意洋洋的对着袁盎解释:“当然,寡人也有所贡献……”
“陛下已然下令,欲捕鲸,须租用楼船之船舶,除此之外,还需如采掘铜矿与金矿一般,申请许可!”
“这许可之费,每岁自百金一艘至千金不等!”
“隆虑自去岁开始,就欲捕鲸……”刘阏笑眯眯的说道:“为了这艘捕鲸船,寡人听说,隆虑还跟朝鲜君借贷了两千金!”
袁盎听着却是目瞪口呆。
刘阏虽然没有说的太仔细,太明白。
但袁盎还是知道了两个信息。
第一,这艘巨舰,在还没有造好的时候,隆虑候陈嬌就已经缴纳了全部的费用!
而且,看样子和情况,即使隆虑候陈嬌拿出了造舰费用,但这船也不属于他。
只是他从楼船衙门手里租到的。
单单是为了租用这艘船,他每年就要缴纳千金的租税!
除此之外,他还要为了这艘船的捕鲸许可,再缴纳一千金给国家!
第二:即使是在成本如此高的情况下,隆虑候依旧愿意支付这样一笔巨大的金额,甚至,跟朝鲜君借贷。
朝鲜君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借他的钱,跟借梁王的钱没用差别。
这利息,恐怕与高利贷差不多。
这说明,这捕鲸的利润,恐怕比挖金矿还高!
但,袁盎还是无法理解。
假如,隆虑拿这船去新化的河里捕鱼,他都还可以理解。
毕竟,新化的那条河,如今岁入数千万,简直就是一个永不枯竭的金矿。
楼船衙门将它看成了宝贝一般,不许其他任何人插手。
光是在新化城,楼船将军衙门就驻扎了千人。
但这捕鲸……
闻所未闻啊!
能有赚头吗?
想了想,袁盎觉得应该是有的。
不然,就陈嬌那个个性,雁过拔毛,连名声和声誉都能不要的渣渣,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做这样的赌博?
必然是这其中有着袁盎所不知道的巨大利益。
“大王,隆虑花这么多钱,他能回本吗?”袁盎故意问道。
“如何不能回本?”刘阏微微一笑:“光是墨苑,便愿意以一钱一斤的价格回购所捕鲸鱼之筋骨!”
刘阏踩了踩脚下这艘巨舰,看着那台巨大的床子弩。
这艘捕鲸船,可是能猎杀海洋之中一切巨兽的可怕船舶。
它安装的床子弩,能射杀任何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巨兽,强大的绞盘,拥有着强大的拖拽功能。
迄今为止,汉家所猎杀的最大一头鲸鱼,重达数千石!
其筋骨剥下来,足足有十万斤之多!
换句话说,光是一头鲸鱼光是筋骨,就可能价值十万钱!
更何况,鲸鱼的油脂,价比黄金!
“太傅可知,如今一斤鲸鱼油在安东与辽西价值几何?”刘阏神秘的问道,然后伸出一个手指:“一百钱!而且还有价无市!”
“而鲸鱼,哪怕是最小的幼鲸,也能提炼至少千斤油脂!价值十万钱!”
“至于巨鲸……完全无法想象……”
“隆虑得此船,最多半年,就可以回本……”刘阏说道:“天下还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买卖了吗?”
袁盎听了也是目瞪口呆。
半年就能赚回五千金?
假如不是出自刘阏之口,他必定以为这是疯话!
这怎么可能呢?
当今天下最暴利的盐铁买卖,去年一年,也不过为国家贡献了二十余万万的利润。
换算成黄金,也就二十来万金。
但这可是整个天下的产出,而且还包括了许多成本在内。
实际净利润,可能也就数万万而已。
袁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世间素来物以稀为贵。
这些鲸鱼油脂,生产出来,假如只是一两万斤,大概还能保持价格。
但一旦产量超过百万斤一岁。
这价格岂非要跳水?
毕竟,鲸鱼油脂,袁盎也只是听说有防冻功效而已。
“隆虑候能卖给谁?”袁盎问道:“隆虑总不能到处去兜售,如同商贾一般吧?”
要真是那样,那洋相出大了。
堂堂列侯,不要脸面,到处推销,皇室跟国家的脸都要丢光!
“少府以一百钱一斤,无限制敞开收购……”刘阏说道:“而且,鲸鱼油脂还可以抵充租赁费用与许可费用……”
“嗯?”袁盎听了,有些不太能够理解。
当今天子这是要干嘛?
他一方面高价出租捕鲸船,还设下高昂的所谓‘捕鲸许可’费。
想来,为了维护住这捕鲸许可费,楼船衙门会非常用心的积极巡查海域,禁止其他人没有许可私自捕鲸。
这也是当今的一贯的做法了。
用某个高利润的产业来维持一个在目前来说看上去似乎没有作用的机构。
譬如,今上用赛马和赌马,维持主爵都尉衙门的存在。
又譬如在过去,用盐铁衙门的利润,补贴墨苑的支出。
拿着商人的钱,给国家修路,铺轨道。
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比当今更擅长借力打力的人了。
这楼船衙门也是如此。
在以前,是靠着从新化捕鱼来维系庞大的舰队和各个基地的存在。
但,这样却依然被人非议。
很多大臣都觉得,这楼船衙门,没有必要维持那么大规模的舰队和那么多基地。
反正只是捕鱼和送货运输而已。
砍掉一半不必要的基地和舰船,把钱省下来造福天下更好。
过去,袁盎就是这非议群体中的一员。
而且,到现在,袁盎依然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这楼船衙门,维系这么大规模有什么能用?
是能帮国家多产粮食,还是能帮国家开疆拓土?
捕鱼送货和运输,也用不了这么大规模。
砍掉一半,一年就能省下一万万钱。
这些钱,不管是拿来修渠道也好,养骑兵也罢,都很好!
但,随着捕鲸船的横空出世,以及天子规定鲸鱼油脂无限制敞开收购的政策。
这必然导致,会有无数的人,参与这捕鲸浪潮。
袁盎虽然从未出海,也从不知道,鲸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但从江都王的话语里他知道,那些大抵就是庄子所说的鲲鹏之属的超级巨兽。
一头能抵数百甚至上千的牲畜。
有了天子打底,未来,汉家贵族和公卿甚至士大夫,都会疯狂涌入捕鲸业,至于商贾更是不会落于人后。
这个世界上,赔钱的买卖没有人干,但这断头的买卖,却有的是人愿意干!
只要捕鲸业兴起,楼船衙门自然有了存在的理由。
而且,看着脚下这艘与战舰无二的所谓‘捕鲸船’。
袁盎已经能想到,楼船将军的嘴脸了。
“陛下,那捕鲸船都比我楼船的战舰要好……今年,楼船衙门的经费必须上涨五成,用于制造更强大的舰船,以捍卫海疆,为陛下守护四海!”
多么高大上的理由啊!
这不就跟过去朝堂上将军们要军费的理由同出一辙吗?
“匈奴控弦四十万,国家边塞防御吃紧,陛下,再不增加军费,臣等恐未来一旦有事,社稷有危啊!”
而且,在利益驱使下,楼船衙门也必定会拼命造船,比赛着下水一艘艘更可怕更强大的舰船。
他们会要求更大更坚固更快速火力更强的巨舰。
然后呢?
随着近海的巨兽被捕杀殆尽。
捕鲸船走向远海,楼船衙门会不跟着去?
只需要每年向外海拓展一百里,十年之后,汉家楼船恐怕就要到达前所未有的海域,然后,他们会发现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想到这里,袁盎就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个宏伟的计划啊……”
一个朝堂都没有人关注的捕鲸业,在未来,可能成为汉室扩张的源动力。
这并非夸张,而是一定会成为事实!
隆虑候陈嬌就是证明。
这个在长安的纨绔子,不就新发现了所谓的倭奴列岛,然后带动了整个安东诸国的捕奴热情。
但……
袁盎觉得,这个捕鲸业隐藏的东西,还不止如此。
他看着脚下的这艘巨舰。
它是一艘比过去汉军的楼船更大更坚固和更宽敞的巨舰。
它随时都可以变成军舰!
换句话说……
“用民间的钱,养国家的军舰……”袁盎彻底服气了。
“一旦有事,汉家立刻就能拉出数百艘战舰……”袁盎心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未来某年,有远方之国不服,天子下诏讨伐之,旦夕之间,整个海疆,都将为遮天蔽日的舰队所占领。
贵族、商贾、士大夫们,乘着他们‘租’来的捕鲸船,带着家臣和家兵,跟着楼船舰队,前往扑灭那个不服的王国。
甚至还可能发生,某些家伙为了捞功,干脆故意逼反,甚至捏造有‘远方之夷狄不服’的证据。
这并非妄想,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去年,长沙国边境发生的汉家商人被杀之事,不就被齐鲁诸王利用了起来?
若非南越国见机得快,现在,整个南越都将烽火四起,战火燃烧。
“礼乐崩坏啊……”袁盎在心里感叹着。
作为一个立场相对倾向儒家的士大夫,袁盎并不主张单纯的扩张。
他主张的是义战。
所谓王师顺天应命,讨伐无道,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捏造借口和故意挑起战争,这是儒家所不喜欢的。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主张战争和扩张的声音,已经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渴望立功受赏,封妻萌子的军队,还有渴望将家族带到更高处的士大夫贵族们,他们将整个天下的民心和社会风气都带向了好战。
如今民间的百姓,三句不离战争。
就是在这东南之地的江都国中,老百姓们也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每年入伍的征兵通知。
不知道多少百姓,打破了脑袋也想参军。
江都国甚至发生过有人贿赂征兵的官员,想要混进军队里,尤其是骑兵部队里的事情。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受此影响,整个儒家的********,也集体右转。
公羊派声势大造!
就连谷梁派,都在偷偷摸摸的拐弯抹角的赞同战争了。
所以,袁盎明智的没有在这个方面多嘴。
他甚至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找了关系,塞进了羽林卫。
大势如此,无可阻挡!
但袁盎还是想不通。
天子无限制收购鲸鱼油脂,他拿去干嘛?
这鲸鱼油脂难道还能变出钱不成?
但袁盎那里知道,这鲸鱼油脂,确实是能变出钱!
现在,长安城里的列侯贵族和外戚家里,每天点灯,都是烧的鲸鱼油脂!
因为这鲸鱼油脂燃烧起来无色无味而且非常敞亮,燃烧时间长,因此大受欢迎。
仅此一项,就能赚的盘满钵满。
另外鲸鱼油脂还可以加工,做成可供人们食用的油料。
这个市场就更大了!
它更可以作为武器装备,尤其是胸甲骑兵的装备的保养用油。
甚至可以成为水车和某些精密机械的润滑油!
它更是最好的肥皂原料!
更重要的是……
在墨苑的某个秘密实验室中,一个基于鲸鱼油脂所开发的秘密项目已经立项。
这个项目,是这个时代的曼哈顿。
它假如成功,将彻底的深刻的完全改变世界。
它是如今世界化学科学的最前沿和最高科技。
等它成功,诸夏民族就掌握了当前世界的最高威慑力,底定了君临世界的底牌。
只是,这个工程目前还只在起步阶段,一时半会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因为它要求,汉家的化学工业,至少能发展能分离物质,并且还要有其他相关产业和技术的配合。
即使如此,现有的这些项目,也足够消化每年产出的鲸鱼油脂了。
至于鲸鱼的筋骨皮少府和墨苑,都是大量需求的。
尤其是少府,每年单单是肥料需求,就高达上千万斤。
在如今这个时代,再没有比鲸鱼的骨粉更好的天然肥料来源了。
去年的小规模捕鲸,产生的骨粉,都被用来施在上林苑的土地中,结果上林苑的土地立刻爆种了,亩产平均增幅多达五成!
而天下的土地有多少?
这个市场简直只能说是无限大!
在化学工业没有发展到能生产化肥之前,这个市场永远不会萎缩。
只会越来越大。
第918章 封禅博弈(1)
回到家中之后,袁盎的脑子里依旧满是自己在船厂的所见所闻。
思绪良久,袁盎终于提笔写下一封信,将之交给自己的亲信家臣,嘱托道:“去,将此信亲自送到长安吾儿之手……”
袁盎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隆虑候陈嬌都下水了。
那就说明此事,至少是不赔的。
且,当今天子一直以来就用着实际行动,告诉了大臣们:跟朕走,有肉吃!
去年,茂陵邑的学区宅,不就炒上了天价?
一栋不过五亩的宅子,居然能卖到三千金的高价?!!!
早先入手的人,都赚的盘满钵满。
汁方候雍世臣据说一次就净赚了五千金!
这样的结果,让无数人捶胸顿足。
这几乎是捡钱!
而在很久以前,天子‘惩罚’雒阳大商贾师氏,命令师家出钱三千万,修从长安到函谷关的轨道。
几乎将师家的全部财富榨的干干净净!
就连师家的家主,每日都只能吃青菜萝卜。
结果呢?
现在,师家靠着那条轨道,躺着也能数钱。
他几乎垄断了关中与关东的商品贸易物流。
轨道马车以其便捷、廉价、快速的优势,击垮了所有竞争对手。
现在,关中的田氏、杨氏联合起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天子准许他们‘为国效力’,修建一条从雒阳到函谷关的轨道。
结果,此事至今没有下文。
所以,袁盎回家后,就立刻写信,让自己的儿子变卖家里的土地和一切不动产。
拼死也要筹集五千金,来租一艘‘捕鲸船’。
因为袁盎知道。
这所谓的捕鲸船,越往后拖,恐怕越难租。
尤其是今日所见的那样的巨舰,今后可能会被楼船当成宝,握在手里,概不外租,其他人想租,大抵只能租些旧船舶改造的捕鲸船。
但价钱,恐怕不会变!
你不租,有的是人哭着喊着要租!
更重要的是……
“这是一张入场劵啊……”袁盎在心里感叹着。
已经可以预见了!
未来至少十年内,能有资格获准‘租赁’或者说‘假’楼船的捕鲸船的人或者家族,极有可能有着人数的限制。
越往后,限制和要求更严苛。
以袁氏的根基和底蕴,极有可能无法等到捕鲸事业引发轰动后,还能获得入场资格。
而失去了这个资格,袁氏就要对未来‘大有可为’的海洋事业说再见了。
连游戏都不能参加,怎么押注?
既然不能押注,当然会无足轻重。
更可怕的是,袁氏还将丧失将来对‘远方夷狄之国’的话语权。
嗯……
袁盎虽然不喜欢不义之战。
但,假如周围人都在打不义之战。
死抱着老古董不放弃,那跟柳下惠有何区别?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袁盎念着荀子的这句名言:“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这是袁盎最喜欢的一句哲理名言,也是当下多数士大夫官员最熟悉的话了。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连这句话都不能理解透彻的人,根本没有资格******。
会连渣渣都被人吃的不剩下!
而这句话的后半句,则在袁盎的心里划过: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
这已是脱离了大家口头所说的所谓天命与天意的范畴,就差没直接说:天命算个p,兵强马壮者得天命!
任何一个有识之士,有觉悟的官僚,都明白且清楚。
天命、天意,仁义道德什么的,那是说给老百姓和下面的人听的。
自己信了,那才是真傻缺!
对多数走过血雨腥风,看惯了倾轧兴衰的官僚而言。
他们更相信伍子胥所说的:人众定能胜天,而天定亦能胜人!
这也是始终贯彻在中国历代王朝,君权与臣权博弈之中的名言。
臣子强大,将皇帝架空,塑造成傀儡,还美其名曰:垂拱而治圣天子。
相反,皇权强势,大臣们就只能当个摇旗呐喊的应声虫,以及乖乖听命,跟着鞍前马后效劳的乖宝宝。
这就叫做天子口含天宪,一言以做天下法。
而具体到官员士大夫个人身上。
他们中的精英,更是将个人、家族、理想、抱负分的很清楚。
自己是自己,家族是家族,理想是理想。
嘴炮的时候,人人都是冠冕堂皇。
但实际行动就……
就像现在,袁盎一边感慨着:将来不义之战恐怕将兴盛……一边悄悄的将自己的子嗣,推上‘不义之战’的前线。
看似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将此事放下,将袁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拿着在手里,仔细翻看。
这封信,显然已经被他翻阅过无数次了。
就连信纸都已经邹巴巴的,连颜色都已经略显泛黄了。
将信在手里反复翻看,袁盎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下定决心,让人取来笔墨,然后提笔挥毫,在信上写了起来:江都太傅牛马走袁丝,再拜言:兄长狭吴楚之功,以立为相,受命先帝以佐陛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写给丞相周亚夫的私人信件。
袁盎写的很慢,也很吃力。
足足两个时辰,几经修订与增删之后,才最终定稿。
袁盎将这封书信抄录一遍,然后用一个竹筒密封起来,然后交给自己的管家,说道:“即刻发长安,投拜长平侯府,得丞相回信,立即回返江都!”
“诺!”袁盎的管家是追随了他三十年的老人,是绝对可靠和信得过的忠仆,他闻言立即将竹筒揣入怀中,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丞相能否看懂……”袁盎揉了揉太阳穴:“但无论如何,我已将意思告之他了……”
然后,他复又拿起那封邹巴巴的信件,看了一遍,嘴角冷笑着:“礼乐崩坏啊!礼乐崩坏啊!”
烛光摇曳之间,信件的抬头,一行竖排的文字,赫然在目:奉祀君牛马走孔忠,敬拜江都国太傅丝公……
“连孔子嫡系都会拍马屁了……”袁盎拿着那封信件:“而且还是如此这般的阿谀奉承!”
只是……
在袁盎看来,这个马屁,拍的好,拍的妙!
无论当今吃与不吃,对自己和其他旧官僚旧贵族,都是有好处的。
袁盎抓起这封信,将它投到火盘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熊熊的火焰里,信纸渐渐变黑,恍惚之间,有两个字在火焰里若隐若现:封禅!
………………………………………………
刘彻半闭着眼睛,坐在他平时最爱的一个秋千之上,微微张开的双眸之中,有些杀气腾腾。
“这些家伙,将朕当成谁了?”刘彻将一封绣衣卫的密奏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秦始皇吗?”
当年秦始皇并吞六国,建立不朽伟业。
自然而然就膨胀了起来。
于是,他在儒生们的忽悠下,于称帝后的第三年,东巡郡县,封禅泰山。
而出巡这种东西,跟一些游戏一样是有毒的,是会上瘾的。
在尝过了巡视天下,万民臣服的威风后,秦始皇从此沉迷其中,之后不断东巡,甚至驾崩于东巡之路。
到了秦二世时,二世也被儒生们忽悠,封禅泰山。
然后呢?
等秦国覆灭,猜猜看,儒生们怎么评价被他们忽悠去封禅的秦始皇的?
说他去封禅泰山,前脚还是艳阳天,刚刚上山就是暴风雨。
指着鼻子骂人家不得天命,天故以此罚之!
按照史记记载:始皇上泰山,为暴风雨所击,不得封禅!
但问题是,既然不得封禅,那么是谁给秦始皇整出来的那一整天原汁原味的周代封禅礼与祭祀礼的?
总不能说秦始皇生而知之吧?
而除了儒生,谁能清楚这些复杂的周礼?
而史书之上的事实也证明了,确实是儒生帮着在搞。
譬如,二世元年,秦国最后一次封禅,就是在儒生们的帮衬下搞定的。
等到秦亡,这些家伙翻脸不认人,痛骂秦始皇‘焚书坑儒’,用尽一切可用的词汇,将秦国形容成一个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好的,坏的脚底流脓,口舌生疮的暴政政权。
但问题是……
“究竟是谁怂恿秦始皇东巡封禅,又是谁怂恿二世封禅的?”刘彻嘴角冷笑着。
当然,现在,秦朝灭亡了。
谁都可以对着它的尸体骂上一万年,将现在过去未来一切问题推到秦国身上。
有着这个前车之鉴,刘彻当然不会上当了。
东巡天下?封禅泰山?
当朕辛辛苦苦攒的这些老婆本来的很容易是吗?
一次东巡与封禅的开销,至少能打一次五万骑兵出塞远征五千里的战争!
甚至,单单是东巡本身,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动员。
光是皇帝本身的卫队和随行大臣的随从,就是浩浩荡荡数万人。
这还不算一路惊扰地方,耽搁民众生产生活的损失。
康麻子六下江南,差点把满清下垮。
要不是他有个好儿子,满清早亡了!
如今,刘彻要是东巡天下,一次的成本,保守估计就要花掉汉室一岁财政收入。
这个钱,谁出?
还不是老百姓出!
刘彻可不想自己穷的去征口算,四岁孩子身上都要收税!
他微微抬起眼帘,看着自己面前的鹰犬们。
“给朕去查,看看都谁在其中上跳下蹿……”刘彻淡淡的下令:“又有谁在其中浑水摸鱼?”
“启动密间,朕要知道,所有九卿大臣私下议论此事的内容!”
“诺!”绣衣卫的鹰犬们纷纷恭身。
近年以来,绣衣卫逐渐制度化,对朝臣的监视也强化了许多。
在现在,刘彻虽然不敢说,他能知道每一位大朝私底下在搞什么动作。
但,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查清楚此人近期跟谁往来的比较密切。
而此番长安和其他地方,譬如雒阳等地,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许多说什么‘自古受命帝王,未尝不封禅’‘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等等乱七八糟鼓噪封禅的声音。
甚至连太学和武苑的学生都在议论。
这样的整齐划一和浩大声势,想让人相信,后面没有主使者都不可能。
而封禅,可是一条有着完整产业链,而且,是官僚贵族最喜欢的奢靡之事。
旁的不说,封禅一起,首先收益的就是儒家。
皇帝要封禅,这礼仪方法制度就都要向儒生们请教。
什么就连怎么上山,怎么下山,都得有老儒生手把手的教。
然后,就是官僚们。
公费出差旅游,谁不喜欢?
更何况,这沿途这一路上,皇帝忙着接见地方名流,安抚百姓,做出亲民姿态,而当官的肯定是上下其手。
只要飘没整个封禅开销的一成,就足以让上上下下都吃的满嘴流油。
更别提,历来,封禅,不飘没个三成,官僚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而嫌疑最大的……
是齐鲁诸王!
天子封禅泰山,自古都要大赦天下。
赦免自己臣子的一切罪过。
简单的来说,就是翻页了。
不用去调查,刘彻就知道,这背后,胶西、淄川和济北,肯定都用了力气。
若换了个皇帝,估计明知道是个坑,也会往里面跳。
封禅啊!
谁能抵挡封禅的诱惑?
这是向天借权,彰显自己天命的一场盛大趴体,也能顺便出去散散心,看看花花世界。
但这些家伙,却算错了一点。
“朕可是自证了受命于天的天子!”
“封禅?需要吗?不需要!”
有那么多闲工夫和闲情雅致,刘彻都能武装出一万胸甲骑兵,然后横扫草原。
或者在南阳郡再修建一百座炼钢炉,将汉室的生铁产量,再推升一倍,用铁海教四夷做人。
甚至于,还可以学习太宗皇帝,下诏免除田税三年。
无论怎么做,都比傻兮兮的被人忽悠着跑去泰山去爬山好。
况且,现在封禅对刘彻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排除有人在暗地里想搞阴谋的可能……”这就是刘彻心里面现在最大的一个直觉。
秦帝国怎么灭亡的?
秦始皇暴毙于沙丘,短短一年,偌大的帝国就分崩离析。
不能排除有人想要调虎离山,然后来一招鸠占鹊巢的可能性。
于皇帝来说,多疑或者说总是觉得‘总有贼子想害朕’这样的情绪是必然会有的。
第919章 封禅博弈(2)
今天是休沐日。
丞相周亚夫舒服的躺在塌上,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憩时间。
休沐,是官员的特权。
每五天,朝廷给官员一天假期,让他们去放松放松。
而在同时,也是给时间,让官员得以整理和记录自己过去五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的机会。
这也是自秦以来,统治阶级发展出来的统治艺术。
从基层的百石小吏开始,人人都被要求,定期上报给上司一份工作简牍。
简牍以天干地支为表,记载官员的重要施政过程以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上级通过这个简牍,得知下面的官员到底在干什么。
而且,这些简牍是一式两份的。
一份报告给上司,一份自己保留。
百年之后,当这个官员去世之时,他的子孙会恭敬的将他生前记载他为官心路历程的简牍埋入坟墓,放置在其棺椁附近。
若干千百年后,后人掘开这些先人的坟墓,发现这些简牍,通过这些简牍,后人因此刷新了自己对秦汉两代的认知和看法。
一份份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出土的简牍,将秦汉官员日常生活与出巡和治理地方的过程,栩栩如生的呈现在后人眼前。
由此破除了许多被历史所掩埋甚至所篡改的真相。
而汉室相较于秦代的简牍报告,发展出了更先进和更复杂的汇报办法。
而白纸的普及和大发展,也使得官员们能更详细的在简牍上记载更多的信息。
譬如,现在周亚夫身边的这份简牍。
嗯,应该已经不再是简牍了。
它应该叫做简报了!
它已经变成了原始的施政报告雏形。
它的模样有些像后世的挂历。
呈长方形,宽三尺,长七尺,以象征律法的尊严以及官员的君子风范。
整个简报,由麻线装订而成。
总共分为十二个月,一月一页。
每一个月份,都用着文字在简报的右侧写着:元德四年建某月,丞相周亚夫等字,并盖有丞相印玺。
就像现在被周亚夫放在自己身边的这一页简报,其上就写着:元德四年建子月,丞相周亚夫敬录。
而在页面上,一个个日期,按照着天干地支,分布着。
从甲子到戊戌,就是一个月。
从已丑到癸亥,又是一个月。
十二天干与十地支周而复始,运转记载日期。
虽然今上即位后提倡用一二三四这样更简单方便的数字来记录日期。
但对贵族士大夫来说,那样太没有逼格了。
还是以天干地支运转记录显得更加高大上。
当然,作为丞相,周亚夫要以身作则,所以,在天干地支的日期后面,还有着一个个小小的数字,标识着这是那一天。
今天是丙戊,既一月十五日。
在这个日期下面,有一个大概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小框。
小框里用着文字竖排书记着:丙戊,休沐,有江都信使来,传私书于丞相。后面加盖着周亚夫自己的私人印章。
而这个日期之前,一个个小框里,写满了周亚夫每日的日常活动。
或‘致政于宣室殿,明与天子分说xx事’或‘行内史文,征少府诸长史,汇于官衙问政’或‘行督兰台,召尚书问考绩事。’
甚至还有着‘丞相某曹令吏,奉职不端,不当为吏,其除之’的任免事务的记录。
这些文字,充分说明了,汉代的官员简牍或者说简报,较之秦代,产生了进步,而且是深刻而长远的进步。
周亚夫眯着眼睛看着简报上的文字,过去十五天的所作所为,从心头浮现。
然后,他坐起来,复又拿起从远方而来的一份书信。
“江都太傅牛马走袁丝,再拜言:兄长狭吴楚之功,立为丞相,受命先帝,辅佐少主……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
“每世之治隆,则以封禅答之……”
反复看了三次。
周亚夫终于露出微笑。
“袁丝此乃欲问,吾为管仲,还是南仲……”
南仲辅佐周宣,封禅泰山,而管仲辅佐恒公,劝阻恒公封禅。
“小儿辈胡闹……”周亚夫掸了掸衣襟:“你袁丝也跟着胡闹吗?”
也不看看当今是谁?
当今需要封禅吗?
周亚夫太了解当今的那点子臭屁脾气了。
说的好听点是骄傲。
说的难听点就是傲娇,是自恋!
他那样的人,想要封禅,早就有四大金刚跟三大忠犬在朝野上跳下蹿,鼓噪声势了。
但现在,别说是鼓噪了。
那四大金刚,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反而一个个规规矩矩的。
这不是天子施压了,鬼才会信!
不过……
周亚夫垂手而立,袁盎信中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让周亚夫有些心绪难平。
“来人,备车,吾欲入宫请见于陛下……”周亚夫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不管袁盎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身为丞相,他都有责任确保目前的政局稳定和天下太平。
而东宫为国家之根基所在。
东宫要出了问题,国家社稷也会跟着动荡。
旁的不说,这赵国跟楚国再出个什么乱子,上演一出丑闻。
天子自己是爽了,但国家脸皮也会丢的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是要没脸再见人了。
但他周亚夫又能好到哪里去?
国家出了这么大事情,身为丞相,必然要脱帽鞠躬,然后回家种田。
他周亚夫可还有着满腔抱负没有施展!
………………………………
江都国,广陵城。
袁盎远眺着北方,手里捏着一份邸报。
“丞相应该已经做出决定了……”
“不管丞相怎么决定,吾都应该顺势而动了……”
“来人,备车,吾要入宫面见大王!”袁盎吩咐着。
对袁盎来说,无论周亚夫的反应是怎样,天子的态度为何。
都没有所谓。
他只要跟着朝廷的节奏走就行了。
皇帝要封禅,他马上就会怂恿刘阏上书唱赞歌,反之,则会义正言辞的驳斥那些妄图干扰君父,劳民伤财的五蠹之辈!
而无论周亚夫在见了天子后,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他袁盎都会根据这个结果,来进行下一步。
正如当年,他在倒周勃一事之中,浑水摸鱼,跟着太宗的节奏走一样。
唱白脸的是他,唱红脸的也是他。
总之,他永远在真理与正义之中!
而这,将传递一个准确无比的信息给当今:俺袁丝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啦,陛下还请收了神通……
“晁错啊晁错,吾不会让你寂寞太久的……”
袁盎手上的那份邸报之上的文字,刚刚好是御史大夫衙门自吹自擂,宣扬自己政绩和成绩的文宣。
“弹劾两千石以上十一人,致法千石以上二十一人……”
“晁错啊晁错,你大概是疯了!”
假如说以前,晁错还只是得罪了诸侯王们。
但现在,他简直是拉起了整个官僚系统的仇恨。
可笑晁错还将这个当成功劳,当成政绩,到处宣扬。
他难道不知道,那些被他弹劾的,被他拉下马的,被他下狱的官员家族,正在咬牙切齿的极端仇视着他。
只要一有机会,这些家伙就会像饿狼一般扑上来!
跟晁错斗了二三十年。
袁盎还真有些不习惯,没有晁错拌嘴和争锋相对的日子。
“你可别在我还没回京之前就倒下来了啊……”
……………………………………
曲阜城。
十数位衣锦华服的士大夫济济一堂。
“封禅之事,运作至今,已经有所效果了……”有人说道:“自雒阳至长安,皆有议论,民心所向,想必陛下总不能背民心而为吧……”
无数人纷纷吞咽着口水。
封禅!
得利最大的,难道不是他们这些靠近泰山附近的豪强士族吗?
数万人马纷纷而来,单单是卖粮食,都能赚个盘满钵满。
更可借机借口要‘恭迎陛下封梁父,禅泰山’,因此摊派各种杂役,从而达到将更多百姓变为佃户甚至是奴婢!
更妙的是,这些百姓哪怕再有怨气,也没地撒。
为了迎接君父和天子法驾,你们吃点亏,忍耐忍耐也是应该的嘛!
“旧年,全济南国,只得三百户!”有士大夫摸着胡须得意洋洋的道:“当今封禅之后,曲阜恐怕,独吾等之家了!”
“若陛下不来,怎么办?”有人站起来提问:“甚至,若我等图谋败露,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是两股一战。
当今,可是自证了天命的君王。
民间种种传说都在表明着一个事情:在某些情况下,当今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
大家的图谋若是败露。
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轻则掉脑袋,重则死全家啊!
“诸君勿忧!”有人说道:“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吾等隐于幕后,今上就是要查处,也是先去查处其他人……”
“譬如孔氏……”那人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孔家现在为了避免被迁去朝鲜,已经是撒泼打滚耍无赖,什么招数都敢用了。
而这正好为他们所利用。
嗯嗯,虽然孔子,是大家都很尊崇的先师,是祖师爷。
但这事情,一来,孔家未必能怎么样。
当年秦始皇都拿孔氏没辙,不敢怎么样。
今上想来,也是不敢对孔氏再怎么处罚的。
撑死了也就是依旧迁徙到朝鲜。
再坏也坏不过了。
这也是众人的底气所在。
俺们的祖宗就是牛逼!
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吃吃喝喝就可以了。
那些无知的百姓,甚至还会拿着崇敬和尊崇的目光来推崇乃至于供奉自家。
要不是姓刘的爱乱管闲事,喜欢插手基层,甚至屡次打压大家伙,大家早就拥有了良田千顷,奴婢千人了。
这二嘛,大家也还有着底气在。
刘氏内部那些纷纷扰扰,瞒得过谁?
大家也只是借力打力而已。
要追究责任,也要先追究胶西、淄川和济北三王以及那些王国中的豪强们的麻烦。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坐的都有的赚。
无非是赚多赚少。
…………………………
长安,太学。
已经彻底从内史衙门解放,只担了个内史头衔的太学山长田叔在自己的族人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会议室。
此地,已经坐满了各大学派的巨头和名流。
“田公!”
看到田叔的身影,诸子百家的博士们纷纷起身,执弟子之礼而拜。
当今之世,也就剩下了三五个能如田叔这样跨越学派和思想理念,能压得住这些巨头的老人了。
而在长安的,就剩下田叔一人。
本来,田叔是不够格的。
但谁叫他是当今天子最尊崇的长者呢?
天子都尊崇的长者,谁敢不给面子?
想死吗?
“吾听说,最近有人在太学里宣扬什么封禅之事?”田叔巍颤颤的坐下来,然后道:“尔等身为太学教授,太常博士,饱读诗书,明于礼乐,为何要放纵这些言论?”
“当今天下,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有些人就想捣乱,就想上下其手!”田叔一拍案几,威势显露,吓得一些心中有鬼的家伙两股战战。
“百姓庶民,耕作为本!”
“官员大臣,辅佐为本!”
“学生,以学习为本!”
“今后再有发现有人私下鼓噪,怂恿学生干政议政者,老夫立即将之逐出太学,还要上书陛下,治其‘乱国政’之罪!”
“都明白了吗?”田叔将拐杖在地上用力的敲了三下。
“诺!”一个个巨头,一个个博士,在田叔面前,跟个三岁孩子一般乖乖的俯首而拜,顿首而稽:“仆等谨遵老大人之命!”
田叔的身份地位和资历确实已经当得起大家一句‘老大人’了。
田叔看了看众人,点点头道:“诸位,莫要以为老朽老古董了,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尔等是没见过秦末战乱的惨状……”田叔沉痛的道:“自陈涉起事,群雄并起,逐鹿中国,数不清的繁华大邑,烟消云散,数不清的村落亭里,化作灰烬,先贤之学,更是残破凋零!”
“先贤圣人所著文章,数以万计,然今能存者,不过十一!”
“是故,在老朽眼中,再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时光!”
“无论是谁,想要破坏今日来之不易的时光,老夫都会与之拼命!”
第920章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周亚夫入宫时,刘彻正在看着被摆在他面前的一些报告。
“平陆候最近一直在服用人参制成的蜡丸……”
“红候则吞服了许多丹药……”
刘彻拿着这两个绣衣卫的报告在手里把玩片刻,然后将它们丢到火盘里。
平陆候刘礼,红候刘富。
这两兄弟的年纪都已经很大了。
毕竟,他们是出生于汉室建立之前的那个时代,当年,刘邦还只是一个秦国的亭长,在乡下混吃等死的无赖。
而且,他们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刘彻就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
红候刘富在三年前就该死了。
而平陆候刘礼也没能比自己的哥哥多撑几年,在登上楚王的宝座后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如今,这两兄弟之所以能活到今天。
这要托汉家医疗技术发展的福。
来自安东的人参、鹿茸以及来自深海鲸鱼肝脏提取的鱼肝油,有效的帮助了他们延迟了寿命和生活质量。
不过,现在看来,这延迟的生命,大抵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的生命之火,正在走向熄灭。
于是,这两兄弟拼命的想尽一切办法,来给自己续命。
“但你们还能撑多久?”刘彻看着火盘里燃烧的报告感叹着。
楚国社稷,在刘礼兄弟一去之后,就没有了元王子嗣存世了。
依照汉律规定,其他直系,拥有了入祀楚国社稷的法理依旧。
楚国,现在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只等着刘彻去摘取了。
楚国有六十余城,更毗邻淮泗地区,向上可以监视淮泗的诸王,尤其是刘荣这个成天总在叽叽歪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忠臣的哥哥。
向下,则能俯瞰三越。
居高临下,与江都国一起,成为汉室震慑和稳定南疆的栋梁。
更关键的是,楚国跟丰沛太近了。
刘邦的原庙以及汉太祖的衣冠,都供奉在哪里。
凭良心来说,将这样一个关键王国,交到一个跟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太亲近的血缘关系的同族手里,刘彻心里面是有些不太舒服。
所以,东宫迟迟不决定楚王人选。
刘彻也乐得见此。
反正你们就拖呗。
时间,在朕这里。
“陛下,丞相求见……”王道蹑手蹑脚的走到刘彻身边报告。
“丞相今天怎么入宫了?”刘彻颇为好奇:“朕记得,今日当时丞相休沐之日……”
“去将丞相与诸卿上月的简报拿来给朕看看先……”
不多时,王道就捧着厚厚的一叠简报,呈递给刘彻。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
简报上的信息很少,通常只有一句话。
但整张简报串联起来,却能将一个官员这个月的主要活动和做了那些事情,呈现在人们面前。
刘彻登基以来,更强化和加强了简报的制度化。
现在,汉室已经明文规定,每一个下级必须定期将自己的简报呈递上级。
换言之,呈现与九卿,必须定期将自己的简报报告刘彻。
这很重要!
这个制度的确立和规范,大大强化了中央集权。
使得国家能将自己的威权,延伸到乡亭。
而作为皇帝,则能通过对朝臣的简报上记录的这个臣子的日常施政和处理政务的经过,从而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做事。
配合上甘棠,简直就是无往而不利。
刘彻看了看周亚夫简报上的内容,视线在某个日期下停留片刻,微微一笑。
没有大臣敢在简报上弄虚作假。
因为这是欺君。
欺君是要死全家的。
所以,简报上记录的文字,绝对真实可信。
“庚申,休沐,传书江都友人……”刘彻把玩着这句话,然后将这些简报收起来,对王道吩咐:“传召丞相入觐罢……”
“诺!”
不多时,丞相周亚夫就在王道的带领下来,来到刘彻面前。
“臣亚父恭问陛下圣安!”例行恭身一礼后,周亚夫抬头看向刘彻:“臣此番入宫,有要事与陛下商量,请陛下屏退左右!”
刘彻挥了挥手,于是,殿中的宦官侍女尽数恭身一拜,缓缓退出大殿,还将殿门虚掩。
当然,这个殿中还是有人的。
譬如,专门记录皇帝起居和言行的史官,以及护卫皇帝安全的贴身侍卫。
这些人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离开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以前老刘家的八卦,总能传的满长安沸沸扬扬的缘故。
刘彻即位后,就强化了对宫廷内部的监管。
这使得八卦党们一下子就失去了许多素材。
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那个家伙敢对外面乱嚼舌头根子了。
一般,他们对外透露消息,都必然是刘彻这个皇帝在背后授命的。
“丞相来的正好……”刘彻拿着一册书简,笑眯眯的递给周亚夫:“丞相请看,此乃朕刚刚所得的一部奇书!”
周亚夫顿时就是一噎。
但没有办法,皇帝劳资最大!
他勉勉强强捏着鼻子,凑过脑袋,然后就看到了一册小小的书籍。
书籍不大,也就两个手掌的大小。
用硬纸为封面,其上书有《皇汉英雄传》五个小纂。
“小说家言?”周亚夫缩了缩脖子,对小说家这种市井之中的读物,周亚夫还是挺了解的。
甚至,他家就藏有一些不是那么河蟹的小说。
譬如什么《诸吕秘闻》啊《太宗故事》啊……
反正,小说家常常做大死。
好在,刘氏对此并不看重。
当今甚至曾经对提议要求审查文字和治理民众议论皇家私密的人说:朕难道还能删帖,搞个屏蔽字列表不成?
虽然一直不明白删帖、屏蔽字为何物。
但这个表态却显而易见,是与太宗皇帝的《除诽谤诏》思想一脉相承的。
老刘家向来不在乎老百姓们八卦自己的私生活。
只要不造反就行了。
但这个《皇汉英雄传》是什么鬼?
周亚夫好奇的翻开书籍,然后,他的眼睛就离不开了。
实在是这本书里的东西,太夸张了。
开始高皇帝斩白蛇起义,还算有点依据。
但后面就纯粹是瞎扯淡了。
什么周勃初见吕后,知其必乱天下,于是暗中计议,与陈平相谋。
萧何举韩信,偷偷告诉高帝:此子脑后有反骨……
更夸张的是……
平城之战的记录。
陈平居然跑去了冒顿单于大帐,还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的说服了冒顿,使其知‘中国天子,神人也’于是解围。
这这这……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但是……
“好带感啊!”从未见过这种文风和故事的周亚夫深深的沉迷了。
尤其是这本小说的最后一章,简直看得周亚夫热血沸腾。
这最后一章,讲的是他的父亲周勃死后,其魂魄升入天国。
太一神亲自前来迎接,赐给周勃神药,更带着周勃畅游寰宇。
太一神从海洋中捞取一群鱼,命令它们永生永世,顺着固定的路线,洄游到安东的新化,世世代代为诸夏之粮食。
太一又从汉家天子供奉给祂的三牲之中,提取几头小马驹,然后将它们丢到大海,使它们变成一条条巨大的鲸鱼,命令它们成为诸夏的油脂与肥料来源。
最终,太一带着周勃来到身毒,指着那片肥沃的土地说:此吾千年前所造之陆地,合该在汉兴五十六年后,为汉所知,合该在汉兴六十年后为汉所得。
“二三子,嘉此天命,受兹玄社,夙兴夜寐,永佐皇汉!”
故事的最后,他的父亲看到了无数的光点从星空落下,落到那个名为身毒的土地上。
于是一个个国家,一个个公伯候子鼎立。
周勃也不由自主的落向大地,降落在一条长河之旁的平原上,进入山脉与大地之中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圣人之泽,五世而斩,德衰而家国亡,德盛而社稷永存,昔者,我训夏后氏九韬,禹乃作九鼎,故夏后享国八百载,至帝孔甲不行德而乱天下,故天命终焉,三世之后,亡于桀。
我又命汤作汤誓,以商德而主天下五百年,至帝武乙,去武王之训诫,不行王德,故天命终焉,周乃兴盛……”
“帝武乙三世后,亡于纣……”
故事到此结束。
虽然没有说周怎么灭亡的,更没有提及汉室的兴衰关键。
但书里,太一神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了。
不能佐百姓,而使四海升平的国家社稷,就要丢失其天命。
持续耗费下去,祖宗积累的功德渐渐消耗。
于是,自有雄主起于草莽,奋于天下。
周亚夫仔细想想,貌似这本瞎扯淡的小说里的一些事情,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情。
其所提到的天命流转,比起阴阳家所谓的五德终始,似乎更靠谱,逻辑上更自洽。
周亚夫抬头看了看一脸笑容的天子。
他心里一疙瘩,不由得脑补起来:“或许,此书之中的某些内容,乃陛下假小说家言之口而扬于天下?”
再联想到天子前岁,忽然将宣室殿重修了一遍,花费千万,将整个大殿的装潢换了一次。
在宣室殿前,刻录太宗皇帝的诏命。
又在宣室殿大殿悬挂汤武的誓言‘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联想到当今的种种神异之处。
再看此书,周亚夫就不得不深入的去想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书中所言未必是假……”
汉人笃信人死后有灵,祖先在九泉之下,长久的庇护着后人。
历史上,死后成神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蜀郡的灌口二郎,关中的杜伯,楚国的屈原,甚至前不久病逝的张释之,乃至于项羽,都有着香火祭祀和供奉,被认为是鬼神。
周亚夫在心里面当然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死后成为鬼神,升入天国的。
尤其是父亲还给自己在身毒的‘封国’当起了保护神。
这种上天注定了他们老周家就要成为诸侯的文字,让周亚夫无比受用。
只是……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圣人之泽,五世而斩!”周亚夫在心里玩味着这句话。
这代表着什么,周亚夫太清楚不过了。
这是世袭制的丧钟!
虽然汉室一直有降爵体系。
列侯以下的爵位,世代递降。
甚至,列侯本身也很难逃脱递降的命运。
开国百余列侯,至今还能保住其受封封国的,大抵不过十几家。
剩下的,不是烟消云散,就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甚至,就连太宗功臣,现在也凋零了许多了。
没有家族能长久的富贵。
就像他周氏,若无他周亚夫,说不定下一代就要获罪除国了。
甚至很可能早就除国了。
当年,他的哥哥周胜之触法,封国废黜,他随后继承条候侯国,有着许多运气成分在内,也有他自己努力的缘故。
因而,周亚夫并不反对递降爵位制度也延伸到列侯之身,甚至诸侯王的身上。
上一代没有功勋,下一代就要接受剥夺封国食邑甚至降爵的惩罚。
这很公道。
但问题是,其他人恐怕不会这么看。
对多数列侯来说,劳资英雄儿好汉才是天地至理。
家族应该永生永世,骑在其他人脑袋上面。
哪怕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陛下用这小说家言探路?”周亚夫在心里琢磨着。
刘彻看着周亚夫,笑着道:“此书拿来消遣,还是不错的,丞相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好嘛!
天子对丞相推荐一本书,说它很好看。
丞相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回去以后推荐给其他同僚。
周亚夫很清楚,天子的意思,就是如此。
让他这个丞相出面,去对百官和士大夫以及食客们推荐这本书。
然后,这本书慢慢的流入市井,成为各种八卦党们钻研的目标,甚至成为百姓日常娱乐消遣的部分。
如此,十几年后,当此书中的内容,被人广为接受,天子再顺势下诏制度化‘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圣人之泽,五世而斩。’
周公之后无圣人。
换句话说,所有贵族列侯公卿士大夫,全部要面临‘三世而斩’的危机。
为了不被三世而斩,他们就只能拼命干活,捞取政绩。
而且每一代都不能松懈。
不然,现在的那些因为没有立下军功,而惨遭递降爵位的封君们,就是未来的列侯们的命运!
第921章 少府的成果(1)
“对了,丞相入宫,有何要事?”刘彻笑眯眯的问道。
周亚夫想起了自己入宫的事情,于是神色一凛,说道:“陛下,楚国、赵国社稷无主将近四载,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以为,陛下当决断矣!”
这个事情,也确实是只有周亚夫能对刘彻说。
其他大臣,都不够资格!
刘彻闻言,心说:果然如此。
袁丝这个家伙,都离开长安了,他的影响力,却依旧如此巨大。
“袁丝,你就不怕你变成杨修吗?”刘彻在心里腹诽着。
不过,现在鸡肋的典故还不存在。
世人都还不知道,人可以聪明,但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这么一个真理。
“此事,朕已全权授权给太皇太后,由太皇太后做主……”刘彻笑着道:“丞相该去东宫,与太皇太后分说……”
“要是能去,早就去了……”周亚夫在心里说道。
自从数日前太医令淳于意病故后,东宫太皇太后就闭门不见客了。
这个时候去打扰她老人家,还是赵国和楚国的那些烦心事,老太太不发飙才怪!
没有办法,周亚夫只能继续说道:“陛下虽授权太皇太后,然天下,陛下之天下也,如今,楚赵两国百姓,人心惶惶,民皆不知其王,请陛下为楚赵两国百姓计,早定国君!”
刘彻抬了抬眼皮子。
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所以,他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是寒冬之季,此事,到孟夏之时,丞相再来与朕说及此事罢……若到时候,太皇太后仍不能断,朕自当做主!”
周亚夫闻言,也没有办法了。
皇帝要拖,你还能强逼着皇帝立刻决定不成?
何况,人家有道理!
历来,夏季立社稷,这样王国才能繁荣昌盛。
没奈何,周亚夫只能低头道:“既如此,臣奉诏……”
送别周亚夫,刘彻就坐在御榻之上沉思起来。
“袁盎这货还真是聪明……”刘彻在心里想着。
不过,想想也正常,世界上聪明人这么多,统治者那点子花花肠子又能瞒得过谁?
所以,****太祖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过……
“人民群众,多数时候也是无力的……”
他们只能是随着统治者的指挥棒起舞,除非忍无可忍之时,多数时候,皇帝就算作死,人民群众也只能无可奈何。
别说是现在,就是再过两千年也是这样。
只是……
“可惜啊,袁盎还是棋差一着……”刘彻冷笑着。
这个局,刘彻可是布置了足足两年。
网里面的大鱼也不是一条两条!
“刘荣……”
“新账旧账,是该一起算了……”
刘彻的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文书。
他站起身来,将这本文书丢在案几之上。
风吹动书页,一页页翻开,每一页上,都写满了刘荣四年来种种私下怨怼和不满的言论。
作为皇帝,刘彻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兄弟中,居然有这样的人存在。
………………………………
周亚夫走后不久,周左车就入宫了。
“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周左车一见到刘彻,立刻就说道:“名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
好嘛,参与者还真多。
密密麻麻不下数十人。
甚至还有武将在其中!
“谁是首倡者?查清楚了吗?”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还在查,不过……”周左车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宗正也参与了其中……”
“哦……”刘彻点点头。
这倒不意外。
宗正平陆候刘礼,四年前就已经是准楚王了。
四年后,他都快死了,还是准楚王。
这换了谁,都会发疯的!
所以,可以原谅,可以原谅!
“宗正的事情,暂时不要去管……”刘彻吩咐道:“先查查看,其他九卿有没有参与,重点要查武苑和太学的动静!”
刘礼已是垂垂老矣。
天知道他还能活几个月?
万一他死在被调查的过程里,刘彻跟谁喊冤去?
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捏着鼻子学习太宗,将刘礼的子嗣封为诸侯王。
那就太恶心了!
“太学那边,臣刚刚得到消息,田公已经召开了会议,痛斥了太学诸博士,下了禁令:敢有私自议政者,皆除之!”周左车说道。
“善!”刘彻闻言,抚掌赞道:“田叔真长者也!”
学生什么的,就该好好学习。
没事学别人散步,于国于民,都全无益处。
这个国家若真到了必须要学生出来散步施压的时候,那这个国家也就该灭亡了。
其他时候,听信别人怂恿,以为自己很正义,结果却只是被人当成炮灰罢了。
况且,国家也不是你学生喊几嗓子就能搞好的。
嘴炮治国跟脸书治国,要不得!
真想改变世界改变国家,毕业之后,可以去当官嘛。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有能力,还怕爬不到前三排?
到时候,这个国家岂不就可以随你的心思而变革?
“武苑呢?”刘彻问道:“武苑情况怎么样?”
“曲周候昨日已经下令,命令武苑师生集体外出参与演武,演练假想敌入侵长城,我军紧急机动之预案……”周左车答道。
“曲周不错!”刘彻点点头。
郦寄可是见过诸吕的血雨腥风的人,有他坐镇武苑,大问题是出不了的。
“命令雒阳和临淄、曲阜的绣衣卫各使者,加紧调查……”刘彻说道:“朕要在半月后知道具体参与者与主使者的名字!”
“诺!”周左车恭身而拜。
至于这半个月嘛……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榻了!
刘彻知道,只要他一天没有表露自己的意思,那些蠢蠢欲动的渣渣们就一天不会放弃那个念头。
封禅啊!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美事。
谁不喜欢?
皇帝东巡,到处撒钱,谁又不爱呢?
……………………………………
康凯是一个太学的学生。
看名字就知道了,他并非什么士大夫出身的人。
他们老康家三代庶民,传到康凯他老爹那一代,发达了。
靠着祖传的‘洒削’技术,老康家年入百万。
这发财立品,致富立德。
康凯他老爹发达后,就充满了不安全感。
总觉得,那些当官的家伙,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为了防止老康家的万贯家财落到别人手里,康凯他老爹在去年一咬牙,花了大半积蓄,在茂陵邑买下了一套乙宅,然后将康凯送进了太学之中。
因为康家有钱,所以,博士们也不歧视这‘洒削’匠人之子,满是都是铜臭味的商贾之后。
而是纷纷表示:年轻人有前途,跟着我一起学儒(法、黄老)吧。
谷梁派的某个巨头下手最快,将康凯收入门墙。
“当今天子受命于天,治世甚隆,当禅泰山而封梁父,以酬神明,章王道……”
“奈何有奸佞坏事……”
此刻,康凯脑子里,满是自己老师酒后之言。
这让他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老师说有奸佞!!!!
奸佞在那里呢?
康凯瞪大了眼睛,查遍了长安九卿。
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可疑‘奸佞’。
少府令刘舍!
此人,与墨家勾勾搭搭,不听圣人言也就算了,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建起了‘百工苑’。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另外,刘舍的祖上也不是什么好鸟。
身为项氏子弟,却与刘氏勾勾搭搭。
从根子里坏掉了!
此刻,康凯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工匠之子,他老爹干的洒削之业(其实就是给武器淬火),在他的老师们眼里从来充满了蔑视。
这既有酒精的影响,也有被洗脑的缘故。
当然,更多的却是年轻。
他今年才十六岁,正是中二期,中二少年一上头,才不管什么原因呢。
认准了的事情,死也不肯撒手。
“我听说,刘舍这贼子,每日从宫中归家,都要经过此地……”康凯饮下一杯酒,装着自己的胆子,死死的看着不远处的道路。
不久后,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一辆马车从未央宫方向缓缓驶来。
桃候家族的标志,在马车的车辕之上极为显眼,让康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好贼子!”康凯丢下两个酒钱,大步走出酒肆,然后,满脸正义的冲向了那辆马车……
结果,当然是……
被刘舍的马夫镇压了……
那马夫在康凯冲过来的瞬间,就知道了危险。
能够给九卿赶车的马夫,能简单吗?
这些人无一不是列侯家族从小培养的勇士,贴身保护主人安全的强人。
他飞跃下马,一个过肩摔,就将嘴里喊着‘诛奸佞’的康凯给压在了地上。
“年轻人,你可知道,无故冲撞九卿马车,该当何罪?”那马夫将康凯压在地上,问道。
“诛奸佞,正视听,此吾辈之理念!”康凯大声喊道。
顿时就吸引了无数围观群众。
有人行刺九卿啊!
多么稀罕的事情!
刺客居然是太学学生?
大新闻啊!
八卦党们纷纷聚拢。
不过片刻,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就让坐在马车里的刘舍很尴尬了。
奸佞?
我吗?
我干啥事了?
刘舍自问,最近一两年他还是干的很不错的。
虽然没有具体去主导过某事,但少府上上下下,他都安排的非常好。
更重要的是,他充分理解了君父的所思所想,大力投资了天子喜欢的一些事业。
丢掉不要脸皮,不要节操,连赛马场都开了。
刘舍真心以为,自己真真是忠臣啊!
最忠的那个。
什么韩颓当、许九、陈嘉、樊市人,连给他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怎么可能是奸佞呢?
但现在的情况却很尴尬。
刘舍微微掀起车帘,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再看着那个被自己的马夫镇压了的少年郎。
看他装扮,还是太学学生呢!
刘舍挠了挠头。
没有办法,他只好提起绶带,走下马车。
“年轻人,你说吾是奸佞?”刘舍在自己的护卫簇拥下走到康凯身边,示意自己的马夫松开对方,然后问道。
“阁下就是桃候刘舍?”康凯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这个挺着大肚子,一副邻家大叔模样的汉家贵族,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
老师不是说,此人面生恶像,为虎作伥,祸乱家国吗?
看他样子,似乎不像坏人啊?
“本候正是……”刘舍点头,拱手道:“本候自问,从小忠君奉君,从无乱政之事,不知足下何以以为,吾乃奸佞?若足下能说出吾为奸佞之证据,吾愿脱帽谢之!”
这官当到九卿,就不能跟一般的官员一样咋咋呼呼了。
要讲面子,更要讲形象了。
更何况,刘舍还想尝尝三公的滋味。
所以这光辉的形象必须维持。
不然,今日这事情他要是一副高冷的模样,不闻不问,甚至命令手下家臣将这少年郎暴打一顿,再送去廷尉衙门或者内史衙门治罪。
他自己是爽了。
但以后就麻烦了。
这长安城大街小巷,估计都要满是‘桃候果奸佞’的议论。
你要不是奸佞,为何不敢对质?为何不敢面对?
康凯看着刘舍,一时有些语塞。
好像,似乎,大概,这少府还真没干过具体的‘乱政’之事。
但……
“阁下建百工苑,与墨家为伍,就是奸佞!”康凯扬起脖子,大声说道。
刘舍闻言一笑。
这是现成的宣传单啊!
他要不懂得利用,那就白瞎混政坛几十年了。
“吾做百工苑,广受贫民寒子,迄今录用千余人,使千户家庭不再困顿!”刘舍清了清嗓子,对康凯道:“吾与墨家携手,做化肥,建水车,推农具,行粮食保护。件件利国家,佐社稷!”
“去岁以来,在吾与墨家之努力下,赖陛下洪福,祖宗之灵,关中亩产自两石,増至三石,增加足足一半!”
“若这就是奸佞,吾愿世世代代为奸佞!”
刘舍若说其他的,可能围观群众还没有感觉。
但这建立百工苑,收纳贫民子弟去学习各种技术,尤其是吃香的木工与铁匠,得利者就有在围观的。
而那水车、农具和化肥的推广,以及粮食保护价政策,更是惠及整个关中的百姓。
这些都是大家亲身体验和感受到的实惠。
因此,刘舍这话一结束,顿时就有许多人大声叫好。
而康凯则是一副懵逼了的模样。
他傻傻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与老师所说的不对啊……”
“难道不应该是吾当众怒斥,而刘舍抱头鼠窜,士民欢呼吗?”
刘舍却是很得意的摸着胡须,心里面甚至有些感激这个有些傻兮兮的少年郎了。
还有什么比用道德感化一位‘迷途之少年’更有成就感的?
“且随吾来……”刘舍一点也没有架子,一副淳淳长者的风范说道:“吾不知尔从何处知吾为奸佞之事,但吾觉得,有必要让汝知道,吾少府上下最近的成果与功绩!”
“少府上下,官吏工匠,数十万人,夙兴夜寐,为陛下与天下而劳作!”
“区区刘舍,薄名不值一钱,但少府上下的功绩与成果,却不容抹杀!”
说完这些话,刘舍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百八十个赞。
还有什么比用实际事务与实际成果,震慑和折服一位太学学生,更好的宣传办法?
通过这个少年郎之口,少府上下的成绩和功劳,也就可以更广泛的被百姓知道。
然后,自然而然,陛下也会知道:刘舍真忠臣也!
更难得的是还能礼贤下士,不以权威压迫士人,反而以礼服人,以德服人。
这么好的臣子去那里找?
还不赶快嘉奖嘉奖?
第922章 少府的成果(2)
刘舍让人用马车载着康凯,来到在长安城中的一处少府工坊。
一路上,围观群众也跟着尾随而来。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八卦党们才不在乎什么九卿。
刘舍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上千人,心里面非常满意。
这些人基本都是长安城里最清闲同时也是最喜欢嚼舌头根子的人。
这意味着,今日之事,将他们的嘴巴,传遍整个长安,甚至传到关中,传到雒阳,传到临淄,传到天下人的耳中。
这么好的刷声望的机会,刘舍当然知道,要好好把握。
更何况,这还是给少府的新产品打广告的最佳机会!
“去取两块鲸皂出来……“刘舍下车后,就对前来迎接的这个工坊的负责人吩咐。
不多时,就有两个官吏,捧着两块呈白色的方块形物品出来,呈递给刘舍。
刘舍拿起其中一块,对着康凯,同时也对着围观的群众们说道:“此乃少府近来与墨家携手开发的全新便民产品,号曰:鲸皂!”
“此物有着去污清洁,洗涤身体之神效,且方便简单,无论什么污渍,皆可去除!”
肥皂,其实不算什么黑科技。
早在西元前三千年的两河文明时期,古美索不达亚的居民就已经开始用猪油和碱性草灰制作原始的肥皂。
这个技术,通过交流,后来扩散到欧罗巴。
古罗马人就掌握了这一技术。
然后,这种用动物油脂与草木灰加工,然后得出的奢侈品,通过库里提奥斯的描述和形容,被汉室所掌握。
成为如今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一个象征。
当然了,原始的肥皂技术,充满了许多瑕疵。
向来推崇精益求精,而且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墨家墨者们表示不能忍。
而少府也对其复杂的工艺和粗劣的质量以及少的令人发指的产量表示不能忍。
这两个不能忍的怪兽,于是携手合作。
通过接近一年的研发,终于简化了生产流程,优化了生产方法,提高了生产效率,尤其是压低了成本。
现在,用来自海洋的廉价油脂。
汉室的肥皂产量,已经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万斤每年。
其中一半,供给两宫。
让天子和两位太后赏赐大臣和贵族以及自用。
另外一半,则被刘舍标了个良心价,卖给了列侯们。
而且,只卖给食邑两千户以上的列侯。
刘舍深谙,只有赚更多的钱,才能讨天子欢心的真理。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标了‘区区三千钱斤’的优惠价。
于是,去年,仅仅是在鲸皂这一个项目上,少府就创收接近一千五百万!
而鲸鱼油脂的收购价格才不过每斤一百钱……
即使扣除运输成本和各种开支和人工,利润也多达二十倍以上!
不过……
这种暴利的时代,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随着天子决意,扩大捕鲸规模,并且给楼船衙门下达了今年至少要捕杀五百头巨鲸的任务指标后。
刘舍就知道,这种鲸皂从贵族走向中产阶级和富豪们的时代已经来临。
甚至未来,它很可能会走入寻常百姓家里。
因为少府必须想办法,把收购来的鲸鱼油脂,变成一个个小可爱。
不然,就是不称职。
不称职就会失宠。
失宠就会边缘化。
而边缘化则是噩梦。
所以,刘舍现在已经悄悄的降价了。
一斤鲸皂的价格现在已经降到了一千钱。
虽然普罗大众依然消费不起。
但家赀十万钱以上的中人之家以上的家庭却已经能够消费了。
“足下若是不相信,可以亲自试验一番……”刘舍笑眯眯的看着不能置信的康凯说道。
康凯傻兮兮的看着刘舍,然后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围观群众。
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赶快跑路。
跑路虽然丢脸。
但留在这里却会被打脸。
而且是被他所痛恨的‘奸佞’打脸。
但中二少年的犟脾气和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顽固的留了下来。
康凯接过一块所谓的‘鲸皂’,狐疑的拿着在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任何异味,反而有股子淡淡的草木清香。
“来人,取水来!”刘舍招呼起来。
这可是活的广告啊!
在刘舍眼里,甚至堪比当年商君的原木立信。
今天之后,整个关中都将追捧少府的产品!
然后,少府就能入账无数的小可爱,而当今天子爱死了这些小可爱。
少府的府库里,小可爱越多,天子越高兴。
天子一高兴,未来三公可期!
甚至死后,还可追谥‘文’‘庄’‘敬’‘肃’‘懿’这样的美谥。
想着这些,刘舍就高兴的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
至于因此而来的士林议论和舆论纷纷。
刘舍才懒得去管呢!
对桃候家族来说,舆论的议论就是个p,皇帝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不久,一位工人,取来一桶井水,放到康凯面前。
“教教这位太学的学生,如何使用鲸皂……”刘舍又吩咐了一声。
立刻,就有一个狗腿子上前,指导康凯。
“足下,这鲸皂应该如此使用……”此人拿着另一块鲸皂,先将双手在地上擦了擦,展示给康凯和其他围观群众看,让大家看仔细了,自己的手上确实满是灰尘。
然后,他将双手浸泡到木桶中,充分湿透后,再取出小刀,在那鲸皂上刮下一层薄薄的粉末,放到手里搓了搓,立刻就起了泡沫。
搓了两次,他再将手从木桶中拿出来。
已是洁白如玉。
他将自己的手,举起来,展现给康凯和围观群众们看。
顿时,就引发了阵阵惊讶。
“除了清洁身体,此物还可以用来洗涤衣物……”
“除此之外,此物还有杀毒驱邪之功效,常用此物清洁自身与衣物,可以有效防止外感诸邪侵体!”这个狗腿子昂首骄傲的道:“这一点,已然得到了已故太医令,仓公的确认和认可!仓公更曾下令,所有太医,皆需以此物清洁自己的身体和衣物……”
“哇……”人群顿时惊呼出声。
仓公啊!
当世扁鹊!
世所公认的神医!
传说能肉白骨活死人!
这样的神医都认可和确认了此物的功效,还命令太医们必须使用?
大家立刻就信了!
实在是此时,汉家的威信和信誉极高!
历史上,武帝曾经发行白鹿皮币这种坑物,坑的无数百姓泪流满面。
但在发行初期,白鹿皮币却曾一度有着高信用。
甚至有人因为眼热而伪造。
还有列侯因此丢了性命!
刘舍虽然代表不了国家,但他能代表少府。
这就够了!
少府是天子的管家,少府说话要是撒谎了。
天子能削了刘舍的脑袋!
康凯更是目瞪口呆。
他知道,刘舍不可能骗他!
也不需要骗他!
但既然是中二少年,自然行为上就比较冲动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刘舍,忽然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袖。
这衣袖上沾满了泥土和草灰。
这是刚刚被马夫镇压的结果。
他将这块衣袖丢到水桶里,然后学着那人的样子,放一点鲸皂的粉末到衣袖上,然后搓了搓。
“这……”康凯傻傻的看着那块从木桶取出来的衣袖。
上面的泥土与草灰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原本,想要将一件衣服洗干净,需要一位洗衣工在河边不断捶打。
但现在,简单的一搓,就能将一件衣服的污渍清洗干净?
这让康凯无法置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这算什么?”康凯将那块衣袖丢到地上,死鸭子嘴硬:“此等鲸皂,即使再神奇又能如何?终究只是奢靡之物,无益天下!”
至于那位官吏所说的可以消毒驱邪?
康凯自然是选择性的无视了。
这倒并非他坏。
这只是一个少年郎的自我保护之法。
“吾少府,可不仅仅只产这鲸皂……”刘舍嘿嘿一笑,对康凯的配合,悄悄的竖起了大拇指。
他怕就怕这个少年郎知难而退。
那多没劲!
少府还有很多圈钱的产品没有推介呢!
于是,刘舍立即笑眯眯的推出了少府的另一个拳头产品——蜡烛。
这同样是鲸油制成的蜡烛。
比起以前的灯油,它的燃焼时间更长,更亮,而且没有气味和烟气。
更重要的是——它是少府寄予厚望的创收产品!
汉人笃信侍死如奉生。
哪怕只是一个黔首,若有父母病故,也会想尽办法凑些冥器和陪葬品,以示孝心。
而越向上,厚葬之风越浓烈。
到了封君富商这一个级别。
那陪葬品就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了。
而所有的陪葬品之中,最宝贵的,莫过于一盏能照亮死者灵魂道路的长明灯。
便是平民也会在自己亲人的棺椁旁边放置一盏油灯。
这个市场,简直大的让少府都有些呼吸急促。
再没有比卖鲸烛更好的买卖了!
上到诸侯王列侯,下到平民,人人都有需求!
而且因为垄断,这个价格,完全可以由少府说了算。
唯一的问题是,这鲸烛刚刚问世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推广。
而少府也不可能跟个贩夫走卒一般到处叫卖吆喝。
这成何体统?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这鲸烛终于能推广开来了!
刘舍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更何况,你买了鲸烛,难道不要买几盏少府特制的长明灯吗?
皇室出品,必属精品哦!
“只要卖个几百万斤鲸烛和几十万盏长明灯,今年少府的账单就要比去年好看一倍以上了……”刘舍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更妙的是,还可以借此与南阳郡郡守张汤拉上关系……可谓一石二鸟啊!”
南阳郡的高炉炼铁基地,现在已经开始投产了。
虽然因为刚刚起步的缘故,不过十个高炉投产。
但随着其他高炉的陆续竣工和验收,还有轨道的铺设完成。
未来,这南阳的冶铁产量,将会是数百万斤!
甚至可能高达一千万斤!
帮着南阳消耗他们生产的生铁,刘舍觉得,无论如何,张汤都要感谢他!
………………………………
鲸鱼油脂加工后生产出来的蜡烛,确实比现在通用的灯油要好无数倍。
而且燃烧时间也非常长。
在众人的见证下,刘舍拿出来的一个不过食指长的鲸烛,哪怕是过了两刻钟,也没有熄灭的迹象。
这让无数啧啧称奇。
见此情况,刘舍就道:“诸君亲眼所见,吾少府所制这鲸烛,与古代所说之人鱼膏,近乎媲美矣!实乃当今最佳之蜡,用做照明与夜晚读书,都是极好的!”
他不说这人鱼膏还好,一说这人鱼膏,无数人就联想翩翩了。
传说,秦始皇在其陵寝之中广安人鱼膏之灯,长久不灭,至今仍然在燃烧和照亮着始皇帝的地宫。
谁不想自己的先人陵寝之中,也能有一盏能长久不灭,指引先人归路的长明灯呢?
许多人立刻就动心了。
对此时的人来说,为了给先人置办冥器。
虽然倾家荡产,大体不会发生。
但花个大半积蓄的人,却是屡见不鲜。
而刘舍则适时的补刀:“墨苑曾经做过实验,用五百斤之鲸烛,备于一宫灯之侧,自去岁秋九月至今,长明不熄,而所备之鲸烛,才消耗不过一半……”
大家一听,立刻就猛吞口水。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三种人的钱最好赚。
一种是女人的钱。
为了美丽,女人花钱从来不会小气。
一种是孩子的钱,为了孩子能出息,父母们绝不吝啬!
还有一种,则是死人的钱。
无论孝与不孝,为了标榜自己确实很孝。
无数人对自己父母的丧事都是能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便是两千年后,都是如此。
何况如今,孝这个评价,可不仅仅是个人道德操守和别人看你的态度,更是关系着社会地位甚至前途的大事。
于是,在多数人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鲸烛一斤要多少钱?
但不管是多少钱。
许多人都已经决定了,必须趁早买一些备用。
就像大家伙都爱储蓄黄金一样。
这能长明不熄的鲸烛,多备一些,总是没错的!
第923章 少府的成果(3)
面对鲸烛,康凯当然还是依旧硬着脖子,说这是‘无益家国,奢靡之物’。
但立场却已经松动了。
作为自我标榜的读书人和知识分子。
康凯当然会喜欢这种燃烧起来无色无味,而且能将黑夜照如白昼的鲸烛。
虽然可能价格会贵一点。
但他家上千万的宅子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买下。
这几百一根的鲸烛,自然可以闭着眼睛往家里带。
刘舍见此,心里面乐开花了。
于是,拿出了改良后的三脚耧车和简化版的单人耧车。
前者需要两人一畜,但一天就能对一百亩土地完成深耕播种的工作。
尤其适合在北方种植粟麦豆。
而后者则是极为简单的耧车简化版。
它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设计,优化了结构。
使得只需要一个人用肩膀拉着就可以完成播种的工作。
这让围观群众们看得目不转睛。
四年以来,少府衙门在关中销售种种先进农具。
过去的曲辕犁、水车和土化肥,在关中备受好评。
并且还与大农、内史衙门一起合作推广代田法。
大家因此对少府衙门出产的东西的质量,有了极高的评价。
甚至,还在民众脑海里留下了‘少府,那是给陛下营作器械的衙门,少府所产之物,质量能坏吗?’的印象。
已然有了品牌,而且是名牌的形象。
刘舍随即让人演示了一下三脚耧车与单人耧车的使用方法。
不管是三脚耧车的深耕播种,还是单人耧车的人力播种,都让人目瞪口呆。
康凯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在今天以前,康凯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种田还可以依靠机械和畜力的帮忙。
老师们也从来只告诉他:只要把道德水平提高了,这天下自然安康。
却从来都避而不谈,除了提高道德水平外的方法。
但,现在在他眼前。
他以为的‘奸佞’‘乱政贼子’。
老师们嘴里所说的‘无德之臣’。
却用着康凯的老师们从来不谈的‘技巧’,创造性的向世人隆重推荐了三脚耧车和单人耧车这两种针对不同阶级和地域的先进工具。
这让康凯有些卡壳。
他再也说不出‘此物无益天下,奢靡浪费’的话语。
但刘舍那里肯轻易放过他?
刘舍拍了拍手掌。
一辆新奇的单轮木制器械就被一个工匠用肩膀抬着,推到了众人面前。
假如在先前,耧车还是基于旧有的百姓智慧所改良的器械的话。
那这辆单轮车,或者独轮车,就是旷古烁今的发明了。
“此车,名曰鹿车……”刘舍自豪的对着众人:“去岁马邑之战,少府营造鹿车一千五百余辆,向马邑及雁门,转输粮草百万石,箭矢、戈矛无算!”
众人闻言,顿时就轰的一声,议论了起来。
去年的马邑之战,可以说现在整个世界的议论焦点。
马邑之战,可以说,深刻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此战不仅仅改变和革新了战争的方式,让天下人知道,从今以后,骑兵称王!
它更将无数的新兴事物,带到了天下人面前。
其中就包括了坊间舆论议论的非常火热的‘鹿车’。
传说鹿车一辆,一夫持之,一昼夜可载十石粮食,行经数十里!
但,这种神奇的车辆,却一直没有真正在人前显露过它的庐山真面目。
在今天以前,很多人都以为‘鹿车’大抵只是传说之物。
然而现在,此物却从传说,走到了现实。
无数人直直的看着那辆传说一月之内,转输粮草百万石到前线的神奇小车,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
然后的实际演示也证明了此物的神奇。
只见一个大汉,推起被堆满了粟米的‘鹿车’,迅捷如风的行走在道路上。
无数人顿时就心潮澎湃起来。
长安在实际上,早就已经是一个纯粹的商品经济城市。
居住于此的居民,数以十万。
但绝大多数,都是手工业和工商业的从业者。
农民这个阶级,在事实上,已经从长安城里消失了。
全城居民,每日用度与消费,全靠关中、关东的物资补给。
在数十年前,秦亡汉兴之际,关中尚能自给自足。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中这个号称八百里秦川,物华天宝的宝地,居然开始患上了漕粮依赖症。
从太宗开始,每岁需要从关东周转漕粮十万石。
到今天,这个数字已然攀升到了百万石之多!
明年预计将达到百五十万石!
而其他日常消耗品,如布帛、油盐,更是早已经要依赖关东的补给了。
师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靠着一条轨道马车,日进斗金。
更大的变化,则来自于考举的兴盛。
每年夏天,天下士子数万,云集长安,人人怀抱着理想与抱负而来。
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的各个阶级。
但总的来说,基本都是中人之家的子弟。
甚至是地方上的大贾子弟。
他们挥金如土,洒钱如雨。
狗大户们心情一好,去花街柳巷丢个百八十金,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每年的考举,都会有成功与失败这两个阶级。
考中之人,兴冲冲的去当官,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而落榜者,基本都不会死心。
会选择留在长安。
有钱的人,住豪宅,卧高床,穿金戴银,出入公候家。
穷人与中人之家,则蜗居贫民区,靠着给人抄录书信或者做些其他营生度日。
基本上,只要聪明一点,机灵一点,勤快一点,读书人是饿不死的。
至不济,他们还可以选择去给长安城的列侯们当食客,做幕僚。
甚至于给商贾为账房,当教席。
最差的情况下,也可以去少府申请,到上林苑去做工。
只要肯低下头,认真去做事,温饱总是能保证的。
而考举士子们在今天的长安,已经形成一个重要的经济热点。
每年夏天,考举举行前后,都是长安生意最好做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无论做买卖,总能把货物卖光。
狗大户们心情一好,直接包圆了一条街上的商品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哪怕是在如今这样的‘淡季’。
生意也是有的。
旁的不说,滞留长安的万余士子及其随从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的中小商人们,尤其是那些贩夫走卒们,就迫切需要一种简单、实用而且小巧的载物工具。
眼前的这个‘鹿车’岂非就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理想工具?
于是,无数人猛的吞咽起口水来。
甚至有人开始询问了起来:“此车售价几何?”
“不贵……”刘舍闻言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每辆鹿车,在少府与大农及主爵都尉衙门,售价五百钱,童叟无欺!”
“现时,少府诸对外衙门,及大农诸署,主爵都尉诸衙,皆已开卖!”刘舍抛下这枚重磅炸弹。
人群顿时就炸了。
大家都是精明的市民。
心里面自有一个小算盘在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五百钱,看上去很贵。
相当于现在的十石粟米的价格了。
等于四亩土地一年的产出!
实则不然!
这辆鹿车,从做工来看,虽然是纯用木头,看似廉价。
实则不然,旁的不说,那个轮子与鹿车的结构,就需要一位精干的木匠来雕琢。
一个熟练的木匠,起码也需要四五天,才能造好一辆这样的鹿车。
现在,熟练的木匠与铁匠,每天开工,工钱没有五十钱,人家都懒得理你。
这工钱就是两百以上了。
这木头虽然廉价,但长安本身并不产木。
因此,需要去城外的山林砍伐。
这又需要一天功夫。
砍伐与运输,加起来至少要花个一百钱。
这就是三四百钱了。
而无论请木匠营造还是雇人伐木运输,这伙食,还得自己提供。
加起来,总成本已经接近少府的报价了!
更何况……
少府出品,必输精品!
过去的事实告诉了大家伙,少府卖的东西,还可以质保,可以维护。
时不时还会搞个以旧换新的活动。
只要花上原价的一半,就可以将旧货换成崭新的新品。
这样一盘算,大家伙纷纷就心动不已。
呼啦一声,瞬间就有大半人各自散去,跑去了城中的各个官衙。
这种廉价实用的鹿车,销路从来不缺。
万一少府生产速度跟不上来,被人买光了。
自己跟谁哭去?
而留下来的,则基本都是真正的八卦爱好者了。
这些人,将视线统一集中到此刻已然尴尬无比的康凯身上。
九卿打脸太学学生!
前所未有的新鲜事哦!
说不定未来还能成为成语或者典故。
这使得八卦党们生出无比浓厚的性质。
这太学学生是要继续顽抗到底,成为笑柄,还是知错能改,上演一出‘躬身再拜,稽首而伏’的认错剧情呢?
许多人无比期待。
……………………………………
康凯其实早就尴尬得死了。
假如尴尬能致死的话。
他现在,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下去啊!
两个脸颊更是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他之前一直嘴硬的所谓‘于国无益,奢靡之物’,在事实面前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了看围观的群众们眼中闪烁的火热目光,再看了看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少府诸员。
他心里明白,今天要不给个说法,这少府就必然要他给一个说法了。
只是直接认错,他又不敢。
因为一旦认错,就等于认罪!
袭击九卿,该当何罪?
起码也要掉脑袋吧!
哪怕只是冲撞九卿这个罪名,也足够他被流放三千里,发配长城去跟赘婿和刑徒一起修地球了。
只是,除了认错,他还能怎样?
若不认错,少府一怒,将他揪送廷尉衙门。
依照汉律的原则,他死定了!
他动了动嘴唇,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小子诚有罪,伏请明府治罪!”
第一次,他对刘舍用上了尊称。
如今,他只能指望少府卿能如同君子一般,对他的过错既往不咎,反而大度原谅。
这样依照汉律‘民不举而官不纠’的原则,只要少府不告他,不想治罪,他就可以安全了。
刘舍当然不是君子。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刷声望。
实际上,贵族们是最懂怎么刷声望的群体了。
当年,淮阴侯受胯下之辱,功成名就后,得见仇敌,不也没怎么样?
反而是赐金勉励。
级别到了一定高度,再去跟人斤斤计较,那不是聪明,而是愚蠢。
会被天下人耻笑!
但刘舍也不打算轻松放过此人。
要是今天一个太学学生可以喊着‘除佞臣’来冲撞甚至行刺他。
难保明天会不会有什么疯子拿着刀子冲过来。
在心里想了想,刘舍有了决定。
“足下请起……”刘舍微笑着扶起康凯,说道:“吾自受命少府卿以来,立志辅佐陛下,致君尧舜上,于是夙兴夜寐,操劳少府上下,始有今日!”
“奈何……”刘舍抹了一把眼泪,感慨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悠悠苍天,明明大地,知己何存啊……”
这演技,瞬间爆表了。
几句话间,刘舍就将围观群众和康凯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
甚至让康凯惭愧不已。
此刻,在康凯心中,少府刘舍的形象已经完全改变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佞臣,而是大丈夫大豪杰!
为了君父,为了天下,甘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而且志向高远,胸襟开阔。
古代的君子,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不然,他为何愿意屈尊降贵,亲身来扶起自己?
这么一想,康凯甚至觉得,之前刘舍在自己冲撞甚至意图危害他的时候,没有直接将自己当场打死,而是将自己带到这少府作坊,以事实来证明自己,洗清自己。
这简直是古代的子产、伊尹一般的贤大夫啊!
“汝为太学学生,国家未来,社稷之种,舍虽卑鄙,素来敬仰文学之士……”
“汝既立志为国栋梁,吾自也愿助君一臂之力……”
刘舍眨巴着眼睛,图穷匕见:“如今安东百废俱兴,安东都督世,屡向吾求贤,汝若愿意,吾便写信向都督谏之,为都督门下走马……何如?”
第924章 进击的公羊派(1)
刘舍当然没有怀什么好心了。
谁都知道,安东那边好发财。
但在安东做官,却很苦。
地方那么大,情况那么复杂,要管的事情还特别多。
简直是官场之凶途!
最少对长安的太学学生是这样的。
不会有太学学生的志向是去安东。
大家来太学读书,都是奔着九卿衙门甚至天子身边去的。
更何况,对长安人来说。
安东还意味着要遇到那两位混世魔王。
可怕的陈须兄弟!
陈须兄弟离开长安,不过年余,大家对这两位恐怖的二世祖,依旧是记忆犹新。
要是落到这两人手里……
许多都感觉脖子一凉……
康凯更是吓得浑身战栗。
当年,陈须兄弟拿了钱不办事还黑人钱的做法,真是吓尿了整个关中商贾阶级,以至于人人自危——若是别人也都学陈须兄弟,大家岂不是要连骨头都要被人吃干净了?
这样的两个魔王坐镇安东,使得很多关中商人,没有胆子进军安东。
只有那些自认为后台够硬或者说已经山穷水尽的商贾,才会冒险去安东赌博。
虽然这些人现在都发财了。
但是……
这些人的数量很少。
所以,关中人对陈须兄弟依然害怕的紧。
然而,刘舍却不管这些了。
他本就不想当什么贤大夫。
名声于他如浮云。
桃候家族世代都只在乎自己在刘氏天子面前的评价。
至于****?
他们连列侯的议论都懒得理会,还会去理会****的看法吗?
于是,康凯的命运便被确定下来了。
堂堂九卿,想要将一个太学学生丢到安东去。
办法不要太多了!
更何况,刘舍的理由和借口,还是如此的冠冕堂皇。
………………………………
当天,长安城的八卦界。
桃候刘舍与太学学生的故事,传的沸沸扬扬。
直夜幕时分,基本上所有该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消息,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刘彻就听说了这么个趣闻。
“那个学生是谁的弟子?”刘彻对将这个有意思的故事告诉他的王道问道。
“回禀陛下,是谷梁博士杨奉的弟子……”
“杨奉啊……”刘彻眼里,一个白皙微胖的士大夫的形象一扫而过。
“谷梁派是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吗?”刘彻冷笑着。
若是在儒家内部那么多派系里,刘彻最不喜欢的有两个派系。
一是鲁儒。
鲁儒守旧而顽固,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臭,要不是这个派系在洗脑方面有神效,刘彻再就要动手下场给他们点教训了。
而另外一个则是谷梁派了。
刘彻对谷梁派的警惕和防备,甚至大于鲁儒。
因为鲁儒无法成事。
至少在汉家体制下无法成事,撑死了也就在齐鲁一带称王称霸。
但谷梁不同。
谷梁派的论述,对君王,对贵族,对权贵阶级,天然有着巨大吸引力。
谷梁派的核心论述就是:用贵治贱,用贤治不肖。
劳资英雄儿好汉,劳资是贵族,劳资的子子孙孙都要是贵族!
历史上的门阀政治,就是诞生在谷梁派兴盛之后的基础上。
说起来,也真是搞笑。
现存的儒家三大解释《春秋》的派系,彼此之间的解释角度和方法,何止南辕北辙,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在同一个事情上,三派居然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譬如,在宋襄公之事上。
《左传》认为襄公不鼓不成列,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
微微的点了个赞。
而《公羊》则是大唱赞歌:已陈(列阵),然后襄公鼓之,宋师大败。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
都能跟文王比肩了……
而谷梁呢?
兹父之不葬(意为宋襄公死不书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也。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
认为襄公根本不配为君,死了就死了!
若你以为谷梁派是个什么好东西,那你就要大错特错了。
与提倡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而且充满了昂扬向上,积极进取心的公羊不同。
谷梁专注于内政一百年不动摇。
亲亲相隐这个臭名昭著的礼法核心,就是谷梁派鼓噪的。
更可怕的是,谷梁提倡大宗族大世家大家庭。
这对汉室的一夫五口百亩国策形成了致命威胁!
但谷梁派为什么能后来居上,兴盛强大,甚至吊打了公羊与左传?
答案是,这个学派强调尊王而不限王。
承认皇帝至高无上,只要稍微讲点吃相。
而且包装的很好,满篇都是仁义道德。
可是实际上呢?
却是营营苟且!
甚至在刘彻看来,每一个文字,都在流淌着底层百姓的鲜血和眼泪!
答案很简单,既然皇帝都只要讲吃相了,那贵族地主,自然也可以只要讲点吃相,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压迫和剥削百姓。
“记下来,今岁考举,一个谷梁士子也不要录取!”刘彻淡淡的吩咐下去:“另外,博士杨奉,教授弟子不力,不当为人师,其除太学教授!”
若有可能,刘彻还想将他的博士官衔也剥夺!
但这不行!
此人若是不留在长安当官,跑回老家,天知道他会在老家玩出什么花样?
与其那样,倒还不如留他在长安待着。
无非就是一年六百石粟米嘛!
这个代价,刘彻付得起!
“诺!”王道躬身。
“此事,放风吧……”刘彻淡淡的说道:“让百官明知朕意!”
再没有比考举这个大棒更有威力的诸子百家之鞭更好的武器了。
控制了考举,就等于控制了诸子百家的思想和言论以及发展方向。
刘彻通过这样的手段,可以明确而强硬的告诉某个他所不喜欢的学派——你们做错了,赶快改装,不改,朕就不原谅!
这个学派只能选择改正。
刘彻想了想,接着说道:“将《谷梁》自武苑必修科目抽离,改为选修……”
武苑目前有十几本被指定必修的先贤著作。
其中,就有着儒家的三大金刚《左传》《公羊》《谷梁》。
此刻刘彻将谷梁踢出必修著作之列。
等于将其驱逐出武苑!
这个惩罚比起不录取考举士子还要可怕!
因为,当今天下,武夫当国。
执政者,清一色的武夫。
不能影响下一代执政者的学派,等于自杀!
况且,天子连武苑学生都不愿意让他们学了。
还会让自己的皇子,尤其是未来的太子学习《谷梁》吗?
刘彻相信,谷梁派的巨头们,肯定会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撕逼吧,狠狠的撕逼吧……”刘彻站起身来望着远方,心里得意不已。
当前,诸子百家最大的学派儒家,在整个天下,都呈现了压倒性的人数优势。
几乎每五个知识分子中,就有四个是儒家派系或者亲近儒家的人。
但问题是……
儒家内部的山头和派系,多的令人发指!
便是同一派系内部,都有着南北齐楚之分。
要不是儒家内部还有着一位有着超然地位的鲁申公在镇压着,这些家伙相互之间,早打出狗脑子了。
站在刘彻的立场上来说,儒家内部太河蟹了,这是不行的!
一个坐拥天下百分之八十知识分子的学派,要是一个口径发声,那还了得?
好在,儒家现在虽然看上去一团和气。
但实则内部早已经风起云涌。
就像后世的欧萌一般,现在的儒家,只是被某几位有远见的巨头借着鲁申公的名义,勉强凑合到一起的联盟。
彼此之间,其实早已经恨不得对方去死了。
如今谷梁有难。
刘彻倒想看看,其他派系会怎么抉择?
……………………………………
对当世的两位公羊派的巨头,胡毋生与董仲舒而言。
谷梁有难,简直就是……
天意啊!
“异端邪说,终不能成大事!”胡毋生端坐在暖洋洋的火坑上,对着前来问候他的弟子公孙弘说道:“今陛下能识破彼辈(谷梁)之真面目,真可谓大快人心!”
谷梁与公羊,其实都算是今学(意既近代兴盛的学派)。
在汉以前,左传才是春秋的大佬!
所谓谷梁、公羊都只是口口相传的私人学派。
至近代,胡毋生与董仲舒,授业于公羊高之玄孙公羊寿,得以口传《春秋公羊传》。
然后通过他们两位的努力,才使得公羊派兴盛。
公羊传从私学变成公学,从口口相传,变成了文字传授。
但因为是口口相传,哪怕是师兄弟,对公羊传的理解和意见,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更重要的是,老师公羊寿已死。
他们连个求证的地方也没有了。
于是只好各自根据自己的理解去思考自己的学问。
譬如现在,胡毋生就在提倡‘我注春秋’,而隔壁的董仲舒则打起了‘春秋注我’的招牌。
虽然都在提倡和贩卖所谓的‘微言大义’。
但实则已经走向了不同的两个方向。
至于谷梁派,与公羊一般,也是近二三十年,从口头相传,渐渐落于文字,并且开始扩大影响的一个学派。
但在公羊眼里。
这谷梁,却是生死大敌!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
其危险程度,甚至比墨翟的思想还高!
这既是因为同行是冤家,也是因为两者的论述基础和述事方向,完全矛盾!
公羊讲大义,谷梁论礼法,公羊述之以家国天下,而谷梁论之于宗族情谊。
公羊尊王而限王,认为天子也需要对天下和苍天负责,但谷梁尊王不限王,君君臣臣,不可逾越。
怎么看,都是有我无他的两个学派。
近年以来,公羊在变革。
谷梁也没闲着。
胡毋生与董仲舒忙着‘我注春秋’‘春秋注我’,纷纷阐述微言大义的时候。
谷梁派也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和跟不上形势发展的弊端。
于是,他们也在忙着变革。
而且是远比公羊派更剧烈的变革。
在治学和思想上,谷梁派的巨头,开始与《左传》的巨头们携手,大有要化今为古,将左传与谷梁两个学派合二为一的架势。
而在具体行为上,谷梁派也自动自觉的删除了某些可能让当政者不喜欢的内容。
但依旧固守了其‘宗族情谊’与贵贱不可移的核心论述。
目前来看,胡毋生觉得,当今这是不满意谷梁派依然死抱着‘宗族情谊’和贵贱不可移!
机会难得!
必须落井下石。
最好在谷梁派身上踩上一万脚!
“老师说的是……”公孙弘闻言也是一拜:“谷梁之说,不为陛下所喜久矣,错非其所治之学中,尚有‘以民为本’的些许论述,陛下早就要将之除名了……”
“学生以为,吾辈,当趁此机会,将谷梁之学的有利部分糅合进吾派学说……”公孙弘再拜道:“他山之石,可以功玉,吾辈治学,以利民便民为要!”
胡毋生点头赞许,觉得这个学生真是太好了!
完全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为师正有此意!”胡毋生义正言辞的道:“自秦亡以来,先圣之学,没于战火,吾甚憾之!若能重现先圣之意,此吾此生足矣!”
这既是他的理想与抱负。
诚如当今天子所言: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也是现实的需要。
如今,墨家复兴而法家崛起。
儒家虽盛,但也架不住人家行动力更强。
想要儒家制霸,唯有……
“大一统!”
这不仅仅是公羊学的理想,也是他胡毋生,甚至隔壁的师弟董仲舒的理想。
当然在现在,胡毋生与董仲舒所想,也仅仅是让儒家内部大一统而已。
什么谷梁、思孟、重民、鲁儒、楚诗,燕诗、左传等等等,都应该按照公羊学的论述来论述自己的观点。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儒家在面临儒法黄老挑战时,能保持优势!
不然,面对背后有天子拉偏架的墨家和法家,儒家迟早要被人打成猪头!
自然,在胡毋生眼里,这谷梁有难,简直是天赐良机!
天授不取,必造天谴!
更何况……
读书人抄书,那能叫抄吗?
谷梁的一些好的地方,有用的地方,拿来当成自己的东西,胡毋生是毫无压力的。
第925章 进击的公羊派(2)
胡毋生在说话时,隔壁的董仲舒,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在得知了未央宫里发生的事情后,立即就叫来了自己的几位得意子弟。
董仲舒是赵人,所以,他说话的方式,有着赵国士大夫特有的慷慨之势。
很多人常常只是听了一遍他演讲经义,就被其所折服,从而甘愿追随左右。
与历史上那位发明了天人感应的董仲舒的不同。
现在的董仲舒,早已经放弃了天人感应这个不切实际还可能招人烦的玩意。
道理很简单。
当今天子自证了自己受命于天。
他既是天意的化身。
你再天人感应,岂非是找打?
做学问的人,那能不讲政治?
闭门造车,是会被点天灯的!
所以,董仲舒现在,已然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师兄胡毋生提倡‘我注春秋’,晓瑜门人弟子们要将自己的言行与春秋所载的君子言行联系起来。
而董仲舒则反过来,要求门人弟子,用自己的行为来彰显春秋之微言大义。
这样一个细微的差别,却在实际情况里,将两者的行为区分得很明显。
相对而言,董仲舒属于改革派,而胡毋生则是保守派。
改革派当然比保守派要激进一些。
尤其是对外政策。
现在,鼓吹对匈奴全面战争,要求积极备战,教训士民,声音最高的就是董仲舒这一系的弟子门人们了。
因而,董仲舒比胡毋生更恨谷梁派!
在曾经的历史上,董仲舒怂恿武帝‘罢黩百家独尊儒术’,首先干掉的,就是谷梁派。
谷梁派几乎被董仲舒赶尽杀绝。
若非是谷梁派及时投靠了刘据,说不定早被董仲舒扫进了历史垃圾堆。
即使如此,整个武帝朝四十余年,谷梁派的日子,比墨家都惨!
正因为如此,石渠阁辩论后,得势不饶人的谷梁派立刻狠狠的报复回来。
打的公羊派几乎无立足之地!
如今,仇敌有难,董仲舒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落井下石了。
这无关道德与个人修养。
这是大道之争!是道统之争!
如孔子诛少正卯!
异端邪说必须死!
更何况,当今天子,特别特别不喜欢谷梁派和鲁儒的某些言论。
而在董仲舒眼里,儒家今天这样举步维艰,处处被人打压,也跟谷梁与鲁儒们的放肆脱不开干系!
想当年,孔子过齐,景公问政。
孔子献上节用之策,景公大喜,欲封孔子为大夫。
结果,大贤晏婴对景公说: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于是景公立刻就不用孔子,齐国人甚至对儒家充满敌视。
此事,是每一位儒门子弟永远的痛!
董仲舒可一点都不希望,现在儒家的势头被谷梁派和鲁儒拖累。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再来第二次,董仲舒就要爆炸了!
“夫谷梁之儒,号为儒而实为小人之说也!”董仲舒对着自己的弟子门人,火力全开,对准谷梁派狂喷不止:“其言荒缪,其说怪诞,其论不经!”
“其虽自号‘尊王’,然拒绝攘夷,此一缪误也!”董仲舒说道:“岂不闻,夫子曰: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无!尊王与攘夷,本是一体,不攘夷,尊何王?夷狄之王乎?”
“其又曰:亲亲上恩,看似有礼,实则无礼至极!恩自上出,天子受命于皇天以治九州万民,执万民之命而宰天下;昔者汤武网开三面,泽及鸟兽,文王画像而民不犯,圣王之德,岂需亲亲?圣王用政,雨露泽及天下鸟兽,润及草木……”
今天大喷子董仲舒一次喷了个饱。
而且,因为赵人素来声高。
讲演起来,常常手舞足蹈,声势浩大。
所以,很快,董仲舒的讲演,就吸引到了许多太学中游荡的学生。
这些人基本都是还没有选定老师的学生,正处于迷茫期。
一看这边热闹,就围了过来。
再一听董仲舒的话,纷纷点了个赞。
当今,公羊派为何能成为儒家内部第一大派系,其声势号称一家就能打遍整个儒门?
原因就在于,公羊派的论述和思想核心,契合了当下民众和贵族的呼声。
君子报仇别说十年!
一万年也不晚!
而董仲舒喷起人来,又是格外带感。
很快,就有许多年轻被董仲舒所说的话所折服。
纷纷来到董仲舒身前,恭身一拜,道:“董子在上,后学末进某某,敬拜之!”
这在太学里,等于是要求随同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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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自然是喜不自胜。
太学学生,不是有钱有势的狗大户子弟,就是功臣贵族之后和地方上千挑万选的精英。
每一个,都可以在未来成为一个学派的中坚。
狗大户有钱,功臣贵族有钱,而精英们有未来。
当年孔子七十二门徒,不也要有子路子贡和颜回之分?
而在其他地方,几位谷梁派的学者,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一切,却不敢有所动作。
天子的板子,已经结结实实的打了下来。
杨奉被调离了太学,甚至还被言辞指责‘不当为人师’!
这样的激烈指责,是高帝之后所未有的。
在这个瞬间,谷梁派可谓是战战兢兢,不能自已。
许多人都回想起了高帝时期的恐怖。
刘氏天子,素来就对儒生没有太多好感。
高帝拿着儒生当笑话和小丑,太宗相对好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先帝也对儒生不感冒,更喜欢商韩之学。
至于今上……
墨家就是今上扶持起来的。
以儒墨的矛盾和分歧……
今上对儒门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坊间不止有传闻说,当今天子极度极度不喜欢谷梁派所宣扬的某些学问。
“自荀子以来,我等谷梁之学,渐渐没于尘埃……”一位谷梁派的巨头说道:“时至今日,已然衰败不成体统,又遭此大难,吾学多艰矣!”
对任何一个儒家派系而言,离开了天子的支持,都可能是灾难。
而若得到天子的恶意,那简直是要灭亡!
当年高皇帝在儒生帽子里撒尿,使得天下儒生,几乎凋零。
由是黄老大兴!
当年,儒生们不是只能缩在家里,就是只能跟随叔孙通,拼命拍马。
勉勉强强,才保住了一丝元气。
而当今天子,与乃祖又不同了。
这是一个证实了天命的君王。
只差凤鸟来仪,河洛出图,就可以上追三王而下比五帝。
这样的一位帝王,对诸子百家的影响力和威慑力,都是无限大的。
因为,诸子百家,都必须遵循他的意志。
不然就会成为天下士民眼中‘天厌之,天弃之’的过街老鼠。
而现在,这个影响已经凸显出来了。
在天子放风不过半日。
就已经有十几位本来已经准备拜入谷梁学派的贵族子弟纷纷来信绝交了。
就是门中弟子们也是惶恐不安。
若非害怕被人安上一个欺师灭祖的帽子,恐怕谷梁学派,已然土崩瓦解。
面对这个情况,谷梁派诸博士们,都是心里无比苦涩。
儒家的特征之一,就是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尤其是谷梁派,鼓吹的就是天子至高。
现在,至高的天子,对着谷梁派举起屠刀。
谷梁派似乎唯有引颈待戮。
但,就如同所有的学派一般。
在危机来临时,有人颓废,有人沮丧。
然而必定有人发愤图强,发誓要扭转乾坤。
这样的人,在谷梁派中有着许多许多。
这是因为谷梁派有着荀子的基因和思想在其中,当年,谷梁传,是经过荀子的手的,现存的许多谷梁学说,都有着荀子的影子在背后。
譬如‘民者,君之本也’‘民如释重负’等言论,都是荀子思想在其中发挥作用。
但是,与公羊派一样,谷梁派在汉兴之后,渐渐的转为地主豪强的代言人。
他们自然而然要偏向豪强地主的立场。
于是,删删改改,甚至出现了有人在谷梁传里加入自己的说法的事情。
发展到现在,就成为了目前这个样子。
“吾等必须改变了……”几位忧心忡忡,但不甘心失败的谷梁学者相互看了看:“必须回到荀子和孟子的时代……”
“吾准备前往临淄,探寻孟子当年在稷下学宫的遗迹……”有人说道。
“吾准备前往南陵,查荀子之遗……”也有人说道。
“吾准备南游江淮,上会稽而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东游齐鲁,观孔子之遗风,再泛海东渡,至安东之地,探边塞之风,望江海之广……”一位身配冠带的士大夫昂首道:“唯有上溯三王之业,下探当今之施政,中和人得,以我为本,去陈出新,方有生机!”
当前的局势发展,每一位有识之士都很明白。
跟不上形势的,就会被世界抛弃。
更可怕的是当今天子自证了自己的天命。
这使得一切学派,都必须围绕他的意志来调整,或者说,最起码,也要拿出一个能逻辑自洽,与附和现实的思想体系。
再想像过去那样坐在家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忽悠公侯贵戚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当今天下,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此人望着董仲舒的背影说道:“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
“当今如今对我谷梁已然先入为主,以为吾辈皆阿贵之辈,吾等必须用事实告诉陛下:吾等非乱国之人,吾等所学也非乱政之学!”
……………………………………
在公羊派举起了餐刀,准备吃一顿名为‘谷梁’的美餐。
而谷梁派则在危机中,开始酝酿变革之际。
南方的齐鲁,依旧歌舞升平。
真真可谓是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
但这种日子,似乎已经即将日暮西山。
几双眼睛,在某些角落里,盯着那些酒池肉林,大腹便便的地主豪强以及名流鸿儒。
“真是不知死活……”
“堂而皇之的当众议论自己的谋划……”
一支支毛笔奋笔疾书,一项项只要带个耳朵,就能听到的议论被记录。
然后,几只信鸽扑哧着翅膀,飞向北方。
一头名为‘绣衣卫’的怪兽,渐渐浮出了水面。
一日后,这些信鸽飞到了荥阳,落到了在此督办齐鲁诸王一案的执金吾郅都的肩膀上。
“这季心所献的信鸽,还真好用……”郅都将信鸽腿上所绑的信件取下来,然后看了一遍,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第926章 洗牌
冬天渐渐走到了尽头,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元德四年的春二月。
“又死了一位王叔啊……”刘彻拿起一份奏疏,感慨了一声。
胶西王刘卬死了。
他在高密的胶西王宫中吞金自杀。
刘卬是死于众叛亲离之中。
自济南王刘辟光服毒自杀后,他这个胶西王就成为了焦点和靶子。
比夜晚的萤火虫还招人注意!
谁叫他过去太高调了呢?
吴楚之乱前,他就是诸王之中公认的暴君了。
甚至济南王刘辟光的名声都比他好。
刘辟光撑死了也就是盘剥泥腿子,对地主和豪强还是给面子的。
济南国在其治理下,居然发生了只有三百家地主的奇葩现象!
但刘卬却是连着地主豪强一块得罪了。
他在胶西王国中,公开买卖官爵。
一千石以下,明码标价,左庶长以下的爵位到处派发。
因此深深的得罪了胶西王国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些人将官司一直打到了长安,终于导致了先帝动手,削其六县。
因此,让刘卬深恨长安。
吴楚之乱时,他就上跳下蹿,派人联络其他诸侯王一起密谋造反。
还说什么‘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尔。’
连事成之后瓜分天下地盘的方案都拿出来了……
不过随后窦婴持节坐镇荥阳,将齐鲁郡兵全部拉走,这才使得刘卬的串联大计胎死腹中。
吴楚之乱平定后,刘卬大抵乖巧了半年。
先帝驾崩后,立即故态萌发,而且变本加厉。
因为他被削掉了六个县的封国,收入跳水。
所以为了敛财,他加大了对百姓和地主的盘剥。
然而随着刘辟光一死,他立刻就成了靶子。
有了刘辟光为榜样,刘卬想活着,还真有些难度。
他能活到现在,要多亏了马邑之战吸引了天下的注意和朝野的视线。
不过,随着马邑之战结束。
刘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掌握了刘卬大部分罪证的执金吾郅都在元德四年春正月十六,亲自驱车,来到高密城,面告刘卬说:王其自图之!
这在汉室政坛,基本上是告诉某位大臣或者诸侯王赶紧自杀,免得上断头台走一遭的潜意思。
但刘卬的求生欲望却远超他的兄弟和父祖。
任凭郅都如何威逼利诱,甚至国中大臣苦苦劝说,就是不肯去死。
真是愁白了许多人的头发。
尤其是他的儿子们的头发。
于是,害怕被牵连诛杀的胶西王诸子,纷纷出首,上告郅都许多刘卬的罪证。
哪怕他们清楚,汉律中有‘子告父母,皆勿听而弃告者市’的条款。
开什么玩笑,老爹再不死,他们就要全部玩完了!
与其被老爹牵连,全家诛,倒不如冒险一博。
他们的冒险成功了。
刘卬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吞金自杀。
刘卬一死,自然百罪皆消。
他的子嗣们得到了解放。
虽然不可能再向以往一般过上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甚至称孤道寡,坐镇一方。
但,一个富家翁的生活还是能够保证的。
刘卬死后,其诸子,立刻就席卷了高密王宫里的大部分易于携带的财产,狼狈出奔。
立国十年后,胶西王国灭亡。
“将胶西以东,临海三县,划归入胶东王国……”刘彻在得知了刘卬自杀的消息后,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悄悄的吩咐着王道。
胶西王国也有着临海的土地,甚至还有着非常优良的天然深水港口,是极佳的舰队基地。
同时,胶西自古造船业发达,境内造船名匠,历代层出不穷。
现在少府中的造船匠人,几乎有两成是来自胶西与胶东。
让胶东王国吞并胶西的临海领地,这样就可以使汉室能在齐境发展出一个不亚于江都的船舶生产基地。
同时,因为胶东王刘雄渠是齐悼惠王诸子中最小的。
所以,由胶东王国吞并这部分的领地,也不怕天下人嚼舌头根子。
这样一来,胶西王国,就从原先的一郡之地,变成了半郡之地。
“正好可以安置刘彘……”刘彻在心里寻思着。
……………………………………
刘卬一死,立刻引发了多米罗骨牌效应。
短短三日内,弹劾齐鲁诸王的奏疏,堆满了刘彻的案头。
火力虽然重点集中在剩下的淄川王刘贤,济北王刘志这两兄弟身上。
但aoe也波及了齐王刘将闾和胶东王刘雄渠。
而且,隐隐有着要将齐王刘将闾和胶东王刘雄渠一起拉下水的架势。
刘彻当然清楚而且明白,这是哪些人在用力。
无非就是他的那些亲爱的兄弟们以及他们的母族。
刘彻就听说了,馆陶最近真是收钱收到手筋疼。
“连王誌姐妹都有心要染指那齐王大位了?”刘彻耸耸肩膀,然后就做出了决定。
齐国的乱局,是时候结束了。
再拖下去,老百姓们就要受苦了。
而且,改咬钩的鱼也都咬钩了。
不该咬钩的,估计也不会咬钩了。
“传令执金吾,开始收网吧!”刘彻下达了一个无情的命令。
“诺!”王道躬身弯腰,领命而去。
“齐鲁地主,自今日起,十去二三……”刘彻望着王道的背影感慨一声。
他已经能看到无数脑袋落地了。
之所以能留着刘卬兄弟的性命到现在才取,等的就是今天。
而不久前,齐鲁士大夫和贵族鼓噪的所谓‘封禅’之声势,更是彻底的激怒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仁慈。
对君王而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无疑就是居然有人想替自己拿主意!!???
朕还没死呢!
正好,绣衣卫已经帮他将名单都准备好了。
当然,罪名不可能是因为怂恿和鼓噪封禅。
而是各种各样的其他罪名。
反正,中国统治者想杀人,还怕没有罪名吗?
旁的不说,齐鲁的地主和士大夫们,谁家身上没有几条人命?
只要去查,总能查出他们曾经干过的事情,然后将之绳之以法。
刘彻现在一点也不关心齐鲁地主和士大夫们的处境。
他的心思,已经全部到了马上就要空缺下来的胶西、淄川和济北加上先前的济南这四个王国身上。
胶西王国刘彻虽然决定丢给刘彘。
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个当饵来钓一钓其他兄弟。
另外,鲁地已经百年没有国王了。
刘彻觉得,是时候派一位亲爱的兄弟,前去教育教育鲁儒了。
还有比刘端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了!
前世之时,刘端可是生生的玩坏了整个胶西王国。
他的名字甚至吓得胶西的士大夫贵族闻之变色。
但你要说他干了什么坏事吗?
其实还真说不上来。
无非就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无非就是爱到处溜达。
无非就是喜欢教训那些在他面前装逼的家伙。
无非就是杀了几个负心薄幸的情人而已。
当然,他性情乖张,冷僻,这是真的。
但这不能怨他。
在事实上,刘端一不迫害百姓,二不喜欢大修宫室。
而他最擅长的事情,恰恰是打脸。
一个个中央派来的王相和太傅的脸被他反复的抽,一个个抽肿,甚至许多人还被他‘害死’。
这个所谓的‘害死’,其实是刘端先装出一副‘啊呀,以后就全靠您了,这些黄金与钱财,略做薄礼,还请您收下。’
回头就一纸诉状,告到了长安。
你不拿他黄金,他能拿你怎么样?(虽然其实即使不拿,结果也差不多……)
在事实上来说,刘彻对这个弟弟,一直还挺不错的。
刘端的表现呢,也还算乖巧。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毕竟刘端今年也才十六岁。
某些天赋和技能还没有点全或者觉醒。
除了鲁国与胶西王国外。
剩下的淄川和济北、济南,这三个王国,刘彻也有主意了。
济南先留着。
除了刘彘外,刘彻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留在长安呢。
他们就是小王太妃生的刘越、刘寄兄弟。
刘越比刘彘小一岁,明年大抵就能分封了。
而刘寄则可能还要再过两三年。
至于淄川与济北,这两个王国。
“刘余在临江可真是苦了他了!”想起那位已经许久没有见面的弟弟,刘彻就有些怜惜了。
诸兄弟里,实际上,刘彻最放心的就是刘余与刘端兄弟。
为什么?
一个口吃,不可能威胁皇位。
另外一个干脆就是出生就有痼疾,完全不可能造成威胁。
其实,到现在,讲真心话,所有兄弟,都已经没有威胁了。
但,老刘家的皇室内部,向来有给皇帝哥哥或者皇帝添堵的传统。
前有淮南厉王,后有赵敬肃王。
“倒是刘非可以用上一用了……”刘彻在心里思虑着。
这位五弟,近来真是彻底觉醒了自己的勇士之路啊!
不久前,他甚至举起了一个足足六百斤的大鼎,换算成后世的重量,这就是差不多三百斤的重量了。
虽然可能奥运会还拿不了举重冠军。
但横行省市,想来是没有问题了。
可惜,他与淮南厉王一般,虽然有项羽之勇,但却没有项羽的毅力和魄力。
更加没有项羽的机遇与运气。
所以,只能是一个棋子。
“制诏:命常山王入朝!”刘彻对左右下令:“再命淮南、中山、临江、汝南、河间及长沙诸王皆朝!”
汉家制度,诸侯王每三年,必朝长安一次。
这是规矩,除非,皇帝特别下诏,作为恩赏,准许某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者免朝。
除此之外,视关系亲近疏远,每隔一段时间,会诏诸侯王朝长安一次。
这在以前是皇帝加强和团结诸宗室的政策。
但在现在,却成为皇帝利用诸侯王们的妙招。
第927章 换俘(1)
将兄弟们的事情安排妥当,刘彻就将视线投向北方。
算算时间,汉匈历史上第一次换俘,此刻应该已经在云中城下举行了。
作为两国最新条约的前置取信环节。
本次,汉匈双方将互换三百名战俘。
当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汉室这边,送出去的都是些断手断脚,最起码也是三十岁以上的俘虏。(草原上人类的寿命很低,四十岁就算高寿了,而到了三十岁,一般的牧民都会进入衰老期)
而匈奴那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大抵,应该是拿一些如同汉室这边交出去的俘虏一样的老弱病残凑数。
但,此事,依然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
这将告诉全天下:汉家天子和刘氏皇帝,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个子民。
只要这个样子做到了。
就可以鼓舞天下士民的民心士气,更可以趁机刷一波声望,给子孙后代留下无穷无尽的遗泽。
“在匈奴国内,至少有二十万被掳士民及其后代……”刘彻轻轻的敲击着手指:“将他们全部赎回来,大抵不太现实,但只要赎回一半就足够了!”
一半人口,就是十万人!
哪怕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壮丁,也是一万精于骑射,而且对匈奴充满了仇恨的复仇者。
更关键的是,他们熟悉草原地理和地貌。
将成为未来汉军出塞的关键!
历史上,武帝朝,这些被掳去匈奴的人中,出现了许多许多的战将。
名气最大的,当然是霍去病卫青麾下的两大猛将,赵破奴与赵信了。
赵破奴自不用说。
不破楼兰终不还!
以八百骑突袭数千里,灭国而归!
整个古代战争史上,能与之相比的,大抵也就只有班定远经营西域,王玄策单骑征服半个印度了。
至于另外一人……
此人虽然最终成为了汉奸,而且是臭名昭著的汉奸。
他将当时无敌的汉军技战术和作战方法传授给匈奴人,并为匈奴人制定了龟速漠北,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
但从能力和战绩上来说,客观评价,此人确实非常厉害!
他若不厉害,历史上武帝也不会听到赵信死去的消息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如今的汉室,最缺的,就是赵破奴和赵信的这样的战将了。
在现有的将军里,哪怕是义纵,也从未有过率军远征数千里甚至上万里,伐国擒王的经验。
“当今天下,纵有赵信,朕亦能用之!”刘彻自信满满的说道。
赵信叛汉,当然影响极坏。
但是,假如赵信出现在现在的汉室,他将不可能叛汉。
原因很简单。
刘彻比武帝大方多了。
当年刘邦为什么能打败项羽?
答案就是刘邦比项羽大方。
闭着眼睛都能开出一堆承诺。
项羽能吗?
不能,所以天下英雄豪杰,都纷纷臣汉而叛楚。
英布、彭越和韩信在关键时刻加入战场,给与项羽致命一击,直接导致西楚迅速灭亡。
现在也是一样。
在刘彻眼里,除了中国固有的神圣领土外(后世****的疆域)没有不能分封的。
反正,崽卖爷心不疼。
肉烂在锅里,也比放在外面被人吃了强。
什么中亚西亚印度,刘彻能毫不犹豫的将他们送人,分封给功臣们。
至于不要钱的承诺和头衔荣誉,刘彻就更大方了。
……………………………………
此时此刻的云中城外,确实如刘彻所料,汉匈两国之间的第一次互换俘虏的仪式正在进行。
汉匈两国的骑兵,在云中城外八十里的一处荒原列阵。
按照早就约定好的要求。
汉匈两国,都只派了五百骑,来到这里。
而且都很默契的将各自的军队向后收缩了四十里,在两国边界上创造了一条半径四十里的非武装区。
匈奴人很有诚意。
他们甚至连武器也没有带,就骑着马,带着俘虏过来了。
这是且渠且雕难游说的功劳。
他告诉军臣:欲取信汉朝,必先示之以诚。
简单的来说,就是要让汉朝人百分百确信,匈奴确实愿意彻底遵守两国条约。
还有比不武装而赴约更有和平诚意的事情吗?
没有了!
当然,此举在匈奴内部也有所非议。
但在西征的战略下,这些非议统统被无视掉了。
当然,匈奴的诚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番,他们带来的战俘,全部都是二十年前被俘被掳的汉朝军民。
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今年也已经三十多岁了。
这在草原上,是随时都会死掉的。
对匈奴人来说,留着他们也没用了。
一般来说,当奴隶们甚至是牧民老朽之后,没用了劳动力,匈奴国内的各个部族都会选择放弃他们,让他们在草原上自生自灭。
就像此番换回去的俘虏。
匈奴人就压根没有想过要安置他们。
军臣甚至下令:过河西之时,放之于阴山之南。
简单的说,就是让他们滚去山里面,无论是自生自灭也好,去跟羌人一起放羊谋生也罢。
就是不要来增加匈奴的负担就行了!
而这些俘虏,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副闭目等死的模样。
甚至,有人苦苦哀求,撒泼打滚,怎么也不肯回去。
但是……
魏尚骑在马上,看了看这些俘虏,鼻子里哼了一声:“早干嘛去了……”
这些战俘,都是从战俘营和各个牧场里选出来的懒惰无赖和怠工分子。
在魏尚看来,天子仁德,施以雨露,给你们一个机会加入光荣伟大的诸夏民族,你们居然不好好把握机会!?
简直是罪该万死!
汉家可不养米虫,何况是夷狄米虫!
魏尚抬眼向前,看向远方五十步外的匈奴骑兵身后的那些同袍。
即使他早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但依然忍不住有些双手颤抖。
因为,这些俘虏,是特别要求和指定的俘虏。
全部都是当年老上单于入侵时,从云中掳走的人。
曾经与他并肩奋战的勇士,或者在他身后,为他转输粮草的百姓!
可恨当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同袍,这些桑梓的百姓,被匈奴人掳走。
今天……
“魏尚来接诸位老兄长回家了!”
这样想着,魏尚策马上前,迎上对面的那位匈奴贵族。
按照约定,魏尚已经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匈奴左大当户兰陀辛。
对于兰氏,魏尚一点也不模式。
这可是老朋友了!
当年,他年轻时,就是靠着斩下一位姓兰的匈奴贵族的首级,而名扬天下!
“也不知道,那位匈奴当户,是此人的什么人?”魏尚在心里想着。
匈奴人的关系,非常复杂。
他们一方面,对血统的纯洁无比看重。
但另一方面,匈奴人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妻子生的孩子,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自己的兄弟的,反正,只要是自己氏族的血脉,他们就视为己出。
所以,各大氏族内部的关系,其实无比复杂。
很多时候,外人根本无法判断,某人与他叔叔到底是叔侄关系还是父子关系。
……………………
另外一侧,兰陀辛则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位缓缓向自己过来的汉室宿将。
他紧握着双手,牙齿咬的咯咯的响。
但却不是仇恨。
而是畏惧。
汉云中郡守魏尚!
整个草原,都如雷贯耳。
倘若没有马邑之战,他就是匈奴最可怕的敌人!
在单于庭里,甚至还有牧民,为其立祀,如同神明一般祭祀。
若在以前,在这样的场合,兰陀辛绝对会不惜一切,杀死这个汉朝老将军。
但现在……
兰陀辛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位老将身后的汉骑。
只是一眼,兰陀辛就低下了头颅!
马邑之战后,即使匈奴人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也清楚,这个世界,玩骑兵的行家,已经从匈奴变成了汉朝了。
看看那些汉骑的装备吧!
人人弓马齐备而且全副武装。
许多装备,让兰陀辛看了都有些胆寒。
“就是装备了这样装备的汉军覆灭了尹稚斜大军吗?”兰陀辛在心里想着,然后他回头看了看那些俘虏里的人。
在这些俘虏里,他安插就十几个经过他与中行说挑选过的可靠奴才。
他们已经被完全洗脑,成为了为匈奴而战的死士。
“希望他们能为大匈奴带回汉朝装备和武器的秘密……”
……………………
“奉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单于之命,匈奴左大当户兰陀辛,敬拜汉将!”兰陀辛的汉语非常流利,甚至流利的如同一位中国士大夫。
这让魏尚有些微微愕然。
在愕然之后,则是震惊。
“听口音,这是赵国的口音……”
“难道中行说那个贼子死灰复燃了?”
“吾必须报告天子此事!”
作为老将军,魏尚跟中行说打了大半辈子交道。
两人虽然从未碰面。
但隔着一万里,魏尚的鼻子都能闻到中行说那个阉竖身上的恶臭。
在魏尚眼里,再没有比中行说更让他警惕的敌人了。
这个丧心病狂,毫无廉耻的阉竖,曾经在历次匈奴大规模入侵的背后若隐若现。
甚至,许多时候,匈奴人的进军路线与战略,都是中行说一手包办。
第928章 换俘(2)
“奉汉天子命,云中郡郡守魏尚,敬拜阁下……”魏尚微微的颔首,然后上前说道:“当户,我等这就开始换俘吧……”
魏尚实在是无法继续等下去了。
兰陀辛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点点头,道:“正当如此!”
于是微微挥手,身后的匈奴骑兵开始让开一条道路。
一个又一个披头散发,步履蹒跚的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
这些人,基本上都已经是三十几岁甚至四十岁。
他们被掳去草原,在匈奴人的皮鞭下过着悲惨的生活。
当年,与他们一起被掳走的同乡、邻居,现在几乎已经所剩无几。
即使是他们,也是被几经转卖过许多次。
假如不是马邑之战,汉军获胜。
假如不是汉匈两国谈判,涉及到了归还他们的问题。
此刻,其实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在匈奴,在草原上。
奴隶一旦失去了劳动能力,或者说没有过去那么能干了。
那他们的主人,肯定会想办法变现和保值。
怎么变现?怎么保值?
答案当然是卖给萨满祭司们。
萨满祭司们会将这些买到手的奴隶,全部制成各种法器以及冥器。
然后,将它们再转卖给那些需要的贵族。
或者自用。
但,马邑之战的胜利彻底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
袁处就记得,在两个月前,他与几个匈奴掳来的奴隶被匈奴人用皮鞭驱赶着,进入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帐篷中。
帐篷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皮和人骨制品。
一个老的连脸上的皱纹都连在一起的老萨满,拿着骨刀和骨针在他们的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当时,袁处吓得浑身哆嗦。
紧张中,他喊出了一句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似乎只存留在记忆里的话:“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被那个萨满开膛破肚,抽筋拔骨了。
但……
袁处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恐怖的老萨满在听到了他的话后,手里一抖,骨刀都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汉朝人?”老萨满眯起眼睛,巍颤颤的拾起骨刀问道。
在得到袁处点头后。
这个老萨满说了一句让袁处到现在都依旧在心里翻滚的话语。
“汉朝人,是有神明眷顾的人,不该成为法器,将他带去单于庭,送给单于……”
就这样,袁处被人押着,越过了一千多里的草原,来到了匈奴单于庭。
之中那里,他见到了许多跟他一样的同胞。
这些人与他一般,都已经被匈奴人折磨的奄奄一息。
许多人甚至连汉话都已经不会说了。
即使是还能说的,也都有些生疏。
草原上将近二十年的被奴役和压迫的生活,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包括人格、自尊、勇气和自豪。
几乎没有人敢抬头看人。
但是,在匈奴的单于庭。
那些往日动不动就会一鞭子抽下来,甚至肆无忌惮的鞭笞奴隶的贵族和牧民,却没有来欺侮,羞辱更别说鞭笞袁处了。
这让袁处很奇怪。
在他的记忆里,残暴的匈奴贵族,只要在某地见到被俘的汉朝奴隶,都会喜欢上来抽一鞭子,以此显示和彰显自己的强大,同时折辱被俘的汉朝百姓。
匈奴人不仅仅没有再折磨和羞辱他。
袁处甚至发现,他的待遇也发生了变化。
匈奴人给他提供了一间干净的帐篷居住。
虽然是十人一帐,但比起过去要露宿在帐外,给主人看守羊群好多了。
不仅如此,匈奴人还提供了包括奶酪在内的食物。
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一些骨头。
这样的奇怪变化,自然让袁处无比惊讶。
直到有一天,袁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骑着羊在单于庭内嬉戏的匈奴孩子。
在以往,敢冲撞主人子嗣的奴隶,不被打死,也要被折磨死。
但,那一次,匈奴人在发现了他的身份后,却出奇的没有那么做,反而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汉朝人,你是幸运的!”
从哪个时候起,袁处就知道了。
肯定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剧变。
让匈奴人改变了他们对自己和自己所属族群的看法。
终于,在某天,袁处私底下听到了几个匈奴人的议论。
于是,他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和来源。
他二十年前的祖国,现在强大了起来了!
一次马邑之战,全歼了匈奴入侵主力,甚至连右贤王和折兰王都覆灭在了自己的祖国手里。
大汉天子狭大胜之威,与匈奴达成了协议。
他在被掳和被折磨了二十年后,将回到那个在记忆里几乎有些模糊的家乡。
从那一天开始,袁处每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他天天晚上都会回忆起家乡的山水,想起父母的音容,回忆起少时一起游玩的同伴。
他会想起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想起少年时爱慕过的小娘,也会想起那个永留在心底的噩梦,那些毁灭了他的家乡和他的一切的匈奴人。
此时此刻,袁处站在人群里,跟着左右前后的同伴一起向前走。
远方,一面黑龙旗高高飘扬。
汉军列阵严谨。
一阵阵鼓乐之声,忽地奏响,婉转低沉的和唱声同时而起。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听着记忆里熟悉的鼓乐筝鸣,看着眼前熟悉的山河家国,再望着远方可能的家乡故土。
战俘们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他们虽然大都不懂对面的汉军奏响着乐章与诗篇之意。
但音乐,是不需要文字,就能直抵人民心灵的。
低沉的乐声和婉转的吟诉,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些部分,那些曾经淡忘的乡音故土。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兰陀辛听着这些乐声,这些吟唱的婉转之音,他的心里面就莫名的暴躁了起来。
马邑之战后,兰陀辛认识到了,必须向汉朝学习的重要性。因此,他现在已经在恶补汉朝的文化和历史。
虽然,像《诗经》这样的高深内容,他暂时还没有能够涉猎到。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能听懂和理解其中的一些意思。
“汉朝人真是欺人太甚……”兰陀辛握着双手,在心里面大吼着。
从来,都只有匈奴人骑在别人脑袋上耀武扬威,何时,匈奴人有过今天这样的待遇?
他虽然不能理解那些诗句里的意思。
但他却清楚,汉朝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果不其然,在经过了一段低沉婉转的吟唱后。
对面的汉军阵中,忽然金铁击鸣,鼓声浓烈,吟唱之声,忽地变得慷慨激昂而神圣。
咚咚咚!
在战鼓的轰鸣声中。
锵锵锵!
在金铁的击鸣声中。
汉军的将士们齐声高唱起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
在远方十里外的一处山岗上。
一个头发须白,微微颤颤的老头,在几个匈奴贵族的簇拥下,侧耳倾听着从远方传来的乐声和吟唱。
“诗之采薇啊……”老头嘶哑着声调,阴阳怪气的冷笑着:“采薇采薇,曰归曰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哈哈哈哈……”
“姓刘的,你们欠我的,怎么没想起来要还啊?”
“谁愿意背井离乡,被发左袵?”他抬起头,满脸狰狞:“这是你们逼我的!”
“我当年就发誓了!”他咬着牙齿,手指都掐进了肉里面:“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他就是中行说。
明史记载的第一位汉奸。
第一个主动投靠敌人,而且,全心全意的帮着敌人对付自己的祖国的人。
当然,中行说是不这么认为的。
在他眼里。
他仅仅只是想报复刘氏皇帝,报复坐在长安城宣室殿里的那位。
即使今天,那位皇帝已死。
但,只要宣室殿里还坐着那位皇帝的子嗣。
他就不会停止报复。
反正,他是阉人。
所以也就不在乎什么子孙后代,列祖列宗了。
“你们得意不了多久的……”中行说在心里发誓。
他在北海的冰天雪地里,一直强撑着不死。
就是因为仇恨在支撑。
“在死之前,我定然让刘恒和他的后代知道,他们做错了一件怎样的事情!”
………………………………………………
换俘仪式依然在继续。
汉匈双方押解而来的俘虏,都被驱使着,列队来到两军之间的中央。
“开始吧……”魏尚挥了挥手说道。
“好!”兰陀辛也点点头。
两边的战俘开始交换。
以十人一组,进行交接。
所不同的是,汉军这边,接回一批同胞,立刻就有军法官和文吏上前询问姓氏和籍贯。
在他们的身后,十几辆满载了户籍文档的马车,按照着年代和地域,逐一排列。
一旦得到战俘的姓名和籍贯,军法官和文吏马上就开始去所在马车查找档案。
“袁处,北地郡富平县道尺乡左亭!”
袁处面对着前来询问自己的姓名和籍贯的官吏,结结巴巴而紧张的说出了自己记忆里的家乡。
“北地郡富平县档案!”两个官吏立刻就大声喊着。
随即,数百个沾满了灰尘的竹简,被人推上前来。
只过了一会,就有人喊道:“找到了!”
“袁处!富平道尺乡左亭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年二十,为乡卒……太宗皇帝十六年,为匈奴所掳……”一个文吏大声说道:“父袁道,卒于元德元年春三月!兄袁直,道尺乡游徼也,仲兄袁逢,先帝二年,死王事,从弟袁懿……羽林卫左队队率!”
然后,这个文吏就捧着那个户籍档案的竹简,走到袁处面前,看着他的模样。
户籍档案上,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个叫袁处的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出生于吕后时期,掐指一算,到今天也才三十来岁。
在汉室,三十来岁的壮汉,正是虎背熊腰,正当壮年。
但眼前这个人,身形消瘦,驼背弯腰,满脸的伤疤,甚至左手有几个手指不翼而飞。
怎么看都不像那位入伍时记载的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的乡卒。
见此情况,这文吏拿着档案走向一个看起来级别比较高的官员身边嘀咕几句。
那官员闻言:“袁懿啊,袁子美?”
他是兰台尚书,而且是尚书令汲黯的亲信,对羽林卫内部的那些中高级军官,也基本有些印象,甚至打过交道。
“既然如此,将其送去长安,让袁子美来辨认吧!”
袁处无疑是幸运的。
他的家人和家族都还在。
而且混的不错。
但更多的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杨野……您的家人,都已经没于匈奴入侵……”
“张志……汝妻带着孩子在十余年前改嫁了,目前查无所踪……”
一个个坏消息,让许多人痛哭流涕。
这个时候,就有着专门负责收容和安置他们的云中县县令出现了。
“诸君请节哀……”
“当今圣天子在位,嘉大惠于天下,天子命吾,收容、善待诸君……”云中县县令说道:“吾县之中,正巧还少些看守官衙门户以及打理官田之人,诸君若不嫌弃,可以先行止吾处安顿下来,再计较其他……”
当然了,也有更幸运的人。
譬如某位归来的战俘,在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对面的那个接待他的文吏立刻就列流满面的跪下来,拜道:“叔父大人,请受不孝侄儿一拜!”
而那个战俘也是浑身一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侄子,垂然泪下。
魏尚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这一暮暮悲欢离合的景象,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他已经老了。
再过两个月,就将卸任云中,归养家园,颐养天年。
在卸任之前,能看到那些因为战争而被掳被劫的同袍手足归来。
这对他是莫大的安慰。
但是……
这还不够!
匈奴人还未付出代价,还未遭遇到对等的报复!
所以……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百年不迟!”
第929章 楼船的脑洞(1)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新化城也渐渐的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氛围中。
贾金旺就是在这样的微妙时刻来到的新化城。
他是在一个月前,带着七八个小弟,乘上隆虑候订购的那艘捕鲸船从广陵出发,进入大海,然后沿着海岸线,直趋的新化城。
与他一起来到此地的,还有三百多名隆虑候招募的江都水手和民间的豪杰。
只是,这一入新化城,贾金旺就有些目瞪口呆。
“这新化的物价还真是……”
贾金旺看着城里面那一个个车水马龙的店铺,砸了砸舌头。
一石粟米,在这里能标价一百钱!!!!
一斤盐直接喊道了二十钱!!!!
而且,全部只要五铢钱。
四铢钱跟三铢钱,有多远滚多远。
当然,黄金人家也是要的。
沙金一斤,折钱一万!
但这还不是最让贾金旺惊讶的。
真正让他目瞪口呆的是那些穿搜于市井之中的车马。
每一辆的车马身上,都满载了一件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有木雕的,也有石刻的,这些器皿,基本都是凤鸟或者烈日之轮的模样。
许多凤鸟的眼睛,甚至用上了美玉乃至于珍珠作为点缀。
沿街的许多店铺中,更是堆满了木屑和石粉。
看样子,这些器皿与艺术品,都是这些店铺里的工人,一刀一刀雕刻而成的。
而在街道之上,游荡着一些蓑衣褐服的游侠儿。
这些人举着一块块木牌,沿街吆喝着:“某某工坊招工,能善木匠或石刻者,日薪三百钱,日结,某地某某具保,童叟无欺!”
“这是怎么回事?”贾金旺看着疑惑无比,于是,悄悄的找到了带自己来到这新化城的同族,一位在隆虑候陈嬌手下担任队率的贾嗣
“还不是沧海君闹出来的名堂!”贾嗣闻言,嗤笑一声,解释道:“沧海君金信在去岁秋九月上书天子,请求归祭曲阜云阳山,以祀先祖!”
“那东边的真番也跟着凑热闹,也附会自己乃是青阳氏之后……”
“乱弹琴!”
贾嗣沉声说道:“这沧海君说自己乃青阳氏之后,先祖为少皋帝之子……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家乃是当今陛下首肯和承认的穷桑之后,青阳氏之嗣,但这真番却是……”
“礼乐崩坏啊!”贾嗣学着文人士大夫的模样感慨一声。
谁说不是呢?
青阳氏之先为穷桑氏。
穷桑氏乃诸夏先王。
至今被供奉在雍县的五帝庙之中,作为五方天帝之一的东方少皋帝,受天下香火祭祀。
哪怕当今天子也要执礼而拜,再拜而顿,恭拜一声:帝君。
如此高贵和崇高的血脉,如今却被这些东夷的夷狄,竞相附会。
但是……
贾嗣看着那些满载着各种艺术品的马车,长叹一声。
谁叫这些狗大户有钱呢!
沧海君金信就不要说了。
单单是去年一年,他就得到了天子三次赏赐和嘉勉,前后所赐的黄金有一千金,钱五百万!
但这还只是小头。
真正的大头收入来自黑水河跟附近山陵。
仅仅只是保守估计,这位沧海君去岁,通过派遣奴工帮楼船衙门晒鱼,给护濊都尉衙门打杂,修路,入山猎杀野兽和拾取人参。
就入账差不多四千多金。
而且,全部是真金白银,钱货两清的买卖!
就更别提沧海君本身固定的租税收入了。
而那真番,虽然可能没有沧海君这么壕。
但也是出了名的狗大户了。
真番王,现在可是这安东境内最大的‘劳务派遣’业主。
这位国王,去年一年,向怀化郡提供了足足三万人的‘劳务派遣’奴工。
单单是抽水和雇佣费用,就是数千万钱!
更别提他们本身也有人参和各种皮毛的出产了。
现在,这两位壕商量着一起去云阳山祭祖。
于是,就开始攀比起来了。
沧海君金信用纯金打造了一只栖息梧桐树的凤鸟,献给先祖,作为祭礼。
那真番王就驱使自己的奴隶,下到江海之中,取来海中的珍珠,点缀出一只五德凤凰。
沧海君命人用白银铸造一轮烈日。
真番王就用黄金浇筑出一株扶桑木。
上面,两位壕比富,比谁对先祖更虔诚。
下面的大小贵族,也不甘落后。
他们虽然不可能如沧海君跟真番王一般用黄金与珍珠来拼壕。
但这木制的,石刻、铜制的各种祭品,却万万不能少。
更可怕的是,连下面的平民都被影响。
许多濊人家庭,甚至是砸锅卖铁,也要弄一个祭品,托沧海君带去云阳山,献祭于先祖之前。
仿佛不这么干,他们就不算认祖归宗。
青阳氏为少皋帝之后,崇拜凤鸟与烈日。
于是,这新化城里的游侠和商人们,顿时迎来了一个极大的商机。
稍微会点木匠和石匠活的,都被高价拉走了。
哪怕是剩下的人,也统统被拉走去打下手。
如今,新化城的店铺,除了少数还在买卖粮食布帛,兑换黄金外。
其他的全部临时转型,成为了专门服务真番与濊人内部贵族的作坊。
反正壕们很有钱。
即使没钱也不要紧!
拿人参、鱼干、皮毛抵账就可以了。
这些东西,哪怕是最穷的濊人家庭,也有那么些存货。
贾金旺听完,目瞪口呆。
再看着这座年轻的城市,以及隐藏在远方街道中的那些濊人贵族的宅邸,他摇了摇头。
“兄长啊,慢慢来吧,慢慢的你就会适应此地了……”贾嗣对贾金旺说道:“这里是财富之源,也是机遇之地!”
“我当初两手空空,只拿着一件粗衣,爬上楼船衙门的舰船,来此之时,不过是一个朝不保夕的难民……”贾嗣鼓励着说道:“如今,我已是西北都尉麾下队率,握有一地之权,更娶了三房小妾,具是韩国淑女……”
“兄长才能胜我良多,来日未必不能出入公侯门!”
贾金旺听得也是热血沸腾。
若非是因为贾嗣的成功经验,他才不会放着故乡稳稳当当的包工头不干,变卖家产,远涉数千里,来到这与家乡隔海相望的异乡。
“对了……”贾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兄长,隆虑候自长安申请了一批文吏下来,其中一人,将来将与兄长共事,一同在捕鲸船上合作……据说还是一位太学学生呢!”
“太学学生?”贾金旺一听,顿时就有了兴致了。
那可是天之骄子啊!
怎么会流落到这安东之地,甚至还要被发配到捕鲸船上为吏呢?
“据说此人是得罪了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算是发配吧……”贾嗣耸耸肩膀,无所谓的说道:“反正,兄长将他当成一般人就得了,不要刻意结交,也不需要刻意打压,合则为友,不合则去!”
“这个省得!”贾金旺点点头,他混了这么久江湖,当然明白,上层那些破事,他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贸然想要掺一脚,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祸害。
倒不如装作不知道这个事情,如同对待常人一般对待,反而没有危险。
…………………………………………
第二天,贾金旺在安东都护府衙门的一个偏房见到了那位据说是太学学生,将与自己合作的家伙。
“看上去还算俊朗……”贾金旺在心里评判:“只是好像有些太过年轻了……”
“某家贾金旺,拜见足下……”贾金旺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微微一礼,说道:“未知足下尊姓?”
“康凯……”那位据说是太学学生的家伙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句。
贾金旺也识趣的没有再问话。
过了一会,有人敲响房门,进来说道:“两位,请随吾来,仁川都尉徐公已在等候……”
“诺!”贾金旺与康凯连忙起身。
他们两个都清楚,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楼船将军衙门的一员了。
譬如贾金旺的身份,此时在官府的记录里,就是:楼船衙门仁川都尉捕鲸使者。
而康凯的身份则是:楼船衙门仁川都尉监鲸御史。
这所谓的捕鲸使者和监鲸御史,其实也就是名堂好听而已。
就跟那些在农村里到处奔波,调查和督促百姓修葺渠道的‘护农使者’‘护粟都尉’一般,听上去高大上。
其实只是临时工,编外人员。
随时都可以无条件的清退。
拿的薪水也是按出勤率而非年薪计算。
在民间,他们这样的官吏叫斗食。
而在楼船,则称为‘遣官’。
什么叫遣官?
这是楼船衙门发明的一个新词汇。
既他们的名字虽然挂在楼船那边,但薪水却由隆虑候这样的租船者自费自理。
这是出于规避法律风险和法律义务的一种权益之计。
康凯则相对好一些。
他属于楼船衙门派驻在隆虑候的捕鲸舰队里的监军。
要监督捕鲸船队的动向,同时记录捕鲸船队的捕获和航海记录。
算是属于官吏的一员,而且每年还能拿到一百石的俸禄。
只是一百石粟米,也不过折钱五千而已。
在过去,还不及康凯一个月的零花。
只是……
他因为自己的一时无知,而被发配来此。
他很清楚,假如他不能在这边做出成绩,而且是持续的可见的成绩。
那么,长安那边,会有很多人,对他家的产业感兴趣。
一个得罪了当朝九卿的商贾之家,哪怕九卿本人都忘记了那个事情,其他人也都会打着这个招牌来找他家的麻烦。
唯一能保住家族富贵和安全的办法,就是他在这边做出成绩,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吏。
此事,是他的父母和兄弟们跪着告诉他的。
“吾儿啊,汝若不能尽快做出一番事业,吾家上下,都将因此而破灭啊……”想着父亲含泪的模样,康凯就长叹了一声。
自两个月前,那次莽撞的行为后。
他已经成长了许多了。
尤其是,当他目睹了自己被自己老师驱逐出门户,过往的同学们纷纷避之不及,就连邻居和往日的玩伴,也都对他敬而远之。
他就明白了一个血的教训: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
徐季端坐在安东都护府的一处偏衙之上,低头看着自己案几上的文案。
“陈嬌这二世祖,居然玩出花样来了……”
徐季感慨一声。
他也没有想到,这陈嬌这样的纨绔子,居然能在安东做出一番事业。
现在,这位过去让长安头疼,让士民惶恐的二世祖,如今隐隐已经成为了这东北疆域的擎天一柱。
先是开发了倭奴这样的圈钱买卖,赚的盘满钵满,更因此得到了天子的的赞誉和嘉勉。
在去年,他甚至率军逼降了鲜卑王。
如今,这位大汉西北都尉隆虑候甚至有打算要将自己的治所向西迁五百里,一直迁到饶乐水附近的计划了。
甚至于,他还有钱租下了第一艘专业捕鲸船。
徐季不清楚,这隆虑候到底是怎么说动天子同意这样的计划的。
“用三千金为抵押,再以千金一年的租税……”徐季感慨一声:“真是好大的手笔!”
徐季自虑换了自己,估计没有这样的胆略。
倾家荡产,甚至举贷,只为一艘捕鲸船和一张捕鲸许可诏书。
这隆虑的决断,不可谓不果断!
不过……
谁叫人家有个好母亲跟好妹妹呢!
即使亏了,再不济,也有个兜底的。
难道天子和皇后还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小舅子被人追债甚至过着吃糠咽菜的悲催生活?
当然,他徐季也在陈嬌崛起的过程里,捞了不少好处。
如今,他虽然依然是仁川都尉,都却已经悄悄的在自己职位之前,加了一个遣官。
他现在的官职全称是楼船将军驻仁川港都尉领安东都护府楼船校尉。
整个安东的全部舰船,无论军用还是民用,都得归他管。
隆虑候的捕鲸船队,自然也不例外。
低头看了看案几上自己最近半年,冥思苦想,还跟自己的叔父等许多人商讨了许久后,最终上报天子,得以批准的全新政策。
“陈嬌啊陈嬌……”徐季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此番,任你如何狡诈,怕也要是为我做嫁衣裳了!”
第930章 楼船的脑洞(2)
“都尉,诸捕鲸使者与监鲸御史,皆已带来……”一位亲信悄悄的走到徐季身边说道。
徐季于是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来到正衙后的铜镜旁,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
等下来,将要进行的事情,将很可能在未来,将自己的大名深深的烙在青史之上。
就像,那位训练了魏武卒的吴子。
就如同那位第一次提出了团队+纪律=胜利的司马骧且。
“都尉,在监鲸御史中,有一位是太学的贬斥学生……”那位亲信在旁边小声问道:“要不要……?”
“太学学生?”徐季眼睛一眯:“怎么回事?”
“据说是得罪了少府卿……”那人道:“所以被贬斥……”
“少府卿啊……”徐季冷笑两声:“不用管他了!少府难道还能干涉我楼船事务不成?”
少府令桃候刘舍!
这可是老徐家很不待见的一个九卿。
此人跟‘陆军’那些丘八走的太近了!
嗯,现在的楼船衙门,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和自我思考。
在楼船眼里,陆地上的步军跟骑兵,天然的就跟自己,形成了竞争关系。
所以,如今在楼船内部,‘陆军’这么个称呼已然悄悄流行。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楼船自己的称呼。
在过去,大家都叫楼船。
但从去年开始,楼船衙门渐渐开始私底下自称自己是海军了。
徐季知道,海军这个称呼,就是天子授意他放风的。
虽然不知道,天子为何要这么做。
但在徐季看来,海军、陆军,多么高大上的称呼啊!
这意味着,楼船与其他军种平起平坐,而且地位对等。
而这个称呼也迅速在楼船内部流行起来。
虽然‘陆军’的丘八们未必承认,但楼船自己反正是这么认为的。
“不用管此人……”徐季将自己的衣冠理正,说道:“若有机会,甚至还可以扶持一把……”
若此人有才干,扶持起来,恶心刘舍也是好的!
“诺!”
徐季搓了搓手,虽然现在已经是春三月,但是,这安东还是冷的有些人让人发抖。
“让人生好火炉罢!”徐季命令说道:“可不能冻坏了我楼船未来的希望!”
在徐季眼里,这陈嬌的捕鲸船队,其实就是楼船衙门未来的希望。
……………………………………
贾金旺与康凯跟着一个官员,穿过安东都护衙门的重重阁楼,来到一处官衙之前。
官衙门口,悬挂着一块牌匾。
其上书有‘安东楼船校尉’六个小纂。
他们两人到的时候,发现,此处已经有了二三十人在等候。
有些人,贾金旺甚至认识。
都是隆虑候在江都和齐鲁招募的江湖豪杰。
其中,甚至还有着齐鲁的游侠巨头。
当然,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朝廷对齐鲁痛下杀手。
执金吾郅都挥起天子的大棒,杀的血流成河。
短短旬月之间,就有数百户往日显赫的士大夫、地主家庭遭殃。
剩下的全部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在执金吾的威势下,摇尾乞怜,只恨没有跪下来喊爸爸。
受此影响,寄生在这些大家族和官宦世家身上的游侠儿纷纷逃亡。
多数都选择了渡海来到安东。
有的投靠了陈嬌兄弟,也有的,投靠了朝鲜君。
甚至还有人跑去韩国,给韩王萁准当食客。
所以,其实,这些人与他贾金旺已经回到同一起跑线。
不过……
在心里悄悄数了一下人头。
“一位捕鲸使者能帅五十人……”贾金旺在心里思索着“此地至少有二十余位捕鲸使者,这就是上千人了,再算上驾船的水手与船工,这隆虑候,究竟想要猎杀多少鲸鱼啊?”
在来的路上,贾金旺已经见过鲸鱼了。
那确实是庞大无比的海洋巨兽。
但是,再庞大的巨兽,在人类的武器面前,也如同羔羊一般,只能待宰。
在齐鲁外海,贾金旺就亲眼目睹过一次楼船衙门的猎鲸。
锋利的箭矢被抛射出去,扎到鲸鱼的身体上,让它吃痛翻滚。
要不多久,那头巨兽就将重伤而亡,然后被楼船的舰船拖往港口宰割。
而陈嬌的捕鲸船,却比那些汉军楼船衙门的捕鲸船先进多了。
整艘巨舰上安装了两台特制的床子弩,能射出带有绳索的利箭,一旦命中鲸鱼,几乎不可能失手。
而贾金旺已经知道,除了那条捕鲸船外,隆虑候手下,还有四艘福船与数艘楼船。
当然,这些都是天子的船,隆虑只是暂借而已。
每条船他都要付租赁税。
目前来看,隆虑候应该是想回本都快疯了。
一下子雇佣这么多的人手来捕鲸。
正想着这些事情,贾金旺就听到有官吏说道:“诸位,请随我来,都尉正在正厅等待……”
众人于是齐齐说道:“诺!敢不从命!”
然后跟着那人的脚步,走到官衙之中,来到正厅。
一进官衙正厅,众人立刻纷纷拜伏在地:“卑职等拜见都尉!”
对于多数来此,受陈嬌聘用的豪杰,包括贾金旺在内的人来说,他们的最终目的,肯定不是给隆虑候打工。
给列侯为家臣,爬的再高,也不如给天子当鹰犬!
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既借此机会,挤进军队,当个军官。
如今这天下武夫当国。
哪怕只是一个伍长,退役之后,也有机会担任亭长、里正。
若是队率、司马,基本就是预定了游徼甚至县尉了。
武人的前途是如此的好,以至于天下英雄都打破了脑袋想要入伍。
只是,假如不打仗的话,汉家基本不会征调名册之外的人入伍。
想要入伍,就只能曲线救国。
旁的不说,先混进军队内再说。
甭管是事业编制还是临时工,先由了这么个由头,再想办法立功转正。
…………………………
徐季临襟正坐,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三四十人。
“隆虑还真会折腾,居然能招募到如此多的豪杰!”徐季在心里点点头。
眼前这些人,除了十位监鲸御史是国家选拔和委派的之外,剩下的都是陈嬌招募的。
虽然有着齐鲁局势变化的缘故。
但这样也很厉害了。
不过……
“正好于我所用……”徐季轻轻的捏了捏案几上的一份天子御批的奏疏。
奏疏上面,用着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这意味着他的政策,得到了天子的许可,可以尝试推行。
“诸君请坐……”徐季微笑着起身拱手道:“来人,为诸位使者及御史准备坐席……”
“诺!”立刻就有官吏拱手迎面。
这样的优容,马上就让许多人心里狐疑了起来。
讲道理的话,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楼船将军驻仁川港都尉领安东都护府楼船校尉。
这是一个千石的大员!
而且是坐镇一方,封疆一地的大员,控制着整个安东江河湖泊与海洋船舶的巨头!
而大家呢?
不过是隆虑候雇佣的工人罢了。
虽然顶了个所谓的‘捕鲸使者’的名头,但人人都清楚,这也就是一个招牌罢了。
更何况,即使是真正的捕鲸使者,其实也不过是个斗食杂吏,距离有秩十万八千里的小虾米。
常理来说,仁川都尉假如只是想要训话,派个佐吏就能搞定了。
不需要亲自出面。
而他亲自出面,意味着一个事情……
无数人都心潮澎湃起来。
“必有重事啊……”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贾金旺心里面更是小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若能取信这都尉,为之重用,再加上讨好隆虑,未来,未必不能实现光宗耀祖的梦想!
…………………………………………
徐季却是等着众人都落座之后,才浅笑着说道:“诸君来自天下各地,皆豪杰勇士,胸中自有抱负与志向,吾亦知也,故此,吾特地向圣天子上书……”说到这里徐季面朝长安方向拱手而拜:“请来了一道许可诏书,将试行于诸君之中,诸君若能依此而行,旁的不敢保证,在这楼船之中,吾必有重用!”
徐季的话,立刻就像一个重磅炸弹一般投进人群中,马上就炸响了!
天子的诏书?
我们居然能跟国家大策联系起来?
荣耀啊!
贾金旺甚至有些激动的呼吸急促起来。
就连康凯也是不能自已。
致君尧舜上,任何一个文人士大夫,都有着这样的情节。
康凯更甚。
徐季看着众人,微微压手,示意众人肃静,然后才接着道:“此策,乃吾楼船上循商君之制,下合当今楼船之职而定!”
他站起身来看着众人,道:“商君用耕战之策,使秦能奋六世之余烈,并吞六国!”
“吾楼船,无法耕战!”他笑着道:“然却可以鱼战!”
“商君以耕养战,再以战养耕!”
“吾楼船则将以渔养战,再以战养渔!”
他拿起自己案几上的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将它翻开来,一个个文字落入眼帘,一条条制度和规则,严整而有度。
于楼船而言,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政策,来底定自己的存在意义与生存价值。
第931章 楼船的脑洞(3)
看着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徐季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前的楼船衙门,迫切的需要对外界,尤其是朝堂诸公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与意义所在。
自前年开始,朝堂上就有人在吹风了。
说什么:楼船耗资巨大,无益天下,请裁之。
哪怕是之后楼船衙门通过建立齐鲁-辽西-安东的航道,还开拓出了黑水河的捕鱼项目。
这股风潮,也没有减弱多少。
甚至还越发的高涨起来。
许多人都觉得,现在国家既然没有了吴王的威胁,又不需要南下去打南越。
庞大的楼船舰队的存在,完全就是浪费人力物力。
天下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庞大的强大的楼船体系。
完全可以削减大部分的作战舰只,遣散楼船诸属官。
这样节省下来的资金,就可以用到更需要的骑兵部队身上。
某些家伙甚至阴阳怪气的说‘决胜马上者,方是大丈夫!楼船无益家国社稷,不如罢之’。
甚至有人拿出了肢解楼船衙门的方案。
楼船各大舰队及其基地,就地解散,各港口交由地方官负责,所有楼船战舰,全部改装之后卖给百姓。
至于你问,楼船解散后,汉家的海防谁来负责?齐鲁和安东之间的运输补给,谁来负责?黑水河的鱼,谁来捕获?
这些人就说的冠冕堂皇了。
海防?汉家需要海防吗?
防备谁?又有谁能从海上攻击和威胁汉室?
南越吗?闽越咩?或者是传说中的身毒?
汉家铁骑表示,正愁没地方活动筋骨!
而齐鲁之间的运输补给和航路维护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地方上沿途的‘贤良士大夫及廉吏’来负责嘛。
这种事情,朝廷应该放手让民间去做。
而那黑水河里的鱼群,也是如此。
堂堂汉室,巍巍社稷,岂能与民争利?应该让利于民!
这些家伙打着什么主意,自然不用去想了。
虽然这样的言论与议论,从未在朝堂上正式出现。
但,这依旧足够让楼船上下惶惶不可终日,人人自危!
楼船衙门在实际上比谁都心虚!
到今天为止,楼船衙门每岁吞噬国家财税数以万万计。
庞大的舰队,横行在东至安东,南至番禹的庞大海疆。
已知世界内,一个能抵挡楼船一回合打击的对手也没有。
汉家的楼船舰队,以碾压之势,称霸天下。
无敌,是寂寞,也是原罪。
如此庞大而无敌的舰队,是否有着继续存在的价值?
楼船衙门存在的意义何在?
只是给朝廷当个渔夫?
或者当个运输物资和人员的船队?
这样的事情,并非一定要楼船不可。
即使真的非楼船不可,也不需要这样庞大的舰队和机构。
楼船衙门内部当然没有傻子。
更何况随着考举兴盛,近两年,楼船衙门内部出现了大量被分配来的考举士子。
这些士子,来自诸子百家各个派系。
他们的到来,进一步丰富和强化楼船衙门的行政能力和自我判断能力。
因而,现在,汉家的楼船上下,都已经知道,自己来到一个历史的交叉路口。
前方充满了未知。
在未来,楼船可能会兴盛强大,成为与目前的汉室脊梁骨‘陆军’分庭抗礼的强大派系。
但,也有更大可能,会堕入深渊。
就像太宗皇帝执政前期的那个‘备盗贼都尉’衙门一般,当天下开始安定,盗匪减少,于是,备盗贼都尉渐渐失去作用。
主官从秩比两千石,以列侯充任,位比九卿的巅峰,一路跌落。
到今天,曾经显赫一时,持天子节,可以征调郡兵,甚至动员野战兵团,拥有‘便宜行事’权力的备盗贼都尉,成为了内史衙门诸多属官中的一员。
秩比从两千石,掉到了六百石。
属官从巅峰时期的数曹令吏,在册有秩百余人,成了一个不过数十人的清水衙门。
有备盗贼都尉衙门的前车之鉴。
楼船上下的惶恐不安,当然有道理。
想要楼船衙门不变成第二个备盗贼都尉衙门。
楼船就唯有向天子,向天下,向朝野士大夫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确实有必要存在,并且确实有必要保持今天这样的庞大规模。
若做不到这一点,一旦当今天子耐心耗尽,不再保护和支持楼船。
那么,现在看上去还风光无尽的楼船衙门,马上就要肢解、坠落,最终被其他衙门吞并。
但楼船面临的困境,恰恰也在于此。
整个已知世界内,哪怕算上已然臣服长安的南越舰队和闽越舰队,哪怕再给这两国的舰队规模夸大两倍,大抵也才能勉勉强强与汉家楼船舰队抗衡。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世间颠破不变的真理。
没有飞鸟,猎人就不需要良弓,没有狡兔,猎犬也只能成为鼎中沸腾的食物。
于是,在楼船眼里。
给自己找到一群猎之不绝的飞鸟,寻到一片满是狡兔的桃源,就至关重要了。
而隆虑候陈嬌对倭奴之岛的探索和发现,等于给楼船衙门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没有错,已知世界,确实没有楼船可以狩猎的飞鸟和狡兔。
但在浩瀚的大洋远方,与水天一色的万里之外的异域,就不一定了。
旁的不说,身毒这个传说中流着蜜与奶,遍地黄金的天堂就可以通过海路连接。
只要能打通前往身毒的海路交通。
楼船立刻就能找到和发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和价值所在。
到那个时候,楼船衙门就可以拍着胸膛,在朝议上高声大喊:独吾楼船能踏波劈浪,远涉万里,至远方之国,为社稷之邸柱。
公卿列侯,也只能在事实面前点头称是。
但,远涉万里,这并非易事。
汉家舰船,从未有过远离海岸线,深入大洋之中,与天地争锋的经验。
对那身毒所在的方向、位置和沿途的岛礁,更是一无所知。
想要探明前往身毒的航道,最起码也需要十年以上的不断向远方探寻,并且,投入无数人力物力,方才有所收获。
而在那之前,楼船的危机,依然存在。
甚至,可能将因为探寻身毒航道的巨大投资而备受攻仵。
天子、社稷和百官以及天下百姓,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楼船将海量的资源丢进大海里,却连个响也听不到。
‘陆军’的丘八们更不可能让楼船拿到那么多资源去投入到远方的探索之中。
所以,楼船必须找到财富之源。
而且是永不枯竭的财富之源。
还有什么比这大洋中无穷无尽的鲸鱼群更好开采的资源?
更何况……
这还是底定楼船衙门秩序,并将楼船上下拧成一根绳子的关键!
现在的汉家楼船,因为没有敌人,自然也没有战争。
于是,楼船上下,全部都要靠熬资历来升迁。
哪怕是徐季这样坐镇一方的舰队统帅,也只能终日与文牍和杂碎的琐事打交道。
在日复一日的繁文缛节中,腐朽堕落。
旁的不说,徐季自己就发现了,他在担任仁川都尉后,身体胖了,肚子大了,肌肉也没有了。
而长安城里的楼船属官,则更加不堪。
他们甚至连大海的模样也没有见过……
所以,楼船需要一套新的秩序,新的制度。
一个如同商君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一般,刺激楼船上下,奋勇开拓,努力工作。
哪怕是一个士兵,一个水手,也都充满了干劲的制度。
在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后,徐季于是就开始动笔。
于是,就有了他现在手里拿着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
而,陈嬌的捕鲸舰队,则是徐季的试验品。
……………………………………
徐季站起身来,走到一块屏风前,将遮蔽于其上的幕布拉开,显露出屏风上悬挂的一张白纸。
“诸君请看,此乃吾向陛下请示后,将于诸君之中暂行的条例!”徐季昂起头,满怀激动的道:“商君以耕养战,以战激耕,关键在于土地!”
“而吾楼船,给不了诸君土地,但能给的了诸君船舶!”
屏风之上,一个个名词赫然显露。
依然是商君的二十级军功勋爵。
只是奖赏和激励,从土地、房子、爵位,变成了渔船、捕捞许可和爵位。
而评判标准,从杀敌数,变成了猎获量。
第一级公士,只需要猎获得到一千斤鱼获(无论是什么鱼)就可以达到,公士可以拥有获准从楼船衙门租赁一艘‘宽一步长三步之船’,合法的在汉家任何水域和海域捕鱼一年的权力。
但众人却一点也不关心公士。
他们的视线,直接跳到了第六级的大夫之下。
因为,大夫之爵,是官民的分水岭,是士绅与庶民的分界线。
虽然,随着晁错输粟捐爵制度的实施。
实际上,左庶长之下的各种爵位,其实都已经泛滥。
譬如在前朝秦代时,第九级的五大夫,即可享受封君待遇,可以拥有食邑,可以拥有养士和蓄养甲兵的特权。
但在汉室,这些特权,却成为了需要天子下诏册封为‘某某君’才有的特权。
即使如此,对广大百姓而言,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有一个大夫之爵。
尽管,汉家天子一直喜欢赐爵。
但,汉家赐爵,有上限(非军功到达一定级别,就溢出了,溢出的爵位,只能转给自己的兄弟),而且,递降爵位系统的存在,使得普通老百姓事实上,不可能获得第四级以上的任何爵位——除非他活到八十岁,并且一生之中从不犯法。
所以,第六级以上的爵位,在如今,依然很受民间追捧。
每年都有不少狗大户,会花钱去买个大夫或者公大夫一类的爵位回家装逼。
在场众人,就很少有人拥有大夫爵位。
若能获得一个大夫爵位,也不算白来一趟安东!
因为汉家允许卖爵(当然是特殊时期,天子下诏),一个大夫爵,能卖四千石粟米!
“获鱼三千石!”众人低声看着屏风上的白纸黑字,低声呢喃:“可赐为‘大夫’……可租艨艟一艘,每三年,可获捕鲸许可一张……”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捕鱼三千石,相当于要捕捞四十二万斤!
看上去似乎很夸张。
但,大家捕杀的都是鲸鱼!
一头鲸,动辄千石甚至数千石!
换句话说,貌似只要捕杀几条鲸鱼,就能得到一个大夫爵?
众人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徐季。
徐季见此,当然知道众人的疑惑,于是解答道:“所有捕获量,皆为均摊后所得的数字,当然,诸位捕鲸使者及监鲸御史,将与麾下士卒是不同的,诸君将享有所捕鱼获一成的勋功……”
即使如此,众人依然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其是齐鲁的豪杰们,都是眼睛直直的看着屏风上的要求。
即使徐季接下来说道:“另外,目前所行之爵位体系,不过盖借商君爵位之用而已,与现下汉家之爵位并无共通之处,也并不受律令保证和官府承认!”
这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楼船衙门,现在还没有力量和实力,让国家修改律法,承认它内部的行为。
所以,这些所谓的爵位,其实压根不可能得到官府承认和国家认可。
但已经没有人去理会这个事情了。
与真金白银相比,所谓爵位,其实已经不值一提了。
大家既然是被隆虑招募来此发财的人,当然都知道,现在的鲸鱼价格。
少府在齐鲁各港口,都是明码标价,回收鲸鱼油脂和骨骼以及其他产品的。
油脂一斤一百钱,筋骨一斤一百钱,肝油一斤一千钱,若能得到龙延香,则是一斤五千钱!
除此之外,鲸鱼皮硝制后,也能卖出价钱。
即使是最不值钱的鲸须,也有的是人愿意要!
一头鲸鱼,除了血液和肠胃等内脏外,其他东西,都能卖钱!
而一头鲸鱼动辄千石以上!
值钱数十万!
换句话说,只要能积功至大夫,获得租赁一艘‘艨艟之舰’,并获准捕鲸。
用不了几天,只要运气好,能猎杀到一头鲸鱼,马上就能赚个盘满钵满!
因此,在大家眼里,那爵位是否得到国家承认,已经不重要了,有什么好处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只要能混到大夫爵位,大家就全部都要发达了!
第932章 不亏
捕鲸这种事情,大家伙在来的路上,就不止见过一次了。
海洋中的鲸鱼,也就看着吓人而已。
实则与陆地上的牛羊没有区别。
一旦被人类的武器命中,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相对而言,比起捕杀,捕杀之后的运输和宰割以及提炼,可能更麻烦。
但这不要紧。
大家没有能力运输和宰割并且提炼鲸鱼,不代表其他人不行,更不代表朝廷不行。
大不了,捕杀到鲸鱼后,以一个低价出售。
譬如,一头原本价值数十万钱的鲸鱼,大家完全可以用了个两三万钱卖给有能力的人。
一条鲸鱼数万,十条就是数十万。
只要勤奋一点,努力一点。
发家致富,不是梦想!
三年一次,每年赚个几十万,足够大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所以关键就在于,‘大夫’之爵的艨艟舰船,能具备捕杀鲸鱼的能力吗?
汉家舰船,虽然一直都分艨艟与楼船。
但,在艨艟和楼船这两个分支里。
大小却从来都不对等。
汉家最大的楼船,高达几丈,长数十丈,停泊在港口,犹如小山一般。
但最小的楼船,却可能还不如一艘民用的客船。
而艨艟舰船里,这样的情况就更夸张了。
大者,十余丈,能横行江湖。
小者可能是个小舢板,浪花一打就要翻船。
“都尉……”有人问道:“这大夫所能租赁的艨艟有多大?”
“那就要看尔等能出多少租赁费用了……”徐季微微一笑:“若能出得起价钱,艨艟舰只,尽可租赁!”
“便如隆虑候所租之捕鲸船,一岁便需一千金!”
这还是陈嬌是皇亲国戚的缘故!
而且,还因为陈嬌所捕获的鲸鱼,最终提炼出来的产品,有三成要上缴给楼船衙门,作为雇佣楼船舰队水手的酬劳!
所以,才会如此便宜。
若换了其他人,先别说能不能租到。
就是租到了,这样的大船,一年租赁费用起码是三千金!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样的巨舰,需要最优秀的水手和船长来驾驭。
自入楼船衙门后,徐季已经深深体会到了楼船舰队的耗资有多么恐怖!
旁的不说,单单是合格的水手以及船长,每一个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楼船不过是因为其性质,所以这部分人工成本几乎忽略不计。
但是,楼船想要继续壮大,发展和强盛,最终实现自己的海军梦。
待遇和薪酬就要向陆地上的丘八们看齐,甚至超越对方!
唯有如此才能吸引到最好的人才和最好的勇士。
不然,若像现在这样,一个执掌一艘楼船的舰长,待遇却只相当于汉军的一个司马。
年俸禄不过八百石,加上津贴和补助,也才堪堪能家人妻小过上小康生活,若是想让孩子上学读书,那基本上日子就要过的紧巴巴的。
所以,在过去,汉军的楼船军官,一有机会,就会跑去其他部队。
直到楼船将军衙门成立,这样的事情才慢慢变少。
但最优秀的军官和人才,却依然忍不住的外流。
而楼船培养一个舰长,需要五年,甚至十年以上的细心栽培。
尤其是楼船走向海洋后,这样的优秀人才,就更加弥足珍贵。
去年汉室楼船衙门在新化的黑水河所得的收益,有一大半,都是投入到了给水手和舰长们加薪之中。
但那点钱,不过杯水车薪。
马邑之战后,更是引发了楼船衙门的一次人才大流失。
尤其是他徐季的仁川都尉下属的军官里……
短短三个月,就有五位楼船舰长和十几个副舰长,被人挖走了。
陈嬌兄弟、韩王、朝鲜君,都是挥舞着五铢钱跟黄金,拼命挖角。
正是因为这个危机,徐季才会想到现在的这个脑洞。
想要保住人才,想要招揽人才。
楼船就要提高待遇。
但想要提高待遇就要钱!
楼船衙门现在上上下下官吏和士兵加起来,差不多有五万多人。
哪怕是平均每人加薪一百钱,就要五百万!
徐季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了这么个主意。
借列侯勋贵和天下的财力,来供养楼船。
所以,其实所谓的租赁,所谓的鱼战,都是幌子。
真正的目的,就是让天下人来都来租赁楼船的战舰,出海捕鲸。
然后,楼船坐收渔利。
譬如陈嬌,他租赁的那艘捕鲸船,就需要包括舰长和水手在内的四百余人,帮他开动舰船。
这些人的薪水和俸禄以及福利补贴,自然就全归陈嬌买单了。
等到天下勋贵和富商都涌来捕鲸,楼船衙门就可借此与之产生利益关联。
一边获得海量的财富和资源,供养己身,一边发展和壮大己身。
等到未来某一天,徐季相信,楼船衙门,将会让天下人都目瞪口呆,然后顶礼膜拜。
“国家财富来源于海洋,危险亦自从海上而来,大汉天下,不可以一日无海防!”徐季拿着自己叔父当年远征朝鲜时说过的名言,对着众人道:“诸君身负家国天下社稷之重,为楼船先驱,请受吾一拜!”
说着徐季就是躬身稽首。
这鱼战也并非是幌子。
而是现在楼船存在的意义和象征。
汉室为何要组建那么庞大的军队?
当然是要保护国家和百姓,免受外敌侵略。同时以汉军之剑,汉骑之刀,为汉家之犁获取土地!
同样的道理,楼船存在的意义,在目前来说,肯定是要保护四海的鲸鱼和鱼群,免遭他人偷猎。
徐季现在都能想到一个口号了——那里有汉室渔船,那里就是汉家楼船巡视之地。
吾辈既为汉家渔民之捍卫者,汉家海疆之保护者。
吾既天子之翼,万民之盾!
还有比这样的说辞,更加振奋人心的口号吗?
没有了!
但,想要让天下人认可这个口号。
就需要汉家海疆里,充斥无数的渔船。
要让一位位勋贵大臣公侯外戚,都与楼船衙门产生利益。
这样,喊起口号来,才能顺理成章,理直气壮。
不然,谁会听你说话?
而眼前这些人,与陈嬌一般,是楼船这个政策的先驱和试验品。
所以,这一拜,徐季非常郑重。
……………………………………………………
与此同时,在陈嬌命名的所谓的‘承恩’岛上。
数百位汉军士卒与一千多名来自真番和马韩的仆从军,驱使着数千的倭奴,正在岛上砍伐森林,营造营寨。
一个个特制的巨大的炉灶,在岛上林立而起。
陈嬌策马扬鞭,望着这个岛上的风光,得意洋洋的道:“这就是个永不枯竭的黄金之岛!”
此岛距离‘元海’的鲸群活跃之地,不过数十里。
以福船的速度,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来回。
更别说,他刚刚订购了一艘几乎将他身家压榨干净的捕鲸船。
但,在陈嬌看来,这是值得的!
“我下了这么大血本,天子应当在短时间内,不会放陈须等人下场……”陈嬌在心里想着:“即使天子同意了,陈须与刘明也未必有这样的魄力!”
陈须跟刘明,或许能舍得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但肯定没有这个魄力,投资数千金,还有负担汉军舰队将卒的高昂福利和补贴的代价来此捕鲸。
也唯有他陈嬌,亲眼见过和目睹过那‘元海’与倭奴列岛附近海域的庞大鲸群和无穷无尽的鱼群,他才舍得下这个本。
“一年若不能赚个数万金,吾怎么又脸去见天子?”陈嬌在心里得意的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自己虽然花了血本,但却也成功的将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和其他人至少拦在门外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这承恩与顺德两岛占为己有——至少在岛上所有方便熔炼鲸油和宰割鲸鱼的地方统统标下自己的标志。
这样,就算以后陈须和刘明也想要来发财。
却只能给自己交钱。
这样以后哪怕自己捕鲸竞争不过别人,但靠着这两个岛上的宰割场和熔炼基地,也能躺着赚钱。
只要元海和倭奴之岛附近,还有鲸群,还有鱼群,他和他的子孙后代,就不愁富贵。
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陈嬌当然不仅仅只想要富贵了。
他将视线投向远方的那个充满了愚昧和原始的倭奴之岛。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之前,他最后一次派人前往该岛搜寻倭奴时,传回来的一个情报——有人曾经在倭奴之岛的某个地方,发现在一个海湾,有几艘搁浅的舰船。
从风格上来看,无疑是百余年前的齐国舰船的风格。
“传说,秦始皇派遣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远渡海疆,寻访海外仙山……”
“看来,仙山没找到,徐福大抵找到了这倭奴之岛!”
“然后,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啧啧啧……可怜始皇帝至死都在惦记着那徐福的长生不死药啊……”
当然,也不一定是徐福舰队的残骸。
也有可能是过去岁月里,为了逃避战火而出海的齐人贵族。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好好探查的事情。
若是前者,逮到了徐福的后代,旁的不说,当年随同舰队一起出海的徐福,可是带了无数珍宝的。
这就能发上一笔横财了!
反正在那倭奴之岛,他陈嬌随便干什么事情,长安也不可能知道。
若是后者,营救和迎回失落在海外的华夏贵胄,这能刷上一波声望!
更可借助这些同胞,好好的查清楚和弄明白这倭奴列岛的地方大小和族群,方便更好的抓倭奴!
无论怎样,他陈嬌都是不亏的!
第933章 解决内忧(1)
绵绵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大半天后终于停歇。
刘彻带着自己的兄弟们,穿过上林苑的小道,登临镐池附近的一座山峰。
“治此阳池,可保上林苑附近数百里,百年无洪涝水旱之忧……”刘彻得意洋洋的指着远方已经动工半年的‘阳池’工程,对着自己的小弟们说道。
所谓阳池,既是放大版的昆明池工程。
所谓阳池,山之南曰阳是也。
顾名思义,此人工湖在一座大山之南。
但,诸兄弟们都是战战兢兢,甚至没有敢抬头。
因为,他们的这位皇帝哥哥又杀人了。
淄川王与济北王,在月前自杀,国废为郡。
在这两位王叔没死前,大家都是恨不得他们去死。
但,真的等他们死了。
大家伙却又莫名的恐惧和惊疑起来。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今天,济南、淄川、济北、胶西四王被朝廷如杀一彘狗一般轻松捏死。
从头到尾,这四位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甚至于,他们连哼哧哼哧的声响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自杀’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以彼及己。
谁敢说,未来自己若是不小心犯法,一定能得到皇帝兄长的开恩?
“陛下雄才大略,臣等唯顿首仰望而已……”
在沉默了半响后,常山王刘非终于出声。
但刘彻却笑眯眯的打断了刘非继续拍马的举动:“兄弟手足,私下之间,就不要这么生分了!”
“当年皇祖高皇帝打下天下,称帝于雒阳,依旧常常素服便衣,与宗室兄弟,如家人般……”
这倒是事实,甚至于,如今汉室五日一常朝的制度,也是沿袭自刘邦当年五日一朝太上皇。
只是……
兄弟们心里都悄悄腹诽着:“若真有兄弟手足骨肉之情,何以今日方才想起要诏我等入朝?”
当然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诸位大王于是纷纷恭身而拜:“陛下隆恩,臣等敢不效死?愿永为社稷羽翼,辅佐陛下!”
刘彻举目远眺,笑着道:“吾与诸位兄弟手足,久未相见了,来来来,皆来与吾说说,各自在封国的所见所闻……”
刘彻将视线收回,在诸兄弟们身上转了一圈:“当年,父皇在日,就常常召集吾等兄弟,考绩功课……如今,父皇虽然殡天,但吾为长兄,当代父皇考较之……”
听着刘彻的话,诸兄弟们都是低首垂眉,没有一个敢质疑的。
哪怕是刘荣,也乖乖的低着头颅,一副受教的模样。
“淮南为朕之长兄……”刘彻却不打算放过他,笑着道:“就不必考较了,哪里有弟弟考较兄长的道理?”
这话虽然轻飘飘,但每一个字,却都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接插在了刘荣身上。
让他立刻就跪下来,拜道:“臣安敢望陛下之项背?陛下躬行神武,承先帝之大德,治隆天下,德眸四海,臣虽远在淮南,亦深受陛下德沐……”
“淮南王不必这么严肃,这么拘谨,这么小心……”刘彻却笑哈哈的打断了他的自辩,将他扶起来,亲切的道:“朕记得,淮南王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刘荣听得,只感觉背脊都有些凉飕飕的。
不知不觉,汗水甚至湿透了自己冠服之下的内衣。
刘彻的话,哪怕他是个傻子,也听得清楚了。
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看似亲切,而且语气平和。
但实则,全都暗藏杀机。
此时此刻,在刘荣心里,一个个名字闪来闪去。
赵幽王刘友,燕灵王刘建,这两位叔祖父的下场,更是让他手脚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刘彻却浑然不觉的说道:“淮南偏僻,不足以彰朕尊兄之内志,如今,赵国社稷无主,淮南王,可愿徙之?”
若在刘彻没有说这些话之前,刘荣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了。
但现在,只要想起赵幽王的悲惨下场,他就浑身一战,乖乖的低头:“臣无德且卑鄙,治淮南,尚且有所不济,不敢望邯郸社稷!”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
之前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不让刘荣去赵国,让自己主动放弃赵王之位。
倒不是刘彻不想对刘荣下手。
而是,现在的客观条件,已经不允许刘彻继续对宗室诸侯王下死手了。
在接连弄死了四位叔叔后,刘彻现在已经达成了‘宗室杀戮者’的成就。
再杀的话,就很容易让人惶恐不安。
尽管,现在的刘彻,就算将所有的诸侯王全部喊到长安,一人赐一杯毒酒,整个天下也依旧歌照唱,舞照跳。
最多会有人私底下腹诽和议论。
但假如那样的话,刘彻的形象就要臭不可闻了。
当今天下的百姓和人民,不可能接受一位连自己的兄弟叔伯都不爱的天子。
所以,暂时来说,刘彻不可能对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下手了。
当然,假如有人逗逼的想要自己作死。
譬如搞出乱x的丑闻,或者弄出谋反的篓子。
既然如此,那自然要先将刘荣排挤出赵王竞争队伍中。
如今,见到刘荣自动自觉的退出赵国之争,其他兄弟们都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刘荣要是还在竞争这赵王之位。
那大家伙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
自古以来,国立长君。
在大哥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有好处或者大国,自然优先老大。
就像当年高帝,即使不是那么喜欢刘肥,但依旧封其为齐王,使其拥有整个齐国江山。
当时的齐国,可是庞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东南的大国!
今天的齐鲁诸侯,基本都是旧齐王国分裂出来的。
现在,淮南王自动退出。
那,大家的机会,就无形中增加了许多!
许多人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赵国,可是有着两郡四十余城的大国。
若未来马屁拍的好,未尝不能再吞并清河郡,变成一个三郡强国。
更别说,赵国美女如云,赵姬貌美,倾于天下。
基本上,除了刘端压根不想去赵国外,剩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当赵王的。
刘彻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于是就不再理会刘荣。
他将视线投注在刘端身上。
记忆里,重生之后,第一个来与他说话,并且好言相待的兄弟,就是这个史书上出名的问题儿童。
“老六……”刘彻朝着刘端招招手:“吾打算让你去鲁地为王,坐镇曲阜!”
“曲阜,天下名臣,有圣人之庙,文德富于海内,朕希望,你能如伯禽一般,为朕好好看守住圣人之庙!”刘彻笑着道:“昔者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于是德盛于四海,伯禽行之,鲁乃兴盛!”
当今天下,圣人毫无疑问,当然指的是三王五帝和周公。
三王五帝之庙和周公之祀,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宗教场所。
至于孔子什么的?
尊敬的称呼一声:仲尼先生。
不屑的直呼姓名:孔丘!
乃至于鄙视的,也可以大骂一句:孔野人!
这都不是个事!
刘端闻言,却是不紧不慢的低首拜道:“陛下隆恩,臣弟敢不效死?”
至于什么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这样的事情。
谁爱学谁学。
反正他刘端懒得学。
在现在年轻的刘端心里,一条毒蛇,实则已经在渐渐抬头了。
尤其是他步入青春期后,刘端的忧郁就一日胜过一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每次一近女色,必定萎靡数个月。
而那些俊俏的男宠,却能令他兴奋。
这让刘端很迷茫。
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不解。
对他来说,在那里称王都无所谓。
只要没有人来打扰他来非议他就可以了。
刘彻却是笑眯眯的看了看刘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于小清新和喜欢装比的家伙们来说,刘端这个问题儿童,简直就是他们的克星。
有刘端坐镇曲阜,什么鲁儒一类的家伙,估计就要永无宁日了。
这就叫物尽其用。
将刘端的事情搞定,刘彻就看向了其他兄弟。
这些兄弟,可没有一个善茬。
哪怕是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刘余跟刘发,其实,也没有那么忠厚老实……
根据绣衣卫的报告。
刘余这个刘彻印象里浓眉大眼,看似老实的家伙,居然是个潜在的大仲马!
猜猜看人家现在有多少个妃子了?
八十多个!
而且,这货为汝南王四年不到,就将王宫规模扩大了三分之二,每年,都刚刚好将规定的征调民夫限额用完。
刘彻看到这个情报时,就差没摔倒在地。
于是,对他的同情和怜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亏朕还担心你忠厚老实,怕你吃亏。
结果你在汝南声色犬马,大修宫室,甚至日子比朕过的还舒服……
这种感觉,就像后世你在地铁通道里看到一个残疾人,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于是,你于心不忍,将等会要去吃饭的钱,拿出一半,接济给他。
结果,等你下午下班的时候,却看到那位可怜兮兮的‘残疾人’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数了数今天的收入,然后掏出一部肾7开始呼朋唤友,打算今天晚上去某个会所大保健。
你那个时候的心情有多糟糕,刘彻的感觉就有多糟糕。
至于那刘发?
这货虽然连绣衣卫都报告说:王无多志,亦无多兴,素爱清净,喜独居,不爱奢靡。
但有了刘余的前车之鉴,刘彻还真不敢保证,他有没有在演戏?
毕竟,人家的后代里可是出了位面之子的!
刘非也是如此。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显露肌肉,好叫人以为他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
反正,刘彻就记得,当初夺嫡时,这位虽然心急了点,毛躁了点,但却也有所表现才能。
而刘氏素来出影帝。
这不能不防!
至于剩下的兄弟们,则都太小了。
现在来说,不必考虑他们。
在事实上来说,在排除了刘阏和刘端、刘荣后,剩下的这些兄弟,其实都是刘彻已经摆上了棋盘的棋子。
只是可惜……
“又被刘荣逃过一劫了……”
若按照原计划,这刘荣,十之八九会成为被刘彻利用完就扔掉的棋子。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天下人不太可能接受或者说想看到,刘氏再死一个诸侯王,尤其是嫡系的先帝血脉,国之长子。
真要出现那样的事情。
刘彻好不容易维系和经营出来的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朕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东宫再勾心斗角了……”刘彻将目光投向北方。
根据绣衣卫匈奴司最近策反的几个匈奴贵族传来的报告。
匈奴主力已经越过了伊列水,朝着中亚挺进了。
那是一支庞大的远征军。
单于庭本部倾巢而出,总计有十一个万骑西进。
除此之外,还有西域三十六国的仆从军。
总计兵力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十五万骑。
其威势让整个草原侧目,让整个世界哗然。
十五万匈奴铁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汉室举全国之力能够抗衡和击败外,几乎不存在能抵抗的力量了。
横亘在匈奴铁骑面前的大宛国,刘彻估计,他们撑不过今年夏天!
历史上,李广利统帅数万骑,万里远征大宛,也不过花了一年时间,就让大宛人杀其王,献其头。
如今,匈奴西征,可比历史上的汉骑远征要容易许多。
最起码,后勤补给就不是问题。
而大宛一下,中亚的门户就对匈奴人敞开了。
匈奴人向西,进入中亚腹地,征服康居、塞人,将匈奴国土延伸到阿姆河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一场空前规模的战争,近在眼前了。
刘彻相信,月氏人或者说贵霜王朝,必然不会坐视匈奴大军西征。
中亚的希腊城邦们跟印度的希腊征服者们,也必然会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匈奴西征。
但,不管是希腊人还是月氏人。
他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匈奴人一只手。
一旦匈奴征服中亚,并且稳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和统治。
那对汉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内政问题和隐忧,必须尽快解决,哪怕做出一定妥协和让步。
只要东宫方面不再出来干涉政务,刘彻就可以腾出手来,积极稳妥的对匈奴下手了。
第934章 哭庙
刘彻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缓缓的开口道:“自父皇驾崩,至今已有四年,诸手足封王就国,也有将近五年了!”
“古人说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今已五载为王,作一国之君,为一脉之先!”
“朕今日就待父皇,考较尔等!”
“唯!”兄弟们纷纷拜道:“请陛下考较之……”
至于父皇?
皇帝哥哥当然可以提了。
但他们却不行。
因为从法理上来说,他们都是分支了。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自赵逆遂之后,邯郸社稷无主至今,天下纷纷扰扰,士民多有不安,诸兄弟皆为一国之君,受命于先帝,作一地之主!”
刘彻眨眨眼睛,问道:“以诸王之见,当今天下,谁可为邯郸主?”
“或者,干脆以邯郸为郡?”
毫无疑问,这是二桃杀三士之谋。
而且是阳谋。
刘彻就是故意要赤裸裸的在诸兄弟之间挑明了:你们谁想当赵王?
这个问题一出,兄弟们立刻就全部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刘彭祖和刘胜,也都感觉有些面红耳赤。
赵国!
当今天下最重要的诸侯王国之一。
自汉兴以来,就吸引了无数诸侯王,如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
至今,死在赵王之位上的诸侯王已有五人之多(算上诸吕的赵王)。
实在是因为赵国太富,而且赵地美人太多!
赵地的美人美到什么地步?
自汉以来,历代天子,除了当今外,几乎人人都曾经宠溺过一位来自赵国的贵妃。
而历代赵王中,甚至有着刘友这样为了妃子,而甘愿去跟吕后刚正面,最终被活活饿死的痴情男。
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为了权势和女人吗?
而赵国,两者都有。
因而,刘彻话音刚落,常山王刘非就挺身而出,自信满满的拜道:“陛下,臣弟请受命,愿为赵王,为陛下之剑!”
刘非昂起头来说道:“臣弟,年十九,已是身高八尺,力能连挽三弓,举千斤之鼎!”
“能策马百里而不卷,能帅师千里而伐国!”
“臣弟闻,民间有谚语曰: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今陛下胸怀大志,布德四海!请命臣弟为赵王,监燕赵兵而北向,逐匈奴于远方!”
刘非说的倒是慷慨激昂。
也符合他一贯的形象。
在曾经的历史上,这位武帝朝的江都王,就不止一次上书,请求哪怕只是当个将军,也要上阵杀敌。
结果自然是被无视。
但刘彻却很欣赏刘非的这个表态。
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他的诸侯王们,尤其是兄弟诸侯王,都是一个老大难。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皇帝愿意下手去对付自己的兄弟。
所以,在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是把诸侯王们当成猪在养。
皇帝对自己的兄弟们的要求是越蠢越好。
但那是限于王朝收缩期和衰落期。
不用看其他人,就看看周武和周成的兄弟手足们吧。
当宗周之时,周的疆土,有大半是诸姬诸侯们开拓的。
南方的吴越,北方的燕晋。
宗周姬氏子弟,用着一代代人的努力与辛勤开拓,终于底定了今天的中国版图。
刘彻想要打造一个世界帝国,同样需要诸刘诸侯们,为他开疆拓土,做殖民先锋。
窝里横,从来不算什么本事。
对外开疆拓土,才是大丈夫所为。
别跟刘彻说什么北有大漠,东有大海,南有丛林,西有高山。
宗周建立的时候,南方一片原始丛林,北方基本是戎狄的天下。
甚至就在宗周的老巢镐京附近,也有着昆、狄等族的威胁。
那时候,开拓天下,其实一点都不比现在简单。
甚至,比现在向四方扩张要难上许多!
但宗周的诸姬和天子以及诸侯们,却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春秋之上,记载了无数次的宗周天子和诸侯们的对外战争。
甚至,还有天子死在御驾亲征的路上。
至于诸侯们,战死沙场的列国诸侯,不知凡几。
以史为鉴,方知兴衰。
扬长避短,取用于当世,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当然,刘彻并不能确认这刘非是真想当一个锐意开拓的刘氏诸侯王,为子孙后代奉献自己的青春。
所以,刘彻就笑着道:“常山王有这个锐意开拓之心,朕甚嘉之……不过……”
刘彻话锋一转,说道:“赵国如今再非前线了,赵国也再非战区!”
这确是事实!
马邑之战标志着汉家从战略防守,走向了战略进攻。
匈奴人但凡有脑子,就不可能再大举入侵了。
因为,马邑之战告诉匈奴人,深入汉地,随时可能被包饺子。
这样,燕赵就从前线变成了后方。
刘非闻言,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刘彻却是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常山王若真有报国之心,开拓之志,朕在将来,便以王为蒙王!”
“蒙王?”刘非傻傻的问道。
“嗯!”刘彻拉着刘非的手,道:“以旧秦之九原郡、河套及阴山一带,立为蒙国,以王王之,坐镇河套之上,威逼河西,进取草原!”
刘非听了,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点头,欢喜的拜道:“臣弟愿为蒙王!”
“萌王……”刘彻在心里也乐了。
在河套及河西地区的关键位置,放上一个诸侯王,至关重要。
一个刘氏宗室坐镇于此,就可以保证河套和河西地区,永为汉土。
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国和社稷,诸侯王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而且,一个刘氏诸侯王,尤其是皇帝的弟弟亲自坐镇当地,可以有效的对当地进行开发。
诸侯王们开发自己的国土,可比官僚用心多了。
譬如朝鲜君刘明,在朝鲜干的就是官僚们好。
朝鲜被纳入中国版图不到三年,现在,朝鲜王国就已经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尽为华夏衣冠。
过去的夷狄之礼,落后的部落制度,统统荡然无存。
今天的朝鲜王国,变成了三郡二十五县的中国诸侯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官僚治理地方,会磨洋工,更会出现得过且过,不敢下手的官僚毛病。
对官僚来说,保住乌纱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们不敢对当地的原有的土著和部落下死手,就怕激化了局面,出了问题,上面追究。
所以为了维稳,他们必然对当地的宗族和土著妥协。
但诸侯王不同。
分封给他们的土地,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的了。
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人敢反抗,敢作死?
别的先不说,灭了再谈其他的!
而且,他也有这个底气和背景来做这些事情。
像刘明在朝鲜为君三年,前后杀了三千多人。
基本都是企图对抗他的‘仁慈统治’和‘王化’的旧贵族和旧部族。
刘明模式的成功,给了刘彻继续推行相关模式的信心。
放一个刘氏宗室到未来的河套与河西走廊之间,统治广大的阴山地区,成为了刘彻既定的国策。
如今刘非愿意去做这个萌王,哦,蒙王,也算了了刘彻心头的一个问题。
但刘非却更高兴。
对他来说,打仗的兴趣,高于一切。
只要有仗打,诸侯王都可以不当!
“寡人回国之后,马上就要准备未来移封之事!”刘非搓着手在心里想着。
他当然不可能单枪匹马一个人过去称王。
而刘明之国朝鲜,也给他做了个很好的榜样。
“钱粮与人才,都要开始储备了……”刘非在心里想着:“寡人要节衣缩食,励精图治,争取更多的人才和百姓归附!”
刘明去朝鲜,带了足足五万大军外加移民数万,除此之外,还带去了无数的资源和粮食。
正是这些,保证了这位朝鲜君能始终掌握朝鲜局面,让任何企图反抗其所带来的‘王化’的旧贵族成为了杯具。
而他若将来移封到河套,自然需要比刘明更多的军队和人口追随。
但刘明有个好爹,他却只能靠自己。
假如还跟以前一样整天不问国政,只想着打猎和游戏的话,注定不会有多少人追随。
于是,刘彻彻底的改变了一个原本要混吃等死的诸侯王的命运轨迹。
而刘非的这番表态,同时也意味着他放弃了对赵国社稷的争夺。
剩下的兄弟们,顿时就兴高采烈的投入到了争先恐后的表态和拍马之中。
刘余说道:“臣……臣弟……以为……当……立以……仁君……而王邯郸……”
刘余现在是很高兴的。
他甚至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因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刘荣、刘非,都已经出局。
江都王阏远在南国,不足为患。
而刘端又确定将王曲阜,就更没有问题了。
剩下的兄弟里。
年纪最大的刘彭祖,今年也才十四岁不到,根本构不成威胁。
最重要的是,刘彭祖和刘胜兄弟的母妃贾姬当年可是得罪过东宫薄太后的。
这样一来,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至于其他什么刘发、刘彘、刘寄……
压根就不是个事!
他正得意洋洋之时,忽然听到自己的皇帝哥哥问道:“何以为仁?妇人之仁?宫室之仁?”
他顿时就卡壳了,同时吓得汗流浃背,立刻就跪下来,连口吃的毛病也一下子好了,叩首道:“臣弟有罪!”
“你啊……”刘彻意味深长的对他道:“先帝在时,对尔多有怜悯和爱护,朕亦常有赏赐和嘉赏,王切莫辜负先帝与朕的拳拳爱护之心……”
“诺!”刘余战战兢兢的叩首。
“昔者汤曰:苟日新,****新……”刘彻对他训诫道:“王其戒之!”
“诺!”刘余心中顿时又起了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的火花,刚刚燃起,却又被刘彻无情熄灭。
“邯郸社稷,朕以为,还是小七和小八比较合适……”刘彻扶着手,说道。
刘彭祖和刘胜立刻就喜不自胜起来。
纷纷拜道:“唯陛下之命是从……”
这让刘余眼里妒火旺盛,熊熊燃烧起来。
只要一想到,赵国的美人们就要被刘彭祖或者刘胜抱在怀里肆意亵玩,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哼,尔等不要以为自己赢了……”刘余在心里想着:“东宫两位太后,可未必喜欢你们!”
刘彭祖和刘胜的母妃当年受宠时,飞扬跋扈看,肆意妄为,甚至有次差点令先帝陷入危险之中(野猪事件)。
这个事情可是一直被两位太后惦记着,记在小本本上面的。
但刘彻却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
他负手走下山巅,立刻就有侍从官跟上。
“只能到此为止了……”刘彻在心里面很清楚,这个游戏不能再过火了。
再玩下去,就要出问题了。
以程姬跟贾姬之间的恩怨情仇,事情挑拨到这一步,也足以让两个老冤家,打个头破血流。
“估计有人要去哭德阳宫了……”刘彻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程姬和贾姬这两位太妃,必然有一个要撒泼打滚。
只要他们随便一个去德阳宫一闹,这事情,东宫就没法子收场了。
到时候,他再出来唱个红脸,安抚一下,遮掩一下。
此事就可以就此完结了。
从此天下太平,东宫方面不会再有脸面和借口出来干涉国家政务。
但刘彻却没有想到。
有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的戚里,一座豪宅之中。
宗正平陆候刘礼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他依旧顽强的坚持着,努力的支撑着。
“吾还不能死啊……”刘礼对着跪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的儿子们道:“先帝亲口御封吾祀楚国社稷……可恨东宫犹豫不决……吾若死了,岂非便宜了刘富那竖子?”
死到临头了,刘礼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他将自己这几年来的苦闷和怨怼,全都发泄了出来,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君子风范。
在事实上,换了任何人,都会如此。
明明先帝都下诏了,亲口承认了他的楚王之位。
但,谁成想先帝一驾崩,东宫就矢口否认了先帝策命之事。
这让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怒?
但,怨恨又如何?愤怒又怎样?
东宫不开口,他就只能干等着!
一直等到今天,油尽灯枯,东宫依旧没有决定。
“吾好恨啊……”刘礼握着拳头,怎么也不肯咽气。
但死亡这种事情,岂是你不想死就行的?
终于,在于死神搏斗了数秒后,刘礼头一歪,双手无力的下垂。
“大人!”顿时整个平陆候侯府哭成一片。
……………………………………………………
刘礼的死讯,很快就被相隔不远的红候刘富得知。
刘富得知自己哥哥死讯时,他正在吞服一种丹药。
听到刘礼之死后,刘富兴奋的手舞足蹈。
哥哥一死,这楚国社稷岂非就是他的了?
但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刘富没跳几下,就忽然间感觉血气上涌,身子一软,就摔到了地上。
顿时,原本还在欢庆的红候子弟们,纷纷面面相觑,然后一拥而上,凑过来查探。
结果却发现,老父亲的生命,已经终结。
刘富的儿子们立刻就哭成了一天。
………………………………
在几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两位楚元王最后的子嗣先后离世。
戚里顿时就哀乐齐鸣,哭声震天。
等到了晚上,平陆候和红候的子孙们凑到一起商议双方父亲的丧事和后事。
“两位大人先后撒手人寰,我等元王子弟,将要面临,无有继嗣之危!”有人说道:“元王遗德,难道要就此葬送吗?”
顿时,数十位过去相互针锋相对的堂兄弟们哭成一片。
两家的父亲同一天去世,这意味着大家都不能成为王子了。
至于楚王更将成为奢望。
大家都是刘氏子弟,对自己家族是什么德行,自然清楚。
假如大家伙不做点什么事情,等两位老父一入土。
嘿嘿嘿……
老刘家绝对能翻脸不认人,在自己的嫡系血脉里,找一个人去楚国,继承王位。
至于元王社稷和香火?
从此就要断绝!
这是大家无法容忍和容受的!
没有了楚王宗庙和社稷,大家统统都要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要不,我等去哭太庙?”有人弱弱的提议。
这个提议,立刻就引发群体的共鸣!
“对!”
“哭太庙!”
“还要去抬棺哭诉!”
数十位元王子孙群情激奋的振臂高呼。
如今,他们都清楚,假如不闹一闹,把事情闹大,大家就统统要面临跟荣华富贵,称孤道寡说拜拜的命运。
但怎么闹,也是有轻重的。
假如要往大里闹,当然是去哭高庙,到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以及仁宗皇帝的衣冠面前,放声痛哭,哭诉自己被人欺侮和轻慢的悲惨命运。
但,这样也容易引发天子和东宫震怒。
但太庙就不一样了。
太庙者,太上皇之庙也。
太上皇刘太公在世的时候没有什么权力,死了,也照旧没有什么权力。
去他老人家面前哭一哭,闹一闹。
既能不让事情闹得太大,也能让天子和东宫知道厉害。
第935章 哭庙(2)
长安城的太上皇庙位于未央宫宫墙之下,隔壁就是内史衙门。
当初,仁宗孝景皇帝时,晁错为内史,为了方便自己上下班,晁错就悄悄的凿开了太上皇庙的墙垣的一角。
要不是晁错反应快,得知丞相申屠嘉要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立刻入宫与先帝沟通。
他几乎就要被杀全家了!
因为,宗庙制度,在汉室神圣而严肃。
列祖列宗的宗庙,更是庄严而肃穆。
这些地方,别说是有所损失了。
便是被风吹走一块瓦片,都可能要掉一堆乌纱帽!
迄今为止,已有十余位两千石,各种坐‘风发太宗庙瓦’‘南陵桥坏衣冠道绝’等等罪名而被革职。
其中不乏有列侯的身影!
若是各个祖宗的庙里面起个火,丢个东西。
那罪过就更大了。
是要杀全家的!
在汉室的历史上,因为祖宗的宗庙出事而死或间接而死的人的名字拉出来,能写满一本书。
这些人中,不乏有着丞相、御史大夫、太常这样的高级官员。
刘礼跟刘富的子孙们,在别的事情或许有些草包。
但太庙和宗庙的禁忌上,他们却比谁都清楚和明白。
元王家族,四代人有三代,出任汉家宗正。
这是他们家的吃饭饭碗和专业。
既然决定要去哭庙,自然,就要有计划。
按照汉室制度。
宗庙制度和礼法,神圣不可侵犯。
‘敢有擅议者弃市!’
这是吕后时期定下来的铁律,数十年来无人敢冒犯,在汉家,你可以骂百官,骂丞相,骂列侯,甚至当面喷皇帝。
然而,这宗庙制度,却是碰都不能碰。
一碰就要死全家!
怎么合法的规避这些制度和约束,从而合法合情合理的去哭太庙,这就很考验元王子孙们的业务能力。
“三十岁以上,五大夫以下之家臣家奴,皆不可随行!”刘礼的长子刘道首先说道。
这汉家律法的规定。
但这条律法被列在乐律之中。
一般来说,除非是元王后代这样的专攻宗庙礼法制度的家族,旁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律法存在。
实在是,当初给老刘家制定礼仪制度的人叫叔孙通。
而叔孙通所定的各种制度和礼法。
别说是儒家了。
就是法家也看不下去。
只是碍于制度和法律的惩戒,只能私底下腹诽两句‘多不应古’‘无先王之制’。
但叔孙通也是没有办法,他伺候前后两位天子,高帝和惠帝,都是不按常理出牌,脑洞比较大的人。
高帝自不用说,属于跟今上一般,想到一出是一出,一拍屁股就要有想法的主。
连自立黑帝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便是惠帝,其实也是常常朝令夕改……
为了伺候好这两位主,叔孙通是浑身解数都用了出来了。
在别的问题上,叔孙通还可以分缝补补,勉勉强强维持一个过的去的制度和礼法。
但宗庙之事,却被高帝和惠帝,弄成了一团乱麻。
不是精修此道的人,压根连这些制度和律法的条条框框都摸不清楚。
“所从诸子,皆需沐浴更衣,斋戒前往……”刘富的此子刘宣也道。
这倒是自古以来的制度。
就连老百姓也知道,在祭祀祖先神明时,必须斋戒沐浴。
不然,就是对祖先神明的亵渎。
可能导致九泉之下的先祖愤怒,从而拒绝享用奉上的三牲血食和聆听祭文。
“当具羔、兔,以为血食!”也有人从祭品方向提出建议。
给列祖列宗,奉上太牢,那是天子才可以拥有的资格。
诸侯用少牢祭祀,大夫用馈食祭祀。
这是周礼的规定。
但汉室又不同,汉家祭祀先祖,除了太牢礼,三牲齐具外,其他都发生了变化。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被摆上了祭台。
在太常衙门,常年都要随季节变化而更新祭品。
稍不及时或者供奉列祖列宗们的祭品大小肥瘦不和标准,都要倒大霉。
轻者掉脑袋,重者杀全家。
如今是春天,除了羔羊外,兔子和青蛙,都在祭祀的血食范畴中(汉书里有记载)。
其他人也纷纷各抒己见,将种种见庙的忌讳和注意点提出来。
然后,就到了关键的地方:怎么进入太庙。
汉家太庙,可不是一般人想去就能去的。
首先,太庙在未央宫宫墙之下,毗邻着内史衙门,距离丞相府衙门,也不过五百步。
这里是汉家的防备重点地区。
一般情况下,别说是人了,就是连一只鸟,都休想飞进去。
但,现在,内史田叔老朽,已不再视政。
于是,内史衙门内部被当今拆成了三部分。
有的官署迁到了关东的临晋县,负责整个关东二十四县的地方治安和政务。
也有的跑去了茂陵,成为了颜异手下的属官。
更有的迁到了扶风县,成为关西诸县的上司。
留在长安的内史衙门几乎成为了一个空壳。
长安城的治安和政务,渐渐流到了中郎将和执金吾之手。
这就给了众人可趁之机。
至少,不用顾虑近在高庙的内史衙门发现,有了进入的机会。
只要进入了太庙,跪到了太上皇的衣冠之前,放声痛哭。
哪怕天子发觉,东宫知道了,大概也要无可奈何。
甚至还得帮着大家擦屁股,将这个事情遮掩下去。
不然,这天下人会如何看?
不过,即使如此,想要进入太庙,也依旧很困难。
首先,想进门,就得问问庙祝官和奉祀官答不答应。
而他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甚至会以死抵挡的。
好在……
“吾等可以从内史衙门的东门,趋入太庙!”刘道说道。
当初晁错凿开的那条小路,现在都依旧存在着,没有人敢去堵——谁敢堵御史大夫自己凿的门呢?
当然了,刘道知道,自己等人这么一干,晁错就要发飙,就要跟大家拼个你死我活。
但,大家现在连荣华富贵都要失去了。
那里还会去管晁错的死活?
因此,这个提议,无可争议的被通过了。
第936章 肮脏的政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彻正在熟睡。
忽然,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刘彻立刻醒觉,翻身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禀陛下,出事了……”殿外,王道的声音传来:“太常急报:平陆与红候子弟,忽然闯入太庙!”
刘彻的睡意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闯庙?!
宗庙在先秦两汉,甚至在整个中国封建时代,都是一个王朝最神圣和严肃的地方。
刘彻就记得清楚,武帝朝时,因为一次太宗陵园陪葬的夹钱被盗。
最终导致了一位丞相,一位御史大夫,一位丞相长史,以及数百个人头落地。
其中,就有着现在刘彻的亲信张汤的大名。
汉家甚至有着天子不谒庙,等于非君的说法。
历史上昭帝驾崩,霍光迎立刘贺。
最终,因为霍光跟满朝文武,都容忍不了刘贺,将之废黜。
而废黜的借口就是: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足以承天序……
当然,那是高庙,是刘邦的神庙。
此番出事的是刘太公的太庙。
而且,此时的汉室,也还没有确定天子即位必须谒庙的制度。
但宗庙在此时的地位,依旧无比崇高。
盖因为汉室标榜的是以‘孝’治天下。
孝字当头之下,列祖列宗的陵寝和神庙,相当于皇帝和国家的脸面。
别说是太庙了。
就是惠庙之中的香火出了点问题。
朝堂之上,立刻就要有大动荡。
果然,只过了片刻,王道就又禀报:“陛下,司马门校尉急报:丞相、御史大夫及在京九卿列侯,皆脱帽长跪,谢于北阙城楼之下!”
刘彻此时已经在侍女们的服侍下,穿戴好了衣物。
汉室体制,孝字当头。
那皇帝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和制度,来告诉自己的大臣与天下的士大夫,自己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孝子?
答案就是,通过确立以丞相和御史大夫负责,由太常、宗正,少府交叉管辖和监督的祖宗神庙检查、管理制度。
两个被明确记载在史记上的故事,能清楚的证明这个体系和制度的存在。
第一个,就是历史上太宗庙陵园陪葬钱被盗,时任丞相庄青翟与御史大夫张汤私底下协商约定一起去谢罪。
因为丞相负有‘四时行陵园’的责任。
出了事情,丞相首先负有领导责任和监管责任。
庄青翟的想法很不错的。
拉上张汤这个御史大夫,这个皇帝的亲信,一起去谢罪,皇帝大抵是不会严惩,最多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那成想,张汤表面答应的好好,回头就把庄青翟卖了。
按照史记的说法是: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
这次的出卖,直接导致了庄青翟狗急跳墙,诬陷和栽赃张汤,致使张汤自杀。
当然,张汤也不是善茬。
临死一道遗表,在把自己儿子张安世送上青云路的同时,也让庄青翟一伙一起与之下地狱。
而另外一个故事,就更有代表性了。
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所献给祖宗宗庙助祭的黄金斤两与成色不符合规定。
武帝一口气将他们全部打落尘埃。
而时任丞相赵周,更因此被牵连,下狱自杀。
这两个故事,都充分说明了,在汉代,宗庙地位的严肃性和不可侵犯性。
陵园里陪葬的夹钱被盗,就让一个丞相一个御史大夫先后论死。
献给祖宗祭祀的黄金成色不足,就让一个丞相自杀,一百零六位列侯夺爵。
甚至就连祖宗神庙的瓦片被风吹走一块,都可能导致一位九卿鞠躬下台,回家种田。
乃至于洪水冲垮某位先帝衣冠出巡的桥梁,使其不能按时出巡,负责当地治安和管理的所有官员,统统都要去廷尉大牢走一遭。
现在有人闯入了供奉和祭祀太上皇的太庙。
惊扰了祖宗的安宁。
这丞相、御史大夫、九卿,该当何罪?
严肃一点的话,全部鞠躬下台,乃至于下狱论死,也是可以的。
所以,丞相、御史大夫以及九卿和列侯们的反应,一点也不为过。
恰恰相反,这才是汉室大臣们最好的选择。
因为啊,在中国,历朝历代,无论过去未来现在。
所谓律法,所谓制度,其实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尤其是那些针对贵族和大臣的律法制度。
那板子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是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全然取决于皇帝的喜好和心情。
旁的不说,当年晁错为了自己下班方便,给太庙凿了个口子。
换了其他人,即使不被夷三族,至少也要杀全家。
但晁错屁事没有,不过是个相当于‘记大过’‘留职察看,以观后效’这样不疼不痒的惩处。
现在,晁错观后效,已经观到了御史大夫之职了……
至于后世就更夸张了。
无数的例子,都在用事实告诉和教育人民:法律就是个****,官僚和砖家们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
半个时辰后,刘彻提着绶带,出现在了跪满了公卿大臣的司马门之外。
一个个卫士,举着火把,将在场的数百位公卿列侯大臣的模样,照的清清楚楚。
所有在长安的列侯及两千石以上大臣,全部到齐了。
人人脱帽顿首,见到刘彻后,痛哭流涕。
“请陛下治臣等之罪!”丞相周亚夫首先说道:“臣身为丞相,督管不力,致使太庙受惊,死罪,死罪!”
太常窦彭祖也爬着爬到刘彻面前,哭着道:“身为太常,掌宗庙社稷,祖宗受扰,臣罪该万死,伏请陛下致法!”
其他大臣也纷纷顿首而拜:“臣等无德,不能佐陛下,致使太庙受扰,请陛下降罪!”
刘彻看着这些臣子,环顾了一圈,然后道:“此中诸事,朕已知之!”
“百官之非,宜由朕躬,天下治乱,在朕一人而已!”刘彻解下自己的天子冠琉,抽出那柄天子剑,割下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今朕以发代罪!”
“诸卿百官之罪,之过,皆由朕而代之!”
太庙受扰。
而且是跑进去人。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的。
必须要有人流血!
而且是三公九卿之中有人流血。
甚至,必须由丞相流血!
但刘彻不想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朝野局面有失,更不愿意看到周亚夫被迫自杀谢罪!
于是,学习阿瞒故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彻将自己的那缕头发展示给群臣看。
顿时,无数人放声痛哭。
周亚夫更是被感动的稀里哗啦。
在当世之人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毁。
不然就是不孝!
现在,汉室最残酷的刑罚,不是肉刑,不是宫刑,甚至不是桀璨!
而是所谓的髡刑!
当然,这是针对士大夫贵族而言。
基本上,一旦有士大夫贵族感觉自己要被施加髡刑了,那他们就肯定会千方百计的寻死。
因为在士大夫眼中,髡刑是比死还惨的刑罚!
死了,都要没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而髡刑,其实不过是剃个难看的短发发型罢了……
对刘彻而言,剃头发算什么?
穿越前,他光头都剃过……
但公卿大臣们可不这么看。
在这些人眼里,当刘彻剃下自己额前的那一缕头发时,他们的内心是感动和崩溃的。
感动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真是运气好,有这么好的一位天子!
而崩溃则是因为,主辱臣死,根深蒂固的报国情怀和致君尧舜上的朴素理念,使得很多士大夫贵族无法接受皇帝待臣受过。
刘彻抬起手,将那缕头发放到王道手上,后者立刻就跪在地上,匍匐着恭敬着向捧着珍宝一样接住。
“太庙受惊,祖宗神灵受扰,朕之后会亲自斋戒沐浴,告罪太庙!”刘彻看着群臣说道:“但,现在,朕要立刻前往太庙!”
“羽林卫何在?”
“虎贲卫何在?”
“臣羽林卫都尉,车骑将军纵,侯诏待命!”一排排长枪竖起,义纵身着甲胄,长拜在地。
“臣虎贲卫都尉孟,敬候君命!”剧孟也带着数百人,全副武装赶来。
“立刻封锁太庙附近全部街道,不可让一只苍蝇飞出去或者飞进来!”刘彻果断下令:“再命京辅都尉,即刻关闭通向武库与戚里的所有通道!”
“诺!”义纵与剧孟立刻领命而去。
瞬间,未央宫的各个宫门打开,驻屯在未央宫内的禁卫军,立刻就整装出发。
“太庙,祖宗神灵所在,太上皇衣冠及神主牌,具在其中,不容有失,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有动作!”刘彻紧接着下达第二道命令。
“诺!”群臣不疑有他,纷纷顿首领命。
这也是常态。
太庙虽然不如高庙、太宗庙和仁宗庙。
但,到底是太上皇的神庙。
是刘氏天下的源头。
高皇帝在世之时,尚且要五日一朝太上皇。
子孙后代,岂敢对其有半分不敬?
不客气的说,哪怕是太庙里的花花草草这次有所损毁,天子和群臣,也要背锅!
甚至,明年冬十月,祭祀先祖时,天子可能都要在高庙之中,对高皇帝脱帽谢罪!
却无人看到,在黑暗中,刘彻嘴角露出的那一丝冷笑。
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东宫方面,怕是没办法下台了!
想想看,刘彻作为皇帝,削发谢罪,群臣在北阙城楼下脱帽请罪。
东宫的两位太后,难道就能置身事外?
尤其是太皇太后,她岂能无罪?安能无过?
当然了,这些事情,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
更不可能被提出来的。
但,不管是刘彻也好,还是群臣也罢。
从今以后,都有了理由和借口,不再听命东宫。
东宫自己也会自知之明。
从今往后,东宫再想干政,甚至像过去那样,把刘彻叫过去,训斥乃至于训诫,都要想想今天,想想他们现在捅出来的篓子!
这就是政治!
杀人于无形,夺权柄于无声。
在外人眼里,可能风平浪静。
但在局内人眼中,却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
“移驾太庙!”刘彻抽出天子剑,说道:“朕倒要看看,元王的子孙,是否已经忘记了元王的教训,真的要做乱臣贼子!”
“诸卿,与朕伐之!”刘彻抽剑向前。
顿时,群臣都站起身来,脱去朝服,换上武士戎装。
在他们眼里,平陆候和红候的子孙们,此刻已经与乱臣贼子和逆党划上了等号。
惊扰祖宗神灵的安宁,这是罪一。
致使天子削发代罪,还要告罪太庙,这是罪二。
牵连大家,差点要掉脑袋,这是罪三。
有此三罪,不杀光他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和天子以及自己?
刘彻登上撵车,站在车头,在群臣和军队的簇拥下,奔向太庙方向。
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若他没有削发代罪,最后,平陆候和红候的子孙们说不定能得逞。
他们哭庙这一招,不能说走错了。
在实际上,他们走对了。
哭庙,倾诉委屈和冤枉在太上皇之前。
他们只要撑到天亮,长安百姓醒来,天下人的目光聚焦过来,皇帝心肠稍微一软,有所内疚,就会下诏安抚。
可惜,他们遇到了刘彻。
他们被动的卷入了未央宫与长乐宫的政治斗争和倾轧。
所以,他们成为了炮灰。
冤吗?
当然很冤!
但这就是政治!
肮脏而黑暗,恶心而龌龊。
史书上的伟光正的词汇下,埋葬了无数人的哭泣和血泪。
“要怪就怪,你们生于帝王家……”刘彻的心里平静如水:“要怪就怪,你们怀璧其罪!”
生于帝王家,本身就是罪过,卷入政治倾轧之中变成炮灰,自然很正常。
更何况,那楚国三郡五十余城,刘彻流着口水想将此地变成郡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刘礼和刘富死后,他们这些元王子孙实际上已经是如同小儿持金于闹市,必然引来无数觊觎的眼光。
当然……
楚元王和楚夷王,有功天下,遗德甚厚。
所以,刘彻不可能下死手,最多杀一两个带头的。
剩下的人,最多圈禁和软禁。
历史上,刘戊造反身死,他的子嗣也没有被赶尽杀绝,就是因此。
在汉室,楚元王刘交,相当于宗周的卫康叔。
是国家的招牌和脸面,没有皇帝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甚至于,等这风头过了,刘彻目的达到,过个一年半载,刘彻还会假惺惺的从元王子孙里选择一人,封到其他地方去继续奉祀楚元王楚夷王的香火宗庙。
第937章 窦后退政
东宫,永寿殿。
太皇太后窦氏被未央宫方向的喧哗惊醒。
“怎么回事?”窦太后立刻叫人来询问。
“回禀太后,太庙出事了……”一个宦官恭身答道:“据说是平陆候与红候的子弟,趁守备松懈换防之时,自内史衙门穿入太庙之中,直趋太上皇衣冠供奉之所!”
“啊……”窦太后惊呼一声:“怎会如此?何至如此?!”
旋即她就低下头,说道:“快去叫薄氏来与哀家会面……”
对汉家的太后来说,再没有比祖宗宗庙出问题更大的事情了。
当年吕后临朝称制,尚且要时不时的谒拜高庙,靠着高帝的威权,压服不臣。
说到底,太后之所以是太后,是因为她是先帝的皇后。
太皇太后之所以是太皇太后,是因为她是先帝的母亲。
离开了先帝,她们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老妇人罢了。
现在,太庙出事,无论如何,无论怎么收场,对东宫来说,都是噩梦。
因为,这会让天下人对东宫产生疑虑。
若这个乱子是因东宫而起的,那就更糟糕了!
汉室虽然没有出现过对太后不敬的皇帝。
但史书之上,却是屡现不绝的!
远有郑庄公,近有秦始皇。
皇帝是不会对太后怎么样的。
但大臣们却未必了。
窦氏永远都不会忘记太宗时期,那些元勋功臣们是怎么对付她与她的兄弟们的。
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再次出现一个诸吕。
元勋们简直就是拿着刀子架在她们姊弟兄妹的脖子上。
现在,当初那批元勋是死光了。
然而,新兴的功臣们,却更可怕。
不久,薄太后就在宦官和侍女们的簇拥下,来到窦氏面前。
在经过简单的礼节和寒暄后,窦氏拉着薄太后的手,道:“太庙有事,此哀家之过也,哀家无颜去见皇帝与群臣,请太后代哀家谢之!”
事情到了这一步,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元王的子孙们跑去哭太庙。
惊动太庙中供奉的太上皇神灵。
先祖神明九泉之下冥冥垂视,必然已经洞察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那是谁导致了元王的子孙们去哭庙?
无疑是她这个太皇太后。
因为她迟迟不做决断,犹豫不决。
导致元王的子孙们心怀怨怼,哭诉于太上皇灵前。
此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们必然已经相互知晓。
高皇帝、太宗皇帝的灵魂恐怕将要发怒了!
这是窦氏现在心里面最朴素的想法和念头。
也是当下社会人民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后必然的联想。
汉人笃信人死后有灵,先祖们都在九泉之下,凝视和垂视着自己的家族和子嗣。
袅袅升起的香火和供奉的血食,是让祖先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保灵魂不散的关键。
而惊扰了先祖们灵魂安宁的人,哪怕在民间,也是大罪。
至于皇室……
天子必具太牢,以告列祖列宗,甚至必须对列祖列宗谢罪。
而作为祸首和始作俑者的太皇太后。
她的威权和脸面,在今天已经荡然无存。
在汉家,东宫与未央宫之间的权力平衡的关键,在于东宫能狭先帝甚至列祖列宗的威权。
皇帝不听话,太后可以强行命令他去高庙、太宗庙甚至仁宗庙面壁悔过。
皇帝还不能反抗。
反抗就是不孝。
但,假如太后失德,则不在此类。
‘失德’这个词汇,无疑是古代中国政治家们发明的最佳词汇了。
天子失德,要丢天下,甚至被放逐于四荒。
譬如汤武放桀,武王伐商。
春秋战国时期,更是发生了无数次的臣子放逐国君的戏码。
而太后失德呢?
旁的不说,秦始皇囚其生母,打的就是太后失德的旗号。
而在汉室,虽然提倡以孝治天下。
但对失德的太后,大臣们是肯定不会手软的。
为了避免再出一个吕后,祸乱朝纲。
大臣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逼急了,学一学刘兴居跟夏侯婴又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刘兴居跟夏侯婴,可是逮着少帝兄弟推到一个小巷子里乱刀砍死!
即使有忠臣持械护卫在左右,大喊着:天子在也!
也不过是一起被砍成了肉泥而已。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窦氏甚至就是亲眼看到了那些忠于少帝的南军士兵拿着武器,拦在宫门前,拦在太宗皇帝车驾前的。
此事,虽然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但对窦氏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哀家从今往后,当避居修德殿……”窦氏站起来,巍颤颤的,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这永寿殿,太后就搬进来住吧……”
“儿媳不敢!”薄氏立刻跪下来说道:“母后在,儿媳安敢有此望,且皇帝素来孝顺,必有所举措……”
窦氏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对皇帝孙子,她还是很满意的。
孝顺懂事,而且知道祖母的喜好,凡事都让着惯着。
就连陈家那对逗逼兄弟,都在皇帝的管教下,变了个人,成为了国家栋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让窦氏确信,自己的孙子肯定会向着自己。
于是,她勉强笑道:“但愿如此……”
但心里面却依旧没有底气。
她拄着拐着,拉着薄太后的手说道:“即便皇帝不怪哀家,哀家心里也不好过……”
“做刘氏妇,不能安宗庙,使祖宗安宁,社稷安康,这就是罪啊!”窦氏道:“哀家当闭门思过,修德养身,这东宫诸事,往后哀家都不会再干涉了,一切就交给太后去管吧!”
“哀家只愿每日颂念《道德经》,为天下和皇帝在神明之前祈福……”
“母后言重了……”薄氏确实是个好儿媳,非常孝顺,宽慰着说道:“母后承太宗遗德,佐先帝而辅皇帝,功在社稷,不可因此小过而退,不然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帝呢?”
窦氏这才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哀家就依旧留居这永寿殿,但搬去西厢,这东巷,太后就搬进来,正好,哀家也整日无聊,闲暇之时,也好叫太后过来说说话!”
“诺!”薄太后立刻就拜道。
第938章 从此朕既国家!(1)
刘彻驱车,带着文武百官,在军队的簇拥下,来到了太庙之外。
太庙与未央宫的距离本来就不远。
在事实上,整个汉室历史的前中期,先帝的宗庙,都是陈列于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墙之下。
这是为了方便皇帝能时刻前往祖宗的宗庙之中,与先祖交谈,获得祖先的授权和力量加持,从而统治天下。
譬如,汉书记载,宣帝即位初期,就常常前往昭帝的孝昭庙,经常整夜整夜待在孝昭庙之中,长跪昭帝衣冠前。
这个举措的效果非常明显。
不止使得霍氏不敢对其动手。
而且拉拢了包括张安世在内的许多昭帝遗臣。
霍光死后,霍氏的子孙们甚至曾经打算和计划趁宣帝夜宿孝昭庙时发动兵变,挟持宣帝,再行废立。
但此事被宣帝所洞悉,兵变失败,霍氏被诛杀干净。
从那以后,汉家才确定了‘夜不入庙’,只能‘待明而入’的制度。
宣帝依靠着死了的昭帝,才稳固了自己权利,拉拢了大臣和贵族。
但搞笑的是,宣帝一死,他的儿子元帝,就把昭帝衣冠出巡的必经之路肥牛亭赐给了大臣张禹做陵墓,从此昭帝衣冠只能绕道。
从这就可以看出来,老刘家的皇帝们呢。
对于祖宗其实不是那么尊重的。
就像刘彻现在所走的这条御道。
它是惠帝修建的,为了方便自己出入未央宫,前往长乐宫请安。
但问题是,这条道路横亘在刘邦的高庙衣冠出巡必经之路。
为了自己方便,老爹的衣冠出巡之路都能抢。
这要放在礼法制度严苛的宗周时期,惠帝能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但在汉室,天子最大,天子没有错误(人主无过举)。
所以,为了维护惠帝的光辉和伟大,就只能麻烦刘邦的衣冠挪窝了。
于是,就有了原庙制度。
将刘邦的衣冠送到了渭北的长陵,在当地给刘邦再起一座神庙,供奉其衣冠。
顺便一提,想出这个主意和弄出这个制度的人叫叔孙通。
再纯正不过的儒家巨头,哪怕是后世的司马光再怎么扼腕叹息,也不得不承认其儒家先驱的地位。
至于太史公司马迁,更是认为叔孙通是‘儒宗’。
认为没有叔孙通,儒家的传承,早就要断绝!
乘着驷车,走在这条道路上,刘彻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吾之叔孙生何在?”
曾经,他确实不齿和不屑过叔孙通的私德和为人。
但当了皇帝后,尤其是坐了四年天下后。
刘彻的观念早已经改变了。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完美的圣人,也不存在那样的人物。
周公尚且有恐惧流言日。
何况其他人?
尤其是儒家这样的学派,假如出现个所谓的圣人,那极有可能会发生灾难。
无论什么思想和学派,甚至于宗教、党派。
原教旨主义者,都是人类之敌。
死抱着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愿睁眼看世界,与时俱进,顺应世界和时代的发展需要的人或者学派。
不是会害死他自己,就必定会害死相信他的国家和民族!
反倒是叔孙通这样能随机应变,与时俱进,根据需要和现实,毫无顾忌的改变自己的想法和观念的人,才是最佳的学派领袖。
所谓大直若诎,道固委蛇。
总之,在中国,不能给统治者跪下来唱征服,不能顺应社会发展需要而变化的学派、思想和宗教,肯定会被统治者的刀枪教做人。
这样想着的时候,刘彻的驷车,抵达了太庙门外。
此刻的太庙附近,已经被军队围的水泄不通。
两三千个火把,照的整个世界如同白昼。
“恭迎陛下!”
刘彻的车驾抵达,立刻引起了军队的山呼海啸。
这欢呼声是如此的大,以至于就连长安城外的一些村落也都听到了声响。
“长城城发生了什么?”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打开房门,远眺远方。
若不是汉室有着严格的闾里制度。
所有的居民区,一到天黑就会落闸,严禁出入。
不然的话,八卦党们真有种跑去宫墙下面,围观围观的冲动。
而这也是刘礼和刘富的子孙们选择在平明之前,夜闯太庙,进行哭庙的原因。
假如是大白天,姑且不说能不能进得去。
就算进去了,下场也是恒定的——掉脑袋。
没有比刘氏更清楚自己家族做派的人了。
当年,高祖皇帝能对项羽说:请分我一碗,更能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妻子儿女,统统推下车,丢给项羽。
子孙后代,哪怕不如祖宗。
也绝对不会受任何人的要挟。
而选择在平明之前,进入太庙,则将风险降到了最低,也给了天子和自己都留了后路。
只要事情能够得到解决,天亮以后,朝廷完全可以发布诸如天子夜谒太庙这样的新闻来堵天下人的嘴巴。
最多,最多,民间的八卦党们能多一条议论和编排的趣闻。
此刻,听到了天子车驾到来的动静。
太庙正厅之内的十几位元王子孙,立刻就按照计划,匍匐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痛哭。
太庙的庙堂上,烛光绰绰,供奉在太庙正中的高座之上,用着木架支撑的太上皇衣冠空空如也,宽大的袖袍,舞动的九旒,无风自动。
仿佛那位驾崩数十年的刘氏先祖的灵魂,正从九泉归来,冥冥垂视着自己的子孙后代。
庙堂内外,数十位手持长戟和斧钺的甲士,如临大敌一般,将武器对准了庙堂正中的元王子嗣们。
这些都是保卫太庙的武士。
基本都是贵族士大夫的后代。
汉家制度,封君以上及两千石,都需要奉献子侄给祖宗的宗庙值守一到两年,以此完成自己的人臣义务。
而他们今夜无疑已经失职了。
按照制度,只砍他们的脑袋,已经是皇恩浩荡!
几个庙祝官和庙祀官,脸色苍白,浑身发软的看着这一切。
尽管他们恨不得马上下令,命令庙堂卫士,将这些贼子杀光。
但他们不能。
祖宗宗庙,神圣而严肃。
别说是血渐庙堂,便是入庙之前,没有沐浴斋戒,宁心静神,祛除内外污秽。
也是对祖宗神明的大不敬。
庙堂溅血,更是对列祖列宗的亵渎。
会让祖先的灵魂发怒,并拒绝接受血食和香火。
特别是在汉室,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所有在场或者不在场的太庙工作人员和其家族,全部都要掉脑袋。
…………………………………………
“刘道!”
“刘登!”
“刘固!”
刘彻走下撵车后,就对着太庙内喊话:“朕已至此!”
“尔等若还有半分人臣之心,孝子之意,还念半分元王之德……”刘彻正义凛然的说道:“就立刻给朕滚出太庙,休要惊扰太上皇!”
“太庙一草一木,若有半分损伤,尔等都是获罪于天,将使元王、夷王之德,一朝丧尽!”
刘彻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太庙之内。
片刻后,就有三位身着素服,全身带孝的贵族男子,一步一跪,来到太庙门口。
数千把武器,立刻对准了这三人。
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将他们包围。
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能将他们砍成肉泥。
当然,这样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太庙前后,都是不能见血的。
见血则等于亵渎祖宗神灵!
哪怕是当年诸侯大臣共诛吕氏,面对一些逃进高庙和惠帝的诸吕党羽,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通过围困和心理攻势,劝说和威逼他们出降。
没有人,甚至连皇帝也承担不起宗庙溅血的后果。
当然,这只限于稳操胜券的情况下。
在乱战之时,就没有这些顾忌。
譬如同样在诛除诸吕时,当南北两军各为其主乱战之际,高庙和惠庙前,流血三尺,非常常见。
“孽臣不孝子道、登、固,顿首百拜,请见天子!”三人都镇定的拜道。
事到如今,对他们来说,没有其他好想的了,只有一条路——见到天子,陈述自己的冤屈和委屈。
这样,天子但凡要脸面,就不会下死手,甚至为了脸面,还要安抚他们。
“将这些孽子给朕带过来……”刘彻挥手下令,但视线却已经移向了东方的长乐宫方向。
这出戏,唱到这里,已经快到收尾了。
但还缺最后一个程序——既让元王的子孙来喊冤。
他们喊冤,刘彻当然不会听,也不会同意。
但是,这却能施加强大的压力给与东宫。
如此,就可以确保,无论如何,无论东宫愿意或者不愿意,从此以后,不再干政!
东宫不再干政后,馆陶就成为了无根之水。
刘彻虽然依旧不敢对丈母娘怎么怎么样。
但是,却可以削其威权,收其特权,箍其双足。
这是刘彻必然要做的事情。
不然,他这边励精图治,馆陶和诸窦外戚,拼命挖墙脚,损国家以肥自己。
这让刘彻怎么刷新吏治?
怎么告诉文武百官,大家都要奉公守法,廉洁利民?
这不是搞笑吗?
在实质上来说,刘彻所针对的,其实就是以馆陶为首的宫廷外戚贵族游说集团。
这些家伙,十几年来作恶多端,屡屡插手和干涉国家大政和官员任免。
刘彻忍他们忍到现在,已然是忍无可忍!
片刻后,刘道、刘登和刘固三兄弟就被带到了刘彻面前。
这三兄弟,刘彻都认识。
刘道是刘礼的长子,刘登是刘富的世子,刘固则是仲子。
从前与刘彻关系还行,曾经随行游猎上林苑。
但此刻,这三位过去的宗室手足,如同狗彘一般,无力的匍匐在刘彻面前。
“陛下……”刘道三兄弟一见到刘彻,立刻就跪下来,顿首在地上:“孽臣不孝子道等罪孽深重,无颜再见陛下,只是事关祖宗香火承祀,罪臣等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
“祖宗宗庙,天下之重,社稷之要,尔等无论是何缘由,擅闯宗庙,惊扰神明,都是不容于天下……”刘彻淡淡的说道:“尔等知道了吗?”
“臣等知之……”刘道脱下冠帽,匍匐而拜:“惊扰太上皇之灵,臣等罪在不赦,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在决定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毋庸置疑,不会有人能容忍惊扰祖宗神灵的人。
祖宗神明受惊,天子也要脱帽谢罪,还要具太牢,以告罪于列祖列宗。
主辱臣死,令天子陷入此种境地的人,无论是谁,无论地位高低,都是死字。
但在汉室,在如今。
对很多士大夫贵族而言,个人生死,不足一提。
家族和宗族的香火传续,才是最重要的。
它重于生命和荣辱。
倘若家族香火宗庙在某一代人手里断绝。
那此人与他的子孙死后,都要以发覆面,以示不敢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意。
甚至,还不能立陵墓墓碑,不能入祀宗庙,与先祖们一起接受子孙供奉。
于此时的士大夫贵族来说,这是比死亡更残酷,比荣辱更重要的事情。
当年,留候张不疑与其门大夫合谋杀害楚国内史,论法当死,最终被太宗皇帝批准赎死,但剥夺一切爵位,废为城旦,留候侯国就此断绝。
这是太宗皇帝仁慈吗?
恰恰相反,这是最大的羞辱和最严苛的刑罚。
张不疑死后,其尸首以竹席一卷,随便挖了个坑就埋了。
其冢上无封土,其陵墓无陪葬,其发须覆面。
这样的人,哪怕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将是孤魂野鬼。
没有人知道他,不会有人祭祀他。
他的祖先和他的后代,将他抛弃。
在宗祀的神主牌上,永远不会看到他的名字。
比起这样的下场,死亡,真的一点都不可怕,甚至相当仁慈。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瓒候萧何家族。
当初,萧何的孙子萧同坐法废国。
但是,因为太宗皇帝准许从萧何的诸子中选择一人继嗣,改封为筑阳候。
所以,萧同的神主牌,得以被引入萧家宗庙,甚至,最终还捞到了一个谥号。
等到了萧何的第四代时,又出了问题。
那一代的筑阳候萧则,作死的去侵占民田,还与让人通奸,结果被廷尉逮个正着。
于是,筑阳候一系绝嗣。
但不要紧,先帝在吴楚之乱前,又从老萧家中选了一个子嗣,承袭香火。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萧何子嗣支脉之间击鼓传花,相互比赛作死的事情,估计还要发生无数次。
但,只要皇位上坐的还是刘邦的子嗣,天子还姓刘。
他们家的富贵,就可以保证。
然而,这个世界终归只有一个萧何,能被高皇帝赞誉为‘功劳第一’的兴汉名臣。
显然,他们这些元王支脉的地位,拍马也不及萧何。
对刘道等人来说,想要死后不落到张不疑那样的悲惨下场,以至于连宗祀都不能入祀。
那就只能用他们的血来给子孙后代,铺平道路了。
甚至,他们觉得,自己的死是值得的。
而假如有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这个世界大抵也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恐惧的事情了。
“伏唯陛下圣裁:罪臣等皆元王子嗣,先帝在日,曾亲口御封,吾等之父入祀楚国,以奉元王宗庙!”刘道恭身一拜说道:“奈何先帝早崩,陛下承天应命,即位大宝,以楚赵之事尽委于东宫……然东宫老朽,不能视事,犹豫不决,今日属臣父,明日爱红候……”
“住嘴!”刘彻冷然打断他们的诉说:“太皇太后,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太皇太后,躬太宗之德,佐先帝之命,用之于朕,母仪天下,威容昭曜,天下皆感其德而服其义,昔者夏开之莘后,文王之姜后,不过如此!”
“尔等居然胆敢妄议太皇太后?”刘彻一脸悲愤的说道:“朕能饶你们,天下也不能饶你们!”
这是必然要做的脸面功夫和表面之事。
从古至今,刘彻从来没有看到过,有那个明智的统治者,会将自己内部的矛盾和利害,公开的宣扬给天下看。
只有那些****和笨蛋蠢货,才会以为公开了矛盾,自己就能占据主动。
殊不知,矛盾的公开,必然导致激烈的权力斗争。
任何东西,在没公开前,哪怕彼此已经疏通水火,有我无他了,但也还可以遮掩,可以隐藏,可以缓冲。
一旦公开,就等于告诉自己和对手:来吧,我们决一死战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岂非是****?
尤其是东宫和未央宫之间的关系,敏感而脆弱。
这就是刘彻为什么一直要忍着窦氏和馆陶挖墙脚,而装作大度的模样。
实在是他知道。
对皇帝而言,不能只顾一时爽。
爽完之后,还要考虑怎么收拾烂摊子。
东宫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但窦氏外戚和馆陶的问题,却是可以通过其他手段禁绝的。
公开矛盾无助于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糟糕。
史书之上,可不乏有着流血漂橹,陈尸宫廷的悲剧。
“朕命令尔等,以及诸元王子嗣,即刻肉袒出太庙,谢罪于朕前!”刘彻厉声说道:“如此,念在元王夷王之德,朕或许还会从轻发落,不然,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第939章 从此朕既国家(2)
元王子嗣们,当然没有任何其他道路可走。
当然了,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哭庙于太上皇之前。
无论如何,天子事后都要具太牢以告列祖列宗。
包括,但不限于太庙、高庙和太宗庙以及仁宗庙,甚至于惠庙那边也走一个过场。
这样一来,祖宗的灵魂将从九泉归来,他们的意志将通过龟甲具现。
虽然大家都知道,结果必然是当今天子完美的得到了‘先帝们’的宽恕。
然而,压力却已经转给了皇室。
刘氏天子,向来最要脸皮,最讲颜面。
当年太宗时,民间有民谣歌曰:一尺布,尚能缝,兄弟两人,不相容。
太宗皇帝闻之,立刻封淮南厉王三子为王。
以此证明,他完全绝对没有故意害自己的亲弟弟。
更不是要贪图淮南国的土地!
而今上,自证受命于天,又在宣室殿上方,悬牌匾曰: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他自然是一个比太宗还要要面子的人。
只要要面子,事情就好办了。
多则三五年,少则一年半载。
他们之中,必然会诞生至少一位诸侯王,甚至还可能出现两三个!
这是刘氏的惯性。
不会因为时间和世界的变化而改变。
当然了,他们也深知,自己这么干,其实是将朝野上下,尤其是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晁错以及太常、少府、东宫,统统得罪的干干净净。
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肯定会视自己这些人为仇寇。
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能王一国,续元王宗庙香火,使子孙后代能安享富贵。
他们要恨就恨吧!
难不成,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最多以后子孙后代,在这些人面前,没有什么好脸色和好果子吃。
但那又如何?
现在的情况和形势就是天子至高无上,拥有远迈一切的威权。
朝野上下,全部加起来,也不够当今天子一个指头来摁死的。
只要抱上天子大腿,学习复阳候陈嘉跟宋子侯许九,谁又能动的了大家伙?
因此,这些元王子嗣,表面上看上去都是诚惶诚恐,但实则淡定无比。
在他们之后,负责守卫太庙的郎官、武士以及庙祝官和祝祀官,也全部都如元王子嗣一般,坦露上衣,集体跪倒刘彻御驾之前,口称:“臣等无能,致使太庙受扰,祖宗神灵不得其静,愿伏法受死,伏请陛下恩准!”
对这些人而言,他们现在能死,都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只要不牵连自己的家人,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天子慈悲了。
岂能再奢求更多?
刘彻端坐在驷车之上,看着这些人。
太庙上下,连官员带士兵以及各种杂役人员,拢共有三百多人。
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家人和妻小。
他们若是死在这样的变故里,刘彻很清楚,他们的子孙和妻小,将会是个什么下场。
首先,父母将无人奉老(假如是独子家庭的话),其次幼子孺儿,将会失孤(他们的妻子百分百会改嫁)。
刘彻于是站起身来,看着他们,说道:“朕受命于天,天命朕牧狩天下,卿等皆有罪,朕亦然,百官之非,天下治乱,在朕一人而已!朕已削发代罪,以朕亲躬,而赎群臣之罪!尔等,亦在其列,皆赦!”
刘彻赦免他们不仅仅是出于怜悯、同情等方向,更是出于维护朝野局面的考虑。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倘若太庙武士和官员统统要治罪。
那么,始作俑者的御史大夫晁错要不要治罪?
答案是肯定的。
哪怕刘彻不愿意,那些晁错的仇人和政敌,也会拿着这个当借口,天天说年年说。
即使刘彻能坚持住,晁错也未必能坚持住。
当年,郅候薄昭,就是被大臣们天天在自己家门外唱哀歌唱的不得不自杀谢罪的。
学习当年故智,对官僚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另外,因为元王子孙们是从内史衙门的缺口进的太庙。
现任内史田叔和颜异等刘彻心腹,统统要下狱走一趟。
即使能出来,那也要自绝于天下,终生不能出仕。
所以,这既是刘彻的同情与怜悯,也是对朝局把控的必然,更是收买人心的举动。
“丞相!”刘彻下令:“御史大夫!”
“臣等在!”周亚夫与晁错立刻出列恭拜。
“太常!”刘彻又说道。
“臣在!”窦彭祖也出列拜道。
“卿等将朕之发,奉于太庙太上皇衣冠之前,待朕谢罪!”刘彻说道。
“诺!”
于是,周亚夫带着晁错和窦彭祖,恭敬的从王道那里接过那缕被呈在一个盒子里的头发,然后,恭身三拜。
而那些原本以为必死的奉祀官、祝祀官以及武士士兵和官吏,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就哭成了一片。
甚至有人爬着爬到刘彻的御驾之前,哭着说道:“臣等有罪,合该当死,陛下万乘之尊,天命之子,何等尊贵?何以如此?主辱臣死,自古皆然,臣等岂敢以微末卑鄙之身,令陛下蒙羞,勿为也!”
说着就要拔剑自刎。
好在,被左右卫士立刻抢夺走了武器,制服在地。
刘彻看着他们的容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视死如归的神色。
刘彻知道,他们没有在演戏。
这是事实!
所谓,**************,负心从来士大夫!
尤其是这些给汉室宗庙守灵的武士官员的忠诚和血气,从来都是铁骨铮铮。
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
杀的长安血流成河,最终将诸吕全部剪除,于是迎来代王。
代王车驾入长安,进抵司马门。
当时,已经是诸吕都被消灭干净的时候了。
但是,当代王车驾来到司马门下时,十位武士持着长戟拦在车驾之前,大声喊道:天子在也,足下何来?
直到太尉周勃出面,才将他们训走。
又有夏侯婴跟刘兴居,带人前去抓捕少帝兄弟,对着瑟瑟发抖的少帝说:“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然后,就遭到了护卫少帝兄弟的侍卫持械反抗。
注意,那个时候诸侯大臣已经控制了局面,诸吕被剪除,在事实上,监视和保护少帝的人是倾向诸侯大臣的侍从。
你可以说这些人愚忠,可以说他们死脑筋。
但他们确实存在,而且是一个极大的群体。
对于普通百姓和下层的官员们来说。
他们不懂统治者的大脑回路,也不知道统治者们到底在下什么大旗。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情。
在现在是忠君,在后世是爱国。
统治者和精英们固然可以大放厥词,甚至得意洋洋的耀武扬威,指着他们说道:蠢货。
但他们就在那里。
不容忽视,不容无视,不容蔑视。
他们或许力量微薄,或许孤立无援。
但三千越甲能吞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谁伤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失望,谁就必定灭亡!
因为,归根结底,国家和政权,需要他们去保护,他们都放弃了国家和皇帝,谁会愿意为皇帝和国家流血?
士大夫吗?统治者吗?
这是搞笑吗?
只是可惜,统治者和精英们向来自我感觉良好。
“朕以己代尔等之罪……”刘彻看着这些人,缓缓的说道:“尔等的性命,就是朕的了,朕没有让尔等去死,尔等可以死吗?”
这些人方才哭着拜道:“诺!臣等愿为陛下前驱,请为亲兵,为陛下冲锋陷阵!”
“善!”刘彻于是抚掌赞道:“卿等当留有用之躯,磨砺己身,未来听朕号令,报效家国!”
“吾等愿永为陛下之剑,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为陛下之士!”于是,三百多人全都匍匐而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列侯和军队将士也纷纷恭身而拜:“陛下嘉大惠,降大德,施于臣等,臣等感激涕零,愿永永为陛下牛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整个长安城,都回荡着万岁之声。
………………………………………………
从太庙回返宫中,刘彻刚刚卸下天子衣冠,立刻就有一位宦官,前来说道:“陛下,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有请!”
“嗯,果然不出朕所料!”刘彻在心里点点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东宫,岂能不知道?
他一知道,反应就只有一个了。
东宫现在其实已经是不得不交权了。
不交权,天下和百官,立刻就要沸腾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在天下人的反对声中,还敢继续擅权的。
“请转告太皇太后与太后,朕即刻就过去……”表面上,刘彻还是古井无波,一副今天啥事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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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皇太后窦氏与薄太后,携手坐在上座,听着窦彭祖的报告。
随着窦彭祖的转述,窦氏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皇帝真是有心了……”窦氏对着薄太后感慨道:“为着哀家,居然不惜以发待罪,还要告罪太庙,这是哀家的不是啊……”
薄太后连忙道:“母后,这都是皇帝该做的,当年,太宗皇帝侍奉先太后,常常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此臣与母后所共见,皇帝为太宗之嗣,先帝之子,孝顺母后,本属应当!”
“哀家知道……”窦太后也终于笑了起来:“只是,哀家更知道,哀家不适合秉政,这从今以后啊,哀家就专心念诵《道德经》为先帝和太宗以及高皇帝祈福就好了,这朝野内外和宫中上下,就让皇帝去处理吧……”
“传哀家的旨意:从今往后,但有列侯公卿,入宫来与哀家要言说政务者,皆不见而逐之!”窦太后对着自己身旁的一个宦官道:“即便其手持哀家信物,也不见!”
“诺!”
随着窦太后的吩咐,一个时代,终于结束。
从此以后,东宫退居幕后,彻底隐藏在了宫阙和阁楼之中。
汉家王朝,刘氏天下,进入了皇帝全面执政,再无桎梏的时代。
真正的,一言以为天下法,出口成宪,无可置疑,无可辩驳,无可顾忌的天子。
“启禀太皇太后,馆陶长公主求见……”
窦氏话音未落,就有着宦官进来禀报。
窦氏闻言,深思了片刻。
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她这个当母亲还不了解吗?
说得好听点,这个女儿是女强人,是鲁元长公主。
但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仗着母亲、女儿以及女婿的威权,肆无忌惮,横行无忌的泼妇!
她连丈夫都要欺压,都要剥削。
其他一切公卿列侯,在她眼里,都是彘狗!
这些年来,她这个母亲一直在纵容着她。
窦氏的想法很简单:哀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宠着她宠谁?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给了窦氏巨大的打击。
使她知道,假如再继续跟过去一样,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
皇帝孙子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
况且,她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
她死后,馆陶若是继续这样放肆,那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窦氏曾经亲眼目睹过,鲁元长公主的女儿,惠帝的皇后,张皇后的葬礼。
虽然太宗皇帝给足了张皇后面子,以皇后礼仪,安葬在惠帝陵寝之旁。
可是,那张皇后冷清凄惨的晚年,让窦氏依旧记忆深刻。
窦氏外戚的第一代和第二代,能够谨守法度,也与此有关。
没有人想自己成为第二个诸吕!
“告诉馆陶,哀家很乏,从今以后,没有要事,不要随意入宫……”窦氏长出一口气,道:“既做陈氏妇,馆陶就应该有个陈氏妇的样子,在家相夫教子,岂不快哉?传哀家懿旨,收回哀家所赐馆陶的令信与符节,再传令少府,无哀家旨意,不得调拨一钱给馆陶,不如令,从法而致之!”
在窦氏看来,这是自己在给馆陶这个宝贝女儿预留后路。
同时也是希望对方能够收敛一些,规矩一些。
不然的话,等自己一死,馆陶恐怕不仅仅可能自己要出问题,甚至还会牵连皇后。
作为刘氏的太皇太后,窦氏很清楚,刘氏天子对自己的皇后的要求,唯在贤淑而已。
先帝时,哪怕再怎么不喜薄后,甚至薄后无后,不也能安享皇后之尊,最终成为太后吗?
这就是贤淑的作用!
反之……
就是滔天的祸害!
第940章 齐鲁
刘彻抵达东宫时,刚刚好看到馆陶的马车离开。
“太长公主怎么在此时入宫的?”刘彻对着王道问道:“去给朕查一查……”
王道闻言,脖子一缩,背脊发凉。
这种事情,在过去是非常常见的。
太长公主殿下别说是在平明前入宫了。
她一天十二个时辰,任何时候都能入宫。
从馆陶府邸到东宫之间的道路,没有任何人敢检查和阻拦太长公主的车驾。
此事不仅仅是公开的秘密,更是连市井百姓都知道的事实。
但,作为一个宦官,王道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很会死的很早的。
先帝时那位章德,就是想的太多了。
所以,他微微恭身,领命道:“诺,奴婢立刻就叫人去查……”
自馆陶府邸到长乐宫,沿途要经过两个北军的营垒以及六个哨卡。
毫无疑问,这些营垒校尉,立刻就要倒大霉了。
毕竟,按照律令,宵禁之后,无天子或者太后诏,擅自出入宫闱,都属于大罪。
而私自放这样的三无人员出入宫闱的人。
轻则丢官,重则丧命。
刘彻微微闭上眼睛,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马车缓缓驶进长乐宫的宫墙内。
此刻,已是平明,东方肚白,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长乐宫也从沉睡中苏醒,数以百计的宦官侍女,在宫阙内外,开始打扫卫生。
许多人看到天子车驾到来,都不明所以,拿着好奇的眼光打量。
实际上,在现在,除了少数的公卿贵族外,整个世界,依然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是千百年后的史书上,恐怕也会对昨夜之事,讳莫如深。
甚至,只会在某些角落和个人的传记中得窥一角。
就像宋史中的烛影斧声,你能知道可能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但你永远无法确认其是否存在。
在永寿殿附近下车,刘彻跟过去一般,走下撵车,然后在侍从们的簇拥下,进入大殿之中,立刻,殿中上下许多宦官和侍女们恭身下跪恭迎:“陛下万寿无疆……”
而刘彻则径直向前,来到殿中,抬头看向端坐于上首的太皇太后窦氏和皇太后薄氏,他微微恭身,若无其事的道:“儿臣拜见皇祖母,母后,恭问皇祖母及母后安!”
“皇帝来了……”窦太后听到声响,立刻就道:“快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等刘彻坐定下来,窦氏就拉着刘彻的手问道:“那太庙可处置妥当了?”
一边说,窦氏还一边自责着:“平陆候与红候是哀家对不住他们啊……”
刘彻微微抬头,一副刚刚睡醒,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太庙?太庙什么了?朕不知道!”
他回过头,问着自己身侧的王道:“王道,太庙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无人与朕禀报?”
“回禀陛下……”王道也被吓了一跳,但好在,他在宫廷里混了这么久,早已经见惯风浪,只是微微一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尽力平复心情,假装惊讶的说道:“奴婢并不知道太庙发生了何事?要不,奴婢去问问?”
“还不快去?”刘彻瞪了他一眼,笑着道。
而上首的窦氏和薄氏,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们不傻,当然明白,这是皇帝在故意粉饰太平。
甚至,在窦氏心里,还有着一股股暖流涌动。
“皇帝果真孝顺啊,为了哀家,居然担下这么大的事情……”窦氏在心里想着。
前朝故事,指鹿为马,窦太后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而当今这个世界上,也确实只有皇帝,能让某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样的举动,让窦氏真是有些感动。
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
儿子孝顺,孙子也孝顺。
此生真是无憾了!
刘彻却是低头,沉声道:“正有个坏消息,要告知皇祖母与母后:平陆候礼及红候富,昨日皆薨了!礼世子道,富世子登、固等,因为哀伤过重,也于方才不幸故去……朕已经命令太常及大鸿胪,为两位宗室长者及兄弟治丧,给与美谥……”
“平陆与红候两位叔伯祖这一故去,元王子嗣,已无存当世……”刘彻看着窦氏请示道:“这楚国社稷如何处置,请皇祖母拿主意!”
这是刘彻最后的试探了。
而且是抹了蜂蜜的毒药。
窦氏自然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些,她微微一叹,道:“哀家老矣,余生之愿,长守宫廷,为太宗及先帝祈福,这天下之事,皇帝自己拿主意吧!”
她慈祥的抚摸着刘彻的脸颊,说道:“哀家当年就说了,皇帝跟太宗皇帝很像,现在,就更像了,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汉家天下和江山社稷,就交给皇帝吧!”
她的话语,也让刘彻回忆了起来。
似乎,自己的这位皇祖母当年确实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刘彻记得,那是在上林苑的虎圈之旁。
那次的会面,对他当时的助益非常大。
甚至可以说,铺平了他通向太、子、宫的道路——没有东宫的认可和同意,汉室的太子就不可能被册立。
“朕或许有些过了……”刘彻在心里也有些内疚起来,当然,他更明白,在政坛上,唯有胜利者方有权力内疚和同情。
就像在战场上一般。
失败者哪来什么内疚和同情的资格?
所以这种情绪,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皇祖母言重了……”刘彻做出一副婉拒的模样:“这天下和江山,还是需要皇祖母来……”
但他话只说到一边,就被窦氏打断:“哀家老了,眼睛也瞎了,实在是没有那些精力了,这楚国、赵国,还有那些政务政事,皇帝和宫里上下,从今以后都不要来请示哀家了!哀家,已经决定,从今日起避居永寿殿西厢,潜心清净,为先帝和太宗以及皇帝祈福……”
“哀家之意已决!”窦氏严肃的对刘彻道:“皇帝和太后都不要再劝了!”
她举着自己手里的那个太皇太后鸠杖,命令:“这是哀家的命令,皇帝立刻奉命……”
于是,刘彻只好在‘固争之而不得’的情况下,俯首而拜:“诺!”
“孙儿谨奉懿旨!”
……………………………………
等到出了永寿殿,刘彻立刻就对身旁的王道下令:“命令羽林卫,在东宫与外界交通之地,设立营垒,驻扎一队羽林卫士,保护太皇太后清修,任何人敢打扰太皇太后清修,皆视为大不敬!”
“诺!”王道立刻领命。
这当然不算软禁。
太皇太后依旧可以随心所欲的出入东宫,到处游玩。
只是,所有从外面进入东宫的人,都会受限。
在平时,馆陶啊、梁王啊,甚至先帝和太宗的老臣、孤臣,都可以正常出入,无所阻碍——只要他们有合法手续。
但在关键时刻,这里就变成一个黑洞。
刘彻此举很显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太皇太后既然已经不愿意再理政……”刘彻又吩咐道:“少府诸事及少府上下人事,不必再事事上奏东宫,由兰台决断即刻!”
这就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使。
长期以来,少府衙门就处于三重领导下。
皇帝、东宫和皇后,都可以干预甚至处置少府上下官员的任免。
就像现在,少府六丞,只有两个是刘彻任命的。
剩下的四人里,有太皇太后任命的,也有皇太后任命的,甚至还有皇后任命的(馆陶)。
这样的情况,刘彻必不会继续容忍下去了。
少府,国之渊。
不是他窦家跟陈家甚至刘家的私人提款机。
刘彻虽然暂时还不能堵住那些宗室外戚贵族在少府伸出的触角。
但绝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肆无忌惮的猖狂下去了。
定向反腐是没办法在少府用的。
因为,少府情况复杂,结构臃肿。
单单依靠人力,哪怕是皇帝之力,没有个十年八年,休想理清楚。
既然这样……
“那就另立一块牌匾!”
就像后世,干不死铁道部,就成立铁道公司。
虽然不过是个换了马甲,但,性质一变,事情就好办了。
铁道部的独立王国轰然倒塌。
此刻也是一样。
只要将少府那些问题重重,弊端重重的部门和机构抽离出少府就可以了。
离开了少府的保护和遮掩,他们就会暴露在阳光下。
而暴露在阳光下的黑暗,还会黑暗吗?
即使还不行……
大不了解散该部门,重新挂块牌匾,换个名称,要不了多少钱!
…………………………………………
接下来的这一天,整个长安城,都处在惊疑之中。
无数八卦和小道消息,传的满世界都是。
毕竟昨夜的声响和动静太大了。
连武库和戚里的交通都被封闭了,大量军队,在街头建立了营垒,路面上更遗留了许多痕迹。
这不能不让八卦党们脑洞大开,各种臆测。
甚至有人传说:某某图谋不轨,意图政变,所幸为忠诚勇敢的南北两军所制裁。
至于这个某某是谁?
无数人纷纷躺枪。
甚至远在睢阳的梁王刘武,也不幸背锅。
至于某某能政变成功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忠诚勇敢的南北两军和护卫天子的羽林卫和虎贲卫,足以粉碎任何阴谋。
即使如此,坊间也一度人心惶惶。
甚至某些危机感比较强的家伙,还在家里开始准备储备食物和饮水。
好在,到了下午的时候,大部分的猜测和脑洞,都被证伪了。
官府的布告,也贴到了每一个闾里的露布之下。
“天子夜梦东南山崩,醒而惊闻:平陆候礼及红候富及其世子皆薨……不禁哀从心来,于是夜谒太庙,告罪于先祖……”
这个官方的说法,很快就取得了很多人的信任。
当然了,资深八卦党们,还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少府下属的宣达司和绣衣卫拼命的到处宣扬这样的言论,将这个‘事实’灌输到百姓脑海里。
加之刘彻于下午,公开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浩浩荡荡,前往上林苑游猎,消除了百姓对于兵变和政变的猜疑。
既然天子无事,那大家自然就能放心了。
对长安城的百姓来说,只要未央宫没有危险就好了。
其他人,就是死一箩筐也不干他们的事。
况且,这官府还能撒谎不成?
于是,所谓的天子夜梦东南山崩,醒而元王无后的说法渐渐深入人心,也解答了许多人的困惑。
在没有证据和其他佐证之前,就是最疑虑的八卦党,也乖巧的闭上了嘴巴。
其他事情可以随便八卦。
但这种敏感之事,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廷尉请喝茶,甚至被流放三千里。
八卦党们又不傻,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当然,在私底下,在内心深处,许多人都知道,这里面有鬼!
这样又过了两三天,长安的舆情和议论终于平息了下来。
甚至没有人再去关心几日前的所谓‘政变’或者‘兵变’之事。
因为,一个更大的新闻发生了。
执金吾郅都在曲阜,一日判处三百名士大夫地主官僚死刑!
汉家的地方郡守,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是杀人如杀鸡,逮着看不顺眼的地方豪强和贵族就是一顿乱砍。
但执金吾郅都,在齐鲁地区,已经先后让四位诸侯王,十一位两千石,三十五位千石,外加一千多名士大夫地主官僚‘死有余辜’了。
除了那四位诸侯王,以及去年冬天所杀的几百人外。
剩下的人,都还没死。
只是被判处‘死刑’。
因为,现在是春天,马上就是夏天,不是处死的季节。
依照汉律,冬天才能处决罪犯(当然指的是一般性犯罪,重罪和大罪,是可以直接处死的)。
而且,依照刘彻去年颁布的命令,所有地方的死刑,必须由他这个天子亲自核准和复核。
这就给了那些齐鲁地主和士大夫官僚们一线生机。
于是,长安城的街道上,一下子就出现了数百个身披孝服,一步一跪,喊着‘冤枉’的齐鲁民众。
他们的到来,立刻就抢走了整个长安的关注焦点和目光。
再没有去想什么‘前几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卦党们更是兴趣盎然的投入到了围观齐鲁鸣冤队伍的行列。
第941章 土鸡瓦狗(1)
“齐鲁民众齐聚长安……”刘彻坐在御座之下,冷声的质问着跪在他面前的那一大票官员和将军:“尔等是干什么吃的?”
这可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几十人,而是几百人的集体入关。
从雒阳到曹阳亭,再到弘农郡,再到函谷关,以及关内诸县。
这沿途的上上下下的汉室系统是吃翔长大的吗?
刘彻睁开眼睛,不怒自威。
显而易见,不是官僚系统抽风或者当机了。
而是这些家伙,放水了!
不然,以汉室地方政府的动员能力和掌控能力。
这些人别说到长安了。
能不能过雒阳,渡过黄河,都是个问题!
“楼船将军!”刘彻将视线挪到徐悍身上:“你有什么要向朕解释的?”
没有楼船放水,几百个操着齐鲁口音,还明显是要来长安捣乱的犯官家属,怎么可能渡过黄河?
现在的黄河,可是碧波荡漾,宽广无边的大河。
刘彻可不是没有见过黄河,是那种在宫里面玩泥巴长大的皇帝。
现在,想渡河,没有楼船衙门的大型帆船,其他船舶,不可能承载数百人安全无虞的抵达曹阳亭。
徐悍低着头,恭身道:“臣失职,有罪,请陛下罚之!”
“罚铜三千斤!”刘彻说道:“以儆效尤!”
“臣谨奉诏!”徐悍苦着一张脸,无奈的跪下来。
但心里头实则是欢喜的不得了。
讲道理的话,那些齐鲁民众要过河,确实需要他楼船帮忙。
但问题是,楼船将军衙门怎么管的了曹阳亭渡口的那些小舢板?
现在,楼船的注意力和重心可全在海洋。
当今,也不止一次下诏训诫楼船衙门要‘努力开拓’‘勿失朕望’。
而这内河航运和巡逻,楼船衙门早就甩给了地方去负责,自己只是个挂个名而已。
那为何天子要指名楼船?
但这处罚却是如此之轻?
三千斤铜,又不是三千斤黄金!
三千斤铜,铸成五铢钱,也不过三十万而已!
这笔款子对普罗大众,或许是个天文数字。
但对他徐悍而言,九牛一毛罢了!
旁的不说,楼船衙门每天经手的钱财,就是以百万为单位的。
而他徐悍的松滋候国,虽然食邑不多,即使加上上次伐朝鲜的益封,现在也才三千五百户!
但松滋候国,却是富甲天下的知名侯国。
松滋县内,现在拥有水库、水渠和无数的水车。
其境内交通发达,水资源丰富,几乎年年丰收,岁岁谷物堆满仓库。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徐悍的父亲松滋夷候徐厉在世时打下的基础。
徐厉就国前,松滋甚至不是一个县,只是一个在淮泗地区的偏远小山村,当地要啥没啥,别说水渠了,就是水沟也没有。
土地常年盐碱化。
但是,徐厉就国后,带着自己的家臣和退役的伤残老兄弟们,肩挑手提,生生的将一个偏远山村,变成了淮上桃源。
时至今日,松滋县,已经成为了庐江国境内最富裕的县。
人口从最初的两三千,变成了如今的将近一万户!
老徐家每年坐地收钱数百万,加上封国产出,接近千万。
加恩令后,徐悍学起了自己的老爹,派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带着家臣和百姓人民,前往怀化开发自己的国土。
两年来,安东都护府和之前的新化县,每年报告的典型里,就有着徐家的封国。
不过两年时间,徐氏就将自己的加恩封国,变成一个拥有良田千顷,水利设施完备,同时还种植超过三千亩大豆的完全农耕地区。
老徐家种田和修地球的本领,可谓独步汉室。
而这个新封国的产出,也非常丰厚。
虽然目前还不及松滋一半,但也非常可观了。
至少在目前所有的加恩封国里,徐家封国,在所有数据上,都吊打了其他一切人。
为此刘彻不止一次表扬和嘉勉老徐家,还特地下诏,追加赏赐了一块接近其加恩封国面积一半的山林作为鼓励。
自然,这三千斤铜,对徐悍来说,不值一提。
甚至在徐悍眼里,他巴不得天子多罚一点。
为什么?
现在的情况,就是上上下下的很多人,都在放水。
故意放那些齐鲁民众入长安。
这其中,大家伙的心思,也各不相同。
有人纯粹只是想恶心郅都而已,看那头天子苍鹰不爽,巴不得他倒霉。
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人是兔死狐悲,看到郅都干的那么爽,生怕这头苍鹰飞回来,拿着自己当玩具。
更有人是……
吾可取而代之!
苍鹰这种脏活,虽然苦,但有前途啊!
不过郅都的业绩太漂亮了,不干掉他,我们怎么上位?
还有些人,跟齐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怎么都不肯让自己的同乡和同窗就那么被杀掉。
于是,在这些心思和群体的作用下,才会出现几百个犯官家属跑进长安城的事情。
所谓法不责众。
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真的将这一条线上的人全部治罪。
但天子要脸皮,断不能没有台阶下,所以,揪着他徐悍就是一顿猛批。
这顿猛批和处罚,不是没有回报的。
这至少证明一件事情:他徐悍是当今天子的忠臣,这是天子自己认可的。
不是忠臣,根本没资格背锅,更不用说给天子来惩罚了。
在汉室政坛上的游戏规则,向来就是:谁给刘氏背锅最多,谁最受宠!
前有叔孙通,后有张相如。
所以,徐悍被罚铜,是罚的甘之如饴。
但其他大臣却是不由自主的两腿一哆嗦,背脊都在发凉。
刘氏天子最可怕的时候不是他发怒的时候。
而是他看见了你的罪过,却一声不吭。
你以为他不在乎?
实际上,小黑本上都一个个一条条记着呢!
当年,鲁国的士大夫文人,给项羽带孝,武力对抗高皇帝。
结果呢?
看看这满朝上下,你能找到一个鲁儒派系出身的两千石吗?
还有那位可怜的郑生,不过就是顶了一下高皇帝,坚持称呼项羽为‘项王’。
然后呢?
四代不能出仕!
直到汲黯拉了一把郑当时。
即使如此,郑当时混的也不是很好,至今只是个在兰台打杂的尚书郎。
邓通跟张释之这两个悲剧就更不用说了。
刘氏天子的小鸡肚肠和狭隘心胸,在这两个人身上一显无疑。
得罪了今上的人,就更惨了。
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被打落尘埃了。
安平侯鄂寄,不过是多嘴喜欢乱说,现在还在太医署‘被精神病’。
死在当今手里的列侯,两千石,加起来,尸体能从未央宫排到灞桥。
颜异更是恐惧无比。
没有比他更清楚自己的陛下的脾气了。
“臣有罪!”颜异在思索了许久后,终于跪下来,拜道:“臣有私心,且督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刘彻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颜异这个人啊,什么都好。
就是心肠太软!
就像这次,被自己的几个老乡和同族一劝说,耳根子一软,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情。
“或许他并不适合做主官……“刘彻在心里想着。
颜异在茂陵,做的也不是那么优秀。
似乎,自从他从汲黯的阴影下走出来后,就有些不会走路了。
但这也正常,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适合独当一面的。
就像诸葛孔明,刘备在,他就是无敌文臣和第一流的谋士。
但刘备一死,他就有些压不住场子了。
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性格使然。
当主官,坐镇一地,可不仅仅要有能力、手腕,还要懂得协调和处置各种问题,更要有一颗强者的心!
有人给别人当副手,政绩斐然,干的飞起,一旦自己主政一方,就立刻各种掉链子。
这样的人,历史上从不鲜见。
“应该将送到郅都手下磨砺磨砺……”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假如连郅都都带不出他。
那就只能证明,颜异天生就是个副手的命。
这样想着,刘彻就对颜异道:“有罪无罪,以后再说吧……”
“现在,这齐鲁百姓,于长安鸣冤,市井围观,天下瞩目!”刘彻看着群臣们问道:“诸卿以为,该如何平息此事?”
群臣听了,都是垂首不语。
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个事情上随便发言。
因为,这个事情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站在齐鲁‘百姓’那边,苍鹰郅都和整个法家官僚们,恐怕马上就要暴走。
但站在郅都这边,请求镇压和缉捕。
不仅仅会被‘天下人’骂做酷吏,名声尽毁,更会给自己和家族惹上天大的麻烦!
自汉室建立以来,齐鲁地区,就是长安的问题儿童。
先是鲁国士大夫和地主们武力对抗高皇帝的统一大业,还要给项羽披麻戴孝。
然后,吕后时期,齐鲁地区,也是对抗吕后最积极的地区。
齐哀王刘襄,城阳景王刘章,就是首倡武力剪除诸吕,还付诸实际行动的人。
也是靠了这两人的军队,诸侯大臣才能利用局势,里应外合,铲除诸吕。
太宗皇帝时期,这齐鲁地区也是动荡不安。
甚至发生了济北王刘兴居趁着朝廷主力北上驱逐匈奴的机会,起兵造反的祸事!
先帝至今,齐鲁的诸王和士大夫贵族们,跟长安不同心同德,也非一天两天了。
吴楚作乱时,要不是先帝提前派了窦婴,将荥阳兵,收齐赵兵,恐怕,吴楚之乱将从四王(吴王、楚王、赵王、淮南王)变成七王、八王造反!
可没有人敢去得罪这么强大的一个政治力量。
他们现在是没有力量,但以后呢?
谁敢保证,他们以后不会上台?
第942章 土鸡瓦狗(2)
刘彻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些臣子,这些士大夫贵族们。
他的心里,一座火山正在喷薄。
“卿等难道就无人能佐朕了吗?”刘彻冷冷的问道。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利剑,插到了这些大臣心坎上。
但,群臣依旧无人敢站出来。
只是一个个都跟小学生一般,顿首而拜:“臣等无能……”
“你们不是无能……”刘彻提着天子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只是不敢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家朝野上下,就刮起了一股歪风邪气。
尤其是两千石朝臣之中,这股歪风邪气,刮的非常猛烈。
相互推卸责任,踢皮球。
这只是寻常而已。
更可怕的是,这些九卿两千石,为了政绩和名声而相互推卸责任,踢皮球。
或许有人会奇怪:相互推诿责任和踢皮球什么时候也能成为政绩?
但事实就是如此。
当汉家政局渐渐稳定后,朝堂上就出现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歪风。
当然,这个锅呢,要刘彻的祖父,那位‘圣人’天子来背。
当初,北平文侯张苍佐太宗为相十四年。
因为在新恒平一案和改朔问题上,张苍坚持己见,跟皇帝刚正面。
虽然最终事实证明了,张苍是正确的。
但悲剧,恰恰因此而来。
正因为张苍是正确的,所以,他被罢相,逐出长安。
从那以后,百官中流行起了所谓‘长者范’。
什么叫长者范呢?
张释之就解释过:夫绛候、东阳侯称为长者,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学此蔷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张释之的说法,或许不为过。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后面的人把这个风气带坏了。
以石奋、张欧和直不疑这样不靠能力靠资历和名声做官的人的成功,更是将这股歪风邪气,推到了高峰。
石奋为官五十年,啥事也没干过,最终却以两千石上大夫勋退休。
张欧当了三年廷尉,前前后后,总归批准了十几个死刑犯的死刑。
就这,他还是流着眼泪,痛不欲生的批准的。
仿佛杀的是他的子侄一样……
直不疑就更妙了,除了相貌和人品外,刘彻几乎没有听说过他还有其他什么特长的。
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官僚一看这些成功例子,哪里还不懂学习?
既然累死累活,都不一定比的上袖着双手,跟个雕塑一样立在朝堂上的人。
为何要去累死累活呢?
我辈士大夫,坐在家里清谈雅问,岂不快哉?
而这次齐鲁的阵仗,可是吓坏了这些官僚。
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怎么说,怎么做,最后都会有错。
既然如此,皇帝想骂就骂,想喷就喷呗。
又不会掉块肉!
刘彻对这些家伙的想法,简直是洞若观火。
若在过去,刘彻还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看看这些家伙吧!
靠山不是姓窦,就是姓薄,都是些近亲繁殖下的产物!
“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彻在心里想着:“是时候换点新鲜血液入场了!”
正好,这些蠢货给了刘彻最好的借口。
居然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或许,他们以为现在的朝局,还是一个月前的朝局!
“尔等既然承认自己无能……”刘彻提着天子剑,冷笑着说道:“那么就乞骸骨罢!”
“朕的天下,朕的国家,不养无能之辈,不用五蠹之臣!”
“尚书令何在?”刘彻拔剑出鞘,剑指前方。
“臣在!”汲黯立刻步至台阶下,跪下来,恭身受命。
“录诏吧!”刘彻说道:“宗正丞负,上大夫容、内史丞章、少府丞徐等,不能佐朕治国家,其皆罢之!”
将剑收回鞘,刘彻转身,提着绶带,回到御座之下。
而他的身后,十几位千石至两千石不等的朝臣,过去显赫的大人物,甚至是薄窦外戚的关系户,纷纷愣住了。
然而,如今的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即刻就有沉默的武士上前,持着斧钺,对他们说道:“诸位贵人,请吧!”
这些大臣,这些显赫的贵人,曾经在朝野拥有庞大力量和无边威势的所谓清流团队。
此刻,一个个都双眼无神,只能是跪下来,深深一拜,然后解下自己腰间的绶带,奉上印玺,脱下冠帽,顿首再拜,道:“臣等谨奉诏!”
不奉诏,还能如何?
刘氏天子,利用这样的忽然袭击和冷箭攻击,拔除那些他所不喜欢和欣赏的政治势力和政治团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太宗放丞相绛候周勃,逐北平候张苍时,都是这样,在朝会上抓住他们的一个失误或者就是捏造了一个借口。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就让这两位一个有扶立之功,一个辅佐十四年,政绩斐然的巨头黯然退场,甚至晚景凄凉。
看着这些旧时代的旧官僚们退场,刘彻坐在御座之上,问着其他人:“现在,还有谁是无能之臣?”
先前,这个殿堂上,除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以及负责去处理平陆候和红候丧事的太常、大鸿胪,还有在齐鲁和荥阳督办齐鲁案件的执金吾和廷尉诸官外。
汉家九卿各司曹千石以上大臣济济一堂。
四十多位衣冠楚楚,身佩印绶的大人物们,临襟正坐。
但此刻,却是风吹雨打去,一下就少了超过四分之一的同僚。
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过去汉家朝堂上所谓的‘清流’和‘长者派’。
简单的来说,就是平时袖手做雕塑,有事一拜谢君恩。
自太宗以来,这个派系逐渐强大和兴盛,甚至曾经出现了张欧担任丞相的伟业。
彼时,他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但现在,他们却如同土鸡瓦狗一般,被当今一句话,全数逐出朝堂,放之于四野。
很多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个情况。
一个曾经庞大的派系,烟消云散。
“臣等伏唯陛下之命!”在短暂的失声后,其他大臣立刻就争先恐后的叩首而拜,唯恐迟疑片刻,自己也要被逐出朝堂。
“以大农丞番训为上大夫,以上林苑监司马安为少府丞,以丞相徽事文禁为宗正丞……”既然辞掉了一批官员,当然就要提拔一批官员。
刘彻自然毫不犹豫的就将他即位以来,自己有印象的一批能干的中层官员,直接提拔到朝臣的位置上。
这样,就等于告诉了其他人:朕,不缺人当官!
于是,臣子们就更加战栗了。
但除了战栗外,却没有多少人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天子能拖到现在,才开始大规模的插手和安置自己的亲信大臣,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年先帝一即位,可是就将整个朝堂上的九卿都换了一遍!
刘彻扫了一眼已然是惊弓之鸟一般的大臣们,拍拍手掌道:“那就接着议齐鲁民众鸣冤之事吧……”
“诸卿以为,朕当如何啊?”刘彻笑眯眯的问道。
现在,大臣再也不能装哑巴,更不敢把手往袖子里一缩,当个雕塑和应声虫了。
要知道,宣室殿门外,排着队想进这个大殿之中,哪怕是在角落里有个位置的人,能从长安城一直排队排到雒阳。
更可怕的是,地方上的郡守,也都在虎视眈眈。
他们更是巴不得天子雷霆震怒,将朝臣们全部赶回家种田。
这样,他们才好上位!
“陛下,臣以为,陛下何不命一德高望重之长者,前往安抚,明示陛下以恩,约结齐鲁民心……”有人建议道。
这个主意虽然会得罪郅都和廷尉的那帮法家官僚。
但,无疑却是最主流和大家最直观的看法。
自古,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尤其是对官僚们来说,谁闹的厉害就安抚谁,只要能稳住局面,不让自己头疼就可以了。
更何况,这还是政治正确。
自古以来,三王五帝以及三代的贤王名臣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因此,一下子就有许多人纷纷附议。
然而,刘彻却将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
然后,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的记下来。
这些人,已经被刘彻统统归入了政客的行列之中。
可以当狗,但绝不能托付重任!
更别提未来让他们出任九卿、地方郡守什么的了。
道理很简单,九卿和地方郡守以及重要事务,必须由政治家出任。
政客与政治家之间的区别就在于。
政客遇到问题,首先的反应,就是自己的地位和乌纱帽能不能保住,然后就会考虑会不会有麻烦,最后他们才会去想怎么解决问题。
而政治家则不然。
政治家遇到问题,首先考虑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倘若需要杀人,他们绝不手软;倘若需要安抚和宽容,他们也绝不拖沓。
他们的眼睛,从不看在现在,而是关注到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乃至于百年的未来。
所以,政治家能解决问题,而政客永远只会制造问题。
可惜的是,自古以来,一百个当官的里面,起码有九十九个是政客,剩下的哪一个,都不一定是政治家。
现在刘彻手里,能够称得上政治家的官员。
其实也四个半。
一个是丞相周亚夫,一个是御史大夫晁错,一个是执金吾郅都。
剩下那一个半,分别是汲黯、公孙弘以及张汤。这三人只能算是半个政治家。
他们或者是太天真,或者是太过于功利,或者是太过稚嫩。
还需要时间和历练来磨砺。
即使如此,刘彻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古代的贤王,能得到一个政治家辅佐,就足以安天下了。
若能有两个,便可致太平。
三人就足以霸天下。
现在他居然有四个半!
单单是这个成绩,就足够他吹牛逼,炫耀几百年了。
但刘彻的心很大很大。
所以,四个半,还是不够!
这朝堂上的朝臣,至少要有一半是政治家,才能稍微满足一下他的野心。
所以,在可见的未来,他依然会不断的提拔新兴官员,打击和放逐那些不干人事的政客。
以此来保障国家始终能引进新鲜血液,避免近亲繁殖。
当然,这方法和策略还是要讲的。
就像现在,刘彻当然不能直白的否定这些政客的建议。
因为政治不正确。
在中国,无论如何,皇帝都不能公开要求自己的大臣对自己的百姓下死手。
即使那些所谓的‘百姓’压根就从来不是百姓。
仁德,是天下人评判和对一个皇帝的最基本要求。
在天下人心里,他们的帝王,必须要对所有的臣民充满‘爱’。
至少表面上要这样。
即使是杀人,也要流着眼泪,被迫无奈的杀。
但这种风气,也不能助长!
刘彻很清楚,他现在要是安抚了,妥协了。
那国家律法和朝廷威严就要一朝丧尽!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这些齐鲁的地主和士大夫根本不会领情,更加不会反省!
他们一旦重获自由,就必然变本加厉,比过去更加肆无忌惮。
连朝廷和天子委派来的执金吾和廷尉,尚且不能致法我等,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制裁吾等?
他们会越跳越高。
最终,变成一个个庞大的根深蒂固的让子孙后代连下手都不敢下的怪物!
也就是所谓的门阀世家!
刘彻岂能容许这种怪兽出生?
发现苗头就要立刻打死!
九品中正制和它一起衍生的门阀政治,就不该出现!
“朕皇祖高皇帝,皇祖父太宗皇帝,皇父仁宗皇帝,所立之法,在尔等眼中,难道是可以私相授受,随意篡改的?”刘彻低声问道,然后,他提高了调门:“先帝立法,朕不敢有所辱!”
但其实这个话,他自己都不信。
老刘家是出了名一代天子一代法。
他自己上台四年,更是把祖宗之法都改的不成样子了。
现在萧何要是复活,估计都快认不出他当初制定的汉律了。
但,这同样是政治正确。
汉室,孝道最大。
谁又敢对皇帝说:祖宗之法不足法呢?
何况,有这样胆略的人,也就不会是政客了。
“卿等还是再议吧……”刘彻挥挥手道。
但实则,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太祖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在刘彻眼里,一切官僚地主和权贵,都是纸老虎,都是土鸡瓦狗!
第943章 土鸡瓦狗(3)
地主权贵和官僚阶级,当然从来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他们也仅仅只是看着可怕而已。
孟子曾经说过:纣曾贵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权贵官僚们,那里有什么战斗力?又那里可怕了?
一个民间的游侠儿,拿着一把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都要吓得屁滚尿流。
若是********机器,挥起屠刀。
他们更是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历史上,朱元璋挥起屠刀,杀的人头滚滚。
一个又一个的大案,将几乎整个国家的官僚系统洗了一次又一次。
结果呢?
结果是大明帝国吊打世界,北伐蒙元,南逐交趾,下西洋,将中央帝国的威名,远播到了已知世界之外的陌生地域。
在刘彻现在的眼里,这天下的官僚和权贵,需要有一位严父,拿着鞭子在他们身后鞭笞他们。
不然,他们就会懈怠,就会懒惰,就会腐朽。
而刘彻,责无旁贷的要负担起这个任务和历史使命。
但怎么当严父,也有讲究。
中国的士大夫和官僚权贵们可是很傲娇的。
光靠鞭子,不能让他们听话。
恩威并济,才是公认的王道。
但,大臣们,并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君王的良苦用心。
就像现在,这些家伙扭扭捏捏的在台下尴尬的相互对视。
可就是没有人敢说出‘镇压’这两个字。
不是他们不知道,需要镇压。
而是他们不敢承担镇压的后果。
在迟疑了许久,再加上刘彻在上面冷眼凝视,才终于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臣听说,当年子产曰: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仲尼曰: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事乃和。请陛下行宽猛之政!”
刘彻这才微微有了些笑容。
只是……
下一秒,他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了。
因为——
此人虽然说的还算有些道理。
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在给齐鲁地主和官僚们说情。
还是在要求刘彻宽恕那些家伙,安抚那些家伙。
不过就是嘴上漂亮了一些,让人听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为什么?
他引用的郑子产的名言,虽然很正确。
假如是用在郡守身上,甚至丞相身上,都是非常合适的。
但独独,在皇帝身上,却会形成了一个悖论。
虽然汉室天子天天喊着自己‘德薄’然而在事实上,在天下人眼里,皇帝必须‘有德’。
无德者,马上就会丢社稷亡国家。
而郑子产当年说的是: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
其后才是接下来的水火分析。
假如刘彻同意了这个家伙的说法,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无德,至少也是‘德甚薄’。
因此,才不得不行宽猛相济的政策。
虽然,这种承认,完全然并卵。
只是个面子问题。
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皇帝,都是爱面子的。
像刘邦那样,完全不要面子,只要里子,压根不在乎自己形象的君王,少之又少。
刘彻当然也是要面子的。
他若是不要面子。
哪里还需要向朝臣们问计,直接下令,命令卫尉和京辅都尉出场抓人就可以了。
他向朝臣们问计,本质上,就是想要找一个背锅侠出来。
这样,出了问题,都是奸佞的罪。
有了功劳,是皇帝的英明神武。
这看上去,似乎与他之前对官僚们的看法和想法,完全是两个想法和心态。
几乎就是一个无可置疑的双重标准。
然而,这就是皇帝的本质。
朕可以无情无义,朕可以朝令夕改,朕可以卑鄙无耻。
但大臣们不行。
在理论上来说,双重标准,严于律人,宽于律己,是皇帝的天赋和标配。
换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一样。
…………………………
“国难思忠臣啊……”刘彻有些怀念去处理刘礼和刘富丧事的刘舍了。
若这位头号狗腿子在,那里还需要这么抛媚眼?
稍稍动动眼皮子,人家就兴高采烈的跳出来背锅、接盘了。
好在,老刘家的皇帝,虽然很多时候都很要面子。
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面子这种东西,他们丢的最快。
就像刘彻。
大臣们不愿意背锅,事情难道就不能干了吗?
刘彻站起身来看向那个提议的大臣,说道:“卿言之有理,朕德薄,无以佐天下,不能感化士民,只能退而求其次!”
反正,老刘家自己对着自己喊‘德薄’也喊了足足五十六年了。
也不差这一次。
无非是丢点脸面罢了。
脸面又不值钱。
但那位大臣却吓得立刻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天子自己喊自己德薄,那是人家谦虚。
假如,某个大臣当面告诉这位陛下他‘德薄’。
这位大臣会是个什么下场?
运气好一点,如冯唐对太宗说:鄙人不知忌讳,于是至今在南国打转,终生不能入朝。
运气差一点的话,那就可以直接摘去乌纱帽,回家种田,然后再祸连子孙。
“命令卫尉,立刻肃清长安街道!”刘彻站起身来,做出了决断:“长安不许看到任何扰乱秩序之人,有关人等,若要鸣冤,或可至廷尉衙门,递交诉状,也可走执金吾衙门,申辩罪名!”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
去廷尉递交诉状,或者去执金吾申辩罪名?
这岂非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还有比这个更搞笑的事情吗?
刘彻也知道,这样说,似乎有些吃相太难看了。
而且,会给天下人一种错觉,既他这个天子,根本不讲仁道。
尤其是对士大夫和地主们不够‘友好’。
这可是一个很不妙的名声。
这天下,也终究是天子与士大夫列侯共治之的天下。
皇帝可以偏帮下层泥腿子,但也需要照顾士大夫贵族的感受。
打一巴掌,必须得给颗甜枣安慰。
“诸民若对裁决有异,或者不认同廷尉及执金吾之判罚,可至北阙击登闻鼓而鸣之,朕闻鼓而必出!”刘彻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拂袖而去。
汲黯立刻就带着尚书郎和侍中们跟上。
独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直到天子远去,这些大臣,才叹了口气,有些战战兢兢的起身。
“击登闻鼓?”有人在心里摇摇头。
汉家确实有这么一个击登闻鼓而鸣之的制度。
这是当年缇萦救父后,太宗孝文皇帝给天下百姓和受冤者留下的最后一条道路。
只是,这条路,等闲不会有人敢走。
原因在于,鼓响而天子出焉。
天子出则九卿会审,三堂共议。
该案的一切往来文书和裁决证据,统统将会摆上台面,暴露在阳光下。
除非有人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是喊冤的。
不然,呵呵……
惊动天子,而你又不能证明自己清白?!
该当何罪?
至少也是杀全家的大不敬之罪!
更何况,这登闻鼓,也不是那么好敲的。
登闻鼓立在公车署内,公车署在北阙之下。
想敲响登闻鼓,首先要感动北阙驻军,让他们放行,然后,还得让公车署的署长也点头同意进入。
但问题是,假如某人能感动北阙驻军,让他们放行,又能说服公车署的署长,让他进入。
那么,在实际上,此人其实已经得到了天子的同意。
是天子授意他去敲鼓的。
而倘若天子授意了,那么还有什么案子是翻不过来的?
所以,这就是一个悖论。
登闻鼓立在公车署将近二十年,至今被敲响的次数,不过三五次。
而每一次都导致了一位列侯甚至一位九卿的垮台。
“看来这刘氏对齐鲁的戒备和恨意,至今未曾消散……”许多人都在心里想着。
颜异更是有些失魂落魄。
齐鲁士民数百人,穿郡过县,冒着重重危机来到长安,但迎接他们的结果却是如此的悲哀。
这让颜异有些无法接受。
颜异看过执金吾和廷尉上报的那些被判处死刑的士大夫和地主的案卷。
仅从案卷上罗列的罪名和列举的罪证来看。
这些士大夫和地主,完全是‘死有余辜’。
鱼肉乡里,横霸市井,唆使游侠,对百姓敲骨吸髓,勾结官吏,摊派徭役和税赋,动辄侵夺民田。
可谓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但是……
“陛下对吾齐鲁何其薄也……”
天下这么干的地主和士大夫,又不仅仅是齐鲁这么干。
齐鲁地主也仅仅是稍微出格了一点,贪婪了一点,不那么讲吃相。
何至于此!
且……
君子死而冠不免!
就算要治罪,也不该用律法治罪啊。
完全可以更人性一些。
事事都按法律来办,汉家与秦朝有何区别?
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嘛!
“唉……”颜异长长一叹:“长此以往,恐怕天下,将要沸沸扬扬,物议纷纷了!”
地主和士大夫们,从来都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恐怕,经此一事,有人要跟朝廷离心离德,心怀怨怼了。
尤其是那些被处死的地主士绅和士大夫的亲朋好友们。
他们大抵,将会视朝廷,如同仇寇!
………………………………
“陛下,请恕臣直言……”汲黯也跟颜异一般有着同样的担心,此刻,他也忧心忡忡的对刘彻说道:“陛下以雷霆之怒,致法于尔辈,臣恐,从此齐鲁多事矣!”
作为士大夫官僚集团出身的精英,汲黯对那些根深蒂固的士大夫官宦家族的力量和生命力,有着足够的认识。
这些人,这些家族,常常深深扎根于地方。
很多人的家族,世代就是当地的大地主。
一个家族,能辐射方圆百里的地方。
当地的百姓,有很多连续几代人,都是给这些家伙做佃农、长工的。
而这些家族,也常常是枝繁叶茂,除了嫡系之外,还有无数旁系。
所以自古中国都有夷三族,连坐的法律。
一个人犯罪,连坐同族近亲三代。
脑袋砍起来,一砍就是几百个。
这并非是残忍,而是为了斩草除根,彻底将威胁连根拔起。
但,这个办法,显然不适合用在现在的齐鲁士大夫和官宦家族身上。
要是用了,就是一场几万甚至十几万脑袋落地的大案。
国家不动员军队,根本办不到。
而且,影响也很坏。
所以,这注定是一次砍首恶脑袋的刑罚。
杀的最多是这些家族的嫡系。
而那些支脉,则会留下来。
然后,他们会继承嫡系和主家的财富。
再然后,他们就会记住今天的这个仇恨。
并且会想方设法,与国家和天子为敌,憋着劲拖后腿。
甚至隔三差五来个造反和起事。
朝廷和国家必将疲于奔命。
刘彻却是呵呵一笑,看着汲黯,说道:“卿以为多事?”
“朕以为从此天下太平!”
汲黯傻傻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天子,却发现,对方已是杀气腾腾,满脸的兴奋。
“首恶者诛!”刘彻把玩着手里的一方玉印:“胁从及三族皆流!”
士大夫和地主们玩的那些把戏,刘彻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自然早就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
事实上,不仅仅他知道,汉家上下的朝臣和地方的郡守们也统统都知道怎么对付那些地主豪强。
很简单,能杀就杀,杀不了流放。
流放不了,就往关中迁徙,迁到天子陵寝之侧,美其名曰:强本弱末。
实则是彻底消除隐患的策略!
“安东诸地,及东海郡诸县,可是求贤若渴啊!”刘彻大笑着说道:“这样,一次就可移民数万,乃至于十万口!”
“不止可以立刻充实边塞,更可让当地的文教和诸般事务立刻运转起来,实在是大善!”
汲黯听着却是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天子口中的话语,实在是太震撼,太霸道,太恐怖了!
“若他们去边塞为患呢?”汲黯弱弱的提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问题。
“嘿嘿……”刘彻冷笑了两声:“就尔辈?”
“就齐鲁那帮五蠹?还敢在边塞为患?”刘彻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翻开中国历史书,你能找到一个被流放到陌生地域,还能为患的地主士绅和豪强吗?
地主士绅和豪强之所以能威胁朝廷,能给国家添乱,关键就在于他们在本地经营数十年的人脉和关系网络,以及在地方上树立的威望和拥有的人望。
离开了这些,他们就是土鸡瓦狗,就是战五渣!
完全不值一提!
更何况,还是齐鲁的地主士绅!
那就更加是个笑话了!
第944章 授田
齐鲁的士大夫文人官僚,自司马镶且和齐威王之后,就是个笑话。
太史公就说了:齐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
至于鲁地,则是:地小人众,吝啬,畏罪远邪。
这两个评价,虽然难免有些地图炮的嫌疑。
但是……
也未必不是事实。
至少也是一个反应齐鲁地区士大夫和官僚地主面貌的事实。
自威王后,齐国几乎没有赢过任何决定性的战争。
他们甚至一度被燕国兵吊着打,差点灭亡。
秦灭六国,独齐,兵不血刃,跪地而降。
五十万大军齐卸甲,**************!
韩国都比齐国有骨气!
至于楚汉争霸至今以来的事实,都在证明一个道理: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自三田以来(田詹、田荣、田横兄弟),齐鲁的地主官僚,就没有依靠过自己力量,做成过任何事情。
当年,田詹起事,靠的不是陈胜吴广那样揭竿而起,也非项梁项羽那样一呼百应。
而是依靠阴谋手段,暗杀了当地的县令,靠着祖辈的余威,自立为王。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齐王田詹,为章邯所杀于临济。
然后,就上演了楚汉争霸中最搞笑的一幕:齐国贵族和官僚、地主,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内讧了。
田詹死后,一部分齐国贵族和地主,拥护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王,以田角为相。
而田詹的从弟田荣带着田詹的败兵,仓皇逃亡到东阿。
章邯在后面紧追不舍。
幸亏项梁听说齐兵之败,立刻帅大军增援东阿。
并在东阿城下击败秦军。
章邯兵败西走,项梁于是率兵追击。
刚刚死里逃生的田荣,一没有跟着项梁一起去追击章邯,也没有赶紧趁着胜利的机会收复失地。
而是……
掉头回去找田假的麻烦。
将田假和他的势力逐出齐国。
这个时候,项梁东追秦兵,结果被章邯围困在定陶。
此时,天下的形势,就是秦围项梁统帅的义军主力在定陶。
假如项梁兵败,几乎就又是一次长平之战。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只要项梁一败,秦军就可以进抵巨鹿,先破赵,再灭魏,重演秦始皇统一六国之事。
于是,楚怀王立刻发书向齐、赵求援。
然而,逗逼的齐王田荣,对楚怀王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要哥出兵?可以,先宰了逃亡到你那里的田假,将他的脑袋送过来!
而且,田荣不仅仅想要田假的脑袋,还想要逃亡托庇在赵王赵蝎手下的田角脑袋!
这等于是将自己的地位凌驾在楚怀王和赵王的脑袋上!
楚、赵又怎么肯答应?
于是,就在这齐、楚、赵相互嘴炮的时候,项梁兵败被杀于定陶,秦将章邯引兵过巨鹿。
错非项羽横空出世,在巨鹿城下破釜沉舟,一举击败不可一世的秦军。
秦帝国恐怕可以扑灭整个齐赵楚的义军。
也正因为此,埋下了后来的悲剧。
项羽灭秦后,怨恨田荣不肯救其叔父项梁,不封其为王,而是封了田市、田安和田都这三个同样是旧齐王族的人为王。
这让齐地最大的实力派田荣非常不满。
干脆反他娘的。
于是,田荣联合赵将陈余,一起造反。
窝里横的时候,田荣确实很厉害。
几乎是碾压一般的消灭了项羽所立的三齐,统一齐地。
可惜,随后在项羽的反扑中。
田荣连一个回合都没支撑住,就被项羽击败,亡走平原,在平原县被当地人砍了脑袋,送给项羽当礼物……
也就田荣的弟弟田横稍微有点模样。
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翻开反秦以来,到三田覆灭的所有文档。
在齐国贵族和地主们的统率下,春秋战国时期,一度威伏列国,与秦分庭抗礼的大国,强国。
居然沦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几乎没有打赢过任何一次与其他诸侯之间的战争。
而且,每一次都是一触即溃。
这是谁的责任?谁的锅?
要知道,即使是现在,齐国武士的勇敢和强悍,也闻名天下,其技战术之强,让人赞叹。
齐地英雄,从来也屡现不止。
齐人的团结和勇敢,也曾让人赞叹不已,其忠义之心,更是让人敬佩。
但为何,他们就打不赢任何一场稍微规模大一点的战争?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难道是齐人没有英雄?
彭越、栾布难道不是英雄?
难道是齐人不够勇敢和团结?
司马镶且和齐威王时的齐兵,威震天下,让列国俯首低头。
更早一些的时候,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以一国之力,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孔子赞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
这些时候的齐兵,可是团结、勇敢和精锐的代名词。
即使是到了汉室鼎立之后的那个年代,齐王田横自刎,尚且有忠臣义士五百人从死。
那为何,齐国兵和齐人,竟然会成为太史公笔下的‘怯于众斗,勇于持刺’的群体?
答案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头狮子带领的绵羊,最少能驱逐野狼。
但一头绵羊率领的狮群,可能连豺狼都打不过,看到狐狸就要跑!
齐国的问题的根子,出在了他的整个上层的贵族和地主身上。
这些家伙,居住在繁华富饶,物产丰富的齐地。
而且远离战火硝烟与外患。
无论任何一个方向的威胁,都不可能威胁到他们。
从战国时期开始,就是如此。
韩非子说: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自田单救齐后,齐国就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这个国家的贵族和上层,根本不需要担心外患。
只需要安心享受和挥霍就可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家的势力,渐渐在齐地兴盛。
士大夫贵族地主,几乎都变成了儒家的拥泵。
想当年,孔子过齐,景公欲用之为大夫,而晏子力谏不可,全齐上下,也一片反对,终于让孔子狼狈离开。
但在今天,儒家最大的大本营和最稳固的基本盘,就在齐地。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当然,也并不是说儒家不好。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燕赵和代北的儒生,就是骑得了大马,拉得开强弓,饮得了烈酒,杀得了匈奴的大丈夫。
但齐地的儒生么……
除了少数几个精英。
刘彻所见的,俱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只知嘴炮,而不肯务实的家伙。
他们宁肯宅在家里,宽服长袖,舞文弄墨,死也不肯去地方鞠躬做事。
他们视百工和技术为奇技淫巧,同样也鄙视一切其他诸子百家,甚至儒家的某些学派,也不为他们待见。
当初,主父偃在齐地的经历,就能很清楚的说明一些问题——齐地的儒生,连纵横家这样对他们完全没有威胁的小学派,也要拼命排挤和打压,用语言和文字,极尽一切可能羞辱和排挤。
甚至就是已故的仓公淳于意,在齐地为大医数十年,扁鹊之名天下皆知。
但在齐,却也只是一个在士大夫和贵族眼里的所谓‘杂官’。
齐地士大夫和贵族们高傲而自慢的将一切非儒生和非文职,视为贱民和贱业。
仿佛只有跟他们一般袖手空谈,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才算人。
这样的家伙,刘彻岂能容得下?
怎么可能容得下?
必须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
而鲁地就更不堪。
这个保守派和顽固派的大本营里,充斥着一堆的只想自己不想别人,只要自己快活,哪管天下洪水滔天的渣滓!
不给他们店厉害瞧瞧,刘彻念头就会不通达。
况且,这样做,还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尚书令制诏吧!”刘彻束手说道:“朕闻之,古者圣王立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令廷尉臣禹,执金吾臣都等,收齐四王之王田,没犯官之家宅,尽为公田,以高皇帝二年之故事,皆授之于百姓士民!”
汲黯听了,身子都在颤抖。
当今这一诏,简直是所有地主和士大夫们最为恐惧的政策。
收其田而散之于民。
假如说在这个诏书之前,齐鲁地区还可能存在一些安全隐患。
但此诏一下,整个齐鲁,无分阶级,除了那些倒霉蛋外,人人都会高喊‘天子万岁’,然后兴高采烈的排着队,等着分田地。
而诏命之中,那一句‘如高皇帝二年故事’,则堵死了其他齐鲁的士大夫官僚的不满和疑虑。
因为,这意味着,本次分田,虽然分的是地主官僚权贵们的土地,但实际上,大部分土地,最终还是会落到其他地主官僚权贵手上。
因为高皇帝二年,汉室执行了第一次授田。
那是一次完全依照秦律,按照爵位高低进行的授田。
自公士到列侯,人人按照规定,授予了符合其爵位的土地和宅基地。
现在,天子将齐鲁四王以及那些倒霉蛋的大部分的土地,拿出来,再次按照爵位高低授田。
会发生什么事情?
自然不言而喻。
这就好比:
假如你的邻居不幸被官府抓了,正常人当然会恐惧,担心官府也来抓做自己。
但倘若回头官府把邻居的家宅土地,送了你手里,你还会害怕?还会不满?还会疑虑吗?
当然不会,必然是弹冠相庆,恨不得天子多抓就几个邻居。
而依照汉家授田的标准和规格。
每一级爵位之间的授田数量,都是天差地别。
级别越高授田数量越多。
而且,更严重的是,按照汉律规定:受田宅,予人卖宅,不得更受。
换句话说,就是假如你曾经得到过授田,但你自己卖掉了,下次授田,不会有你的份——哪怕你已经无立锥之地。
反之,假如某人名下田宅数百顷,但他从未授田,那下次授田,他依旧可以去领取符合他爵位和身份的田宅土地。
自然,爵位高的人,肯定比爵位低的人在这次授田中占得便宜更多。
自太宗以来,授田制度已经形同废止。
大量的新兴地主和士大夫,几乎从未得到过授田。
所以,天子这是等于将一大块肥肉,塞到了这些家伙嘴里。
只要轻轻吞咽,就能吞进肚子里。
如此一来,这些家伙自然就会成为当今天子的拥泵。
毕竟,主义再大,大不过土地,理想再强强不过利益。
而那些倒霉蛋,那些被处死和下狱、流放的地主士大夫和贵族,却连哭都没有地方哭。
甚至,不会有人听他们哭诉。
更可能连个同情的人也没有——要是同情他们,岂非是要把到手的土地往外推?
就是齐鲁的士大夫地主们同意,老百姓们也不会同意!
这样想着,汲黯的心里,就有些发苦。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今天天子能用这个手段对付齐鲁的士大夫贵族。
明天难保不会换个名目,拿来对付燕赵卫梁的士大夫贵族。
只是,他还能怎么办?
齐鲁的那些士大夫贵族,可不仅仅只是鱼肉乡里,横霸地方那么简单。
作为尚书令,汲黯知道,他们真正获罪和该死的原因在于:他们居然企图串联,营造声势,怂恿天子封禅,而且居然还敢插手皇室内部的政治倾轧。
所以,他们非死不可!不死不行!
真要是只是鱼肉乡里那么简单。
需要出动执金吾和廷尉吗?
派个郡守,甚至一个县令,就足够杀的他们哭爹喊娘,朝廷还不用背负任何负担了。
所以,汲黯只好恭身道:“诺,臣者就去拟诏!”
“尚书令是觉得朕太残酷,太不近人情了吗?”刘彻却没有让他立刻去执行命令,说道:“朕非嗜杀之君,也非那种不知人情世故之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刘彻背过身子,长笑而去。
不需要解释太多了。
只要将讯息传递出去就好了。
让其他地方的地主和士大夫们知道:不是朕太心狠手辣,实在是齐鲁的渣渣们作死!
这样,其他人应该就能理解了。
当然,他们不理解也可以。
反正,历史上小猪玩告缗,几乎玩死了天下百分之九十的地主豪强和士大夫,也没见他们敢有那个跳出来作乱的。
手握枪杆子的刘彻,自然也是无所畏惧。
不服?
用拳头来讲道理吧!
第945章 封王
诏书下达,顿时天下一片哗然。
齐鲁一片哀嚎。
但随即,欢呼声四起。
比起被朝廷论死和下狱以及流放的那四五百个家族。
整个齐鲁地区,两千里河山,超过一百二十万户。
一百二十万与四五百,谁的数量更多,毋庸置疑。
而且,汉家的宣传机器全力开动,将天子即将授田的这个‘大好消息’到处传播和宣传。
而齐鲁地区交通发达,水网密布。
消息传递速度,如同在关中一般。
常常临淄城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四五天,全齐都能知道。
自然,百姓和其他士大夫们,立刻就抛弃了自己的同乡和同学。
比起实打实,马上就要落到自己手里的土地,什么同乡、同学,该卖还是要卖!
更何况,大家本来就不是很熟。
刘彻却不再关注此事了。
他开始琢磨起来,应该怎么改造齐鲁了。
齐带山海,膏腴千里,鲁滨洙泗。
这一地区,自春秋以来,就是天下的经济热点和中心之一。
更是一个巨大的兵源来源地。
更重要的,当地有着无比发达,并不逊于关中和雒阳的手工业和工商业。
别看齐鲁的士大夫们天天嚷嚷着:上农除末,奇技淫巧。
但实则,他们比谁都喜欢和善于利用工商业,为自己牟利。
毕竟,口号什么的,喊喊骗骗人就可以了。
把自己都忽悠和洗脑了,那岂非是白痴?
而齐鲁之人,从来不蠢。
自古人杰地灵,英雄豪杰,仁人志士,层出不穷。
只不过,他们现在是把心思和天赋点歪了。
一旦他们回到正路,他们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肯定超乎天下人的想象。
应该怎么引导他们呢?
刘彻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移民。
军事移民!
于是,他随即给楼船将军下诏:驻齐之楼船诸都尉之下,凡有欲定居于齐者,皆许授田!
在刘彻看来,齐国的地主和士大夫们,之所以外忍内残。
喜欢窝里斗,胜过外战。
主要原因就在于,因为历史的缘故,齐鲁一带的士大夫和地主贵族们,很看不起和瞧不上其他地方的士大夫和地主。
总觉得是天下人有负于他们(项羽和田横的死造成的影响)。
因此,在汉室,齐鲁地区的士大夫和贵族,基本上都只会在本地打转,很少有人能出齐境去其他地方看看。
而儒家在当地,又拥有着绝对的优势。
在儒家占尽优势后,自然而然的就会排斥和驱逐其他学派。
现在的齐鲁地区,连法家都难以生存,黄老派也是奄奄一息。
就更别说墨家、纵横家和农家了。
也就是风水先生和神棍们,能在当地吃的开。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齐鲁年轻的士大夫和贵族们,当然难免会出现种种问题。
简单的来说,他们是偏科太严重。
这不好!
将楼船将军在齐地的三个基地的数千官兵的户口落到齐地,等于刘彻在齐地渗了许多沙子进去。
至少,这数千有着冒险精神和对世界有清晰认知的官兵,能够矫正一下他们的邻居的三观,甚至,说不定还能影响许多人改变他们的三观。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齐鲁的士大夫和贵族们,需要更大的刺激。
来自最直观的视觉和触觉以及感知上的刺激。
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遥远的世界的财富有多少。
钱是赚不完的,土地也是兼并不完的。
与其把力气用在窝里斗,不如拿出去打外战。
要让他们知道,对外扩张和开拓,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这样,才能改变当地的风气。
而沧海君和真番王去云阳山祭祖,在刘彻看来,就是这么一个好机会!
“行文安东都护府都督:遴选齐鲁之地,淘金而富或者行商而富者五十人,以备用之!”刘彻于是朝着安东都护府发出了这么一条命令。
但,齐鲁之事,其实也就到此结束了。
剩下的,无非就是廷尉和执金吾砍脑袋,分田地,流放和迁徙那些犯罪官吏和士大夫家的工作。
这些事情,是郅都和赵禹的职责。
身为皇帝,刘彻要做的不过是让晁错去监督,让丞相周亚夫督管和核查,同时让绣衣卫闻风奏事,防止玩脱就可以了。
身为皇帝,刘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春天即将结束,盛夏将临!
而依照自三代传下来的制度:季夏月,可以封诸侯,立大官!
换句话说,夏天是册立诸侯王的时候。
元德四年春三月二十七(壬午),车骑将军东成候义纵首先上书刘彻说:车骑将军臣纵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躬行先帝之遗德,嘉大惠于天下,臣纵诚见陛下忧老天下,哀怜百姓,亏膳贬乐,损宫室以利天下,永不加赋,用文行德布武,可谓圣王也……
在巴拉巴拉了这么一大堆后,义纵图穷匕见,终于提出了他的重点:先帝遗有二子,皆陛下手足骨肉,陛下爱之,不欲远手足,强留京师……而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臣窃不胜犬马之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早定先帝遗子位……
简而言之,就是要求册封至今未立为王的刘彘、刘寄兄弟。
奏疏抵达刘彻御前,刘彻随即批示:下御史。
随即,整个朝野沸腾。
比起之前齐鲁那些破事,稍微碰一下,不小心就要惹上一身骚。
这个事情,无疑是大臣们非常有兴趣的事情。
自从刘彻登基之后,群臣就一直在喊着:先帝遗子,安可留神京?宜早封建之,以定君臣名分!
对大臣们来说,先帝什么的,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在皇位上的天子,才是至尊。
既然是至尊,那么,那些碍事的家伙,就应该赶快滚蛋!
滚的越远越好!
总之,别留在长安碍眼就行了。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靠的稳定的可以继承皇位的天子血脉。
可怜刘彘刘寄兄弟,还没有成年,就被这些家伙轮番轰炸。
大臣们恨不得马上就让他们滚去某个地方,自生自灭。
但刘彻一直拖着,拖到今天。
终于,车骑将军义纵带头发起了冲锋。
而天子也事下御史。
而不是跟之前一样留中不发。
这其中的意味,让人玩味不已。
自然,是个傻子都明白,天子要封自己自己最小的两个弟弟为王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立刻就有无数人跟风。
首先跟上义纵节奏的,是刘彻新提拔的那七八位千石的九卿副手们。
少府丞司马安、宗正丞文禁,上大夫番训、丞相长史商容等,旋即上书,纷纷在引用了义纵的奏疏原文后,再给义纵点了个赞,然后说什么‘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子,所以尊宗庙社稷’现在,先帝遗子彘、寄,已经足够大了,‘陛下当以天下为重’。
这些家伙的奏疏,自然是被留中。
一般皇帝留中,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朕不同意你的说法,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另一个就是: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作为皇帝,我还是傲娇一下的。
而刘彻这次留中,无疑是后一种意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当然不能再观望。
再观望,就是意图对抗天子了。
所以,这两人在元德四年夏四月初三(已丑),联名上奏,谈的还是同样一个事情——先帝遗子,是该是时候立为王了。
而且,这两人的引申论述,更加精彩。
在他们嘴巴里,假如刘彻不赶快立刘彘和刘寄为王的话,那天下人都要失望了
所以,为了安天下‘陛下当舍手足之情’。
于是,为了让天下人不‘失望’。
刘彻就只好在隔天下诏答复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说: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上奏堪舆地图,他如前故事。
这就是要分封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也有些不那么河蟹的声音。
譬如,有些家伙,悄悄的趁机在上书之中掺杂私货,说什么‘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
这些投机犯,当然是被刘彻一巴掌拍了回去。
但却也吓坏了馆陶。
让她一日三惊。
好在,皇帝似乎信守了当初金屋藏娇的承诺,依旧对皇后陈阿娇甚至宠溺,甚至宠溺的有些不像样子。
以至于陈阿娇虽然当了四年皇后,今年也已经差不多十三岁了,但依旧如同五年前般,天真无邪,宛如一张白纸。
馆陶进宫看了几次,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四月十二(乙卯)。
史官所选的吉日。
刘彻命令御史大夫晁错,在太庙举行礼仪,迎回在长陵的刘邦衣冠,然后,让刘彘、刘寄兄弟跪在刘邦衣冠前,封刘彘为胶西王,定都高密,王十三城,立刘寄为济南王,王济南十五城。
但因刘寄年幼,所以暂留长安两年。
而刘彘被要求立刻就国。
十五日(已亥)胶西王刘彘之国胶西。
四月十八(辛巳),刘彻再次下诏,授权御史大夫晁错,在太庙再次举行礼仪,改封刘彭祖为赵王,刘胜为淄川王,济北国并入城阳光,城阳王刘喜依旧王城阳,不过地盘扩大了几乎一半,衡山王刘赐为城阳王,庐江王刘勃为衡山王。
淮阳、临江、庐江废为郡县。
通过这一套组合拳,刘彻成功的调整了天下诸侯王的势力。
同时,在齐鲁安插下了四颗大钉子。
刘彘、刘寄未来会不会恭顺,刘彻不知道,但现在,这两个小屁孩,不过就是刘彻的牵线木偶,通过他们,刘彻实际上可以对胶西和济南进行垂直领导。
类似于后世的直辖市方法。
这两国的一切内政和民政事务,在实际上全部操盘于刘彻之手。
而新任淄川王刘赐和城阳王刘喜,向来是长安的哈巴狗,长安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会干什么。
这四国,占据了旧齐几乎一半的地盘。
治下百姓,接近四百余万。
无疑,是一个刘彻可以操作和改变、实验的平台。
所以,刘彻也毫不客气的在三天后再次下诏宣布:自今岁起,城阳、淄川、胶西、济南四国,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皆以考举士子而充任,非考举士子,不得为吏。
中央集权,再次加强。
同时,也让整个天下侧目。
这四国,足足有着三千多个岗位的坑。
虽然很多坑都有主人了。
但,前番齐鲁动荡,起码空出了一千多个岗位。
自县尉以下,直到蔷夫。
这一千多个编制,可能大贵族和大地主们,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
其他人却是流着口水垂涎欲滴。
更何况,既然县尉以下由考举士子充任,那县尉以上出缺呢?
是不是也是考举士子优先。
长安城里可是云集了许多在两百石到四百石之间蹉跎数年的人。
这些人,立刻就兴奋的开始运作起来,想要将自己运作去胶西四国。
第946章 薄世的麻烦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而夏天,对安东都护府全境来说,都是一个财富的季节。
在春三月末,远方的冰雪还没化掉前。
整个怀化郡,就已经沸腾了起来。
无数来自四面八方,来到怀化淘金的人们,背着各种工具,三五成群的,就不顾冰雪险阻,深入荒原中去了。
当然,各位列侯和大人物、贵人们的淘金团队,就更庞大了。
常常是数百人结群成对,前往富含金砂的那条金沙河。
而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来说,当冰雪融化,他的工作就百倍的加重了。
尤其是今年。
安东都护府的工作,重的超乎他所能负担的极限。
首先,他要帮陈须、陈嬌兄弟擦屁股。
去年冬天之前,陈须、陈嬌兄弟,打着‘丢了巡逻队’的旗号,一声不响,就将鲜卑征服,让鲜卑王臣服。
结果鲜卑王献上‘玉龙’和疑似的‘河图洛书’情报。
现在,玉龙已经在长安天子御前。
但这河图洛书,却必须着手寻找。
那陈须、陈嬌兄弟,折服鲜卑,让鲜卑王臣服,这功劳算谁,谁的功劳更多。
这又是一个琐碎而复杂,甚至棘手的工作。
好在,不久前长安传来消息:东宫太皇太后下达懿旨,避居永寿殿西厢,从此不再干政。
这才让他压力稍微轻了一些。
能够大一点嗓门,让那两个逗逼兄弟不那么吵闹。
但,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
太皇太后毕竟还活着,必须给她老人家面子。
总不能说,因为人家下诏不理政务了,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家外孙。
万一,太皇太后发飙,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除了这些破事。
安东都护府今年的本职工作也很繁重。
除了各屯垦团和各加恩封国之外,安东全境之内,还有一大半的土地,一是一片荒野,连个名字都没有。
需要派出官吏和军队,巡视这些地区,并且设立界石,官衙,进行命名——最少,也得立个牌子,写个名称——哪怕当地现在连一个人也没有。
这项工作,在安东都护府成立前,薄世就一直在搞。
搞到今天,也才堪堪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
换句话说,安东境内,尤其是这个大的不像话的怀化郡境内,还有至少一半的地方,没有绘制地图,设立界石和规定疆界和名称。
汉家不过是用了一根巨大的,连天子都不知道他到底划在那里的粗线,就将这数千里山河,闭着眼睛划到了自己的碗里。
天子这么一划,当然是很爽了。
地图开疆,闭着眼睛,划了几千里国土。
回头死了报告列祖列宗,面子上也光彩的很。
只是……
天子动动嘴,臣子跑断腿。
从当今地图开疆至今两年了,怀化郡和整个安东都护府上下,包括了濊人、真番王国以及韩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才勘探了不过一半的地区。
不过……
薄世望着悬挂在自己官衙正中的那副地图。
地图上,出现了一条新的河流。
这是去年夏天,才被发现的一条全新河系。
它磅礴而雄浑,奔流向前,似乎流向了另一方的世界。
根据探索的探险队回报,当地的气候严寒,只有夏天,而且是盛夏,才能进行活动。
但物产富饶,森林和沼泽密布。
更重要的是……
当地也发现了类似黑水河的大规模鱼群洄游!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消息。
在这以前,整个安东都护府上下都认为,黑水河中的洄游鱼群,是天下独一份的。
是上帝的恩赐和嘉赏。
但现在,一个全新的与黑水河完全不同的河系之中,也出现了规模巨大,甚至,根据报告,比黑水河规模还大的洄游鱼群。
这打破了安东上下的固有印象。
但同时,也带来对远方探索的热情。
寒冷不是问题!
在怀化住了这么久,早期迁徙至此的汉室军队和官员,都已经习惯了此地的严寒气候,也知道和学会了在冬季取暖和避寒的方法。
一个个针对寒冷社稷的火室和壁炉的出现,使得人们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燃料,完全可以整个冬天都待在室内。
只为等待夏季和秋季的财富。
而且,去年秋天,陈嬌从长安请来了十几位工匠和两位梧候的后人,他们在遥远的饶乐水附近,开始设计建造全新的‘归化’城城堡。
据说,建成后,哪怕外面大雪纷飞,城市内部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足以保证城市在极度严寒之中,居民依然可以在室内安全的生活。
所以寒冷根本不是问题。
只要有钱赚,汉家的丈夫和商贾,连掉脑袋都不怕,还会怕冷?
即使当地果真不适合人居。
也可以选择在春天出发,夏季到达,在秋天回归。
无非就是麻烦一点。
为了赚钱,麻烦算什么?
现在,薄世纠结的问题是——那条有着洄游鱼群的河流,该怎么处置?
是跟金沙河一般,交给天下人一起开发?
还是安东都护府自己吞下这块肥肉?
讲道理的话,薄世觉得,安东都护府吃下这块肥肉,一点问题也没有。
要知道,楼船衙门在新化城旁边年年夏秋都拉开围网,大捞特捞,岁贡鱼干数千石到长安,还售卖数千石,变成黄金铜钱,最后成为了自己的小金库。
安东都护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吃肉,自己只能捡点残羹冷饭。
早就不爽了!
若有机会自己也能找到这么一个聚宝盆,安东都护府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但,想了想,薄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块肥肉,安东都护府是注定吃不下去的。
无论是捕鱼所需要的巨网、楼船,还是天子授命的许可。
对安东都护府而言,想要要到这些资源都很困难。
没有错,当今天子,是非常支持在安东地区进行屯垦和开发。
但那只限于目前可以开发和屯垦的地方。
其他的冰雪世界,天子似乎不想浪费精力。
没看到连金沙河都放弃了吗?
所以……
还是只能学习金沙河的故事,将它的存在暴露出去,从而吸引民众前往。
假如说以上两件事情,还只是棘手和麻烦的话。
那么,现在遍及怀化各地的加恩封国和屯垦团,才是真正的麻烦!
看看那些加恩封国吧!
丞相长平侯、少府桃候、车骑将军东成候,特进元老章武侯窦广国,平阳侯曹寿,一个个大人物,大贵族,巨头林立。
而那些诸如复阳、深泽之类的小侯国,更是满地开花。
而屯垦团呢?
羽林卫、虎贲卫、细柳营、句注军、飞狐军……
一个个威名显赫的山头林立。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过去还不错。
但随着开发的深入和扩大,矛盾自然难免产生。
这些家伙实在太聪明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过去两年里,他们开始了悄悄的搬界石运动。
常常是几十个人,趁着晚上,偷偷的在官员或者家臣们的带领下,将原本固定的界石,向前方挪个几十步。
一天几十步,一个月下来就是几百步。
安东都护府却对他们无可奈何。
因为怀化郡太大了,以至于很多地方,实际上并且没有明确的地图和界限标志,换句话说,他们哪怕向外挪个几里地,其实也拿他们没辙。
在早期,薄世甚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些举动视若无睹。
但现在却不行了。
因为他们挪的太嗨皮了。
以至于,许多原本有着足够缓冲的地区,现在已经彼此交错在一起了。
然后,这些家伙就开始相互挪对方的界石。
同样是晚上悄悄的带人过去,将对方的界石往回挪,将自己的界石向前挪——某些家伙甚至吃相难看到了,明明自己的地盘都没有开发,成天就想着挪界石,比赛着开疆。
这样做的结果,显而易见,只会导致械斗。
今年才刚刚入夏,安东都护府衙门禁止的械斗就已经多达十几起了。
而,更多的械斗,却无法阻止。
譬如,飞狐军跟句注军干架了。
安东都护府敢插手吗?
就更别提细柳营和羽林卫和虎贲卫在相互较劲的时候了。
丘八大爷们脾气暴躁的很。
械斗玩起来,那叫一个精彩。
官吏敢插手?他们连官吏也一起揍了!
特别是句注和飞狐,最近派来一批马邑之战受伤退役的军官来这里指导屯垦。
人家开口闭口就是“某为社稷流过血,某为天子负过伤,尔等渣渣敢动劳资一下,劳资杀你全家!”
统统都是滚刀肉!
想着这些事情,薄世也是头大如麻!
“好在某即将回京述职……”薄世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可以将这些事情上报天子,请天子当面裁断,或遣御史,或派巨头来调节……”
这些事情,薄世本来是能镇住场子的。
毕竟,他配着天子节。
但问题是他分身无术啊。
堂堂安东都督也不可能整天就干着调解械斗和拉架的事情吧。
所以,这加恩封国和屯垦团都是天子和他的智囊团想出来的招。
就麻烦他们把手尾处理干净吧!
但在回京之前,薄世还有一个问题要处理——那河图洛书到底存不存在,它在那里?
第947章 孤竹之遗
河图洛书,自文王之后,虚无缥缈,无人窥见过其真面目。
然而,这并不妨碍大家脑补。
哪怕是在薄世心里,也有一个河图洛书的形象。
因为,大家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河图洛书。
但对其衍生出来的八卦与易经,却是耳熟能详,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古者包栖氏,仰则观像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薄世在心里感慨着。
所谓包栖氏,既伏羲氏也。
这是诸夏民族最古老的文化源头,也是最古老的始祖。
而且,真正古籍之中,河图洛书,有着完整的传续世谱。
包栖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轩辕氏作。
轩辕氏之后,尧舜禹相继接棒。
河图洛书最后一次明确出现在史书中,是周文王演八卦而作《易经》。
对于鲜卑人跟陈须兄弟所说的‘可能有河图洛书’这么一个说法。
薄世是不信的。
河图洛书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极北荒无人烟之地?
然而,最近,在饶乐水附近的一些山林之中,却发现了许多先民的遗迹。
从遗迹中,发现了十几件铭刻了铭文的青铜器。
经过在新化城鉴定后,初步测定,它们是来自古老的诸夏王国——孤竹国。
那个诞生了伯夷叔齐的孤竹国。
那个齐恒公北伐山戎,孤竹的孤竹国。
那个殷商王朝的遗孤,传续多达千年,跨越三代之治,见证了夏开、汤武和周文、周武、周公统治的孤竹国。
为什么能证明这些青铜器来自那个古老的孤竹国?
答案就是,这些青铜器上的铭文中,有着许多的‘墨’字。
而孤竹国的先君,正是子姓墨氏。
古老的史书之中,对此有着明确记载。
而青铜器上铭刻的那些墨字,虽然与现在小簒有了明显区别。
但字体结构和所象征的意义,却都没有改变。
而从齐恒公的北伐进军路线上,也能证明,当初的齐军,可能曾经深入到今天的怀化郡内,讨伐孤竹和山戎。
在返程路上,甚至出现了老马识途的典故。
而老马识途这个故事发生在无终山之中。
这个无终山,就在如今汉室右北平郡的渔阳县内。
而,恒公之时的孤竹国,其实已经衰落,甚至堕落到了与戎狄为伍的地步。
全盛时期,受命于汤武的孤竹国,曾经横跨了整个今天的燕国,一直将边疆向前延伸到了现在的朝鲜国。(注1)
最起码,薄世就从韩王萁准所藏的其家族记载上知道。
殷商灭亡,微子建立朝鲜。
靠的就是孤竹国的殷商遗民和贵族。
这样一个古老而光荣的王国,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鲜卑人所居住的饶乐水附近?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从发掘出的青铜器上判断。
薄世觉得,他们是去祭祖的。
因为,这些青铜器,都是明显的冥器,是供奉祖先和神明的器皿。
正因为发现了这些深埋在山陵中的青铜器。
薄世决定在回京述职前,去一趟饶乐水,实地查看。
若真能发现传说的所谓‘河图洛书’哪怕只是一个仿制品。
于他来说,都是赚大了。
想做就做,夏四月初三,也就是长安城开始玩册封的时候,薄世率领一千护濊军骑兵北上,越过陈须的崇化城,用了大约十天时间,抵达了饶乐水。
薄世抵达饶乐水时,此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农耕基地了。
陈嬌麾下的士兵,正在忙着指挥倭奴和鲜卑人开垦土地和建立渠道。
而陈须也没有闲着。
他带着麾下的士兵和雇佣来的真番、韩国以及沃沮雇工,在另外一侧也忙着种田。
此地水土富饶,土地肥沃。
实在是安东全境都少有的最适合农耕的地方。
虽然粟米是种不活,但冬小麦和大豆以及水稻,却都可以栽种。
汉人的耕作技术和工具,自然是鲜卑人无法企及。
积雪消融后的半个月内,陈家兄弟就在这方圆百里的饶乐水之地,开垦出了数千亩的农田,加上鲜卑人自己开垦的土地,差不多已经形成了一个两万亩的农耕基地。
这热火朝天的建设情况,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围观。
乌恒、沃沮和野鲜卑等各个部族都觉得很稀奇。
几百年了,这片土地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
大家都觉得很稀奇。
同时也都是带着学习的精神来的。
假如汉人能在这里屯垦成功,并且获得丰收。
那么,大家当然也可以有样学样了。
至少,有着农耕传统的沃沮人,是很愿意学习的。
薄世对这个情况也很满意。
“农,天下之本也!”薄世在视察了一番开垦出来的土地和渠道后,对陈须、陈嬌兄弟的行为点了个赞:“都尉能积极开垦,吾回京后,一定在陛下面前,为两位都尉请功!”
现在,陈嬌并不在此地。
他现在迷上了前往倭奴之国打秋风和在海里捕鲸,赚钱赚到手筋疼。
所以,他将此地的事务交给了他的家令。
但陈须也没敢在薄世面前告状。
陈须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们两兄弟哪怕已经水火不容了,但在外人面前,也要表现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哥哥告弟弟,传出去,不仅仅不会占理,更会被人笑话甚至攻仵。
所以,陈须闻言,也只是微微躬身,道:“不敢,此乃为人臣之本分……”
而跟在陈须屁股后面的曾经的鲜卑王丘可具则是一脸的媚笑,就仿佛一条摇着尾巴,希望主人赏点骨头的哈巴狗一般。
实际上,现在,陈嬌陈须兄弟能在这饶乐水之地搞出这么大动静,至少有一半要归公这位鲜卑族的大人。
正是他,巧言令色,说服了鲜卑各部族,一起给汉朝两位贵人服务。
也是他,帮着勘探土地,组织牧民和奴隶,挖掘渠道。
更是他,帮忙疏通道路,建立桥梁,让来自怀化郡的商队和物资,能源源不断的抵达这里。
正因为这样,陈嬌才有空在不久前出海前往那倭奴之国,不然,陈嬌又怎么敢放心呢?
第948章 探寻
当然,丘可具这么卖力。
自然是有利可图。
在汉人没有将自己的势力推进到这饶乐水之前,鲜卑人想要跟汉人贸易,需要跋涉数百里,抵达怀化郡的崇化城。
假如所需要的物资有些多。
那,他们甚至不得不再跋涉三百多里,去到新化城中。
但,现在,这些问题都没有了。
汉人军队到来后,商队也随之而来。
鲜卑人一般不用铜钱交易。
他们喜欢以物易物。
而这正合商贾们的意。
青铜器皿、农具和桑麻制品,纷纷被运来,然后换走鲜卑人的皮毛、黄金以及牲畜。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是公正无比,童叟无欺。
而价格比起鲜卑人自己辛辛苦苦运去怀化售卖还要高一些。
另外,汉军的到来,也让鲜卑人赚了不少。
陈须、陈嬌兄弟麾下军队和仆从加起来,几近六千多人,加上奴隶和雇工,总数超过两万。
这些人,人吃马嚼,每天都是天文数字一般的开销。
鲜卑人现在只需要按时出去捕猎,然后将肉卖给汉军就可以了。
汉人,拿着各种青铜器皿和工具以及丝麻和粮食来买单。
同样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自去年至今,鲜卑上上下下,都吃的满嘴流油。
汉朝涌来的青铜器,使这个部族,一夜之间,从石器时代,进入了青铜时代,本身的文明,因此飞跃。
更何况,汉人还教会了鲜卑人建房、凿井和耕作。
有史以来,第一次,鲜卑的妇女能在安全舒适的土砖屋内生产。
有史以来,第一次,绝大部分的鲜卑孩子,都能有充足的奶水喝,不至于要饿的嚎啕大哭。
有史以来,第一次,鲜卑的牲畜和部众受伤或者得病,能得到医治。
时至今日,鲜卑上下,各个部族的中下层部众,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与汉朝是同一个祖先’‘我们是伏羲之后’的设定。
虽然鲜卑人自己觉得怪怪的——明明我们跟汉人的相貌和发型以及肤色,都全部不同!
但草原上的民族,从来不会去多想这些问题。
没见到匈奴人手下,一堆的白种部族,自认为自己是‘匈奴人’吗?
只要有实在的好处,别说是承认自己的祖先是中国人,就是自己也可以变成中国人。
但……
这只是鲜卑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汉朝人似乎并不怎么买账。
丘可具总觉得,汉朝那位西北都尉陈嬌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不太对。
再想想这位汉朝天子的小舅子,每隔个一个月就要往饶乐水送来一千多号所谓的‘倭奴’。
丘可具也就能明白,那位西北都尉的意思了:都是中国人的话,他就没办法奴役鲜卑了!
只能跟濊人一样,视同子民一般对待!
而这位西北都尉,无疑已经捕奴上瘾了。
有传说,他跟乌恒人都达成了协议。
大量‘雇佣’了许多乌恒奴隶。
顺便说一句,这位西北都尉手下的倭奴,也披着一个真番‘派遣劳工’的名义。
每年,西北都尉都会堂而皇之给真番王一千钱,作为雇佣‘倭奴’们的费用。
而陈嬌的哥哥陈须手下的真番和扶余以及韩国劳工,价钱则高一些。
每年都需要支付两百到六百钱左右的雇佣费用。
虽然,丘可具有些不太理解汉朝人为什么这么做。
但这并妨碍,他将自己部族的四千多奴隶‘派遣’给了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衙门打工。
契书都写好了,还请来了四位汉朝的文官公正。
这些奴隶因为都是鲜卑人过去抓到的野鲜卑、乌恒以及扶余和丁零等奴隶。
所以身体强壮,力气很大,因此,雇佣费用,达到了平均五百钱一年一人的价码!
比乌恒人的雇佣价码要高一些。
而通过这种雇佣模式,丘可具每年能进账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因为万一死了奴隶,汉人是要赔偿的,而赔偿金额是奴隶派遣价格的十倍!),几乎相当于过去整个鲜卑全族上下辛辛苦苦所得的全部收益的两三倍!
这些钱,单单是用来买米,就足够买来足够整个鲜卑上下吃三年也吃不完的粟米!
现在,丘可具总算是明白了,真番、韩国还有扶余和沃沮这些他过去看不起的小国是怎么爆发的。
感情,都是靠派遣工发达的。
但正是如此,丘可具才恐惧。
因为,很显然,汉朝认为他和他的部族不是‘伏羲氏之后’而是两条腿走路的夷狄。
那他们一定会愉快的撕毁契约,然后发动攻击,将所有鲜卑部众,统统变成奴隶。
有陈嬌给倭奴们按上一个‘真番派遣工’的名义的先例来看,汉人大抵也会在攻灭鲜卑后,将鲜卑部众安个什么‘韩国派遣’或者‘扶余派遣’的名头。
毕竟,比起每年要给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派遣雇佣费’。
一两千钱就能打发掉的‘派遣费’无疑更划算。
所以,此刻,丘可具是真的想要马上就带着那位汉朝来的真正的大人物,执掌着整个东北地区的安东都督,去看他发现的那个遗迹。
只要这位都督,能够认可,那个遗迹属于伏羲氏遗留的。
那他和整个鲜卑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到汉朝户口本。
甚至还能跟那个濊人的沧海君一样接受汉朝天子的册封,成为子子孙孙都能永世富贵的贵族。
即使不行,退一万步,也能安享现在所得到的‘派遣费’收益。
现在的丘可具和整个鲜卑部族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并且清楚了汉朝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
鲜卑武士,别说是汉朝的正规军了。
他们连汉朝的游侠儿组成的团伙都打不过——半个月,一支五十多人的鲜卑骑兵在饶乐水以南,遇到一群人数大概三十多人的汉朝游侠。
当时这些游侠儿正在沿着饶乐水向前勘探,希望能找到一个淘金地点,至不济能发现一个野熊群体也成。
结果,他们当然徒劳无功。
在返程的时候,这些家伙盯上鲜卑骑兵的战马。
然后,他们对那支可怜鲜卑骑兵发动了袭击。
结果是鲜卑骑兵死二十三人,伤十八人,被抢走战马二十四匹。
五十人多人的鲜卑骑兵,在面对三十多个汉朝游侠时,完败。
此事,深深震撼了整个鲜卑上下。
他们连汉朝的民间的没有组织的游侠都打不过,怎么打得过如狼似虎,全副武装的汉朝正规军?
更别说,现在这些汉朝军队就在自己的腹地,甚至开始筑城。
毫无疑问的,鲜卑倘若稍有异动,马上就要被汉朝大兵,变成‘齑粉’。
反正,丘可具觉得,那位西北都尉,一定会乐意鲜卑人造反,然后他好收割脑袋。
所以,此刻,丘可具见到薄世,简直就跟见到了亲爹亲妈一般,两眼泪汪汪的,学着汉朝士大夫的礼仪,微微稽首,说道:“鄙野嘉人,鲜卑丘可具,见过上国都督!”
薄世听了,这才注意到了这个鲜卑王的存在。
讲老实话,现在的薄世,还真没把安东周围的部族看在眼里。
今天的安东都护府,下辖了庞大的领土。
哪怕不算归他节制和指挥的朝鲜军队,他麾下的总兵力也达到了可怕三万人之多!
若算上朝鲜驻军和真番、韩国和扶余的仆从军。
安东都护府现在已经可以拉出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军队。
其中骑兵至少两万。
这样一支力量,哪怕面对匈奴的幕南部族主力,也不会害怕。
更别提这周边的小猫小狗了。
像鲜卑、乌恒这样男女老少,全族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万人的小部族,他一个指头就能摁死。
当然了,作为贵族,薄世是很矜持的。
他微微还礼,拱手道:“足下辛苦,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的报告,本都督都看过了,足下能心沐王化,主动归降,本都督一定在天子面前请功……”
没有错!
现在,安东都护府报告给丞相府的公文里,就是这么形容的陈嬌和陈须突袭鲜卑,强行压服鲜卑人的事情:完全是鲜卑王邀请,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盛情难却’,不得已前往当地‘宣达王化’。
当然,私底下报告给天子的奏疏,却肯定是将实情都抖落了出来。
丘可具一听,真是热泪盈眶啊!
总算……总算……有汉朝的贵人,能间接承认他的功绩了。
此时的丘可具,全然没有了当初想要坐视汉匈大战,火中取粟的想法和念头,********只想混个汉朝户口本,若能得到天子册封,那就更妙了。
对游牧民族来说,这也是正常的逻辑思维——假如对手太强大,那就给对手当狗吧。
“本都督听说,足下曾经在某地见过一件神物?”薄世问道:“足下可否对本都督形容一二,最好能画个图像……”
“敢不从命……”丘可具立刻就拜道。
若真能证明,他曾发现的那个遗迹中真是伏羲氏的遗迹。
那他和鲜卑部族的汉朝户口本就稳了!
于是,丘可具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照着记忆画了起来。
那个他曾经发现的遗迹的轮廓,也因此渐渐显现在薄世眼前。
下一刻,薄世就激动了起来。
他激动的原因,不是因为对方画出了河图洛书的轮廓。
而是他画出了一个中国人人都熟悉,但这草原上却很少有人知道的东西。
那是一个类似金字塔一般的高高隆起的山体。
任何一个汉人贵族,都知道。
这东西叫封土。
是贵族和王族的墓葬。
封土平地而起,用人力夯筑,一层一层浇筑,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工建筑。
这虽然是宗周之后才开始流行的墓葬形势。
然而,不要忘记了。
现在,中国还留存有一个从史前留下来的超大规模以及——汾睢。
睢上的保留着黄帝扫地拜祭后土留下的遗迹。
那也是一个类似的封土。
这证明了一件事情:远古时期的先王们确曾筑高台,祭祀天地神明,祈求赐福。
薄世可不像陈家兄弟,从小不学无术。
他打小接受的就是正规的贵族精英教育,对这些文化特征和历史脉络非常清楚。
“此地何在?”薄世没有等他画完,就立刻问道。
“在离此三十里外的一片山林中,它现在已经被荒草和树木所覆盖,我也是无意间才发现了散落在此地的一些东西,之后才开始发掘的……”丘可具被薄世吓了一跳,连忙回答。
“立刻带本都督过去……”薄世看着丘可具,然后将视线移到了陈须跟那位陈嬌的家令身上:“点齐兵马,随我前去!”
若确认是真的,如同睢上的黄帝祭地台一样的结构。
那么,那个地方就肯定是先民们留下的遗迹。
再加上这丘可具已经献上的玉龟和玉龙以及附近发现的孤竹国青铜器。
那么,那里即使不是伏羲氏曾经祭天的道场,恐怕也与子姓的殷商有着莫大关系。
第949章 雁过拔毛(1)
一个时辰后,薄世带着两千多军队,在丘可具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处山林之中。
此地,为群山环绕。
饶乐水在其南面奔腾而过。
山的脚下,是一片无垠的平原。
山上植被茂盛,芳草萋萋,偶尔还能见到几只飞鸟从灌木丛中起飞。
顺着山脚的道路向上,薄世一边走一边看。
两百多名亲兵跟着他一起上山。
他们很快就形成了一扇形的保护圈。
忽然右侧有士兵走着走着,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薄世将视线移过去,就见到那个方向的士兵都在骚动。
很快有一个军官捧着几件器皿,呈递到了薄世面前。
薄世低下头,仔细审视。
这些都是玉器,能明显看到,这些是经历了无数年岁月沉淀的玉器。
对中国贵族来说,他们都有着一手高超的玉器鉴别方法。
因为,贵族爱玉,尤其是古玉。
汉家天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古玉,都是盗墓得来的。
摸金校尉们不辞辛苦的满天下盗墓,当然不是为了考古,而是为了赚钱。
那些从千百年前的墓葬中盗来的玉器与其他器皿,通常,都是贵族们买走的。
因此,倘若不能掌握一点鉴别玉器年份的技能。
毫无疑问,是会被人骗惨的。
“起码是千年古玉……”薄世在心里判断,这些玉器,和之前送去长安的玉龟和玉龙一样,很清楚就能知道,至少经过了千年岁月沉淀,以至于玉器的材质出现了变化,渐渐染上了沁。
而更让薄世动容的是——这些新呈递上来的玉器,有着明显的图腾。
而且,这些图腾都分属不同的动物。
有凤鸟于飞,有神龙盘亘,还有……双首熊头组成的三孔玉器!
薄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举目四望,此地的山陵,向南而背阳。
前方,饶乐水奔流向前。
饶乐水之前,平坦的平原,非常适合耕作。
他踩了踩脚下的土壤,松软中带着坚硬。
“仔细找找山上山下的草丛和草皮……”薄世立刻吩咐下去。
“诺!”立刻有军官领命而去。
薄世继续带着丘可具等人攀登而上,直至山顶。
这个山丘,其实并不高,大约也就十几丈。
与周围崇山峻岭相比,只是一个小山丘罢了。
但在山顶上,薄世一眼就看到了许多露出了草皮的人工建筑痕迹。
他走上前去探查,然后,他就惊讶的发现,整个山顶都密布了这种人工建筑的痕迹。
“这是坩埚……”薄世将手伸进一个遗迹暴露在外的锅口,摸索了一番,然后拿出了一块早已经凝固的红铜:“这是先人炼铜之地!”
先民,或者先王,为何要来到这个远离中原的蛮荒地带?
薄世想起了孤竹国。
孤竹或者殷商的先王们,确实有可能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薄世站起身来,看了看着山顶的布局。
一个又一个或只露出了一点点痕迹,或干脆隐藏在草皮和泥土中的坩埚,似乎是以某种形状排列在一起的。
薄世正在思考之时,派遣搜索山腰的军官带着一堆的陶片以及坩埚片。
这些陶片和坩埚片上似乎有着某种文字的形象。
薄世一时半会也辨认不出来。
直到,那位军官献上一件陶器时,薄世顿时大惊失色,他立刻下令:“所有人等即刻随本都督退下!”
因为,那是一只明显的照着熊掌捏塑的陶器!
虽然,这陶器已经残破不堪。
但在新化城里,薄世常常能看到有商贾在收购那些已经硝制好的熊掌。
这里的情况,已经不是他所能决断的了。
此地的一草一木,也不再是他所能动的了。
他带着人退下山峦,恭身朝着这座山鞠躬而拜,三拜之后,才道:“西部都尉陈须听令!”
“末将在!”
“吾以天子之命——”薄世取出了那个他从未使用过的天子信物——虎符,展示给陈须。
陈须立刻恭身下拜,拜道:“微臣须听令!”
“即刻以西部都尉之精锐与护濊军,保卫此地,不可令此地草木有一丝一豪的损伤!”薄世正色道:“本都督假天子之虎符,授权给汝,敢有接近窥探者——杀无赦!”
“诺!”陈须大拜:“谨奉命!”
于陈须而言,他不需要知道薄世到底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他只需要知道,能让薄世拿出虎符,假天子之命下令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小事情!
薄世将虎符收回,然后立刻叫来主薄,说道:“本都督要立刻给陛下写信……”
只有他清楚,这座小山丘里可能会藏着什么。
伏羲氏、有熊氏、有虞氏……
这么多先王的图腾,都集中在此。
这山丘里埋的秘密是什么?
或者说,这些先王,来这里做什么?
薄世不清楚,也不明白。
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务。
此地可能埋葬着或者说停留着一个消失的时代,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
长安,此时已是夏五月。
刘彻正在阅读着刚刚被整理出来的《竹书》或者说《竹书纪年》。
这是太史令司马谈与司马季主这一年多来整理和编辑、翻译出来的版本。
按照原本正常的历史轨迹,这套古代的魏国史书,还需要再过两三百年才能重现天日。
它的出现,会推翻许多人固有的印象和记忆,将一些被隐藏史书里的光辉角色颠覆甚至黑化。
譬如,舜帝囚尧于平阳,打碎了人们对上古先王的美好憧憬,将先王们血淋淋的残酷政治斗争展现。
譬如,太甲杀伊尹而还政,戳破了贤王明君的记忆。
当然,还有着曲沃代晋这个春秋最大的手足相残,兄弟相争的丑闻的详细记载。
刘彻一边看,一边也感叹着:“果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利益所无法驱动的!”
舜帝那样的人,尚且都曾经囚禁尧帝。
伊尹太甲,就跟周公辅佐成王一样的经典故事。
到头来,却只是一出弟子杀老师而夺权的血腥惨剧。
至于曲沃代晋,更是将政治斗争的血腥残酷一面,赤裸裸的展现人前。
整整六十七年的同族内讧,跨越了将近半个世纪之长,最终,以弟弟全灭哥哥的后代而告终。
“朕还是不够狠辣啊……”刘彻砸吧了一下嘴巴。
不过,竹书所载,也未必是真。
毕竟,这只是魏国史书。
里面有的是抹黑其他人的黑材料。
想要还原真正的历史,或许还需要找到剩下五国的史书。
只是可惜,这似乎是个梦。
因为,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觉得六国史书实在太不河蟹,就一把火全烧了。
只留下了一套副本,存放在咸阳王宫中。
秦始皇驾崩后,这些史书与他一起进入了骊山地宫。
除非掘开秦始皇,或者其他六国先王们的陵墓,才有可能凑齐这七国版本的史书,然后求同存异,寻觅到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但,很显然,这不是刘彻能做的事情。
旁的不说,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可能保证挖出来的文物能得到有效保护。
再说,挖人祖坟,这是要遭天谴的。
至少在封建时代,没有皇帝敢明目张胆的那么干。
所以,刘彻也就拿着竹书当小说看,这么一设定,看起来还蛮带感的。
正看得兴起,王道走过来在他耳边说道:“陛下,安东都护府都督急报!”
“拿来给朕看看……”刘彻伸手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来人,准备笔墨!”刘彻下令。
不多时,就有宦官献上笔墨纸砚。
刘彻提笔蘸墨,写下一道命令,然后加盖自己的皇帝玺,道:“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往新化,命令薄世,依令而行之!”
“诺!”立刻有侍从官领命,捧着命令离开。
“想不到,还真是红山文化的遗迹……”刘彻摇了摇头:“只是可惜,时机不对啊!”
以现有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对这些先人和先民留下来的遗迹进行完整保护和开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保存!
所以,刘彻明明知道安阳地区的地下深埋着无数殷商龟甲和青铜器,也没有任何作为。
当然了,老刘家向来雁过拔毛,不会放过任何捞好处和装逼的事情。
此事,也是如此。
“立刻传召给所有九卿和列侯,命令他们即刻入宫见朕!”刘彻接着下令。
…………………………………………
一个时辰后,丞相周亚夫率领着九卿和列侯们,来到了刘彻面前。
需要说明的是,现在汉家的九卿,其实已经变成了七卿。
宗正刘礼病逝后,刘彻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所以也就那么放着了。
反正,一时半会也用不到宗正。
至于另外一位九卿内史田叔年老,刘彻已经下诏不用让他上朝了。
而且,下一步,刘彻在酝酿进行改革。
当年,他在太子、宫中曾经试行了一段时间的三省六部制。
最后刘彻发现,这三省六部制,虽然好用。
但却极有可能诞生出皇帝也无可奈何的官僚系统。
所以,刘彻决定,进行进一步改革。
在加强中央集权的同时,细化各个巨头的职责和负责事务,明确每一个人的任务和要求。
当然,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一道命令就可以解决。
需要时间进行调整。
第950章 雁过拔毛(2)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不是正规的朝会,属于皇帝忽然召见群臣,所以,群臣也没有跟朝会时一样,大礼参拜,只是微微躬身致意。
“陛下诏臣等前来,可是有要务?”丞相周亚夫抬头问道,露出了厚重的黑眼圈。
最近,汉家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是彻底忙成了狗。
去年秋八月,地方上报的去岁新增户口和土地的数据,到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确认和核实的时候了。
再不把这个事情搞定,再过三个月,就又到了确认户口与土地增殖情况上报的时候了。
在秦汉两代,户籍与土地的管理,严格无比。
法律将天下的百姓,无论贵族官民奴婢,统统分为五个群体:王侯、官、民、市、奴。
编户齐民的罗网之下,鲜有人能逃脱律法的管辖。
当年,秦朝时,秦始皇的亲信,大宦官赵高犯罪,依然被依法除去官籍(史记。蒙恬列传)。
到了汉室,对人口和土地的清查以及管理,比之秦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因为,汉室政权,比秦朝更依赖算赋。
老刘家的皇帝,隔三差五,就要宣布‘其除田租’‘除田半租’。
对土地田税的征收,是能少就少。
于是,国家财政严重依赖于田税之外的另一个大税收入,也就是所谓口赋,实则就是人头税。
汉律规定,所有人,包括诸侯王和列侯,每年需要缴纳一算(百二十钱)的税赋,商人和奴婢倍之,另外,年十五还不嫁人的女性,也倍之。
到刘彻即位,宣布商人的人头税,加了一条,汉人奴婢以五倍之。
这笔人头税的收入,在整个汉室至今五六十年的历史中,在多数时候,是超过了田税,甚至是国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汉室天子也借此政策,完成了其君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铺垫。
道理很简单。
自周以来,税赋分开。
税是国家开支,用来养官吏,以及应付平时开支。
而赋则是天下百姓和官民,供养天子,为其营造宫室、陵寝以及编组军队,抵御外侮的。
当皇帝的小金库里的钱比国库里的钱多的时候。
丞相、百官,自然都要给皇帝跪下唱征服。
因此,汉室对户籍的管理,实际上比土地严苛。
至少土地允许买卖。
而户籍,却禁止随意脱籍。
依照汉律规定:诸脱户籍,家长徒。
家族里有一个人脱籍逃亡,户口本上的户主就要被叛徒刑。
太宗皇帝时,车骑将军郅候薄昭也曾经写信给淮南厉王刘长说:亡之诸侯,游宦士人,及舍匿者,论皆有法。
而事实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十四年,河内郡守坐‘知亡人脱亡名数,以为保,免’。
一位相当于********的巨头,因为企图亡匿一个脱籍者,被摘掉了乌纱帽。
但在目前,汉室的情况,却并非是逃亡百姓过多,以至于朝廷不得不收紧律法,严苛打击逃亡士民。
目前,汉室国家总体上轻徭薄赋。
皇帝慷慨大方,挥挥手,就是田税三十税一,赋税永不加赋。
在实际上,普通自耕农和小地主甚至佃户,并不需要逃亡和隐匿。
因为,假如他们逃亡和隐匿在那些豪强地主名下,在实际上,他们要遭受更严重的剥削。
就像齐鲁地主那样,地主豪强不把自己的奴婢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更何况,著籍对普通百姓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首先,就是可以合法的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与财产安全。
依照汉律规定,被登记在册的土地和家宅以及个人财产,受到国家保护。
土地买卖需要由官府作保,并登记在册。
没有人敢随意侵害和伤害他们的合法权益。
记载在石渠阁档案里的那一个个各种坐‘伤人’‘侵人民田’‘不偿人责’‘役使过律’而被一撸到底的列侯,足以惊醒大多数贵族。
至于地方上的豪强要是敢随意横行不法,那么,地方郡守一定很乐意在给自己增添一笔政绩。
当然,这并不一定。
毕竟,法律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地主权贵和官僚有太多办法对抗法律了。
但总体而言,当前天下,大体平稳,小老百姓即使活不下去了,也还有路可走,无论是南下去东海郡拓荒还是北上安东,都是一条路。
官府还会统一组织,安排路上食宿呢!
至于关中就更简单了。
地主稍微苛责一些,人家就跑去上林苑了。
只要勤劳肯干,是饿不死人的!
其次,著籍还可以获得赐爵,汉家的爵位是可以变成钱的,皇帝隔三差五的赐爵,其实就是在发放福利,百姓可以在自己日子过的艰难的时候,卖掉自己的爵位,而买主通常是商人和地主。
所以,当前天下户籍工作的重点其实并不是瞒报和漏报,隐匿人口。
因为地主和豪强们,早就被酷吏们‘调、教’好了,没有人敢在没有收买好地方官前就能安全无虞的瞒报和隐匿人口。
何况,现在瞒报和隐匿人口在经济上并不划算。
所以,现在汉室的户籍问题,实则是地方官虚报和乱报人口与土地数量。
为了升官,下面的官员,尤其是关东的地方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区区捏造户口和田亩数量,又算个什么?
有良心的,虚报个一成,没良心的,虚报三五成。
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政绩做的漂漂亮亮。
反正山高皇帝远,朝廷也很难发现自己的诡计。
许多的官僚,都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得以升迁。
直到刘彻即位,考举盛行,才开始让这个问题浮出水面。
下到关中地方亭里的考举士子们,不止一次向丞相府以及御史大夫衙门,甚至直接上书刘彻,指出他们在地方看到了很多‘不存在’的户口和土地。
明明他的官署的档案里,在某地有几户人家,还有土地,但跑过去一看,啥都没有,光秃秃的,不是山林就是荒坡。
此事,引起了刘彻的注意。
虽然讲道理的话,这些家伙这么玩,在短期内,是双赢的。
他们赢了政绩,而刘彻拿了实惠——捏造的土地和户籍,照样是要交税服役的,但他们并不存在,于是,就只好让其他存在的人,帮他们买单。而这些税赋,最终都会缴纳到刘彻的口袋里。
然而,刘彻知道,长此以往,肯定要出事。
于是,借着马邑之战的大胜之威。
刘彻下令,首先彻查和全面清点关中户籍和田亩。
自然,负责这个工作的是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
这些天来,周亚夫单单是看公文,每天都要看十几万字!
常常工作到深夜,哪怕是休沐日,都要处理公务。
可谓是忙成狗了。
直到不久前,才把这个工作搞定,初步清理出了被虚报和捏造不存在的户口和土地。
在这次刘彻传召前,周亚夫正在晁错的御史大夫官邸做客,两位三公关起门来,正在商量着该怎么汇报。
实在是清查出来的真相,触目惊心。
整个关中,六十八县,有三十五县有虚报和捏造的户籍、土地情况。
总共有三千多户和十几万亩不存在的户口和土地。
这还是关中!
天子脚下!
出了函谷关和萧关,天知道,关东和关北乱成什么样子了!
以天子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必然又是雷霆大怒。
但这个事情,却不是那么好处理了。
因为,很可能会涉及整个天下的大半官僚,稍有不慎,就是大动荡。
但不报告不行。
正发愁呢,天子的传召到了。
此刻,周亚夫与晁错的内心都是惶恐的。
因为,这个事情,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能是太宗,也可能是先帝时期。
但,却是在他们任内被捅出来。
无疑,两人都要担责任,谁也跑不掉。
虽然周亚夫和晁错,都不是那种担不起责任,或者不敢担责任的人。
但这个事情上面,他们太冤枉了!
……………………………………
刘彻看着周亚夫和晁错的模样,自然也能脑补出一些问题来。
实际上,周亚夫和晁错的工作进度瞒不过他。
按照制度,丞相和御史大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报告他们的简牍。
通过简牍,刘彻很轻易就能知道,这两人在干嘛,工作进度如何。
更何况,还有绣衣卫作为耳目。
这个脓包捅的有点大。
但捅的好!
不把浓汁挤出来,迟早要出大问题!
长痛不如短痛。
拖延下去,二三十年,这个脓包恐怕就要变成癌症了!
但怎么挤脓包,也是个技术活。
刘彻从没想过能一口吃个胖子。
这个事情,只能慢慢来,一步步,先关中,再三河,最后天下。
要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措。
想方设法,将这些官僚变成一小撮企图危害国家社稷和天下安危的贼子!
现在,刘彻还不急。
“今天,召集诸卿前来,是因为朕刚刚接到了安东都督的奏报……”刘彻站起身说道。
周亚夫与晁错顿时长出一口气。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安东的事情,再大也就那样了。
至少无法威胁到国家存亡和天下稳定。
“安东都督,在去怀化数百里外的饶乐水,有了大发现……”刘彻拍拍手,身旁的王道立刻就让人捧出了去年薄世献来的玉龙和玉龟:“诸卿请看,此乃安东都督所献之玉器,皆为饶乐水附近所发现的……”
玉龙和玉龟,被宦官们捧着,放到了群臣眼前,让他们逐一审视。
“安东都督,在日前亲自前往饶乐水巡查,发现了更多的玉器和器皿,皆确认无误,为伏羲氏、有熊氏以及有虞氏之遗物,最晚的也能追溯到春秋之时的孤竹国了……”刘彻继续说道。
群臣听了,都是浑身一战。
伏羲氏,是公认的圣王。
至于有熊氏,轩辕氏是也!
有虞氏,舜帝!
这三大氏族,是诸夏民族公认的始祖和源头。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安东之外?
无数人心头疑虑不绝。
却听得刘彻说道:“朕已经知道,哪里是谁的道场了!”
“伏羲之同产妹,女娲之道场是也!”
这个宣告,如同一个雷霆,炸响在群臣之中。
倘若别人这么说,可能大家或许会以为这个人是疯了。
但假如是皇帝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理论上来说,皇帝可以决定天地星辰,日月运转,让物理规则和化学反应随心所欲。
他拥有仅次太一神的权力,可以随意决定妖魔神鬼的诞生和毁灭。
更何况,刘彻还自证了自己的天命。
他已经与上古的三王一般,获得与天对话,解释和修改天命的权柄。
就像刘彻,在宣室殿里挂起‘四海穷困、天禄永终’的牌匾,天下人唯有遵从和颂扬天子的伟业与神圣,没有一个人敢异议和反对。
刘彻却是拿着天子剑,继续说道:“此地,本该合当两千载后,有圣人出,现世,存亡断续,接续过往!”
两千年后,红山文化,横空出世,改写了中国的文明谱系,将诸夏文明的各个支流的脉络和交融过程展示在后人面前。
其发现的女娲神庙,更是印证了神话传说的一些跟脚。
现在,它的出世确实有些早了。
刘彻也很担心,假如不给它披上一层神圣外衣,可能会被无知子孙毁坏。
所以,他提起天子剑,正色的道:“朕已知天意,此地出现的过早,不当启封!”
“然祖宗神庙,先王之道场,神圣不可轻侮!敬天法祖,朕之所愿也!”
“其令:丞相请命有司,以宗室列侯勋贵大臣及两千石子嗣并功臣后裔、有功士卒,遴选年二十三以上,有德行,能奉宗庙者,为祖陵卫队,为天下先王陵寝守陵,各以一载至三岁不定……”刘彻举起天子剑,下达命令。
“诺!”周亚夫和群臣们对此都没有意见。
派遣自己家的世子,去给祖宗先王守陵,这是荣誉,也是责任!
刘彻看了,也是点点头。
守陵并保护先王陵墓和文物不受盗墓贼和盗匪侵袭,这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要培养这些贵族功臣的下一代,将他们培养成诸夏民族主义者。
并且将国家、民族的概念灌输给他们。
想想看,一旦唯有给先王守陵后才能有资格继承家业和爵位的下一代登场,他们势必会比他们的父辈更加重视国家和民族的概念,更加清晰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这一点很重要。
尤其是,未来分封制将复活。
没有这个前提条件打埋伏,分封出去的王侯,很容易就会被当地同化。
而有了这个制度,最起码,哪怕这些人远离中国本土,他们也依旧会记得自己来自哪里。
第951章 广关(1)
鬼神和先王之事,皇帝可以自说自话,然后逼着天下人接受这个设定。
就像当初刘邦立黑帝庙。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刘彻回到自己的御座上,看向群臣。
“除此之外,朕诏诸卿前来,还有一事……”他招招手,对一直侍立在御阶之下的汲黯吩咐道:“尚书令,请将天下堪舆图取来!”
“诺!”汲黯躬身一拜,趋身退入殿中一侧的偏殿,不久后,他就与几位尚书郎,合力捧着一副全新的纸质地图,出现在了刘彻面前:“陛下,堪舆地图已到!”
“打开吧!”
“诺!”汲黯恭身,然后与那几位尚书郎,一起捧着地图的两轴将之摊开。
这是一副全新绘制的汉室天下地图。
与过去绘制在丝帛以及木板上的地图相比,它更大也更详细更具体。
刘彻也站起身来,凝视着这副地图。
秦并天下,四十有八郡。
汉兴,丢掉了其中七郡。
分别是南海、桂林、象郡(南越)、闽中(闽越)、东海(东鸥)、云中、九原。
时至今日,汉室通过或武力或外交,收回了其中五郡。
唯有闽中和九原,依然没有回归。
其中闽中郡的问题,预计不会动用军事手段,在南越基本为中央控制后,闽越的回归是自然的事情,是历史的必然。
而九原郡,这个秦赵故郡,却依然陷落在匈奴人手里。
赵武灵王营造的高阙要塞和秦始皇下令建造的阴山防线,至今为匈奴所用。
这让刘彻看了,也有些恨意。
当然了,除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自然也有喜事。
今日汉家疆域,比起秦朝,扩张了一大半!
主要疆域扩张,来自于安东都护府。
今天的安东都护府,下辖四郡三国,地方方圆三千里,几乎是半个中国了。
它的疆域包含了整个半岛,以及后世****的辽宁省大部、黑龙江省的全部以及吉林省的一部分和乌苏里江流入远东境内的部分领土。
这还只是有汉人到达过的范围。
刘彻地图开疆画的那条线,几乎将整个后世的勘察加半岛以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阿穆尔河流域统统划到了自己的碗里。
甚至很可能画到了白令海峡里面去了……
保守估计,仅仅只是勘探这些地区,派个汉军过去插个旗子,立块石碑,恐怕都要十几二十年的功夫。
所以,刘彻也不敢真的将那些连半个人都没有的地方,堂而皇之的画进了自己与群臣们要阅览的汉室堪舆图里。
不然,还不被人笑话死?
当然了,在太学和武苑里,刘彻毫不客气的将包含了那些地区的地图挂在了太学和武苑的地图室内。
哪怕,离开怀化郡,汉室就对外面的一切,都茫然无知。
去怀化控制线以西,整个地图,就是一片空白。
只用了个大大的西瀚海作为名字。
但这就够了。
不管是按照中国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规则,还是后世欧罗巴的谁主张,谁发现,谁拥有的主权原则。
这些地方都是大汉帝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有本事来抢啊!
然而,即使刘彻没有将目前还不知道到底包括了那些地方,是不是画进了白令海峡或者太平洋的西瀚海也画到这副地图。
汉家今天的疆域,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最起码,今天的汉室实际控制地区,是北起云中,南到交趾,西及巴蜀,东到朝鲜,幅员至少九百万平方公里的强大帝国!
任何看到这张地图的人,都会为大汉帝国的伟大和辉煌,顶礼膜拜。
刘彻更是每看一次就爽一次。
在西元前,很少有人类能达成这样的伟业。
以刘彻所知,当世,除了匈奴帝国外,并无第二个拥有这样疆域的帝国。
但匈奴人已是手下败将,不足为勇。
在刘彻眼中,匈奴人的土地和牧场,其实就跟当年晋献公送给虞国的宝马和良壁一样,只是暂时让匈奴人帮忙保管而已。
三五年后,就要拿回来的。
其他群臣,看着这幅巨大的地图,也是人人都面露喜色,纷纷说道:“壮哉大汉,明哉陛下!”
刘彻却挥挥手,说道:“今日,朕诏诸卿前来,也是想与诸卿先商议一下,本月朔望朝的政务!”
刘彻走下御阶,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关中区域,双手从函谷关开始,向前,一直推进数百里,直到弘农郡的新安县,才停下来。
“朕欲广关以强本!”刘彻闪烁着兴奋的神色,对着自己的大臣们说道:“迁函谷关于新安,并弘农为内史所属!”
他抬起头,告诉自己的大臣们:“此其一也!”
广关,当然不会只广函谷关!
刘彻的手放在萧关上,然后向前推移,将之一路推到常山脚下。
这里在过去一直是代国的土地。
但是,今天,刘彻已经决意,要将这片土地纳入大关中的范畴。
“朕意迁代王登王彭城,奉高帝庙,为徐王!”庞大的楚国,并不符合刘彻的心意,所以,他学习当年自己祖父的故智,将楚国一分为三。
彭城以东为徐国,彭城以北依旧为楚国,剩下的化为郡县,以此保证,中央政府能管控这些地区。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举措,关中同时向南北扩张了三百里。
但这依然只是个开始。
刘彻抬起头,看向了地图中巍峨的太行山。
假如,函谷关东移,萧关北移。
那么临晋关岂能不动?
既命临晋,当然要名副其实!
刘彻大手一推,将它越过黄河,直接推到了上党郡的东南方,太行山脚下!
这样,汉家关中的地盘,就大大增加了。
从此,关中中部,向东方扩张到新安,中部地区的北部,直抵太行山,与井径古道相依从,北部扩充到代国,循着常山(恒山)山脉,越过太原,抵达了常山脚下。
关中面积因此扩大了一倍多!
县治从原先的六十八个,变成了一百五十一个。
下辖人口,从五十万户,变成了一百余万户。
关中可动员的兵力上限,从最多三十万,变成了闭着眼睛也能拉出五十万。
更重要的是,广关之后,关中将拥有一个庞大的可以养马的地方——太原和附近的地区,非常适合养马。
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是以当地为基地的。
而且,汉家的苜蓿草种植基地也在那里。
群臣看着都是目瞪口呆。
唯有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能稍微镇定一些。
因为,在事实上,过去四年,他们不止一次与天子、尚书们商讨过广关一事。
汉家国策,强本弱末!
在实际上来说,历代天子都曾经做过广关的美梦。
将函谷关东移,萧关北移,临晋东移,这都有过设想。
但,此事的难度,却非同小可。
假如放弃函谷关,没有了函谷关天险,万一关东出了乱子怎么办?
就像吴楚之乱时,若无函谷关之险,吴楚乱兵就可能会去雒阳了,没必要渡过黄河去跟梁国死磕。
另外,移关这种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新起关隘,想要修成要塞,花费可不是一般大!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周亚夫不得不问道:“陛下欲广关,强本弱末,以实社稷,臣等皆拜服,唯陛下高瞻远瞩……只是……”
周亚夫咬着嘴唇问道:“若函谷关天险不在,一旦东方有事,国家如何?”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唱双簧了。
因为,周亚夫与刘彻早就研究过了函谷关东移后的问题了。
事实上,当年河东之行后,回来,再到登基,刘彻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函谷关东移的调查和仔细取证。
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先后派遣使者和官员数百人次。
终于,被刘彻找到了解决办法。
函谷关东移,新安之险,显然不足以为凭据。
当然,刘彻可以说,我可以在关内起潼关,镇钥关中!
但,关中人和大臣们并不这么看。
因为,比起在关内的潼关,关外的关隘显然更重要。
几百年了,关中人习惯了函谷关保护自己。
要是一下子没了,哪怕你拿出比函谷关更坚固和更险要的潼关,人家也未必买单。
毕竟,长久以来,函谷关就是人们心中的信仰和底线。
函谷关不失,哪怕关东打的再厉害,大家也权当看戏。
但函谷关一失,关中人马上就会人心惶惶。
所以,需要给关中百姓和士民吃颗定心丸。
让他们知道,虽然函谷关东移,但其依旧是保护关中的门神。
怎么办?
刘彻将手指在地图上的新安县以东,大概在弘农郡的东界上一点:“朕将在此设一关隘,为函谷关之犄角!”
群臣定睛一看,此地,正是弘农郡的陆浑县,与新安县恰巧就在一条直线上的南北两端。
假如控制了此地,并且建立起要塞。
那么,它就将与新函谷关,一道成为了全新的路上门神。
任何从东方来的敌人,都必须要面对是打函谷关还是陆浑关的考虑。
他们甚至不得不分兵。
因为假如只攻击一个地方,那么,关内的汉军就可以从另外一侧进行增援。
所有将军都知道,假如在攻击坚城时,被敌人援军打扰,会有多么尴尬。
自古以来,想要攻克坚城,必先解决其援军。
但问题是,关中大本营就在后方,想要攻克这两个关隘,并不会比原先的函谷关更轻松。
但,群臣们还是不放心。
“陛下所虑,确是详细,只是臣恐百姓担忧……”有人弱弱的说道。
刘彻也点点头,知道,这是民心民意的问题。
这就好比后世,忽然有一天,****领导说:东风快递不合时代发展了,俺们将推出全新的西风系列快递业务,保证比东风快递更好更安全。
但人民群众已经习惯被东风快递的真理保护,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接受所谓西风快递。
倘若****领导还告诉大家伙,大蘑菇也不合适了,西风快递将使用吨位更大更强的歼星蛋,保证一发糜烂数万里。
但人民群众恐怕会更加难以接受。
大部分都会在看到了实际爆炸效果后,才会选择接纳这个西风快递。
现在也是这么个道理。
而且与后世不同。
此时大部分百姓,基本上都活动在自己家乡,很少离乡。
想要让他们知道地理概念和军事发展变化,难于上青天。
他们已经认准和信赖了函谷关几百年。
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让他们接受。
有些难度。
第952章 广关(2)
所以,就需要宣传,就需要动员。
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刘彻微微一笑,从御案的桌面上拿起一叠厚厚的奏疏。
交给周亚夫和晁错和群臣们阅览。
“诸卿请看,这些都是弘农诸县父老的泣血上奏!”
足足三四百份上书,堆起来,差不多有一本书那么厚。
这些奏疏上的名字,一个个也都是如雷贯耳。
“老臣故弘农郡守林泣血上奏,昧死以闻……”
“新安野人鄙臣光,顿首百拜,昧死以奏……”
“故京辅都尉老臣慎昧死以奏……”
一个个地方名宿,知名的士大夫的名字,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这些人很多人认识,但也有大多数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但,这些上奏的人里,地位最低的,也是一位乡三老。
地位高的,甚至有关内侯!
他们一起,构成了整个弘农郡的统治阶级的全部。
他们就是父老的代名词!
面对父老们的泣血上奏,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关中百姓难道要跑去跟邻居们说:你们的死活****鸟事?
关中人素来豪爽,好义,有侠风。
根本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历年以来,关中士绅与弘农、河东、太原等地的地主士大夫,联姻非常频繁。
双方之间早已经沾亲带故。
至于你要问刘彻是怎么动员这么多的弘农和河东父老的?
这还不简单吗?
随便派几个尚书郎,拿着天子节,照着名单,一家家的过去拜访。
进了门,别的先不说,就问一句:今天子欲广关以实本,心忧百姓或有不便,故命臣等广采众议,还京以闻!老大人德高望重,还望不吝言之!
关中想要广关。
沿路的所有人,无分阶级,当然都是四肢都举起来支持!
这就好后世帝都说要吞掉河北,魔都举着叉子想要吃松江,南京看着马鞍山说——别留在安徽了,到哥碗里来吧。
甚至,比这些例子还要夸张。
现在,关中人的特殊政策和特殊待遇,可是羡煞了天下郡国。
哪怕是过去,关中户口本也是天下人趋之若虞的。
不然,老刘家也没脸面强行迁徙天下豪强到帝陵之侧。
至于如今,关中户口本就更值钱了。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很多政策,目前都只在关中执行。
譬如,粮食保护价政策。
譬如新式农具和耕作技术的推广。
更何况,关中人的负担,向来是天下最轻的。
而且有个关中户口本,还可以优先被选拔到虎贲、玉林、南北两军以及细柳营和灞上军这样的王牌主力部队里。
这对信奉‘以武一切’的北方地主士大夫们,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几乎没有人反对关中扩张到自己家门口的提议!
甚至于,绝大部分的地方名流,在使者走后,琢磨了一会,觉得,万一要是因为自己的表态不够坚决,使得这个事情黄了。
恐怕十里八乡的父老们能撕了自己。
所以,很多人几乎是立刻就动用了自己的特权,写起了上书。
汉家三老和地方名望之士,是拥有上书君王,评论时政的特权的。
譬如,武帝晚年,就有三老令狐茂上书谈论太子刘据谋反之事。
当然,皇帝听不听,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的。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
看着眼前这些一封封,一份份,署着一位位地方名流,三老,致仕千石以上官员,或者封君以上贵族的奏疏。
周亚夫和晁错,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了。
甚至于,内心深处,还有了一丝丝的不安和惊俱。
当今天子不声不响,就拿出了几乎覆盖了整个弘农郡,甚至还有部分河东郡父老的上书。
而在这之前,身为三公的他们两人,却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今还有更多的事情,根本就不通过丞相和御史大夫,自顾自的就去做了呢?
甚至,往深处想——天子既然可以绕开丞相和御史大夫,自己搞定一个郡的父老。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假如他有需要,完全可以不甩三公九卿,自己另起炉灶?
从现有的信息来看,还真有这么个可能!
旁的不说,现在的兰台,拥有着一个超过五百人的尚书郎队伍。
同时,为了服务兰台的尚书们的工作,另外还有上千名九卿各个衙门的中下层官员,常年与兰台尚书郎对接业务。
换句话说,现在的兰台,实际上已经有可能将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的饭碗抢走!
这样想着,周亚夫和晁错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熟知历史的两人,他们很清楚,在实质上而言。
无论是丞相还是御史大夫,都是君王为了更方便统治天下而发明的官衔。
尤其是御史大夫这个官职,出现的时间,不过百来年,是秦始皇为了制衡丞相权力而设置的。
换句话说,假如当今天子觉得,丞相与御史大夫执政的体系用起来不舒服,他确实可以随时调整。
“这是警告还是震慑?”晁错在心里思虑了起来。
作为法家官僚的他,非常清楚,一个法家大臣想要取得成功,必须紧紧依靠君王。
自李悝以来,所有法家大臣的成功,都有赖于君王的信任。
同样的道理,一旦离开君王的信任,他们就将堕入地狱。
而周亚夫则是另外一个想法了。
丞相位高权重,职责太多。
自从当上丞相后,他就已经发现,除非他有三头六臂,不然,其实单靠他自己,是完全无法将整个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捋顺。
当然,他可以学习萧何曹参,放权给属下。
但是,在实践过后,周亚夫不得不放弃。
他虽然自认为能力不亚于萧何曹参。
但,在识人和用人方面,他却是远远不及。
况且,如今的天下情况,与萧何曹参之时,完全不同。
萧何曹参的时候,天下刚刚走出战乱,百姓普遍渴望安定,而且,因为授田制的存在,社会矛盾无限接近于零。
但,现在,却是天下承平日久,户口与土地,比之国初增殖了不止一两倍。
在许多地方,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阡陌连野。
而且,现在的汉室疆域,也比国初大了一圈。
至于工程……
先帝时,除了吴楚之乱外,就只有帝陵工程需要注意。
现在呢?
包括刚刚全面竣工,交付使用的龙首渠工程,仅仅在关中,大型水利工程就有四个之多!
仅仅是这四个大型工程,在过去数年,就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
更别提,他这个丞相还要管军队、民政和经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是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的。
因此,对于天子一直以来唆使兰台揽权,他倒并不是太在意——忙都忙不过来,有人愿意帮忙,他当然乐意之极。
只是……
“陛下若要改动朝政,吾必不同意!”周亚夫在心里想着。
他是一头犟驴,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对周亚夫来说,现在的国家体系和政治制度,已经很不错了。
皇帝要是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对国家体制开刀。
那他就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丞相特权,予以封驳。
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不能由着皇帝自己的性子胡来,想一出是一出。
哪怕,在汉家历史上,所有曾经封驳天子诏书的丞相,下场都不是那么好。
带着这样的心思,周亚夫与晁错草草的看了看所有上书。
然后,他们与其他列侯勋贵,相互商讨了一下,交换了意见。
最终由周亚夫出列拜道:“父老盼望陛下雨露滋润,臣等皆能理解!”
“只是事关重大,请陛下为臣等详释之!”
周亚夫看了看地图,地图上,已经有尚书郎,在其上标下了天子广关后的关中边界。
“陛下广关,益关中千里,百姓数十百万,臣敢问陛下,广关及建关之费,由何而出?”周亚夫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刘彻,问道。
讲道理的话,广关这个工作要是完成了,他周亚夫死后,必然其盖棺定论上要加上一段‘佐天子,广关千里,收功雍州’。
但周亚夫并非是那种会为了政绩而不顾民生的人。
假如只将函谷关东移,周亚夫是没有意见的。
左右不过新立两个要塞而已,所耗钱粮最多只是一个龙首渠的花费。
以当今天子找钱的功力,这点钱,毛毛雨。
但,现在,广关工程却是如此的庞大。
函谷关东移,不仅仅需要在新安和陆浑重设关隘。
更要在关中重选一个能适应新时代发展的军事要塞。
其他方向也自然如此。
即使只以函谷关东移工程的量来算,汉家为了广关,需要新设至少十座大型军事要塞来拱卫关中,阻隔关内关外。
这些钱,从哪里来?
总不能还是从天子小金库里出吧?
天子的那点私房钱,这些年,又是修渠道,又是训练骑兵,又是支出边塞军队和官吏以及天下官员的津贴与补助,早就哗啦啦的流掉了大半了。
尤其是马邑之战。
表面上汉室大赚特赚。
实则,真正的收益,那些牲畜,根本没有变现,反而被蓄养在天下的马场之中。
至于被俘的匈奴战俘,虽然可以作为免费劳动力使用。
但他们也是吃喝拉撒的。
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当今天子虽然搞钱很厉害,点子多。
但是,周亚夫很清楚,铸钱和盐铁之利,已经基本上全部投进了马场和军队身上。
不然,去年,齐鲁儒生鼓噪封禅,天子说不定就要成行了。
以周亚夫来看,老刘家向来骚包。
封禅这种事情,若是经济条件允许,当今岂会不行?
太宗孝文皇帝和先帝,给当今天子留下的府库积蓄,实际上应该正在不断消耗。
那么问题来了。
假如天子的小金库,不足以支撑这次广关。
他拿什么来广关?
毋庸置疑!
肯定是加税!
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恢复田税十五税一。
但周亚夫却是坚决反对这么干的。
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不轻松,尤其是关东地区,自耕农的负担,非常沉重。
晁错当年上书太宗皇帝,就说的很清楚了。
一个农民家庭,一岁所得,哪怕是按照最理性的情况来看,总收入也不过数千钱而已。
刨除所有开支后,一个正常的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家庭,还要亏欠一千多钱。
所以,百姓常常都会选择在农闲时给人帮工,或者由妻子带着孩子们养蚕织布,洗漱衣服,收割牧草来填补家用。
再加重负担,老百姓还要不要活了?
太宗以来天下的稳定繁荣,还要不要维系了?
在周亚夫看来,假如天子为了扩大自己的基本牌,而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加税。
后果可能是难以预料的。
曾经做过郡守的周亚夫,太清楚下面的官员的脾气了。
皇帝加税一钱,到了郡,就会变成两钱,到了县就会变成四钱。
地方官员们有的是办法敲骨吸髓。
以天下之兴衰,以奉一人,这是****!
而****则必然失掉天下!
“这个问题,丞相不用担心……”刘彻却是笑眯眯的说道:“朕将加征海税与金税,皆为十五税一!”
“以此收益,为广关之费!”
“海税与金税?”群臣都是莫名其妙,什么时候有这个税了?
“嗯!”刘彻点点头,说道:“朕已经下诏给楼船将军,所有出海捕鲸之商民士绅官吏,皆需得到‘捕鲸许可’,此乃楼船之事,朕就不多说了,这海税,则是建立在捕鲸之事上的!”
“至于那金税,怀化郡及其附近,一切淘金所得,皆要课税!”
刘彻于是,就详细的对群臣们介绍了一番自己的税收大政。
群臣听完后,顿时都是目瞪口呆,眼球直直。
他们在今天之前,完全想不到,税还能这么收!
不过,天子的说法,确实很有可行性。
只是,能不能收到足够本次广关的费用呢?
大家都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953章 分野(1)
刘彻给群臣们说的所谓海税和金税。
其实就是针对捕鲸业和淘金业的特殊性而设定的。
譬如捕鲸,你出海了,只要楼船同意,你随便怎么捕,随便捕多少,也没有人能知道和妨碍。
但是,鲸鱼油脂和骨头以及其他产品,都是大宗商品。
只能从汉军的军港卸货。
更重要的是,目前,整个世界,只有少府和墨苑在无限制大量收购。
掌握了销售终端的刘彻,当然可以放心收税了。
而且,收的毫不含糊!
鲸鱼油脂以及其他海产品,统统直接在扣税之后,再把货款给人。
就像后世点娘发稿费一样。
作者君们人在家里坐,稿税已经到了税务局的账上。
想偷税漏税?
门都没有!
至于其他海运商船,虽然麻烦一些,但基本也是如此。
船舶必须要靠岸,靠岸就要收税。
在刘彻的预计里,捕鲸业的大爆,已经近在眼前了。
旁的不说,继陈嬌之后。
江都船厂,又接到了三艘新式捕鲸船的订单。
当然,租佃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这三艘捕鲸船,都被刘彻自己的老丈人们订走了。
临邛的程郑婴与卓王孙闭着眼睛就各自丢出了五千万钱作为租佃费用。
反正他们儿子多,派一个去捕鲸,顺便表忠心,也是正常。
至于第三艘的订购者,让刘彻有些意外。
居然是他派去江都国的建陵侯卫绾。
卫绾为了租佃那艘捕鲸船,可谓是倾家荡产了。
连长安的宅子都卖掉了,才筹到了足够的钱。
这个事情,卫雅儿已经跟刘彻吹过枕边风了。
按卫雅儿的说法是她老爹觉得她的兄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又没有技术防身。
担心未来自己挂点后,不孝子败坏家声,辱及先人。
所以,打算让他从事海洋相关事务。
而卫绾觉得,捕鲸大有可为。
所以就砸锅卖铁,也要将卫信变成大汉王朝捕鲸先驱之一。
至于事实真假,刘彻是懒得关心了。
反正,捕鲸船这种东西,租的越多,他的收入越高。
而且,更夸张的是——刘彻可以通过租船和授权许可的方式,获得资金,然后将这些资金变成收购鲸鱼油脂和其他产品的资金,然后再租船……
嗯,很眼熟吧!
确实是有些像后世臭名昭著的那些所谓的p2p借贷平台。
但与这些p2p相比,刘彻干的这个事情,因为有利可图,而不再有风险。
鲸鱼油脂和其他制品,用途广泛,而且不愁销路。
只要有足够的人手,足以在三五年内就形成一条巨大的产业链。
至于金税,就更简单了。
想要淘金,就离不开河流。
只要把住河流,就能掌握黄金的流动走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子大度,准许士民淘金。
但这税,你总不能不交吧?
去年怀化的淘金客,数以万计,淘到的黄金,超过数万金之多。
折算成五铢钱,大抵是价值数万万。
今年,怀化的淘金客是只多不少,黄金产量也肯定会出现新高。
毕竟,去年大家都是新手和小白。
而今年,则都已经成为老油条和熟手了。
捕鲸和海运商贸以及淘金税加起来,刘彻预计,今年开征后,至少能入账数千万,若是运气好,入账个三四万万,也是正常。
这样,广关的启动资金就有了。
但大臣们,却都对此有所疑虑。
这也正常。
中国自古就是靠农业收税。
虽然刘彻即位后,玩起了盐铁和铸钱,通过垄断经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收益。
但,这铸钱和盐铁终究还是依托于农业社会之上的商品经济。
而这海税和金税,却是汉家第一次征收。
能有多少,能不能填广关的费用。
群臣心里都没有底。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非在历史上没有先例。
当初,管仲相齐,通轻重之权,缴山海之税,使得齐恒公霸天下。
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尝试用工商和鱼盐之利强国。
只是,自管仲之后,就再无人能用这工商和鱼盐之利霸天下了。
像战国七雄中的齐国,虽然富裕,但越富战斗力越差。
甚至曾经被燕国这个万年小受按在地上暴打!
自商君以来,中国普遍认可和接受的,还是耕战。
所以,大臣们有疑虑,也属正常。
于是,刘彻不得不郑重的说道:“诸卿就不用担心了,海税与金税,必能满足广关之费!”
即使不行,刘彻还有一个大招——霓虹列岛的黄金!
假如海税和金税不足以支撑广关之费用,那刘彻自然就会放出霓虹的黄金和银矿。
有了这个超级金手指,没有什么问题是没法解决的!
群臣一听,也都不再质疑。
毕竟,皇帝都保证了,你还敢不信?
“朕打算在广关后,重新划分天下州郡疆域!”刘彻却是接着说道。
禹贡天下有九州。
分别为豫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冀州、兖州。
因此分别铸造九个大鼎,以像天下。
到秦帝国统一天下,废分封而行郡县。
秦并天下,四十有八郡。
及至汉兴,高祖刘邦鼎立天下,郡县数量增加到六十余个。
因而,国家实际上已经很难管控这么多的郡县了。
毕竟,国家作为一个机构,它很难针对这么多的郡县做出恰当的反应,更别提监管和控制了。
于是,州制重新出炉。
刺史的前身,监察御史粉墨登场。
惠帝三年,初置三辅监察御史。
随后推行到天下。
监察御史的职责,有九条。
主要职责,就是查诉讼,看郡守和地方官到底有没有草菅人命。
一般监察御史任期为两年,每年冬十月,他们从地方回到长安报告情况,十二月才返还驻地。
然而,这个制度很快就被官僚系统所击破。
太宗孝文皇帝十三年,发生了监察御史们与地方郡守联手舞弊的丑闻。
太宗大怒,下诏遣丞相诸史出刺州郡,并督监察御史。
这就是督御史的由来。
所以,监察御史是归御史大夫控制,而督御史,则属于丞相管理,并且由丞相府的东曹令史们出任。(注1)
但国家与官僚的斗争,从来都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刘彻这才一松懈,就闹出了刷政绩的丑闻。
再不想点办法,这些家伙就要上天了。
实际证明,现在的监察御史和督御史,已经很难控制和管控这么庞大的国家和疆域了。
毕竟,无论监察御史还是督御史,都是些六百石的小官。
他们的属官加起来,不超过十人,加上佐吏,撑死三四十人。
而他们常常要负责一个郡,甚至一个州数郡的地盘。
就算他们累死,也管不过来!
所以,刘彻已经决议复活九州!
错了!
应该是十二州!
看着地图,刘彻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昔者,尧定天下,有十二州!”刘彻张开双手,说道:“圣王之治,朕愿依之!”
这就是中国这样的文明古国的好处了。
想改革,想要依据?
没有关系,翻翻史书,你总能找到先王和圣贤们干过的类似事情。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所有人类所可以推行的政治体制和经济改革,中国的老祖宗早试过一遍了。
什么共和****,自由集体,史书上都有这样的故事。
当今天下,随着汉室地盘的扩充。
九州,已经不再合适了。
“以广关之后的关中为中州!”刘彻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也!”刘彻昂起头,严肃的道:“东井、與鬼两宿,照耀之下,当为中州!”
自春秋战国以来,九州的划分,就从地理走向了星宿划分。
二十八星宿,密布苍穹,古人抬头所望,于是,法像天地,以星宿作为天下州郡的分野。
而东井、與鬼两宿,作为秦之分野,若不能将其照耀下的土地,纳入关中,成为中州的一部分。
那就等于宣告了汉室自己认为自己不合法。
因为,汉元年十月,发生了一件天文奇观。
五星连珠,聚于东井。
自五星连珠,聚于东井,高帝刘邦用五年统一天下。
这些事情,被广泛认为是汉家受命于天的象征。
更是汉家天子能统治天下,让天下人服气的根本所在。
从那以后,五就成为了汉室的圣数。
宫廷的台阶,一定是五级、五十五级、五百五十五级。
官印的文字,也肯定是五个字。
而五星连珠所在东井星域,成为了汉室政权的化身,连带与之一并作为战国秦之分野象征的與鬼星宿也变得神圣起来。
群臣这才纷纷醒悟过来,纷纷躬身而拜:“臣等愚暗不达大义,幸陛下神而有明,死罪,死罪!”
许多人更是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纷纷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反对。
若是稍有反对,现在已然成为了‘现行反汉贼臣’。
如今,天子放出星宿分野这个大杀器,群臣都只能是竖着耳朵,恭身听命了。
因为这是政治正确。
正所谓:自初生民,世主未尝不历日月星辰?及至五帝三王,绍而明知。内冠带,外夷狄。
先王之政,也是子孙后代敢唧唧歪歪的吗?
你想要对抗祖先吗?
第954章 刺史之制(1)
至于所谓的中州之名。
群臣们也不陌生。
虽然禹贡天下九州,没有中州之名。
尧帝十二州,也无中州。
但这并不代表,中州就不存在。
正如‘中国’之称谓,自古有之。
并不需要什么人来刻意命名和强化。
古代的先王,从来都是王中国而霸天下的。
而中州之名,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有阴阳家和星象家在传说了。
而前不久,当今天下最有名望的易学巨头,日者司马季主,发布了他的最新著作,名为《天官俗解》。
这本书,一推出,自然就立刻被贵族和士大夫们争相传阅。
此书之中,就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所谓的中州概念。
按照司马季主所说:月食始日……凡百一十三月而复始。故月食,常也,日蚀,为不臧也。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也。戊、己,中州,河济也……
此书一发布,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并在士林和神棍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它否定了日蚀月食是‘天’对君王告诫和警告的常识。
而是,列举干货,援引自周公召公共和执政至今,青史所载的全部日蚀月食记录,然后告诉天下人:日蚀月食不是‘天’的意图,它与草木枯黄,日落日升一般,是自然现象,是周期性的规律性事件。
很多人都暴跳如雷,甚至怒发冲冠。
但最终,却都只能无可奈何的低下头。
这是因为,当今世界,再没有比司马季主更权威的星象和易学名家了。
学霸放话了,学渣们岂能唧唧歪歪歪?
更何况,人家数据齐全,干货十足,援引的日蚀月食记录,全部有据可查。
便是个傻子,只要看到人家列举出来的记载,就知道,日蚀月食,确实是在进行周期性运转。
受到《天官俗解》影响最大的,毫无疑问是神棍界。
方士和术士,因此不得不调整自己的骗人策略。
但在现在,群臣终于知道。
影响最大的,是朝局。
《天官俗解》是开路先锋,是当今天子对士林舆论的试探。
紧随其后而来的所谓十二州分野,才是正餐!
若果真如此……
“当今确实不愧太宗指定继承人啊……”许多人在心里腹诽着:“这种行事之风,几与太宗无二矣!”
谋而后动,善于使用组合拳和连招,这正是当年太宗皇帝给群臣留下的印象。
刘彻没有去管群臣内心的想法。
他看着地图。
原本,他还没有想过这么快就推行十二州制。
在他的计划里,本来应该是先四部边境,设立四大都护府,等到都护府建设完毕,再行分州。
但,官僚们的动作和行动,逼迫他不得不提前拿出分州制度。
因为,他很清楚,当前的这股风气,倘若不能立刻制止和抹杀。
那么,其造成影响,将会是无穷大的。
它不止会影响现在,更会改变未来。
想想看,年轻的考举士子们一到地方一看——前辈们都在忙着刷政绩,而朝廷无动于衷。
刷子们纷纷大刷特刷,而不刷的人,则无法提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不刷吗?
而一旦走上刷政绩之路,这些人就会变成瘾君子。
从开始一直刷到最后。
最终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所以,这股不正之风,必须纠正和遏制。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
站在皇帝的角度,倘若行雷霆之风,强力打击和消灭刷子。
可能会造成全国性的大动荡。
正所谓法不责众。
哪怕是皇帝,面对几千上万的官僚的群体行为,其实办法也不是太多。
正面硬刚,刘彻是刚的过。
但,势必会掀起一个自诸吕后最大的大案。
要杀的人头滚滚。
哪怕保守估计,也是几万个官僚丢掉乌纱帽,数千人流放,至少千余个脑袋落地。
更会激化作统治者的皇帝与下面的士大夫地主的矛盾。
可谓是得不偿失。
作为皇帝,刘彻始终确立了一个政治原则:打击一小撮,团结大多数。
他永远清楚,自己必须获得大多数的拥护。
如此,才能确保政局稳定,国家秩序不乱。
更何况,目前,考举士子这个群体,只在关中占优。
其他地方,多数还是旧有的官僚系统在运行。
贸然动作,敲死了那些官僚,谁来帮刘彻维系地方的统治?
所以,刘彻的选择是杀鸡骇猴!
先从关中开刀,反正关中的考举士子数量,已经在基层占据了绝对优势。
如今,关中六十八县,有五十三县,考举士子占据了超过七成的职位。
借着这个机会,用中州的幌子,干死剩下的旧官僚,尤其是那些裙带关系的基层官僚,当然是首选。
“在关中,大多数(考举士子系统)是必然乐于见到那一小撮(旧有的基层官僚)倒霉的!”刘彻在心里想着。
而这个抛出来的中州,其实就是为了打击和追究那些刷子们和地方豪强以及腐败官员而存在的。
十二州也是如此。
“朕将置州刺史,监天下郡国!”刘彻看着大臣们,张开双手说道:“考虑到前无先例,朕便先在中州试行之!”
“置中州刺史一员,秩比两千石,监中州全境,除长安及诸先帝陵寝外的一切地方郡县!”
“刺史之职,承朕之命,假朕权柄,周行郡县,省察治讼,黜陟能否,断治冤案也,以六条问事,非条所问,地方官可不省!”
刘彻信心满满的对着群臣道:“一条:强宗豪右,以强凌弱,以众暴寡!”
这是老刘家几十年都不变的国策了。
坚决打击和消灭地方的豪强宗族,维护国家权力的至高无上。
不容许任何家法和私法,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
更加不准许任何家族和豪强,把持地方政治。
谁敢犯这一条,便是列侯,便是外戚,也照杀不误!
“二条:两千石及地方官,不奉诏书、遵承律法、背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
这一条,就是砍向官僚系统的利刃了。
而且,刘彻特地强调‘遵承律法’‘旁诏守利’。
其态度,实则就是要刺史去帮他清理那些刷子。
按照这一条来处置的话,现在,那些虚报和乱报数据的刷子,一个都跑不掉。
但,刺史去办案,比皇帝下诏,由三司杂治,结果就又不同了。
刺史纠核,那是本职工作。
发现问题,及时处置,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假如不是影响特别恶劣,一般只会将那个刷子革职,让他回家种田。
这样,就将手段限制在了相对温柔和缓和的正常人事任免,而非你死我活的政治倾轧。
若这样,那些刷子还心怀不满,想搞个大新闻。
那刘彻肯定不会介意让军队动手,用刀枪教他们做人——虽然实际上,在关中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自刘邦定都长安侯,所有发生在关中的叛乱,一般都是造反者还没举旗,就被地方上的蔷夫、游徼甚至是亭长镇压。
淮南厉王刘长就是这么一个被低级官员镇压的悲剧。
“三条:两千石及地方官,自蔷夫以上,不恤疑案,风厉用刑,违法逼供,刑讯士民,烦扰刻暴,剥截黎元,胡乱摊派,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言惑众者!”
这依旧是针对官僚和豪强的重拳。
在今天以前,刘彻已经收回了地方官处决罪犯的权力。
所有罪犯的死刑复核权,已经被刘彻收回自己手里。
生杀予夺,在他一念之间。
当然,刘彻是不可能去管这么多的。
这种回收,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由天子勾绝。
在事实上,现在,一般性死刑,由廷尉决断,是否执行,然后上报兰台备案即可。
只有那些大案要案,刘彻才会亲自审查案卷,并交由尚书们讨论,最终决定是否批准。
但,地方官虽然失去了可以随意杀人的痛快,但,玩起刑讯逼供,他们依然十分快意。
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变态,喜欢折磨人。
而汉律并没有规定任何刑讯逼供的限制。
这就更加助长了地方官们随意用刑的风气。
遇到嫌犯不开口怎么办?用刑!
泥腿子不服判决怎么办?用刑!
某个地主居然对抗官府?用刑!
而汉家刑罚,虽然废除了肉刑,但鞭笞和其他各种刑罚,依旧能要人性命。
在大堂上被打死的嫌犯和百姓,过去四年里,多达千人!
这还只是地方官报告的。
没有报告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但这犯了刘彻的忌讳。
普通百姓,不过是无知或者说法盲,不小心犯法,你就把人给打死?
而这是刘彻所不能接受的。
一个成年的自耕农,每年,会给刘彻提供一百二十钱的人头税以及二三十钱的刍稿税。
除此之外,他还会服役,还会消费。
更别提,每一个成年男子,现在都是一个士兵。
就这么被你们打死?
刘彻肯定不干。
至于地方官们随意摊派和乱收税赋,由来久矣。
当初,刘彻还没即位的时候,河南郡不就因为被刘彻的使者发现了他们一年居然收四次算赋的情况而将刘彻使者灭口。
这还是河南郡!
大汉东都所在,向来直属中央治理的地方。
其他郡县,类似情况,恐怕只多不少。
若非如此,以最近三十年的刘氏天子规定的赋税负担,老百姓岂会破产那么快?
真当以为那些阡陌连野的大地主的土地真是自己勤劳致富,辛苦积攒的?
这个风气,刘彻不敢说杜绝。
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太过嚣张,太过明目张胆。
百姓的负担,能少一点,就是一点。
刘彻很清楚,真正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光靠国家和法律是不行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官僚也是如此。
地主更是如此。
人的天性就是逐利的。
为了利益,这些家伙别说是盘剥百姓,对抗国家了。
卖国也能卖的飞起。
想要让这些家伙把爪子从农民,从贫民身上挪开。
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到一个新的盘剥对象。
譬如工人和无产阶级……
不然,这个国家与官僚和地方豪强的战争和针锋相对,就将永无止境。
彼此之间,永远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高一丈道高十丈!
没看到,就是后世,也要到了新世纪,才能杜绝农村的乱摊派和乱收税吗?
你以为是官僚们忽然有良心了?
呵呵。
其实是他们找到更好剥削的对象——房奴。
泥腿子盘剥半天也才几百块,还要惹上一身骚。
卖地多快啊!
轻轻松松入账几千万几十亿。
宝马奔驰奥迪随便开,堂皇大气的大楼随便修。
所以,刘彻已经做好了,跟这些家伙长期拉锯的准备。
这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这就像拔河比赛。
皇帝跟中央在这头,官僚地主权贵在那头,小民就是中间的那个红花。
皇帝用点力,小民的生活就舒服一点,官僚地主权贵们再加把劲,他们的生活又窘迫一些。
若是皇帝把绳子一松手,就像东汉和宋明那样。
结果当然是小民嚎啕痛哭,大量破产。
刘彻看着大臣们,继续说道:“四条:夫两千石及地方官,选任官员,私相授受,违规任用,胡乱提拔!”
这也是一个顽疾了,同样是无法杜绝的。
谁不玩裙带关系呢?
就是皇帝也玩!
所以,这个事情,也只能是能打击一点就打击一点,能限制一下就限制一下。
做了,永远比不做强!
“五条:两千石及列侯子弟依仗权势,横行不法,鱼肉乡里!”刘彻将眼睛在在场的列侯大臣们身上一扫:“及私自受请,乱法度,坏律令者!”
讲道理的话,二代们靠着老爹和家族的权势给自己捞好处,这很正常。
有些家伙甚至因此混出了名声来了。
因为拿钱办事,童叟无欺,而被称颂。
譬如馆陶啊馆陶啊馆陶啊。
但这是刘彻所不能忍的。
权力和国家是朕的,你们居然侵朕之权?
想做咩?
“六条:地方官阴结豪强,收受贿赂,妄议国政!”
阴结豪强,这是刘氏一直以来的打击对象,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这收受贿赂,妄议国政,则让群臣感觉有些菊花微恙。
谁又没有受过贿赂?
谁又没有私底下吐槽过国策呢?
第955章 刺史之制(2)
受贿这个事情,这个风气,刘彻是忍了很久了。
直到现在才算表露真正的态度。
老实说,其实刘彻也属于给自己的祖父擦屁股。
其实,在三十多年前,汉家的受贿风气,远没有现在这样浓烈。
当时从地方官到朝臣,大都是不敢乱受贿的。
但,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亲信张武一案上开了一个特别不好的头——张武受贿被抓了现行,结果,太宗皇帝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连任何处罚也没有,甚至还赐金五百金。
说是要‘以愧其心’。
张武有没有愧疚,刘彻不知道。
但,从那以后,汉家从宫廷到朝堂到地方,收受贿赂就蔚然成风了。
连皇帝身边的宦官,拿起皇子贿赂,都面不改色,甚至认为是正常。
至于那些侍从官和尚书郎们,拿钱通风报信,是常有的事情。
八卦党们因此活跃无比。
宫廷之中甚至没有了隐私。
而邓通受宠,假公肥私,邓通所铸的钱,甚至于吴王刘濞的铸钱平分了天下铸钱市场。
这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
毕竟,官场就是一个染坊。
假如大家都在受贿,你不受贿。
那你岂非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以至于连丞相北平候张苍,也受贿,也玩裙带关系。
于是,就连刚正不阿,暴脾气的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为相之时,也只能保证自己不受贿。
但他的属下和亲信受贿,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徒呼奈何。
乃至于刘彻当初还要给他老爹身边的宦官章德送礼和拉拢……
至于现在,刘彻的朝堂上,刘彻能确定没有受贿的官员,十个手指都能数的清楚……
而剩下的,哪怕是晁错,其实也是拿过钱的……
吏治败坏至此,刘彻也是不得不挥起重拳了。
受贿之事,刘彻清楚,自己同样是杜绝不了的。
别说是他了。
就是后世那些以清廉闻名的政府,其实内部也有贪官,也有受贿情况,只是比较少而已。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是人类的天性。
但,朝野和宫廷,受贿居然是半公开进行。
大臣和官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至于妄议国政吗……
老百姓,士林舆论,批评国家政策,评论时政。
这是他们的正常权力。
而身为官员,尤其是拥有上奏权力和直奏权力的千石甚至两千石,封君列侯们。
有问题,不向皇帝报告,不在朝议提出来。
自己悄悄的私底下跟人吐槽?
你想干嘛?
往重里说,你这叫阴谋对抗天子。
哪怕是轻点说,也是心怀怨怼,非臣子所为!
刘彻不把这些人的狗脑子都打出来才怪!
“此六条,为刺史之职也!”刘彻看着群臣们,大大咧咧的乾坤独断了:“朕已经制诏,将于朔望朝颁行天下,诸卿若有疑虑,可现在提出!”
群臣相互凝视了一会。
天子要分州以监天下郡国。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必然的结果了。
所以,大家都明智的放弃了掣肘和非议。
皇帝劳资想做的事情,除非大家能占据道德制高点,不然,根本拦不下来。
现在,天子已然占据道德制高点,更狭三代之威。
臣子们当然没有对抗的心思了。
至于那些条款,其实也颇合大家心意。
作为中央大臣,他们当然早就看不惯地方郡守权大难治,不甩中央,自行其是了。
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也是众人的心声了。
反正,刺史监察的是地方,管不到他们这些中央巨头的脑袋上。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死道友不死贫道。
“臣错敢问陛下,这刺史,归属何衙?”晁错在思虑了一番后,站出来问道:“其属官与其制度如何?”
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刺史的职权,非常诱人。
假天子之权,周行郡国,省察不法,黜陟能否,断治冤案。
这个刺史,几乎就是中央伸向地方的触手。
甚至可以成为中央敲打地方的重要工具。
换句话说,谁掌握了刺史职权,谁就掌握了在政治斗争中的先手。
譬如两人相争,掌握了刺史的那人,实则已经占据了天大优势。
哪怕干不掉对方,也可以借刺史之力,弄死他的小弟们。
“刺史,既是假朕之权,自然由朕任免……”刘彻看着晁错,又看向丞相周亚夫。让这两者在心里一咯噔。
刘彻微微一笑,当然清楚,假如他将刺史权力全部收归己有,这两人估计要颜面尽失。
因为那意味着皇帝一巴掌抽在丞相和御史大夫脸上——想想看,天子置刺史,周行郡国,省察不法,但却甩开了‘礼绝百僚’的丞相和接受百官奏事,监察天下官员的御史大夫。
这岂非是说明天子已经不再信任和相信丞相与御史大夫的能力。
这在汉室,只会导致一个情况出现——丞相及御史大夫必然自杀谢罪。
尤其是周亚夫和晁错这样性格刚烈,自尊心极强的人。
“不过属官,朕将自丞相东曹令史及诸御史中选拔!”刘彻表达出自己依然信任和重视丞相与御史大夫的态度:“丞相及御史大夫,朕之肱骨,佐朕以治天下,请自各自衙署,遴选刚正不阿,能奉法用事之能吏,举于朕前,朕将以之为刺史及刺史中丞!”
“诺!”周亚夫与晁错闻言,顿时放心悬着的那颗心。
“自今以后,诸州刺史及中丞,选官,皆如此!”刘彻看着两人道:“由丞相及御史大夫,自本衙署之中选人,报于朕前,定其上下之署!”
这就是为了防止刺史最终变成州牧的设计了。
西汉之刺史,其实从来不曾为祸。
甚至,是国家监管和控制地方,打击豪强的一柄利器。
到了东汉,却成为了地方门阀与中央对抗的武器。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不过,这正是官僚们最擅长的手段了。
去掉那些对他们有威胁的东西和制度,留下和形成有利于他们的东西和潜规则。
一个个原本立意不错的制度,在漫漫长河中,最终成为了天下的弊病。
所以,刘彻已经决定,在一开始,就不给他们留下太多渗透和演变的漏洞。
通过丞相与御史大夫的联合推选制度,来杜绝可能的私相授受。
又通过皇帝来决定谁是正谁是副来强化君权。
当然,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
还要通过对刺史制度的本身设计来规避风险。
“刺史,任期为四年,每一位刺史及刺史中丞,不可连任!”刘彻将自己构思的刺史体系说出来:“刺史及刺史中丞,不可插手除六条核查之法外的任何事务,更不得干涉地方正常官员任免,尤其不得干涉军政!”
文官不干军,武将不干政。
这是刘彻一直在努力的工作。
将文武分野,各司其职,互不统属,更是刘彻的理想。
武将带兵打仗,文官治理民政。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以文御武,或者以武凌文,都可能发生灾难。
当然,在汉室,武将永远会占据先手和优势。
因为,丞相只能出自列侯,而列侯只能靠军功。
所以在实际上,未来将会形成武将占据一定优势和有利局面的情况。
这也是汉室政权的天性。
“刺史,有员五十五人……”刘彻却是接着说道:“皆以尚书郎选任!”
这五十五个刺史属官,当然指的是有编制的有秩。
这些将协助刺史及刺史中丞,完成各项工作,同时,尚书郎因为是刘彻的近臣。
在实际上,刘彻或者他的子孙后代,可以依靠此制,在需要的时候,绕开丞相和御史大夫,直接对刺史下令。
跟历朝历代一样,有编制的官员之下,必然有大量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在汉室,临时工们,统一被称为斗食。
但,刺史情况有些特殊。
因为,一般来说,斗食官都是当地人。
有点类似后世****的乡村村支书和村主任等等。
有事的时候,官员下令,他们就要出工。
然后按照出工的时间,结算薪水。
但刺史,却是远离本地,而且因为其工作特殊性,刘彻并不打算,让刺史就地雇员。
所以,刺史们的斗食官的人选,就比较有意思了。
“其斗食之属,自九卿各衙门选拔,年四十以下,有能力,善律法之人!”刘彻意味深长的说道:“刺史之斗食,随刺史诸员赴任,任期结束,有司当优先以之为有秩!”
这就不得了了!
群臣听了,都是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九卿各衙门,拥有的斗食官。
这些人来自最基层,没有靠山和背景,纯粹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被九卿各衙门选用。
在一般情况下,斗食想要转为有秩,非常困难。
然而,这些斗食官,都拥有丰富的基层行政经验,善于对付突发事件,尤其熟悉基层的事务。
他们一旦有人能转为有秩,因其在基层锻炼出来的能力,常常升官速度,都将如同火箭。
汉家历史上,不乏有斗食官,最终通过努力,成为六百石,八百石甚至一千石,两千石的例子!
当今的廷尉赵禹,南阳郡郡守张汤,都是自斗食而为两千石的例子!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政策一公布,九卿各衙署的那些老油条们,都要暴走了。
人人都会争相想要进入刺史体系。
这样,刺史立刻就拥有了强大的战斗力。
基层的那点子破事,官僚们能忽悠的了权贵和朝臣,但绝对瞒不过这些积年老吏的双眼。
而这些基层官员,在汉室政坛,素来以搅屎棍和大炮著称。
因为他们来自基层,沾染了许多基层的毛病。
对朝臣和贵族们的游戏规则,压根就不认。
常常横冲直撞,根本不怕得罪人,也从来不惮于弄个大新闻。
现在,天子居然打算放这些进场?
许多大臣都是感觉背脊发凉。
有人立刻就想起了太宗朝时的张释之虎圈劝谏的故事。
只是……
张释之当年能劝得动太宗皇帝。
一则,是因为那是太宗临时起意的行为,并无深谋远虑,纯粹是看到那个小吏办事认真负责,而且做事勤恳,所以想要提拔。
张释之一劝谏,而且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后,太宗自然会放弃。
天子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吏的去留而去跟一个两千石闹脾气。
二则,当时的风气,就是少说话,多做事,社会和天下舆论,都还没有忘记秦朝的教训。
天子也不敢担负重蹈秦朝命运的决定。
但现在就不同了。
秦朝都死了六十多年了,秦始皇的骨头都烂成渣渣了。
新生代们,完全就不知道也不清楚所谓的‘暴秦’究竟哪里残暴了。
甚至,坊间和舆论界,还有着一股翻案风,在暗流涌动。
法家的巨头和大臣们,都在暗中推动和议论。
说什么,秦之亡,二世、李斯赵高之责也。
非吾法家之过,实乃奸佞昏君,乱法度,坏先王之制。
这些家伙还拿起了干货。
你说暴秦?
孝公至始皇帝并天下,用法公正,严明,不恤私情,不用私法,哪里‘暴’了?
甚至,还有几个‘有良心的历史学者’,举证陈胜吴广起事,其实是忽悠和欺骗百姓——他们当年失期,按照秦法,根本不是死罪!
加上,马邑之战带来的影响。
以及儒家那个大喷子停止对法家的攻仵,开始与法家休兵,联手对抗来自黄老派和墨家的威胁。
现在,士林舆论,虽然依旧喷暴秦。
但是抨击的对象,已经从全面否定秦,变成了有条件的否定了。
就是朝臣们,假如不是需要,也不再去随便喷暴秦无道了。
秦,终于成为了一块擦脚布。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它才会成为世间一切罪恶的化身。
但在多数时候,舆论和士林,对秦的认知,已经与三四年前,有了天壤之别。
毕竟,现在,儒法两派的读书人,在考举士子中占据了超过八成。
人多势众嗓门大。
黄老派和过去的反秦分子,再也压不住这些人的声音了。
重复章节已修改
抱歉,刚刚脑抽了,没仔细检查就发了,我的锅~大家刷新一下吧~
第956章 西进的匈奴
法家的崛起改变整个汉室政坛的生态。
大约在十年之前,整个朝堂之上,********倾向法家的两千石,不过两三人而已。
但在今天,法家已经完成了从地方到中央的布局。
御史大夫晁错,控制着监察权。
廷尉赵禹拿着执法的大棒。
执金吾郅都,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一切企图祸乱国家的人。
执金吾的大棒之下,死者已经不是一百两百了。
而是成千上万。
甚至有四位诸侯王,五位宗室列侯子弟和十余位两千石子侄的血,在执金吾的大棒下绽放。
血能带来恐惧,也能带来威势。
法家的势头,现在在朝野直追已经垂垂老矣,几乎后继无人的黄老派。
现在,在中央,三公九卿的席位里,法家占去三席。
至于在地方,汉家七十余郡,也已经有十余郡落入了法家大臣控制之下。
最典型的,就是张汤坐镇在南阳郡。
两年来,靠着严刑酷法或者说‘说到做到’,张汤将整个南阳治理的井井有条。
上上下下的官员,没有一个敢徇私枉法和胡作非为的。
南阳郡,于是大治。
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不管是官僚还是地主豪强或者游侠,全部都夹起尾巴做人。
于是,出现了一个奇观。
南阳郡虽然执法严格,冠绝天下。
但,社会经济和民生,却赶超了雒阳和河东,成为了仅此关中的富郡。
便是一般的小民,居然也能消费得起做工精良的铁器。
甚至,南阳郡现在是整个天下耕牛和挽马保有量最多的地方之一。
根据丞相衙门统计的数字。
南阳郡,平均每五户,就拥有一头耕牛或者挽马。
家家户户的仓储之中,堆满了谷物。
张汤得意洋洋的报告丞相周亚夫——今南阳已无饿殍矣,老有所依,少有所养,此诚商君之所谓‘尽地力之教’也。
虽然,在这些光鲜的数字背后是,刘彻每年拨款超过两万万给南阳郡,用于发展粗钢冶炼基地。
南阳郡的现在,其实是依靠了中央的不断输血。
但,随着冶炼基地的渐渐投产。
南阳郡已然拥有了自身的造血能力。
至少,从今年开始,刘彻就已经不需要再砸钱给南阳了。
反而,可以从南阳获得大量财税收入。
张汤用实际行动和实际政绩,向着天下人证明了——俺们法家玩经济,从来都是一把好手。
前有李悝吴子,中有商君申韩。
受此刺激,天下郡国,纷纷侧目,许多‘有心人’纷纷派出子弟或者家臣,前往南阳,学习张郡守的‘先进经验’。
法家大臣和巨头们则在其中上跳下蹿,好不热闹。
在中国,从来都是成王败寇。
只要能成功,别说是法家了,墨家的模式和经验,大家都会愿意去学。
想当年,战国初年,魏国首先变法,带动了整个天下的变法狂潮。
就连旧贵族势力强大无比,地方封君权重的楚国,都请了吴起过去主持变法。
而秦、赵、韩、齐、燕,更是无国不变。
当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明明白白的情况,摆到天下人面前时。
法家自然翻身把歌唱。
只有刘彻这个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和最详细信息的皇帝,才知道,张汤的成功,或者说南阳模式的成功,是成功在那里。
南阳的富裕,是建立在超过五万名刑徒、奴隶和罪犯的血泪之上的。
这些刑徒、奴隶和罪犯用自己的双手和辛勤劳动,从无到有,在南阳建立了一个初步年产生铁二十万斤,粗钢五万斤的大型工业基地。
他们还疏通了整个南阳的河道和道路,用血泪和尸骨,铺成了两条贯通整个南阳的轨道运输道路。
超过一万条生命,在过去两年,倒在修桥铺路的过程中,消失在沸腾的铁水和深邃的矿山里。
现在,南阳已经成为了整个中国最大的奴隶收购方。
每年,西南夷诸国‘出口’到蜀郡的奴隶,有七成是去了南阳。
现在,张汤甚至将视线瞄准了南越交趾郡丛林里的野人。
他派去使者,前往交趾,跟当地的越人贵族和官员广泛接触,开出高价,收购一切‘蛮夷’。
他甚至还盯上了马邑之战被俘的匈奴战俘。
要不是刘彻对那些匈奴战俘还有用处。
恐怕这些可怜的家伙,现在不是带着镣铐在煤矿或者铁矿里劳作,就是真正熊熊燃烧的高炉被监工们鞭子逼迫着冶炼矿石。
而有了这么多的免费劳动力。
假如南阳郡都不能成功。
刘彻就想不到有谁能成功了。
南阳的经验,当然是很好学习的。
以刘彻所知,现在,在蜀郡,在长沙国诸郡,在安东诸地。
大家伙都掀起了学习南阳经验的热潮。
奴隶制这个可怕的制度,在死而不僵数百年后,似乎出现了一丝回光返照的现象。
不过,这一次,中国的官员和贵族,选择将他们投入到工程建设和工业建设上。
……………………………………
刘彻走出宣室殿的正殿,站到殿前的台阶前,凝视着眼前繁荣的长安城。
“第一批祭品,已经送上祭台了……”他在心里想着:“但这远远不够!”
西南的群山和交趾的丛林里能有多少人抓呢?
撑死了抓个一百万就了不起了!
哪怕算上霓虹列岛的倭奴,也不过多加个十万而已。
这么点人口,想要让如此庞大的中国孵化出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
有些痴人说梦了。
最多,只是发个芽、
了不起,再长两片嫩叶。
真正的希望,还在西方,还在广袤的印度次大陆和中亚地区啊!
那是一个人口不亚于中国人口的广阔世界。
也唯有那里的人口和资源,才能帮着中国,催生出真正的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
“不知道,军臣的西征,到了哪里了?”刘彻想着:“大宛国,还在坚持吗?”
……………………………………………………
大宛国,当然还在苦苦支撑着。
不过,这个曾经辉煌的城邦王国,现在已经频临灭亡的边缘了。
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大宛国还拥有七十多个城市,数十万人口。
但现在,却只剩下了首都卡萨等七八个坚城还在坚守。
剩下的城市,已经全数沦陷了。
“奥斯匹林诸神,难道已经抛弃我们了吗?”大宛王狄奥多特忧心忡忡的望着卡萨城下连绵不绝的匈奴大帐,叹着气:“大爱奥尼亚王国,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吗?”
事实上,大宛,只是汉语的转译而已。
大宛国的真正名字,它的希腊国名,是爱奥尼亚。
在古印度的典籍里,他们被称为耶婆那。
大宛也正是自耶婆那转译而来的名字。
此时,并没有中国人抵达这里。
所以,大宛,依然是以大爱奥尼亚王国的名义存在于世界上。
但是,在三十年前,他们就与自己的母国失去了联系。
在百年前,中亚的希腊城邦世界,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惊天剧变。
先是,塞琉古的巴克特里亚总督宣布独立,建立了巴克特里亚王国。
随后,巴克特里亚王国积极进取,势力一度抵达了传说中的丝国。
但好景不长,在三四十年前,巴克特里亚王国发生了内战。
王国分裂为南北两个部分。
更恐怖的是,来自东方的大月氏人被匈奴击败,举族西迁,他们的到来,给整个中亚带来了彻底的变化。
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受到月氏人的驱赶,活跃在中亚的塞人部族,也随之侵入各个希腊城邦王国。
他们与月氏人一起,改写了中亚的历史。
并且将包括大宛在内的许多希腊化城邦王国与安条克城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分割开来。
从那以后,大宛或者说所谓的大爱奥尼亚王国,获得了独立。
但独立的味道,却是苦涩而艰难的。
大宛人不仅仅要面对塞人的侵袭,还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可怕威胁。
现在,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来自东方的蛮子骑兵再次出现在大宛的土地上。
但这次,他们不仅仅是过境了。
他们是带着死亡和鲜血而来的恐怖征服者。
所有被攻破的城市,几乎所有的男子,胆敢反抗的,全部被杀了,脑袋都插到了木桩上,甚至活生生的剥下头皮,制成酒器。
而投降的男人和女人、孩子,则全部被那些可怕的蛮子,用绳子牵起来,带去了未知的远方。
在过去四个月,大宛王国失去了它一半以上的人口和军队,丢掉了大部分的城市。
现在,只能依靠卡萨等坚城,苟延残喘。
“国王陛下,我曾经听说,在东方,有个强大的国家,曾经击败了这些蛮子……”大宛的副王,欧科拉提说道:“就像几十年前,那些蛮子骑兵被人击败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求助!”
“怎么求助?我们并不通语言,也不清楚他们所在的地方!”
“不!”副王说道:“陛下,我们知道,那个强大的国家在那里!”
“它必然是传说中的丝国!”
“请您允许我,作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出使丝国,面见丝国国王,请求他伸出援手!”
欧科拉提说道:“我曾经听到过传说,当年的蛮子和塞人侵袭时,有一个城邦的人民,在其贵族带领下,逃去了丝国,并且得到了丝国国王的优待!”
“况且,我们与丝国面临着同样的敌人,我相信,丝国国王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可是……”狄奥多特叹着气道:“我们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这些蛮子太残暴了,我们的士兵和方阵根本打不过他们……”狄奥多特闭着眼睛,回忆起过去四个月的噩梦。
蛮子的骑兵,铺天盖地,而且,凶残、暴虐。
希腊的步兵和弓骑兵在他们面前,就跟纸糊的一般。
特别是这些蛮子骑兵的长弓,射程远,杀伤力强,而且弓手射术精湛,他们甚至可以忽然回身射箭。
许多勇敢的将军,就是死在这些蛮子的这个战术之下。
现在,大爱奥尼亚王国,已经只剩下了不过两万的残兵败将。
士兵们甚至不敢再出城列阵了。
“那就向安条克求援吧!”欧科拉提说道:“甚至,我们可以派遣使者去月氏人和塞人的王庭求援!”
“这些蛮子,明显就是月氏人的死敌,他们打着的口号也是去找月氏人算账!”
“月氏和塞人的翕候们敢面对这些蛮子西进吗?”
“他们是整个世界的敌人!”欧科拉提说道:“所有亚历山大大帝和塞琉古大帝的后裔以及所有文明的贵族和王国,都应该携手来面对这个巨大的威胁!”
“而我,则依然会带人向东方潜行,寻找丝国的方向,以期能获得丝国的援助!”
事到如今,狄奥多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只能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安条克和印度,寻求同胞们的帮助,东方的丝国,就拜托您了!”
…………………………………………
与希腊人不同。
匈奴人,现在跟过年一样开心。
能不开心吗?
去年,他们在长城脚下,损失惨重。
超过五万壮丁或战死或被俘。
整个帝国的基业,都几乎摇摇欲坠。
但是现在……
当他们向西方进攻。
收获却超乎了他们的预期和想象。
“大单于啊……我们发财了!”躺在一个堆满了金币的箱子上,根本舍不得下来的匈奴狐涉王高兴的说道:“不过四个月,我们就抢到了二十多万的奴隶,其中女奴有将近十万!”
“黄金白银和美酒美食,更是多的数都不数不清楚!”
“勇士们,人人都已经战意盎然,就等大单于下令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匈奴人西征,四个月,就补回了他们在东方的全部损失。
所获得的奴隶和财富,多的让军臣都吃惊。
“嗯!”军臣有些矜持的道:“这都是先祖和神明庇佑,先祖和神明告诉本单于,匈奴的未来在西方!”
第957章 鲜卑也是诸夏
六月,盛夏。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财富盛宴。
长安城,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来自蜀郡的、关中的、代北的、燕赵的、齐鲁的、吴楚的,操着不同口音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
而且,继去年第一次出现了藩国的士子后。
今年,来自内藩和外藩的士子,呈现了一个爆炸式的增长。
从六月初一到六月初三,在大鸿胪衙门登记注册的外藩、内藩士子就超过了千人。
南越、闽越、真番、韩国、扶余,甚至还有打着这些国家旗号,来到长安参考的各路人马。
譬如,鲜卑大人,丘可具此刻就在几位大鸿胪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大鸿胪衙门的‘外藩士子报名处’准备登记注册,成为一位光荣的考举士子。
在丘可具前面和后面的人,都用着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个明明肤色较白,须发金黄,眼窝深陷,但穿着冠带长袍,束发正冠的男人。
“足下何来?”有人小声问道。
“伏羲氏之后,鲜卑人丘可具!”说这话的时候,丘可具的头是高高昂起来的。
那濊人不是吹牛逼说自己的青阳氏之后吗?
哥可是青阳氏的祖宗少昊氏的祖宗伏羲太昊氏的后代!
左传上记载的明明白白:宋,大辰之虚也;陈,太皋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
太皋者太昊也,太昊,伏羲氏之号!
而少昊氏师太昊之道。
这同样是左传中记载的很清楚的事情。
在无形之中,丘可具感觉自己的地位,较之其他人高了一不止一截。
“您来参加考举……”那人又问道:“敢问足下师承何门?”
“吾为君子儒也!”丘可具骄傲的挺起胸膛,金黄色的头发在冠带的束缚其实极短,这是因为鲜卑人俗喜髡头的缘故,这是丘可具从安东启程后,就一直担忧和自卑的事情,所以,他的头冠做的极为宽大,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短发,尤其是额上曾经髡头的印记。
当然,这并不妨碍这位鲜卑大人的中二气息发作。
他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周的那些来自其他地区的同行们,不屑的昂然道:“汝等皆小人儒也!”
顿时,就引发了整个官署一片哗然。
事实上,现在百分九十以上的内藩和外藩的士子,都是来自儒家。
毕竟,现在唯有的儒家的学者,方有那么博爱,来者不拒,有教无类。
无分华夷,只要愿意学,人家就愿意收。
甚至,在过去数十年,正是儒家各个派系的学者,远赴崇山峻岭,趋走三越,西南,甚至深入草原,将他们的思想和文化,传播到他们所能到达的世界。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唯有儒家有这样的条件,可以将自己的思想和学问,传播到那些连文字也没有的蛮夷之中去。
毕竟,你要是对一个连文字和制度都没有,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的夷狄贵族说什么‘尽地力之教’‘不别亲疏,不辩贵贱,一断于法’,人家不把你赶跑才怪。
而黄老派的学问,别说是夷狄了。
就是中国的士大夫们,也未必能有几个吃透的。
实际上,儒家现在能兴盛至斯。
其实并非是因为它真的比其他学派强。
而是它的学问和思想,更容易被人接受和理解。
这或许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儒家的派系才会如此之多。
人一多,当然就会分派系,有分歧。
即使是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处于现在的汉家王朝实际控制之外或者之内游走的内藩和外藩的士子里。
派系也是多如牛毛。
长安城不就有个笑话吗?
讲的是某岁考举,一位落榜的士子在渭河旁边哭泣,因为屡试不中,他欲要跳河轻生。
但,就在那时,一个身穿儒袍的士子拦住了他。
“您为何要想不开呢?”那位儒袍士子问道:“您若是轻生了,您的高堂大人,谁来赡养?您的妻儿,谁来照顾?”
“夫子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亲毁,何况生命?故君子死而冠不免,死必从义!”
那个轻生的士子回过头,恭身说道:“原来是师兄啊!”
“足下也是儒生啊,儒生就更不该轻生了!”那个儒生道:“对了,您是治《书》还是治《诗》或者《春秋》?”
“春秋!”
“哦,是《左传》?《公羊》?《谷梁》?《邹氏》?《夹氏》?”
“吾从谷梁!”
“我也是谷梁派的!”儒生兴奋的说道:“对了,您学的是燕赵谷梁,还是三河谷梁?”
“三河谷梁!”
“去死吧!贼子!”那儒生一脚将对方揣进渭河里:“吾生平最恨的就是尔等这些篡改先贤典籍的贼子!”
这个笑话或许有些夸张。
但却实实在在的说明了,现在儒家内部的山头究竟有多少。
仅仅是有名有姓有影响力(至少在一郡内部有影响)的多达数十个。
主流的各个派系(至少影响三郡以上)的也多达十几个。
所以,哪怕是在藩外之国,夷狄之地的儒生,其实也是分作多个不同派系的。
主要是以地域来区分。
在南方的,受到公羊和鲁儒以及楚诗派影响非常大。
而在安东地区,这里是谷梁派和燕诗派的地盘。
丘可具的话和他的装扮,一下子就激怒来自南方的士子们。
“哪来的无耻之徒!”一位明显是来自南越的贵族士子,唆的一下子就爆炸了:“连肤色与样貌,都与中国迥异的夷狄,居然也敢自号‘伏羲氏’之后,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丘可具一脸正义的反驳:“汝等小人行径,已然尽显无疑!”
“岂不闻,高祖之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丘可具骄傲的抚着自己特意留着的微黄色长须,大义凛然的道:“无知小辈,华夷不辩,墨守成规,可谓小人矣!”
“你……”那士子气的跳脚。
高祖跟你这夷狄有什么关系?
但他却也只能强行吞下这口气。
因为,汉家公认和朝廷认可的刘氏渊源,是来自少昊氏的陶唐氏。
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孔家,范氏其后也。
而刘氏天子,自太上皇自述,是源自刘累。
这是不可辨驳和无可置疑的真理。
谁敢质疑,谁就准备面对大汉帝国的铁拳吧!
因此,现在,濊人是打着少昊青阳氏的旗号,拐弯抹角的跟天家扯上关系。
而真番王跟韩王,也都纷纷附和。
为的就是跟老刘家搭上关系。
但这个夷狄,看样貌,既非濊人,也不是真番、韩国人。
他居然也敢跟刘氏扯上关系?
“吾就坐看尔自取灭亡吧!攀附高祖,此乃大罪!”那南越士子在心里想着。
但很可惜,一直到丘可具登记完成,大鸿胪的官员们,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有数人,陪同着丘可具离去。
这让在场的许多人都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刘氏又多了一个外藩,而且是受宠的外藩了?”许多人在心里想着:“前几日,沧海君之子来此登记,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啊!”
……………………………………
丘可具却是高兴的很。
终于来到长安!
最重要的是,终于用自己的所学,喷的其他人俯首,这种感觉让他很爽,有一种‘我为夫子正名’的感觉。
“那位安东都护府的备盗贼都尉,果真是大贤啊,指我一条明路,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感谢!”丘可具在心里琢磨着。
本来,他是极为自卑和没有底气的。
因为,他和他的部族,无论是肤色还是样貌,都与中国不同。
但,好在,关键时刻有刀间啊!
那位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果然不愧他在安东境内的‘及时雨’称号。
但凡有难题,找刀间,总能解决。
濊人觉得自己的夷狄身份很尴尬,刀间就帮忙‘考证’出了他们是少昊青阳氏之后。
真番、韩国也因此请他帮忙‘考证’出了自己也是少昊氏的后代。
哪怕是他的鲜卑族和世仇乌恒,也能被此人考证。
还能拿出世袭谱系。
这就太强大了!
根据刀间的考证,他的鲜卑族,确实是伏羲氏之后。
所谓伏羲的纯正后代,有虞氏的子孙。
所谓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
刀间甚至给鲜卑人规划好了他们的迁徙路线和世袭变化。
从伏羲-有虞-高阳-西虞-东胡-鲜卑。
整个传世体系严密而完整,几乎都有史料可考。
这让丘可具和鲜卑上下都大为满意。
因为这个‘考证’不仅仅解决了他们的身份尴尬,洗脱了他们的夷狄身份。
更完全抹掉了他们因为肤色、相貌不同带来的问题。
隆准、眼窝深,须髯有颜色,这些都是有虞氏一脉的特征啊。
没见到高皇帝都是隆准而龙颜,美髯须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鲜卑族的祖上,可能还与高皇帝的陶唐氏先祖有着血缘关系呢!
更重要的是,这个说法,被汉家天子和朝臣们所接受。
“考举之后,吾就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了……”丘可具在心里想着:“吾等鲜卑之族,也可从夷狄,变成中国了,成为诸夏了!”
考举之后,汉家天子应该会册封他一个身份。
再加上从考举得到的加成——都有了读书人了,鲜卑族,当然就不再是愚昧无知的落后部族,他可以作为鲜卑人的先师,将鲜卑部族带入文明。
这也是真番、濊人和韩国贵族们如此青睐和推崇考举的地方——没有读书人,就会被人歧视,认为是化外蛮夷,没有教化之族。
有了读书人,就不一样了。
而且,有了这个士子的身份,与安东都护府和朝廷打交道也更方便。
……………………………………
“丘可具去注册了?”
刘彻躺在御榻上微微一笑。
那位鲜卑王,倒是蛮有意思的!
至少,在刘彻看来是这样。
虽然这货所学的《论语》完全就是自己闭门造车脑补出来的思想。
其行为也很中二。
但,他能想到在饶乐水玩井田制,还能开始筑城,这都说明,他是一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最为正确。
鲜卑既下,乌恒的归附,就指日可待了。
而且,现在的东北地区和整个远东地区,汉家的力量,都压倒性的超越了一切部族和王国。
这自然而然的,就会开始民族融合。
无论是主动的征服还是被动的大棒融合。
在可见的未来,三五十年内,当地就要全境尽诸夏。
未来,将不会存在乌恒、鲜卑了。
“制诏,赐刀间为关内侯,以嘉其力!”刘彻对着王道吩咐一声:“告诉大鸿胪,对于刀间这样的优秀人才,要善于发现和提拔,不要吝啬,朕看,完全可以将其提拔到大鸿胪,来担任专责与夷狄交往的中丞!”
“诺!”王道恭身领命。
刘彻在王道走后,站起来,坐到案几前,看着堆满了案几上的那一份份请求入宫谒拜的奏疏。
沧海君金信、真番王刘忠汉、韩王萁准、扶余王高唐还有鲜卑王丘可具的名字,都在其上。
这些人都是随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入京述职而来的。
当然了,他们也只是路过一下长安,然后就要浩浩荡荡的前往鲁国的云阳山,祭祀少昊帝的帝陵。
仅仅是保守估计,这次对少昊氏的祭祀,将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祭祀。
列国贵族和百姓(加上汉室本身委派的官民和军队),可能多达上万人。
整个祭祀活动,将会持续两个月。
期间,濊人、真番和韩国,将会将他的历代先王的骨骸葬入云阳山附近,与先祖同在。
当然,烧钱,也是烧的最多的。
列国祭祖,加上汉室本身的奉献和祭品,仅仅是黄金制品,估计就多达数千金。其他祭祀和奉献的器皿,总价值更可能会超过数万万钱。
这样的奢侈和铺张浪费,让刘彻有些不快。
但,想了想,刘彻忍了下来。
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讲道理的话,其实这样盛大的仪式和典礼,还能刺激经济和消费呢!
只是……
“麻蛋,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有钱?”刘彻在心里摇摇头。
正感慨着狗大户们实在太壕的时候,一个尚书郎进来禀报:“陛下,丞相及大鸿胪求见!”
“嗯?”刘彻闻言,起身道:“传!”
第958章 强大的借口
“陛下!”一见面,丞相周亚夫就面带喜色,满脸笑容的拜下来:“大喜啊,陛下!有来自大夏的消息了!”
大鸿胪公孙昆邪,更是笑的连脸都有些抽搐了,他几乎是献功一样的说道:“幸蒙陛下洪福,祖宗庇佑,有大宛使者从西而至,并带来了大夏的消息……”
“此乃此人的国书!”
说着,公孙昆邪就向刘彻献上一份羊皮纸和一份帛书。
羊皮纸上,写满了拉丁文字,让刘彻看得有些眼睛疼。
但那个帛书上的内容,也让刘彻看得有些迷糊。
这不过是一封求援的信而已。
说的是,什么蛮子骑兵蹂躏其国,所以,来跟刘彻求援。
什么大夏、大月氏,一起共抗匈奴!
“匈奴人西进,打的大宛人受不了了?”刘彻将这国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对周亚夫和公孙昆邪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匈奴人爱跟西域诸国怎么打,就怎么打,吾自巍然不动,只待时机!”
现在看到匈奴西进,就傻兮兮的去打匈奴。
匈奴肯定会回头。
还是让他们走的更远一些,帮汉室清理掉更多敌人比较好。
反正,既然,历史上张骞出使大月氏,大月氏说什么‘为了爱与和平,汉朝自己去打吧’。
那现在匈奴西进,希腊人月氏人塞人一起去跟匈奴人刚一下正面吧。
等到他们被匈奴人打的崩溃时,汉军再以解放者和王师的面貌出现,多么完美的结果!
“陛下,大宛、月氏不足为重!”周亚夫却恭身道:“然这大夏,却是诸夏苗裔,陛下亲族,不可不重也!”
“嗯?”刘彻眯起眼睛,有些不是很难理解。
朕什么时候有个亲戚叫大夏了?
况且,大夏难道不是游牧的塞人、希腊化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以及其后的月氏人建立的贵霜王朝的称呼吗?
跟老刘家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啊!
什么时候,大夏能成为亲戚了?
周亚夫与公孙昆邪相视一眼,心说:完了,我们忘记当今年少即位,并没有接受先帝多久的教育。
没有办法,周亚夫只好说道:“请陛下容臣等禀报!”
“大鸿胪,请向陛下解释一下吧……”
后者恭身一拜,道了声诺,然后对刘彻奏道:“陛下有所不知……”
“昔者,舜躬耕于历山,渔于雷泽,尧得之服泽之阳也!”公孙昆邪严肃的奏道。
刘彻却还是一脑雾水。
这是常识啊!
跟大夏有何关系?
“舜,陛下之先祖,陶唐氏之先也!”公孙昆邪却继续解释着,而且态度越发的神圣,仿佛在太庙中一般,他匍匐着身子,用着缓慢而的语调,沉声说道:“《鹖冠子》曰:尧伐有唐,迁至于晋南,故高唐氏,号为有唐氏也!”
“尧之唐候,夏侯也!”公孙昆邪长身而拜:“陶、唐皆夏也!”
“陛下之先,大夏之社稷也!”
听到这里,刘彻目瞪口呆。
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
但……
西域之大夏,与中国之大夏,何止相隔几千里?
明明就是两个世界好不好。
后世的考古证明也发现了,汉书所载的大夏,经历了希腊化、塞人与月氏联合统治及贵霜王朝三个阶段。
这三个不同的统治者,除了月氏人大概可能跟中国的先民有过接触,请问,其他人可曾与先王们有半点关系?
yy小说也不是这么写的嘛!
这完全就是瞎掰好不好?
但公孙昆邪神圣的态度和周亚夫肃穆的表情,让刘彻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更多文章和内幕。
或许存在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但想想也不对啊,刘彻即位后,基本翻遍了石渠阁档案,没见到什么异常啊。
周亚夫见到这个情况,不得已亲自出面,解释道:“穆天子西征,过西夏而观昆仑,赵之先氏,驾车也!”
“彼时,大夏在河西也!”
“恒公北伐,拘泰夏而涉流沙西虞,此管仲所记也,伏请陛下明察之!”周亚夫顿首而奏:“秦始皇帝勒石琅琊,其书曰: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陛下之先,范宣子有曰:在尧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至晋为范氏卿,处则为刘氏!”周亚夫恭身说道:“此天下之所公认,万民之所瞩目也!”
“为陛下社稷及先祖计,陛下当收大夏,以为中国之疆,以此崇先王之教,敬祖宗之神灵也!”
“且夫,秦始皇勒石在前,以陛下之神圣圣明,岂能落于秦始皇帝之后?”
“若大夏不能收复,其国土与人民不能臣服,臣等恐天下人心浮动,以为陛下不能敬天法祖,又不如秦始皇帝多矣!”
刘彻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跟不上周亚夫和公孙昆邪的思路。
这浓浓的帝国主义范和厚厚的‘你说了不算,哥说了才算的’列强嘴脸,真让刘彻有些熟悉而陌生。
这种东方式的帝国主义思维与西方那种简单粗暴的就是要抢钱抢粮有些不同。
但实际上,都是相同的。
你看,他们的借口找的多好啊!
因为刘氏天子源自有虞氏的陶唐氏,为尧之夏侯。
所以,那什么大夏,不管你是不是诸夏的,你叫大夏,就一定要征服你,不然我们就上对不起祖宗神明,下获罪百姓!
更别说,人家引经据典,多番考证——你一定跟老刘家有关系,夏之社稷,必为刘氏之土!
不跪下来唱征服,就一定要打的你唱征服。
周亚夫和公孙昆邪的潜台词,虽然没有这么说。
但实际上操作时,却肯定会这么做。
但,有一个问题,刘彻还是没弄明白。
那南越和闽越,在谱系和血缘、文化上比起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大夏可更亲也更近。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像周亚夫和公孙昆邪这样神圣而严肃,如同在太庙中告祭祖宗神明一般的告知刘彻——陛下,您一定要收大夏之土地人民?
还好,公孙昆邪毕竟最近勤修‘马屁神功’,一看刘彻的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无奈,他只好解释道:“陛下,太宗孝文皇帝六年,有大夏难民自西而来,太宗皇帝亲抚之,叹曰:果吾之遗民也!乃析陇西郡抱罕县之南,为大夏县,为其难民之所!”
“此难民之容貌,皆多髯须而美,乃陶唐氏之标志也!”
等等!
刘彻听到这里,唆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即位后,还特意命人去寻找所谓的大夏难民后代来到长安看了看。
本来以为是希腊人。
结果却发现是塞人,也就是所谓元首所谓的雅利安人与汉人的混血。
所以,刘彻也就没兴趣了。
雅利安蛮子有啥好看的?
还是黑发褐目,在后世已经绝迹欧罗巴世界的希腊和罗马人种比较好看,雅利安人,元首喜欢就喜欢呗。
但,什么时候,汉朝也喜欢找个雅利安人自嗨了?
但……
假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讲得通一些刘彻以前对历史的困惑了。
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功绩冠著青史。
但是,你猜猜看,张骞的棺盖定论是什么:博望杖节,收功大夏!
而张骞发现的其他地区和其他国家的名字,统统不在他的盖棺定论评价中出现。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汉室君臣一致认为,西域所有王国,包括后来成为汉朝盟友的乌孙以及敌人的大宛,还有远方未知的康居、条支、安息等强国加起来,也没有大夏的发现重要。
而棺盖定论,在汉室是神圣而严肃,评价一个人一生功过的公正评价。
由皇帝和群臣共同议定,然后赐给臣子,要刻在他的棺椁和陪葬的书简之上的。
而在实际上,也是如此。
史记记载,汉朝君臣,一听大夏的名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张骞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路,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
于是天子命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出关西使,指求身毒国。
因为张骞一句话,汉家王朝将注意力移向西南,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西南夷大开发,差一点就打通了前往印度的陆上交通。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只为了联系大夏,武帝朝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来打通前往身毒的道路。
甚至为此不惜重心移向西南给了匈奴喘息之机。
这一点,刘彻一直很难理解。
要知道,武帝可没有像刘彻这样天天宣传身毒国遍地黄金,去了就能发财。
但,大汉帝国却为了打通身毒道路,投入了十几万的军队,前后花费十数万万,击败和征服了几乎整个西南。
最终才因为目标无望而且花费巨大,难以承受而放弃。
而更夸张的记载出现在太初元年。
太初元年,大宛国杀汉使者。
武帝勃然大怒,命令李广利统帅大汉精锐远征万里,第一次吃了败仗,退兵回到了敦煌。
武帝却不管不顾,继续命令李广利远征,同时,将天下精锐,都调过去,给李广利使用,终于压服了大宛国,逼迫其臣服。
那么,武帝用的理由是什么?
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
并且因此诛杀了反对的大臣邓光等人。
在这里,武帝和汉室群臣,再次无视了当时比大夏还要强大的月氏、康居、条支、安息。
双眼之中,只有大夏。
就像一个苦苦恋爱着一个美女的痴情汉一样。
大夏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夏如初恋。
但在当时,所谓的大夏,实际上已经被月氏人征服和统治。
只是因为月氏自己也分裂了,成为了五翕候分治,才没有灭亡。
当时的世界,经过张骞的开拓,汉人已经知道了,在遥远的世界之外,有控弦八九万的康居,有控弦数十万的安息、条支。
更有大夏的主子,月氏人。
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考虑,而是现实角度考虑,汉室都应该更重视这些强国。
而不是一个被月氏人统治和奴役的希腊王国。
况且,当初,武帝派张骞出使,就是要联络月氏,断匈奴右臂。
这个战略构思和设想,一直就是历史上汉家王朝孜孜以求的。
怎么到了大夏这里。
什么战略设想,什么军国重事,统统不管了。
君臣上下,眼睛里就只剩下了:大夏!大夏!大夏!
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在想着——大夏!大夏!大夏!
几乎都有些神经质了。
刘彻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感情,在武帝和他的大臣眼里。
大夏,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家。
而是刘氏失散在外的手足亲戚,是在外面受苦受难的西虞和西夏的后代,缺了它,祖宗神明,就会不高兴。
收归大夏,则能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既存亡续断。
接续刘氏的先祖社稷之国,远古时代的高唐氏的社稷,同时还能给天下人证明:看看看!我们老刘家可不是什么泥腿子出身,血脉高贵的很啦,上续舜帝之社稷,后接陶唐氏之国。
以后不要在唧唧歪歪说什么高祖以布衣得天下了。
俺们家只是复兴了祖先的神圣和伟业而已。
虽然照这么说的话,整个天下的百姓,无论士农工商,都能找到自己的先祖是先王之后,血脉神圣而高贵的证据——反正诸夏民族,最终的源头,都能追溯到远古的三王五帝身上。
但是……
“问题是……”刘彻在心里感慨着:“以朕所知,那所谓的大夏,跟诸夏,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人家是马其顿帝国的征服者后裔,是希腊化的城邦王国!”刘彻在心里说道:“或许几十万年前,大家是一家,都是一个原始人群体的一员……但现在嘛……”
不过……
这个借口好!
这个理由妙!
这个说法赞!
刘彻提起天子剑,脸色神圣而严肃,面容坚定,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朕知之矣,不复大夏,朕妄为人子,愧对先帝及列祖列宗!”
从今天起,谁敢阻拦刘彻殖民印度、中亚。
谁就是现行反汉贼臣!
谁就是纯心要跟刘氏的列祖列宗们过不去!
谁就是要意图阻扰刘氏救援和挽救自己深陷夷狄之中,处于水深火热的夷狄世界里受苦受难的同宗同族。
那他就一定是个大坏蛋!
从脚底坏到脑袋!
应该拖出去枪毙一万次!
第959章 狗大户们
送走周亚夫和公孙昆邪后,刘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刘彻莫名的就想起了后世的‘曾母暗沙’。
这大夏与曾母暗沙,应该算是一时瑜亮了。
不过……
“大夏这个名字,究竟是谁翻译的?”刘彻在心里想着。
很显然,无论是希腊-印度王国(巴克特里亚)的希腊语发言还是印度语发言或者古匈奴发音,大抵都不可能翻译成大夏。
但,现在,距离太宗皇帝时期,汉室君臣第一次接触到来自西方大夏逃亡而来的难民,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
这样的小事,早就已经被人遗忘。
所以,刘彻根本无从得知,最初是谁首先将那些逃难的难民的母国,翻译成大夏的。
更加不清楚,为何要将它翻译成大夏。
但刘彻能从另外一个事情上,推测得知‘大夏’译名的由来。
“嘿嘿……大秦……”刘彻在心里笑的嘴都歪了。
当初,罗马使者库里提奥斯来到中国,然后,莫名其妙的,大鸿胪的官员,就将其所来之地称为‘大秦’。
刘彻以前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历史上的汉人,也是这样称呼遥远的西方世界的霸主罗马的。
但,现在,刘彻回过神来了。
这根本不对!
虽然,大鸿胪的官员在奏疏中说是因为‘据使者言:其国人民皆长大中平,有类中国,故曰:大秦’。
但问题是,为何是秦?
仅仅因为别人说其人民身高相貌和身体素质与中国类似,就叫他‘大秦’?
大鸿胪的官员,难道就不怕被人喷死?
看看后世的史书,尤其是宋明的史书上,可曾再有过类似的将中国的古国名或者地名,强行施加给远方异国的记录的吗?
换句话说——汉家的官员,为什么会给远方未知的异国,取一个极为中国化,甚至就是中国诸侯王国的国名?
任何政治行为,都必然有其政治诉求。
就像,现在的大汉帝国,高傲的称呼所有不在长城范围内的世界为‘夷狄’一般。
到了唐朝,他们就是胡人了。
到了宋朝是鞑虏。
在明朝是北虏。
而在满清,最开始是西夷,然后是洋人,最后出现了具体的美利坚洋人、法兰西洋人和英吉利洋人。
这种称呼的变化,是随着国势的兴衰而变的。
就像那个拿破仑的笑话。
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陆……
吃人魔鬼向格拉斯前进……
篡位者进入格勒诺布尔……
波拿巴占领里昂……
拿破仑接近枫丹白露……
皇帝陛下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
政治家和统治者和国家,是不可能无的放矢的。
更何况在这么多事情上无的放矢。
刘彻抬头看向悬挂在他的寝宫墙壁上的世界地图。
在世界的远方,地图之外,匈奴势力范围的边缘,一个个国家的名字不断的点亮起来。
这些都是两汉的将军和政治家给当地的王国留下的名字。
过了伊列河向西。
大宛、大夏、月氏、康居、条支、安息、大秦,排列而行。
而在尹列河以南。
汉书所载的西域三十六国国名,也被一一点亮。
高昌、姑师、车师、龟兹、休循……
现在看来,在刘彻眼里,这些地名、国名甚至山川河流的名字,都有趣得紧!
高昌与龟兹,完全就是高阳和鸠兹的通假字或者同义字。
其他也或多或少的,在发言上接近‘穷桑’‘空桑’‘虞氏’。
可能后人看了没什么印象,但在此时的汉人眼里,下意识的就会去将他们和高阳、鸠兹这些古国和古地名联系起来。
就像后世的学生,第一次在课本上看到曾母暗沙一般。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自己是确信了几千年前有祖先抵达那里,并将之留给了子孙后代。
而在两汉王朝认知的世界里,可有的是类似的记载。
甚至还有更夸张的。
刘彻的眼睛,从月氏人现在占据的阿姆河流域掠过。
在汉书和史记里,这条中亚的河流,有个很熟悉的名字——妫水。
翻开史书,你就会发现,在中国同样有一条妫水。
有虞氏,就是发源自妫水。
舜帝的父亲,就是妫姓。
一个相同是巧合,两个相同是凑巧。
那三个四个,无数个古代诸夏王国国名和地名甚至河流山川的名字,遍及到了那个汉人刚刚睁眼认识的世界。
这还是巧合吗?
“小猪啊小猪,好好看着哥哥,怎么完成你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野望吧!”刘彻将视线收回。
他已知道,在现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血液和骨髓里,依然流淌着传续自先王的开拓和冒险精神。
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被动或者主动的去征服世界。
这样的先进经验和高超技术,刘彻当然要学习。
而且还要认真学习,争取推陈出新,玩出更好的花样来。
“来人,给朕在地图上加上大夏居于妫水的记载……”想了想,刘彻又道:“西王母在大秦,再把这个也朕加上去……”
这样,不管希腊人马其顿人和罗马人信不信。
反正刘彻和他的子孙后代应该是相信,西王母居住在大秦的神话。
………………………………
翌日,刘彻亲自在宣室殿设宴款待,跟随薄世一起来到长安,朝觐他的外藩诸王。
与两三年前相比。
韩王萁准和真番王刘忠汉以及沧海君金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彻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还是皇子时,真番王刘忠汉与韩王萁准,带着一票小弟,来到长安,朝觐汉天子。
那个时候,他们就像一群乡下来的土财主一样,浑身上下都土里土气,甚至还有人留着一些夷狄生活的印记。
譬如文身,譬如在脸上涂得花里花俏的。
但在现在,这些人与他们的贵族臣子们,都是华服宽袍,冠带齐整。
许多人的腰间,都已经系上了宽大的绶带,绶带之上,装饰着黄金美玉。
沧海君金信,甚至在自己的腰上的绶带上,装饰了一排的珍珠。
这些都是产自黑水河里的宝贝,价值不菲。
在长安,一颗就要十金。
但金信一口气在自己腰上别上了数十颗。
而且每一颗,都大如卵石,圆润有泽,是东珠中的极品。
而韩王萁准,也不落下风。
他穿着一件产自蜀郡,用着最好的蜀锦和最好的工人,编织出来的宽大朝服。
冠琉之下的珠子,一颗颗亮闪闪的,全部是以白银铸造而成。
这可比黄金贵多了!
要知道,在中国,黄金虽然是上币,是硬通货,但白银更加珍贵。
因为中国几乎不产白银!
自战国至今,白银的价格就一直倍于黄金。
更何况,他还在自己的脚上的步履上,镶嵌了整整一排的海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壕’。
而真番王刘忠汉,也不遑多让。
比起韩王萁准和沧海君金信,他似乎更爱黄金。
他配着一柄黄金铸造的长剑,手上也把玩着一个纯金铸造的玉龟器物,身上的朝服,更是用了金线。
而他们的臣子,也是尽显‘壕’之一面。
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名贵的蜀锦,用着美玉和宝珠做饰品。
与他们相比,哪怕是长安的列侯里最败家的纨绔子,在壕这一项上,也是大大不如!
而包括这些国王和首领在内的贵族大臣,现在,人人都大腹便便。
尤其是沧海君金信,几乎都成了一个大胖子。
那腰围,连绶带都有些束缚不住了……
刘彻看着这些家伙,微微抿了一口酒。
今天的韩国、真番、濊人,就算汉朝拿着棒子往外赶,他们也会哭爹喊娘的要求留在中国,成为大汉臣妾。
没有别的原因。
仅仅因为利益两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汉室将势力和军队,延伸到安东全境,并带去了先进的耕作技术和发达的社会制度以及文明后。
这些过去茹毛饮血,过着半原始半奴隶生活的部族和王国,一夜之间,跑步进入封建帝国主义。
这等于是开挂了。
这也就罢了。
毕竟,主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
问题的关键在于,汉室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命运。
汉家的农业技术和耕作技术,全面领先了这些小国小族。
那些在这些人过去眼里完全不可能跟神话的东西,在汉家手里变成现实。
旁的不说,每年的黑水河捕捞,就是一场巨大的盛宴。
汉家的楼船衙门,在一个夏天的捕获量,几乎相当于过去濊人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捕获量。
哪怕只是吃些下水和边角料,濊人的部族,也不会挨饿了。
更何况,汉家还传授给他们先进的耕作技术和方法,并教导他们建立坚固的房屋和温暖的火室。
使得他们远离了冬天的严寒和饥饿。
而汉家商队的到来,则将他们过去完全用不上的皮毛、人参以及东珠等等,统统变成了财富。
哪怕是下层的贫民,也在这个过程中受益,过上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就别提上层的贵族了——哪怕是最没出息的那个,把祖传的东珠和皮毛收拾收拾,也足够他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韩国和真番国,也因为汉室的到来,受益匪浅。
首先,先进工具和技术的传播,使得他们的土地产量大增,其次,安东境内旺盛的‘派遣奴工’需求,让他们的贵族和国王,一夜暴富。
躺着也能数钱的日子,谁不想要?
至于下面的泥腿子和奴隶的死活,他们这些老爷才懒得管呢!
反正,以前这些泥腿子和奴隶,在他们国内,也是要****夜夜给老爷们劳作和服务的。
现在,去帮助****爸爸建设美好安东,也属于正常。
现在,每年数以万计的‘派遣奴工’,为真番和韩国甚至濊人,创造了数不清楚的利润。
以至于贵族们,哪怕坐在家里,什么事情也不做,也能吃的肠肥肚满。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的情况。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
现在,整个安东都护府,除开刘明的朝鲜王国外,在实际上,每年汉室中央对安东地方的财政补贴,其实不过几千万。
其中,大半是流向了军费和官僚维持。
你要问为什么,开发安东的代价会如此廉价?
答案就是看不见的手在幕后动作。
在四年前,当安东还是一片蛮荒,处在汉家视界之外时。
此地,文明程度最高的,也就是卫氏朝鲜的政权。
当时,整个安东境内的民族和王国,都在半原始半奴隶制度的深渊中挣扎。
当时,别说是下面的奴隶和平民了,就是贵族,也经常吃不饱。
但汉室的到来,尤其是商队的到来,一下子就激活了当地的资源,使之变成了财富,并流动起来。
更重要的是,汉室的商品涌入,对当地的部族和王国,形成了一种倾销。
本来,若是正常情况,倾销足以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物美价廉的汉家商品,将毁灭一切当地的经济社会结构。
但问题是——他们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经济社会结构,又何谈摧毁呢?
反而因为汉室的倾销和收购以及随后开发安东的投资,释放和盘活了,积蓄在这一地区无数年的资源。
各部族和王国,得以将他们过去完全用不上的珍珠、美玉、皮毛、木材甚至是人力,变成了粮食、布帛、盐铁和黄金铜钱。
这就好比,有一个人,居住在深山中,从不与外界打交道,但他家的地下,全是石油。
然而,他却并不能靠着这些石油填饱肚子,常常要挨饿。
但有一天,来自****的壕们来了。
一张支票甩在脸上,无数的零,让他脱贫奔小康。
现在,安东的这些部族与王国也是如此。
从前,完全跟杂草与石头没有太大区别的人参、珍珠,都成为了财富。
就是过去的奴隶,也变成了移动的财富。
在汉室的今天,奴隶的成本,已经高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步。
一个男奴,最少需要两万钱。
而在安东,雇佣一个‘派遣奴工’,一年也不过几百钱。
不过是几石粟米的价格。
用几石粟米,换一个劳动力。
简直是太划算了!
在中国内地,根本找不到这样的美事!
更别提,这些奴隶,从来不需要交算赋!
因为他们是派遣工……
所以,在安东,现在不仅仅官府大量雇佣,就是私人,如护濊军的军属,还有各个屯垦团,也是纷纷雇佣起廉价的‘派遣奴工’。
而奴隶们却也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
虽然给汉朝爸爸做事,比较辛苦,比较累,还有危险。
但是能吃饱肚子啊!
所以,实际上,汉家在安东的统治,依靠的是生产力的先进和更加强大的体魄和消化能力制造出来的剪刀差。
就像那些皮毛东珠和美玉、人参。
在当地,除了皮毛可能还有点用,东珠和美玉还有人参,能有个什么用?
但,汉人一到,它们就变成了财富。
而且,汉室庞大的体魄和广阔的市场,足以消化掉对于当地人来说,根本卖不掉的东西。
而反过来,因为汉室的人力成本远远高于安东各部族的人力成本(对这些部族和王国来说,人力成本约等于0),所以,汉室的官府和私人都对各国奴隶,充满兴趣。
只要你肯买,我就一定肯卖。
而‘派遣制度’能规避掉沉重的算赋,更是让人欢喜不已。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当地的汉人,已经有了一定的基数了,并且能创造财富,生产粮食。
另外,淘金潮带来的人力资源和财富爆发,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汉室对安东地区的开发成本,并且进一步的提高了这些部族和王国对长安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而当地的爆发的财富和释放的资源,又进一步吸引了汉室商人前往。
这样,在安东都护府的核心地带,就形成了今天,刘彻所见的景象。
这些贵族,这些国王,几乎都是一夜暴富的。
他们的钱来的太容易,生活过的太安逸。
所以,自然,暴发户的气质,也是尽显无疑。
各种攀比和炫富,层出不穷。
他们甚至不把钱当钱看了。
讲道理的话,其实,无论是濊人、真番还是韩国。
都是汉朝养的猪。
刘彻想宰的话,随时可以宰。
将他们的财富和奴隶以及土地统统收归中央。
他们甚至可能无法反抗了——你能指望现在在殿中这些大腹便便,穿金戴银,挥金如土的壕们再去打仗吗?
不可能了!
但……
刘彻不想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
刘彻和汉室并不缺这几个钱,也不可能这么不讲吃相。
更何况……
“想从暴发户身上榨钱,还不简单?”
“需要那么粗暴的办法吗?”
假如站着就能赚到钱,又何必去做恶人,平白坏了自己的信誉和名声?
这样想着,刘彻举起酒樽,对着坐在殿中左右的藩国国君和贵族大臣说道:“诸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朕之先,舜也,诸卿之先,或青阳,或金天,与朕之先,系出一源,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朕的宗室了!”
第960章 捕鲸业带来的变化
汉家天子的开场白,让韩王萁准和真番王刘忠汉还有沧海君金信、扶余王高唐等人都是感动不已。
纷纷俯首拜道:“方今幸甚,陛下嘉大惠于天下,遍及鸟兽,泽及草木,令臣等本夷狄远方不知王化之人,也能知冠带之义,明宗庙之重,臣等诚惶诚恐,安敢攀附陛下?唯愿永永为陛下臣妾,为汉羽翼而已……”
当然,在心里面,大家伙都是很开心的。
能与老刘家攀上关系,这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
可惜,除了韩王萁准,算是真的抱上了刘氏大腿——他的两个女儿嫁给了朝鲜君刘明,将成为未来的朝鲜王后。
其他人是挠破了脑袋,也没能抱上姓刘的的大腿。
这,对于众人而言,真可谓是个遗憾!
却听到天子继续道:“如今天下并为一家,海内归一,卿等即是朕之臣,亦为朕之宗族之脉也!”
这种场面话和客套话,刘彻从来都是舍得说的——反正又不要钱,无非是浪费点口水。
假如动动嘴皮子就能收买人心,捞取好处,那为何要去用武力呢?
何况,现在,汉室对待安东,在实质上已经是看做本土了。
那韩王、真番王、扶余王,就像当年的异姓诸侯王一般。
这些地方的贵族和官员,也全部汉化。
甚至有人的官话水平,连长安的朝臣,也是不及。
刘彻举着酒樽,站起身来,缓步向前,继续道:“为崇先王之教,敬祖法宗,朕已决议,广关至太原,收有唐之国!”
今天的太原和中都晋阳,都在当年的尧帝时的有虞氏部落的活动范围。
这也算是刘彻误打误撞吧。
收太原及晋阳为大关中的治下,迁代王刘登去彭城,最开始,刘彻只是想着扩大基本牌,创造出一个大关中经济圈。
但在现在,却已经背上了为祖宗计的神圣外衣。
天下人除了支持和好顶赞外,已经不可能有其他声音了。
“陛下敬祖崇宗,臣等唯顿首而拜,为天下贺!”
韩王萁准首先匍匐在地,其他人立刻紧急跟上,大拍马屁。
虽然说,他们认的祖宗是东夷的少昊氏。
但是,有虞、少昊、陶唐,都是系出一源的。
向上追溯的话,都能追溯到轩辕氏。
三王五帝本一家嘛。
刘彻适时的露出一个悲伤的神情:“只是,唐夏之遗民,至今流落在外,朕深憾之!”
“朕闻,西域有国,曰大夏,其人民皆多髯须而美,或为朕之宗也……”
有虞氏的帝舜和陶唐氏的帝尧,从关系上来说,应该是同一个部族的。
国语就说了:(有虞氏)郊尧而宗舜。
左传里也说: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
至于那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希腊裔和塞人以及月氏裔听说会有什么表情?
刘彻才懒得管它呢!
当今世界,话语权是被中国掌握的。
就像后世的欧米一般。
大汉天子,受命于天,代天牧狩六合四海,掌管世界。
连物理规律,化学变化和星辰运转,都要尊重大汉天子。
区区一个远方之国,敢不尊重中国天子?
还想不想活了?
说你是陶唐氏的夏侯社稷迁徙的,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就像后世的欧米,说你****就****,不****也****,说你不****你就不****,再****也是毒菜。
自说自话,画个圈子再去套别人,这向来就是人类世界的强权的不二特征。
反正在中国的传统思维和********里。
这个世界的一切民族和王国,都是中国臣妾。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几千年了,从未有人敢异议和反抗这个真理。
“同宗之遗民,流落在外,朕甚为心痛!”刘彻沉痛的对着诸位狗大户说道:“朕即为天下王,以做百姓民父母,岂可因一幕之纱(大漠)而不拯之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诸位狗大户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刘氏天子都已经这么拉下身家,连大家这些少昊氏的后代,也承认是刘氏宗族的亲戚了。
那纯正的顶着唐尧的夏国大名的大夏,那还不就是大家流落在外的兄弟手足同胞?
今天,大家伙吃香喝辣,能忘记那还在外面吃糠咽菜,甚至被人欺侮的同族同胞吗?
沧海君金信首先出列拜道:“陛下仁圣,天下所共睹也,臣愿献黄金两千金,东珠五百枚,以为陛下军费,拯唐夏之遗民!”
当初,他们濊人被鲜卑人欺负,可就是当今天子主持的公道。
现在,刘家的亲戚在外面被人欺负,甚至被人打成猪头。
作为濊君,他好意思不出点血吗?
既然金信带头了。
其他狗大户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慷慨解囊。
韩王萁准拿了三千金,作为贡献。
真番王也拿出了四千奴隶和一千金黄金。
就是最小的扶余王,也贡献了两千多金。
这些人承诺的‘赞助费’于是瞬间飚到了接近一万金。
当然了,他们是不可能马上拿出来的。
可能需要明年,才会送来长安。
甚至可能,拖个三五年。
但这不要紧。
有了这一万金,刘彻就能再铸造一百万左右的金币。
足够支撑一支两万人的骑兵,远征万里了。
当然了,作为霸主,作为宗主,刘彻当然还有更多的要求。
尤其是对于这些沾着汉室便宜的异姓王们。
他们现在的财富和优越生活,纯粹是刘彻所赐。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只要享受,而不需要承担义务责任的?
“诸卿好意,朕代大夏国民谢之……”刘彻微笑着举起酒樽感谢道:“请诸卿共饮此樽!”
“不敢!”狗大户们纷纷露出笑容。
花钱,或者出血,这个事情在来长安前,大家就都有预计。
甚至,假如长安不要他们的钱,他们还会恐惧。
这有些像交保护费。
图个心安。
刘彻却是坐下来,看着他们,说道:“诸卿此番来长安,朕还有个事情,要与诸卿商议……”
“陛下有吩咐,臣等敢不效犬马?”韩王萁准拜道:“但请陛下吩咐而已!”
“但请陛下吩咐!”其他人纷纷拜道。
“护濊军及安东驻军,近来,已经颇为紧张……”刘彻看着他们道:“护濊军全军,至今不过四千余人,而安东驻军,除朝鲜外,全境不过三万余,而安东全境,近来治安与秩序,都颇为特殊,朕欲益其兵马,又恐有伤百姓,故不得已,请诸卿慷慨解囊,以助都护府之费!”
在刘彻眼里,这是天经地义的正常事务。
朝廷驻军在那里,保护和捍卫着诸国的安全与王位的稳固。
诸国的经济和民生也有赖于此。
汉军的存在,甚至使得这些国家连军队都已经不太需要了。
各国贵族和王族,都争先恐后的将奴隶、平民,出口到安东,作为‘派遣工’,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将军队都派过来当‘派遣工’出口创汇了。
吃兵血的这个技能,被他们点亮。
更妙的是,他们还不用担心横征暴敛,或者穷奢极欲,导致民众反抗。
反正,有汉朝爸爸在,谁敢造次?
当然了,这些国家的百姓,尤其是平民,也不傻。
过不下去了,实在受不了,就往朝鲜一跑。
朝鲜君刘明是非常欢迎这样自带干粮来给自己耕作的人口的。
但,汉军驻扎在那里,保护者他们的安全。
大部分的军费和军饷,都是刘彻在给付。
这怎么行?
要是以后的藩国都是这样,汉家的财政迟早要破产!
所以,安东的驻军的军费,肯定要摊给诸国。
至少也要摊一半过去!
君不见,后世的米帝在霓虹、思密达和汉斯的驻军和基地的军费,不也是这些国家负担着大半?
霓虹那个千年小受,甚至还要给米帝打伊拉克的军费买单。
反正,刘彻是怎么也不肯吃亏的!
但,其他人闻言,却都是相视一眼。
汉室驻军在安东,加上朝鲜国的驻军,几近十万,算上各个屯垦团,多达数十万。
这么一个庞大的驻军,就算卖了他们,他们也是负担不起的。
“臣等小国寡民,地贫民穷,能力有限……”真番王刘忠汉匍匐在地,说道:“不过,既是陛下之命,臣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捐献……只是……不知陛下所欲要臣等负担之比例……”
长安若真是要敲骨吸髓……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刘彻当然知道,做事情不能做的太绝。
凡事,都要给人留点空间。
逼得太急,必然是要出事情的。
安东现在能这么稳定和河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经济的缘故。
杀鸡取卵这种蠢事,刘彻才不会去做!
“朕打算将护濊军升格为安东军,全军增加到两万四千人,拥有骑兵一万,其中,胸甲骑兵暂定为一千!”刘彻看着众人道:“若以此来算,安东军每岁开支,大约在五千万左右!”
“除此之外,安东诸事务及诸官署开支,约在两千万左右!”刘彻的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本来,这负担不会这么轻。
但是,随着捕鲸业的兴起,在实际上,中国的军费负担和地方政府的维持费用都在下降。
说起来,可能你很难相信。
为何外洋捕鲸业的兴盛,会导致大陆上的军队和政府开支都下降。
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鲸鱼的油脂和皮革的出现,将中国传统的各项杂费和各种修补支出,降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低点。
在以前,汉家军队和政府,除了薪水外,最大的一项开支,来自对军队装备和政府的官衙以及车马的维护和维持。
孙子兵法。作战有曰: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焉。
在这句话之中,胶漆与车甲是并举的,是并列的,都是维护军队的必须品。
所谓胶漆。
胶者,顾名思义,是一种皮革熬煮制成的,用于粘连弓箭、弩机和武器的重要资源。
这种资源,在过去,只有通过对金贵的驴、马、牛等皮革加工才能得到,价格非常昂贵。
一斤胶,目前市价六十钱(居延汉简)。
而一个正常的士兵,一年需要至少半斤胶来维护和修缮他的弓弩和甲具。
军队除了买胶,还要买脂。
脂是什么?
答案是油!
保养兵器,维护车辆,润滑弩机,都要油。
尤其是现在。
汉承秦制,汉军之中的器械和机械,多如牛毛。
这些装备,每年都需要大量的各种润滑油和润滑其机械部。
要知道,以前,儒生们喷暴秦的一个大证据,就是说暴秦‘苟以得胜为务……机变械饰’
机械与器械,在秦的整个统治生涯,尤其是军队和官府中,占据了弥足珍贵的地位。
汉也差不多。
军队里有专门负责维护和修葺各种家具和军用器械的所谓‘遂’的部队来负责。
至于政府,传车和传马以及官衙的灯油和照明,都是占据政府开支的一个大头。
但,捕鲸业的兴盛,将官府和军队在这方面的开支,下降到了一个极点。
鲸鱼皮革,能熬制成更好的胶,来交付给军队和官府使用。
而其价钱……
反正,现在刘彻规定的是十斤一钱……
而鲸鱼的油脂无论是用作照明还是保养武器装备,润滑各种车辆器械,都是非常好的。
更重要的是——廉价!
以前,一斤润滑油,就算是从猪身上提炼,也是价格昂贵。
更何况,多少还是提炼自牛。
但现在,廉价的鲸鱼油,用着一百钱的超级廉价,将整个供应链,变得无比廉价。
而且,鲸鱼油脂的使用时间更长,润滑性更好。
反正,现在在长安,刘彻已经下令,所有官署和军队,统一使用鲸鱼油脂作为消耗品了。
而这两项开支的下降,在实际上,将地方政府的开支,削减了至少两成以上,至于军队,几乎削减了三成的耗费!
尤其是在安东地区,这种减损趋向更加明显!
第961章 濊人,不存在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捕鲸业的持续兴盛和发达。
这两项费用还将不断下降。
所以,在四年前,刘彻仅仅是维护护濊军不过两千多人马加上新化城的官吏开支,一年就要将近千万。
但在现在,新化城已经不需要国家的支持了。
他已经能够自给自足,甚至将部分收益用来建设各项基础建设。
这不仅仅是因为经济繁荣,财税增加。
还有维持费用下降的因素。
而现在,刘彻准备将护濊军扩充成为一个两万人以上的常备军团。
但其维护费用,却降到了一个比在本土还低的水平——胶漆费用的减少,已经超越了粮草转运带来的成本增加。
而且,安东当地的社会经济在继续发展,总有一天,此地,将不再需要中央政府的财政倾斜和补助,甚至,可以反哺中央。
而且,这个时间,已经近在眼前了。
随着第一批屯垦团的屯垦期限临近,按照制度,屯垦团将变成郡县的单位,而军队将抽身离开。
而新的屯垦团,将继续向前屯垦。
大汉的百姓,将在十几年内,把田地铺满所有适合种植庄稼的地区。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安东全境,将成为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良田百万顷的鱼米之乡。
成为大汉帝国继三河、关中、蜀郡外的第四个粮仓。
当然,军费和维持费用的降低,并非是刘彻不跟真番、韩国等收钱的理由。
汉军驻扎在当地,保护和维护着这些国王的财产和王位。
他们不出点血,像话吗?
“安东军的军费以及官署的维持费用,朕的意思是:中央给付三成,安东都护府自给两成,余者,诸卿共担之!”刘彻说道。
韩王萁准和真番王刘忠汉互相看了一言。
总计七千万每年的总额费用,他们几个需要负担三千五百万。
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大约是几百万这样(因为还有鲜卑跟乌恒,可能也将入伙)。
这样算下来的话,其实也不算夸张。
几百万钱?
毛毛雨啦。
现在,就连扶余王,每岁也能通过出口人参和东珠,获益数百万!
而奴隶和人口的出口,则多达千万!
最夸张的韩国,常年在安东维持了一支三万多人的‘派遣奴工’,坐地收钱几千万!
而刘彻的下句话,则彻底打消了他们在这个方面的疑虑。
“朕将视此事为诸卿是否为真正之汉臣妾之标准!”刘彻负手而道:“且,还将视为日后加恩与广益之前提!”
‘真正的汉臣妾’?
这个话可真要命!
因为它的反面,就是贼子了。
不为臣妾,就为贼子!
贼子,除了死翘翘,还能有第二条道路吗?
帝国主义的屠刀之下,还想侥幸?
而其后那句话,则让狗大户们都心潮澎湃。
加恩与广益?
就是赐国土和人民了!
就像现在的汉家加恩令一样。
列侯们纷纷得到了与其封国对等的新封地。
“我们也有这个机会?”韩王萁准与真番王刘忠汉相视一眼,然后,两人都同时大声说道:“陛下,臣素为陛下之鹰犬,大汉之臣妾,安东军之军费,臣责无旁贷!”
然后,两人就像斗鸡眼一样,相互瞪起来。
韩王萁准,有这个底气,能负担三千多万每年的费用,是因为,他有两个摇钱树。
第一个就是女婿刘明,这个女婿对他这个老丈人还是不错的,将朝鲜国内的许多基建工程和开发工作都交给了老丈人的‘派遣队’。
每年,韩国的派遣奴工的创汇,有七成是朝鲜提供的。
而第二个,则是倭奴们了。
讲道理的话,论起抓倭奴,还是韩国人更有经验。
他们虽然划的是小舢板,但,熟悉情况,知道去哪里抓倭奴!
而且,因为陈嬌抓的倭奴基本不外销。
所以,安东市场上最大的倭奴贩子就是他萁准了。
去年,韩国外销了倭奴两千多人。
出口创汇超过三千万!
今年,韩王萁准已经从楼船衙门租赁来了艨艟舰船十艘,外加退役楼船三艘。
韩国人,已经打算玩一票大的了。
萁准今年已经喊出了再抓倭奴五千人的口号。
因为,这倭奴实在是供不应求啊!
因为其勤劳听话吃苦耐劳的特点,广受用户好评。
而其不挑食的特性,更是让客户们心花怒放。
现在,甚至有齐鲁的订单到了韩王萁准这里。
而对韩王萁准和他的韩国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别的。
而是,倭奴的列岛上的倭奴还能抓多久?
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谁都没有底!
但可以预见的是,倭奴迟早要越抓越少,终至于无。
没有了这个金矿后,韩国何去何从?
所以,韩国现在已经走上一条一边抓倭奴,一边积极寻找‘未来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现在的韩国内部,已经有贵族在开始琢磨着培养和训练自己的奴隶,以取代倭奴的地位的出路。
只是这条路很艰难。
而且,自己培养,成本很高。
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韩国人发现了另外一条出口创汇的路子:那就是学习遥远的僰国的做法,培养和训练女奴。
没有错,论起素质和特性,韩国奴隶,比不上勤劳勇敢听话懂事的倭奴。
但是……
韩国的妹子比倭奴好啊!
而且,韩国妹子性格柔弱,娇小可人,皮肤也较为白皙。
是一个潜在的可以发展的对象。
而且,还可以包装成‘微子故国之淑女’。
这可比西南夷的群山僻壤里出来的僰奴,逼格高多了。
这价钱,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现在,一个优质的僰奴,在长安,起码是要十万钱。
某些极品,能被人哄抬到百金。
甚至,曾经有列侯一掷数百金,买回一个僰奴。
这些情况,让韩国上下的贵族都是心痒难耐。
卖奴隶算什么?
一个派遣奴,一年也才几百钱,若神明保佑,这个人挂掉了,在扣除各项费用后,才能拿到两三千钱的补偿。
而僰奴就不同了。
一个就是十万!
极品价值超过百万!
一个就能抵一千个奴隶!
换句话说,韩国举全国之力,只要每年培育出一百个优质韩奴,十个极品,就能抵得上过去幸幸苦苦一年的收益……
更别提,韩国还有一个大杀器——**!
去过韩国的,有那方面需求的汉家贵族,反正都是乐不思蜀的。
韩国**,小巧而懂事,而且,受过培训后,能讲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腔。
更唱的了诗经,说的了故事,拿的了琴,吹的了瑟。
这样一个极品**,若是放到市场上……
但,即使如此,韩王萁准心里也充满了不安和不确定。
汉室的大块头就摆在那里。
而且,老刘家可是有侵吞藩国,将之消化的前例。
长沙王吴苪的社稷,现在在哪里?
齐王韩信、九江王英布、韩王新、燕王卢绾,现在又在哪里?
保不齐,有一天,刘氏天子就要吞并韩国,而韩国却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更何况,即使天子不吞,那朝鲜君可是肯定会吞的。
所以,给子孙后代找个能继续称孤道寡的地方,就成了萁准的心头之要。
现在,在得知自己也能有机会加恩后,萁准当然是忍不住了。
一年花了千把万,持续花个十来年,给子孙后代一个地盘,一个长久的富贵,这当然是很划算的!
真番王刘忠汉也是这么个心思。
对钱多的烧得慌的暴发户来说,花钱买地,这是必然的下意识的举动。
倒是沧海君金信,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因为,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在支持护濊军的军费开支了。
在去年开始,他就很识相的上书给刘彻,请求‘尽以臣之部族为陛下之民,请编户齐民,如中国故事’。
例行故事一样的三次上书后,这个请求在不久前被天子批准。
所以,在实际上,他这个沧海君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就等着天子封他为列侯了。
当然,他并没有吃亏。
反而因此获得了更大的自由。
原因很简单,随着新化城变成了汉家重镇,安东都护府建立。
在实际上,濊人哪怕不愿意,也肯定会被编户齐民了。
更何况……
在他没上书前,就已经有很多濊人家庭,主动申请进入新化的民政体系,登记注册,成为一个光荣的大汉子民,彻底与濊人的身份说拜拜了。
造成这些情况的原因有很多。
但主要就是,在新化,汉人的濊人家庭,享有优待。
他们不仅仅每年能得到新化官衙的两石鱼干的所谓‘戍边补贴’,还能优先被授予农具和土地,可以以优惠的价格,买到各种生活必需品。
而濊人,则不享受这些优待。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濊人,哪里还是濊人?
女子都在梦想着嫁一个汉人军人,或者英雄。
男人都在做梦,想要加入汉军。
长辈们则都在鼓励自己的子孙后代这么干。
便是濊人的贵族里,也早有人说什么‘濊汉本一家,皆诸夏之族,君莫要恋栈不去……’
潜台词就是别挡我们的路!不然弄死你!
连贵族们都在想着成为一个汉人,原因很简单——假若他的户口本变成汉人,那,他就可以成为一个汉室贵族,而不是濊人贵族。
汉家贵族拥有无数濊人做梦也想要的特权!
而且还可以参军,可以出任军官,去捞取军功,甚至将子孙后代送到武苑进修,为家族的兴盛贡献力量。
而,倘若他们的户口本不能变成汉人。
那这一切就没有意义。
汉军可以接受一个投效的濊人,但绝不会接受一个投效的濊人贵族身居高位。
唯有化濊为汉,才能消除那块看不见的天花板。
然后跟着汉军同袍,去征服这个庞大的世界,建功立业,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大大的基业。
金信,其实也很矛盾。
讲道理的话,他是舍不得这个沧海君的名头的。
但,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安东都护府成立后,原本的濊人部落,在半年内,有三万多人,户口本变成了汉朝。
剩下的也都在跃跃欲试。
而贵族们怨恨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拦着大家飞黄腾达。
已经有人私底下在商量要让他暴亡了,换个听话的人,上去给朝廷给天子上书——反正,这濊人,谁愿意谁当,劳资们是不当了!
没有办法,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
他不得不上书天子,主动要求‘尽为汉民,编户齐民,如中国故事’。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他这一上书,不仅仅原本怨恨和敌视他的贵族们纷纷称赞他‘真君也’。
濊人百姓也欢呼雀跃。
因为,大家终于能一下子,全部跑步变身成为一个光荣的大汉子民,再也不会顶着一个夷狄的名号了。
对他的好评和好感,瞬间爆表。
就是天子也大为嘉赏。
不仅仅破格赐他几杖,更派来使者,要走他和他全家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金信在咨询过刀间后,确认,这是天子封侯前的动作。
而且,肯定一封就是万户侯的节奏!
从沧海君到万户侯,地位并没有降低,反而提升了。
此番,去云阳山祭祖后,他的封侯仪式,就将举行。
届时,濊,这个民族将不复存在。
包括他统帅的濊人,以及散落在荒原和冰原上的野濊,全部都将自动拥有大汉户口本,成为一个光荣的大汉臣民。
所有贵族,将按照级别,封为公乘以上的爵位。
至于金信自己,其实现在也想开了。
假如他死赖着沧海君的地位,不肯撒手。
肯定要被其他人弄死。
而放弃了沧海君的名位后,不仅仅他得到了更大的实惠。
就是子孙后代,也因此能够解放了。
他们可以出任汉家大臣,甚至将军。
在未来,若是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在极西之地,给金氏捞一个封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金信提着自己宽大的绶带,在心里想着。
随着年纪增大,他渐渐的爱上了能与他灵魂和身心交融的黄老学说。
这也是自然,人越老,就越能理解和理会,黄老学说中闪烁的智慧和光芒。
第962章 微行
当宴会结束时,刘彻笑眯眯的目送着韩王萁准等诸藩王恭身离场。
“每年三千来万……”刘彻砸吧了一下嘴巴:“聊胜于无吧……”
过去几年,刘彻光是砸在杜仲胶上的钱,都比这个多。
然而,这却是一个转折性的时刻。
有了这笔每年的固定收入。
安东都护府基本就能保证自给自足了。
一个能保证自给自足,还不需要中央政府拨款的边疆行政区的威力是无穷的。
因为这意味着,安东都护府从此以后,可以做更多它想做的事情,而不需要因为钱而不得不打报告给长安。
就像历史上班定远的西域都护府。
因为能自给自足,保证经费来源,班定远单靠着西域都护府本身的力量,没有从洛阳要一个铜子,一个士兵,单单靠着西域都护府本身的力量,吊打北匈奴,帮助东汉王朝,稳定和控制了整个西域。
但是……
都护府的都督,应该寻觅继任者了……
薄世现在虽然还能再做四年。
但是,继任者却必须现在就开始培养。
不能再出现班定远的西域都护府那样的悲剧了。
刘彻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的王道吩咐:“去请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入宫吧……”
“诺!”王道恭身退下。
…………………………………
当薄世入宫,见到刘彻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
天子竟然赫然换上了一身常服,如同一个寻常的关中贵族子弟一般,站在御花园的走廊上。
向来与天子形影不离的奉车都尉剧孟则带着十几个精干的侍从,同样换了一身便服,就像贵族和大商人家里的仆从一般,侍立在天子身后。
“都督来了……”刘彻见到薄世,笑着招手:“来来来,换上便服,与朕出宫一趟……”
薄世闻言一愣。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话。
秦汉以来,也不知道是关中的民风还是风水问题。
总之,统治者喜欢微服的记载,就屡见不鲜。
皇子、太子甚至天子,鱼龙白服,见游闾里的故事层出不穷。
当今天子未即位前,就常常微服,出入闾里和乡村亭里。
甚至曾便服寻访河东,以至于挖出了河东窝案,让整个河东郡官场为之一空。
至今,河东官僚依然震怖于此。
但,即位后,却很少听说这位曾经微服了。
今天这是要闹哪样?
但,作为大臣,尤其还是敏感的外戚,薄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尝试一下劝阻。
不然,要是这个事情传出去,他这个现在还算颇有贤名的外戚,名声立刻就要臭大街。
沦落到幸臣和奸佞的行列里,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陛下,欲微行,臣以为不可!”薄世顿首拜道:“岂不闻,秦皇帝嘉平之变?”
刘彻听了,微微一笑。
秦汉两代,君王和皇子们喜欢到处乱逛,留下了无数传说和故事。
但是……
俗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终究也要遇到鬼。
秦始皇三十一年,冬十二月,秦始皇改腊月为嘉平,正式踏上寻仙之路。
同年,秦始皇微服出行,游戏民间,结果行至兰池,半夜遇到一股盗匪。
好在秦始皇本人武艺高强,随行的侍从也够给力。
不然,一代雄主,估计都要丧命盗匪之手。
事后,秦始皇勃然大怒,调动军队,封锁道路,阻隔交通,大索关中二十日。
封锁程度甚至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严苛地步。
史载,当时,咸阳粟米一石一千六百钱,足足上涨了数百倍!
此事史称嘉平之变。
刘氏鼎立后,也喜欢鱼龙白服。
尤其是太宗以来,皇帝、太子、皇子,偷偷微服去民间的故事,数不数胜。
而发生的意外和篓子,一点也不比秦代少。
先帝不就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结果埋下了吴楚之乱的导火索吗?
刘彻摆摆手,道:“朕知之,卿勿复言也!”
鱼龙白服,当然有风险。
所以,即位后,刘彻就不再微服出行了。
他始终呆在被羽林卫和虎贲卫以及南北两军编制的严密保护网中。
在宫廷之内,两步之内,千里之外,都不可能有人能伤害到他。
而出宫的话,就未必能保证了。
这些年来,他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
更重要的是,对于东宫,刘彻一直不放心。
所以,那时候,他要是离开未央宫,是存在一定可能,被东宫忽然袭击的。
但现在……
整个长安的一切军队和官僚组织,都已经被他掌握了。
东宫太皇太后也宣布避居。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已经具备了微服出行的条件。
“朕为天子……”刘彻看着薄世:“若不能知市井百态,民生疾苦,与瞎子、聋子和傻子没有区别!”
尽管,刘彻现在有着绣衣卫,为他监控民生和民情。
但,绣衣卫报告的事情,其实也是有选择的。
甚至,是报喜不报忧的。
这是官僚的本质,也是想要升官的人的必然抉择。
从登基到今天,已经有四年多了。
刘彻四年多没见过关中,甚至长安最基层最底层的市井生活。
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致命的错误!
任何政策和任何制度,一旦离开了实际,就等于是在闭门造车。
一拍屁股,就出的政策,能有个什么好果子?
不用看别人,看王莽就知道了。
远离百姓,远离生活,是所有帝王自取灭亡的开始。
而接近百姓,贴近百姓,则是一个王朝中兴的起点。
汉室为何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靠的不是帝王们给力,大臣们用心。
而是皇帝和统治阶级,始终清楚基层的情况。
见到天子这样说,薄世也知道劝不下去了,无奈,他只好低头道:“请陛下准许臣为贴身护卫!”
万一出了意外,就给皇帝挡枪子呗。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
因为刘家天子的骚包性格,所以,在北阙城楼下的公车署,实际上这些年都变成了刘氏皇族出宫前伪装的必经地。
因为,公车署是一个对外开放,但严进宽出的地方,而且,出了公车署的大门,就能转到御道上,通过御道,可以前往整个长安城的任何一个地方。
刘彻自然也不例外,他带着薄世和剧孟以及大约七八个随从护卫,乘坐三辆马车,从公车署的北门出口,驶出未央宫的宫墙范围,进入御道。
而剩下的三四十位护卫和侍从,则伪装成商贾、平民、官吏,游荡在刘彻身后和身前。
这也是老刘家吸取了秦始皇当年遇到盗匪的教训而改良的一个措施。
除此之外,一支两百人的军队,在刘彻出宫后一刻钟,从北阙出发,打着巡逻的旗号,实际上是保护的人马。
自从马车上了御道,刘彻就感觉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
这正常。
换了随便任何人,整整四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宅在一个地方,哪怕这个地方足够大,其实心理也会受到影响。
更别提是皇帝了。
每天都用着相同的腔调说着相同的话。
所有人都在歌功颂德。
大臣们永远用着仰视的目光看着,妃嫔们永远是一副垂怜的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皇帝很容易出现心理疾病。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秦汉帝王酷爱微服,是为了舒缓自己的心理,释放内心的压抑。
“陛下,先去哪里?”负责驾车的剧孟在车外问道。
“去直市吧!”刘彻说道:“朕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直市的模样了……”
直市,是他起家的根源,俗套一点,就是龙腾之地。
所有皇帝和君王,都会对自己最初的根据地,有着独特的情感。
刘邦就特别照顾丰沛,尤其是沛县的父老。
太宗皇帝终生都眷顾和眷念着晋阳的山水和人民,在位之时,曾经两回晋阳,与父老畅饮。
到了刘彻这里,也不例外。
思贤苑与长安九市,永远是他心里的类似故乡一样的地方。
是一个精神寄托。
而且,这两个地方,也是两个刘彻观察的标本。
通过观察思贤苑的民生和百姓的日常生活,刘彻能知道现在汉家最高水平的农业技术发展到了哪一步。
而通过对长安九市的观察,刘彻能知道,现在天下工商业,尤其是手工业的发展动向。
思贤苑,这些年,刘彻常常会去,甚至有空就去。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却多少能弥补一些。
而这长安九市,自他登基后,就一直是通过绣衣卫来观察。
“但愿这些家伙没有太过坑爹……”刘彻在心里想着。
刘彻很清楚,下面的人,永远不会报告全部的真相。
这是任何人,哪怕是神仙,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尤其是这长安九市,利益大的吓死人。
每天的交易量和现金流,多的能养活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关中的游侠。
利益动人心,难保不会有人玩花样。
……………………
当刘彻的马车,驶进直市时,入眼的,是一片繁华的市井。
此地,与四年前相比,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四年前,这里只是长安城的编织地,地位在九市中排名倒数,但今天,此地却已经成为了长安城最繁华的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已经从当初不起眼的柳条制品和其他编织器皿的加工中心,变成了整个长安最大的私营造纸和印刷基地。
原先的柳条编织商人和手工业者,甚至被新兴的印刷和造纸商人,挤到了市场的一个角落里去了。
造纸和印刷,这两个新兴产业,在此地蓬勃发展。
是以,直市在长安人嘴里,已经从过去的‘柳市’变成了今天的纸市。
“陛下,现在,直市共有大小造纸工坊四百余家,印刷店铺百余家,所有长安,甚至关中的书籍和纸张,大半由此供应……”王道在刘彻身边悄声报告着:“少府的考工室,几次想要关闭此地了,但都被丞相驳回……”
刘彻听了点点头,考工室想关闭这里,倒是可以理解。
因为,在三年前,考工室靠着卖纸,岁入千万。
但,直市的商人崛起,并且取代了国营纸张的地位。
直市的商人,以其更廉价和更方便的优势,将考工室的纸张买卖打的节节败退。
而因为少府自己连印刷国家规定的出版任务都忙不过来,民间印刷业务,也全部都被商贾抢光。
这些,绣衣卫都有过报告。
但,这私营的纸张和印刷生产,刘彻从未亲眼见过,也从未听到绣衣卫报告过。
所以,他很好奇。
第963章 萌芽
马车刚刚停下,立刻就有好几个店铺的伙计围了过来,招揽生意。
“贵人,贵人……”七八张嘴巴在马车外面嚷嚷着,一个个口灿莲花。
“不知道贵人是买纸,还是要印刷?”
“蔽店的纸张,在整个长安以物廉价美著称!”
“蔽店的雕刻师傅,俱是从少府请来的大师,更有少府甲等名匠亲自坐镇,绝对可以满足贵人的一切需求……”
这些嚷嚷声,让刘彻身侧的王道身子有些发抖。
刘彻微微抬眼,看了看王道的模样。
鼻子里哼了一声。
后者立刻就跪下来。
“行了,行了,这些事情回去后再说……”刘彻提着脚尖踹了这个家伙一脚。
对于这样的情况,刘彻早有预计了。
少府卿的事务,庞大而繁琐。
整个机构上上下下,几近数十万的官僚、工匠、宦官、奴婢。
如此庞大的一个机构,自然有人会出去捞外快,做私活。
别说是现在,就是再过两千年,国企的设计师、工程师,偷偷在外面接单,甚至自己开个工作室,也不稀奇。
这种事情,刘彻也懒得管。
反正,少府只要能完成任务。
那他有空的话,在外面接单。
刘彻是管不着也懒得管。
但是……
问题,真的是只有这么一点吗?
刘彻走下马车,抬眼看了看四周。
忠诚可靠的护卫们,已经在刘彻的马车外面,形成了一条人肉保护墙。
那些店铺的伙计,都被隔离在马车的十步之外。
“我想要这种纸一万张……”刘彻从怀里摸出一张洁白而有泽的纸张,问道:“你们谁能提供?”
“价钱,不是问题!”
那张纸,旋即就被一个侍从官递给了众伙计。
这些家伙接过纸张后,仔细看了看。
“贵人……”一个脸上长了颗痣的伙计满脸笑容的讨好道:“此乃御纸啊……”
能被老板委派来招揽生意的,当然都不是什么废物。
至少也是行业内顶尖的人物。
“请恕我家店小,不能提供……”那人嘿嘿笑着,却在一个劲搓着手。
刘彻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印章,丢给他,道:“仔细看看!”
那人接过一看,顿时就打了稽首,拜道:“原来是高粱侯公子当面……”
他立刻就有了底气了。
高粱侯!
这可是天生自带光环的男人啊!
在今天的汉家列侯圈子里。
高粱侯的地位是跟瓒候等万户侯的地位是一样的。
是可以使劲作死,而不用担心会被廷尉请去喝茶的家族。
原因很简单。
本代高粱侯的生父就是哪位被齐王田横烹了的高祖大臣,现在天下儒家最大的笑柄来源之一,自号‘酒、徒’的郦食其之子郦疥。
他还有个堂弟,名叫郦寄。
就是当朝的特进元老,武苑祭酒!
可谓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
郦氏现在是朝堂上仅此丞相长平侯和车骑将军东成候的山头。
许多人做梦都想攀附上郦氏。
只是……
这御纸,依然不是那么好弄啊。
这人微微垂头拱手道:“公子容禀,这御纸,少府那边管得紧……”
刘彻微微一笑,对着身旁的剧孟拍拍手。
后者立刻取来两个金饼,摆到了对方面前。
黄橙橙的小可爱,绽放着让人难以把持的光泽。
那人顿时就噎住了,喉咙里使劲的吞咽着唾液。
两个金饼,就是两斤黄金。
金一斤,值钱过万。
“钱不是问题……”刘彻摆出一副‘壕’的面目:“关键是你们有没有?”
“有……”那人立刻就笑着阿谀起来:“怎么可能没有……”
其他人在黄金的刺激下,也纷纷说道:“贵人,贵人,鄙店也有啊!”
“最快什么时候能得?”刘彻直接问道。
“半个月!”有人迫不及待的说道。
“十天!”有人眼珠子都红了。
“五天!”一个穿着劲装的男子挤进人群,直接大包大揽起来:“贵人请给某家五天时间,一万张御纸,一定给您准备好!”
此人的到来,瞬间让其他人做鸟兽散。
“五天?”刘彻有些不敢置信了。
“是的!”那男子拱手道:“五日!五日之后,一万张御纸,准时奉上!”
“只是价钱……”他嘿嘿笑着:“一口价,一百万!只要五铢钱!当然,少府御制的金饼也可以!”
“一百万?”刘彻更加有兴趣了:“果真吗?”
“然!”那男子拍着胸膛:“贵人可以去长安打听打听,某家杨越向来是说到做到,绝不拖延!”
“考工司左丞杨慎是阁下的?”刘彻一听,立刻想起了一个名字,故意问道。
“正是某家大兄!”
刘彻闻言,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点头颔首,道:“善!”
“就这样约定了!”
“五日之后,阁下将纸张送至高粱侯府,一百万现五铢,绝无二话!”
“诺!”杨越大喜,说道:“就这样决定了,五日后,一定将纸张送至贵人府上!”
“这两锭金饼,就算定金吧!”刘彻笑眯眯的让剧孟将金饼送到对方手上。
杨越喜滋滋的收下那两块金饼,笑着道:“贵人可还需要刻印?”
刘彻笑着摆摆手:“暂时没这个需要……”
杨越闻言,也不纠缠,喜滋滋的抱着那两块金饼,将之踹到怀里,然后,说道:“那小的就先告辞了,贵人若有需求,可来某家的小店,就在这直市旗亭之下……”
刘彻笑的更开心了。
他适时的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去阁下殿中看看,方便吗?”
“方便!”刚刚做成一笔大买卖的杨越正愁怎么跟这位贵人拉上关系呢,立刻一口答应。
“那就劳烦阁下带路……”刘彻笑着说道。
………………………………
一刻钟后,刘彻一行被杨越带到了直市中心的一个店铺前。
刘彻对此地还有些印象。
在记忆里,此地曾经是常年冒着蒸汽,日夜不停的在吞吐着白烟的柳条加工作坊。
但现在,此地却成为了一个纸张和书籍的海洋。
随处都能看到,堆满了店铺内外的纸张和装订好的书籍。
街道两侧,更是停满了马车。
马车上,不是堆满了纸张,就是堆满了雕刻好的木板。
“阁下的作坊不在城内啊……”刘彻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了,这些家伙肯定是只在长安城内营业,而生产基地,则可能都在城外。
“贵人好眼力!”杨越笑着逢迎道:“现在,执金吾和卫尉衙门抓得紧,谁还敢在长安城里开造纸作坊?所以,大家将作坊都移到了城外的庄园,甚至移到了鸿固原之外……”
“反正,如今道路便利,左右不过雇人运输而已……”
“哦……”刘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贵人请入内……”杨越掀开自己店铺的帘子,将刘彻一行带到里面。
一进门,刘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带着书卷气的香味。
只见左右两侧的柜子上,都码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
从质量低劣的粗麻纸,一直到现在公卿大臣们都在使用的官纸,甚至刘彻还看到了在边角的角落里,还摆放着几个硬纸扎成的纸甲。
“阁下还做白事啊……”刘彻问道:“怎么样,这纸甲能卖得出去吗?”
很早以前,刘彻就听绣衣卫报告过,有百姓用纸甲给先人做陪葬的故事。
相比竹甲和藤甲甚至是高仿的军队制式甲胄。
这纸甲以价格低廉而广受欢迎,据说,现在,寻常百姓丧事,都要买上几个纸甲,作为陪葬品。
“还行吧……”杨越笑着道:“不过是赚个辛苦钱……”
他叹着气道:“现如今,买卖不好做,尤其是这纸张印刷,赚的都是辛苦钱……那像贵人,随便就能从加恩封国,日进斗金!”
刘彻呵呵一笑,他拿起一叠白纸,问道:“这些纸张都是阁下的作坊所出?”
“然!”杨越点点头,说道:“不敢欺瞒贵人,其实便是那御纸,鄙人那作坊也能生产,只是产量少,生产慢,暂时还不如少府,但到了明年……嘿嘿……”
“嗯?”刘彻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除了少府之外,无人会那御纸之法啊!”
现在,汉室最高等级的纸张,是少府在蜀郡生产的。
整个生产程序繁琐而复杂,所产的纸张,洁白如玉,薄如蝉翼,广受皇室和贵族欢迎。
因为产于蜀郡,又称为蜀纸。
什么时候,民间也学会了?
“然!”杨越恭身道:“少府用纸,确实外人很难学会……”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越道:“只要有关系,总能想到办法……”
刘彻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了。
这一幕场景,岂非是似曾相识?
刘彻看了看着店铺内陈设和摆放的纸张,问道:“阁下的作坊,有多少雇工啊?”
“大概七百余人……”杨越闻言,却是炫耀着说道:“在整个长安,鄙人的作坊,都是数一数二的!”
一个造纸作坊居然有七百多个工人!
这让刘彻吃惊不已。
“这么多工人!”刘彻笑着道:“阁下的本事可真不小……”
“嘿嘿……”杨越矜持的笑了一声,然后拱手说道:“正因为有七百多张嘴巴,在等着某家发薪,某家不得不日夜操劳啊……”
“敢问阁下,现在关中最大的作坊是谁在经营?所产何物?”刘彻想了想,故作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田氏的布帛作坊和师家的车马作坊!”杨越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情,说道:“田氏的布帛作坊,雇工居然两三千之多,日产布帛上千匹,等于是天天在印钱!”
“据说……”杨越压低了声音,说道:“那田氏研究出了一种全新的织布机,但却不去领桃候的赏格,而是私下自己用了……”
“至于那师氏的车马作坊,光是木工和铁工,就有数百人,学徒和工匠无数,每日都要修葺和制造各种车马数百辆!”
刘彻听了,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绣衣卫……呵呵……”刘彻在心里冷笑两声。
事实证明,一家独大要不得!
“看来,得搞个东厂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这出门才多久!
就发现了绣衣卫至少瞒了三个事情。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贼胆包天,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刘彻知道。
在关中,资本主义的萌芽,已经长出了第一片嫩芽。
而且,因为中国的特殊国情。
他们与官府和贵族的力量,诡异的共生了在一起。
刘彻敢打赌。
这个杨越,肯定是少府考工令的黑手套,是被推到前面来的人物。
这也是中国特色了。
所以商人,都离不开政治,离不开官僚。
这也就意味着,在未来,中国的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可能会跟后世西方的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产物。
刘彻继续看着这店铺内的东西。
忽然,一个放在角落来的棋盘状器皿引起了他的主意。
刘彻走过来,捡起那个东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伸出手指,拿捏了一下那东西上的几个金属块,将它们翻过来。
“阁下,这是何物?”刘彻对着杨越招招手,问道。
“哦……”杨越看了看那个东西,笑着道:“此乃鄙店一个不成功的实验……”
杨越从那个棋盘里拿起一个拇指头大小的金属,在手里把玩了一二,然后道:“贵人当知,如今天下,盖以雕版为印,无论少府还是民间,皆以雕刻为印刷之用!”
“或以木版,或以铜版……”
“鄙人有位好友,因此突发奇想,想要尝试以青铜铸字,然后灵活组合使用,如此,就不必雕刻用版了,只需要铸好一套常用字,则可永永使用……”杨越拿着那个金属字,然后叹道:“可惜,这青铜字,铸造耗时,而且极难成型……”
刘彻点点头,这也是现在限制了金属活字的技术条件了。
“阁下何不以铅试试?”刘彻笑着提出建议:“铅能软,更易塑性,容错率也更高,而且成本低廉!”
第964章 自取灭亡
出了那家店铺,刘彻带着人,坐上马车,离开直市。
“陛下,奴婢有罪!”一上车,王道就扑通一声跪下来。
刘彻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是对在外面驾车的剧孟说道:“奉车都尉,中车侍郎累了,你派人将他送回未央宫吧……”
王道闻言,立刻就不断的磕头。
他很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从此,一文不值!
宫廷里曾经有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先例了。
身为宦官,失去皇帝的信任,几乎就是等于自绝于天下。
但刘彻这次却是铁了心了。
“还不快回宫?”刘彻冷眼看着他:“非要在这丢人现眼吗?”
于是,王道只好重重叩首,然后哭着走下马车,然后在两个侍中的押送下,踏上回宫之路。
这条路,对他而言,肯定不是那么好走的。
“朕早就说过,不要贪,不要拿,更不要想背着朕玩花样!”王道走后,刘彻仿佛是对着天花板说道:“可总有些人听不进去!”
“跟不上朕的,朕不会等他!”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薄世和剧孟听得。
两人哪里听不明白?
“先帝衣冠哪里不是还缺个侍奉的宦官吗?”刘彻命令道:“告诉太常,让王道去给先帝侍奉衣冠吧!”
“诺!”立刻有宦官兴高采烈的领命。
王道的倒下,意味着一个新的巨头将要崛起。
大家都有机会!
至于王道会不会起复?
这个可能性约等于零。
原因很简单,有史以来,所有被天子惩罚去侍奉先帝衣冠的宦官,没有一个能起复的。
他们永远被束缚在先帝的陵寝和神庙之中,在孤寂和默默无闻中死亡。
“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剧孟终究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见到王道这个下场,莫名的也有些兔死狐悲。
在外界的眼里,他和王道是一类人。
他是幸臣,王道是宦官。
都是为士大夫所不容,被舆论所蔑视的群体。
今天王道的下场如此凄惨,明天他也可能会落到这样。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刘彻淡淡的打断了剧孟的劝说:“朕不是唐明皇,他王道,也不是高力士!”
薄世和剧孟闻言纷纷低头,不敢再多嘴了。
唐明皇和高力士是谁?
他们不清楚。
但他们知道,天子的意思和态度已经很明显。
敢背着他搞小动作的人,决不饶恕!
“看来,朕以后要隔三差五的出来看看了……”刘彻说道:“朕要不出来看看,不知道要多少事情,要被人瞒着!”
宦官和官僚们联手,封锁某些消息和刷掉一些情报,不让皇帝知道。
有史以来,就屡见不鲜。
最典型的就是赵高哄骗秦二世,让他以为天下升平,压根就没有什么农民起义,不过是些盗匪。
等陈胜吴广势大难制时,秦二世才发现:我曹,什么情况?
但农民起义军那个时候已经逼近关中了……
所以,野史说,赵高是为了复仇,这并非空穴来风。
而在汉室的历史上,也发生过宦官联手封锁情报的事情。
那一次,造成了武帝培养了数十年的太子刘据自杀,巫蛊之祸牵连无数,大汉帝国差点因此灭亡。
有这两个故事在,刘彻怎么容得下,王道居然对他封锁消息和情报?
“出城吧!”刘彻不想再提这个事情,他对着剧孟吩咐:“去城外的作坊看看……别告诉朕,你不知道这些商人的作坊所在地!”
“诺!”剧孟当然是清楚的。
刘彻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导致他的亲信王道,居然敢瞒他,作为他的耳目的绣衣卫也不报告——要知道,在绣衣卫的体制设计中,刘彻定下了一个名为直奏的制度:假如某位绣衣卫的指挥使,觉得事关重大,但他的报告却没有批复,那他就可以申请直奏君前,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有绣衣卫指挥使申请直奏,哪怕刘彻当时正在女人肚皮上,也会立刻接见。
但是,绣衣卫上下八位指挥使,包括专责监察长安的三人,没有一个人申请直奏。
这意味着什么?
刘彻再清楚不过了——有人不想他这个皇帝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而且,这个人手眼通天,居然能打通关系,真的埋下了这个事情!
这才是最恐怖的!
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个。
第一:两步之内,必须全是自己人,全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人。
第二:耳聪目明,能掌握天下动态和情报,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出现过什么。
换句话说,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但,现在有人破坏了刘彻的这两个基本权利。
居然让他如同瞎子聋子一般。
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
两个时辰后,刘彻一行的马车车队,来到了长安城外,距离鸿固原约三十里左右的一处河流旁。
渭河滔滔奔流而下。
远方的平原上,原本是阡陌连野的农田,已然消失。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作坊运营中心。
刘彻仅仅举目眺望,就发现了至少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作坊,林立于此。
无数的污水和废弃物,被排入渭河中。
河里面,一片浑浊。
许多的死鱼,散发着腐臭味道,郁积在一起。
远方的山林中,甚至有浓烟升起,一个个耸立的烟囱,让刘彻看了冷笑不已。
“这就是他们在瞒着朕的事情了……”刘彻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讲道理的话,现在的造纸和纺织,都是手工业。
手工业意味着污染小,可控制。
但是……
看着此地,刘彻觉得,这帮家伙,肯定不止在玩手工业。
至少也是一个密集型的血汗工厂!
“朕能看到什么?”刘彻问着身周的其他人:“包身工?奴工?童工?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九卿们知道吗?”刘彻又问道。
“丞相和御史大夫知道吗?”
依旧没有人敢回答。
但没有敢回答,正说明了问题。
“此地存在有多久了?”刘彻又问道。
“已经一年多了……”终于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了。
“一年多啊……”刘彻笑了起来。
莫名的,刘彻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部神剧《是,首相》。
他的心里,冒出了一句名言:瞒上不瞒下。
现在,看来,这情况是包括他在内的高层(三公九卿)统统被瞒在鼓里。
刘彻能理解,为什么要瞒着他了。
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瞒着三公九卿了。
谁他妈敢把这个情报报告上来?
看看这一段的渭河吧!
这水里的污染物和垃圾,多的能让人作呕。
这里的水源,已经不再可以饮用了!
此事,要是被捅到朝堂上,要掉多少脑袋?
反正刘彻自己是数不清楚了。
但……
他们能瞒多久?
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些傻瓜!”刘彻骂道:“这是自取灭亡啊!”
然而,这正是资本的本性。
为了利益,他们能亲自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
然而,这个烂摊子,刘彻却不得不帮他们收拾了。
想要发展工业,尤其是大工业。
污染是必不可少的。
甚至可以说,污染就是工业化,工业化就是污染!
又想要发展,又想要环境。
那是做梦!
在没有核聚变之前,人类想要纯绿色无污染,这不是弱智就是脑残。
但,眼前的这个情况,旁的不说,单单是这段河流中的情况,是不能被捅到朝堂上的。
一旦捅上去,不仅仅要掉一圈脑袋。
还会掀起一股反工业和反技术的潮流。
儒家和黄老派,肯定会扛起‘机变械饰’的旗号疯狂攻击墨家和少府引导出来的新技术和新器械。
更可怕的是,南阳的重工业基地,也要gg思密达。
中国的士大夫和传统的思想舆论,必然不会接受,任何要破坏自己环境,还可能祸及子孙的工业化。
第965章 整顿(1)
刘彻低头看着这一段渭河里浑浊的河水。
万幸的是,水里面应该没有各种重金属和化学制品。
充其量,不过是大量的废水和生活垃圾长久以来排泄到这一个河段造成的。
换句话说,只要给时间,大自然自己就能平复这些伤口。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刘彻下令道:“剧孟,立即持朕之节,发虎贲骑士,轻装来此,候朕命令!”
虎贲卫跟羽林卫最近都在长安以东的霸陵牧场附近进行训练。
这也是刘彻现在最佳的选择。
这里的事情,必须被封锁住,并且,不可以被外界所知,尤其不能被摆到台面上。
一旦被摆到台面上,那就完蛋了。
整个天下的舆论和思想界,都要爆炸!
其冲击波和余威,足以让刘彻至少十年不敢再动尝试孵化工业的念头。
“汤武网开三面,四海咸服……”刘彻在心里呢喃一声。
有时候,祖宗太给力了,也是问题。
就像在工业化这个事情上,中国的问题,就在于祖宗们实在太给力了。
早在远古的蛮荒时代,在那个结绳记事的时代,燧人氏钻木取火之后的时代。
伏羲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法像天地,于是有了诸夏文明。
从那时候起,诸夏民族的哲学与思想就永远无法离开人与自然这个大命题。
尤其是士大夫和学者。
对士大夫和学者们来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样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要是让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些景象。
这些家伙估计要疯。
而作为统治者的皇帝而言,倘若刘彻不是穿越者。
他见到这个情况,第一个反应必然是——哪来的贼子,居然敢坏朕的江山?
对于古代中国而言,破坏自然,污染环境这种事情,跟挖自己的祖坟没有差别。
谁要敢挖中国人的祖坟,那必然是要不死不休的!
而眼前的这个场景,假如被捅到朝堂,那就不仅仅是挖祖坟的问题了。
在这个彗星回归都象征着战争和死亡,日蚀月食,意味着皇帝要检讨自己的时代。
环境被破坏,水源被污染,土地不再正常生长出五谷。
那就不仅仅是一个罪己诏就能摆平的事情了。
这甚至可能被人认为是‘获罪于天’的证据。
“随朕看看,这些家伙到底搞出了什么样的怪物吧……”刘彻挥手,带着随从们走向远方那片猬集在一个个庄园的河岸边的作坊群。
经过一刻钟的短途步行后,刘彻终于接近了第一个正在热火朝天工作的工坊。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非常原始,完全没有工业痕迹的,全手工工坊。
两三百个壮丁,****着上身,轮着一柄柄的铁锤,不断的在火热的火炉前捶打。
一件件的农具,渐渐成型。
都是些很简单的农具。
不过是将材质从青铜或者木制,换成了铁器。
工坊的外面,更是堆满了各种已经打制成型的农具。
刘彻看了看,都是些耒耜一类的旧农具或者锄头之类的新农具。
刘彻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些人都是在做着一些简单的重复工序。
几乎每一位工人,都只会负责一个工序——既只锻打一个地方,而将下一个工作,交给其他人。
工棚中,几个同样光着上身的男子,似乎扮演着一种类似质检员和监工的角色,察看和检查这些工人的产品。
“这是少府的工作方式……”刘彻只看了了一会就明白了。
简单的原始的流水线生产和集约化生产,早在两百年前,商君变法后就出现在秦的少府体系中。
发展到巅峰时,秦的少府能生产制造供应整个秦军所需要的一切产品。
从武器到甲胄,从箭簇到护腿,从干粮到调味品和酱料。
没有什么是少府所不能生产和制造的。
那帮变态建造了庞大的骊山秦始皇地宫。
旁的不说,单单是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兵马俑,就足够让人们明白,秦少府的战斗力有多强。
汉少府虽然没有秦少府那么给力。
但也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机构。
依然继承了秦少府的许多先进的智慧和制度。
其中就有这分工合作,流水线生产的制度。
但,秦汉的少府,除了分工合作,流水线生产外,还有一个物勒工名的制度。
任何一件武器,甚至是箭簇上,都能找到它产自那里、谁制造的以及主管官员的详细信息。
出了问题,能直接追溯到整条链子上的所有人。
但,眼前的这个工坊,看上去似乎只学了怎么分工合作,而将物勒工名抛之脑后。
不过,这也正常。
商品经济时代,质量算个毛?
数量和价钱才是关键。
商人跟资本家,都只会追逐利润、
刘彻继续向前,一路上看到了织造工坊、造纸工坊、陶瓷烧制工坊还有生铁冶炼工坊。
这一家家的工坊,基本都是由关中的豪强巨头们所开。
田家、杨家、孟家、王家。
当然,也有外来的地头蛇。
譬如,师氏的车马制造工坊以及鲁国大贾邴氏的冶铁作坊。
基本上,这些作坊都让刘彻看到了少府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许多作坊的陈设和布局甚至工人们的工位,都是照搬的少府体系。
甚至,刘彻怀疑,连管事的和监工,也是少府那边出来捞外快的。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路行来,还没有走完一半,刘彻就发现,此地已经猬集了起码两千多名工人。
这在西元前,毫无疑问,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两千多名工人!
在这个一个大县撑死了十万左右人口的时代,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这意味着,最少有两千多户家庭,已经从农耕转向了手工业。
资本主义的第一片嫩叶,似乎已经萌发出来了。
但是……
可惜……
“作死啊!”刘彻沉沉一叹。
就在他感慨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工坊中,一个工人似乎是因为太累了,手上动作稍微一慢,就被监工一脚踹在地上,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工人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忍受着责罚。
但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中,必然有着怒火。
“这些商人跟过去一样,既得罪了上层,又获罪于人民……”刘彻对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薄世说道:“自取灭亡,指日可待!”
“但……朕不能让他们灭亡……”刘彻回头问道:“卿知道原因吗?”
第966章 整顿(2)
薄世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景:浑浊的河水,几乎堵塞在一起的垃圾,以及漂浮在其中的腐烂死亡鱼虾。
而在河岸旁,一个个工坊,叮叮当当,砰砰砰的响个不停。
无数发黑和带着各种垃圾的污水,混乱而无序的从地面,从沟渠排入渭河。
一个个工人,挥舞着各种工具,汗流浃背的工作。
凶神恶煞般的监工和管事,到处巡逻,稍有不慎,轻则臭骂,重则殴打。
所有的人,上到管事的,下到做工的,甚至就连负责打扫的杂役,都充满着戾气。
在他的心中,怒火在燃烧,良心在颤抖。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
对中国的士大夫贵族而言,他们的道德洁癖,在很多时候,都是极强的。
尤其是,当某些事情与他们无关时。
这个时候,薄世又听到了自己的君王的问题:“但朕不能让他们灭亡!”
“卿知道原因吗?”
薄世,当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于是,他低头道:“臣愚钝,请陛下教之……”
“因为……”刘彻沉声说道:“这是未来啊!”
不会有人知道和想到,这些原始的简单的甚至是毫无人道的最简单的密集型手工业,最终会通向工业化。
而工业化对人类的意义,就像数十万年前,人类的祖先,第一次从森林走向草原,他们被迫直立,解放自己的双手一般重要。
工业化,哪怕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工业化。
也足以让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称霸整个世界。
这是一条唯一能让中国走出历史周期律的道路。
然而,除了穿越者,没有人能知道。
在大家的眼里,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
眼前的一切,都属于罪恶和魔鬼的产物。
他们污染环境,制造各种恶臭的废水。
他们挤占土地,让百姓不去耕作,而是来到工坊,被监工和管事****和殴打。
他们甚至不将工人当人看。
在这些工坊里,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工人,是带着镣铐在工作。
无论是从道德上,还是思想上,绝不会有士大夫和贵族能接受得了一个这样的‘未来’。
至少,薄世从这里面看不到任何的美好。
有的只是对社稷江山环境的破坏和充满了戾气,完全没有任何温情一面的人际关系。
在薄世眼里,此地就是一个火药桶!
就是一个大泽乡!
这里的工人,似乎只等着有人喊出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他抬起头,看着刘彻,低头说道:“陛下,臣双眼所见的,只有罪恶!”
刘彻点点头,表示赞同。
资本为了利益,会本能的去行动,本能的进行剥削。
逐利的资本,会践踏和撕碎一切旧有的温情脉脉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秩序,并且将一切都明码标价,展示给世界。
没有什么,是资本所不能交易和出卖的。
但是……
谁又能想到,在最黑暗最肮脏最不为人所耻的恶臭之中,居然能滋养出空前的文明和空前发达的世界?
即便是,那两位写出了资本论的人,也预料不到,资本所能发挥的作用和对世界进步的促进。
即使是,那位号召世界无产阶级砸碎自己的枷锁的人,也预见不到,在工业发展和时代进步后,人类居然能做到那样的地步。
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祥,人类只用了不到三百年,就摸到了机器生产机器的大智能化时代的门槛。
人剥削机器的曙光初现。
虽然,现在的汉室,别说是工业革命了。
就连工业这两个字,都还没摸到边。
最先进的水力锻锤机械,撑死了也不过是欧陆的中世纪水平。
现在的汉室,总体技术水平和基础积累,大约也就是个唐宋的水平。
甚至,在许多方面,尤其是基础材料和基础学科方面,全面落后唐宋。
也就是在思想上和国家的动员能力和一些特殊项目上超越了唐宋。
以这样的水平,刘彻在有生之年内,是肯定听不到蒸汽机的轰鸣声,也看不到排队枪毙的盛况了。
他能做的,其实也就是打好基础,累积技术,做好准备。
让子孙后代们,能生活在一个那样的时代。
但,刘彻不能将那样的一个未来,告诉自己的臣子和天下的百姓。
因为不会有中国人想要一个天空被雾霾笼罩,河流被污水染成各种颜色,就连空气里也充满了pm2.5的世界。
哪怕你告诉他们,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忍个一两百年,等技术进步了,这些情况就会消失。
这是因为,中国的文明程度实在是太高了。
而文明程度越高,对污染的容忍度就越低,对自己生活环境的要求就越高。
所以孟子对齐宣王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故君子远庖厨。
这都是很好的,极好的,甚至非常棒的思想。
后世西方的欧陆,一直要等第三工业革命后,当他们穿上西装,打起领带,才会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圣母心泛滥的不可收拾。
连小动保这种可怕的机构都出现,甚至还出现了动物权利高于人类权利的许多事情。
但,恰恰,这种思想是工业之敌,是资本之敌。
工业化必然会污染和破坏环境。
而资本必然会践踏一切人间的公序良俗,将旧有的一切温情脉脉,撕得粉碎。
刘彻对上薄世那双严肃而认真的双眼,他决定用军人的语言,来对薄世解释这一切。
“卿听说过宋襄公的故事吗?”刘彻问道。
“唯!”薄世点点头。
“襄公之前,君子交战,不鼓不成列,不伤二毛,不重伤!”刘彻说道:“此皆先王之教!”
在春秋头号大笨蛋宋襄公之前,在实际上,列国军队交战都是这么玩的。
大家打仗像开运动会,甚至,像是去郊游。
也唯有征讨夷狄时,大概有点战争的模样。
而襄公之后,战争彻底走向了残酷。
各种兵法和各种诡计,层出不穷。
甚至,最终出现了白起坑杀赵国俘虏,项羽坑杀秦国战俘这样在三代之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三代时,汤武伐桀,战于鸣条,获胜后,连桀都没有杀,而是选择放逐,还分封了夏的王族。
武王克商,甚至保留了许多的商朝遗老。
宋、陈、萁子朝鲜、孤竹国都是商的遗族。
甚至还封纣王的儿子为候。
这都是在今天不可想象的。
在今天,战争,已经彻底走向了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然而,谷梁曰: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刘彻说道:“在现在,谁还赞美和推崇襄公?大约也就鲁儒那些脑子进水的家伙了吧!”
“还有……”刘彻将视线投向远方的秦都咸阳的废墟:“商君变法前,天下以井田为本,而商君之后,列国再无井田!”
“这都是旧的道路,被新的道路所淘汰的例子!”
“眼前这些事务,这些工坊,卿等看了,觉得是坏的,要铲除和消灭,朕可以理解!”
“这就像宗周的卿大夫,看到了泓之战的楚军,春秋的贵族们看到了商君在变法一样……”
“然而,历史将证明,这都是对的!”
最终,刘彻用一句经典的话,来作为结尾以及表达自己决心:“书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朕之天下,亦然!”
刘彻的话,很多人听懂了,也有很多人没听懂,或者是听懂,但依旧装作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刘彻的意思,清楚而明白的告诉众人:这个事情的盖子,朕捂定了!
许多人沉默,许多人低头深思。
“陛下……”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薄世问道:“既然这些东西,都不是现在所需要的,那陛下何不等到,需要的时候再用?”
这也是在场多数人的心声。
大家都觉得:好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但,这种可怕的事情,这种可能改变世界的事情,为何不交给后代去做呢?
对小清新和小资而言,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中国士大夫深埋骨髓里的痼疾。
在各个时代和王朝,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表现。
爱惜自己的羽毛,并且死活都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千方百计的避免脏了自己的手。
甚至为此不惜放弃很多可能改变世界的决定。
刘彻叹了口气,他感觉有些孤单。
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他的人,大抵也就三五个。
但,在他眼前,却一个也没有。
“你们不懂!”刘彻沉声道:“等到需要的时候,恐怕一切都晚了!”
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类的演化过程中和文明进步旅程里。
工业化和资本的出现,是一定会发生的历史事件。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不早点动手的话,万一出现蝴蝶效应,欧陆在罗马时代就开始研究和点亮通向工业革命道路的科技树,那该怎么办?
只有抢在别人前面,先点亮这个科技树,并发展出来,占据先机。
这样,欧陆和其他大陆的民族,就要永远在诸夏的屁股后面吃灰。
历史证明,无论是什么样的制度和技术,在中国,最终都会被玩到登峰造极,再也没法被人超越的地步。
青铜技术是这样,封建制度也是这样,甚至官僚系统、世家政治都是如此。
在广阔的历史长河中,诸夏民族,将它接触过的所有事物,全部发展到了极限。
甚至,许多东西都变成了文化。
没有办法!
刘彻在心里叹口气,只能使出绝招了。
“朕常常做梦,梦见高皇帝,梦见太宗皇帝和先帝,还梦见了先祖和先王们……”刘彻抬头,仰望苍穹,左右也全部都低头聆听:“高皇帝告诉朕:欲其七政,必先善百工!”
“太宗皇帝教朕:唯以器械,能致大同!”
“太一神更像朕揭示了未来,让朕能见到千年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朕的子孙后代,人人皆君子,以一夫之力,能治千田,有贤达以铁牛木马,耕作天下,五谷一岁三熟,故此,人人皆能有肉可吃,有衣可穿,全天下,更是早已经老有所依,少有所养!”
大家听了,都是一愣一愣的。
若是旁人这么胡说八道,不是要被送去廷尉,也肯定要被扭送官府,治妖言惑众之罪。
但,这么说的人是皇帝的话。
那这就是真理了!
倘若这个皇帝之前还用过实际证明过自己,那天下除了顿首而拜外,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
但,刘彻很清楚,这个事情,仅能说服他身边的这些他认定的忠臣。
除此之外,他甚至连朝臣也说服不了。
毕竟,中国人虽然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但中国人更信实际。
没有实际成果,看在眼里实实在在的好处。
你说这是未来?
who信?
反正,士大夫们肯定不信。
然后,老百姓们十之八九也是半信半疑。
倘若,这个事情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让他们的生活环境变得不是那么好了的话。
嘿嘿……
上一个这么玩脱的人,叫帝辛,也就是纣王。
商天子可比汉天子的权威和神圣性高多了。
人家是天命玄鸟而降生的神王,而且更是从一个胜利走向了另一个胜利!
在武王伐商前,商军吊打了几乎整个世界。
甚至远征了南方的蛮子,还统治了辽阔的北方。
但,然并卵。
步子迈得太大,结果扯到了蛋蛋。
现在的资产阶级,连个影子也没有。
而它的前身,现在的商人的力量,在天下庞大的地主阶级面前,连个蚂蚁都不算。
强大的地主和农民,足以碾死任何敢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的商人和资本。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资本,所谓的商人,根本就是跟权贵们的白手套罢了。
至少,在没有一个庞大的足以跟地主们分庭抗衡的新兴的工商业阶级诞生前,刘彻都只能选择,将一切影响和举动都放在台面下,放在私底下,放在交易和平衡的手腕里。
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不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第967章 整顿(3)
刘彻想了想,看向站在一侧的汲黯,说道:“汲爱卿,朕记得,朕还在潜邸之时,就与卿等说过了吧……”
“祸患的影子,已经出现了征兆!”
“臣记得……”汲黯怎么会忘记呢?
实际上,所有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忘记,当时的殿下,现在的天子所描绘的那个可怕的未来。
天气将越来越冷,降雨将越来越少。
许多浩瀚的大泽将要干涸,许多地方的地理和地貌都将改变。
当时,大家都是年轻人。
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纷纷矢志要让天下人渡过那个可怕的危机。
而最近几年,掌权后,汲黯从天下公文和各地报告的奏疏也闻到了灾难的脚步正在靠近的声音。
当今即位四年以来,区域性的灾害(至少涉及一个郡)发生了十几起,甚至就连波及数郡的灾害,也发生了四五起。
有地震,有洪水,有旱灾,也有雪灾。
更可怕的是,竹书描绘的那个幽历之间的可怕景象的前兆也出现了。
在短短五年内,衡山国遭遇三次特大冰雹袭击。
去年发生的一次冰雹灾害,从天而降的冰雹,长达一尺八寸,连房屋都被砸坏,甚至有百姓被冰雹砸死。
而大河的水位,连续三年,出现了非常不稳定的波动。
这是上游降雨减少的明显信号。
所以,当初的潜邸大臣们,一旦外放,都是拼了命的在修水利。
张汤在丰县就修了一条百里的渠道,还凿了水井三十座,作为灌溉。
他去了南阳赴任,到任后,听说首先搞的也是水利。
其他人也多半是如此。
以至于,民间有歌谣:天子喜渠道,百官皆大兴,今日龙首渠,明日褒斜道,后日再凿昆明池。
“除了尽地力之教,大修水利和渠道外,这也是一条避祸之路!”刘彻指着那些工坊道:“至少,这些工坊可以养活人!”
乱世之中,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手工业和工坊,确实是一个可以吸收多余人口并将他们养活的道路。
旁的不说,去看看现在汉室的政府报告和档案吧。
少府有着数十万的成员,其中有至少三分之一,是不事劳作,专门负责生产和制造的工匠,还有三分之一是被看做消耗品的刑徒和更下贱的城旦司空。
而天下的工商业如此兴盛。
保守估计,现在的汉室,依靠工坊和做买卖为生存条件的人,起码是一百万!
这还不算寄生在这条链子上的游侠、地痞、无赖。
若是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这么多人口,脱离生产,不事劳作,早就出大问题了。
但汉室,却早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了。
天下人口土地不断增殖,土地产量也不断提高。
尤其是冬小麦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
高产的冬小麦,仅凭产量,就已经足以压倒粟米和高粱了。
现在,关中之所以还维持着粟米的种植面积优势,不过是惯性使然。
老百姓们不种粟米心就不踏实。
但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
随着捕鲸业规模不断扩大,鲸鱼骨粉足以满足关中甚至大关中的肥料需求时。
粟米沦为配角的日子,就已经指日可待。
关中既下,天下唯有景从。
而南方的水稻,则在引进了数种南越的高产稻种后,产量也会越来越高。
所以,在这样的局面下,汉室已经具备,再让一百万人,加入到工商业行列之中的资本。
治大国如烹小鲜。
刘彻一直是在有条不紊的根据着实际情况来调整策略。
不过……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只会在中国出现和产生的问题,需要刘彻来解决。
刘彻将视线投向这些工坊中的工人。
他们流着的汗水和挥舞的双臂,以及满是戾气和怨恨的眼神,让刘彻有些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这可是中国的百姓,中国的人民啊!
他们曾经掀翻了无数的暴政,将无数的君王和统治者送进地狱。
哪怕是在远古时期,他们也用脚投票,干掉了那些不符合他们心意的首领。
远的不说,驱逐厉王的国人暴动,就足以让任何人清醒。
而春秋史册上,被国人放逐和杀死的君王的名字加起来,足够能写满一本书了。
更何况,还有陈胜吴广这个更加鲜明的榜样。
帝王将相?
算个p啊!
谁让他们不爽了,他们必然也会让谁不爽!
而工坊和未来的工厂这样的密集型的生产方式,无疑会给百姓们的暴动和起义,提供最佳温床。
所以,刘彻才说,这些商贾是在作死!
陈胜吴广,靠着八百人,揭竿而起,干死了不可一世的秦帝国,让横扫和吊打了世界的秦王朝轰然倒塌。
秦王子婴跟其他秦国公室贵族被项羽像狗一样的杀死。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连刘彻这个皇帝都要瑟瑟发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这帮商贾凭什么以为他们能这样剥削而不会被人砍掉脑袋,拿回去当球踢?
要知道,这可是西汉啊!
公羊派鼓吹的大复仇主义盛行的西汉。
你抽我一巴掌,我肯定回抽的西汉。
君子报仇,一万年都不晚的西汉!
真以为百姓是彘狗,会任由他们****和剥削?
刘彻已然看到一出悲剧在上演。
“连剥削都不会的渣渣们!”刘彻在心里冷然笑着。
……………………………………
这个时候,各个工坊,也注意到不对劲了。
一个贵族带着几十个随从,在他们的家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是傻瓜也知道有问题了。
更别提,那个贵族的随从们对自己的主子的态度,已然是恭谦到了极点。
而这些随从……
让很多人都觉得很眼熟。
“那边那位,仿佛是兰台的尚书……”某个工坊里,一个管事的监工悄悄的对自己的上司说道。
“东家,不得了了!您看,那边那位像不像李侍中?”另外一个工坊里也有人悄悄的议论。
大家都是长安人,甚至是出入贵戚的大贾家族的子弟。
哪能不记住几位贵人的样貌呢?
好在,能被派来这里的,也不过是各个家族的庶子和旁支们。
还是那句话——君子远庖厨。
自诩君子的豪强大家族们,虽然生意要做,钱要赚,但x也要装。
很少会有嫡系家的公子哥,愿意来这里。
家族也不会允许他们来这里。
哪怕是商贾出身的田氏也是如此。
大家都在忙着洗白,准备考举做官,不会也不可能来这些地方。
这也算是君子远庖厨思想的另外一个体现。
只要看不到,那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如同齐宣王一般。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兰台的尚书和五官中郎将衙门下的侍中,向来就是拱卫着皇室的两支力量。
现在,这两类人跟孙子一样,簇拥着一位贵族。
这位贵族的身份,恐怕与皇室的关系,不能用紧密来形容了。
只能说——他就是皇室的一员了,而且至少也是当今天子极为亲密的几位手足之一,甚至可能是天子本人驾临。
许多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哪怕是最愚笨的那个人也清楚,此地是绝对不能被上面知道的。、
一旦被捅到了天子面前,一切休矣!
最好的下场,也是掉脑袋。
而就在此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骑兵。
马蹄声连大地都被震动。
许多的工坊,听到这个声响,顿时就傻了眼了。
…………………………………………………………
刘彻在军队到来之时,就悄然带着侍从们离开了。
此地的事情,他已经不再准备亲自插手了。
此地的事情,必须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只要不让人知道,并且看到。
那么,同样,按照‘君子远庖厨’的理论来理解,朝臣和士大夫们也可以当做没有这个事情。
“剧孟,你带人将所有工坊全部查封,所有工人立即遣散回家,所有主事之人,一并收押,羁押至安陵监狱……”刘彻乘上马车对着剧孟吩咐。
安陵,是惠帝的陵寝。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安陵是历代汉室天子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帝王陵寝群。
当初,惠帝下葬后,整个安陵,就像一个城市一样,甚至曾经有数万人在那里生活。
但然并卵。
惠帝死后,历经诸吕之乱,惠帝的血脉彻底断绝。
现在,安陵冷清的就像鬼城。
除了汉室出于颜面考虑委派的守陵官吏和护陵军队外,当地基本没有别的活人了。
将这些主事者,羁押至安陵,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影响。
“再命人去给朕传召田氏、安陵氏、孟氏、杨氏、邴氏、师氏等诸家主至馆陶府邸!”刘彻接着下令“朕将于今晚微服至馆陶府邸,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解释?”
工商业要发展?
可以!
但必须照着刘彻的节拍和节奏来。
不听话的,直接可以踢出去!
当然了,听话的人,是有糖吃的!
至少,刘彻打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有他们这样剥削的吗?
一点大局观也没有,完全就是赶着在作死!
要不是今天刘彻兴致来了,发现了他们在作死。
恐怕再过个一年半载,等这里的规模越来越大,再也遮掩不住的时候。
只需要一个火星子,甚至是某个人嘴巴一漏。
他们全部都要挂起来吊路灯!
第968章 器械一量
回到宫里面,刚刚落脚,一个尚书郎就过来报告:“陛下,御史大夫晁公方才入宫了,此刻正在司马门外侯诏……”
刘彻点点头,吩咐道:“传诏罢!”
晁错的到来,刘彻毫不惊讶。
因为,御史大夫的职责和责任,就是受领皇帝诏书,颁布并且监督执行情况。
刘彻今天调动虎贲卫,封锁了鸿固原附近,还抓了那么多人。
御史大夫又不是聋子,当然要来问一问了。
更何况……
那些工坊后面的家族的背后,未尝没有晁错的影子。
说起来,诸子百家里,除墨家之外,对工业和机械兴趣最大,态度最友好的,就是法家了。
法家虽然主要精力,都放在农业上,推崇的是尽地力之教。
喊起口号来,也是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统统该死!
后世儒家的仇商和歧商政策,起码有一半是继承自法家。
但是……
在中国,口号跟实际,从来就是两码事情。
嘴巴上喊着‘君子之道’背地里男盗女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对于法家来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为达目的,他们甚至连命都不在乎,就更加不会在乎什么节操了。
以刘彻所知的事实是——法家主导的秦律中,甚至有一个单独的为工匠和机械制造而设定的《工律》
工律有几条核心的法律法规。
说出来吓死人!
譬如后世出土的睡虎地秦简的残章中就清理出来过几条关键性的工律简牍。
其中一条是这么说的: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长,广亦必等。
在隔了几条模糊不清的简牍后,又一条能够辨识的简牍上记载:为计,不同程者毋同其出。
紧随其后的那条律法更是让人血脉偾张:县及工室听官为正衡石赢(累)、斗用桶、升,毋过岁壶(壹)。有工者毋为正,瑕(假)试为正。
这条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政府和国营的各种工坊在校正其衡量器时,至少应该每年校正一次!假如本身有校正工匠,那么则不必代为校正。这些器物在领用之前,必须先行进行校正!
这几条综合在一起,揭示了秦的工坊和制造业在管理和制度上,已经达到和接近了至少二十世纪初期的水平。
全国所有官府和国营工坊和制造作坊,不分类型,或者军用、民用。
统一被命令在生产相同产品时,必须采取统一的大小,按照统一的规格和统一的生产方式进行生产。
而为了保证精度,缩小误差。
秦人规定,所有的衡量工具,必须定时进行校正。
这些消息透露出来,秦人有着一套由国家规定,并且颁行天下的标准。
并且这整套的制度和系统,由最高层的皇帝亲自进行裁定和批准。
所以,秦始皇勒石琅琊,夸耀自己的功勋时,是将‘器械一量’与‘同书文字’并列的。
与秦不同,汉室鼎立后,只在少府继承了秦的‘器械一量’制度,而在民用领域放开了限制和束缚。
搞得到现在,关中和关东,连田亩标准不同!
刘彻费了好大的力气,到现在,也没有将这两个体系归纳到一起。
原因嘛……
当然是关东地方,尤其是齐鲁地方的各个儒家派系,对于机械,对于器械,对于技术,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和反感。
‘机变械饰’和‘奇技淫巧’,这两条理由,足以让儒家拒绝这个改变。
而与之相反,法家的政治家和官僚,数十年来,却一直致力于恢复秦的‘器械一量’制度。
晁错就一直力主如此。
因为,对法家来说,器械一量与大一统,霸天下是联系在一起的。
在法家的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恨不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沿着宫廷的台阶,晁错一步步拾阶而上。
然后,在两位侍从的引导下,进入一间偏殿之中。
殿首上座,当今天子已经在等候着他。
“臣御史大夫错,拜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晁错微微躬身行礼致意。
“朕躬安!”刘彻站起来,说道:“御史大夫此时入宫可是有要务?”说这话的时候,刘彻是一副坏笑的模样。
因为这确实很好笑。
讲道理的话,现在,诸子百家里,最敌视和仇视商人的,其实根本不是儒家,而是法家。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恨商人,但无法恨商人的钱。
在事实上,每一位法家巨头的崛起,都会诞生一个巨大的官商家族。
这位法家巨头依靠某位商人的资金和资源,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并且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也就是:打击商人,尽地力之教,富国强兵。
而哪位商人,则背靠这个巨头,踩着其他人的尸体,不断壮大。
李悝有位白圭,商君也有一位幕后的大商人。
至于晁错背后是谁?
刘彻懒得去管。
但有一点能肯定:当初,晁错在先帝潜邸时,靠的就是帮着先帝将内外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而被重用。
倘若刘彻没记错的话,当初,那长安九市的管辖权,是划归给了晁错的内史衙门。
而不是先前的中尉或者中郎将什么的。
“臣听说,陛下下令调动虎贲卫,封锁了鸿固原一带的道路,不知可有此事?”晁错微微沉吟,然后问道。
“哦,没什么事情,不过就是几个奸商,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被朕逮到了……”刘彻轻描淡写的挥手道:“此事,卿就不要过问了!”
虽然刘彻知道,这个事情是瞒不住人的。
所以,抢先给它定调。
只要控制住事态,不让儒家知晓,这事情就闹不大。
晁错一听刘彻的口吻,心里就有底了。
他微微躬身,说道:“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断,那臣就不会再过问了,臣会命令御史,严禁讨论和商议此事!”
刘彻闻言,点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
晁错的反应,让刘彻确信无疑。
这位大汉的御史大夫,肯定与鸿固原的那些商贾们有着一定的联系。
想想也正常。
既然汉室将帝都设在长安,那么,朝臣的立场和倾向,被关中的豪族影响和拉拢,也就在所难免。
甚至,其实,就是刘氏皇族,也要受到关中人的心态和想法的影响。
关键在于,影响的深浅了。
“卿与孟氏,走的太近了……”刘彻忽然说道:“离远一些吧!”
晁错闻言,一愣,随即低头拜道:“谨奉命!”
孟家是他微贱时的友人,也是他现在难得的知己。
但让人好笑的是,与很多前辈一样,他的这位知己,正好是商贾出生。
刘彻深深的看了一眼晁错,他很清楚,对于他的那个命令,晁错必然会百分百执行。
儒法,系出一源,本为一体。
在本质上来说,儒法是一根藤蔓上生出来的两根枝桠。
只不过,生长方向,完全变了个样。
儒法在很多问题上,都有相同的特征,但却又完全不同。
譬如,最核心的忠孝观。
韩非子在其不朽巨著《五蠹》中,就举了两个例子来表明儒法不同。
第一个例子是楚国人直躬发现自己的父亲盗羊,告到官府那里,官府再上报给令尹,令尹裁定,下令杀死举报者直躬。
另外一个例子,则是儒家的祖师爷孔仲尼当年为政鲁国,鲁国与外交战,三战皆败。
当时,有一个人,每次都从军出征,但每次都临阵脱逃。
这个人被抓住,送到了孔仲尼面前。
孔仲尼问他为什么要逃跑。
此人振振有词:吾有父,身死莫能养。
于是孔仲尼‘举而上之’,还要将他任命为官吏。
针对这两个事情,韩非子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认为‘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
当然了,现在是没有人敢再把韩非子的这些话当成真理宣扬来。
法家就从不公开谈论和讨论《五蠹》的这一段,仿佛将它遗忘。
但,在事实上,在法家大臣眼里和心里。
他们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儒法,都同样提倡忠孝,推崇忠臣孝子。
但是,在实际执行过程里。
儒家是孝在忠前,而法家是忠在孝前。
一个词语的位置的变法,最终,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甚至在人们眼里,今天的儒法,完全就是两个南辕北辙,互相矛盾的学派。
但,深究历史,你就会发现。
法家的道统来自于子夏先生,而子夏先生是孔夫子七十二门徒之一。
而晁错,毫无疑问,是一位最正统的法家大臣。
在历史上,他曾经为了理想和抱负,而坐视其父自杀。
所以,刘彻知道,既然他这个君王下令了,那么晁错就一定会跟商人们保持距离。
“太学那边,知道消息了吗?”刘彻又问道。
“还没有……”晁错低头问道:“是否通知太学诸子?”
“不必了!”刘彻摆摆手道:“太学诸教授,往日里教授学生已经很辛苦了,这等琐事,就不必惊动他们了!让他们安心做学问吧!”
现在,田叔还在坐镇太学,所以,儒家在田叔的镇压下,应该是翻不起浪。
但问题是——此事,刘彻根本不敢让田叔知道。
不然,以他的暴脾气,第一个跳起来要干死那些商人的就是他了。
“卿回去后,替朕召集持书御史们,请他们参考秦之工律,以及先王之教,拟定一份《工律》之草稿,呈交给朕罢!”刘彻最后说道。
“诺!”晁错点点头,然后恭身一拜,缓缓趋身退出殿中。
直到走出殿门,他才感觉,背上都湿透了。
不过,在长舒了一口气后,晁错露出笑容:“果然,与吾所料不差,陛下,也有意重现‘器械一量’之盛况!”
“只是……”晁错在心里摇摇头,他将目光投向了东方。
儒家,就是现在横亘在器械一量道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而且,这个问题,并非是搞定儒家就可以实现的。
几十年来,对秦的抹黑和攻仵,以及在天下人心里留下秦=暴政,秦法=苛法,秦律=害民的固定印象。
再经过儒家的宣扬,现在,天下人,哪怕是个贩夫走卒也知道,决不能让秦法复活——哪怕在实际上,汉律的条款,最起码有八成是照搬的秦法,剩下的两成,也多有自秦律延伸和改良而来的。
所以,器械一量之路,任重而道远。
哪怕是天子,在这个问题上也要小心翼翼。
此番,天子提出要《工律》草案,恐怕也是存了投石问路和试探之心。
第969章 公羊学的野望(1)
很多事情,其实并非是皇帝一厢情愿,就可以搞定的事情。
就譬如这一次。
当虎贲卫的骑兵封锁了进出鸿固原的道路后。
很快的,就有人知道了。
然后,太学里的教授和学子也听说了。
当然,很多并不清楚真相,也从未去过当地。
在听风就是雨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能隐隐约约的去猜测,去臆测。
但,却瞒不了上层。
尤其是那些有着无数学生和关系的巨头们。
“吾早就说过,那些商贾豪强,是在自取死路,自绝于天下……”董仲舒在听说了这个事情后,只是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做出自己的评价。
鸿固原的动静,除了瞒瞒在深宫里的皇帝和被公文简牍拖住的九卿。
还能瞒得了谁?
之所以没有人敢捅破这个脓包。
不过是大家都在顾忌,都在顾虑。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儒家,其实也在怕!
能不怕吗?
当今天子干的那些档子事情,不是瞎子,基本都能看清楚。
这是一位对器械之道,有着深深着迷的君王。
似乎,在他眼里,器械代表着未来。
贸然捅破了这个脓包。
对儒家来说,其实得不偿失。
因为那意味着,要去跟天子刚正面。
儒家虽然在这个问题上,肯定能刚得过天子。
但那样做,除了让天子抽自己一嘴巴子,然后沉寂几年,还有什么作用呢?
而儒家,现在可不能那么任性。
得罪天子事小,没有官做事大。
当年,子夏先生不就说的很好嘛——学而优则仕。
大家读书,不是为了自己当官,来施展抱负,就是想让弟子门人去当官施展抱负。
对这一点,儒家所有派系,都认识的很清楚。
而且,儒家根本也不急。
他们的门人弟子和势力以及声势,一天比一天大。
特别是随着考举的不断进行,年复一年,儒家现在已经确信,靠着考举,他们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取得最后的胜利。
既然如此,儒家,当然懂得要韬光养晦。
哪怕有些家伙,有些杂音,也被大家强力压下去。
高阳酒、图的笑话和高皇帝逮着儒生在其帽子里撒尿的故事,儒家上下,没有人再想去尝试一次了。
不过,无动于衷,并不代表着儒家不作为。
恰恰相反,他们随时准备有所作为。
“秦始皇帝的器械一量之路,也并非完全不可取……”董仲舒看着自己的门下弟子们,侃侃而谈,做着思想工作和洗脑工作:“春秋注我,先贤微言大义,用于己身,与时俱进,方为君子!”
董仲舒将眼神投向墨苑所在的地方,开口道:“夫子当年笔削春秋,以合天时,吾辈也当承夫子之教,崇先王之训!”
董仲舒现在有一个野望。
这个野望深埋他的心底,只有最亲近和最信任的两三个弟子知晓。
余者,就是连他儿子,也不知道。
这个野望就是——吞墨!
儒家能吞并墨家吗?
看上去似乎不可能。
事实上,若是春秋战国之时,也不可能。
但,在今天,却已经有机会了。
墨家凋零,人才与儒家相比,连万分之一也不及。
他们哪怕现在复苏了,也只能缩在上林苑的墨苑,在天子的支持下,小心翼翼的在上林苑周围的地域活动。
除了函谷关向东,一千里也未必有一个墨者。
未来五年,是墨家的虚弱时期。
若能趁此机会,完成渗透。
将来,未必不能兵不血刃,就吞并墨家。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
董仲舒很清楚,儒家,尤其是他的派系,也要自我调整,自我规避和退让。
“器械,机心……”董仲舒在心里念着这两个词语。
在四年以前,董仲舒只要想起这两个词语,必然自动的就会想到‘机变械饰’‘奇技淫巧’。
但,四年后的今天,尤其是随着董仲舒自身视野和阅历的增加。
他的态度却已经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尤其是在太学任教的时间里,董仲舒博览了大部分的太学藏书。
真理越辩越明,书越多,道理越清楚。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董仲舒是一个极聪明,极有眼光和见识的人。
而且,其实,公羊派推崇和崇拜的人。
根本就不是孔夫子。
孔夫子只是一个精神偶像,一个泥塑的招牌。
公羊派的思想,追根溯源,最终的源头,名为子夏。
子夏先生,虽是儒生,但其思想早已经超脱了儒生的范畴。
董仲舒,就是在研读了子夏先生现存于世的数份手稿后,对于机械和器械,没有那么大的抗拒心理了。
“百工居其肆以成其言,君子学以致其道!”在心里默念了这句子夏先生留在一份手稿上的文字后,董仲舒的态度和心意变得更加坚定了。
“也不知,我那位师兄是何态度?”董仲舒在心里想着,念叨着。
但可以肯定,师兄胡毋生,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只看他也兴起了‘春秋注我’的潮流,就已经知道,他也在打着这方面的主意,虽然他的目标不一定是墨家,也有可能是法家。
…………………………………………
与董仲舒的静室,相隔一百步,就是胡毋生的授业地点。
胡毋生很喜欢带着学生们在广阔的旷野讲课。
今天也不例外。
他端坐在一块蒲团上,对着门人弟子和围观群众们,沉声宣扬道:“……故先贤曰:君子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一段针对于此的微言大义,阐述已毕。
听者都是如痴如醉,佩服不已,哪怕是那些围观者中的法家和黄老派的士子,也是如此。
在实际上来说,在汉室,公羊派首先强大并且兴盛。
不是因为祂有多强。
而是因为,公羊派与诸子百家,都存在最大公约数。
他们甚至跟墨家也有最大公约数,并且在历史上,公羊学的祖师爷们,还曾尝试过与墨翟交流,演绎,试图融洽在一起。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墨家经典《墨子。耕柱》篇,虽然,最后的结果,就跟后世****太祖写下‘别了,司徒登雷’一文,与米帝绝交一般,公羊的祖师爷们与墨翟谈判失败,被喷出门外。
可能其他儒家派系,谈器械色变,但公羊不会。
子夏先生笔削春秋时,就曾经告诫自己的门人弟子: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认为任何事务,都有可取性,不要急于去否定其他人,而是应该好好学习。
一代代的子夏门徒学习下来。
于是,就开出了法家与儒家的春秋各派。
而公羊派,是自诩为子夏先生最正统的继承人的。
将这一段讲完,胡毋生放下手里的书卷。
于是,整个授课场地,顿时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
在整个太学里,胡毋生的课,是听的人数最多的。
很多时候,常常都有数百人在等着听讲。
其中,法家、黄老学的弟子,甚至教授,也都来围观。
大家来围观,起初并非是因为胡毋生讲的有多么好——说实在的,没有太学以前,很多人连胡毋生的名字也没听说过。
又何来什么印象?
大家最初来围观,只为了一件事情。
因为胡毋生自太学开学以来,就持之以恒,专注不懈的评论天下各个派系的学问漏洞和错缈。
他以风趣的语言,渊博的知识,以及无可争议的辩驳才能,让人折服。
更重要的是,他批判的对象,经常是儒门内部的派系。
很少波及其他人。
儒家内讧,大家自然喜闻乐见。
却殊不知,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许多人的三观,被他纠正,被他影响。
他的学问,渐渐为人所知。
在太学里,甚至逐渐成为显学。
哪怕是法家和黄老派的巨头们,也常常会来听讲。
而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大家都知道,胡毋生在讲完自己的本课,必然要开喷。
“来来来,大家来下注了,胡先生,今日要说谁家?”有好事的贵族子弟,甚至私下开盘:“谷梁一赔一,楚诗一赔三,鲁儒一赔二,快快快……”
顿时,附近数人,纷纷掏钱下注。
“今日,某不才,与诸位说一说,鲁儒……”胡毋生站起身来,侃侃而谈。
人群里,十几个儒生听了脸上一紧,感到有些脸疼。
最近半年,这位胡子,最爱的日常,就是喷鲁儒了。
整个鲁儒派系的陈规陋习和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只想趟在先人功劳薄上享福的毛病,被他拿出来不断评说。
更可怕的是,他还引经据典,说的鲁儒一系的学生和老师,尴尬癌发作的不要不要的。
但是,在最初几次被打脸后,鲁儒们非但没有远离,反而,每次胡毋生开讲,都会派人或者亲自来听。
这不是因为鲁儒是抖m——虽然实际上确实如此。
而是因为,鲁儒一系已经明白,并且清楚。
变则存,不变则亡。
怎么变呢?
有识之士,当然知道——去找那个攻击你最厉害的人,他的批评和言语,存在着能让你进步的力量。
反正,读书人抄书,根本不叫抄。
最近,鲁儒在长安的青壮派,就是一边听着胡毋生大喷特喷,然后回头,将其的文字、语言,整理一下,再删改删改,改头换面,变成自己的东西。
此时此刻的儒家,依然是那个活力十足,充满了力量的朝阳学派。
它或许有很多问题,很多毛病。
然而,它确实是诸子百家里,最懂得变化,最懂得自我修正的派系。
若非如此,它怎么能有今天的强大和兴盛,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多元化的学派和声音?
而其他的法家和黄老派的围观群众,则是席坐于地,一副瓜子板凳已经准备好,坐等胡子刷新三观的架势。
“今天,吾要讲的是公休仪!”胡毋生讲视线扫过全场,缓缓开口。
顿时,人群里就嗡嗡嗡的议论个不停!
公休仪!
可能大多数老百姓,甚至很多士大夫,都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
以为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
但在此时,在此刻的儒家内部。
这个名字,却是跟鲁儒捆绑到一起的。
今天的鲁儒的思想和行为,都可以从此人身上找到相似点和雷同点。
在鲁儒派系内部,公休仪就像子夏之于公羊一般,是真正的精神领袖和祖师爷。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对此人的评论,都有可能触动和伤害现在鲁儒派的敏感神经,尤其是那些现在已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自己的顽固派的神经!
第970章 公羊学的野望(2)
“昔者,公休仪相鲁,拔葵去织,天下称善!”胡毋生缓缓的说道:“予不能苟同!”
围观群众和胡毋生的弟子们听到这里,议论声陡然增大。
“他怎么敢评论公休子此事?”
“他怎么敢说此事?”
“他为何要说此事?”
许多的儒生甚至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坐立不安,一个个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若非这里是太学,汉家最高的学术机构。
恐怕早有人长身而起,进行驳斥,甚至抽出腰间的佩剑,要去与胡毋生分个生死了。
当然,有愤怒的,自然也有拍手称快的。
“公休仪那个榆木脑袋,早该被人唾弃了!”一些人兴高采烈的对着同伴或者同僚说道:“天下苦其邪说久矣!”
对于现在,甚至对于之后两千年的整个儒家。
公休仪,这位鲁穆公的相国,鲁儒派系奉为精神支柱的先贤。
他给这个世界,给儒家,留下了无数的典故。
其中,就有一个‘拔葵去织’的故事。
与这个故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词组,有‘不与民争利’‘受大不取小’等等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句。
跨越漫长的历史长河,此人,对整个儒家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历史上,甚至,后来公羊派也要采纳和接受此人的思想。
但现在嘛……
公羊派看着奄奄一息的昔日儒家精神共主鲁儒一系,只恨不得对方赶快去死。
好让自己登上儒家领袖,执掌儒家话语权之牛耳。
“吾何以不能认同?”胡毋生无视了自己眼前那些激动万分的脸庞,他依旧风度翩翩,长者范十足的安坐原地,轻摇羽扇,慢慢的说出八个字评语::“盖其之政,祸国殃民!”
这八个字立刻就像一滴冷水掉进滚烫的油锅,立刻就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胡子,吾敬汝为长者,素来以弟子礼而敬之,奈何今日,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言论!”一位鲁儒教授实在忍不住,站起来,拱手而拜:“若胡子不能解释清楚,吾……”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吾与子,便只能存一人!”
胡毋生终于抬眼,看向此人,然后微微一笑:“杨先生稍安勿躁!”
“公休子不受鱼,品行端正,确为君子,这是无人能反驳的!”轻摇着羽扇,胡毋生淡淡的评论着,仿佛在评论今天的西瓜确实很好吃一般。
这个态度,让台下的鲁儒和其他倾向于或者推崇公休仪的人很不满。
公休仪,不仅仅只是一个图腾,一个偶像那么简单。
他与他的行为和思想,衍生出来的整个体系,长久以来,执掌了天下大半的话语权,甚至,在儒家内部称霸。
思孟学派,就是被其打压和排挤的一个代表。
这么说吧,公休仪及其所代表的思想行为,就是历朝历代的清流们的投影。
在公休仪的理论体系下。
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个人的道德足够高。
只要你把道德点满,那么,就肯定能治理好国家和天下。
“只是……”胡毋生嘴角轻佻的一笑:“这拔葵去织,却是遗祸无穷,甚至祸害天下苍生!”
“书云:苟日新,****新,又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胡毋生站起身来,神色肃穆,极为沉痛的道:“而公休子去扬旧去新,不肯变通,甚至,为此不惜休妻!”
“糠糟之妻不可弃!”胡毋生严肃的道:“吴起杀妻求官,遗笑万年!公休子休妻求名,又该如何?”
顿时,鲁儒们就被镇住了。
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之后,紧接欢呼起来。
尤其是法家!
是啊,法家的吴起,杀妻求官,被人喷了一万年。
你们鲁儒派的那个祖师爷公休仪,为了自己的名声,休妻毁机,该当何罪?
来!
让我们也先来骂上一万年再说!
“公休先生与吴起是不同的!”那位姓杨的鲁儒教授抬起头看着胡毋生,面不改色的说道:“公休先生休妻,乃是知道,其妻无德,故去之!”
“公休子之妻,哪一点失德了?”不用胡毋生出手,就有法家教授哈哈大笑反驳着问道:“其妻素来贤德,善于持家,堂堂相国,上卿之妻,却依然坐垂于堂,持机杼而织。此等贤内助,便是三代,也难得一见!公休子无礼休之,安称贤?”
这番话顿时就堵得鲁儒们说不出话来。
要是在鲁国,他们现在已然要拿起棍棒赶人,然后,自己宣布自己获得胜利。
可惜,这里是长安。
一个连儒家都要低下头做孙子的地方。
在这里,法家和黄老派,才是主人。
所以,杨姓儒生只能是动动嘴唇,强行反驳道:“其妻何来有德贤良?其以机杼,害家乱国,公休子休之,为天下社稷也!”
他强行卖起了鲁儒一直以来的主张,逞强的说道:“诸君,岂不闻: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是故……”他看向那位法家教授,恶狠狠的道:“大道既往,刑礼为薄。斯人散矣,机诈萌作!”
“机械诈伪,诸君不可不察!”
他的话语得到了一阵稀稀疏疏的掌声,主要是来自鲁儒和几个保守的儒家派系以及部分黄老派的弟子在鼓掌。
而其他儒生和所有的法家弟子,都是怒目而视。
这也是现在,鲁儒与黄老派的一部分顽固派,跟以法家、公羊以及部分新兴学派之间最大的矛盾和冲突所在。
但是……
法家的众人,在相互看了看后,却没有人敢继续说了。
因为倘若要反驳这段话,就要面对‘机械之心’‘奇技淫巧’以及‘机变械饰’这三个大障碍。
而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现在的法家还没有力气掀翻。
他们不是不能反驳。
而是不敢反驳。
因为一反驳,就要落入陷阱。
于是,众人将目光投向胡毋生。
大抵也只有胡毋生有那个资格和立场来说此事了。
胡毋生看了看众人,然后放下羽扇,说道:“鲁儒诸君,还是一如既往啊,沉迷于既往,不思进取,妄为孔子之后世!”
胡毋生对公休仪休妻的故事很清楚。
当年,公休仪为鲁相,辅佐鲁穆公,治理鲁国。
某天,公休仪回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在织布。
于是,没有任何征兆,任何理由的,公休仪直接将自己的妻子赶出家门,并将之休之,随后,公休仪更捣毁和破坏了其妻子的织布机。
为什么?
按照公休仪自己的解释是:我老婆织的布太好了,我害怕因为她的缘故,而导致百姓破产,故而要休掉她,还要砸毁和破坏她所改进的织布机。
为的就是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啊!
这些言论传播出去,顿时鲁国上下一片赞誉。
只是,公休仪这个逻辑……
实在是有些奇葩啊!
胡毋生最近就一直在想:公休仪的老婆一天能织几匹布?她能影响多少百姓?
就因为这个理由,就休妻,这公休仪不是反应过头,就是受刺激了。
而随着太学典藏的史书和古籍越来越多。
胡毋生现在已经明白了,公休仪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因为,公休仪主政鲁国时,鲁国的国君,名显,谥曰穆公。
穆公是鲁国历史上少有的中兴之主。
而且其为人宽厚,能容忍各种言论,更懂得礼贤下士,积极提拔人才。
穆公在位时,曾经隆重的拜孔子的孙子子思为国师。
嗯,就是孟子的老师,名为孔汲的那位。
当时,鲁国可谓是实现了中兴了,政通人和。
然而,其后,穆公干了一件事情,让全鲁儒生都为之跳脚。
在位十余年后,穆公正式,隆重的邀请,当时天下的显学,与杨子学说争霸的墨子进入鲁国,教授学问,收受门徒。
这是被记载在史书上的事情。
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鲁墨最终的结局。
但却记载了公休仪这个时任的相国‘拔葵去织’。
拔葵,就是拔掉自己家种的葵花菜,去织,就是砸毁自己家的织布机。
这两个事情,都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上,并导致了同一个后果:休妻!
再考虑到无论是农业技术和耕作技术,还有织造技术,在当时,都是墨家在发展和推广——在那个时候,农家还没有从墨家分离出来。
公休仪拔葵去织,针对的是谁,是在向谁喊话?
毋庸置疑了!
也只有这样,才讲得通那个逻辑。
毕竟,公休仪又不是笨蛋傻瓜和疯子。
但是……
胡毋生并不打算揭穿这个窗户纸,将那血淋淋的真相告诉世人。
毕竟,好歹,公休仪也是自己人,而墨家则是对立面的敌人,至少也是竞争者。
“杨先生之说,吾不敢苟同……”胡毋生淡淡的笑道:“因为杨先生所举的例子,和所引用的言论,来自于黄老学之说!”
“黄老之说,固多良言,然,却非我儒家之说也!”
那位杨姓儒生闻言,连忙羞愧的低头。
胡毋生说的没有错。
鲁儒派系在这个问题上的言论和态度,与黄老派的某些派系,保持着惊人的相似度。
“且,庄子之言,荒诞不经,不足以为信!”胡毋生紧接着补刀。
“汝之所论,来自于《庄子。天地》所载之子贡故事……”
其实,鲁儒,或者说黄老派的一些派系的类似这样的言论,兴起的时间,都很短。
虽然,最早,在庄子之时,就已经有这样的说法。
但,这种言论兴盛,还要等到诸吕之乱后,天下毁秦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开始,所有有关秦的东西,统统被打上了另类的标签。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机械诈伪,奇技淫巧和机变械饰,成为了天下舆论对秦攻击的主要火力。
与其说类似的言论,是先贤们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今人的意思。
而且是处于政治目的而营造起来的声势。
看逻辑就知道,混乱不堪,前后矛盾。
什么机心、纯白,根本就是庄子那一套。
只不过,因为庄子把子贡拉出来,当成主角,所以,儒家看到了,就如获至宝,然后就变成了自己的了……
倘若,一切不变,胡毋生也懒得去管。
毕竟,作为一个学阀,他也要讲政治。
不讲政治的话,就会被政治抛弃,被政治抛弃的学派,等于自取灭亡。
现在,当今天子,想干什么?
根本就不是秘密了。
他或许对于商贾,有着跟历代天子一样的仇视和敌视态度。
但对机械和工匠,这位天子却表达出来了出乎寻常的热情。
他让墨家复苏,让少府卿设立百工苑,大力推广和开发各种新机械新方法新技术。
足够让胡毋生意识到:当今天子已经不爽所谓的‘机械之心’‘机变械饰’‘奇技淫巧’这样的言论很久了。
而且,当今天子还很不喜欢,类似于公休仪这样的清流代表。
既然皇帝都有了这样的表示。
作为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学阀。
胡毋生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为君解忧,为王前驱了。
胡毋生看着众人,解释道:“庄子当年作《天地》之篇,其中所载之子贡故事,不名于书,不见于简牍,所述存疑,且夫,就算果为子贡之所见,那子贡先生也太笨了!根本不符合仲尼对子贡的评价!”
孔子七十二门徒,子贡、颜回、子路、子夏,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年,孔子怎么评价的?
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
由(子路)有果断的才能,赐(子贡)通情达理,见多识广,求(冉求)多才多艺。
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出现庄子《天地》篇里那样的情况?
何况,庄子通篇,都是在借另外一个人的口吻,述说着所谓机械之变。
而且,其所谓的机械之变,更多的似乎是哲学上的问题,而非现实问题。
“更何况,今日,诸君请看:今日天下,谁家不是水车为灌,机械为力?”胡毋生断然说道:“诸君可曾有见,有哪一家用了水车后,于是怀诈伪心,要为祸天下了?”
“庄子之说,荒诞不经,脱离实际,不足为凭!”
第971章 公羊学的野望(3)
若在四年以前,胡毋生是根本不敢说这些话的。
因为彼时,清流们的势力庞大,而且舆论的压力非常大。
但是,随着水车、新式农具以及胸甲骑兵的出现。
天下的舆论在今天,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在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好处的刺激下,首先,变化发生在基层,在普通的百姓身上。
老百姓们可不懂什么大道理。
人家只会看实际。
现在的实际就是,百姓们,尤其是关中和三河地区的百姓,都纷纷用上了水车、先进的农具以及改革后的耕作方式。
土地产量大大提高。
而胸甲骑兵在马邑之战的辉煌胜利,给了天下的地主和官僚,极大的震动!
人,不是木头,不是石头,是会思考的生物。
尤其是那些稍微有些文化的,见过世面的中小地主家庭的孩子。
特别是考举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过程。
过去两三年,胡毋生不止一次面对过一个自己门下通过考举出去当官的弟子的问题。
“老师,吾尝仕宦关中,以为蔷夫,双目所见,水车、曲辕犁及各种农具,便民利民,百姓皆赞,三老以为善……何以书上说‘机械者,怀诈伪心’‘机变械饰’?”
若只有一个两个人,在这么想,那倒也没什么。
但关键是,这么想的人,成百上千。
而且俱是年轻的,新兴的,代表着未来的考举士子。
当书本上的东西,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了。
怎么办?
对公羊派来说,很简单。
祖师爷子夏笔削春秋,就是最好的榜样。
既然机变械饰和奇技淫巧,在现实面前,已经遇到了破产危机。
那么,在这艘船沉没之前,当然要给自己和自己的学派,找到一艘新的船舶。
而要击破机变械饰和奇技淫巧以及机械之心组成的舆论垄断和政治正确。
就需要首先打倒对此奉之为圭壁的鲁儒一派,还要摧毁长久以来,横亘在儒家面前的所谓‘不与民争利’思想。
对于儒家而言,这么干,还真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想当年,秦国强盛后,从东方入秦的儒生,如过江之鲫。
而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为了适应秦帝国的制度或者说为了在秦帝国的制度下生存。
儒生不仅仅跟法家合流,喊出了儒法并用的口号。
甚至,不乏有人跟墨家勾勾搭搭。
在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傻蛋去喊‘机变械饰’‘奇技淫巧’。
不然你以为秦始皇和秦二世手下那么多的儒家出生的博士是哪里来的?
对今天的公羊派来说,重新捡起当年秦儒们的一些东西,擦擦灰尘,拿来自己用,毫无压力。
当然了,秦,该骂还是要骂,该喷还是要喷。
“杨先生,吾说的对不对?”胡毋生低头看向那位鲁儒的博士,嘴角满是笑意。
在半年以前,胡毋生就在为今天准备了。
日常抨击鲁儒,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目的就是要一层层一层层的剥掉笼罩在鲁儒身上的光环和外衣。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很有效。
你看,连鲁儒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读错书,信错人了?
以至于,他胡毋生如此深入的触及鲁儒的敏感和核心问题。
而他们居然只能唯唯诺诺的听着自己评论。
“鲁儒一系,算是完了!”胡毋生在心里长声一叹。
他们连精气神都已经尽丧,人心与组织已经涣散。
这位杨姓博士,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着脸面和尊严。
那位杨姓博士,看着胡毋生,又看看四周。
他的心,仿佛被刀子割了一般。
但他却说不出话来。
就连往日与他立场一致的黄老派也在保持沉默。
他们完全不敢趟这趟浑水。
他看着胡毋生,再看着其他的人。
“胡子,您这是在用白马非马的理论来攻击我鲁儒一系!”杨博士缓缓开口:“此非儒者所为!”
却全然忘了,四年之前,他们是怎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混淆逻辑和事实的。
“吾鲁儒,还是那个看法: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变之心,巧诈而已,非君子所为,非人臣所用!”他很清楚,假如,辩论不过别人,那就要嘛杀了他,要嘛不理会他。
鲁儒现在的力量别说是攻击公羊派的巨头胡毋生了。
就连对方的毫毛也伤不到。
那么,就只能使出绝招了——管你怎么说,我自巍然不动,总之,不管你说什么,只要守住‘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变之心,怀诈弄巧’就可以了。
这样至少,没有失败。
说完这些话,杨姓博士就一挥袖子,带着自己的门生弟子们拂袖而去。
胡毋生看了,摇摇头。
“鲁儒已亡!”其他围观群众纷纷叹息着。
而黄老派,则是忧心忡忡的看着此事的发生。
鲁儒今天的表现,奇差无比。
他们一败涂地,输的干干净净!
从此以后,恐怕,思想界将要迎来一场空前的大讨论了。
机变械饰和奇技淫巧,这种纯粹臆想出来和脑补的东西,一旦付诸实际讨论。
恐怕要在事实面前,一溃千里。
就像那位杨姓博士一般。
黄老派很清楚,那位杨博士,不是不能再辩论下去了。
讲道理的话,对方其实还可以将辩论朝着究竟是德重要,还是贤重要,这个根本不可能讨论清楚的命题延伸。
他为什么不能再辩论了呢?
因为胡毋生已经发出了警告了。
那句警告就是:庄子。天地篇。
旁人不清楚,黄老派实在太清楚此话的意思了。
因为,所谓怀诈机心这个说法,最初就是庄子在其天地篇的一个故事里出来的。
那是一个关于子贡的故事。
说的是,当年子贡游于楚,反之晋,在汉阴地区看到一位大叔辛辛苦苦的开凿渠道,然后抱着一个瓮,从井里提水,倒入渠道里,以此灌溉自己的土地。
但,在井口,就有一个槔。
那是一种简单的机械,也是今天遍及渭河两岸与天下河流的水车的前身。
子贡于是就很奇怪,去问那位大叔:您为什么放着橰不用而自己去抱瓮取水呢?要知道‘一械于此,一日浸百亩,用力甚寡而见功多’。
大叔于是大笑,先跟子贡介绍了那个机械,然后说出了那句至今为鲁儒和黄老派攻击机械的名言:机心存于胸,则纯白不备……更在最终以长者的身份教训子贡:功利技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
这在最初,其实只是一个哲学故事。
就像庄子的著作里的许多故事一般,用着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来探讨哲学和思想。
但,汉之鲁儒和黄老派,将这个故事的内容和思想,政治化,使之变成自己的理论和思想的一部分。
衍生出种种理论和说辞。
然而,在今天,在现在,庄子天地篇里的说辞,连个不识字的农民,也忽悠不了。
因为,水车走进了千家万户。
当今天子,为了鼓励地主和豪强以及百姓安装水车,甚至不惜玩起了补贴。
安装水车的人,可以获得一定数额的补贴,这些补贴虽然不是现金,但却可以在盐铁衙门,购买各种农具和食盐以及酒。
所以,至少在关中地区,民间的水车安装狂潮,此起彼伏。
现在,几乎大半以上的关中县,都已经遍及水车,而几乎所有的地主家庭,都拥有一具水车。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
再拿庄子天地篇来说事。
那等于是开了个地图炮。
一炮将整个关中的百姓、地主。权贵,全部覆盖。
坚持下去,可能就要得罪整个关中了!
别说是鲁儒了,就是他们黄老派,也hold不住。
甚至有黄老派的巨头,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以后不再宣扬和谈论此事了。
毕竟,民心不可违。
尤其是关中的权贵们的利益不可违!
…………………………
目送着鲁儒们消失在视线里。
胡毋生知道,今天是时候收手了。
正所谓过犹不及。
而且……
胡毋生将视线投向南方。
哪里是法家的巨头,真正执法家话语权牛耳的张恢先生的地盘。
“今天晚上,大概张子就要到我家来谈话了……”胡毋生在心里盘算着:“正好,可以让吾门生公孙弘与张子见上一面……”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他一直以来,致力和努力的目标就是推动儒法合流,以期于在将来,儒法共同执政。
就像当年,共和执政。
因为,胡毋生已经清楚,并且明白。
无论是儒法黄老还是墨家,都不可能单独执政。
现在,诸子百家的力量和势力,在朝野互相制衡。
任意一个学派,都无法压服其他学派。
更何况儒家内部,山头林立,各种学说和思想泛滥。
所以,只能是两个大学派,联合起来,共同进退。
而儒家能选择的盟友,其实只有法家。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墨家几乎不可能跟儒家在屋檐下共存。
而黄老派习惯了当老大,也不可能弯腰去跟小弟儒家或者法家联手。
而现在,儒家和法家,又正好形成共补。
儒家需要法家的高层好感和对政局的把控,而法家也需要儒家庞大的门人弟子和传人来摇旗呐喊,为其政策壮威。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谁做周公,谁为召公?
第972章 黄老派的反应
夜幕降临之时,刘彻乘着马车,悄然驶出北阙,前往馆陶太长公主在戚里的宅邸。
坐在马车上,刘彻看向自己身后的空位。
叹了口气。
没有了王道这个跟屁虫,他一时间感觉有些别扭。
仿佛像少了东西一般。
“调查情况尽快完成……”刘彻对身旁的汲黯道:“不要有隐瞒和托词,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诺!”汲黯点点头。
刘彻将视线看向车帘之外。
现在,他似乎只能相信汲黯的公正和道德,不会扭曲事实了。
只是……
对皇帝来说,‘只能’这个词语实在是大错特错!
“朕将任命主爵都尉公孙弘兼任尚书左仆射……”刘彻对着汲黯说道:“卿准备一下,在公孙弘到任后,给与帮助和支持……”
“诺!”汲黯依旧恭身应命。
尚书左仆射,是刘彻最近发明的一个官职。
主要是负责协助尚书令,查阅奏疏,审议政策。
你可以将它看成是后世的******深改小组的成员。
地位不高,但权柄很重。
可以对大多数议题和政策进行议论,并且写出针对性的报告。
同时,仆射仆射,通俗的说,就是持弓之臣。
所以,这个职位还负责跟羽林卫、虎贲卫对接。
这也算是刘彻逐渐提高主爵都尉威权的一个方法。
另外也是对尚书台进行洗牌的一个动作。
不是刘彻信不过汲黯,而是他知道,无论什么机构,内部一定要有竞争,不能是一个一言堂。
但问题是——汲黯能压得住公孙弘吗?
“陛下……”汲黯忽然躬身,将一本小册子递到刘彻面前:“此乃黄师近日所写的一篇论述,还请陛下过目……”
“哦……”刘彻接过来,点点头,说道:“等朕看看再说……”
所谓黄师,其实是黄老派的一位巨头。
就是当年帮着张释之指出一条明路,让张释之能保全性命那位老者。
汲黯当年曾经在其门下听讲,因此,也尊称一声老师。
此人算是黄老派内部现在比较开明,同时也看得清楚变化的人。
刘彻将册子打开,在车内的鲸油灯明亮的光线照射下看起来。
只看了几页,刘彻就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汲黯。
“黄先生什么时候如此不喜庄子了?”刘彻问道。
毫无疑问,刘彻手里的这本书,是一本通篇都在批判庄子思想的书。
庄子的思想和学问,在黄老派内部被人喷,这不是第一次。
在今天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位名宿,曾经抨击过庄子。
实在是庄子的书和思想,有太多喷点了。
而且,庄子本身就是一个大喷子。
他在世的时候,喷过的学派,遍及诸子百家,无所不喷,无所不非。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庄子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喷的过他。
但他死了么……
嘿嘿嘿……
连死人都收拾不了,诸子百家也就妄为学阀了。
但,在今天以前,大家喷庄子和庄子的思想和学说,都只是空对空。
譬如庄子说‘不知之知’‘非人之人’。
大家就钻进故纸堆,然后摆出一堆的先贤的文字,对其逐一批判。
但这种批判,从未深入,只留于表层。
大家都只满足于‘战胜了庄子’这么个假象。
然而,这位黄师,或者说黄生,终于开始涉足‘证伪’了。
短短几页文字,刘彻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位黄生在试图证明,根本没有一个叫门无鬼和赤张满稽的人。
倘若没有这两个人,那么,庄子在其天地篇里对舜的评论就是无稽之谈。
那么,其《应帝王》的言论,就是胡说八道。
只是……
天下人都知道,庄子的所有著作里的所有故事,都是庄子自己编的啊。
都是些哲学问题啊,庄子只是借故事里的人说出自己的世界观宇宙观和价值观而已。
但,刘彻才懒得去管,也不想去给庄子鸣不平。
因为,现在的世界,根本用不到庄子的思想,也不需要庄子的思想。
庄子的那一套,刘彻深以为,或许等到了传说中的物质极大丰富,人可以剥削机械,消灭了国家和民族的gczy社会,才能绽放出真正的光辉。
至于现在,还是踏踏实实的去考虑实际问题,而不是究竟是人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人这种烧脑的问题。
当然,一定的保护,是要给的。
每年拨个几万或者十几万,养几个专门研究和保护庄子思想的学者就可以了。
刘彻真正关心的问题是——为何这位黄师要选择,从天地篇的故事里做突破口?
讲道理的话,现在,天下人,对庄子的非议,主要集中在《应帝王》的论述里。
一个个大喷子,逮着庄子在《应帝王》里的言论,逐一反驳。
而很少有人去碰《天地》。
这是因为,《应帝王》对于现在的社会来说,简直全身都是黑点,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喷上一天,还不用担心得罪人,更可以因此被统治者看中。
“假如天地篇被证伪,那么,子贡游楚反晋的故事,岂非也是假的了?”刘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然后他对汲黯道:“黄公大作,朕读了,颇受益,请转告黄公:朕嘉其治学之谨,其赐黄金五十金,帛五匹!”
这就是个态度问题。
主要是告诉黄生和其他黄老派巨头——赶快给朕将天地篇的论述统统证伪。
不需要真的去撕破‘机心诈伪’和‘机械之心’的虎皮。
只需要造成声势,天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抉择。
而在排除了‘机心’‘机变械饰’这两个障碍后。
手工业和技术以及工匠就不再要受歧视了。
刘彻可以光明正大的任命各种‘鲁班博士’‘水利博士’甚至机械博士。
反倒是在后世人尽皆知的‘奇技淫巧’在现在影响也就那么一回事。
毕竟,奇技淫巧,怎及‘机变械饰’和‘机心诈伪’这种直指一个人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或者贼子的严苛指责厉害?
“对了,陛下,臣听说,今日下午,太学的《春秋》博士胡子让鲁儒几乎下不来台……”汲黯笑着道。
“嗯?”刘彻也来了兴趣,最近半年,太学那边胡毋生日常喷鲁儒,让刘彻看的非常欢乐。
胡毋生,非常上道!
刘彻这边刚刚对齐鲁诸王下手,他就开始试探性的谈论鲁儒。
最开始,还只是从鲁儒的理论上下手。
而且触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议题。
但等到齐鲁四王皆死,而齐鲁地区被郅都和赵禹洗了一遍后。
胡毋生的议论点,就从外围,深入了鲁儒的敏感区域。
甚至一步步触及其核心。
大有一副把鲁儒踢下神坛的架势!
而且,因为是儒家内部撕逼,所以,其他儒家派系,除了谷梁派本着‘公羊赞成的我反对,公羊反对的我赞成’这个基本原则进行了声援外,其他派系,尤其是庞大的楚诗派和新兴的重民派和思孟学派都表示:关我鸟事。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刘彻笑着问道。
于是,汲黯就简要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他试探着道:“陛下,胡子是不是有些过了啊,公休子毕竟先贤,且素为人所重……”
“呵呵……”刘彻看了看汲黯,当然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无非是,在公休仪的问题上,黄老派与鲁儒存在共同立场。
仔细想想,刘彻就知道为什么了。
道理很简单。
因为与公休仪捆绑在一起的,除了清廉的名声和高尚的人格外。
还有着‘拔葵去织’‘受大不用小’‘不与民争利’等等名言。
其中,不与民争利,更是地主官僚们的最爱。
民是谁?
当然不是泥腿子!
甚至,一般的地主也算不上‘民’。
在地主豪强和官僚贵族眼里,真正的民,当然是他们自己了。
其他人,统统都被他们强制代表了。
这种畸形的思想言论,最终,造成了西汉后,皇权不下乡以及‘乡贤’自治的可怕局面。
刘彻早就想对公休仪下手了。
甚至,他曾经想过,玩一次‘武训故事’,借机彻底否定公休仪及其思想。
只是,想了想,刘彻不得不放弃。
因为,这就是个刺猬,一碰,就要掀起一场空前的讨论和思想大辩论。
更会涉及吏治和道德,三观这样的大命题。
由皇帝发起和动员,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公休仪被打倒了,但一个更可怕的家伙站起来了。
而且,将学术问题政治化,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那么做了,那刘彻岂非是开了文字狱的先河?
他自己能保证不冤枉人,但他不能保证下面的人不冤枉人,更不能保证因此而开始的政治倾轧不会愈演愈烈。
只要想想北宋王安石变法,新党和旧党的撕逼的可怕场景。
刘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学术的归学术,政治的归政治,宗教的归宗教。
这是刘彻在登基时就立下的基本原则。
学术问题,绝对不能政治化!
更不能因言获罪!
现在就不错嘛。
学术界自己去撕逼好了,刘彻只要在后面当好奶妈,刷好buff,做好支援工作。
“胡子耿直,但学问不错,卿等就不要大惊小怪了……”刘彻笑着道:“学术界和思想界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诺!”汲黯闻言,心里也有底了。
实际上,他就是想知道,当今对于这些问题的看法和态度而已。
只要确定了这个问题。
那么,黄老派的巨头就可以借此调整立场。
现在看来,天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汲黯仿佛看到了黄老派下场,痛打鲁儒落水狗的场面。
不要以为黄老派跟鲁儒在某些问题上有共同立场,就以为他们都是自己人了。
其实,压根就不是!
甚至,黄老派内部是很高兴看到鲁儒倒霉的。
原因很简单——鲁儒倒下来了,那就只有他们在那些问题上有发言权了!
当今这个世道啊,越来越像战国时的百家争鸣了。
诸子百家,在越来越明显和清晰的竞争环境下,所有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拼命向上游。
不努力的,想吃老本的。
就会跟战国的杂家、名家、杨朱一般,在默默无闻中消亡。
而吞掉鲁儒这个大块头,吸收鲁儒原本的支持者和基本牌,对黄老派来说,也是不无补益。
甚至,可以说是吃了一顿大餐!
吃完这一顿,起码能顶三年!
当然了。
想吃掉鲁儒,并且消化,黄老派还需要考虑公羊和其他儒家派系的问题。
所以,汲黯适时的奏道:“陛下,臣听说,就在现在,法家的张公,将前往胡子府邸,探讨‘学术问题’……”
“哦……”刘彻抬了抬眼帘:“儒法终于走到这关键的一步了吗?”
“是的,陛下……”汲黯躬身道:“不过,以臣之间,大抵只是胡子与张子之间的事情……”
刘彻点点头。
虽然只是公羊派的胡毋生与法家商申一系的张恢在迅速靠拢,并且可能联合。
但这依然是学术界的大事情!
而学术界的变化,必然会影响到政坛。
张恢门下,有无数的弟子门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当今的御史大夫晁错。
除此之外,张恢门下还有两千石数位,甚至,就连廷尉赵禹,也是与之有关系的——赵禹的授业恩师是张恢的同门师弟。
而胡毋生,也是很厉害的。
本身门下弟子,在四年前就已经号称‘三千门徒’。
在今天,更是公羊派内部最大的学阀之一,他与董仲舒,一起构成了儒家最亮眼的两个巨头。
鲁申公之后,执儒家话语权牛耳的,不出意外,不是董仲舒,就是胡毋生。
而且,胡毋生的弟子门人,也有许多在做官。
现在,位置最高的,甚至有人爬到了颍川郡主簿的位置。
而最强的,当然就是那位后来的平津候,现在的主爵都尉,新鲜出炉的尚书左仆射公孙弘。
这两人的接近和联合,足以产生一个1+1大于2的反应。
刘彻扭头看着汲黯,沉吟片刻后,说道:“过几日,朕将巡视墨苑,请卿转告黄公,若有空暇,可随朕一同前往……”
法家和儒家在靠拢,要联合。
刘彻既是乐见其成,也心有忧虑。
毕竟,这两个学派,都是有着强大的行动力。
而且,执行能力很强!
他们要是靠拢并且联合起来,其他任何学派,都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所以,有必要让黄老派也找个小弟了。
当然,这个事情,还是要黄老派自己去谈。
谈得拢,还是谈不拢,刘彻不想干涉。
第973章 众人的心思【求月票!】
一刻钟后,刘彻在馆陶太长公主刘嫖和堂邑候陈午的陪同下,走进馆陶的府邸。
“陛下,您传召来的各家家主,俱在偏厅待罪……”陈午陪着笑道:“您是马上召见,还是……”
旁边的馆陶则是斥责了一声自己的丈夫:“皇帝刚刚进门,就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她扭头露出一个笑容,对刘彻盈盈一福,讨好的说道:“陛下,姑姑最近新得了一批歌姬,排了一曲舞蹈,看过的人,都说好看,陛下要不要先欣赏一下歌舞?”
刘彻对自己的这个姑姑,感到有些头疼了。
她看样子,又干起老本行来了。
想当初,先帝时,馆陶大长公主,靠的就是一手送妹子,一手卖萌,得到了先帝的欢心。
只是……
话说,堂堂皇后的母亲,皇帝的姑姑,这么明目张胆的拉皮条真的大丈夫?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嘴巴上,刘彻还是老实的顺从了自己的心意:“那就麻烦大人了……”
馆陶闻言,先是一愣。
在往日,皇帝女婿兼侄子,可是一直喊‘皇姑母’的。
一下子就换成了‘大人’的称谓,让馆陶有些愕然。
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然后就是笑着道:“不麻烦,不麻烦……陛下高兴就行!”
现在,东宫太皇太后避居永寿殿东殿。
她虽然依然能时常去问安,但是,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每天赖在宫里不走了。
老母亲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常常是规定的时间一到,就让她走人,说是要潜心‘向道’,不理世俗之俗务。
这让馆陶立刻就慌了神。
老太太虽然耳根子软。
但是,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拉回来。
在老母亲避居后,她的威权,一落千丈。
以前,她想从少府要什么东西,一句话的事情,甚至只要一个眼色,下面的人就会立刻双手奉上。
但是,现在,无论她是暗示还是明示。
少府的官员,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实在坳不过了,才会打发一点边角料。
甚至,干脆见到她就跑。
而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可怕的是,来自宫廷的支持消失后,朝臣们也不卖她的帐了。
最近,她的好几个‘客户’委托的事务,统统在下面的官员那里吃了软钉子。
她想去找负责的主官甚至九卿说话。
但,这些家伙都是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但,就是不给办!
害的她少了好多业务。
太长公主的威名因此落下了许多尘埃。
馆陶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为了小可爱,也为了自己的那点虚荣心,她不得不重操旧业。
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但刘彻却是另有想法。
皇帝亲自召集民间的家族家主,过问事务。
这在政坛上,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越权。
不管是以下越上,还是以上凌下,都会给人留下很恶劣的印象。
而且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会释放一些错误的消息。
尤其是在汉室,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让某些不安分的家伙以为看到机会了。
所以,需要一个幌子来遮掩。
当然了,顺便看看美女跳舞也不错……
除此之外,刘彻还存着吊一吊那些商人和豪强的心的想法。
让他们受点煎熬,或许还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于是,刘彻就在馆陶和陈午的殷勤陪同下,来到了馆陶家的正厅,坐下来。
然后,一排排婀娜多姿的歌姬,穿着薄衫,来到厅中,翩翩起舞。
刘彻则是好整以暇的欣赏起来。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
在美女这个问题上,基本上不分圣人、贼子,都是一样。
…………………………
在刘彻欣赏歌舞时,在一院之隔的偏厅里。
十几位关中地方名流或者从关东来的强龙,都是坐立不安,搔首挠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陛下的心意究竟如何?”一个微胖的男子悄悄的对自己身旁的几人问道:“诸君可有知道的?”
这些人又如何清楚皇帝到底想干嘛?
一个个都是摇头叹息。
不会有人忘记,当年,今上还是储君时,就对关中豪强痛下杀手的往事。
杜、张、王等六个曾经显赫一时,横霸一地的大家族灰飞烟灭。
一个个曾经的贵人,被刽子手斩成两半,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
当今在还是储君时,就已经敢于挥起屠刀,并且真的挥起屠刀杀人了。
大家当然都知道。
只要有需要,当今依然可以挥起屠刀。
而且,这次比上次,还要可怕。
今上现在已经具备了远迈其父祖的威权,手里的权柄仅次于打下了这个江山的高皇帝。
别说是将他们全部拖出去砍了。
就是将他们的妻儿家小全部砍光,也没有人敢反抗。
“田公!”有人将视线投向田家的当代家主田广。
这位可是经历过当初的杜、张、王合谋对付今上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并且及时抽身,得以幸免的聪明人。
而且,田家在关中枝繁叶茂,耳眼通天,与宫廷关系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田家还有底牌在。
南阳郡郡守张汤,娶的就是田广认的干儿女,田氏旁支之女。
有人躬身致意:“还请田公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提点一二……”
“呵呵……”田广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今天这事情,跟他老田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田氏虽然最近在关中一直被人打脸。
先是师家,然后是邴氏。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关东来的强龙,轮番抽了老田家的脸。
而其他家族却都在坐视,甚至看笑话。
这让田广很不爽。
反正,这次的事情,天子根本不会加罪于田氏。
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当然了,面子还是维持的,所以,田广笑道:“依我看啊,诸君,一会陛下,让我等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师丹,道:“诺!师公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众人这才发觉,场中还坐了一条大龙!
师家跟天家的关系,可是很亲密的!
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堂邑候世子和隆虑候。
虽然只是做小,但,关系就摆在哪里。
更何况,师家做的买卖,可是天子点头同意的,还特许其垄断经营。
而师家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大家立刻都回过味来了。
当今这位啊,脾气跟他父祖一样,吃软不吃硬。
但,比他父祖好的是——听话的孩子有糖吃啊!
过去数年,无数铁一样的例子就证明了这个真理。
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当初掏出三万万钱,来修褒斜道。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傻子。
结果证明,大家才是真正的傻子。
旁的不说,现在,卓氏和程郑氏已经混出皇亲国戚了。
不仅仅生命财产得到了保障,而且,生意也越做越大。
虽然,舆论一直抨击和咒骂他们身为皇亲国戚,却与民争利。
但是,卓氏和程郑氏,只用了一句话,就击溃了一切非议:吾等经商,非为小家,乃为天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
然后,两家的管家和账房,就将自己家历年来的公益支出罗列出来。
全资资助褒斜道工程,连材料和工人的薪水也包了。
每年数千万的支出!
换来了关中与蜀郡和汉中,天堑变通途,而且褒斜道工程还灌溉土地二三十万亩,造福数县百姓!
江都风灾,两家又各出钱一千万,粟米三十万石,赈济灾民。
衡山国冰灾,卓氏和程郑氏,向衡山国捐献铁器五千件!
我们与民争利?
我们与民牟利好不好!
加上人家的皇亲国戚身份,一时间,居然没有人能奈何得了。
另外一个标志,就是现在在场的师家了。
当初,师家砸锅卖铁,将全部家当拿出来修轨道。
大家也是当笑话看的。
但今天……
只能说这个笑话有点冷啊!
就那条轨道,存在一日,师家就一日不会衰落。
甚至,哪怕子孙不肖,也可以躺着数钱。
这样的好事!
大家都是流着口水,也想掉在自己脑袋上。
可惜,当今现在对于民间再修轨道,表示:不需要!
国家和朝廷,更希望自己来修,自己来运营。
尤其是少府,压根就不想看到第二个师家了。
这让大家在捶胸顿足之余,也未尝不是没有人幻想过,某天天子想向自己开口,然后自己卖肝卖肾,全数捐献,换来一个类似的特权。
或者,更进一步,如卓氏和程郑氏一般,混成皇亲国戚。
可惜……
当今权位已经稳固,大权在握,而且,根本不缺捐钱,慷慨解囊的狗大户。
没看到,就连列侯们都在悄悄攒钱,随时准备在今上开口的时候‘报效君父’吗?
“您是说……”于是,众人瞬间秒懂了。
不就是给刘氏当狗吗?
大家当然都是乐意的!
给皇帝当狗,怎么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给列侯和贵族权贵们当狗!
唯一的问题是:当今要不要大家的效忠和巴结呢?
或者说: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击败其他竞争对手,摘得‘刘氏狗腿子竞赛’的大奖?
第974章 朕来教你们剥削(1)
时间慢慢的流逝。
偏厅里的各个家族的家主的心情,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的变得焦躁起来。
而隔壁不断传来的丝竹之声,在某些程度上,放大了他们的焦虑心情。
面对皇权,谁敢不畏惧呢?
就是原本老神在在,一副稳坐钓鱼台模样的田广和师旦,也不免有些慌神了,内心忐忑不安。
靠山和背景或许很重要。
但是,在皇权面前,却与纸糊的没有差别。
皇帝的意志下,一切都毫无意义!
唯一能让这些人稍微安心或者说聊以**的大概只是当今天子应该不会对他们挥起屠刀。
道理很简单——若是要杀人,何必召见他们?
一个小吏就足以让他们破家灭门!
只是,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想的是真的。
而且,即使是真的,也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跟其他人一般得到宽恕。
历来,统治者不都是喜欢杀鸡骇猴的吗?
资本和财富,在如今,根本找不到任何保障。
他们就像是贵族权贵的垫脚石,需要的时候就踩一踩,不需要了,随时可以丢到一边。
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或许不好找。
但是,想给权贵们当狗的地主商贾,却是如过江之鲫。
当年,关中豪强杜氏和张氏,自以为自己的靠山是窦氏外戚,于是,就想着跟储君掰掰腕子。
然后呢?
他们被窦家像丢废物一样的丢掉。
两位家主就像狗一样的被杀死在东市,尸体丢弃在乱葬岗,被野狗啃噬。
更何况,现在,列侯和权贵们,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他们这些地头蛇了。
现在,随着天子新政的实施。
擅权们成为了香饽饽,被各个权贵家族拉拢。
基层的蔷夫和游徼等职位也落到了考举出生的士子手里。
他们对权贵们的作用,已经从狗腿子和黑手套,沦落为钱袋子了。
需要的时候,就找他们打秋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田广和师旦,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至于刚刚被迁徙到关中的邴氏,因为是新来的。
所以,也是最着急的。
邴氏是鲁国的大商贾,而且是整个齐鲁地区最大的铁器商人。
他们家从战国开始,就在齐鲁地区冶铁,制造铁器。
而且,与历代的奉祀君家族关系匪浅。
靠着孔家的庇护,邴氏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危机。
然而,随着孔家也要被命令迁徙至朝鲜,整个齐鲁的旧有势力被一扫而光。
邴氏,靠着过去谨小慎微和夹起尾巴做人的策略,因为没有太多苦主,而被免于牵连。
但,这强制迁徙却是免不了了。
邴家看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干脆主动提前来到关中布局。
一到关中,就一掷千金,购下一栋甲宅。
这跟过去邴家的行为是一脉相乘的。
通过金钱,他们家族与学界和思想界建立联系,然后依靠那些有名望的大人物的庇护,避免官府的干扰。
可那曾想,这关中的游戏贵族,与鲁地的游戏规则完全不一样。
在鲁地,地方名流和名士,可以凭借声望,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在关中。
管你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阀还是弟子门人数以千计的大名士。
统统要在强权面前唱征服。
在这里,儒法黄老,相互牵制,彼此平衡。
学阀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方法,也与鲁地完全不同。
他们压根就看不上邴氏的钱。
或者说,比起钱,他们更看重自己学派的发展和在皇室面前的印象。
你送钱给他,他自然欣然接受,可以收你的子侄为弟子。
但,想要他们帮忙声援或者游说?
想都别想!
哪怕是太学里的鲁儒博士,也不敢再像在鲁地一样,拿他们家的钱,帮他们家说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游戏规则,邴氏完全没有主意。
现在,又要即将面对那位,将在曲阜生存繁衍数百年的孔氏家族强迁朝鲜,同时将齐鲁官僚地主,洗了一遍的天子。
邴氏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可想而知。
邴家的家主邴寄,更是如同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找人攀谈,希望能打听到点什么消息,或者说,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释放自己心里的压力和恐惧。
可惜,关中的家族,跟过去一样倨傲而轻慢。
并不将邴氏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眼里,邴氏就是一个关东来的土财主。
除了钱,邴氏一无所有。
对这种人,关中人向来是表示:哥并不想与你有什么关系……
在渡过了仿佛漫长的时间后,偏厅的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一位宦官模样的男子推开房门,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房中的情况,然后道:“诸位,陛下召见,请随我来吧!”
众人于是纷纷站起身来,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见到了严厉的家长一般,乖乖的恭身道:“诺!”
离的门口较近的一个家族的家主,甚至悄悄拿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企图塞过去。
但,被那个宦官无情拒绝。
“别介!”那宦官说道:“贵人可千万别害了奴婢……”
天子最信任的大宦官王道,可刚刚被撸。
在这风尖浪口,没有宦官再敢受贿了。
或者说,就算是拿钱,也得悄悄的。
像这样光明正大的拿好处。
他可不想去先帝帝陵去伺候先帝衣冠!
而众人则像看到了新大陆一般的看着那个宦官,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多少年了!
终于出现了清廉的宦官了吗?
或者说,北宫伯子后继有人了?
但,这宦官不肯拿好处的态度,更进一步的加深了许多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等到他们被带着,来到馆陶家的正厅前时,这种惶恐与不安,终于郁积到极点。
许多人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大厅,瞧着周围走廊和道路两侧林立的军人。
牙齿咯咯咯的响个不停。
甚至有人想起了当初杜氏和张氏等六家被拖着在菜市场腰斩的情景。
事实证明,在强权面前,在枪杆子面前。
他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是!
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若此番能侥幸过关,吾一定严厉监督和督促家中子侄读书或者入伍……”有人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世道,钱再多,也不如官身和兵权靠谱!”
…………………………………………
在大厅门口,诸家族的家主,在经过了一道严密的身体检查,以确认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后,才在一位侍从官的带领下,走近大厅。
厅中,烛光明亮。
众人都认得,这是鲸油灯在燃烧。
也唯有鲸油灯,能有如此效果。
而当朝天子,则端坐于大厅上首。
穆穆天子,冠琉垂垂,神圣而伟大。
众人连忙跪下来,顿首而拜:“粗鄙野人某某,顿首恭问吾皇圣安!”
…………
刘彻静静的看着跪在大厅中的这十几个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现在关中最有钱的地方豪强和商贾。
基本上,身家都在千万以上。
甚至,不乏有万万家产的巨富。
这些人名下的土地,也是繁多。
仅仅一个田氏和无盐氏,就占有了超过二十万亩的土地,拥有佃户和奴仆数千人!
“朕,今天微服来此,召见诸位,是有两个事情,要跟诸位证实!”刘彻拍拍手掌,立刻就有几个绣衣卫的官员,将一叠叠的奏报,倾倒在他们面前。
“这第一件事情……”刘彻站起身来,严厉的问道:“朕记得,朕皇祖与朕皇父,都曾经明令天下:不得擅脱籍!”
“诸位,却全都无视了太宗皇帝与先帝的诏命,擅自勾结官府,更改市籍!”
“诸位有什么想要跟朕说的吗?”
众人听了,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有一个人敢接这个话。
谁敢接这个话呢?
擅自脱籍,按照律法,是重罪,起码要完为城旦春。
但,那是国初的老黄历了。
自太宗开始,户籍管理就渐渐松弛。
有钱的人商贾花钱换个户口本的,大有人在。
至少,当今天下百分九十以上的商人,发达以后都会选择这么干。
道理很简单。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跟自己一样要被官府勒令在规定的地点居住,在规定的地点经商,还要备受歧视和冷眼。
刘彻冷笑着扫了一眼。
“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再追究了…………”刘彻说道。
法不责众,而且,市籍的方式确实有些过于严苛了。
但是……
刘彻看向还在侥幸的欣喜的这些人,说道:“自即日起,诸位只能选择:或者依旧为商贾,或者转为耕读!”
又想当地主,又想做买卖。
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而且,刘彻从来就不希望,商人们赚了钱,就去囤地。
那样除了扩大社会矛盾外,没有任何好处。
“朕已经命令执金吾和内史衙门联手,将全面的彻底清查关中田亩,凡家中有经商及从事工坊生产者,其田税皆按市律计算!”刘彻将这个决定告诉他们,一点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这让各个家族,都是心如刀割。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有法度——商人的土地,与地主的土地,实行的是两套税率。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甚至只能恭身顿首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因为他们的抗议和反对,在这个问题上,毫无意义。
天下的士大夫和舆论界,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支持。
只会四肢举起来,大喊:陛下圣明,干的漂亮!
第975章 朕来教你们剥削(2)
当今天下,无论诸子百家。
对于商贾的态度都是——贱民!
祸国殃民!
残害百姓!
尤以法家和儒家的态度最坚决!
儒法两派,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告诉天下:哥要掌权了,一定将那些该死的商人统统杀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也就只有黄老派能稍微容纳和容忍他们的存在。
但容忍度也很有限。
黄老派只是表示:不犯法的话,我就不管你们。
但要是你们犯法……
呵呵!
在律法的执行上,黄老派与法家一样,都是秉持‘刑无等级’的。
连列侯犯法,都要按照律法规定执行。
区区商贾,杀了就杀了。
跟宰一只狗,没有区别!
当然,更重要的是,商贾的力量,太弱太弱了。
哪怕是他们变成地主,变成豪强,还与官府勾结在一起,也是如此。
一个酷吏就能将一郡的豪强,吊起来打。
更别提,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皇帝。
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若在四年以前,让他们选择当商贾还是地主。
众人起码有九成肯定会选择当地主。
地主多爽啊!
坐在家里就能等着泥腿子上门送钱送粮。
但现在?
关中的地主,可不是人当的!
泥腿子们的脾气大的很!
稍微有点不如意,就嚷嚷着要去上林苑了。
而且,因为关中工商业的兴盛和发达,在实际上,使得大量人口,已经从纯农业转向了半农业半工坊。
老百姓们,农忙时就耕作。
等到农闲时,就将地里的工作丢给家里的孩子和老人,自己去工坊里做工。
工坊虽然辛苦。
但胜在给钱痛快!
一个月下来,少则三五百,多则六七百。
老板还要包食宿!
若是舍得卖力气,也舍得吃苦和冒风险。
甚至还可以去褒斜道那边或者昆明池做工。
得到的钱更多!
两三月,就能抵过去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所得!
而工商业的利润,又远远大于农业。
一亩地,一岁产出不过三四石,价值不过两三百钱。
地主能收到其中一半。
一个佃户家庭,一年耕作三五十亩,给地主创造的利润,也就三五千钱。
而工坊呢?
一个工坊,随随便便,一年产出就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比靠着土地吃饭,来钱快多了!
一个地主,哪怕有良田千顷,恐怕终其一生,家里的钱也不过百来万。
但,做生意的话,随随便便,一年赚百万!
怎么选择,其实已经是毋庸置疑。
刘彻看着这些人,继续道:“此外,第二件事情,朕今日下午,在鸿固原,看了那些工坊……”
众人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自己当然是知道自己家的事情的。
鸿固原那边的工坊,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一旦被捅到朝堂上,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讲道理的话,朝廷就是把他们全家都杀了,也是罪有应得。
但刘彻却只字不提污染之事,而是完全将之当做不存在。
“朕的意思是,各位都将工坊搬走吧!”刘彻说道:“搬去岐山和凤翔吧!”
皇帝下令,众人自然只能依从。
不过,众人在听到岐山和凤翔这两个地名后,都是感到有些菊花微恙。
因为,这两县,现在是墨家控制下的两个县。
当地的官吏,从上到下,大半是墨家的人。
当地的墨社势力非常强大。
墨家素来就是以替泥腿子说话而闻名天下的。
去了那里,怎么剥削工人?这是个问题!
刘彻看着这些家伙的神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教教这些家伙怎么做资本家!
有他们那么做资本家的吗?
他们的做法,除了招人恨以外,并没有卵用。
最终很可能是钱赚不到,但命却丢了!
“朕让主爵都尉写了一本小册子,各位拿回去,仔细看,仔细体会!”刘彻说道:“朕的意思是:以后工坊的制度和规矩,都要按照主爵都尉的要求去做,朕已经授权给主爵都尉了,允许其可以关停和惩罚,一切不守法之人!”
随着刘彻的话。
十几本小册子,被塞到了这些人手里。
“事情,暂时就这么多,朕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刘彻挥挥手,站起身来。
作为皇帝,他不顾身份和体面,亲自来处理这个事情,本身已经很掉份了。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刘彻很可能只会派一个宦官来办。
现在,态度已经明确,条条框框也给这些家伙划下了。
谁要再不听。
那就是挑衅他这个皇帝了。
杀了他,也不算不教而诛了。
………………………………………………
各个家族的家主,被侍从们押着,送出馆陶府邸。
然后,每一个人都被警告:敢有泄今日事者族!
直到坐上自己家的马车,这些家族的家主,都还是一脸不可相信的模样。
然后,他们就纷纷各自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那本天子下放的小册子,直接看了起来。
“所有工坊,皆需服从主爵都尉之令,不如令,皆罢之!”这一条若是在今日以前,恐怕没人会放在眼里,更加不会执行。
但是,在天子亲自出面后。
大家都知道,不执行不行了。
倒是安陵氏表示很高兴。
因为,他们家有个女婿,就是左主爵都尉主父偃,有着这层关系在,他家几乎是稳坐钓鱼台了。
但下一条,就让安陵氏也表示,太过苛刻了。
“所有工人薪水皆需以其工作量计算,以计件方式发放……”看着册子上的文字,众人立刻秒懂了。
计件发薪水?
这可行吗?
万一有人非常厉害,一日生产量是别人的好几倍,那岂非是……
家主们都感觉有些蛋疼。
但,这是天子的命令!
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不然,破家灭门,就在眼前!
不过没关系。
很快就有聪明人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既然天子要求我们计件,但计件手段掌握在我们手上啊!
更何况,泥腿子根本不识字,也不懂数学。
随便做做账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吞下他们的钱?
却不知,刘彻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招了。
让他们去岐山和凤翔,就是明摆着要借墨家控制的民间力量来对付他们。
一个单独的工人,肯定不成气候。
但一群有组织的工人,绝对可以让这些家伙明白厉害关系!
当然,对这些西元前的原始资本家们来说,他们还有一条道路可以走:贩奴!
而这,正是刘彻希望他们去走和做的事情!
只有让资本家们明白,对内剥削是邪路死路,才可以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面。
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缓解因此而来的社会矛盾。
当然,他们想剥削内部也可以!
计件工资制,多劳多得。
虽然剥削依然残酷,但至少更有人性,而且,工人也更心甘情愿。
矛盾,因此得以大大缓解。
第976章 河套战略(1)
七月的一天,与往常一般,库里提奥斯,或者说汉名赵秦的罗马使者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跟往常一样,去围观一下现在正在举行的汉朝考举。
在汉朝这么久。
库里提奥斯最关心的事情,除了找到破解自己祖国铅毒厄运的方法。
就是这个汉朝的考举了。
不分贵族、平民,除了罪犯外,所有人,全部都有资格参加这场盛大的宴会。
依靠知识和才能,而不是血统和背景,成为官员,踏入仕途,改变自己与家族的命运。
在库里提奥斯眼里,这是这个东方国度,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可惜,罗马共和国的元老院,是永远都不可能答应实施这样的政策的。
也唯有在这个东方的国度,这个自由和平等的土地上,才能结出这样灿烂的果实!
想着此事,库里提奥斯就不免叹了一口气。
来到汉朝这么久后,库里提奥斯的思想和行为,早已经不可避免的汉化了。
他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汉朝官话,还能用毛笔写字,甚至,他还能背诵《诗经》的许多篇章。
自然,他也就再非是那个刚刚受命于罗马执政官,踏上前往东方道路的使者。
他思考问题的方法和态度,也因此变得更接近汉室。
“若我能回到罗马共和国,我一定要将我在东方的所见所闻,告知我的同胞们!”库里提奥斯在心里想着:“让他们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惜,这似乎是永远不可能的梦。
北方那个强大的蛮子帝国,阻隔了东方的汉朝与西方的罗马之间的道路。
任何企图穿越那个名为‘匈奴’的国家的人,都必死无疑!
正叹息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一个大鸿胪的官员走进来,对他道:“赵兄,给你送来了两个同乡,或许你们认识也说不定……”
然后,两个男子走了进来。
当头的一个肤色比较深,穿着一件简单的布衣,赤脚而行,见了库里提奥斯,他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礼仪,说道:“缘起缘灭,皆都有因,施主有礼了……”
居然还是正宗的希腊语!
库里提奥斯对这种人并不模式。
在巴克特里亚王国时,他就见过这样的僧侣。
这些僧侣与西亚的琐罗亚德斯教和罗马的奥斯匹林诸神的祭祀不同。
他们似乎很提倡苦行,讲究的是什么缘法和四禘。
而且,相比起琐罗亚德斯教和奥斯匹林诸神的祭祀,这些僧侣,更热衷于传播他们的所谓的‘浮屠法’——反正发音是这么一回事。
具体如何,库里提奥斯并不清楚。
而在这个僧侣身后的那个人,却让库里提奥斯大吃一惊。
“欧科拉提!”库里提奥斯吃惊的说道:“您怎么来了汉朝了?”
那人正是从大宛冒险穿越了整个大漠,来到汉朝的大宛副王欧科拉提。
“爱奥尼亚王国被野蛮人入侵,我是来丝国求援的……”欧科拉提看着库里提奥斯也非常惊讶。
这位据说身负罗马执政官使命的罗马贵族,真的抵达了传说中的丝国!
“运气可真好!”欧科拉提在心里说道。
他这次,可是经历了千辛万苦,一路上只敢走小道和山路,穿越高山和密林,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才抵达了长城脚下。
然后,他就被丝国的官吏丢在了距离汉朝首都数百里的一个名为‘晋阳’的城市。
直到前不久,他才被准许,来到长安。
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之久。
欧科拉提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王国是否依然存在。
但,他知道,哪怕爱奥尼亚王国已经灭亡。
但他依然需要向这个东方的丝国,自称‘中国’却写作‘汉朝’的庞大帝国求援。
以寄希望于汉朝皇帝能够大发慈悲,救救可怜的,被野蛮人马蹄袭击的中亚希腊城邦。
当然,汉朝皇帝要是能够进一步帮助希腊人重拾塞琉古帝国的势力范围,那就更好了。
不过……
现在看来,汉朝人对自己域外的事情,并不是那么上心,也没有那么圣母。
所以,在见到库里提奥斯后,欧科拉提迫不及待的想从库里提奥斯口中得知有关这个帝国的更具体的信息。
那位大鸿胪官员看着这三个‘夷狄’,对着库里提奥斯,拱手道:“赵兄,既然这两人都能与赵兄交流,那就麻烦赵兄教一教他们中国礼仪和语言了,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召见呢!”
“尤其是这个身毒来的人,请赵兄务必尽快教会他语言和礼仪!”
库里提奥斯闻言,连忙拱手道:“诺,仆必幸不辱命!”
目送着那位大鸿胪的官员离去,库里提奥斯将房门关上。
然后,他就看着自己眼前的僧侣和贵族。
他首先对欧科拉提说道:“副王阁下,您是否已经将您的身份准确告知了汉朝的官员?”
欧科拉提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我一到丝国,遇到丝国官吏,就告诉了他们,我的来意……”
“可惜,这丝国的官吏和贵族,似乎并不怎么看重我……”他遗憾的摇摇头,然后,殷切的看向库里提奥斯这个老熟人,说道:“阁下来到丝国,应该有不短的时间了吧,您能否告诉我:这丝国与那名为‘匈奴’的蛮子帝国,谁强?”
库里提奥斯闻言,笑道:“去年,汉朝与匈奴发生了一次旷世大战,双方投入的兵力,以万来计算!”
“结果如何?”欧科拉提紧张的问道。
“汉朝军队,用两个月,全歼了入侵的匈奴骑兵,足足四万人!”库里提奥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骄傲的说道:“现在,汉朝的战俘营里,还有两三万的匈奴俘虏!”
这句话,不仅仅让欧科拉提眼前一亮。
一直站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的僧侣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双手合十,赞道:“世尊在上,此地当是我教大兴之地,合该让我来此传法!”
库里提奥斯和欧科拉提闻言,就像看精神病一样,看向这个僧侣。
尤其是库里提奥斯。
在这个东方的国度,生活越久,库里提奥斯就越清楚,这个帝国的骄傲和强大。
在这个国度,想要传教?
问过官府和地方上的名流没有?
没有被官府批准的传教行为,都被称为‘淫祀’。
但这僧侣却似乎没有看到库里提奥斯和欧科拉提的眼神,他对两人合十一礼,说道:“两位施主,我是世尊的传法人乔科达摩!”
……………………………………
“陛下,那个身毒僧侣和自称大宛副王的夷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去给了那位大秦使者教导……”
刘彻躺在塌上,闭着眼睛,听着汲黯的报告。
“派人严厉监视,日夜都不要停!”刘彻闻言,做出批示:“尤其是那个僧侣,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大鸿胪衙门一步!”
刘彻也没有想到,江都国报告发现身毒商船,最后,送来长安的,居然是一个原始佛教的僧侣。
在得知了这个情况后,他就马上命令江都国立刻将这个祸害送来长安。
这是防止某些不河蟹的思想传播出去,毒害国人。
什么今生受苦,来世享福,那一套,刘彻素来不是很感冒。
当然了,不可否认,佛教思想有其进步的一面。
但其落后和腐朽的东西,却实在太多太多了。
况且,现在的佛教,可不是后世的佛教。
没有经过三武灭佛的调、教,佛教自然没有本土化。
所以,刘彻自然不可能让它在中国的土地上传播。
“什么今生孽报……来世福报……”刘彻摇摇头。
中国人的宗教观,自古就很朴素。
天破了就自己连石头来补,塌了就斩下神龟的四肢,重立天柱。
上帝发大水要灭世,我就到处凿渠泄洪。
疾病袭击,不求鬼神,自己炼药自己试药,哪怕毒死也无怨无悔。
在东海淹死,就把东海填了。
被太阳暴晒,就把太阳射了。
天帝不公,哪怕是死了,脑袋都没有了,我也要肚脐为口,****为眼,双手持械,杀上九重天。
天子不公,冤杀了我,那就变成厉鬼,将他带走!
谁爱做放牧的羔羊,xx的奴仆,就让他们去做吧。
谁爱做逆来顺受的奴隶,也让他们去做吧!
反正,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从来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国有道,君子自强以不息。
国无道,吾可取而代之!
神器,唯有德者主之!
甚至,就连所谓的五帝,所谓的八主,也都不过是一个个先王的化身和一位位英雄的升华。
在中国,人才是神!
在中国,敬畏的唯有天地与先祖。
什么世尊佛陀上帝救世主?
统统去见鬼吧!
当然,佛教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可以洗脑异族奴隶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历史上佛教在中国流行,也是因为五胡之乱的缘故。
异族的征服者需要一种精神麻醉药来催眠中国百姓。
所以,佛教顺势兴盛。
如今反过来去洗脑被进口或者抓捕的奴隶和奴工,让他们安于现状,应该是不错的。
所以,那位僧侣,刘彻只是命令软禁,而非直接杀了。
将那位印度来的僧侣的事情放在一边。
刘彻拿起了刚刚从云中郡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奏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匈奴单于已破大宛,掳大宛军民数十万口南归。
这是且渠且雕难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云中郡的绝密情报。
将这份情报反复看了几次。
刘彻将它放下来。
“必须修改战略了!”刘彻在心里想着,然后他将视线投向墙壁上悬挂着的地图。
军臣在击破大宛后,没有选择继续西征,而是见好就收,带着战利品南归。
这大大的出乎了刘彻的意料之外。
假如,此事属实。
那么,很有可能,从此以后,这西征,将会变成定期性的娱乐。
匈奴人西征一次,然后带着战利品回来,消化了以后,再西征。
如此反复循环,匈奴的力量,将越来越强大。
这还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军臣的选择,使得刘彻原本计划等到匈奴主力走远了,再出塞去欺负留守的匈奴部族的计划破产。
“决不能让匈奴人如此安逸和顺利的西征!”刘彻在心里说道。
“立刻去请丞相和车骑将军以及安东都督入宫!”刘彻吩咐着:“另外,再传召各位将军!”
“诺!”汲黯恭身领命。
刘彻也拿着那份奏报,站到地图前,凝视着已经被探明和标上了清晰地名的那副地图。
这是,最近刚刚从云中郡送来长安的河套地图。
刘彻的手,在地图上摸了摸。
赵武灵王建造的高阙要塞,秦始皇的阴山防线。
而这两个地方,失陷已经超过七十年了。
刘彻能感觉到,这两个地方和整个河套,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渴求着他的军队前去收复。
让这片天然的牧场,塞上明珠,诸夏民族的母亲河浇灌出来的谷底,回到故国的怀抱中。
“匈奴人不蠢啊……”刘彻看着地图上的山川湖泊。
原本他的计划是等匈奴西征,越过葱岭后,再与匈奴开战。
但,很可惜,匈奴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匈奴人毕竟不傻。
主力越过葱岭,深入中亚,漫长的道路和补给线,足以让汉室就算全取了整个幕南,但,远征的匈奴人可能也依旧蒙在鼓里。
匈奴人自然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更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老巢。
所以,选择渐渐西征,也就可以理解了。
既然匈奴人不给汉室机会,那刘彻自然不会傻傻的依然按照刻板的计划来行事了。
“那就准备进行河套战役吧!”刘彻将视线盯在地图上的高阙要塞和阴山防线上。
在河套和河西地区,目前汉室已经弄清楚了,在当地,匈奴人有七个部族在活跃。
算上祁连山和贺兰山的部族,当地的匈奴部族数量,多达二三十个。
当然,大多数都只是些鱼腩和仆从。
真正值得注意和能威胁汉军的,也就那么三五个。
第977章 河套战略(2)
周亚夫与义纵和将军们来到刘彻面前时,刘彻的视线依然集中在地图上。
“陛下!”周亚夫恭身问道:“诏臣等前来,有何吩咐?”
“丞相知道高阙要塞吗?”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臣知:高阙,故赵武灵王所立,出代国长城,直至阴山之间,有山中断,两岸双阙,峨然云举,如人之双眼,俯视河套,故曰高阙!”周亚夫答道:“高阙塞,塞口有坚城,出塞北为荒原,入之则跨山结寨,易守难攻,臣先父在时曾曰:欲北伐匈奴,必先伐河套,欲河套,必先下高阙,高阙不下,河套难复!”
“太宗皇帝时,丞相颍阴懿候灌公,率车骑八万五千人,北击河南,逐匈奴于云中之外!曾遣轻骑,深入塞外,察连地理。使者回报曰:匈奴右贤王率众据守高阙,高阙城坚难下,非人力所能攻取!又逢济北王兴居谋逆,懿候不得不收兵南归,那一次事在太宗孝文皇帝六年,距今二十有四载!自那后,中国再未有人能亲眼目睹高阙!”
刘彻点点头。
高阙要塞,在这个时代,始终是汉室君臣研究和关心的重点。
因为,那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杰作,是战国时期赵国所能扩张到的极限。
李牧曾经在那里遥望河西走廊,蒙恬也曾扬鞭于彼。
同时高阙要塞还是扼守北河的关键要隘。
北河这个名词,在后世已经鲜有人知晓了。
但在现在,以及未来数百年,都是中原文明想要经营河套必须关注的一个地名。
众所周知,河套,是由黄河千百万年的冲刷而形成的一个平原。
黄河在此地,绕出一个几字形的弯道。
而通常,当平原河流弯曲到一定程度时,自然的力量,会在曲流河段的凸出两端,冲刷出一条径直的新河道。
在地理学上,这叫裁弯取直。
河道裁弯取直,自然就会生成一条新的河道。
但是,旧河道,并不会废弃。
有时候,当水流量大的时候,新旧两条河道,会共存在一起,并用一段时间。
也有的时候,原来的旧河道,会重新成为主干道,而新河道变成支流。
只有随着时间流逝,旧河道的流量减少,渐渐干涸,新河道才会确立。
而北河,就是黄河在河套平原的那条旧道的名字。
现在的北河,依然是那条能主宰河套命运和规划黄河流向的主要河道,有时候甚至会将新河道挤成支流。
直至郦道元著《水经注》时,北河依然是河套平原最重要的河道。
历来的战争,都是谁控制了高阙,谁就控制了北河,谁控制了北河,谁就可能控制河套。
历史上,卫青收复河套,史书记载,其攻击路线就是绝梓岭,梁北河,东经高阙南。
匈奴人当然不甘心失败。
于是,在元朔四年,汉匈围绕高阙要塞,爆发一场不亚于漠北决战规模的大战。
匈奴右贤王将十万骑与卫青战于高阙。
结果是卫青大胜,从此,匈奴再也不敢望河套。
而高阙要塞,对于后世也有重大的意义。
因为,确定了高阙要塞的方位,就能确定赵长城的界限,确定了赵长城的界限,就能确定秦长城的走向。
为此,史学家写的论文和著作堆起来,能塞满一间房子。
但,依然没有人能确定,高阙的真实可靠位置。
只能通过线索去推断,大体在某个位置。
而在现在,汉家君臣都知道,高阙在阳山。
是与秦始皇的阴山防线一起构成了当年秦长城屏蔽胡骑的主要防御体系。
阴山在河南,而阳山在河北。
史载,蒙恬筑长城,衍袤万余里,渡河据阳山。
自二十四年前灌婴北伐,到今天,汉室君臣没有不想将高阙要塞重新收复的。
刘彻看着周亚夫,看着义纵,再看着薄世,以及那些将军们,说道:“朕已经决定,开始规划河套战役!”
“战役的第一阶段任务,就是收复赵武灵王之高阙要塞,梁北河而望阴山!”刘彻将拳头重重的打在了地图上那个被明确标注了位置的高阙。
“带兵作战,撅师万里,此皆卿等之长!”刘彻看着群臣们下令:“朕给诸位十天时间!十天后,朕要见到初步的高阙战役计划!”
“此事,就交给丞相领头!”刘彻分布任务:“车骑将军为副手辅佐,卿等为参谋,协助谋划!”
“先计算出我军要拿下高阙,需要动员多少军队,多少粮秣,多少民夫,还要算出匈奴部族的可能来援方向和数量!”刘彻说道:“计划拿出来后,朕就将发放给武苑诸生,进行推演!”
这样做,虽然可能泄密。
但是,却更可能完善整个计划。
“诺!”周亚夫当然不会拒绝。
他甚至是欣喜若狂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在有生之年,准确的说是在位之时,收复河套,完成恢复秦故土的历史使命,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周亚夫不会忘记,当年,老丞相故安文候申屠嘉临终之时嘱托自己的家人:王师出塞,北擒单于,家祭之日,勿忘告乃翁!
周亚夫可不想自己也要跟老丞相一样,临死之时,拉着儿孙的手,叮嘱:勿忘告乃翁啊!
他更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看到不可一世的匈奴单于龙旗被丢到太庙的祭台上,匈奴单于肉袒负荆,跪在高皇帝的灵位前,三拜九叩!
若有可能,还要挖出冒顿和老上的棺椁,学伍子胥,进行鞭尸!
周亚夫抬起头,问道:“陛下,第二阶段的作战目标是?”
“当然是阴山!”刘彻看着地图,淡淡的说道。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阴山,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就是分割文明和野蛮的分水线,也是诸夏民族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底线。
阴山在诸夏之手,则夷狄不过疥藓之疾。
阴山要是落入敌人之手。
好一点的就像汉初,被游牧民族的骑兵骚扰和侵袭。
坏的嘛……
看看五代十国和两宋吧。
失去了阴山遮蔽,河套就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下,随时会失守。
河套一丢,整个北方门户大开。
而且,中国还将失去祂最可靠的一个养马地。
靠着步兵去打骑兵,哪怕是火枪时代,也是劣势!
更别提冷兵器时代了。
“第三阶段,前出河西,至少要打通前往祁连山的道路!”刘彻接着道。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使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匈奴人的悲歌,就是祁连山和胭脂山的战略地位的最佳注释。
刘彻相信,只要汉军兵临祁连山。
那么,军臣就肯定要率领主力回来决战了。
这次,刘彻将不可能再给匈奴主力逃窜或者喘息的机会。
只是可惜现在,刘彻根本不知道祁连山的地理和地貌以及周围地形结构。
所以无从规划,那个大战略。
而且,现在,连高阙都没拿下,甚至高阙前方的要地梓岭也被匈奴控制。
在这个时候去规划祁连山之战,有些好高骛远了。
还是专注眼前比较好。
而周亚夫则在与义纵以及其他将军商议了之后,回来报告说道:“陛下,既然欲取高阙,那,臣等请陛下,立刻召见少府卿以及考工令、楼船将军还有墨苑的钜子!”
他抬起看着刘彻,说道:“欲取高阙,必梁北河,臣等必须确认,现在我朝的浮桥技术以及搭建之法!”
这是自然,刘彻点点头,道:“就依丞相的意见!”
他扭头对汲黯吩咐:“传朕的诏命,立刻宣:少府卿刘舍,考工令以及少府六丞,并楼船将军徐悍、墨苑钜子杨毅,立刻入宫来见朕!”
渡河,永远是军事战争中的难题。
从春秋的泓之战、城濮之战开始,怎么渡河就成了军事家们思考的问题。
而黄河现在可是汹涌澎湃的大河。
尤其是上游的水势,湍急而汹涌。
靠舢板就想让大军过河,简直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今日的汉军,已经是一支骑兵为主的作战力量。
因此,想要渡河作战,就必须架浮桥。
而架浮桥,天下最精通此道的就是少府和楼船衙门。
至于叫墨家的钜子进宫,则是希望让墨家根据现有的浮桥技术,开发和改良出一种更好,更便利同时更安全的浮桥架设之法。
“臣等还想知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发起河套之战?”周亚夫凝神看着刘彻,其他将军和列侯们,也都是呼吸急促。
特别是那些上次马邑之战没有出征的列侯以及新兴的将军们,都对这个答案紧张不已。
他们需要确定具体的时间,然后,才好回家疯狂鞭策和训练家臣和家兵,同时做好抢职位,占坑的准备。
现在的汉室军队,其实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洗牌。
这场洗牌的激烈程度,仅次于当年覆灭诸吕的倾轧。
在这场洗牌中,活下来的,生存下来的山头,才能有未来可言。
不然,就会跟过去无数的名军,强军一般,默默消亡。
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军功!
军队里,比的就是谁军功多。
谁的军功多,斩首多,谁说话的嗓门就大,就敢向上面要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士兵和最好的补给!
第978章 猛将
“早则一载,迟早两岁!”刘彻看着群臣说道:“就必须发起高阙战役!”
准确的说,汉匈战争,必须在六年之内结束。
六年之内,刘彻要消灭匈奴王庭,至少也要将河西走廊以及幕南的所有战略要点占领,同时,还要将西域战略,迫使匈奴人只能龟缩在大漠以北。
而一旦匈奴人只能龟缩在漠北,又没有了西域可以吸血。
那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迟早要饿死,渴死!
至于为什么是六年?
因为……
六年后,也就是西元前一百四十四年。
岁在丁酉,春三月,大雨雪!
整个关中,将连续三天,遭遇暴雨和大雪袭击。
当年,关中粮食歉收,减产超过一半,同时北方也出现了大范围的雨雪天气。
隔年,关中一日三地动。
上庸大地震爆发,震级至少里氏八级,强余震持续二十二天。
上庸县被夷为平地,死伤百姓士民以万计。
夏,大旱,蝗虫起。
这意味着,那两年,汉室都不会有余力处理外面的事情。
必须将全部心神放在内政上。
好在,去年刘彻就已经下令迁上庸郡迁离原址,向南偏移一百里。
但,这只能确保上庸地震损失减少到最低。
而且,那场可怕的晚春雨雪灾害和隔年的大旱,在刘彻的记忆里,留下了非常可怕而深刻的印象。
而听到了这个准确的时间的将军列侯,却都是私底下弹冠相庆。
事实证明,打仗捞军功,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马邑之战的大胜和随后实实在在下发的赏赐和爵位,让整个汉室的军方和贵族们,都为之疯狂。
从上到下,现在,都只有一个想法——还有谁?还有谁!
这也是商鞅设计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可怕之处。
房子、土地、票子、妹子、爵位、地位!
想要吗?
那就去作战吧!
用敌人的首级和鲜血以及哀嚎来换取这些奖赏吧!
明文规定,明确的军功等级以及相关的晋升方法,足以让任何人,哪怕是胆小鬼和怯懦者的勇气和血性也被唤醒。
现在,整个世界,整个中国的军人和百姓,都被马邑之战的辉煌胜利以及丰厚的奖赏而刺激的血脉偾张。
军队内部暗流涌动。
尤其是那些上次没捞到出战机会的山头……
譬如,棘门军、灞上军这样的老牌的主力野战兵团。
“陛下……”一员虎将,昂首跨步,走出人群,来到殿中,微微恭身致意:“末将臣灞上军都尉勇,愿为陛下轻兵之矢!”
他微微收缩一下身子,庞大的身躯中的骨骼,顿时就响个不停。
足足至少一米九以上的个头,使得他的身形就犹如一座小山一样,结实的肌肉,就像坚石一般,仿佛电影里的史泰龙走到人间,随时都会提起加特林大杀特杀!
让刘彻看了,都有些发毛。
“勇儿,天子面前不得放肆!”将军们之中,一位老将出声训斥,然后出列而拜:“老臣管教无方,让陛下见笑了!”
刘彻看着这对父子,露出一丝笑容。
管教无方?
是故意的吧!
“冯公请起……”刘彻抬抬手说道:“令郎狼行虎步,勇冠三军,朕甚喜也!”
刘彻拍着手道:“朕愿以令郎为侍中,为朕侍卫帷幄,不知冯公意下如何?”
老将军闻言大喜,拜道:“这是犬子的荣耀,伏唯陛下之命!”
然后,他扭头对那个年轻的巨人说道:“还快快奉诏?”
那军官连忙叩首拜道:“诺!臣谨奉诏!”
刘彻看了,满意极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军官,在未来,会是一位让人敬畏,同时也让人惋惜的英雄!
他姓冯,名勇,字子敢。
墨子曰:勇志所以敢也!
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和表字。
在曾经的历史上,七年后,雁门郡郡守郅都为窦太后赐死。
匈奴去一大敌。
隔年,匈奴就大举入寇雁门,想要一雪被郅都吊打的耻辱。
当时,接替郅都为雁门郡守的就是这位冯勇的父亲,大概就是刘彻现在面前的这位老将军冯敬。
冯敬是老臣子了。
冯敬之父,是秦将冯无择,也就是那位在曾经保护秦始皇南巡的秦武信候。
顺便说一句,冯无择的祖父,就是那位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的韩上党郡太守冯亭。
所以,这是一个军功勋爵为本的武将世家。
而且枝繁叶茂,经历战国至秦汉的岁月依然强盛。
冯敬本人的履历也非常漂亮。
他本人,曾经与韩信和曹参在楚汉争霸时交过手,虽然战败被俘,但却得到了刘邦的夸奖,说他还是颇有贤能,打不过韩信曹参,那是理所当然,非战之罪。
冯敬本人,参与过平灭诸吕之乱。
并且在政变中,手刃了诸吕的头号战将,那位与他父亲同名,曾经在荥阳城断后,为刘邦出逃争取到宝贵时间的汉博成侯冯无择。
因为这个功劳,冯敬本人在太宗皇帝时期,曾经短暂担任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然而,很快,一个事情发生了。
冯敬因此丢掉了御史大夫的职位。
外人都说,冯敬是因为和周勃、灌婴合伙诋毁贾谊。
因此被太宗皇帝冷落。
但,只有刘氏的天子才知道,真相是什么?
刘彻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位老将军,老实说,心里面也是发毛的。
众所周知,刘彻的老爹即位前,是还有四个哥哥的。
也就是说,刘彻有四位伯父,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怎么死的?
史书上说病死的,坊间说是因为从代国来到的长安的路上,染上风寒,暴卒的。
而散落在民间的八卦党里,则有些微弱的声音在说:太宗杀妻杀子杀舅杀弟。
杀舅杀弟,是即位后的事情。
而杀妻杀子是即位前的事实。
八卦党们又一次胜利了!
但,他们没有证据,他们的声音注定要被埋葬,而且,他们知道的也不是真相。
只是接近真相!
当然,史书上的记载,偶尔也会暴露出真相和事实。
譬如,后来太史公著史记,就不小心在《外戚世家》里就写漏了:代王王后先后生四男,及代王更立,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注意是先后病死,而且是太宗来到长安在长安先后病死的。
他们为什么会先后病死?
还有,那位代王的王后,哪里去了?
她姓什么叫什么?
她的儿子们叫什么?
死因是什么?
史书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段历史,毫无疑问,是被强权,而且是强大的连皇帝都要低头的强权强行从历史长河中截取出来,然后抹杀掉了的。
她们的名字,永无人知晓,她们的故事,随风消逝。
但,在唯有皇帝能接触到的,深藏在未央宫深处,被严格保护和保密的一间密室里。
堆满了这些被抹去和抹杀的历史。
其中,有着韩信之死的真相,有着彭越被诛的事实,还有着完整的高帝起居录、孝惠起居录以及吕后起居录。
自然,也有有关这段历史的真相。
刘彻的四个伯父,不是病死。
而是被毒杀!
下毒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将军冯敬。
而且是他亲手将毒酒,灌入四位王子的喉咙里,看着他们咽气的!
但,他们的父亲,刘彻的祖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因为,这就是代价。
即位为帝的代价!
因为,那四个儿子的母亲,姓吕!
吕后当年,为了永葆吕氏富贵,于是,推行了刘吕联姻。也就是所谓的‘吕氏有女,不以他配,而适刘氏。’
所有的诸侯王的正妃,都是吕氏!
代王刘恒,自也不例外!
而当代王要变成天子。
那么,王后和王后的儿子,就不能留下,必须去死!
这就是为什么,史书上会记载,太宗孝文皇帝,在代国,听说了大臣们推举他为帝,却犹豫,却迟疑,没有马上启程的缘故。
根本不是担心局势。
而是……
诸侯大臣的条件是——王后及王后子,皆不得留!
冯敬作为亲自下毒毒死了太宗皇帝四个儿子的人,哪怕他只是个执行者,真正的命令,是陈平周勃灌婴等巨头所下。
但他也因此被牵连。
在陈平病故,灌婴逝世,而周勃被驱逐甚至下狱后。
他的御史大夫,自然也要罢免。
不止被罢免,还要被长期排斥在决策圈之外。
一个大臣,连皇子都敢毒杀。
就问皇帝怕不怕,心里面发不发毛!?
皇帝在这样的大臣面前,当然会感到恐惧,也当然会心里发毛。
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
当年,联合起来诛灭了吕氏集团,控制了天下的诸侯大臣贵族联盟,也早已经支离破碎,所有的巨头,全都死了。
留下的不过是三五只小猫小狗。
他们再也构不成对皇权的威胁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知道,眼前的这对父子,在曾经的历史上,成为了英雄,为了对抗匈奴入侵,保护百姓,捐出了自己的生命。
冯敬也是历史上整个汉匈战争中,汉室战死的最高等级的军官。
而他的儿子,现在刘彻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冯勇,更是表现出了大无畏的精神。
他一个人,在雁门关的城门口,阻挡了匈奴铁骑整整一刻钟。
让匈奴骑兵,根本无法越过他的屏障。
从而使得雁门百姓,能够有序撤离。
他一个人,至少挽救了数百人的命运!
这是西汉版的许褚、典韦。
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武力。
现在,汉室自然不需要再担心雁门关的问题了。
马邑之战后,匈奴人大概再也没有勇气敢走马邑、雁门这一条线了。
而且,汉室也已经从战略防守,转向战略进攻。
刘彻觉得以冯勇的勇气和武力,应当成为他的一柄利剑,为他攻取单于庭。
至于,他老爹曾经的黑历史?
刘彻和他的父亲以及祖父,连当年下令之人的后代,也能包容和使用。
区区一个执行者,又算的了什么?
再说了……
换个角度想想的话,假如冯敬没有毒死那四位伯父,那刘彻还能坐在这里吗?
讲道理的话,其实刘彻还应该感谢他。
这虽然听上去很残酷,很残忍。
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皇室内部倾轧的残酷!
比起那四位伯父。
少帝兄弟的死状,那才叫惨!
他们被夏侯婴砍成了肉泥!
杀了人,还要说他们‘非刘氏子’,是野种!
年轻的冯勇,自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的这些黑历史,他的长辈也永远不会跟他说。
这些秘密,注定要随着老臣们的消亡,而永远被抹去。
冯勇兴高采烈站起来,然后,规规矩矩的跟着剧孟,站到刘彻阶前的台阶上。
他高大的身材,强壮的体魄,足以让他哪怕在肌肉男成群的侍从官群里,也显得鹤立鸡群。
刘彻也非常满意。
这么一个保镖,哪怕是体型也足以震慑许多人了。
更何况,他的武力值,还是冠绝三军的。
是真正的百人敌!
再过二十年,当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时,他也依然年富力强,可以作为前辈或者助手,帮助那两位天之骄子更好更快的走上他们应该走的道路。
想着卫青霍去病,刘彻在心里算了一下。
现在的卫青,应该已经有八岁左右了。
大抵在平阳县开始了他多苦多难,但却奠定了他性格的放羊生涯。
讲道理的话,其实,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找个借口,将他弄来长安,送去武苑培养了。
“就用遴选武士和卫士的借口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少府卿刘舍与楼船将军徐悍,带着各自的属官,走了进来。
而墨家现在的钜子杨毅也带着两个墨者,赤脚走近殿中。
众人来到刘彻面前,恭身一拜,道:“臣少府令舍、臣楼船将军悍,臣墨苑令毅,奉诏前来,请陛下训示!”
刘彻站起身来,拍拍手,对左右吩咐:“将北河地图取来!”
“诺!”立刻有尚书郎领命。
不久后,就捧着一副绘制在帛书上的地图走了出来。
这是汉匈和亲协议的产物。
因为汉匈新的和亲协议规定,匈奴必须允许汉室官员进入匈奴国内,清查各部族的汉人奴隶。
这使得汉室的使者和官员能够深入之前不能深入的地区,绘制出当地的地理地貌和山川河流的走向。
北河、梓岭以及高阙还有阴山等地的详细情况,因此被绘制出来。
未来一两年,借着这个机会。
汉室还可能绘制出祁连山、胭脂山、昆仑山甚至是狼居胥山的地图。
甚至标注出匈奴单于庭的迁徙路线!
如此简单而轻松的就能获得这些情报。
这让刘彻也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匈奴人这么大意,那,刘彻不好好的利用好这个机会,抓紧时间,抢在汉匈全面战争前,绘制出更多的地图,查清楚更多的地理地貌,那他就太对不起匈奴人送的这份礼物了!
北河的地图,被打开,坦露在众人面前。
这副地图绘制的非常详细。
详细到了,连那里的水比较深,那里的水流流速比较快,都标识了出来。
这要多亏了匈奴奸且渠且雕难,还有那些被利益和钱收买了的休屠部族和浑邪部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水。
在其他地方,估计再想绘制出这样详细的地图,已经不可能了。
“请诸卿来此,就是想请诸卿根据此图及其情报,想出一个能在北河之上架设浮桥的最佳办法,并且选定最佳的浮桥架设地点!”刘彻说道:“卿等都是这方面的行家,请在三日内,拿出具体的措施和办法,然后报告给丞相!另外,墨家请根据当前的浮桥之法,尽力改良和改进浮桥,使之更便捷更坚固!”
第979章 匈奴的狂欢
夏天,行将结束。
杭爱山脚下的一个庞大的匈奴部族,正在准备迁徙。
匈奴帝国,扩张至今,幅员数万里。
但其本部,属于匈奴的主力和骨干,却其实一直是生活和活跃在一片特定的地区。
从地理上看,匈奴的本部,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大盘地之中。
这个盘地,周围都有山脉围绕。
东方是兴安岭,东北有肯特山,南有阴山、贺兰山,西有金山(阿尔泰山),西北则是唐努山。
唐努山略取东西走向,然后折向东南,延长地段,名为杭爱山脉。
杭爱山脉隆起在蒙古高原的西北部。
在杭爱山的脚下,就是匈奴左贤王的夏秋驻谒所。
此时,荒漠还没有席卷整个蒙古高原。
这里的气候也依然温暖湿润。
夏天的雨季降雨,又给这个草原的牧场,带来了生命的勃发。
但气温却在夏末之时,悄然下降到了十几度。
气温的变化,告诉匈奴人,是时候离开这里,前往更温暖的南方了。
对匈奴人来说,他们已经适应了八月飞雪,九月气温零下,到了十月,积雪厚达数尺的极端气候。
一般来说,匈奴部族,会在夏季来到蒙古高原的北部和西部,而在秋冬回到南方的幕南。
这也是为什么,汉室记载的全部匈奴入侵,都发生在冬天的原因之一。
因为春夏两季,他们的人民和牲畜,都在北方。
当然,这是以前。
现在,随着匈奴帝国的触角,向西方延伸。
许多幕北部族和西方部族,会选择在后世的准格尔盆地过冬。
那里更安全,也更温暖,而且,能获得更充分的物质和财富。
特别是在马邑之战后,大量的匈奴西方部族和幕北部族,都不想再回南方那个伤心之地了。
那里,既有着可怕的汉骑和强大的汉天子,而且,经济上也不划算。
回归南方要跨越戈壁大漠,也就是匈奴人所称的瀚海。
但左贤王的本部作为匈奴最正统也是最强大的部族,却必须回归自己在阴山脚下,河套平原的祖地。
那里是匈奴的发祥地,也是冒顿单于鸣镝之处。
“伟大的屠奢!”呼衍当屠带着十几个匈奴武士,来到正在骑羊玩耍的匈奴左贤王于单面前,单膝下跪:“我们该走了,大单于在居延泽等我们!”
“父单于凯旋了?”于单抬起看着迎面走来的呼衍当屠。
“是的,屠奢!”呼衍当屠说道:“此番我大匈奴大捷,破大宛全国,获其全部人口,尽为大匈奴之奴!”
“黄金白银,美酒粮食,无数!”
说着这话的时候,呼衍当屠鼻孔里面都在喷气。
此番远征,他没有参加。
而是带着忠诚可靠的单于卫队,在此保护年幼脆弱的左贤王,匈奴帝国现在唯一的宗种血脉。
于单太小了,也太脆弱了。
在现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极有可能被害。
过去的教训告诉匈奴人。
百分之六十的王室宗种无法活到成年。
疾病、意外、暗杀,都可能让其丧命。
而在现在,左贤王最危险的敌人,就是那些或明或暗的,对他充满了敌意的挛鞮氏本部的成员。
于单闻言,高兴的说道:“真的吗?太好了!”
于是,在呼衍当屠的保护下,整个匈奴左贤王本部,五万邑落,随着左贤王的狼头战旗,浩浩荡荡,向着南方迁徙。
这条迁徙之路,匈奴人已经走了几百年。
他们要穿越划分幕南和幕北的瀚海,进入靠近长城的幕南地区。
这是一段危险和艰难的旅途。
好在,这支迁徙队伍足够强大。
足足五万匈奴本部骑兵的保护,足以使得一切外敌,都退避三舍。
但,危险,并不仅仅来外部,更多的时候,会来自内部。
所以,呼衍当屠的主要职责,就是盯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挛鞮氏的男性。
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
多亏了他的坐镇和保护,于单才能度过军臣远征后的这个危险的夏季,并且能活着见到自己的父亲。
经过半个月的旅途后,这支迁徙队伍,驱赶着上百万的牲畜,穿过了茫茫瀚海,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水草丰盛,秋高气爽。
暖风徐徐吹来,虽然带着些许的沙子,打的人的脸有些疼。
但空气之中,却充满了水汽和青草的芳香。
居延泽,已然在望。
甚至,远方的平原上,还有些星星落落的粟米田和麦田。
当然,这些粟米田的存在,并不是说,匈奴人现在就已经学会农耕了。
在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游牧民族都会在有空的时候,找块地,放把火,然后丢点种子。
这是最原始的农耕方式。
也就是所谓的刀耕火种。
只管播种,而不管料理。
等到收获的时候,匈奴人就会回来。
这些粟米和麦子,是左贤王本部今年春天的时候洒下的种子。
现在,已经可以收获了。
这些收获的粮食,将成为匈奴人过冬的可靠口粮。
所以,现在,一些匈奴部族已经开始转向农耕了。
在西域,姑射王和狐涉王的部族,就是这样。
但,他们并不是自己种田,而是驱使西域王国的百姓和奴隶耕作。
这种方式,被匈奴人称为骑田。
但,无论是随手播种子,还是驱使它人耕作。
匈奴的粮食缺口依然非常大。
它依然依靠着从汉室进口粮食来满足自己的人民的维生素的补充。
所以,自平城之战至今,汉匈之间,尽管屡屡交恶,屡屡大战,但最终都要议和。
议和的主要驱动力,就是粮食、食盐、茶叶。
甚至,曾经发生过,两国打的昏天暗地了。
但战场一侧的榷市,匈奴骑兵却秋毫无犯的夸张之事。
当左贤王的本部狼头旗出现在地平线时。
另一侧的一个匈奴部族,立刻就被动员起来。
部族的贵族,带着人民,推着一辆辆的平板车——这是一种由两个轮子带动的原始简单的大车,也是匈奴最主要的运输工具。
在实际上而言,所有的匈奴部族,都严重依赖森林。
因为,他们需要森林的树木,来制造各种器械,也需要森林的野兽,为他们提供额外的食物,更需要森林的遮蔽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甚至,森林还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军火库——几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匈奴武器,尤其是弓箭和箭矢,现在都是产自森林。
所以,史书上,匈奴人对所有的山脉,都非常重视。
他们很多时候宁愿放弃那些牧场,也要誓死保卫自己的山脉。
此刻,这个部族的贵族和人民,推着这些从附近山上伐木制造的平板车,车上放着一个个****的用绳子拴起来的男女奴隶或者是酒类和稻米、小麦等食物,迎向了浩浩荡荡的左贤王本部。
“一个男奴十头羊羔加一匹马,一个女奴两匹马驹!”许多人大声叫卖着。
顿时,就吸引了左贤王的牧民和贵族们的注意力。
呼衍当屠扫视了一圈这些人,发现没有威胁,才下令部众可以自由活动,而他本人,则带着一千名的单于卫队,紧紧的保护在于单的王帐左右。
“左大将,看来这次父单于真的获得了无数的战利品,连‘莫氏’这样的小部落,居然都能有这么多奴隶出卖!”于单骑着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对着自己身旁忠心耿耿的左大将说道。
“应该是的!”呼衍当屠看着远方的情形,也非常高兴,对匈奴来说,奴隶和牲畜,代表着财富。
他们是比黄金更金贵的财产。
“听说大单于这次光是俘虏,就抓了五六万,至于俘获的人口,男女加起来,几乎有四十余万!”呼衍当屠兴奋的说道:“现在看来,这是真的了!”
然后,他又有些失落的垂头道:“可恨尹稚斜那个笨蛋,居然丢了好几万的勇士在汉朝,逼得我大匈奴不得不归还那些汉人奴隶和他们的后代!”
去年的马邑之战,匈奴被迫吞下失败的苦果。
全新的和亲条约勒令匈奴必须限期清查和归还所有被掳的汉人及其后代。
甚至还要接受汉朝的监督和审查。
这个条约,几乎就让大单于的单于之位不保。
好在,匈奴还有西方可抢。
而且,西方抢掠所得,足以弥补匈奴的损失,甚至还能有所补益。
不然,这个冬天,匈奴内部十之八九就会政变。
…………………………
此时此刻,在居延泽这个扼守了通向西域和河套的天然湖之旁。
匈奴的单于庭中充满了欢庆和喜悦。
从大宛国运来的稻米和小麦,堆满了整个单于庭的各个穹庐。
每一个男人的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容。
一个个年纪在三十岁以下的奴隶,被匈奴人用鞭子驱赶着,不得不开始喂养牲畜。
而那些女奴的命运,则更为悲惨。
匈奴是以邑落为单位的游牧民族。
一个邑落,就跟中国的一个家庭一样。
匈奴自称控弦四十万,其实说的就是它的本部有四十万个左右的邑落。
邑落之中,最强的男人,掌握一切。
包括奴隶和牲畜以及食物的分配。
但他同时,也需要在作战时,跟随贵族冲锋陷阵。
自然,当他出征,留在家里的妻妾和女奴,就会怀上其他男性成员的孩子。
但,匈奴人对此毫不在意。
只要是自己氏族的种,无论是谁的,都无所谓。
所以,很多时候,匈奴部族内部的氏族血缘关系非常混乱。
于是,匈奴人索性也懒得去理顺这些根本不可能理顺的关系。
所有的子嗣,不管是谁的,都会跟着那个最强的男人,认其为父。
等他死了,继承他的地位的男人,则会一视同仁的,将此人的妻妾和子嗣,都视作自己的妻妾和子嗣。
也就只有在高层的贵族中,才会出现,谁谁谁是谁的孩子这样的高级家庭生活方式。
而这样混乱的制度和家庭生活,也就导致了,在各个邑落中,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奴,是公共设施。
这些被俘被掳的大宛女奴,无论是她们之前是什么地位,拥有怎样的财富。
现在,都被一视同仁的被匈奴人推到在穹庐之中。
年纪从十四岁到四十岁的男人,都有权力推倒她们。
希腊和马其顿的征服者的后代,遭遇了她们完全无法想象的灾难。
在女奴的尖叫和哭喊中,匈奴本部的男性,癫狂的大笑,疯狂的叫喊。
兴奋到极致时,这些男人,无不大喊着:“大单于,大单于,您就是神明与先祖的化身,是天地的宠儿,日月的儿子!”
马邑之战后,一度跌落到谷底的匈奴的民心和士气,靠着这些的发泄以及呐喊,开始渐渐恢复。
挛鞮氏的单于的地位,也因此回到了原先的高度,甚至,其统治基础,更加牢固了一些。
不止是下层的邑落牧民,开始重拾了对挛鞮氏统治的信心。
上层的各部族首领和氏族的族长,也在前所未有的财富和胜利面前,心服口服的跪在军臣的脚边。
一个个都跟温顺的猎犬一样,摇尾乞怜,只求下次西征,单于能带上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一起去西边发财,享受那些塞人、月氏人、康居人的美酒、女人和食物。
而军臣当然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尽可能的许诺。
以拉拢和团结这些部族和氏族。
这些天来,他每天都是这样。
不断的告诉从四面八方来到单于庭的各个部族和氏族的首领:下次西征,一定带上忠诚可靠的某某部。
终于,当最后一个前来觐见的部族首领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去。
军臣也满足而疲惫的瘫倒在一块柔软的熊皮垫上,然后,伸手搂住一个身无寸缕的大宛贵女,上下其手的猥亵起来。
而他以为的忠犬且渠且雕难则跪在他的脚边,看着军臣的举动。
自从西征大胜归来后,且渠且雕难就发现,自己的地位和重要性正在下降。
而且,是越来越低。
在马邑之战后,他被获准,可以站着报告。
但现在,他却失去了那个特权。
原因,就在于匈奴西征大胜。
单于庭和贵族们觉得——且渠且雕难的作用,也就是那么点了。
这让他感到很憋屈,也感到很羞辱。
“等着吧……”且渠且雕难低下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我会让你们来求我的!”
当自己不再重要了,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让自己再次重要起来。
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重要?
经验告诉且渠且雕难,必须让汉军再次痛殴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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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字不计入收费:各位全订读者老爷们:请加裙559122186五五、九一、二二、一八六。
嗯,第一批登记好的书已经寄出去了~
但是,还有好多人在书评区喊:书呢?
咳咳~我都宣传好多次了啊~
第980章 膨胀的匈奴
朝阳东升,浩瀚的居延泽,在阳光下美丽和壮阔。
沐浴着初生的阳光。
匈奴单于军臣,开始了每日必备的拜日仪式。
“伟大的太阳神,感谢您的恩赐,让大匈奴的勇士,击破大宛,获其人口和财富!”军臣五体投地的对着那轮初生的红日恭拜着。
然后,一匹小马驹和整整一箱的黄金,被摆上了祭坛。
一位老迈的萨满祭司,拿着小刀,割开那匹小马驹的喉咙,将它的血,淋到黄金上。
红色的鲜血,热气腾腾,流淌到黄橙橙的金子上。
顿时,所有的贵族和武士,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军臣站起身来,朝着他的臣民挥手。
然后,他发表了慷慨的演讲:“勇士们,诸部的大王们!赖天地庇佑,先祖之福,我大匈奴已尽破大宛全国,得其土地人口、财富牲畜!”
“明年,本单于将继续率领我大匈奴的无敌勇士,继续西征!”
“卑鄙的月氏人!可耻的康居人还有那些小偷一般的塞人!”
“本单于对先祖和神明发誓,一定要击破他们的王庭!抢掠他们的牲畜!****他们的女人!鞭笞他们的孩子!让大匈奴的马蹄,踏遍整个世界,直到大地的尽头!”
军臣举起双手,大喊:“天神保佑大匈奴!”
“天神保佑大匈奴!”
回应他的是无数的欢呼声。
现在,整个匈奴帝国,多数的部族和人民,已经确信,西方,是他们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
仅仅是击破一个大宛国,匈奴就获得了超过四十万的男女奴隶。
其中,适龄的女奴,达到了十万以上!
这意味着,数年之后,匈奴将新增至少二十万的新生儿!
在二十年后,匈奴帝国的骑兵,将增加一半!
单单是人口上的补充,就足以让匈奴帝国恢复到老上单于时代的巅峰!
更何况,从大宛还掠夺了无数的粮食、美酒和黄金珠玉。
这些财富,足以让匈奴帝国的霸业的基础变得更加稳固。
最起码,今年的冬天,匈奴的本部,尤其是单于庭的直属部族,将过上一个没有饥饿,没有忧愁的冬天。
这对匈奴的士气和民心的敛聚增强,如同开了挂一般。
当然,对军臣来说。
这次灭亡大宛,最大的战利品,就是在大宛的某些山谷和牧场里发现的全新的优良马种。
被称为大宛马的优秀良马。
这种马,奔跑起来,快如疾风。
而且,瞟肥体壮,是匈奴到现在为止,所见过的最好的马种。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些马太难伺候,太金贵了!
这些马,一般的牧草,根本不吃。
它们只吃最好的嫩草和最有营养的嫩叶。
即便如此,用这些马作为种马,来改良匈奴骑乘的战马,也已经被军臣列为匈奴的头号大事。
当然,这次大宛攻略,匈奴也不是毫发无损。
至少一万骑兵,永远的留在了大宛的坚城下。
还有两三万人负伤。
但这种事情,军臣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在结束了这个拜日仪式后,军臣回到自己的单于大帐。
在那里,他见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儿子于单和左大将呼衍当屠。
“我的儿子!”一见面,军臣就抱住于单的身体,慈祥的抚摸着他发辫:“在幕北过的怎么样?”
“回禀父单于,儿子在幕北,有左大将照顾,一切都很好!”于单抬头说道。
“很好!”军臣抱了一会于单,然后将这个幼子交给自己的亲信心腹,让他们带着于单下去玩耍。
“跟本单于说说看,这几个月,都有哪些豺狼在蠢蠢欲动……”等到于单走远了,军臣脸上的慈祥和爱怜,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残忍。
军臣本人就是躲过了无数的明枪暗箭,才活着继位的。
他当然清楚,在匈奴内部,那些幻想着杀死宗种,自己取而代之的疯子有多少!
“回禀大单于,那些斗不过是些老鼠罢了,奴才已经全部将他们清理掉了……”呼衍当屠蔑笑一声答道,然后他脸色一正,说道:“奴才以为,大单于更应该关心一下高阙和阴山的防御……”
“那里,只有一个休屠部族和浑邪部族在驻守,原本负责协防的白羊和楼兰部族,现在一个残了,一个废了,一旦汉朝人进攻,奴才担心,休屠和浑邪人抵挡不住!”
这也是呼衍当屠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人,比匈奴人更清楚河套对他们的重要性了。
那里不仅仅是匈奴人的发祥地,祖庭,同时也是匈奴人最重要的牧场和最大的军火库,还是匈奴的整个幕南地区的核心与基石。
失去了河套,就会失去幕南。
而没有了幕南的牧场,匈奴帝国就要衰亡!
当年,秦人占据河套。
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游牧民族,全部‘不敢南下牧马’。
军臣,当然也知道河套的重要性。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左大将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样,本单于会命令祁连山的卢候部族和幕北的若卢部族,南下到河套,高阙防御由卢候部族接管,高阙之前的梓岭,交给若卢人去负责!同时,白羊的本部和折兰的本部也回归到阴山一带!”军臣想了想以后做出了布置。
卢候部族,本来就是生活在河套南方的部族。
但在十几年前的汉匈大战时,因为是卢候王唆使了右贤王攻击的汉朝。
所以,在两国议和以后,卢候部族被惩罚,调离了河套,踢倒了祁连山以西的山区跟羌人去玩泥巴去了。
但这个部族去了当地,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兴盛起来。
其残暴和原始程度,在匈奴内部甚至比折兰还夸张。
只不过他们没有折兰人那么好的骑术。
卢候部族最强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山地活动能力。
他们是匈奴内部少数几个会筑城的部族。
现在,匈奴的几个重要的城市,就都是卢候部族筑造的。
譬如,幕南的核心,龙城。
还有现在休屠王所在姑臧城。
都是卢候人和当年的东胡部族以及其他投降的汉人的杰作。
卢候人是做梦都想回归河套,去跟老朋友叙旧的。
军臣相信,他们去了高阙,假如汉军来袭,卢候人肯定会拼死抵抗和作战的。
至于将若卢调来河套。
则是因为军臣不放心这个部族了。
去年以来,若卢王就跟着现在已经成为了右贤王的呼揭王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
现在,军臣地位稳固了,自然要想办法收拾若卢和呼揭。
若有可能,呼揭王的右贤王地位,军臣都要想办法剥夺!
将若卢人丢到梓岭这个靠近云中郡的山区。
军臣的想法很简单。
假如汉朝人要进攻,那么,若卢人就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汉朝人会帮他先消灭若卢人,而若卢人也会用自己的血肉,来给后面的高阙和阴山预警。
汉朝要是不进攻,那也没有损失。
而且被束缚在梓岭的若卢部族,会受到单于庭的亲信心腹部族的严厉监视,不可能再翻出浪花,更不可能再去跟呼揭人勾勾搭搭。
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后,军臣就感觉已经万无一失了。
河套地区放下四个部族,而且都是主力部族。
又有着高阙天险可守。
汉人再强,没有个半年,休想拿下或者吃掉这河套的匈奴骑兵。
有了这层布置和保险,匈奴的河套,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军臣正欲与呼衍当屠继续说一下其他事情。
这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两个匈奴贵族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说道:“大单于,右贤王急报:尹稚斜之子乌维在兰池病死了…”
军臣闻言,不以为意的挥挥手,道:“本单于知道了!”
“尹稚斜的孽种,死的好!”
军臣才懒得管乌维是真的病死的,还是被呼揭人下毒毒杀的。
他只知道,这个家伙死了,而且是死在呼揭人的看管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
都是好事!
但,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仅仅过了一刻钟,兰陀辛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听说了以后,大惊失色,立刻就赶去军臣面前求见。
一见面,兰陀辛就跪下来说道:“大单于,奴才听说乌维王子病逝,请大单于追究右贤王且之照顾不力之罪!”
“嗯!?”军臣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乌维那个孽种,死了就死了呗!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军臣甚至都准备给右贤王和他的呼揭族发一个一吨重的奖状。
乌维一死,那右贤王的势力,就要没有了精神共主,最终,都要乖乖跪下来,向他臣服。
“大单于!”兰陀辛见此,却是万分的着急,他匍匐在地上,劝谏道:“请大单于想一想左大都尉若鞮和皋林王等人的反应!”
“右贤王故已死,尹稚斜也亡,然其羽翼尚在!”兰陀辛磕着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今乌维暴卒,大单于不以为悲,反以为喜,奴才以为,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左大都尉若鞮,是瓯脱氏族的首领。
皋林王是皋兰部族的首领。
这是两个有着两万以上邑落的实力派。
而他们与尹稚斜的关系也很复杂。
左大都尉的母亲是尹稚斜的姐姐,而皋林王的妹妹曾经嫁给了尹稚斜,准确的说,他是乌维的外祖父。
去年尹稚斜战死在马邑,这些人一声也不吭。
但,兰陀辛知道,他们不是不吭声,而是没有办法吭声。
毕竟,战死在战场,技不如人,在匈奴人的眼里,这属于活该。
谁也挑不出来错来。
但,现在,乌维忽然暴卒。
左大都尉和皋兰王的想法,就值得注意了。
更何况,尹稚斜一系,在整个幕南部族里,都有着庞大的影响力。
尤其是许多的中小部族,他们世代都是听命于在兰池的右贤王的大纛的。
现在,他们的主子的最后一个血脉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些人心里会怎么想?
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这些部族在心里面对单于庭产生疏离,甚至敌对!
更别提,军臣现在这样觉得乌维死的好,死的妙的态度。
肯定会激怒瓯脱氏族以及皋兰氏族。
让他们对单于庭离心离德。
而那些靠近长城的中小部族,恐怕会在恐惧中背叛匈奴,投奔汉朝,去给汉朝当狗腿子!
这样的例子,在过去,并不罕见。
五年前,不就发生了三个部族,带着人民一起投奔汉朝的例子吗?
再向前追溯,十几年前的汉匈大战,起因不也是某个匈奴大贵族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杀,他的儿子章尼带着数千部众越过长城,寻求汉朝庇护引发的吗?
更别提,现在汉朝在边塞,大搞所谓的‘三表五饵’,疯狂拉拢那些中小部族。
整个幕南的部族,无论大小,几乎都有汉朝人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现在,单于要是公开表示——乌维死的好。
那么……
兰陀辛已经不敢想象了。
可惜,兰陀辛的担忧,在军臣眼里,连个狗翔都不如!
军臣哈哈大笑:“左大都尉?皋兰王?本单于前两天才见过他们,他们跪在本单于面前,如同一条温顺的猎犬!”
军臣确实有理由如此骄傲。
攻灭大宛,匈奴帝国的财富暴增。
数十万奴隶,尤其是那些女奴的出现,足以让他的威权,恢复到巅峰,甚至可以与老上单于比肩了。
在他眼里,区区一个左大都尉,区区一个皋兰王。
加起来也才不过四万邑落!
其中更有一半以上的邑落,是忠于单于庭的。
他们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真正的右贤王和尹稚斜的死忠,不是在六七年前就死在了单于庭的那个流血的夜晚,就是跟着尹稚斜,撞死在了汉朝的马邑城下。
在军臣看来,他甚至是巴不得左大都尉和皋兰王跳起来反对他。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归这两个氏族,将他们的人口和牲畜,充实到单于庭的本部里。
军臣现在已经越来越想要学习汉朝皇帝那样,进行集权了。
在军臣看来,马邑之战,匈奴败就败在体制上。
汉朝因为能集权,所以可以集中力量,而匈奴,却因为内部山头太多,力量无法集中。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当然是收权了。
这也是他西征大宛后立刻收兵回归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捞够了,而且还担心老巢。
更多的原因,还是军臣觉得,他已经可以依靠这样的胜利和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开始集权,开始强化单于庭对各个部族和氏族的控制。
如此,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单于庭的许多问题。
兰陀辛见了,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很清楚,军臣现在在胜利面前,已然膨胀了。
他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无敌的幻想里。
除非,汉朝撕毁和亲协议,不然,他肯定不会回心转意。
“唉!”兰陀辛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此以后,匈奴帝国的内部,将要多事了。
右贤王和尹稚斜,虽然都已经死了。
死忠也基本被清除掉或者边缘化了。
但,汉朝有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尹稚斜一系控制幕南部族数十年,经营日久,岂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消除的?
但,兰陀辛也没有办法。
“大单于……”兰陀辛只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另外一个请求:“呼揭王和白羊王被汉朝扣留、羁押,奴才请求,派出使者,前往汉朝长安探视!另外,汉朝的知识和技术,对我大匈奴非常重要,奴才听说,汉朝在其长安,设立了一个‘太学’,请大单于向汉朝皇帝递交国书,请求汉朝皇帝批准,我大匈奴可以派出贵族子弟前往太学求学!”
“两国即为兄弟之邦,那汉朝皇帝就应该同意我国的这个要求!”兰陀辛道:“反之,则可以知道,汉朝人对我大匈奴抱有深刻的敌意!”
这倒是没有问题!
军臣略略一想,就答应了下来。
第981章 官员倒逼战争
长安,又一次考举落下了帷幕。
这一次,参考士子创下了前所未有的记录。
总共有接近两万人报名!
如此多的人参与,以至于整个长安的商业和贸易,在考举前后的这一个多月,繁荣的不像话!
无论是卖奢侈品的,还是经营日常用品的,反正,只要是做生意的,都赚的盘满钵满。
当然,主爵都尉衙门也趁机刷了一波脸。
在公孙弘和主父偃的主持下,主爵都尉衙门,借着考举的机会,从长安九市,收上了接近千万的税款。
仅此一项,就几乎相当于关中去年一年田税的三分之一强了。
这让公孙弘和主父偃的信心爆棚。
但对刘彻来说,本次考举的落幕,意味着麻烦的上演。
“四千多个工作岗位啊……”刘彻将御史大夫衙门上奏的奏疏放在一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就是考举对于现在的汉室政权的最大考验了。
跟每次只取几十个,撑死一百多的科举不同。
考举,一次录取人数,就是数千。
而且,录取人数肯定会越来越多!
就像后世的大学生一样。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人民的口袋慢慢的鼓起来。
他们肯定会选择将自己的下一代送去读书识字。
知识分子越来越多,最终曾经的风流才子,变成明日的市井说书人。
而这却对现行的考举制度造成了冲击。
因为,工作岗位,不是想变就能变出来的。
特别是现在,汉室地方六十余郡,绝大部分的职位,都已经有坑了。
强行把人踢掉,塞进考举士子,不仅仅是对国家的不尊重,更会产生很坏的结果。
想想看吧。
崇祯让李自成下岗,然后李自成就武装上访,让崇祯在煤山上吊了。
所以,其实,现在可供安排的职位,也就只有那些到点了退休的人的职位。
刘彻前几年,已经将这方面的潜能挖空了。
再想指望靠着以新换旧,并不现实。
但,放着这些考上的士子,不给他们安排工作岗位也是要出事情的。
典型的就是黄巢。
英雄豪杰,流落在体制之外,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
历史书上,已经写的清清楚楚了。
所以,在实际上而言。
“这是在逼着朕去扩张啊!”刘彻放下手里的笔。
他刚刚绞尽脑汁,从各衙门清理了五百多个到点了还没退休的老干部,给与他们加官一级的荣誉,让他们致仕,从而腾出了五百多个岗位来安置这些考举士子。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幸亏去年搞了个大新闻,把齐鲁洗了一遍,腾出了至少两千个岗位。
因此,今年勉勉强强,算是能蒙混过关了。
但明年呢?后年呢?
而且,随着新一代年轻人成长,未来汉室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多。
这在一方面,会要求刘彻开始改革考举制度,提高准入门槛。
但这门槛肯定不会一下子就拔高太多。
难度是会随着士子人数的增加而增加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一定会一年比一年多。
于是,摆在刘彻面前的,就只有三条路。
第一条扩大内需,发明一些新机构来安置越来越多的考举士子,但,这新衙门不是想成立就可以成立的。
现在的官员薪水虽然低,但也不少了。
哪怕是最低级的百石小吏,一年薪水也要给其一百石粟米外加一定的现金。
更何况,刘彻自己还作死的搞出了津贴和补贴制度。
所以,随意增加机构的话,只是饮鸩止渴,最终除了重蹈北宋杯具外,不会有别的结果。
而第二条路,就是减少录取人数。
但,减少录取人数,就会提高考举逼格。
很容易会让那些知识分子和文化人产生——劳资比别人高级的错觉——虽然他们一直都有这样的错觉。
但考举,却可以让他们知道——你们不比别人高级。
而第三条路……
“用大汉的剑,为大汉的官,去获取属于他们的工作岗位……”刘彻似笑非笑的摇着头叹息着。
这也是唯一可以实现的出路。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只要打下一块地盘,就得在当地建立政府,实施统治。
就像现在的安东都护府那样,每年都能固定为刘彻消化至少几百个士子。
而且,这也是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世界这么大。
哪怕未来在遥远的中亚和西亚以及南亚实行的殖民和分封统治。
那里也需要官员啊。
需要官员就需要考举士子去占坑。
然后,慢慢的,随着社会进步,经济发展,国家也会开始要求更多的官员。
如此,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看来,对匈奴作战,确实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发啊!”刘彻感慨一声。
五年前,他搞出考举,纯粹只是想刷声望,收买人心而已。
却没有想到,五年后,他弄出来刷声望的工具,逼着他和整个国家,不得不投入战争中。
因为,假如不给越来越多的年轻士子找到工作岗位的话。
大汉王朝就迟早药丸。
大汉王朝不想吃枣药丸,就得去扩张。
说起匈奴,刘彻就颇感兴趣的站到了地图前,凝视刚刚被更新的那幅地图。
这副地图上,属于汉室的黑色,赫然已经越过了长城,侵染到了草原上。
有些地方,甚至整块整块的变黑。
这是绣衣卫与汉室长久以来推行的对匈奴政策结出来的硕果。
“贾长沙啊贾长沙……”刘彻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这位当年名震天下的谋士和名士表达自己的敬佩之心。
似乎,在两汉,姓贾的人,只要出名,就了不得了。
前有贾谊贾长沙,后有贾诩贾毒士。
都是那种一言安天下,一语丧社稷的主!
贾谊对汉室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提出了‘众建诸侯少其力’的原始版本推恩令。
大大削弱了诸侯王的力量。
更在于他第一个首倡,并且建立起了一整套对匈奴的心理攻势和拉拢、分化政策。
这套政策的全称是:三表五饵。
整套政策很复杂,真要详细解释的话,一万字都说不清楚。
但简单的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八个字: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贾谊当年认为,汉匈之间的力量,严重不对等,汉军无力出击并且攻击匈奴的腹心。
所以,贾谊就寄希望于通过渗透、收买、散播谣言,腐蚀匈奴贵族,挑拨其君臣关系,制造内乱,让匈奴人自顾不暇,无暇南侵。
为了保障整个计划能顺利进行,贾谊甚至主动请缨,请求担任指挥整个计划的负责人,也就是典属国一职。
此人,确实是天纵奇才!
自提出这套政策后到今天,虽然没有如贾谊当年预期的那样,让匈奴内讧、分裂。
但却也造成了韩颓当兄弟归义以及十几年前的章尼事件。
甚至,东胡王卢它之的部族以及其他六个部族,在原本的历史上,会在前年带着人口和牲畜,归顺汉室。
并且因为他们的归顺,导致丞相周亚夫罢官。
现在,虽然因为刘彻的原因,七部族归汉事件没有发生。
但,汉室对匈奴的渗透和控制,却早已经不仅仅七个部族了。
长城脚下的匈奴部族,几乎黑成一片。
这些部族,虽然可能很小。
大的两三千人口,小的几百人。
与其说是部族,不如说是部落。
但,他们的立场倒向汉室,却使得匈奴人在云中——雁门一线的警戒全部作废。
汉军可以出塞百里,而匈奴人甚至还会蒙在鼓里。
如今,已经派遣了质子,向汉室输诚的部族,每一天都在增加。
昨天还是十九个。
但今天却已经破二十了。
而且,除了小部族。
还有大鱼入场。
休屠部族的首领,就曾经暧昧的向汉室表示了——俺在刘家和挛鞮氏之间的战争中不持立场。
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却是这么个意思。
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匈奴贵人,悄悄的通过某些渠道,譬如商人或者归还的汉人之口,委婉的询问汉室:假如匈奴内战爆发,汉室站在那一边?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当然了,局势如此大好。不能完全归公于贾谊。
实际上,现在之所以变成这样。
军功章上,有军臣的一半。
这个脑残居然公开表示:乌维之死,是天谴!
这至今导致了大批忠于尹稚斜父子的匈奴部族惶惶不可终日。
以至于,许多原本立场暧昧,顾左右而言他的匈奴部落,在军臣的那个表态后,主动联系上了汉室,说是‘愿意归义天子,为汉臣妾。’
甚至有人赤裸裸的提出了——王师若出,外臣甘愿为陛下先锋,以讨不义。这样的带路党宣言。
而这些人的立场的变化,很显然,只是出于自保或者活命的想法。
他们旧日的主子乌维和他老爹尹稚斜以及那个右贤王,全部都成了坏蛋。
那他们是什么?
坏蛋的奴才?
换句话说,其实,他们投向汉室,不是因为乌维之死,仅仅是因为他们感觉,假如不找汉室抱大腿的话,一旦单于庭对付他们,他们连跑路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军臣的这个行为,在刘彻眼里,就像当年秦二世的种种行为一样脑残幼稚而且不可理喻。
当然了,刘彻更明白。
若是没有马邑之战的辉煌胜利。
现在,这些投向汉室或者立场倒向汉室的部族数量至少要少一大半。
“到明年夏天,应该就能完成战争准备了……”刘彻在心里盘算着。
现在,丞相周亚夫为首的将军列侯们已经做出了初步的战略计划。
想要攻克高阙,汉军需要投入三万骑兵和三万步兵,出云中塞数百里。
军队,好调动。
刘彻一纸诏书就能完成调动。
关键是粮草和器械。
代国、陇右和云中,本身的粮食产量,堪堪只能自给自足。
这还是太宗皇帝当年拼了老命,在这些地方疯狂种田的结果——在太宗之前,长城驻军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
而去年的马邑之战,几乎将这一带的战略粮食储备消耗一空,到现在,都还没有填满。
大军出塞的耗费,又肯定比在内线作战更高。
而且,补给线的拉长,本身也会增加消耗的粮草数量和人力物力。
唯一的好消息是,假如出塞作战的话,大军所需要的肉食来源,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少府的各个牧场以及前线的马苑里满是去年马邑之战缴获的牲畜。
随随便便拨个十几万,就足够支撑大军在外的开销了。
而且,只要拿下高阙,那整个河套的匈奴牲畜,也都会成为汉军的战利品。
就粮于敌是可能的。
第982章 抢手的墨家士子
“陛下,不得了了!”刘彻正在感慨时,忽然一个宦官急匆匆的跑来禀报:“少府卿与卫尉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刘彻愕然问道。
少府刘舍,是刘彻的狗腿子,四大金刚之首。
但现任卫尉也不是善茬啊!
是武疆候庄婴!
说庄婴,可能很多人陌生。
但他儿子庄青翟却是大名鼎鼎。
就是那个历史上坑死了张汤也坑死了自己的笨蛋丞相。
武疆候家族能在未来将一个后代推上丞相位置,能量自然是少不了的。
初代武疆候庄不识是汉初名相瓒候萧何的小弟。
而且本事也不错,在楚汉争霸中,刷了许多战功。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跟随高帝刘邦,击破了九江王英布的谋反。
这成了他被封侯的原因。
老庄家一直以来,在汉军中一直不显山不漏水。
但势力却慢慢的增长起来。
尤其是随着瓒候、留候、曲逆候等巨头消亡,他家就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一部分的老勋臣的人脉和关系。
等到李广被刘彻送到陇右去担任轻车将军,实则是新兵营营长后。
庄婴就顺理成章的,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卫尉。
资历有了,地位也足够,本事也有些。
卫尉不是他的,难道还是那些刚刚冒头的小年轻的?
“奴婢听说,是因为卫尉抢走了少府卿的五位考举士子,卫尉大怒,带人堵住了少府卿的大门……”那宦官喘着气说道:“少府卿于是带着家臣与卫尉打起来了……”
“麻蛋!”刘彻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宦官不说,刘彻还忘记了。
今年考举结束后,墨家中了头等奖。
他们派出的五十七位士子,全部被录取!
然后,就被九卿衙门一阵抢夺。
少府首先狮子大开口,想要全部吞了,理由是:墨家士子当然是少府最合适了。
但丞相、内史、卫尉、执金吾还有太常统统都不答应。
最后,这些家伙扯皮扯了个没完,将官司都打到了刘彻面前。
最终还是刘彻做的主,让墨家的士子自由选择岗位。
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仔细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事情是这样的……”那宦官跪在地上,禀报:“据说是本来,卫尉已经招揽了那五人,许以校弩校尉之职位……但,少府卿却私下说动了墨苑,将那五个士子截走了……”
刘彻听完,顿时就哭笑不得。
这也是现在考举士子们面临的尴尬了。
数量最庞大的自然是儒家各个派系出身的士子。
这些人占据了总数的七成以上。
只是……
良莠不齐,而且,读死书,脑筋僵化或者天真幼稚的小白太多。
九卿各衙门纷纷表示:调、教小白,俺们可不乐意。
他们只想要更成熟,思想更健康,同时看问题更客观的法家士子。
或者能跟他们有共同语言的黄老派士子。
至于儒家的士子,除非个人能力爆表了,能在面试时给面试官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或者关系硬扎,不然,九卿衙门的意见都是:您还是先去基层磨炼几年,等到成才了,俺们再来收割。
这很正常。
后世的公司,不也宁愿花大价钱去挖别人培养好的人才,却很少愿意自己费心费力的手把手的教新人吗?
但,到了墨家士子这里。
情况就反转了。
九卿各衙门不管是出于拍马屁的考虑也好,还是实际需要也罢。
都纷纷表示:哥!哥!来我这里吧,职位任您挑!政策范围内可以允许的,您想干嘛干嘛。
甚至,连大鸿胪都跑出来凑热闹,表示:俺们衙门也很适合各位墨家士子发展呢!
当然,这种恶意卖萌和赤裸裸的拍马屁的行为,被人无视掉了。
对于那五十六位考举士子的竞争,真正激烈的,就是军队和少府了。
军方的想法很简单。
墨家的士子善于制造和维修器械,同时,脑子机灵,总能出现许多脑洞,帮助他们解决许多许多在装备实践上遇到的问题。
而且,一个军队里要是有一个墨家士子,那对于这支军队打探墨家情报,探寻墨家的新发明,新装备,无疑很有利。
更别提,一个墨家士子的出现,等于这支军队从此基本不用为装备器械故障发愁了。
所以,军方各头,纷纷是张开了血盘大口。
刘彻和墨家也支持墨家的年轻人去军队实践。
毕竟,只有亲自和军队一起生活,一起训练,亲眼看到各种武器装备的实际使用情况,才能更好的做出针对性的改进和改良,才能真正的根据军队的实际需要,制造各种武器和那些看似不起眼,但实则对军队极为有用的小玩意。
所以,虎贲卫、羽林卫,加上细柳营等各个主力野战军,你三个我四个,眨眨眼,就将墨家士子瓜分的干干净净,就留下七八个人,算是安慰奖,给少府和卫尉争夺。
这下子,卫尉和墨家都急眼了。
讲道理的话,卫尉控制的南北两军,也是很需要墨家士子的——虽然他们在长安,可以就近去墨苑延请墨家的墨者来南北两军考察,甚至还可以落下脸皮,靠着职务便利,跟墨家打好关系。
但问题是,南北两军也都在摩拳擦掌,想着下次出征时,自己依然能上阵捞军功。
这样,军队里有几个墨家士子和一批太医署的随军医官就很有必要了。
太医署培养的医官和医生,是刘彻在作战之前才会分配的。
这个他们无法控制。
但墨家士子,对于南北两军的重要性,就好比后世的机械化部队对于各种后勤技师的需求一样强烈。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弩机在关键时刻卡壳。
更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友军在疯狂收割首级,而己方却因为一些小问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友军的行动。
特别是卫尉庄婴刚刚上任不久,正是要收买人心的时候。
在这个关头,刘舍这个家伙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截胡别人。
庄婴要是不爆炸,那才奇怪了!
但刘舍的理由也很充沛。
他少府就缺墨家的高质量的人才。
要是墨家的士子不够,万一影响了武器装备的生产速度,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对那个宦官道:“你去传朕的命令,让卫尉和少府卿马上滚来见朕!”
刘氏大臣一言不合就械斗,这个传统,可谓是臭名昭著。
但这不能怪别人。
要怪就怪老刘家自己。
因为当初带头带着家臣跟大臣干架的不是别个,正是太上皇刘太公他老人家。
但到了现在,三公九卿之间,这样暴躁的互怼,刘彻总觉得有些害臊。
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刘彻希望看到的。
墨家,现在太孱弱了。
人丁单薄,而且传续困难。
假如就靠着现在墨家自己玩做自己的那一套,刘彻估计再过十年,汉室的墨者数量,也破不了千。
工程师和科学家不破千,好多东西就没法子搞。
而还有比九卿各衙门哄抢墨家士子,两位巨头求贤若渴,为了人才互怼这个八卦更强的宣传吗?
没有了!
想当初,历史上宋真宗一首《劝学诗》让多少地主多少勋贵,眼巴巴的将自己的子侄送去读书?
对普罗大众来说,他们才不关心,到底是儒家的学问好,还是墨家的思想更赞呢!
这种事情,是学阀们才会去思考的。
大多数的普通人,送自己的子侄读书学习,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出人头地吗?
在这个问题上,儒法墨黄老,地位都是一样的。
儒家更强,更好当官,大家就都会去学儒。
法家更受重视,那大家就都去学法了。
同样的道理,墨家要是受宠,而且抢手。
刘彻毫不怀疑,整个天下的地主商贾,都会疯狂的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子弟塞进墨家。
这都是曾经的历史发生过的事情。
武帝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天下法家、黄老派、纵横家,不知道多少人悄悄的将自己的派系改成了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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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墨家的春天
等庄婴和刘舍被带到刘彻面前时,这两个家伙狼狈不堪,甚至脸上还留着淤青的痕迹。
“很有志气嘛……”刘彻淡淡的做出评价。
虽然其实心里面,刘彻是很高兴能在这样的时候出现一个这样的大新闻了。
只是作为皇帝,他要矜持。
“明天,整个长安都要知道,卫尉与少府不合了!”刘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位九卿,故作恼怒的说:“朝廷九卿的脸,都要被尔等丧尽!”
“臣知罪!”少府刘舍立刻就叩首道:“只是,陛下容禀,臣安坐于家,而卫尉无故带人堵臣家门,臣也是迫不得已!”
好嘛,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卫尉庄婴自然也不差。
他拜道:“臣有罪,只是……陛下有所不知,实在是少府欺人太甚!”
在这个问题上,庄婴是绝对不能后退的。
假如说,都到了自己碗里的人,都被少府挖走。
那其他人会怎么看这个卫尉?
尤其是南北两军下面的山头们!
会不会觉得他这个卫尉没用,干不过少府卿?
一个卫尉被下面的人认为没有用,谁还会鸟呢?
卫尉不像执金吾,也不像郎中令,本身威权,就不一定能压得服下面的山头。
这是因为卫尉本身的特殊性所导致的。
汉之卫尉,执掌一切宫门外的卫队和城防部队,职责非常大。
所以,历代天子都给卫尉设置了两个紧箍咒。
第一个就是郎中令。
汉旧仪说:殿外门署属卫尉,殿内郞署属郎中。
这个制度的存在,使得不管是郎中令还是卫尉,都不足以威胁到皇帝的安全。
而第二个紧箍咒就是,汉家制度,南北两军的实际指挥权力,是三署二十二屯卫候司马。
换而言之,卫尉对南北两军,并没有直接指挥权。
他需要皇帝授权,才能调动军队。
不然,南北两军鸟都不会鸟他。
今天的汉卫尉,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督促下面的三署以及二十二屯卫候司马,巡逻宫阙,严查出入宫阙的人。
除此之外,大约就是处理各种往来公文。
可想而知,汉卫尉若是今天不能据理力争,让少府低头,乖乖的吐出被抢走的士子。
以后庄婴这个卫尉别说耍威风了。
恐怕,要被下面的人直接无视。
甚至可能会出现卫尉丞的威信比卫尉更高的事情出来。
这又不是发生过。
在汉室政坛,长官没用,副手不得不‘承担责任’的事情,多如牛毛。
而且,那些副手们通常都是乐于‘承担责任’的。
将长官当成踏脚石,踩进淤泥里,变成陪衬,这是能吏的象征!
庄婴是肯定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别人的踏脚石的。
所以,庄婴的语调提高了几度,斜视着刘舍,说道:“臣实属迫不得已,还望陛下明察之!”
刘舍听了,几乎就要跳起来给这个家伙一拳。
什么叫做迫不得已?
堵我家大门,也叫迫不得已!???
当然,刘舍也知道,自己似乎确实干的好像有些过了。
只是……
这与他何干?
所以,刘舍无视了庄婴能吃人的眼神。
对桃候家族来说,永远紧跟着天子的脚步做事情,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而他的态度,则更进一步激怒了庄婴。
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更何况,老庄家从来不是吃素的。
于是,两位九卿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相互恶狠狠的对视。
刘彻看了,摇了摇头,不得不拉偏架,道:“好了,卫尉、少府,都休得再争执了!”
“少府,将那五位士子,退给卫尉!”刘彻做出了裁决。
卫尉的面子事小,南北两军的军心事大。
这个事情,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会在南北两军里造成‘天子以为吾等不如少府重要’的形象。
当然,少府也需要照顾。
毕竟,接下来几年,刘彻会慢慢的肢解和分化这个庞大的官僚机构。
在这个过程里,刘彻要确保,少府整体上不会受影响。
所以,刘彻看向刘舍,道:“至于少府那边,确实需要足够的墨家人才,这样吧,朕会下令给墨苑,请墨苑代为培训一百位少府匠人及官吏!少府卿尽快拟定好名单吧!”
这样,刘彻总算把这两个人摆平。
将他们送走后,刘彻就召来绣衣卫都督周左车,吩咐下去:“将今日少府卿和卫尉卿的事情,给朕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朕要长安每一个人都知道此事!”
周左车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就领命而去。
于是,当天,长安的大街小巷,顿时就被卫尉和少府卿互殴的传闻和八卦给占领。
许多老百姓都是带着猎奇的心态谈论着这个八卦。
但,在那些中上层的地主、商人、贵族眼里。
这个事情的味道,就变得异乎寻常了。
“一个墨家士子,什么功劳都没立,一入仕途,居然就能担任卫尉衙门的校弩校尉?”许多人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八卦,然后通过种种渠道予以确认。
虽然说,那校弩校尉只是个头衔。
就跟那些顶着什么护粟都尉、屯田司马一样头衔的人一般。
也只是听着好听而已。
实际上,其秩比也才三百石。
手底下也就十几号人而已。
但,那可是卫尉的校弩校尉啊!
哪怕是列侯子侄去参军的话,起步点也就稍微高一些罢了。
甚至,还可能,不如这些墨家士子的起步点。
更别提,墨家的士子,可是被各个主力野战军团哄抢的!
于是,无数的人眼睛立刻就红了。
居然有一条这样的终南捷径!
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大家纷纷将自己家里的还没进学的子侄叫来,准备送去墨苑或者墨校。
至于墨家是什么?他们的理念和思想有什么?
大多数人才懒得去了解!
他们只知道,墨家士子有前途,而且,前途光明!
这就足够了!
于是,几乎只是一夜之间,墨家就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很受欢迎了。
尤其墨家在长安城里的墨校门口,一下子就挤满了带着孩子前来报名求学的家长。
甚至,还有列侯的影子,在人群里出没!
墨家的春天,似乎到来了……
第984章 省亲(1)
当第一抹晨曦照耀到邯郸城时,邯郸城外的百姓,已经在开始劳作了。
东葛亭,就是一个在邯郸城外的毫不起眼的小村庄。
村子里一共有着三十多户人家。
村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村中最大的地主姓王,今年四十多岁。
他家里有着三百多亩地。
东葛亭里有好几户人家,租种着他家的土地。
老王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去年他的长子,成功的被官府选拔,进入了宿卫卫士的名单,今年就要前往长安,给天子看大门了。
这是荣誉至极的事情!
连乡里的蔷夫和游徼都为此专门来道贺。
因为,现在的汉家制度规定:亭长及乡吏,以退伍士卒其先选之。
简单的来说,现在,蔷夫和游徼这样的有编制的有秩官员,是通过考举产生,由中央委派。
而蔷夫和游徼之下的乡吏以及亭长,则必须优先从退伍士卒,尤其是伤残士卒中选拔。
必须要等到当地确实没有退伍士卒之时,其缺才能由其他人充任。
这第一条,在地方还有着强大的阻力。
但第二条,却已经成为了铁律了。
天下郡国的郡尉、军司马还有各地的列侯勋贵大臣,都将这一条看得非常重。
而地方百姓对此也表示服从。
毕竟,退伍的士卒,多多少少,都是乡亲。
事情不会做的太过,也不会太过苛责。
甚至有人还会传授乡亲们使用各种新技术和新器械。
譬如,东葛村现在的水车,就是前年退伍的亭长带着大家伙安装起来的。
除了主要零件是从盐铁衙门哪里买的之外,剩下的东西,都是那位亭长,组织村里的木匠以及年轻人,用自己的双手做出来,然后组装起来的。
自从有了那个水车,大家伙的土地灌溉用水,就几乎不用发愁了。
更别提,那个亭长还带着大家伙修路、挖渠。
以至于有人很好奇。
于是就去问:“阁下是在那一支军队服役啊?”
答曰:“灞上军!”
“那您怎么会这些啊?”
“因为在军中的时候,我所在的部曲奉命前往龙首渠,监督建造……”
好吧……
能把军队当工人使用的。
当今天子也是独一份了。
但他带来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在他的带领下,东葛村基本淘汰了那些过去过时的木制、石质农具。
那位亭长,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从外面用非常廉价的价格,弄来了一批在关中被淘汰的青铜农具以及一些旧的铁农具。
虽然这些东西,关中人已经看不上了。
但在邯郸的这个东葛亭,却是神兵利器啊!
去年,东葛亭的粟米亩产,因此超过了三石。
这是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
所以,这个亭长顿时就获得了全亭的拥戴。
但,并不包括老王。
跟往常一样,当老王下地干活时,那位亭长又凑了过来,唠叨了起来:“王伯啊,您看,俺上次与您说的事情,您是不是可以给个答复了啊?”
“王伯,如今,关中地主,地租都已经降到了三成,您却依然收着六成的高地租……这样可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说是不是?”
老王却固执的不肯接话。
但他心里知道,他抵抗不了多久了。
最近,邯郸城里空降来了一个长安的大官。
这个大官据说曾经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尚书郎。
颇受天子重视,在干满了三年的尚书郎后,被外放到邯郸郡来,而且一来就是出任主管民生的主薄。
这位主薄姓蛊,名镍柔。
据说其伯父还是一位千户候!
关系硬扎,背景可怕!
这位蛊主薄一到任,就烧起了第一把火。
这把火就是减租!
他将整个邯郸的蔷夫、游徼以及督邮,全部召集到一起,下达了命令。
所有地主的田租全部要下降。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个长安来的主薄大概脑子烧掉了,坏掉了。
居然敢降田租!?
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然而,谁都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这位蛊主薄,先从基层开始,一个乡一个乡的走访,对那些大地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虽然这样做然并卵。
大家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
反正,主薄什么的,又不能杀人,也不能抄家!
谁怕谁啊!
大家的想法很好。
但可惜,人家是天子派下来的,关系硬扎,背景大。
居然请来了邯郸郡的监郡御史……
监郡御史虽然管不了邯郸的民政。
但人家管的了邯郸去长安的士子啊。
现在,蛊主薄已经下令:不降田租者,其子弟禁考举。
人家还真把邯郸的土地超过千亩的地主的子弟名单给罗列了出来。
谁不降田租,谁家名下的所有子弟皆不得科举。
没有办法,大地主们只能捏着鼻子降租。
当然,只是象征性的降一点。
大概也就是从五成、六成的田租降到五成半,四成半的样子。
大家私底下都说,是给天子面子,也是给乡亲父老们减轻负担。
然而,地主们没有想到。
这位蛊主薄根本不满意这样的降幅。
他希望将田租降到四成。
所以,他使出了绝招——他派人去联络汉军的各个野战军团的将主,然后,将邯郸籍的队率以上军官给劝回家里。
让这些军官去做自己父母的工作。
反正借口是伟光正的——当今天子爱民如子,公等皆地方名宿,长者,安可不奉天子诏谕?且夫,与民便利,自己便利。
这吓坏了那些大地主。
他们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子侄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于是,那些有人在军队任职的大地主纷纷降租——大家操劳一生,不就为了给子孙后代更好的前途吗?
更别提,连他们的子侄也背叛了他们,主动加入了劝说行列,摆事实讲道理,宣传这样做的好处。
这些大地主当然不傻,也知道名声也重要。
不能学齐鲁那些家伙,只顾着压榨百姓,最后把小命给搭进去。
更何况,降租还能刷声望,得个好名声,有利于后代的前程,还能积阴德,受乡邻尊崇。
这些人降租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得不跟着降。
你不降租,佃户就可能要跑了。
而且,那位蛊主薄,还拿着自己的关系,上报到了长安,将原先属于赵王的那十几万亩王田,变成了官田,然后用三成左右的租税,租给百姓耕种。
这进一步导致了地主们不得不降租。
老王算是现在邯郸郡里最后一批在顽抗的地主了。
老王不是不知道,降租是大势所趋。
他实在是心疼。
一下子降两成田租,一年下来可是几十石粟米!
他实在不乐意!
“唉,要是当初张家那两小子我能稍微对他们好些就好了……”每每想及此事,老王就揪心一样的疼。
老王有个妹夫,姓张,是邻村人。
妹夫死的早,留下的两个孩子,就寄居在他家。
本着别人家的孩子,就算累死也关我毛事的理念。
当初老王对那两个孩子可以说是视若狗彘,呼来喝去,是常有的事情。
结果,那两个小子一长大。
老大立刻就报名去参军了。
那个时候当兵不像现在,没有关系的小民去当兵,十之八九是给其他人当杂役的。
在军队里,要受尽折辱,除非运气特别好,不然最终,只能是带着一身的伤病,孑然一身,回到老家,孤苦终生。
但,哪成想,老大刚刚参军,当今天子就即位了。
当今天子即位不久,朝鲜的卫家调皮,被天子按着一顿猛揍。
然后,那个老大就被从邯郸郡的郡兵抽调去了新化城,成为了护濊军的成员。
在那个时候,张家大郎无疑是倒霉催了的。
大家都在说,恐怕过两年,就要埋骨那蛮荒之地。
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可谁成想,张大郎非但没有饿死,冻死。
反而,混的很好。
前两年,来了书信,寄来了路费,将在邯郸城里厮混的二郎也招去了新化。
这几年,老王就不断听说,新化的护濊军待遇怎么怎么好,哪怕是个卒子,也比他还富。
也偶尔听说了,自己那两个外甥的消息。
据说,都娶上细君,生下了孩子。
而且,都不止娶一个细君,也不止一个孩子!
这让老王常常长吁短叹。
既后悔当年对他们太苛刻,不然现在就能抱大粗腿,又痛恨当年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不然此刻,恐怕张氏的那两个小子,也会安心的给自己种地,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更不用头疼降租的问题了——假如那两个小子还在,就不需要租佃土地给别人了,两餐管饱,那两小子就得自己干活!
正这样叹着气,犹豫着要不要答应降租。
这时,远方的驰道上,忽然传来了唢呐声。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
当头的是数匹高头大马。
这些马,都极为熊俊,一看就是军队的战马。
一面战旗,飘扬在空中。
战旗上,一只巨熊仰天长啸,旗帜的左侧,一个大大的张字迎风飘舞。
当头的骑士,身穿着汉室标准的骑兵作战戎装,骑着战马,缓缓前行开路。
“是哪位大人物回乡了?”老王站起身来,凝视远方。
一直在他身边的亭长也远眺那支队伍,辨认了一会战旗的颜色后,说道:“以熊为战旗,当今天下,只有三支部曲,而以站立姿态的巨熊为旗者,必为护濊军!”
“三骑并行,这是护濊军的校尉归乡省亲的仪仗!”亭长羡慕的说道:“大丈夫当如是哉啊!”
“我听说,护濊军现在的五校尉,仅有一人,是勋贵出身,余者皆寒门!”他颇为向往的道:“安东都督薄公,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见一斑!”
对出身寒门的人而言,薄世这样任用人才,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上司,简直就是天使!
老王却颇为好奇了。
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护濊军的归乡省亲军官?”
“很简单……”亭长笑道:“前日,上官发文了,说是近日会有一批护濊军的士卒和军官归乡省亲,其中,就有一位出身邯郸郡的校尉,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司马,都是护濊军的老卒!”
“却是没想到,这位校尉居然还是俺的乡邻……”亭长砸吧了一下嘴巴说:“或许,我可能还认识他呢?”
“姓张……”他沉吟片刻后道:“邻乡的乙水亭,不就是张为大姓吗?”
说话间,那队伍已经越来越近。
很快就抵达了东葛亭的路口。
队伍正中的是两辆气派不凡的马车。
这种马车,有四个轮子,用双马拉车,行进稳定,是近年来新兴的贵族用车。
车上,装饰着象征着主人勇武和战功的刀枪剑戟的雕纹。
出乎意料的,这个队伍在老王的土地面前,停了下来。
然后,那两辆马车的车门打开。
两位穿着甲胄,器宇轩昂,而且身材魁梧的军官,出现在了老王以及亭长眼前。
“姨夫大人在上!”起先的那个军官携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的手,还拉着两三个小孩子,朝着老王微微颔首致意:“请恕小子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而在那军官之后的另外一人也含笑微微致意:“姨夫大人,别来无恙,小子未央有礼了!”
老王目瞪口呆,双手都在不断的颤抖。
“你们……你们……”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两个外甥,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
他至今记得,当年,张起去投军时,仅仅是身高合格了——七尺!
但身体却瘦弱不堪,风一吹就能吹倒。
但眼前这个校尉,却是身高接近八尺,虎背熊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让人心醉的男子汉气息。
至于他身后的那个张未央,老王记得更清楚了。
当时,他从邯郸启程时,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都饿了好几天了。
但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却是含笑翩翩,有些贵族士大夫的风范。
更别提,跟着这两个外甥一起给他行礼的人,都是些容貌秀丽,身材婀娜的小娘,而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还有几个扎着总角辫,好奇的窥视着这一切的小孩子。
“姨夫大人,小子及未央,明日再来给您问安……”张起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我等还要归家,修葺租屋,祭祀亡父,告祭先祖,就暂别老大人了!”
老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是怎么对待这两兄弟的,老脸一红,有些局促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他又不由自主的舔着脸笑道:“你们父亲若是知道你们能有今日,怕是要含笑九泉了……”
第985章 省亲(2)
马车继续前进,张未央坐在车里,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的妻子霍平君则在一旁带着几个好奇的小孩子,一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张未央忽然哈哈一笑。
人世间的变化,莫过于此。
三年以前,他只是一个邯郸城里厮混的小混混,有上顿没下顿,可能某天就要饿死在某个角落里。
至于在更早以前,他更是只是一个寄人篱下,任人奴役的遗腹子罢了。
“夫君,您笑什么?”霍平君好奇的问道。
“我笑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未央望着车帘外的场景,感慨着。
他刚刚分明看到了,自己年少时曾经憧憬和仰慕的一位乡中小娘,穿着粗麻布衣,提着一个小篮子,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子,走在田间。
岁月抹杀了她曾经姣好的容颜,时间褪去了她那张曾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
命运,已然将他与她之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所不同的是,现在,对方怎么也高攀不上自己了。
张未央抓住自己妻子的小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此番归乡,除了祭祖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征募自愿前往新化屯垦之百姓……”张未央想起自己这次回乡的任务,脸色凝重起来。
他现在,再非过去那个邯郸城里无人问津的小混混,也不是初到新化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
他知道自己的职责,也明白自己的任务。
安东都护府的人口还是太少了。
尤其是怀化郡,全郡上下,算上屯垦团的移民和军人以及那些去淘金的人,总归也才不过五十来万汉人。
而怀化郡,却是一个地方方圆两千里的庞大地域。
要守住这里,就需要人口。
起码,要有一百万的常住人口,才能将那块沃土彻底的变成中国。
马车轱辘轱辘,继续前进。
一刻钟多一点后,来到了张未央兄弟已经阔别了数年的家乡。
在村口,张未央和哥哥张起停下马车,然后带着妻妾儿女,步行走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家乡。
哪怕过去了数年,小村庄的变化也没有多少。
除了村头多了两架简单的水车,山坡上多了几头小牛犊外,与张未央甚至张起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般无二。
因为是临近收获的季节,所以,有妇女带着孩子,在附近的小山和小溪、池塘旁,收割着各种野草。
这是中国农民的日常。
也是为了填补家用。
张起兄弟小时候也在母亲的带领下做过这样的事情。
野草晒干后,可以用来缴纳当年的刍稿税,而多余的干草,也能卖钱。
汉室官府,用着十五钱一石的价格,无限制的收购一切刍稾。
而这些刍稾,最终会成为骑兵的战马的食粮。
看着这个场面,张氏兄弟唏嘘不已。
两兄弟带着妻妾和随从,走近村里。
顿时,就引起了轰动。
对于这个村庄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兄弟,确实是陌生人。
许多小孩子,害羞的躲在了大人身后,而一些青壮则警惕而羡慕的望着张家兄弟。
只有几个老人的模样,张起兄弟还能记起。
“叔伯祖!”张起走到一个拄着拐杖,在家门口的大树下乘凉的老者身前,恭身屈膝,拜道:“不孝子起,携不孝子未央,给老大人问安!”
张起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想要参军入伍,但姨夫却不同意,最终是这位张氏的族长出面,做了裁决,写了保书,才让他能从军,才让他能有今日。
那老者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年轻雄壮,气度不凡的将官。
“你们是……张二郎的两个小子……”他勉强回忆起来,整个人都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他扶起张家兄弟,拍着肩膀,说道:“善!善!善!出人头地了啊!”
“幸不辱命,小子今天幸蒙陛下不弃,用为安东都护府护濊军甲部校尉!”张起昂起头来,骄傲的说道。
“老大人教诲与恩赐,小子没齿难忘!”张起恭身说着。
当年,他去参军,是这位族长,送来了一件兵器,不然,他不可能入伍。
“好啊……好啊……”老者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老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出了一个校尉!还有大名鼎鼎的护濊军校尉!这下子,他有的牛吹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张氏可能因此而贵!
一个校尉手下怎么可以没有子弟兵?
他家的几个孙辈还有同族的一些年轻人,这下子总算有依靠了!
这也是北方贵族的常用模式了。
也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个人显贵,能带动一个家族,都进入军将世家。
“大郎,三郎、七郎!”老者拉着张起兄弟的手,对着人群里招呼起来:“快快来给你们的大兄见面……”
于是,几个憨厚的年轻汉子,摸着头,来到张起面前,拜道:“拜见大兄……”
张起打量了他们一番,都是精壮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是可以拉去新化城,好好培养的。
随着地位的上升,张起自然而然,就知道,应该怎么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在未来有更好的发展。
子弟兵和亲兵,这都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想要立功受爵,非得有一支能如臂指使,能为自己拼死作战的心腹团队。
而最可靠的,当然永远是家乡的子弟兵和同族子弟。
高祖得天下,依靠的就是丰沛的子弟兵!
简单的与这些几乎没有印象的同族和同村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张起兄弟就在全村人的簇拥下,找到了自己家在这个村庄里的最后印记——一座孤零零的立在张氏祖坟群里的的坟冢。
坟冢之上,已经长满了野草。
一块已经被风雨吹烂的木牌,歪歪扭扭的立在坟冢前,其上写着:先父张公讳永老大人之墓。
这是他们兄弟当年跪在乡三老的门前,请来的唯一一个能表明其父亲身份的证明。
张起望着那块连字迹都已经有些模糊的墓碑,扑通一声就跪在墓前。
张未央紧随其后,跪下来。
他们的妻妾与子女,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下。
“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回来了!”两兄弟流着眼泪,磕着头说道。
对中国人而言,最难割舍的,永远是故乡情,最难舍弃的,永远是父母恩。
认祖归宗,更是每一个稍微有点成就的人,必然也肯定要做的事情。
两兄弟,将自己的子女和妻妾,逐一拉到墓前,对着躺在墓中的父亲逐一介绍。
这个程序完后,自然就是祭祖。
在盛大的仪式中,张氏兄弟在宗祠里,对着列祖列宗,奉上三牲血食,然后将自己的妻妾子女的名字,写在一张帛布上,供奉到祖宗的牌位前,于是,这张起和张未央的后代,算是正式的回归了,与祖先们在九泉之下的神灵取得了联系。
从此,无论他们走多远,去到那里。
这条线会永远拴着他们的心神,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中国人,就是通过这样,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父传子教,繁衍生息,开枝散叶。
…………………………
翌日,在这个邯郸城旁的小山村里。
一桌又一桌的丰盛酒食,摆在村中父老和邻近几个村的父老面前。
张起和张未央兄弟,则轮流走到各个父老面前,敬酒,痛饮。
酒席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一碗碗往日里百姓根本舍不得吃的高粱饭,也被端到了大大小小的宾客面前。
当年,项羽灭亡秦朝,望着燃烧的秦宫和秦城,他说出了那句名言: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虽然,项羽因此而失天下。
但这并不妨碍后来者学习。
对中国人来说,富贵了,不回家乡炫耀一波,简直对不起自己和祖先!
高帝刘邦得天下,汉十二年十月,高祖击破英布谋反,率军回朝,路过丰沛,选择留了下来,置酒沛宫,与父老乡亲痛饮,并留下了那首至今为人传唱的《大风歌》。
而高祖在丰沛一共与父老乡亲痛饮了一个多月(先是沛县半个月,然后又在沛县父老的邀请下,在丰县半个月)。
太宗时,也是如此。
太宗六年,太宗皇帝幸中都晋阳,与父老痛饮十余日。
皇帝都带头了。
天下自然景从。
富贵了,归乡,大肆办酒,铺张炫耀,成为了汉代贵族和士大夫的必备功课。
张家兄弟此番归乡,虽然不可能跟那两位天子一样,一办酒宴就是十几日,一个月。
但,也要连摆三天酒席。
这钱,自然就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几乎将两兄弟的积蓄消耗一空。
但,这是值得的。
张家兄弟富贵的消息和传闻,立刻就轰动了附近的十里八乡。
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羡慕嫉妒恨的看着张氏兄弟的威风和阔气。
人们的议论焦点,也都是安东都护府怎么怎么样,新化那边的条件如何如何好。
所以,张起兄弟一打起招募士兵和移民的旗号。
瞬间,报名的人,就踏破了他家门槛。
短短数日,张氏兄弟就募得子弟兵百余人。
都是身高七尺三寸以上,体魄强壮,接受过预备役军事训练的好汉子。
这些人,足以编组成一个亲卫队,作为张起兄弟的亲信心腹和中坚力量。
另外,还有一百多户人家,愿意跟着他们兄弟,移民去新化,进行屯垦。
在这些人眼里,乡情和宗族感情,是最牢靠的保证。
而半个月后,当张氏兄弟踏上回转新化的道路时,他们的身后是上千名的新兵以及足足七百多户的新移民。
这些人,都是这次邯郸籍士卒军官省亲后招募的结果。
一个月后,在燕国的蓟城,新兵数量达到了四千余,移民户数三千余户,接近万人!
整个队伍,延绵十余里。
好在,当地官府,对移民非常有经验。
一路上的饮食起居与居住,都配合的非常好。
所以,几乎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整个移民和新兵的队伍,就赶在了怀化郡的第一场大雪降临前,抵达了新化城。
按照惯例,新兵们都被各自招募的人,拉去自己的军队里,然后,下发装备,安排宿营地。
因为,马上就是冬天,所以,他们暂时不需要训练,只需要跟着老兵们一起,接受各种在安东都护府生存和巡逻的常识教育。
这些都是护濊军和安东都护府,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而移民们,则被分配到了新化城附近的一个个已经开拓好的移民村。
这些都是些大型的移民村落。
因为有着过去屯垦团的成功经验。
所以,新的移民村,是被统一设计,统一规划的。
所有的房屋,大小形制和内外陈设,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房屋是用去年夏天烧制的砖瓦搭建起来的,非常结实,能抗大风,也能抵抗大雪,哪怕外面的积雪厚的能埋人了,屋中的居民也不需要担心自身安全。
每一个宅子里面,都有一间火坑和一个壁炉。
这是为了移民们能渡过怀化的冬天而准备的。
火坑烧的是牲畜的干粪便,而壁炉则烧的是泥炭(煤)。
有专门的官吏,教导这些移民怎么使用这些设施,并反复强调和提醒,相关的安全措施。
前两年,就有新移民因为没有听进去这些安全提示,而阖家死于碳毒。
所以,护濊军这次是格外强调了壁炉的烟囱的重要性,强调了无论如何,不要去堵塞烟囱。
除了这些,护濊军当然要给新移民们提供了过冬必须的粮食、油盐以及一些鱼干。
而为了给这些新移民准备这些屋舍与物资。
怀化郡支出数千万钱的资金,还从燕国调来了数十万石的粮食。
投资这么大,怀化郡和护濊军,肯定不是来做善事的。
所有的移民,都是以护濊军屯垦团的方式的加入的。
他们需要为护濊军耕作五年,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要接受军事化管理和训练。
同时,还需要在农闲时,在护濊军的率领下,无偿为怀化郡营作工程,修桥铺路。
而在战争爆发时,所有男性,都需要拿起武器,加入军队。
第986章 新生命与新机械
当第一场冬雪降临时,刘彻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皇子。
这是卓文君所出的皇子。
刘彻逗弄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的鼻子,爱怜的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浑然不知,嚎啕大哭起来。
刘彻哈哈一笑,将他交给旁边的乳母。
“陛下……请为皇子赐名……”有宦官捧着一份帛书,呈递到刘彻面前。
当初,义偌生下皇长子和长公主。
刘彻为了避嫌,也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
虽然给老大取名去病。
但,这次子就不需要了。
一个商贾女儿的儿子,哪怕是皇子,也注定无法望及储位。
刘彻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沉吟片刻,然后道:“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就叫他刘思吧!”刘彻握住身体还很虚弱的卓文君的手,道:“希望他未来能成为国家栋梁!”
思字,还可以解释成多种意思。
从字面理解,思,容也。
这是希望这位皇次子长大后,能有包容之心。
又,孔夫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荀子云: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
这蕴含着希望皇次子能努力学习的期许。
总之,这是一个好名字!
但可惜,老刘家的太子,从来都不需要一个好名字。
储君的名字,一般是选择尽量生僻,尽量不会让百姓为难的字词。
换言之,这其实依旧表明了刘彻的目的。
皇次子,也非储君之选。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有人叹息,也有人鼓舞。
但多数臣子,内心都是不安的。
对大臣们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也不可一日无太子。
当年,太宗皇帝从代地入主长安。
群臣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上表太宗: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
先帝时期,群臣们为了立储也是鸡飞狗跳,各种上跳下蹿。
最终才让刘彻捡了便宜。
不然,以当初先帝的念头,人家估计一时半不会确定太子。
现在,压力来到了刘彻这里。
皇次子出生后的第十天,刘彻的案头,就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请立太子的奏疏。
上疏人从九卿一直到在野的士大夫,都有!
对中国的贵族和士大夫来说,他们很不习惯现在这样没有太子的国家。
没有太子,等于未来没有保证。
而且,历史的教训也告诉了他们,太子的立与不立,确实是关系到天下衰亡,社稷安定的大事!
当年,秦始皇一代雄主,横压世界。
他在世时,天下一个英雄也不敢冒头,统统被这位祖龙镇压。
而秦之亡,一半以上,是亡于秦始皇生前没有确立扶苏的太子位置。
结果李斯赵高联手篡改遗诏,勒令扶苏自杀,将蒙恬下狱死。
整个长城军团,立刻军心涣散。
而且,关中的老秦人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矛盾的悖论之中。
秦人因此自毁长城,整个帝国立刻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甚至,现在还有法家学者认为,当年若是秦始皇确立了扶苏的太子之位,秦根本不会灭亡。
贾谊就曾经在其过秦论中说: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而暴乱之奸弥矣。
认为哪怕是秦二世能稍微像点样子,秦也不会灭亡。
这种政治不正确的言论,虽然遭到了天下的攻仵和打击。
但过秦论的传播,却随着争议,越传越广。
以至于今年的考举,都有两个题目是考的过秦论的内容。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之皇子又多了一个。
大臣们当然希望刘彻尽快确立储君的地位。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华丽丽的无视了窦氏和馆陶。
对大臣们来说,他们才懒得去管皇帝的后宫问题和外戚问题呢!
他们只在乎有没有太子这个事情。
现在,皇后年幼,没有三四年,大抵是不可能有后代。
立嫡不成,他们就想立长,立长不行,那就立贤。
总之,大臣们只想要皇帝给他们一个未来的保证,一个能确保政局稳定,不会变化的希望。
但,刘彻显然不能这么办。
且不谈皇后陈阿娇就在哪里,东宫太皇太后也只是避居。
就算东宫太皇太后驾崩了,刘彻也不会这么快立太子。
继承人的选择,刘彻不会马虎。
他必须完整的考察、考验,确认自己没有选一个傻逼和白痴。
才能做出决断!
所以,所有的奏疏全部留中。
另外,刘彻害怕这些家伙会错了意,特别派出使者,挨个的告谕:太子之重,犹如泰山,朕为天下计,当慎而察之!卿等勿复言太子事!
勉勉强强,算是按下了这次立储的风波。
但这个事情也提醒了刘彻,是时候,将继承人的培养和选拔制度,列入计划了。
正好,皇长子刘病已的年纪慢慢长大,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送去上林苑的学苑里去跟孤儿们一起学习成长了。
这当然有风险!
但,皇室最不怕的就是风险了。
一个皇帝一生,至少会生下十几个儿子。
只要其中能出现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就已经足够了。
将这个事情压下来后,朝堂倒也风平浪静了几天。
这个时候,墨苑上报,经过长达三年的漫长研究。
他们,终于研制出了汉室的第一台脚踏式车床!
这个喜讯让刘彻立刻动身,前往墨苑视察。
众所周知,车床,是人类发明的一种用来加工机械和维修零件的工具。
在后世的工业化时代,车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甚至,还有过所谓的‘工业母机’的传说。
但在实际上而言,所谓的工业母机,其实也是车床。
只不过它的加工精度和适用度更高。
旁的不说,后世随便一台简单的机械车床,搬到现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保证它能成为工业母机。
而当刘彻来到墨苑,出现在他眼前的那台机床,让他有些愣神。
这与他记忆里的任何机床都不搭界。
那是一台床体木制,绝大部分结构也是木制的简单机械。
在四条木腿的支撑下,一张简单的工作台上,摆着一个被固定在工作台上的主轴,主轴是铁制的,在主轴之上,立着一根拉直了的绳索,绳索上是一根竹竿。
墨苑的墨者,向刘彻演示了如何操作使用这种简单的车床。
很简单,在工作台下,有两块木板,人用脚踩动木板,带动绳索上下运动,绳索再带动主轴旋转运动,然后就可以手持刀具,对零件进行精加工了。
虽然,这种车床,只能加工一些简单的零件。
它无法加工螺纹的螺距,也无法交换位置,更别提齿轮这种黑科技了。
但,在刘彻眼里,它也足够神奇了。
“终于追上了罗马人……”刘彻在心里感慨着。
世界上的第一台简单的原始脚踏式车床,是罗马人在西元一世纪前后发明创造的。
刘彻不知道,汉室的这台车床,比罗马人的是否先进。
但,至少解决了有无。
一和零之间的差别,是天差地远!
有了这台机床,汉室就具备了用机械加工机械的可能性。
而且,在中国,任何事情,只要开始了,除非统治者强力打断这个进程,否则,就不会结束。
从脚踏式到机械传动,这其中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更何况,汉室还有着罗马人所具备的一些优势。
譬如说,统一的标尺以及强度更高的金属刀具等等。
再加上刘彻这个皇帝,拿着国库的资源,不要钱的砸,持续砸个十年,连长城都能再砸一条出来,更何况那种原始的丝杠传动机械。
而有了传动机械,就意味着,工业的曙光乍现。
第987章 安排
除了那台车床外,刘彻在墨苑还看到了许多其他被发明的机械。
这些机械中,有的,庞大无比。
譬如说,横卧在河流上游,借助河水的冲击力工作的水轮机。
这种水轮机的体积庞大无比,单单是卧坐在河流中的巨大水轮,就足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庞大的水轮,带动岸上的石磨,日夜不停的研磨着各种粮食。
也有的娇小玲珑。
譬如,有墨者发明了利用活塞运动从井里提水的水泵。
这种用软木塞和一根铁棍组成的简单小玩意,在后世的农村,稀松平常。
许多农民的水井,都有着类似的装置。
就像打气筒一样,借助气压,提取井水。
当然,也不乏有人搞出了纯粹只是用于娱乐的小玩意。
就像现在刘彻眼前看到的这个器物。
它由一口蒸锅和一个用鲸鱼皮制成的软皮球组成。
蒸锅下面是一个炉灶,当炉灶中开始烧火,蒸锅里的水开始沸腾,然后就产生了蒸汽。
但蒸锅被一个铁盖完全盖住,只有一根竹木制成的导管从锅盖上的一个小孔连接到被放置在蒸锅上方大约一尺的那个皮球。
而皮球在左右两侧,都有一个用木管做成的相反的喷气切口。
这样,当蒸汽的力量足够时,这个皮球就会在蒸汽的喷力下反复转动。
就像一个在永远转动的气球。
“这叫什么?”刘彻好奇的指着那个在转动的皮球问道。
“回禀陛下,此物名曰:风火轮!”墨苑的负责人,下任的墨家钜子杨毅在旁边答道。
“风火轮……”刘彻笑了起来,风火轮有了,哪吒还会远吗?
将笑容收敛,刘彻对左右道:“发明此物的是哪位大贤?”
“回禀陛下……”一位身材比较粗矮的墨者站起来,憨笑着道:“这是鄙人的游戏之作,让陛下见笑了……”
“陛下,这是王彰,燕地的知名墨者,曾在极端艰难的条件下,带出了四五位墨家学徒……”杨毅在旁边介绍着。
刘彻点点头。
基本上,在他没即位前,还在醉心于墨家思想和技术的人,统统都是些极为纯粹的人。
他们仅仅是为了爱好或者理想、坚持,才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着自己。
这是很难得的。
“王爱卿……”刘彻看着对方:“卿能否继续在这个‘风火轮’的基础上,继续研究蒸汽器械?”
“蒸汽既然可以带动这皮球转动,那它应该也能带动一个铁球转动,若它能带动铁球转动,那它就应该能牵引一辆船舶前行,让一架弩车工作!”
“那它就应该能挥起万石巨锤,拖动千万斤之巨石!”
在刘彻眼里,驾驭风火轮的‘哪吒’,应该就是蒸汽机械!
轰鸣的蒸汽火车,拉动成百上万吨的物资,带着数以百计的士兵,一日千里,驰援天下。
吞吐着烟雾的巨轮,横跨大洋,满载着殖民地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本土。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
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发生。
但是……
有生之年,能让蒸汽从带动皮球旋转运动,变成推动一个数十斤重的铁球运动,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不行,也没关系。
左右不过养几个技术员,支出一点资源罢了。
而周围的人,听着刘彻描绘的那个景象,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他们看看那个在不断旋转的皮球,再想想天子的话。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子说的没有错!
既然蒸汽能让皮球旋转不息,那么,加大蒸汽的量和力,它为何不能让一个更重的物体运动起来?
既然它可以让更重的物体,譬如铁球运转起来。
那么,就能证明,它的前途和未来是无限的!
挥起万石巨锤,拖动千万斤之巨石,就都有可能!
大家都只觉得,一扇全新世界的窗口已经被打开。
一个前人根本未曾发现和触及的世界,正在向他们招手。
这些墨家的墨者们人人都是精神振奋,胸膛起伏不定。
事实上,人类的许多发明和创造,都是从一个微小的细节的发现,然后思考和实践得来的。
刘彻的那番话,可能其他学派,不会放在心里。
但对墨家来说。
这就好比那个砸在牛顿头上的苹果!
瞬间就是宇宙爆炸,一个新的世界,在他们的眼前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和迷人的景象。
王彰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郑重的对着刘彻拜道:“既受命,臣当穷尽此生,为陛下之愿而努力!”
对今天的墨家而言,刘彻的这个天子,不仅仅是一个统治者,一个支持者,一个知己。
更是精神领袖和指路的明灯。
对笃信明鬼的墨家来说,他们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位自证天命的君王来支持他们,并为他们指明方向。
诚如墨子当年对自己的弟子门徒所说的那样: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尊明也,圣王之道也。
所以,在实际上,墨家的明鬼,与其说是封建迷信,不如说是政治主张。
这也是中国的特殊性所导致的。
就好比,你出生在西方,嘴里喊的肯定是god,但在中国,则必然是鬼神。
鬼神者,天地日月星辰之灵,先祖之神也!
刘彻笑着对王彰:“卿可自抉助手、工人,旦有所需,皆报之于少府,一万钱以下之开支,卿可自先用之而后报,万钱以上,先报之于墨苑,请之于少府!”
这就是给他的研究和工作予以最大的支持了。
一万钱以下的开支,不需要报告任何人,自己就可以做主使用,只有一万钱以上,才需要报告。
这意味着,王彰能调用的资源是墨家内部优先级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要知道,现在,墨家的大部分项目的资金,都是需要先上报,然后得到批准才能下拨的。
唯有从前的水力锻锤和现在在进行的少数几个重点项目,享受着类似的政策。
虽然一万钱的额度,不及那些项目动辄就是十万起点。
但,这也意味着,王彰每个月能调用的资源和资金,至少是数十万!
于是,许多墨者都是羡慕的看着王彰。
他们做的许多项目,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待遇。
不过,现在的墨家,依然很纯粹。
所以,大家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其他情绪,并不存在。
但对刘彻来说,这却是小kis。
一个月几十万,一年下来撑死几百万。
十年也就几千万。
而几千万的钱和资源,尚且不及武帝历史上对栾大的一次赏赐。
而用这笔钱来买一个蒸汽科技的前置技能,为子孙后代推开蒸汽革命的第一道大门,无疑是值得的。
甚至,再贵十倍,也依然值得!
结束对墨苑的视察,刘彻在墨苑的门口,将杨毅叫到身边,说道:“卿准备一下,下月,朕会命令太常从天下列侯、封君及两千石大臣家族之中,遴选子弟,送来墨苑……卿准备安排好人手对接!”
这也是刘彻为墨家找来的护身符。
只要墨家的弟子里,出现了天下贵族勋贵们的影子。
那么,墨家就不会消亡。
另外还可以借此,让墨家拥有一些在政治上的发言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龟缩在墨苑以及墨社附近。
既然是百家争鸣,当然不能任由黄老儒法在太学里自说自话了,自己划个靶子自己玩了。
当然,有得到,就要有付出。
墨家势必要调整一些策略和理念以及对某些名词的解读方法。
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了。
压根不需要刘彻插手。
中国,可是一个能将社会主义都变成特色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第988章 移风易俗
元德五年的春天,一场地震忽如其来。
这次地震的震级比较小,大约只有五级,甚至可能还不到五级,造成的财产损失和人员损失很少。
长安城只是感觉到了大地明显晃动了一下,大约有几个茶杯在这个时候掉在地上摔碎。
震中位置是在长安以西,靠近鸿固原的一个小山村。
地震造成该村房屋倒塌,并且有一人死亡。
但,这场地震,让刘彻浑身冒出了一阵冷汗。
“还好朕去年就解除了这个定时炸弹……”刘彻叹了口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那些商贾的作坊,还在鸿固原那边。
刘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些商人,必然是一个也跑不掉,统统要掉脑袋。
更可怕的是,这事情肯定会被儒家解读成‘机变械饰’,有不法之徒,妄图用‘机心’来扰乱天下,于是上苍震怒,大地地动。
刘彻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高枕无忧,可以笑嘻嘻的端上一个小板凳,坐看公羊派吊打鲁儒?
怕是早就不得不救火了!
但,这场小型地震,在关中人眼里和其他人眼里,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自平王东迁,关中就进入了地质活跃期。
国书,甚至记载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记录的八级大地震——岐山大地震。
史载:三川竭,岐山崩!
岐山大地震或许离关中人的记忆太过遥远。
但另一场规模丝毫不逊色于岐山大地震的地震,却依然让人记忆深刻。
吕后二年正月,关中与汉中交界的地区发生了规模超过八级的武都大地震。
这次地震,彻底改变了整个汉中和蜀郡的许多地貌。
古汉水因此不复存在——它被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堵塞,变成了一个个堰塞湖,这些堰塞湖,至今依然在阳平关外,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所谓‘天地大泽’。
这次地震,甚至还影响了后世。
后世的嘉陵江的上游,其实是古汉水的上游。
地震迫使古汉水截留,同时,迫使嘉陵江无法流入四川。
于是嘉陵江袭夺了古汉水的上游水域。
禹贡所载的: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人于江的景象从此不复存在。
而对今天的汉室,那次大地震最重要的影响,就是关中人面对地震,颇为淡定——当年,武都大地震,持续了八个月,从吕后二年正月一直到该年八月,余震依然持续不断,关中的震感非常强烈。
而且,在今天,那次大地震,也成为天下人指责吕后的罪名——若非你牝鸡司晨,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地震?肯定是你的错!
所以,尽管这次地动距离长安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
但,大家依然歌照唱,舞照跳。
并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关中人的注意力,更多的被另外一个事情给吸引走了。
元德五年春三月十四,刘彻正式下达了迁函谷关于新安的诏书。
关中的地理,因此东移三百里。
对这个事情,关中士绅和百姓都是议论纷纷。
有支持的,也有吐槽的。
但,反对声寥寥无几。
至于新安和新安县以南的广大地区的老百姓,只能用热泪盈眶和喜极而泣这两个词语来形容他们的感觉了。
这个很好理解。
就好比后世南京吃了马鞍山,你看看马鞍山市民会怎样表达他们的喜悦之情?
旁的不说,终于成了关中人,这个原因就足以让这些地方的百姓载歌载舞了。
更别提,进入关中,就意味着享受到与关中一样的福利。
包括上林苑的避难所和粮食保护以及优惠的盐铁价格和优惠的税收政策。
虽然,新安及其以南的广大地区,一时半会,还不能算关中人,要等函谷关迁过来,建成以后,他们才能从法律上被视作关中人。
而刘彻的注意力,则从广关之上,转移到另外一个方面——移风易俗!
移谁的风?易谁的俗?
包括江都国在内的,东海郡、会稽郡、豫章郡的这片东南之地的风与俗。
早在刘彻即位时,就有会稽郡的监郡御史报告:会稽民俗崇鬼神,常以牛羊祭,百姓民困乏于此。
刘阏去了江都后,也不止报告:江都百姓喜巫神之属,祭祀耗费颇重,常至生活困乏。
至于刚刚归化的东海郡就更夸张了——其民无不以祀巫神为要,常倾家荡产,以祀巫神。
这是当地几百上千年的传统了。
百姓生病或者喜丧,都爱祭祀巫神。
而且喜欢拿着牛来祭祀。
这是因为牛耕在当地并不普遍的缘故。
东南地区,到现在为止,除了少数地方外,大部分农村,依然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时代。
在这样的情况下,牛耕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加之,当地是以水田为主的耕作环境,血吸虫肆虐,百姓常常容易患上血吸虫病。
出现种种在人们眼里怪异而荒缪的病症。
愚昧无知的百姓,在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求医无用,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巫神。
在即位之初,刘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自然也不敢去碰这个问题。
但现在……
刘彻已经有了处置和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与决心和条件。
“昔者,西门豹治邺,以诛河伯,由是大治之!”刘彻端坐在宣室殿的正殿上,注视着跪在殿中的百余位官吏。
这些都是御史大夫、内史和太常衙门从关中六十八县以及三河地区遴选的优秀基层干部。
他们过去半年,一直在甘棠学习。
现在,经过了甘棠培训后的他们,将成为刘彻东南战略的基石。
“朕将东南江山,交托卿等,望卿等不负朕与天下之望,移风易俗,导之以礼,风之以乐,齐之以政!”刘彻充满期许的道:“到功成之日,朕将在此为诸卿设庆功宴,与诸卿工庆之!”
他们,将会在随后前往包括江都在内的东南四郡,出任县令、督邮、主薄等基层职位。
他们将直面当地根深蒂固的巫祝传统和强大的地方利益集团,就像西门豹所面对的那个集团。
这不仅仅要考验他们的手腕、能耐和智慧,还要考验他们的耐心。
当然,刘彻和整个朝堂以及汉家百万大军,将成为他们的坚实后盾。
“臣等谨奉诏,夙兴夜寐,不敢忘陛下之训!”群臣三拜道。
“朕已下诏,禁民食一切螺类,卿等下去后,要广泛的深入地方,进入亭里,不厌其烦的对父老宣讲,螺之危害与毒害!”刘彻继续说道。
血吸虫病,在现在的人的眼里,简直就是巫术的诅咒,是魔鬼的疾病。
但,对穿越者来说,这却不是什么秘密。
这是一种寄生虫病。
对人体危害极大,在后世,这种寄生虫早被****消灭。
但在现在,它和它们的宿主却活跃在中国东南的水网和池塘之中。
刘彻现在做不到像****那样灭绝它们的程度。
但是,却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它们!
从前年起,淳于意的一个弟子,就带着十几个人,长期扎根在江都国,实验种种灭螺的药物。
终于,现在,找到了一种相对廉价而且易得的灭螺药物——茶饼。
这是一种山茶的果实榨油后的副产品,略有微毒,在很多地方,都被视为杀虫和驱虫的偏方。
经过实验,茶饼可以有效灭杀水中的钉螺幼体。
另外,就是夹竹桃也具有良好的灭螺效果。
这是那位淳于意的弟子偶然发现的——他发现,但凡有夹竹桃的地方,就见不到钉螺,反之,哪怕相隔不到十步,也有钉螺的存在痕迹。
而众所周知,夹竹桃有毒。
尤其是其种子和叶子、根茎,有剧毒,能让人畜中毒。
然而,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含有剧毒的夹竹桃,正好成为了钉螺的克星!
所以,刘彻对付血吸虫的办法很简单。
一方面,在水田里用茶饼杀灭钉螺,一方面,广泛的在村庄的河流和池塘两侧种植夹竹桃。
同时,鼓励百姓,将夹竹桃的叶子、根茎和果实,浸水后丢入池塘、渠道和河流中。
虽然这样做,似乎可能要滥杀无辜。
但至少可以克制和限制血吸虫的蔓延。
要知道,现在的血吸虫在中国,还没有那么泛滥。
现在采取措施,消灭和控制钉螺,足以限制住民间的血吸虫病。
虽然无法消灭,但,血吸虫病是可以控制的!
但,这个政策能否推动,能否落实,关键就在于眼前的这些官吏身上。
只要他们忠于职守,按照他们从甘棠学到的方法,积极工作,推动和落实,将钉螺控制住,血吸虫病就能被限制。
当然,刘彻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还有备用计划。
那就是军事管制!
一旦,某县的钉螺控制不利或者阻力太大。
直接上军队!
这在后世王朝,或许是妄想。
但在汉室,这却是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情。
皇帝觉得某个地方要失控了,那就会命令列侯或者将军,率领军队,直接接管当地的一切民政事务,直到地方秩序恢复正常或者皇帝觉得可以了。
至于当地的巫婆和巫祝以及传统的封建迷信。
他们难道还比刘彻这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能统御和主宰天地万物,宇宙未来的天子抗衡?
都不用刘彻出手!
只要这些官吏聪明一点,学着西门豹故技就可以了。
你说你能通神?
那麻烦您去与鬼神打声招呼好伐?
反正,东南的巫神,都与水有关。
见一个就丢一个,总能丢服他们!
假如有着国家大义,行政权力,背后还有军队和枪杆子撑腰。
这些官员连几个装神弄鬼的巫婆都收拾不了。
那,他们也就不值得投入资源和力量去培养了。
“去到地方后,诸卿不要怕难,也不要怕苦,更不要畏惧地方物议和百姓的议论!”刘彻给这些官吏打气撑腰:“只要按照诸卿在甘棠所学的方阵策略,按照朕的命令去行事,那么,朕保证,卿等将与西门豹一般,受到万世崇敬,香火祭祀!”
“西门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刘彻看着他们道:“其与卿等勉之!”
这也是事实。
邺县到现在,都还有西门太守祀,岁岁祭祀,香火延绵不绝。
那位当年的西门太守,如今,在邺县已经成为他们的保护神,是城隍,更是土地。
而且,这种祭祀,是受到国家保护的。
被列入国家正祀范畴的。
换句话说西门豹封神,不仅仅是民间认可了,官方和皇室也同样给与了背书。
正如蜀郡李冰之子,成为灌口二郎一般。
中国的神明,泰半都是先人后神。
第989章 战争的脚步(1)
将前往东南地区的官吏送别后,刘彻以及整个汉室的注意力,就全部都集中到了转输军粮之上。
在现在的中国,粮食的富余产地,主要是三个。
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粮仓,是蜀郡与汉中郡的天府之国。
通过四年来的水利开凿,农具推广和技术提升。
蜀郡和汉中郡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亩产粟米四石比比皆是。
但是,当地的人口,也因此进入爆炸增长期。
粮食亩产增加,使得百姓能有能力抚养更多的孩子,而且,国家也鼓励生育。
生育抚养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使家庭免役一年!
四个就能免两年!
五个三年!
十个可获赐几杖!
当今天下,或许生育抚养五个以上的孩子,对一般家庭来说,非常困难。
但是,三四个的话,却是常事!
这几年,蜀郡和汉中的百姓,是憋足了劲,使劲的繁衍后代。
人口出生率和幼童的成活率,成倍的往上增。
以往,种种因为经济或者宗教原因而不举幼子或者溺死女童的案例则垂直下降。
短短三年,蜀郡和汉中地区,乡村亭里,到处都是成群的光着屁股玩耍的孩子。
为了喂养这些孩子,当地的粮食消耗量,自然也随之增加。
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将会持续增高。
而说老实话,蜀郡和汉中的土地,以现有的技术条件和土地条件,亩产五石以上,几乎不可能。
所以,当地的粮食供给潜能,其实并不大。
刘彻也不可能跟以往一般,继续从蜀郡和汉中郡大量抽调粮食。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蜀郡和汉中的粮食,顺江而下,运往南方,相对廉价。
但,想要将蜀郡的粮食,运去北方。
那成本就高的吓死人了。
而汉室的第二个粮仓,则是三河地区。
三河地区同时也是春秋以来,中国最大的粮食产区和最大的粮食供给地。
战国时,秦国正是得到了魏国的河西地区,才开始崛起,并成为那个能吊打东方六国的bug。
今天的三河地区,则已然成为了汉室这台战争机器最重要的动力引擎。
长城驻军四成以上的军粮,来自于三河地区的百姓产出的粮食。
而且,汉室最大的粮食战略储备基地敖仓,也正是建立在三河地区的关键位置。
自秦以降,能不能吃到敖仓粮,成为了英雄、枭雄们能否主宰天下的关键!
只是,三河地区,目前的情况也与蜀郡差不多。
同样进入了人口暴涨期。
虽然从户口统计上,现在还看不到明显的人口增殖现象。
但,从当地的徭役服役率上,却能明显的看出来。
三河(河南、河西、河东),已经持续三年,徭役服役率直线下降了。
若是做成表格,能轻易发现,该地区的徭役服役率是呈跳水式下降的。
每年,都有大批百姓,因为达到了刘彻规定的标准,而免服徭役。
虽然只是短短一年或者两年。
但,连续三年的跳水,说明了当地的人口急速增长。
几乎每一对夫妻,过去三年,每年都有生育并抚养一个孩子。
过去六十年,天下的人口增长率约为大概百分之九每年。
既大体在过去六十年,中国人口增长增加了一倍多。
但,自从刘彻上台,并且从物质和经济和精神上,鼓励生育后。
在社会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人口呈现爆炸式增长。
生育率和抚养率,每年都是翻倍的往上的增加。
在原先,平均每一个汉家妇女在其育龄,一生平均要生下五个孩子。
但,因为落后的医疗技术以及更加落后的封建迷信和传统,只有一半的孩子能活到成年。
而在现在,随着百姓的生育意愿和抚养意愿的增加。
不仅仅妇女的平均生育率在上升,而且,幼童的成活率也在上升。
御史大夫衙门就估计,在三河地区,过去三年,每岁人口净增大约一成五。
这使得,汉室实际上能从三河地区调动和使用的粮食下降。
哪怕是因为技术和工具的进步,使得当地粮食亩产,增加了一石以上,达到了平均四石半左右的水平。
但,粮食的富裕度,却还不如从前。
尤其是河东郡。
四年前,河东郡每年能富裕粮食,仅仅是粟米就有三百余万石。
但现在,已经不足三百万石。
这是人口增加后,粮食消耗随之增加的最直接证据。
这使得刘彻从当地能征调的粮食下降。
在扣除了必要的储备粮食后,整个三河地区,汉室目前最多只能调动三百万石左右的粟米。
以目前的技术条件,这三百万石,在运输过程中,最少要损耗七十五万石!
也就是说,仅能有两百二十万石左右的粮食能运抵前线,供给大军。
而在现在,在和平条件下,一个士兵(步兵)每年的粮食供给标准是二十石,比农民略高,仅仅够其填饱肚子。
而骑兵,人跟马,按照一人双马标准计算,一年的粮食消耗,最少是四十石,这还不包括肉食和战马的草料。
换句话说,三河地区的两百来万石粮食,仅能够五万骑兵一年之需。
而,这支军队的后勤消耗和青壮消耗,还不被计算在内。
至于,剩下的那个粮食产区。
就是以长安为中心的广大关中。
只是……
关中熟,天下足,早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自太宗开始,关中就从粮食输出地,变成了粮食输入地。
在刘彻即位前,关中就已经每年需要从关东转输粮食五十万石左右,以满足关中的贵族和长安市民的需求。
好在,在刘彻即位后,通过提倡和鼓励百姓转种冬小麦。
并且发明和推广了,包括面食、馒头包子在内的多种小麦精加工食品。
这使得,关中的粮食自给率,大大增加。
而全新的小麦种植技术和大量的各种肥料(人畜粪便、土化肥以及部分鲸鱼骨粉、鲑鱼骨粉制成的肥料)的应用,以及大量的水利设施和水车的全方位普及。
使得关中的亩产大大增加。
尤其是小麦产量,直接翻倍。
粟米亩产四石,差不多就已经是极限。
但小麦亩产四石、五石,只是起点。
上林苑里,少府的农稷官负责的试验田,去年,甚至出现了亩产十石的奇迹!
如此一来,关中的粮食安全,终于告别了依靠关东转输的历史。
过去三年,关中的粮食结余,年年增长。
而且,因为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存在,使得百姓愿意出售自己富余的粮食。
到去年为止,少府在关中的仓储粮食数量达到了四百万石的创纪录新高。
虽然,其中三百万石是小麦。
而在另外,大豆等豆类储量,也在增加。
因为国家收购豆类,而且,鼓励百姓套种大豆。
所以,现在在少府,库存了超过五十万石的各种豆类。
此外,还有数十万石的豆渣和豆饼等大豆榨油后的副产品。
这些豆渣和豆饼,都可以作为饲料,从而减少军队,尤其是骑兵部队的粮食需求。
目前来看,关中至少可以抽调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包括豆渣、豆饼)转输到前线的云中、雁门和代北。
有了关中的粮食补充后,刘彻总算是勉勉强强,凑足了河套会战所需要的基本粮食。
至少,高阙战役的粮食,是不缺了。
只是……
一次河套作战,就掏空了整个国家的粮食储备。
这让刘彻有些无语。
“必须加快小麦的推广和种植面积了!”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麦取代粟米,成为北方主要种植作物,在历史上,曾经用了一千年。
这是巨大的传统的惯性在作用。
想要加速这个进程,刘彻就只能用出绝招——提价!
现在,少府的小麦收购价格,大约是每石小麦四十钱,有些时候甚至三十五钱。
比起粟米价格,低了十钱以上!
对农民来说,种植小麦和种植粟米,在经济上,其实是一样的。
甚至,种植粟米比种植小麦,获利更多一些。
而且,小麦比粟米,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来照顾。
所以,哪怕在关中,除了上林苑,是因为少府在强力要求种植小麦外,其他地方,百姓一般是用上田来种植粟米,作为家庭的食物,而用下田,种植小麦,来缴纳赋税和卖给少府。
老百姓可聪明的很。
自己家,当然要吃最好的食物!
哪怕,虽然现在,有着面食和各种馒头、包子的出现,使得小麦在口感上胜过了粟米。
但,麦粉研磨,需要时间和人力。
除了地主,谁能有那个闲工夫呢?
自然,百姓会用脚投票,依然坚守着粟米为主食的传统。
要改变这个困境,就需要国家承担更大的责任。
甚至,吃上一定的亏。
必须要让百姓种植小麦的利益,多于种植粟米,他们才会选择多种小麦。
“今年的小麦收购价格,给朕提高与粟米一般的水平!”刘彻对着汲黯吩咐。
后者微微愕然。
搞不清楚刘彻的意思。
要知道,小麦提价,必然会导致少府的支出增加。
一百万石,就要增加一千万钱!
而关中去年的小麦产量,接近了四百万石。
换句话说,天子眨眨眼,就要将至少四千万钱,丢到水里。
只是,这少府的钱,就是天子的钱。
天子爱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哪怕他要耗资数十万万去修个宫室给自己当游乐场,大臣们也只能干瞪眼。
更何况,这种让利于民的事情?
汲黯只能选择点头领命。
刘彻看着汲黯,解释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故,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欲导民之俗,必以利之,百姓得到利益,自然就会遵循国家的意志,反之,则不然!”
这是自然,在中国,无论什么时期,只要有钱赚,有利可图,大家就都会一窝蜂的去做。
后世的太史公做史记,写货殖列传,就能清晰的看到,几乎所有的大贾,都会带动一地的商人取向。
某地有人冶铁致富,当地,就会出现大量的冶铁作坊。
靠贩卖致富,贩夫走卒随之增多。
畜牧致富,则人人竞相养殖。
这种国民性格,甚至延续了两千多年,到了后世的****,也是如此。
提起温州,大家第一反应就是皮鞋、皮包。
义乌,是小商品批发。
广州,是贸易公司扎堆。
甚至于,连非法的产业也是如此。
走到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下,老军医,十之八九是莆田的,办证,无论天南海北,都是一口湖南腔,就连诈骗,一通电话,基本也能知道,是那几个地方的。
对于中国人来说,只要能赚到钱,养活自己的妻小儿女,他们才不在乎,到底是做什么行当。
这个道理,古今皆然。
汲黯则是一愣一愣的听着,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于是,汲黯就道:“伏唯陛下能明见万里,臣等皆万万不能及也!”
这既是拍马屁,也是佩服和崇敬。
能不佩服和崇敬吗?
翻开史书看看,为了自己享乐,而加重百姓负担的君王,一抓一大把。
但为了让百姓能听话,顺着自己意思去该种粮食,或者改变习惯,而宁愿自己大出血的,却是少之又少。
在汲黯的认知里,大抵也就只有陈氏代齐时,用小斗进,大斗出的政策了。
但刘彻却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用钱和利益,来引导百姓,这个策略,自然是有用的。
但,用处到底有多大,刘彻现在还不得而知。
毕竟,传统和惯性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
特别是在这种饮食习惯上。
后世的北方人或许有很多人爱吃大米,南方人也或许有不少喜欢用包子馒头当早餐的。
但是,其主食,却依然会是面食和米饭。
这就跟你把一个湖南人丢到两广和苏浙,没有辣椒吃,估计那个湖南人,半个月都受不了。
没有个几代人的时间,粟米作为北方主食的习惯是根本扭转不了也改变不了的。
但,刘彻很清楚。
粟米,单亩产量太少,营养也不如小麦丰富全面。
小麦取代粟米,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发展的必然。
想要养活这天下越来越多的人口。
刘彻不仅仅要给他们更多的可耕作的土地,还得给他们提供更先进的技术,更好的农具,和更高产的粮食亩产。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没有办法,刘彻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990章 战争的脚步(2)
从夏四月开始,晋阳和太原的百姓,就明显嗅到了异乎寻常的气味。
宽阔的驰道上,一辆辆重载马车,运着一车车的粟米和麦粉,循着秦始皇开辟的直道,蜿蜒向前。
有些时候,从早到晚,穿行驰道的输送车流,就没有停止过。
同时,驻扎在这些地区的郡兵,也纷纷动员起来,加入到了输送粮食的队伍里。
在某些地段,甚至,有着数百上千辆重载马车或者牛车,堵塞住整条驰道的新闻。
春江水暖鸭先知。
代北地方的豪强,首先反应了过来。
他们急忙写信,召回自己在外游学或者周游天下的子侄。
同时,家里的仓储被打开。
尘封已久的甲具和兵器被取出来了。
然后发放给家臣和家兵。
备战,首先从地方上的豪强开始了。
在陇右郡,在代郡,在上郡,在云中郡,在这些北方的乡村亭里。
一个个的地方名望家族的家兵和家臣以及子侄们,已经弓马齐备,甚至开始了训练。
在这些地方的豪强家族、勋贵、官宦世家,有着足够的条件,让他们的子侄后代和家族家臣,接受足够优秀的军事训练。
而,长期以来,汉室政府在这一带实行的也是全民皆兵的政策。
在通常情况下,这些地区的豪强贵族和官宦,都跟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是他们家族中正有人服役于某个战功赫赫的部队,就是祖上曾经在某支功勋昭著的军队里任过职。
骑马射箭,操练武艺,储备兵器,对他们来说,就像齐鲁地主,习读文书,长袖善舞,兼并土地一样,是天性也是生存的技能。
因为,在这些地方。
兼并土地,奴役和剥削乡邻所得到的利益,远远没有从军作战,立下功勋来得多。
在这些地方,几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地主豪强和勋贵家族,他们的地位、财富、权势甚至土地,都是通过战争,从敌人身上得到的。
至于剥削乡邻?
讲老实话。
就拿上郡来说吧……
一个土地平均亩产不过两石,甚至很多地方,才一石半,满是荒山恶土和穷山僻壤的贫困郡。
靠剥削农民,能剥削几个钱?
而且,这些地方民风彪悍,百姓大抵都是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勇士。
大复仇主义和血亲复仇范畴最浓烈的就是这些地方。
地主勋贵,要是敢肆无忌惮的剥削乡邻,鱼肉同乡。
根本不需要长安派御史下来。
当地的百姓,自己就解决了那些笨蛋!
北地豪强,这四个字。
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还是一个动词。
豪强豪强,不仅仅是脑子聪明,肌肉也足够发达!
对北地豪强们来说,佃户的地租,是小钱。
能免则免。
他们需要的是佃户的忠诚以及拥戴,以及桑梓的认可和认同。
就像著名的李广兄弟。
他们家在成纪,早在李广发迹前,就已经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拥有良田千顷,佃户无数。
但李氏历代,给其佃户的地租,都是少的能让齐鲁地主去撞墙的。
李家名下的佃户的租税,只有五成!
看似,很高!
但实际上,这些佃户的口赋、徭役以及苛捐杂税,都是李氏包揽。
所以,在实际上,佃户的佃租只有一成不到!
正是靠着这样的施仁。
李氏的家兵,人高马大,而且体魄强壮,更重要的是忠于李氏子弟,爱戴和敬重李氏。
这使得李广得以一飞冲天。
甚至,李氏未来能成为汉家重要的军事贵族集团,也离不开这些子弟兵的奉献和付出。
而其他地方的豪族和勋贵,也大体都是如此。
在这里,在这个山川萦绕,平原宽广,北风呼啸的北地边塞地区。
几乎每一个豪强勋贵家族,都知道一个真理:以武一切。
家族的富贵,家族的盛兴,家族的未来,家族的权势,统统是建立在武字上面的。
只要在战场上取胜,斩下敌人的首级。
那么,一切付出,就能得到回报。
而且是成倍的回报!
更何况,身处边塞,匈奴人迫在眉睫的威胁以及匈奴侵略时造成的破坏,迫使他们,只能选择,崇尚武力,同时用武力来获取特权以及利益。
这使得,哪怕是此地的列侯,此地的郡守,都与内地,尤其是齐鲁的列侯勋贵,截然不同。
在距离太原城不远的汾阳县里。
当代的汾阳侯靳康,望着驰道上,如同车水马流一般的马车和牛车。
他哈哈大笑,抓起一个酒囊,大口大口的饮下囊中的烈酒,然后将它砸在地上,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在他身后的数百家兵,大声说道:“自先父受命于太宗皇帝,吾家与诸君,世代镇守于此,至今凡有二十载!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吾与诸君,望王师出塞,何止千日?”
“诸君,今日,吾与君等同醉,来人,战场同袍,杀敌立功!”靳康大声说道。
家兵、家臣和士卒们都是欢呼雀跃,兴奋的挥舞着双手,大喊着:“杀敌!杀敌!杀敌!”
汾阳侯,是高祖功臣。
初代汾阳壮候靳疆,以郎中骑率千人起阳夏,最大的战功和最值得夸耀的武勋,就是在曾经在正面击败过项羽大将钟离昧。
也因此功勋封侯。
但,在汉初的那个名臣如雨,猛将如云的时期。
靳氏的地位并不高。
情况,在太宗皇帝时期,得到了巨大的改变。
太宗皇帝六年,丞相灌婴率兵八万五千人,发动河南战役,驱逐了匈奴在长城内的势力。
其后,因为严峻的边防形势以及边塞缺粮的问题。
太宗皇帝,一方面接受了晁错输粟捐爵的建议,在另一方面,太宗皇帝采纳了晁错提出的另外一个建议:屯田!
而汾阳侯家族,则受命承担了在太原附近屯田积粟的重任。
汾阳县县城的位置,因此南移二十里,到了岚水交汇之处。
并且此地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它扼守在河西、太原和雁门三郡的中心,向西可以控制赤洪岭,向东,则可守备石门关,同时可以管控雁门至太原的驰道。
汾阳县的县城,因此规模,远超县城,几可与太原城媲美。
汾阳县城,方圆十里,城高三丈,城中常年驻守着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而这支军队的主官,正是汾阳侯。
因此,在汉室的军队名录中,有汾阳军的编制。
虽然不是野战军团,只是守备军队,类似于郡兵。
但汾阳军的武器装备和甲具,一点也不比野战军团少。
这是因为在汾阳县城之旁,是汉军在代国最大的粮仓之一:羊肠仓。
这里,曾经常年储备着超过五十万石的军粮。
是供给和转输雁门守军的最主要军粮仓库。
前年的马邑之战,将羊肠仓的储备粮,消耗的一干二净,到现在都没有填满一半的仓库。
这让靳康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老靳家在这里种田种了二十年。
但是,从初代庄侯开始,到他父亲共候靳解。
靳家从未停止磨砺自己的爪牙和武艺。
当天,靳康连夜写了一封请战血书,然后用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在血书中,靳康说:臣父受命太宗、先帝,屯田汾阳,然,至死犹念:击胡!击胡!今陛下欲提兵,消弭胡患,请令臣为犬马,效走狗之劳……
而靳康这个手法,只能算是寻常手段。
与剻成候周昌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这货在看到道路上的车马景象后,二话不说,带着全家老少,出发前往长安。
然后,到了长安,他就带着全家人,泣血跪在公车署前,请求天子假如要动兵,就一定要用他,不然,他就没面目去见他老爹周蝶于九泉之下。
刘彻被他烦的没办法,只好派人将这个大爷请到宫里住下来。
而周昌的诡计也因此得逞了。
他得以成功的混到了刘彻身边,然后,他就开始出谋献策。
还别说,这货还真有几把刷子。
至于另外一个同样封国在太原的祁候缯湖,手段也比老实人靳康高多了。
人家早就抱上了义纵的大粗腿。
老缯家为了搭上义纵的快车,连节操都不要了。
缯湖直接就管着义纵天天喊‘大兄’,浑然不顾,义纵实际上比他小十多岁的事实。
但这个策略很有效,义氏外戚,需要祁候这样的老牌列侯的加入和摇旗呐喊。
所以,对这个小弟,义纵捏着鼻子收了。
而其他列侯和封君,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寻常的,就像靳康,写血书明志,声言:若不能为国家走马,陛下鹰犬,臣生亦何用?
出格的,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出格手段。
有不要脸的,也有比较矜持的。
但总之,在整个四月,刘彻收到了足足一箱子的各种各样的请战血书。
看着这些血书和一个个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仿佛刘彻要不用他们,他们就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必要的列侯、封君以及两千石。
刘彻既有些苦恼,又有些幸福。
因为他知道,军心可用!民心可用!
第991章 材官不死
到了夏五月,连平民百姓也开始感觉到了战争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今天的米价又涨了啊……”有人摇头叹息着。
长安米价在短短一个月内,官方牌价就从每石五十五钱左右,涨到了六十五钱。今天更是突破了六十五钱的红线,涨到了六十七钱。
让许多市民一时间,生活都有些拘谨。
尤其是那些滞留在长安,等待考举的年轻人。
李沮看着自己兜里最后的那几十个铜钱,摇头叹息。
他是一个身高七尺八寸的大丈夫,每餐至少都要吃三大碗粟米饭才能果腹。
但如今,粟米越来越贵。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买那些麦粉制成的大饼和馒头来填饱肚子。
“离考举开始,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必须得找点别的事情做……”他抬头看着一张张贴在露布下的告示,心里自语:“难道,我要走回老路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他犹豫不决。
李沮是云中人,他家家族,世代都是以材官著称。
材官,骑士,在汉室,都属于特权阶级。
看名词就知道了。
官与士,岂是寻常人能被称呼的?
在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的中国,社会地位等级,有着严格的界限。
平民参军入伍,只能从卒子开始干起。
而勋贵豪强入伍,却是从军官开始。
材官、骑士,就是预备役军官的称呼。
想当年,汉军大步兵主义制霸时,材官、强弩,称雄天下。
出门别人问起来,可以昂着头告诉他:吾乃材官某某。
但现在……
别人大概会哦了一声,然后转头狂热的奔向那位挂着‘北地骑士’头衔的人,阿谀奉承。
尤其是马邑之战后。
民间就有民谣传唱了:丈夫从戎去,骑射逞英豪,驱策千万里……
完全就没有昔日强盛的材官和强弩们的份。
这也是事实,整个马邑之战,材官和强弩们,都是在打酱油。
最多,就是帮着打扫一下战场,割割首级。
许多传统的依靠材官、强弩而显贵的军将世家,纷纷衰落。
取而代之的是新兴的骑士和其家族。
许多人被迫转行,去学习骑射。
但李沮转行,却有些晚了。
他年纪太大——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七年,他所接受的教育,也全都是重步兵的战法。
举着巨盾,穿着重甲,为中军提供掩护。
一下子就要从结阵防御,转向骑兵。
李沮茫然失措。
这也是现在汉家多数以材官为根本的基层武将世家面临的问题。
新时代的战争,是骑兵在唱主角。
过去,几千几万人结阵对敌,层层推进的打法,在骑兵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大量的材官及其家族,无法适应这样的局面,只能如同李沮这样,来到长安,参加考举,碰碰运气。
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是怎么杀人的训练。
拿笔杆子,固然会,但怎么比得上那些从小就在念书的人?
这就好比田忌赛马,非要拿着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较量,那自然是必败。
但材官们没有办法。
他们不像那些强弩们,强弩善射,哪怕是骑兵大爷在牛逼,也得带上他们。
更何况,多数强弩,不是会骑马,就是有着能使用大黄怒这一类大杀器的技能。
哪像李氏?
从小学的就是怎么将长戟捅进敌人密集的阵型里,或者怎么应对敌人射来的箭雨。
专业完全就不对口啊!
李沮和他的父亲,现在都知道。
家族倘若不能在他们这一代完成转型,那么,以汉家的爵位递降制度。
到了下一代,李氏就要被开除出‘士’的阶级,成为庶民。
正颓废之时,李沮的一个朋友,从远方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李大郎,李大郎,快去上林苑!”
“怎么?”李沮迎上前问道:“可是有贵人将去上林苑?”
对于在长安的待考士子们来说,在待考期间,多数人有两件事情是必做的。
第一件,就是找个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工作。
不管是去作坊当账房,还是去给贵族们当食客,门人,总而言之,他们得找到一个饭票。
第二,就是要努力寻找一个能欣赏自己的贵人。
一旦遇到伯乐,那么,所谓的考举,就和过家家一样了。
特别是,长安的士子中,曾经发生过有英才因为才华横溢,而被一位贵人看中,贵人大手一挥,动用了自己家族的特权,直接将那位士子保送进了考举的第三轮,从此踏上青云之路这样的佳话。
所以,在长安的士子,无论是清高的,矜持的,还是浮夸的,统统都会努力寻找和抓住任何一个与贵人们接触,向贵人们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什么投书、投贴,那都是老黄历了。
在来自天下的士子们的带动下,现在的长安士子,甚至有人开始学会和尝试炒作自己,雇佣一些水军,宣传自己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城每一个列侯或者九卿,一旦公开露面,出现在某些场合,必然引来群体围观和拍马。
李沮最开始,是拒绝这么做的。
因为,他还是有着一位材官,一位丈夫,一个君子的矜持。
但可惜,无论是材官的骄傲,还是丈夫的坚持,或者君子的矜持。
都抵不过肚子咕咕叫。
在现实面前,在饿了几次肚子后,李沮也不得不跟其他人一样,抓住每一次能蹭饭的机会,把握住每一次能刷脸的时机。
坚持,就是胜利!
“不是……”那个朋友跑到李沮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是羽林卫在上林苑征兵了,招募天下英才,重点是材官!”
那人将一张白纸塞到李沮手里:“自己看吧!”
李沮接过去一看,顿时大喜。
只见纸上,赫然用着加粗的字体写着:诚愿天下材官英雄,与吾辈共襄盛举!
纸张的背面,是羽林卫的独有标志——一头饮血的凤鸟。
无疑,这是一张传单。
说起传单,这是前两年开始才在长安流行的一种宣传方式。
最初起源已不可考,据说是某位贵人,为了鼓动百姓移民怀化而画的一些宣传图画。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方法很不错啊!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商人。
反正,现在白纸又不贵。
就算印上几万张,也才万把钱,而且数量越多,价钱越便宜。
于是,各种大商贾,纷纷开始印传单,配上图文,宣传自己的商品和信誉。
然后,就是官府也跟进了。
少府、内史、大农和丞相府,都爱上这种简单方便廉价有效的宣传方式。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却能起到将法制、政策,深入人心的效果。
最后,就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李沮看完传单,连忙对那人拱手道谢:“多谢大兄告知,吾感激不尽!”
“大郎还是快去上林苑吧,据说这次只选拔五十名材官,要是去晚了,名额就要被人抢走了!”那朋友说道。
“嗯!”李沮点点头,拱手告别。
………………………………………………
当李沮抵达上林苑的羽林卫驻地,当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数以千计的人,拥挤在一起,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入选羽林卫。
进入羽林卫,几乎就跟考举考中一般!
谁不知道,现在,羽林、虎贲两卫,就是当今天子的亲军?
更何况,这两支部队,从成立起,就一直参与了几乎所有汉军的军事行动。
无论是东征朝鲜,还是北伐匈奴。
羽林、虎贲的健儿,总是冲在战争的最前线。
他们靠着赫赫战功和不朽武勋,将自身打造成了天下第一雄军。
哪怕是细柳营,也甘拜下风。
对于关中人,对于天下的英雄来说。
哪怕是能进入羽林、虎贲,做个看门的卒子,也是与有荣焉!
更别提,这两支部队,待遇优厚,地位崇高。
上次,马邑之战后,因伤退役的那数十位士卒,甚至还没回到长安,就被各个列侯、勋臣,高价请回家,当家臣或者宾客,作为训练他们的子侄的教官。
年俸都是数百石的粟米,加上等值的金钱,逢年过节,还要有红包。
就这样,还挖不到人!
因为,汉军的其他部队,对这些人,也是求贤若渴。
只要愿意去,一个虞侯的职位,虚席以待。
甚至,有人直接拿出了司马一类的位置诱惑。
尽管,那些人都是因为是胸甲骑兵的退役官兵,才如此受追捧。
但,其他虎贲和羽林卫的士卒,若是因伤或者到了年龄退役,至少也能出任地方郡国的蔷夫、游徼,甚至能做到县尉和县司马。
以至于有人开玩笑说,考举可能还会罢官。
但这羽林和虎贲,却是金饭碗。
只要选入了,就等于一生无忧。
但,这两支部队,也是汉室最难进的两支部队。
哪怕是个卒子,也是百里挑一。
据说,当初,虎贲和羽林初创之时,天子,命令义纵和剧孟,挑选成员的标准就是——百里挑一。
所有羽林卫和虎贲卫的士卒军官,全都选自天下郡国,汉军各大主力的精锐。
而且,有身高、年龄限制。
三十岁以上,七尺五寸以下,连摸这两支军队的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现在,就更夸张了。
哪怕是如今的虎贲、羽林两卫,经过了几次扩充,总兵力都接近了五千。
但,想进这两支军队,依然难如上青天。
以至于有人曾开玩笑:倘使羽林、虎贲相招,千金可散,千石之职可悬也!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
但在众多的考举士子心里面,却也是能够理解。
当今天下,对人才,讲究的是出将入相。
上马不能杀敌,下马不能治民的,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马上立功勋,比起在宦海沉浮、挣扎,要快得多。
一个长于文事的文官,十之八九是无法带兵打仗的。
但撅师万里,帅师伐国的大将,却是一定可以治理好地方的。
谁要不相信,请翻开大汉史书,数一数那些曾经勇猛如虎,为汉家天子打下这个江山的元勋们转为文职后的功勋吧!
自曹参起至今,大汉历任丞相,皆起于仕伍,奋于马上,以刀枪秉政,而非刀笔秉政!
所以,李沮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许多带着儒冠的年轻人。
这不奇怪。
现在的北方儒家士子中,李沮曾经遇到过,能与他比拼气力的猛士。
望着这人山人海,李沮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几千人里选五十个,能选到他吗?
却听到,远处,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军官,大声宣读着命令:“凡材官,或父祖为材官者,其先入场!”
李沮立刻就是精神一震,他连忙掏出那张被他贴身藏在胸口的竹符,高高举起来,喊道:“云中材官李沮在此!”
立刻就有士兵挤出人群,看了看李沮的模样,再检视一番李沮的那个信物,确认他确实是一个材官,才点头说道:“李材官,请入内!”
甚至,还有一个士卒,哂笑着:“李材官,既然世代为材官,何苦来长安考举?大丈夫立功勋,当自沙场而得之,安如营营苟且,屈身刀笔?”
李沮闻言低头叹道:“这不是如今天下,材官已然颓废,再无所作为了吗?”
“谁说材官无用?”一个似乎是军官的男子冷然道:“李材官,不要妄自菲薄!”
“当今天下,非止胸甲能称雄!”那人说道:“很快,天下人就要知道,除了胸甲,吾大汉尚有材官!材官不死,材官万胜!”
那人似乎也是憋屈了许久,以至于激动万分。
李沮听了,心里面不以为然。
现在的天下,材官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在军中,甚至都没有了立足之地了。
往日称雄天下的材官锐士,源自魏武卒开始的辉煌,在骑兵的时代,似乎被摒弃了。
在边塞地区,军队里的材官们,都已经沦落到去给强弩部队和骑兵部队挖沟渠,起营寨的地步了。
第992章 陌刀威武(1)
李沮被带进军营里时,发现,营里已经有数百人在等着他了。
其中,甚至有许多熟人。
汉家材官,一度鼎盛至极。
甚至一度撑起了帝国国防的脊梁。
尤其是吕后之后的那段灰暗岁月中,是材官们用着血肉和意志,硬抗着匈奴骑兵的马蹄。
举着长戟,列着密集队形,在强弩部队掩护下,与冲阵的匈奴骑兵厮杀。
靠着严密的纪律以及完整的队形,材官部队,在历次匈奴骑兵入寇,发挥着邸柱作用。
但……
近年以来,材官颓势。
军费的七成,都是用在了骑兵身上。
无论是句注军还是飞狐军,或者各郡的郡守,都在********的想着扩大自己麾下的骑兵数量。
用云中郡郡守魏尚的话说就是:多就是善,高就是美,四蹄之间,丈夫本色!
而轻车将军李广就说的更露骨了——淮阴将兵,多多益善,吾将骑兵,亦多多益善!
至于强弩?材官?
好吧,强弩或许还可以在那些大骑兵主义者的眼里充当一个掩护作用,作为一个火力输出和dps辅助而存在。
至于材官?
吃的资源又多,耗费的军费也多,还没啥用处!
大家纷纷都是一脸嫌弃。
云中的材官,连续三年撤编。
省下来的军费和军饷,全都被老郡守拿去给骑兵部队加餐和充当奖赏了。
现在,整个云中郡,除了必须的守城士卒外,老郡守的意思,一个多余的步兵也不要,统统裁掉!
甚至有些骑兵军官开玩笑的戏虐着说:你们材官,以后就帮忙点点烽火,然后在城头上看着吾等君子杀敌就好了。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正是如此,许多的材官,纷纷转行。
或是如同李沮一样,弃武从文,寄希望于考举。
也有人咬着牙齿,在家里学习骑射。
材官曾经的辉煌和强盛,仿佛逝去的时光,似乎再也无法追寻。
但李沮,从来不曾忘记。
当年,当他还很小的时候。
匈奴人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他的父祖们,穿着坚实的铠甲,举着长戟或者巨盾,列成一个大阵。
任凭匈奴人如何的肆虐和挑衅。
他们,如同泰山一般,巍然不动,只是沉默的面对着匈奴人。
最终,匈奴骑兵不得不退却。
家乡保住了,桑梓得到了安全。
百姓和官吏,都用着崇拜的眼神,看着那些满身伤痕,从前线退回来的材官勇士。
但现在呢?
人民的崇拜目标,已经转向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鞍马齐备,将长弓拉成一个满月的骑士。
材官们,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甚至,没有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累赘和负担。
那些曾经可靠的子弟兵,也纷纷用脚投票,离开了世代带领他们与匈奴奋战的李氏,转而投向了另外一个靠着战功崛起的骑士。
材官……
还有希望吗?
李沮在心里问着自己。
……………………………………
已是大汉东成候、车骑将军的义纵,至今都没有卸任其羽林卫都尉,驸马都尉的职务。
这有点像历史上的冠军侯霍去病。
即使已是大司马,但其骠骑将军的职衔,却跟随了他的一生。
大司马,反而只是个点缀。
“看样子,材官这些年,日子确实不好过……”义纵站在兵营的高楼上看着营地里挤满的材官们说道:“不过,很快,材官就将引来属于他们的辉煌了!”
“大兄说的极是……”刚刚从朝鲜的羽林卫屯垦团归来的曾经的义纵的大佬,现在的小弟张次公笑着道:“陌刀一出,天下皆服也!”
“而河套与河西的特殊地理,又给了陌刀兵足够的发挥空间!”
义纵点点头。
一旦天子下令,发起河套战役。
那么,属于陌刀兵的时代就将来临。
尤其是,当汉军打开通向河西的道路后,陌刀兵,就将成为骑兵并驾齐驱的一直重要力量。
甚至,在很多时候,他们的作用,比胸甲骑兵的效果还大!
因为,骑兵,是进攻兵种。
将骑兵用来防御,不仅仅是对骑兵的侮辱,也是对资源的浪费。
汉家骑兵必须将他们宝贵的战马和力量,放到追杀和围剿匈奴骑兵的主力和有生力量上。
那,打下来的土地怎么办?新征服的疆域谁来防守和固守。
陌刀部队,成了最佳选择。
而且,河套和河西地区的地形与地理,也使得陌刀兵在那样的开阔地域有了足够的发挥空间。
更重要的是,这些地方,都是可以屯垦的。
这就意味着,陌刀兵不需要太高的维持费用。
他们甚至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从中国千里转运粮草。
这使得汉室的国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存。
当然,最重要的是——陌刀兵降价了。
因为南阳的冶铁基地已经投入了量产。
一斤精铁的价格,因此跳水一半。
在过去,一柄陌刀,价值数万钱。
但现在,一柄陌刀,只需要一万五千钱。
虽然依旧很贵。
但,却还没有贵到让人绝望。
更何况,陌刀的价格,必然会随着南阳的精铁产量的不断提高而不断下降,未来,可能会出现造价不过一万钱的陌刀。
那样的话,一个胸甲骑兵的花费,就能武装五十个陌刀兵了。
而在御前军事会议上,将军列侯们曾经推演过。
三百个陌刀兵,配合五百强弩以及两百弓手,就能控制住方圆百里,能在一万匈奴骑兵的围攻下坚守半年。
若是在河西走廊某些地区,甚至,只需要一支这样的军队放到某个险要位置,那匈奴人除非困死住守军,不然就无法攻克该地。
这样的配置,将使得,汉室对河套和河西的经营费用,下降一半。
更关键的是,在会战中,陌刀兵能作为骑兵的侧翼掩护部队,起到战略性的作用。
正是这样的结论和推演结果,使得天子决定,重新考量陌刀兵和陌刀的作用。
并且下令,在羽林卫,组建一支三千人的陌刀部队。
可惜,等到要组建部队时,大家才发现。
合格的材官,已经都快成吉祥物了。
搜罗了整个汉军的各个主力部队,也才凑来了两百多材官,其中,还有一半,是不合格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身高、体重和文化知识不符合羽林卫的逼格。
没办法,义纵才不得不下令在长安征兵。
第993章 陌刀威武(2)
选拔陌刀军官,当然不是去菜市场买菜,随便什么歪瓜裂枣都可以。
首先,就是身高、体重、臂展。
现行的汉军制式陌刀统一长八尺五寸,重约四十斤(汉制斤两,约合今十公斤)。
所以,这就要求使用者身高不得低于七尺三寸。
此外,陌刀沉重。
而且主要作战方法就是劈砍和挥舞。
这要求使用者必须有足够的体力。
所以,陌刀兵必须下盘有力,上肢强壮。
这样才能在作战时,保持旺盛的体力。
最后,臂展也很重要。
陌刀是长兵器,使者者臂展越长,劈砍起来的效果越好。
所以,此刻,在军营里,第一轮的筛选,首先就是从身高、体重和臂展开始的。
一位位候选者,排队上前,接受羽林卫的选拔。
身高、体重、臂展和年纪,任意一项不合格,直接就会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李沮站在队伍的末端,看着这样的选拔方法,心里面,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着足够的自信。
事实上,大多数的汉军材官的身体素质都是极为优秀的。
而且,因为他们世代从事着重步兵的工作,从小接受了战阵的训练,所以,基本上,材官们都是下盘极为有力,上肢特别强壮的士兵。
下盘无力,就举不起大盾,站不住脚跟。
上肢没有肌肉,就无法抵御匈奴骑兵的冲击和强劲的箭矢打击。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就是敌人的靶子和突破口。
所以,在这一轮的选拔中,只有百余人被淘汰。
而且,起码有四五十人是因为年纪超过了界限。
由此可见,汉军中的精英素质之高!
就连站在营楼上的义纵也是啧啧称奇:“天下豪杰,竟是如此之多!”
而对于任何一个汉室的贵族士大夫而言,收揽豪杰,入其幕府,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望着那数百位鱼贯进入军营的操场的材官们,义纵喃喃的道:“是龙是虫,就看接下来的筛选了!”
在理论上来说,目前汉军的陌刀兵,一般只要满足了身高、体重和臂展的要求,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陌刀兵。
甚至于,陌刀兵的训练,比起弓弩兵还简单。
一般而言,一个接受过粗略军事训练的郡兵,在经过两三个月的训练后,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陌刀兵。
然而,这次,羽林卫选的不是士兵。
而是军官!
至少也是什长!
一位什长,下辖俩伍。
在战场上,前后左右,都是他的同袍。
他必须要耳听六路,眼观四面。
既要随时关注来自队率、司马、校尉的命令,也需要随时鼓舞自己的士卒。
因此,不仅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以及灵敏的反应。
更何况,羽林卫选拔军官。
从来都是鸡蛋里挑石头,宁缺毋滥!
羽林卫,选拔,向来都是只要最好的士兵,最好的军官,最好的人才。
不够优秀,不够出色的人,在这支部队里,别说打动上官,就连下面的骄兵悍卒,也压不住!
细柳营的队率,也未必也能在羽林卫里胜任一个什长。
………………………………………………
李沮跟着队伍,进入了一个演武场。
这种演武场,李沮不陌生。
他曾经就常年在这样的演武场中,与父辈和同辈训练。
无论是长矛还是长戟,大盾还是大刀,都是一个合格的材官,必须熟练掌握的武器。
除此之外,一个合格的材官,还必须具备足够灵敏的听力和分辨能力。
他们必须能随时在任何环境下,听清楚来自中军的鼓声,并立即分辨其中的意思。
另外,友军的强弩部队的射击声,敌方的弓弦震动声,他们都必须有足够清楚而且敏锐的分辨能力。
并且还要立刻分辨出,到底有多少敌人在方才进行了攻击。
这样的一个材官,才能在战场上,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子弟兵。
做不到这些的材官,常常都会害人害己。
但,在这个羽林卫的演武场,却与李沮所熟悉的那些材官演武场,又不同。
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等的武器,几乎只有一种——那一种李沮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长刀。
这种武器,立起来,比一个人的身高还要高。
虽然不如汉军从前主战兵器长戟那么长。
但,其威势,却比长戟还要强烈!
它的刀柄和刀身几乎是对等的长短!
刀柄约莫五尺,刀身约莫三尺五寸至四尺之间。
整个刀身,几乎都是以精铁锻打而成,经过良工巧匠打磨,显得寒光凛冽,锋利无比,几乎就能吹发既断!
只是一眼,李沮就被这种长兵器将心神魂魄全部都勾走了!
“这是天生为材官打造的兵器啊……”李沮在心里想着:“若能持此兵器……简直……”
这种武器,简直不需要演示,就能让人知道它的可怕!
劈砍之间,恐怕任何敌人,都会被它们连人带马,一起砍断!
它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
与李沮一般,其他的材官们,在见到陌刀的刹那,就已经深深的为之沉醉了。
他们仿佛见到了初恋情人一般,用着炙热而疯狂的眼神,看着这些长长的陌刀,不能自已的兴奋起来。
“这才是材官应该有的武器!”有人说道。
与它相比,以前材官所用的长戟和长矛,简直就是夷狄拿的武器,完全可以淘汰了!
“此乃陌刀!”一个校尉模样的羽林军官,持着一柄陌刀,对着这些疯狂而炙热的材官们,得意洋洋的宣布着它的名字:“亦乃今后材官之根本!”
这是事实,随着天子解除了陌刀的装备限制。
可以预见,未来,汉军的边军的材官部队,将普及这种兵器。
哪怕它的造价高达每柄一万五千钱!
但,陌刀虽贵,然,陌刀兵不贵啊!
随便一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民兵,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这种武器。
它不像弓手,需要三年以上的训练时间。
更不像胸甲骑兵,既苛刻的要求骑手的素质,还要拿钱来堆,更需要漫长的训练——一个合格的胸甲骑兵,哪怕是以一个本来就足够优秀的骑兵去训练去培养,也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具备战斗力。
而一个合格的骑兵,本身就需要三年以上的训练。
换句话说,陌刀兵在陌刀降价后,已经与弩兵一样,具备了大规模普及和装备的潜力!
而一万五千钱的造价,在实际上,已经跟大黄弩持平了。
而大黄弩的要求太高!
除了大力士外,没人能单人拉开和使用。
若是大黄弩能像陌刀这样,中人之姿就可使用。
汉军早就把它普及到了每一个障塞和烽火台,让匈奴人好好感受一下来自世界的恶意!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未来汉军很可能会有超过十万甚至更多的陌刀兵来驻守天下。
在这样数量的陌刀面前。
便是胸甲骑兵,大抵也要扑街!
因为,胸甲骑兵,注定了永远不会过万!
这是很轻易也很简单就能算出来的结果——天下成年青壮男丁,约在千万左右。而胸甲骑兵的骑手,是千里挑一!
但陌刀兵,却可以普遍装备。
基本上,合格的青壮,都能使用这种武器。
这就意味着,陌刀兵实际上最经济也最适合汉室的武器。
它既可以防御,也能够进攻。
它不惧骑兵,也不惧步兵。
它可以在平原、戈壁、高原、山林和丘陵等任何一个战区使用。
不管是向北,还是向南,无论是去草原上,还是去南方的水网和山区,它的威力,都不会减少。
而且,它还很经济。
不像骑兵,一人双马,养一个骑兵,等于养了一个伍的步兵。
以这校尉看来,再没有比陌刀,更合适大汉王朝的武器了!
它就是刑天的干戚,就是后羿的神弓!
从见到陌刀的那一刻开始,这校尉就深深的爱上了它!
如同抚摸着情人一般,校尉轻柔抚摸自己手里的陌刀。
现在他手里的这柄陌刀,已经是汉家的第三代陌刀了。
自从五年前,天子命令少府第一次锻造出陌刀,少府和墨家就从未停止对陌刀的改进和改良。
现在,羽林和虎贲卫里,每一个校尉麾下,都有两三位墨家的墨者在随军训练。
他们会根据军队的实际使用情况,改良和改进他们的设计。
就拿陌刀来说,最初的陌刀,刀身太短,还没有脱离斩马剑的范畴。
另外,刀柄也很不科学,很容易因为用力过猛而脱手。
所以,在马邑之战前,开始列装羽林、虎贲和细柳营的陌刀,开始出现了刀身与刀柄对等的设计,而且在陌刀的刀柄上,增加了一个士兵抓握的凹槽。
但,随后在实践中发现,刀身太长,使得士兵很容易在使用中误伤友军,而且不利于保养,抓握的凹槽,也有些让人不习惯。
于是,现在装备的陌刀,就缩小了刀身,而且,采用了更适合劈砍的精铁为材质,在凹槽的设计上,也是墨家的墨者在考察和观察了超过三千的汉军的手型大小后,专门设计出来的适合汉军使用的凹槽,使得士兵们能刚刚好抓握住陌刀,不会太窄,也不会太宽,大小合适。
另外,就是陌刀兵随身携带的远程武器,也得到了改进。
在五年前,当陌刀兵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羽林卫和虎贲卫的军官,就发现了陌刀兵有一巨大的缺陷——它只能近战,缺乏远程火力。
这意味着,陌刀兵无法单独作战。
这对羽林卫和虎贲卫来说,简直无法接受!
当时,陌刀造价昂贵,一柄陌刀,动辄七八万,甚至十万钱!
如此昂贵的陌刀,居然不能单独作战?
要它何用!
正因为这样,陌刀兵的规模,一直无法扩大。
于是,羽林卫的陌刀军官们,凑在一起商量——为何陌刀兵不能使用远程武器呢?
弓手,都是需要长期训练的,所以,各种长短弓被自动放弃。
但,弩却不需要什么专门的训练。
哪怕是个从未接受过专门训练的农民,将一张弩交给他,他也能操作。
无非就是准头和纪律不如军队而已。
于是,他们就开始寻找一种适合陌刀兵使用的远程弩。
它不能太大,像大黄弩那样,陌刀兵就该改叫强弩兵了。
也不能太小,太小了射程不足。
于是,汉军中的蹶张弩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蹶张弩是三石弩,射程在五十步到一百步之间。
而且,体型不大不小,重量也很轻便,适合陌刀兵们随身携带。
但在最初一两年,陌刀兵们吃尽了蹶张弩的苦头。
因为,汉军之前的蹶张弩,虽然只有三石力,但是,它需要腰张,也就是说,每次上弦和填充,都需要用腰部来开弦。
这在战场上,简直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缺陷!
陌刀兵们根本无法想象,当敌人冲过来时,自己还在给弩机用腰部上弦的尴尬。
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墨家和少府联手改进了蹶张弩的设计。
使得这种强弩,不再需要腰部用力来上弦、填充。
它可以用一只脚,就能轻松上弦。
不仅仅填充速度比以前更快。
而且,更适应为陌刀使用。
这样,陌刀兵就具备了远程火力——哪怕敌人在远距离上,陌刀兵也能给予他们足够的杀伤和威慑了。
现在的汉军陌刀阵,已经可以单独作战了。
它不需要依靠强弩兵,就能在战场上立足!
而且,因为陌刀降价,使得这种武器,甚至可以取代现在的汉军一切现役的长戟和长矛。
但,这终究只是想象,是幻想,是期许,也是盼望。
在中国,靠着嘴皮子和描述,是不可能说服其他人的。
想要陌刀,取代长戟和长矛,并且成为汉军与骑兵并驾齐驱的主力。
那还需要实战的检验。
就像马邑之战那样的实战验证!
就像马邑之战,宣告了骑兵时代的到来一般。
陌刀兵,也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让世人瞩目和崇拜的,酣畅淋漓的大胜!
而即将到来的高阙和阴山会战,在这位校尉眼里,就是最合适的战场!
第994章 陌刀威武(3)
高阙会战,汉军需要强攻匈奴重兵把守的高阙要塞,
甚至,在高阙作战之前,汉军需要先扫清在前方的匈奴部族,尤其是梓岭的匈奴人。
控制住梓岭,才能保证前出梓岭的汉军,不会被人断掉归路。
自从天子开始决意收复河套,发起高阙战役到现在。
几乎所有在长安的校尉以上军官,都被发了一张河套地图。
然后,这些军官就又拿着这些地图,与自己的队率、司马日夜商讨和商量作战方法。
汉军不像以前,也不像秦军。
天文地理这种曾经的大杀器、屠龙术,在如今,被当今当成了萝卜青菜。
甚至就连曾经被人视若珍宝,当成传家宝和一个家族底蕴的兵书,现在,至少在羽林卫和虎贲卫,是跟直市的传单一样的寻常之物。
《太公兵法》《司马镶且兵法》《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等一个个曾经只有列侯,甚至只有列侯中的顶级存在才能触碰的先贤著作,被摆在未央宫和上林苑的军营的图书馆。
甚至,就连近代和如今知名大将的著作,在那里,也应有尽有。
淮阴侯所著的《淮阴兵书》,英布的用兵手记《九江论兵》,丞相周亚夫亲笔所著的《绛候太祖问对》《用兵纪要》,弓高候和曲周候所著的《离合之术》。
这些本该在往日,只会传给子孙的私人笔记,只会在几个人手里倒腾的经验,现在,成为了面向羽林和虎贲队率以上军官开发阅读的知识。
羽林卫和虎贲卫,甚至被鼓励摘抄和抄录这些兵法的手抄本,鼓励军官们自己在摘抄的兵书上备注自己的想法。
每月都会选出一位备注精彩的人,进行奖励。
虽然奖品只是一匹帛布和一个用黄铜铸造的所谓的奖章。
当今天子,那位陛下,唯恐自己的将军和军官们掌握的太少!
羽林卫和虎贲卫中,每季度,都会有一次考核。
考核军官们的兵法、素质以及战术,当然还有地理!
排名最末的那个倒霉蛋,会受到惩罚,连续两次考核,排名最末,直接勒令退出羽林和虎贲。
所以,至少在羽林卫和虎贲卫的内部。
能混到校尉的人,都是水准线以上的优秀军官。
闭着眼睛就能知道天下地理,或许是夸张了。
但,弄清楚已知的作战目标和战略目标附近的地理和山川河流,却是基本要求。
现在,汉军基本已经摸清楚了在高阙之前的整个河套的地理和河流走向。
包括梓岭、北河以及高阙要塞之前的好几个重要战略点,汉军都掌握了详细的地理,并且绘制出了精确的地形图。
这些地图甚至有好几张,精确到了连某个小山头的高度,某条小溪的宽度和深度,都被标注出来。
所有的参战部队的高级军官,都已经被要求背熟这些地图。
这校尉也是其中一员。
所以他知道,此番河套作战,是属于陌刀兵的战争!
甚至,就连骑兵,也要依靠和依托陌刀兵去攻取和拔掉那些沿途的匈奴据点。
譬如梓岭,譬如北河,譬如高阙,譬如阴山。
这些地方,都需要陌刀兵们冲锋,靠白刃肉搏,才能拿下。
汉军现在,只有不到三千的熟练陌刀手。
其中,大部分都在羽林卫和虎贲卫以及细柳营。
这当然是不够的!
在高阙战役发起前,汉军至少需要五千名陌刀兵配合大军。
所以,才有了这次选拔。
当然,羽林卫的部曲校尉们,都很清楚,天子给自己的定位。
他们是种子!
是未来汉军的骨干和血脉!
所以,哪怕时间很紧张,哪怕高阙战役可能很快就会发起。
但羽林卫,从来不会放松或者用什么权宜之计。
羽林羽林,为国之翼!
不是最拔尖的人才,不是最优秀的种子。
羽林卫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淘汰!
所以,这校尉高傲的昂起头,对着自己身前的三百余位材官们说道:“诸君,皆材官世家,祖上或许还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出过名噪一时的大将……”
李沮听着,想起了自己祖父。
他的祖父,曾经累官至云中材官都尉,曾经在历次匈奴入侵中,英勇奋战,甚至,曾经作为云中代表,到晋阳接受过太宗皇帝的勉励!
太宗皇帝甚至亲赐祖父大人一柄长戟,这柄长戟,至今被供奉在李氏宗祀,受香火祭祀,子孙供奉,也成为了李氏的骄傲!
在漫长的数十年时间里,云中李氏,世世代代,操练和练习自己的武艺。
但,当骑兵崛起。
材官的末日就来临了。
昂贵、笨重,跟不上骑兵的速度,累赘、负担,等等词语都加诸于材官的身上。
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多如李沮一样的年轻人,垂头丧气,受不了这个屈辱,放弃了自己的祖业。
那校尉继续说道:“但,在我羽林卫,这些,统统都是零!统统都不重要!”
“哪怕是列侯子侄,哪怕是元勋子弟,在我羽林卫中,也是零!”
“羽林卫,不需要沉浸在过往的废物,也不需要依靠家世的蠹虫!”他的视线,从几位据说很有关系和背景的候选人身上扫过。
列侯?元勋?
或许五年前,新生的羽林卫会给他们面子。
但现在……
羽林卫的将主,东成候车骑将军义纵,就是当今汉军最大的山头之一。
又背靠天子与丞相,什么列侯元勋的脾气和阔气,在羽林卫面前,就跟妇人的抽泣一样,无足轻重!
被羽林卫扫地出门的列侯子侄,元勋子弟,加起来,都能绕未央宫一圈了!
“因为……吾羽林,国之羽翼也,天下最强!”这校尉昂着头,无比骄傲的道:“只要最好的士兵,最好的军官,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术还有最严格的纪律和最团结的同袍!”
“升官发财,请去别军!”他向前一步道:“贪生怕死,好逸恶劳,毋入我门!”
随着他的话语,演武场中的羽林卫士卒和军官,都是骄傲的昂起头,不可一世的挺胸收腹。
从诞生起,这支部队就被注入了勇争第一的基因和血气。
这里的同袍之情,犹如手足。
整支部队,士兵与军官,就像哥哥和弟弟一般。
羽林卫和虎贲卫,是汉军中唯二的两支,军官会教导士兵识字,甚至还会关心士兵的个人问题和家庭问题的军队!
当然,也是纪律性最强的!
哪怕是都尉,东成候本人,若是违反军规,也要按律处置!
无论是最开始的那个只有三百人的时候,还是马邑之战后,扩充到五千人的现在。
这支部队,自始至终,都在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羽林羽林,为国羽翼。
它要做汉家的翅膀!
愿我有生之年,能见您君临天下,宰割寰宇!
狂热的爱国主义和朴素的民族主义,始终是这支军队的军魂!
这也是世界上现在唯二的两支用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作为纽带,作为军魂的部队!
“吾,等会派一个队的士兵,为诸位演示陌刀的最基本战法,然后,诸位以十人一组,进行模拟,不能做到如演示一般者,可自去之!”这校尉瞪着眼睛说道。
虽然,上官叫他来此,是要征召五十人。
但是,羽林卫的规矩,向来都是上官要求多少人,自己就在上官的要求上打个对折。
骄傲的羽林将士,绝不容许自己的荣誉和骄傲,被别人玷污和践踏。
一百个丞相府调来的军官,最终能有十人,被留在羽林卫,就已经是奇迹了。
一言不合,全部如数退回,才是他们的日常!
在这个校尉眼里,眼前这三百多号人,起码要淘汰掉九成。
甚至,要是不如意,一个也不要!
光荣的羽林战旗,不能有污点!
第995章 陌刀威武(4)
在李沮的注释中,一支十人的羽林将士,缓缓列队,走到校场的中央。
带队的是一个什长。
他的肩膀上和胸口的甲胄,镶嵌了特殊的标记。
这是用着一种红色布料标识的,由两柄长戟交叉在一起的标记,很显眼,也很注目。
作为材官,李沮当然知道并且关注了现在正在羽林、虎贲以及细柳、飞狐等大汉主力野战部队中推行的肩章、胸章和背幡制度。
什长,以双戟或者双枪等交叉,代表身份。
戟是材官,枪是骑兵,双箭为强弩,而刀剑则是无甲步卒。
两把兵器交叉,象征着什长统帅俩伍。
在什长之上,队率是五柄兵器交叉,象征着他统帅五个什的同袍。
而队率之上的军官,则不以兵器为标识了。
司马用黑虎,校尉用白虎,都尉则以蛟龙。
往上的将军,则是以星星作为标记。
以星星的多寡,来决定将军的位阶。
最高等级的大将军、太尉,是五星。
而往下的卫将军、车骑将军,四星。
目前,汉军现役的四星大将,只有四人。
东成候车骑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比较有意思的一个信息是——李沮听说,似乎当今天子也给自己设计了一套肩章和胸章。
独一无二的应龙为信!
当然,这也只是个传说,在坊间流传的八卦。
没有人亲眼看过,更别提形容了。
除此之外,军官的头盔上的头缨颜色、大小、高度也都不相同。
另外就是,像羽林卫这种天子亲军,据说,每一个肩章和胸章以及背幡的两侧,都会有文字注明,这位军官的部队番号。
甚至,士兵身上,还会有铭牌。
铭牌用竹木制成,其上写有这名士兵的性命、所属部队及番号。
这些改变,使得,现在的汉军,开始发生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李沮离开军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清楚,这种变化具体到了什么程度。
但看着那支不过十人的队伍,昂头挺胸,骄傲的就差在额头上刻下‘劳资天下第一’这六个大字的士卒们。
李沮知道,他们必然有着其他人所不能及的勇武和技战术。
在军队,一支部队的骄傲程度和威风程度,基本上与其战斗力成正比。
尤其是在广大的北方郡国,和关中这样天下英雄豪杰猬集的地方。
没有三两三,也敢装x?
必然是要被人教做人的!
当今天下,任何一支声名赫赫的强军。
都是靠着拳头和刀枪,打下自己的赫赫威名。
李沮于是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场中央的那支羽林小队。
其他人也多半是凝神屏气,一动不动的观察着。
就在这时,那支羽林小队动了。
在李沮的视线里,那个羽林卫的什,几乎就像一个整体一般。
当什长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前后左右的士卒,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就与什长一起行动起来。
他们双手抓握着陌刀,身子微微前倾。
手中的陌刀,恰到好处的向前倾斜了一个角度。
然后,他们就像一堵墙,就如一道波浪,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跨前三步,但每一个人的姿态,每一个人手里的陌刀,却依旧纹丝未动。
直到……
领队的什长大喝一声:“杀!”
陡然就是金戈铁马一般的战场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整齐划一的做出了劈砍,前进,再劈砍的战术动作。
在阳光下,陌刀的刀身,闪烁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光泽。
那个羽林卫的小队,宛如一台可怕的绞肉机,似乎要将一切都搅碎!
“其徐如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李沮在心里赞叹着,宛如欣赏了一次华美的歌舞表演。
这支羽林小队,用着只有军人,只有硬汉,只有大丈夫才能欣赏的艺术,将几个简单的动作,变化成了一曲军人的礼乐,一声武人的长鸣!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李沮深知,这样默契的配合,如此可怕的协调性,以及那么恐怖的纪律性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汗水和日夜辛勤的训练。
仅凭着这支小队的方才的表演。
他们在云中郡,就已经足够列入郡守魏尚的视线,成为云中驻军的精锐和重点培养对象了。
更何况……
他们的武器……
李沮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支小队手里的武器!
“这是对抗匈奴骑兵的神器啊!”李沮在心里激动万分的想着。
在汉军的旧有武器中。
就以昔日的王者长戟为例吧!
长戟是过去汉军重步兵的主战武器,它是戈矛的综合体。
既能横劈也能直刺,还能倒勾,甚至可以作为格挡兵器使用,在实战中,常常有惊人的威力。
所以,汉军的主力部队,过去,中军主帅阵前,都有一支长戟兵方阵,以保护和掩护中军。
但长戟,在与匈奴人的对抗里,暴露出了许多问题。
首先就是笨重。
这也是现在材官衰落的原因。
一柄长戟,光是戟部,就重达数十斤,非精锐不能使用。
哪怕猴版的长戟,也常常有二三十斤重。
其次就是长戟兵,必然是重步兵,全身披甲,以此来抵抗匈奴骑兵的箭矢。
这就使得它移动缓慢。
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
真正的关键在于,要玩好长戟,需要长期训练。
哪怕是李沮这样的材官世家,他有一年多没练,现在再让他去持戟,他都会有些不适应。
更何况,长戟在应敌时,反击手段太单一。
戟,虽然可以劈砍也能直刺,更能当勾子,甚至还可以客串一把长刀。
但,正因为太全能了。
所以,它劈砍不如斩马剑,直刺不如长矛,勾人不如锁链,横扫不如长刀。
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手持长戟的重步兵,实际上就是个靶子。
是以,汉军的材官部队,永远无法离开强弩部队的掩护。
过去历次战例都表明,在野战中,至少需要双倍的兵力,汉军的材官+强弩部队,才能在正面抗衡和逼退匈奴骑兵!
这才是材官现在的尴尬所在——进攻性几乎为零,只能被动防御!
马邑之战后,汉军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
朝野上下,全军上下,都是进攻的声音。
大家都不想带只能被动防御的材官玩耍了。
总觉得带上材官,不仅仅要拖累军队的速度,还要影响大家的效率,更重要的是,还没啥作用。
与其带着材官,不如带上更快,更灵活的强弩部队。
但,陌刀就不一样了!
看似,陌刀只能进行简单的劈砍。
除了劈砍,还是劈砍。
但是,足够大的刀身,提供了足够的杀伤面积。
敌人不管从那个方向来,骑术如何精湛,我自一刀一下,除非对方全身着铁甲,不然就是连人带马,一刀两断。
而且,简洁的设计,也使得陌刀比长戟能更灵活。
长戟劈砍一刀的时间,陌刀估计能劈砍两次了。
另外,就是,陌刀跟长矛一样,并不需要多么繁复的训练,就能掌握陌刀的使用方法。
士兵也不需要去考虑,面对敌人,我到底是直刺?斜刺?还是劈砍?或者把他从马上勾下来?
简简单单,就是一刀下去。
并不需要怎么动脑子。
更重要的是……
“进攻啊!”李沮在心里兴奋的喊道:“这是为进攻而生的武器啊!”
步兵吊打骑兵,这在历史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譬如,当年秦军在蒙恬的统帅下,经略河套。
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胡人,全部被秦军打的不敢南下牧马。
蒙恬的那支长城兵团,就是靠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以及长戟、长矛和长戈组成的方阵,让一切夷狄,都狼狈奔逃。
秦军直接占领阴山,在阴山以北,设立防线。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秦军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那支追随蒙恬驻守河套的长城兵团,不是消耗在了秦末混战的沙场上,就是被项羽坑杀了。
少数幸存者,也在随后的楚汉争霸中,消耗殆尽。
但另外一个例子,却是可以做为参考。
汉七年,汉匈战于平城。
匈奴单于冒顿,统帅主力,将汉军的车骑主力,包围在白登山上。
但,汉太尉周勃统帅的汉军步卒,却自磐石南下,反过来包围了匈奴人。
两军对峙七天,匈奴被迫解围。
当时的周勃,就是以强弩部队为掩护,靠着长矛、长戈和长戟,步步为营,将匈奴骑兵的机动性,完全锁死。
骑兵一旦没有足够宽阔的战场,那自然就会被步兵拉到同一水准。
只是,这种对峙和消耗,损失很大。
几乎就是拿着士兵的生命去跟匈奴人兑子。
反正,汉军人多,匈奴人少。
加上冒顿也不敢在长城境内损失太多兵力和太多有生力量——人家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拼命的。
而且,自那以后,匈奴人就改进了战术。
出现了回身射、下马步射和袭扰、侵袭和多路并进等等战术。
进攻和防守,总是在相互进化。
就像矛与盾。
盾更坚固了,就逼迫矛一定要更锋利。
此消彼长,永远处在一个循环中。
但马邑之战,打破了这个循环。
汉军的材官,再也不需要去考虑怎么让自己的防御更牢固,更无懈可击了。
因为,他们失业了。
国家不再需要依靠他们稳固的防御和沉着冷静的步伐来抵御外敌。
汉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骑兵和进攻,成为了主旋律。
再也不需要去烦恼自己的盾为何不如敌人的锋利了。
因为,汉室直接丢掉了盾,捡起了矛。
而且这柄矛,比匈奴人的锋利多,也长多了。
但,眼前的这支羽林小队的演示,却给李沮打开了新世界的窗户,让他眼前一亮。
材官,当然也能进攻!
当然也要进攻!
唯有进攻,才是王道!
“大丈夫,当如是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瞬间,几乎所有的材官都喝起彩来。
他们喝彩,是因为,他们知道,哪怕这次选不上羽林卫。
大家也不用担心,不用颓废,更不用傻不拉几的学习那些儒生那些士子,天天背着让自己浑身不自在,就像有无数只乌鸦在叽叽喳喳一般的文书了。
北地丈夫,本来就不习惯这样文绉绉的生活。
对他们来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声骂娘,那才是生活,那才是人生!
拿武器,比拿毛笔舒服多了!
此番,哪怕选不上羽林卫,吃不上天子的俸禄。
大家也可以选择回家,选择回到家族,继续祖业。
有了这种神器,这种专门为材官而生的武器!
大家家族的辉煌与荣誉,依旧能继续延续!
当然……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许多人都用着警惕和戒备的目光打量着身周的同僚,在心里面思考着:怎么淘汰掉对方!
大家都是丈夫,七尺昂藏男儿。
当然想成为最好的那个!
台上,那位校尉却是在那队羽林将士停下动作的瞬间,含笑说道:“诸君,现在,请诸君以十位一组,准备演练方才所见的动作和阵列!”
“吾给诸君一炷香时间……”他笑眯眯的不怀好意的道:“一柱香后,诸君必须选好同伴,皆十人一组,然后,开始五组一起演练……”
顿了顿,他补充道:“某会从各组之中,选择某所认为的可以过关的人选……换句话说,诸君……若是某将名额选满了,那么,后面的人,无论多么厉害,多么优秀,也只能原路请回!”
他这话刚刚落下,顿时,所有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拉人或者,求人拉自己入伙。
唯有李沮等少数人保持了冷静。
“敢问贵官!”李沮举手在人群里大声问道:“倘若人数不足十人,该如何?”
“这某就不管了!”校尉负手笑道。
这个回答,更加加重了场内的混乱。
许多人甚至开始饥不择食的选择队友。
但,这些都是没有经验,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
像李沮这样经验丰富的材官,却都在沉静着,冷静的观察周围。
然后,他们开始慢慢的挤开人群,嗅着同类的气味,走到了一起。
虽然很慢,虽然没有效率。
但他们知道,在战场上,整体大于个人。
换句话说,不够优秀的同袍,是累赘。
与其找九个手忙脚乱,连组织和调度都忘记了的菜鸟。
不如找一个能与自己配合默契,相互呼应的精英!
终于,在那柱香燃尽之前,李沮与九个材官走到了一起。
几乎泰半都是熟人。
当然,也有些陌生人。
不过不要紧,只是稍微交谈,交换了一下看法后,大家就决定组队了。
既然要组队,那就需要一个什长来发号施令。
这很重要!
但,在这样的情况,是来不及比拼武力或者用其他办法来决个高低了。
所以,大家的想法很快就统一到了一起——既然无法决定,那就抓阄!
抓阄的方法也很简单,大家在地上随便找了十根杂草,然后约定,谁抽到最长的那根,谁就是什长。
李沮的运气不错,他抽到了代表什长的那根长草。
而在这个时候,演武场中也开始第一轮的演示。
如众人所料,仓促的联合在一起的菜鸟和老鸟们,在演戏过程中,错漏百出。
不是有人慢了一拍,就是有人快了一步。
即便勉勉强强节拍踩在了一起,动作也都出现了变形。
而且,因为他们几乎没有选出什长,失去了领导者,越到后面,就越混乱。
而一旦出现了混乱,就无法再挽回了。
这样的演练,当然是不合格!
几乎没有等他们演练好,那个校尉就命令终止了演练。
“匈奴人都比你们的演练强!”校尉鼻孔里哼着,咆哮着驱逐了这些残次品。
有了这些人的教训,接下来的队伍,吸取了经验,在上阵前,仓促决定了一个队率。
这下子倒是有些模样了。
但可惜……
“就是找一群民夫,也比尔等强!”校尉淡淡的做出评价。
这个评价比刚才高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让许多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颅。
当然,也有人不服。
一位似乎颇有背景的材官,站了出来,大声的质问着:“非吾之过,皆左右之失也!”
“所以,我不服!”
但可惜,那个校尉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的挥手,让士卒将他驱离出去。
哪怕,他一直在抗议,一直在争辩,甚至最后搬出了自己的背景:“吾乃须昌候之后!”
却只是换来那位校尉的冷笑:“吾,龙候嫡脉!”
“蠹虫就是蠹虫,连同袍,都不会选择,要汝何用?”
这让众人都是深吸一口气。
龙候啊!
大家看向这个校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龙候虽然失国,但是,初代龙敬候,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英雄。
龙敬候讲义气,义薄云天的名声,连关中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难怪这么傲气……”许多人在心里想着,看着这个校尉。
…………………………………………
终于,轮到李沮这一队入场了。
之前的四轮,仅有一队人勉强入了那位陈校尉的眼,算是过关了。
剩下的,全部被淘汰。
这让李沮有些紧张。
不过,当他接过从一个羽林卫的士卒手中递过来的陌刀时,他的紧张感顿时就不翼而飞了。
轻轻抚摸着陌刀的刀柄。
“这才是丈夫的武器啊!”李沮像呵护着情人一样抓住凹槽处的刀柄,将它立在地上,在这瞬间,李沮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如何这把武器。
在他的眼前,甚至仿佛出现了一队疾驰而来的匈奴骑兵。
他举着陌刀,站在自己的队伍中,身体微微前倾,说道:“陌刀威武!”
然后,他大声的喊道:“陌刀威武!”
于是,其他小队成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一起喊道:“陌刀威武!”
是的,在接触陌刀的这短短时间,这些昔日的材官,就已经为这柄武器的威慑力和杀伤力以及实用性而倾倒了。
它的刀柄,它的刀身,甚至,就连凹槽处的抓握点,都是这么的迷人,这么的美妙!
每一个人的心里,仿佛都在欢呼着,都在呐喊着,都在雀跃着。
模仿着方才所见的动作,李沮带着小队,一边轻轻的提示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随时调整着整个队伍。
这样的工作,他在过去二十七年,重复了上万次。
“有点意思……”那位校尉的眼睛从李沮这一队人身上闪过:“勉勉强强,算是可以调、教吧!”
第996章 老朋友
未央宫,清凉殿。
此刻,这个汉天子的夏季避暑寝殿,已经成为了一个贴满了地图的大殿。
在过去一年,汉室的细作以及匈奴内部的内应,几乎耗尽了一切心思去察看和绘制一切河套地区的地理地貌。
现在,汉室基本弄清楚了整个大河套地区匈奴控制区域的详细情况。
虽然可能做不到,像侵华日军那样,连一条山区小路也标上地图。
但主要的河流、湖泊以及山脉和平原,都已经搞清楚了位置,也弄清楚了深浅。
更重要的是,汉室还弄清楚了,匈奴的整个河套防区的虚实。
出乎刘彻的意料之外。
匈奴人将河西走廊的一部分,也划进了河套。
其中,就包括了乌孙的祖居地,昆邪地区,以及休屠部族控制的牧场。
也就是日后汉室的酒泉、朔方、武威等郡。
在现在,是匈奴人默认的河套的一部分。
这或许是出于历史的原因。
在匈奴的崛起过程中,发源于河西的月氏和乌孙,都曾经与其为敌。
甚至,在匈奴的历史上,他们与月氏为了争夺河西进行的战争是最残酷最漫长,同时也最具挑战性的。
经历从冒顿到老上,匈奴人用了两代人的时间,才驱逐了月氏这个大敌。
但是,在广袤的河西走廊上,依然残留着大量的月氏残部。
这就是所谓的小月氏。
这些躲在山沟沟里的小部族,时不时的出来骚扰和掠夺一番。
另外,河西走廊两侧山峦之中的羌人部族,表面上看上去很好欺负。
但实则也很滑头。
这些放羊的部族,也常常会闹出些幺蛾子,让匈奴人难受。
所以,在匈奴人的眼里,河西和河套,基本是一体的。
两地的部族,也常常会互通消息和情报。
甚至会进行联防。
这也是匈奴的特性决定了的。
匈奴帝国的双头鹰政策,由四柱组成。
左右贤王,作为东西方向的大脑,单于庭是神经和中枢,而左右谷蠡王则是匈奴的四肢,左右大将和左右大当户是匈奴人的血管和肌肉。
剩下的部族,组成了匈奴的细胞和血液。
在正常情况下,全盛时期的匈奴帝国,能在半年之内,就征调出一支规模超过四十万的骑兵来应对他在任何一个方向遇到的危险。
而在同时,匈奴人有足够广阔和辽阔的战略纵深来适应和反应强敌的攻击。
讲道理的话,幅员数万里的辽阔帝国疆域,足以让匈奴人哪怕放弃了整个幕南,也不会伤筋动骨。
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在春夏的时候,前往北方,而在秋冬回到南方,这是正常的事情。
但,有一个地方例外。
这就是河套和河西。
河套,自不用说,滂湃的大河,滋润着这个塞上天堂,这里,除了冬天,其他季节不缺青草。
而匈奴也早就学会了在盛夏和秋天晾晒干草和储存草料的技能。
这又不能。
而且也不需要匈奴人自己动手,奴隶们会帮他们完成这些工作。
至于河西?
此时的河西,可不是后世的河西。
青藏高原的隆起,虽然阻隔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湿空气,但,来自太平洋的季风,却在河西走廊,形成了足够强大的山区降雨。
更重要的是,祁连山脉的隆起和冰川时代遗留下来的强大冰川,年年岁岁,都在为这片热土,提供着永不枯竭的雪水。
后世****甘肃最大的内陆河黑河就发源于祁连山脉。
整个祁连山脉上,共有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沿着峡谷蜿蜒而下。
以至于,在峡谷的下方,形成了湿地和沼泽。
甚至于,形成了整个河西地区,乃至于整个亚洲都数一数二的大湖泊群——居延泽。
现在,在河西,有着无数的绿洲和湿地。
现在,在河西,有着非常适宜农耕的环境以及气候。
连匈奴人的部族里,也在这个地区,出现了一些农耕化的部族。
譬如……
卢候部族!
刘彻抬起头,看着那个被标注在地图上,已经换防到了高阙的卢候部族的大名。
嘴角发出一丝冷笑。
二十几年前的汉匈河南大战的导火索,就是这个卢候部族!
汉与卢候,可谓是老朋友,老冤家,老对手了!
卢候部族在从汉室的视线中消失了二十几年后,再次回来了。
这次……
刘彻打算找他好好算账。
而这个卢候部族,在历史上,以善于筑城著称。
大汉奸赵信、卫律,的所谓赵信城、卫律城,都是这些家伙建造起来的。
除此之外,现在的高阙城、龙城以及休屠人的姑臧城,也都是这些家伙的手笔!
你若以为,他们只是善于筑城,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刘彻眼里,卢候部族的危险级别,是仅次于匈奴的单于庭本部的主力精锐的。
它甚至比折兰人还危险!
在历史上,霍去病的一生之中,真正给其造成了麻烦的匈奴部族很少。
其中,就有这个卢候部族。
在决定性的皋兰山战役中,霍去病与匈奴的卢候、折兰两大精锐正面相撞,两军白刃冲锋,赤袒肉搏,杀的昏天暗地。
此战,霍去病虽然全歼了匈奴的折兰与卢候部族,但自身损失也非常惨重。
甚至是他一生中损失最大的一次会战。
但,正是在皋兰山全歼了折兰和卢候两部族。
霍去病才有了封狼居胥山的壮举。
霍去病大军征战一万多里,深入瀚海,封狼居胥山,匈奴人只敢旁观,而不敢捋其虎须。
这是因为,皋兰山,彻底打垮和撕毁了匈奴人的一切幻想。
从此,幕南无王庭。
而卢候部族,是匈奴诸部之中,最善于山地战和防御作战的部族。
要啃下它所防守的高阙要塞,甚至在啃下高阙之前,还要强渡北河。
刘彻很清楚,这究竟有多难。
更何况,高阙之前,还有一个若卢人驻防的梓岭防线。
若卢人,刘彻没听说过。
这个部族,据说是从西方调来河套的。
对这个陌生的敌人,汉室了解不多。
所以……
“就让了解的这个部族的人去处理它吧!”刘彻冷笑着。
他手里,可是捏着乌孙残部,以及两万多的匈奴战俘和投降的匈奴楼兰部族,总共加起来,是接近三万的作战力量。
汉家,不养废物,也不养米虫。
现在,这些归附的也好,俘虏的也罢,都到了他们为汉室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的时候了。
刘彻真正要对付和解决的,就是盘亘在高阙要塞的卢候部族,以及为卢候部族提供侧翼掩护的那两个匈奴部族。
“启动密使,朕要知道,这个卢候王的喜好和性格以及其兵力!”刘彻淡淡的下令。
“诺!”身侧,一个宦官的身影悄悄退下。
第997章 准备战争(1)
走出清凉殿,刘彻抬头就看到了种在殿前花园里的两颗枣树。
此时,枣树上已经挂满了青色的小果实。
再过两个月,它们就要成熟了。
“今年上林苑的枣树结果情况怎么样?”刘彻回头,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汲黯问道。
“回禀陛下……”汲黯严肃的回答:“根据上林苑苑监报告,今年上林苑的枣树,预计能获得丰收,有上万株枣树挂果,当可产枣千石!”
刘彻听了,顿时就将心放回肚子里。
可能,有人要奇怪了。
堂堂一国之君,为何会有这样的闲工夫去特地关心和了解枣树的结果情况。
其实,这很好理解。
你把枣树想象成后世中东的油田就可以了。
当今天下,有四种货物,永远不愁销路。
第一,当然是粮食。
不管在什么时候,粮食总是能卖钱的。
第二是布帛,哪怕直到现在,布帛也是汉室的硬通货和等价物之一。
上到国家,下到百姓,都愿意收纳布帛,也认可布帛可以作为货币,参与商品经济流通。
所以,现在,关中才会出现那么多的织户和织造作坊。
第三,则是盐铁。
盐铁贸易和利润,甚至就是现在汉室王朝的第二大财税收入来源。
而第四,就是很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枣……
去年,依靠卖枣,上林苑上缴内库两百万钱!
请注意,这是扣掉了墨苑的开支,也扣掉了上林苑里庞大的作坊群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开支后的净利润。
虽然说,上林苑的收入来源很多元化。
假田税和铸钱之利,加起来,足有数万万之多。
但,其维持费用,也是无比庞大的。
哪怕扣除掉生活在苑内的百姓以及水利设施的投入,单单是那数以十万计的少府工匠以及上林苑上上下下,数千名官吏、将卒,他们本身的花费,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刘彻即位五年来,上林苑年年亏损。
年年都需要刘彻自掏腰包去补贴。
但在去年,上林苑去破天荒的实现了盈利——虽然只有不过两百万!
而这,要归功于现任的少府丞司马安,也就是汲黯的表兄。
司马安在上林苑当了差不多四年苑监,头三年,他在上林苑除了听从刘彻的命令,进行各种工作外,就干了一件事情——种枣树!
他将上林苑的荒山和沙地,统统种满了枣树。
同时,从民间请来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农来嫁接那些上林苑本来就有的枣树。
结果就是,从去年开始,上林苑的枣树结果越来越多,一到八月,在一些地方,几乎漫山遍野都是挂满了枝头的枣子。
这些枣子,被摘下来,或是趁着新鲜出售——价钱贵的要死,一斤就要卖二十钱!
两三斤枣子,就能顶一石粟米了!
而且,某些极品的,个头比较大的枣子,甚至能卖掉五百、六百钱一斤!
而其他的枣果,则被晒干,加工。
然后卖到了关东的三河和齐鲁地区。
一斤干枣,在盐铁衙门标价一百钱!
结果是供不应求!
天下的商贾、贵族、士大夫,甚至中产阶级,纷纷抢购!
这让刘彻在吃惊之余,也注意和观察到了枣,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两汉最重要的经济作物。
后世的人,是无法理解两汉贵族士大夫对于枣的推崇和追捧的。
自春秋以来,枣,就跟神仙,跟长生不老,挂上了钩。
早在战国时期开始,枣,就成为了一种极为重要的经济作物。
战国策列举燕地资源时,就说:并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
《韩非子》之中,也记载了秦昭襄王时期,秦国灾荒,应候建议昭襄王发五苑之中的枣给百姓作为赈灾物资的记载。
由此可见,枣在战国,就已经很重要了。
至少,是一种可以卖钱的重要果实。
这是诸夏民族的传统礼仪与饮食习惯所导致的必然。
自春秋以来,诸夏的士大夫和卿大夫贵族的嫁娶礼仪里,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叫贽。
贽,从字面理解,就是手持宝贝,拜见长辈。
是晚辈,尤其是新妇,拜见公婆和舅姑时的礼仪。
既然是礼,那就需要礼品。
而枣、栗,就是贽礼所执的宝贝。
除此之外,枣还是一种重要的调味品的必要原料。
众所周知,中国自古缺糖。
任何甜味的甜品,都会引发卿大夫贵族的追捧。
而战国时期最佳的甜点,贵族们餐后必备的甜品‘糗’,就是米麦煮熟加入枣类制成的甜点。
所以,礼记说:枣栗贻蜜以甘之。
到了汉室,枣类的地位,在数十年的历史演化和人为推动下,越发的高涨起来。
这也是刘彻自己不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所以压根不关注这些八卦所造成的盲区。
实际上,自秦始皇开始,枣,就跟神仙,就跟长生不死,有了密切联系。
历史上的汉家巨骗,带起了方士术士进献长生不死药或者长生不死术的那位李少君,就曾经忽悠武帝说: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连仙人也爱吃枣,也能被枣收买!
至于在民间……
托方士术士们几十年持之不懈的带节奏的功劳。
枣在地方,在此时,就已经神化了。
此时,天下的士大夫贵族和诸侯王的铜镜铭文,用的最多的就是:尚方做镜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甘泉饥食枣,浮游天下翱四海……
一群被忽悠的列侯公卿,富商地主,天天吃枣。
结果就是纷纷拉稀。
但,这反而助长了贵族士大夫和富商地主们对枣的追捧。
纷纷以为继续吃下去,自己就能辟谷了……
另外,传统的经典和著作之中,尤其是儒家的经典著作里,枣的地位很高。
左传说:桃弧棘矢,以除其灾。
在春秋之时,桃木和枣树的荆棘,就被视为辟邪之物。
方士术士神棍们,驱邪和驱鬼,就经常用桃木为弓,枣棘为矢。
在普罗大众眼里,吃枣,不仅仅能与仙人靠拢——说不定就能成仙,还能辟邪。
于是,枣在两汉,就具备了特殊的经济地位。
以至于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故事。
依然是司马相如的好基友王吉担当主演。
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
为了一株枣树,传说中能点石成金,排场阔气的王吉,竟然产生了妒忌!这妒忌情绪居然严重到了要休妻,以休妻为要挟,逼迫自己的邻居砍树!
这个故事,告诉人们——假如穿越到西汉,想要发财,最佳途径,就是种枣树!
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拥有一千株枣树的山林主,财富堪比‘千乘之家’。
所以,刘彻在一年前,知道卖枣居然能卖出这么大一片天地后,就将种枣树,定为了上林苑的战略。
直到今天,整个上林苑,拥有了挂果枣树近万株,幼苗数万株!
加上鹿皮、牛羊的养殖和租赁。
今天的上林苑,靠种树和养殖,岁入数万万!
于是,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变成了现实!
而今年的枣果收成,尤为重要。
刘彻需要这样一笔可观的稳定收入,来充实自己的国库,来犒赏和激励军队。
若没有这笔收入,刘彻很可能不得不增加上林苑的假田租税。
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笔可以预期,同时非常稳定的收入。
哪怕现在要策划一场规模空前,甚至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战。
刘彻也不用加税。
打仗不加税,这在中国是很重要。
假如,战争需要加税,那么,负担被加重的农民,就不会那么支持战争了。
而倘若不需要加税?
那普罗大众,对于战争的看法,当然是——支持!
当然,也不是说,卖枣的收益,就能支撑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争。
实际上,上林苑今年的枣子,能卖个几千万钱,刘彻就要笑死了。
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稳定的可靠的几千万收入,使得刘彻和汉家的国库,有底气,使劲的花钱!
一年,几千万,十年就是几万万!
而整个河套攻略,丞相和少府预估的总花费,也不过二十万万!
这包括了大军的军饷、武器装备的损耗以及战后的赏赐。
除了种枣之外,刘彻还发现了,此时,另外一个经济作物,也有着巨大的潜力——它的市场没有枣类这么大,但效益,却比枣高。
这个东西就是香瓜子。
诸侯王列侯最爱的零食。
后世的出土墓葬里,香瓜子是列侯、诸侯王的陪葬零食里最多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让刘彻想着也有些搞笑。
“吃枣药丸,吃瓜群众……啧啧啧……”刘彻微微笑着,走向前方。
两千年后的讽刺挪掖之语,几人能知,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是贵族士大夫们的日常呢?
继续向前走着。
没走多远,少府卿刘舍,就已经带着他的六丞恭候在走廊一侧了。
“大军所需酱料与醋布,准备的怎么样了?”刘彻对着恭身跪在地上的刘舍问道。
现在,高阙战役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进入了高(潮)。
每天,都有超过五万石的粮食和干草以及大量的武器装备,运抵了在长城之后的北地郡和陇右郡。
而,新化方面,所有的鱼干、肉干,都被抽调。
用着楼船舰队,运抵辽西的秦皇岛,然后通过驰道,运往云中郡。
但,大军出动,不仅仅是粮草器械要做好保障。
酱料和醋布这样的调味品,也需要保障供应不断。
自秦以来,中国军队,就是统一由中央政府,进行配给酱料和醋布。
而且,酱料与醋布,在军队中的消费量非常大。
大到什么程度?
凡米两斛,给酱二斗。
这是秦制!(睡虎地秦简记载)
而在汉代,这样的酱料配给更加细化了。
以羽林卫为例,一个士卒,每餐的标准供给是:米半斗、牛肉半斤、酱,四分之一升,鱼干二两,咸肉一块,给韭葱。
而细柳营虽然没有羽林卫这么奢侈。
但标准供餐,也是米半斗、肉、鱼以四两,酱,四分之一升……
其他主力野战军团,标准都各有不同。
但,米半斗和酱料四分之一升,却是铁律。
米,很好理解,不吃饭,就没有力气。
但酱料跟米同一等级,却能很形象的说明,大汉帝国的战车,离不开家乡的酱料的驱动。
让士卒吃上好吃的放心的酱料。
这是关乎军心和士气的大事!
而酱料,特别是秦汉的酱料,种类繁多。
但,基本都是以大豆为原料,佐以鱼、肉而成。
视地方习俗和习惯,而口味清寡不一。
所以,这种酱料的保质期,最长也就两三年。
是以,汉军每次出征前,都会由少府统一制作各种酱料,以供给军队。
这是大事!
皇帝也要亲自关心和询问。
这也是诸夏的传统了。
早在商朝之时,君王就非常关心自己的军队的酱料供给了。
周书就说:伊尹受命于汤,赐椣侧之酱。
椣侧,是一种鱼制成的酱料。
“回禀陛下,臣已经使使者,广下郡国,平贾诸般酱料!”刘舍跪下来说道:“至于关中籍士卒之酱,臣已经督促太官、汤官及内者、宦者诸司曹,日夜营做,保证大军之供给!”
刘彻听了点点头。
汉军的士卒,有许多都是来自天下郡国。
这些地方的口味,与关中是不同的。
少府派员去地方郡国,平贾购买当地的酱料,作为军需品,这是常态。
而宫廷的宫女和宦官,投入到军需生产中,也不奇怪。
自太宗开始,就是这样了。
“九月之前,必须将酱料与醋布准备妥当,归仓入库!”刘彻吩咐道:“在此事上,少府不得有差池!”
“诺!”刘舍与少府六丞都是深深一拜。
他们知道,这个事情的轻重。
办砸了,是要掉脑袋的!
甚至要杀全家的!
但同时,刘彻的话,也让他们知道,今年,汉匈大战是打不起来了。
第998章 准备战争(2)
今年当然是打不起来了。
因为,匈奴的主力,今年没有西征。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尤其是那位特大匈奸且渠且雕难提供的情报。
匈奴今年没有西征,主要是去年在大宛吃的太撑了。
这个可以理解。
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
甚至可以说,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上渡过的。
一下子吃下几十万奴隶,尤其是还有十几万的育龄女性。
这对匈奴帝国的肠胃功能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哪怕是奴隶,也是需要资源来养活的。
匈奴人固然是将一切看做工具和财产,根本不会有任何慈悲之心和怜悯。
但,就算是中国的老百姓,对自己的农具,也是很珍惜的。
坏了要维修,烂了会心疼。
就更别提奴隶这种比工具要稍微高级和昂贵一点的财产了。
辛辛苦苦的抢回来,总不能是看着他们饿死吧?
奶酪和肉食不能给奴隶吃。
那奶酪的副产品和骨头总得丢几根去填饱奴隶的肚子,让他们有力气帮忙放牧和干活吧?
就更别提,那么多的适龄女奴了。
女奴虽然是奴隶。
但,他们跟匈奴男人生的孩子,却是匈奴人自己的种。
虎毒尚且不食子。
对自己的子嗣,哪怕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会照顾。
而这些,都需要海量的资源。
但,问题是,匈奴人在马邑之战丢掉了太多的牲畜。
汉军光是缴获都是上百万的牲畜群。
而遗散和死亡的牲畜,恐怕数目也不会小于汉军的缴获。
如此多牲畜的损失,对于匈奴来说,几乎等于中国失去了一个主要的产粮区。
没有了牛羊马的奶水,匈奴帝国几乎就要遭遇饥荒。
从大宛抢掠而来的资源虽然很多。
但,抢来的粮食,哪怕再多也会有吃完的一天。
于是,就目前而言,匈奴帝国的引擎,忽然之间,失去了动力。
好在,匈奴人是人。
是人,就懂得变通,也会交易。
所以,现在长城脚下的榷市贸易,空前繁荣。
匈奴人拿着大把的抢来的黄金、白银,犹如饕餮一般,疯狂的购买大量的汉室粮食、布帛,甚至于一切他们能够购买到的东西。
从夏四月开始,到现在,短短一个月。
汉室卖给了匈奴人五十万石粟米和小麦制品,超过十万匹的布帛、丝绸以及数千石食盐。
这还是汉室政府能管控和统计到的。
至于那些私底下,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利润的驱使下,将中国的米麦、丝绸、盐铁甚至兵器,走私到匈奴的商贾,根本数都数不清楚。
汉匈关系,于是出现了一个让刘彻和整个汉家君臣都哭笑不得的局面——尽管汉家君臣已经决定对匈奴开战,各种战争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
但汉匈贸易,却达到了顶峰。
通过对匈奴的贸易,仅仅是在正规渠道。
汉王朝就从匈奴处获得了数万金的黄金!
此外,还有白银制品,数以千计。
西班牙殖民者辛辛苦苦在美洲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但其劳动成果,却被明王朝像海绵一样吸走的故事,似乎正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上演。
甚至,刘彻毫不怀疑,汉匈之间,这样的贸易势头再持续个三五年下去,说不定,汉室就能躺着,依靠汉匈贸易,完成金本位改革所必须的黄金储备。
但,无论是刘彻,还是汉家的大臣们,都知道,这样的局面,必然是维持不下去的!
这场战争,到了现在,实际上哪怕汉室不想打。
匈奴人也一定会打了!
一旦,匈奴人喘过气来,走出马邑之战的失败影响,那,战争就肯定会爆发。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彻正在策划的河套战役和河西战役。
其实是一场自卫战争。
为了国防需要,也为了保护汉家的山河,不被匈奴人的骑兵马蹄践踏。
汉家必须收复河套,占有阴山,进而前出河西。
只有这样,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保护自己的百姓和臣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带着少府诸臣和宦官侍从们,刘彻转过一个弯,进入了石渠阁。
此时此刻的石渠阁,已经被将军列侯们征用了。
太史署的诸官只能避居到石渠阁的东巷办公。
而其主体建筑,则被一个个沙盘和一群群的军官所霸占。
“陛下!”见到天子到来,石渠阁内正在讨论战略和推演战局的列侯将军以及军官纷纷挺直腰杆,敬了个军礼。
“诸卿免礼!”刘彻提着天子剑,回以军礼。
作为三军的最高统帅和这个国家的至高主宰。
刘彻在马邑之战后就借口‘赳赳武夫,国之干臣’,宣布废除了军人的跪礼。
哪怕是面对君王,军人也只需要行军礼。
除了朝堂‘甲胄之士无跪拜’!
这事情,也就惊起了一点点波澜,随后就消失无踪。
原因很简单。
当此之时,臣拜君,君亦拜臣。
彼此地位,还算是对等的。
皇帝劳资把臣拜君,君拜臣,改成了臣敬君,君敬臣,在本质上来说,没有变化。
更何况,当年周亚夫坚持纪律,不拜太宗,让天下敬仰。
这说明,至少在汉室,跪拜什么的,也就是一种礼仪,而非封建社会的秩序,国本。
甚至于,历代刘氏天子,都是拿着‘免拜’作为荣誉,赐给三老的。
对于皇帝的这个命令,士大夫们,甚至还有人认为,就应该如此。
拜君,这是士大夫的荣誉。
丘八们死开!
但,这个政策,却让刘彻彻底收拢了军队的军心,让哪怕是一个小卒子,也知道,他们的统治者对他们非常好。
至于将军们,更是彻底归心。
一个尊重和优待员工,时不时还带员工外出嗨皮嗨皮的老板,能不受拥戴吗?
“陛下,高阙作战部署,臣等已经初步规划好了!”曲周候郦寄和弓高候韩颓当联袂上前,恭身行礼说道。
“卿等辛苦了!”刘彻闻言大喜,道:“请为朕讲演之!”
“诺!”韩颓当微微低头,笑着将刘彻请到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之前。
自部署高阙战役的战略目标后,汉家的将军列侯和武苑的学生,就拿着高阙的地图和情报,反复推演。
到今天,基本已经将高阙之前的河套地理,吃透、摸透了。
殿中诸人,哪怕是刘彻这个皇帝身边的宦官,也多多少少,了解了汉匈两国在高阙附近的战略态势。
郦寄带着几个年轻的军官,拿着指挥棒,站到那个沙盘之前,对刘彻介绍道:“陛下,此乃当前,匈奴在高阙附近的兵力驻防!”
他将指挥棒放到在河套东南方向的阳山上:“匈奴在高阙要塞附近,驻有卢候部族全部兵力!”
“根据情报与侦查,卢候部族连老弱妇孺,都带到了高阙,据探子报告,至少在阳山一带,发现了一万四千余顶穹庐,牛羊牲畜至少二十万头!”
“臣等推测,卢候部族在高阙,大抵最多可以动员三万左右的可战兵力!”
“其中,包括其本部一万五千余人,其附属狐蛰部三千余骑,其侧翼,有单于近臣,号为章渠者所统帅之休屠、浑邪并屯头诸部万余骑!”
刘彻听着郦寄的解读,点点头。
随着汉家的探子以及使者深入匈奴腹地,打着清查和救援被掳汉人的旗子,对匈奴腹心进行侦查。
汉室对匈奴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现在,汉家已经清楚和明白了,匈奴帝国这个庞大的游牧王朝的根基是什么?
就是穹庐!
匈奴人以穹庐为单位,混居在一起。
一个穹庐,就是一大家庭。
大的男女老少奴隶二三十人住在一起,小的也有七八人挤在一团。
所以,后来史记说:匈奴父子同穹庐而居。
但史记却忘了告诉后人,匈奴人不仅仅同穹庐而居。
在实际上,匈奴帝国统计自己的人口,也是按穹庐来统计的。
一个穹庐,就是一个邑落。
几十上百个邑落,组成一个氏族。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氏族,构成一个部族。
按照匈奴的传统,一个邑落,必须要有一个成年男子,随时听候单于庭的命令,随军出征。
当刘彻和汉室君臣明白到这一点后。
匈奴帝国的力量,在刘彻和他的将军大臣心里,已经与之前的预估颠倒了过来。
在之前,汉室一直认为匈奴的总人口,大约是五十万左右的青壮。
这是以中行说当年透露的数据为基础估算出来的。
然而,事实证明,中行说欺骗了汉室。
匈奴的成年男丁,在实际上,至少比中行说所说的要多一半!
而,现在的匈奴人口,也因此被初步估算出来。
这个数据比之前,汉室以为和预估的两百万左右,暴涨一倍多!
匈奴帝国,即使只算其本部的人口。
总数,应该达到了五百万到六百万之间。
若加上附庸和统治的西域王国,其总人口,应该接近千万!
虽然,依然不及汉室的五分之一。
但这样的基数,已经足以对汉室构成严重威胁!
而这些全新的数据,也证明了刘彻一直以来疑惑的很多问题。
历史上霍去病卫青,生涯总斩首数字接近了二十万。
俘虏数字倍于斩首数。
若算上在战场上没有割取首级或者汉军失败的那些战役的折损。
匈奴人在元朔到征和,总的战损比例,应该是超过一百五十万青壮的。
汉匈战争,在历史上打的汉家户口减半。
匈奴当然会减得更多。
至少,在战争中,匈奴失去了它三分之二的传统牧场。
但史书上,匈奴却依然有能力反击和抵抗。
倘若匈奴总人口,不过汉之一郡或者一国。
那么,这个bug就无法解释了。
而且,从现实方面考虑,现在的匈奴帝国控制的草场和湿地,也足以支撑一个千万基数的人口。
而如此庞大的匈奴帝国,浮出水面后。
刺激了汉家的将军列侯,让他们战意高涨,热血沸腾——假如匈奴人口只有两百万,青壮不过五十万,打它就没有太大收益了。
但,当匈奴总人口基数达到千万左右,青壮过百万后。
这场战争的油水,就陡然多了起来。
现在,这个蛋糕已经很大了。
足够所有人都上去吃一口,还能分润许多油水给自己的亲信和心腹。
当然,匈奴的力量和难缠度,也因此提高。
这也是汉室没有选择在今年开战的原因所在。
现在的匈奴,还是太强。
若其主力没有离开,贸然开战,损失可能会很大。
在今天的世界,战争,打的就是物资、资源和人口。
匈奴人固然损失不起人口。
但汉室其实同样也接受不了太大的人口折损比例。
尤其是青壮。
在如今,一个青壮男子,在他的盛年,至少能将三个孩子养育成人。
换句话说,死一个青壮,等于减少了三个未来的成人。
以现在的中国人口规模,死伤达到一百万,就足以让人口进入负增长。
是以,对汉室来说。
现在,不仅仅要考虑战争的胜负问题,还要尽量避免折损太多士兵。
别说是百万级的死伤了。
一场战争,死伤十万,就足以伤筋动骨了。
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刘彻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大鸿胪公孙昆邪:“大鸿胪,与浑邪王和休屠王联络的怎么样了?”
倘若,在河西地区,也就是河套身后的浑邪部族和休屠部族能倒戈,哪怕只是保持中立。
那么,汉家的河套会战承受的压力,也会陡然降低大半!
至少,立刻就能在纸面上,让匈奴人失去三万可战兵力。
虽然浑邪和休屠部族的作战力,至今是个笑话。
连匈奴人自己也不怎么瞧得起。
但,能少三万敌人,对汉室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
“回禀陛下,臣遣了臣子贺,在云中一带居中主持招降之事……只是……”公孙昆邪低头道:“浑邪王与休屠王开的价码太高了!”
“他们开价什么?”刘彻问道。
在这个问题上,价钱不是关键。
诚意和态度才是关键!
第999章 战略欺骗(1)
公孙昆邪和他的家族,本来就是浑邪部族的政治斗争失败者。
他们与浑邪部族之间有联系,这很正常。
汉匈之间相互挖对方墙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在挖墙脚这种事情上,无疑是大汉帝国,干的更漂亮。
将自太宗以来的归义匈奴贵族,列一个表,你就能轻易发现——大汉帝国的挖墙脚技术,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目前,汉室列侯系统里,有四位列侯,是出生在匈奴,然后被汉室挖回来的贵族。
大名鼎鼎的弓高候韩颓当,甚至就是汉室骑兵部队战术的奠基人。
若你说韩颓当他爹是韩王信,人家能被挖回来,实属正常。
那么,垣候刘赐这样的土生土长的匈奴贵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顺便说一句,刘赐他爹就是那位曾经被匈奴老上单于和汉室太宗皇帝都点名了的章尼。
更别提,要不是刘彻按着。
匈奴人早在两三年前,就要出一个大丑闻——七部族联袂归汉。
虽然是按着,但,正因为那七个部族在匈奴内部上跳下蹿,串联和游说。
所以,今天的汉室,基本与梓岭之前的匈奴部族有了联系。
甚至许多部族,都成为了带路党。
在这个基础上,公孙昆邪跟浑邪部族以及休屠部族眉来眼去,就很正常了。
特别是,马邑之战后,匈奴单于军臣,痛恨休屠和浑邪部族没有监视好东胡部族,致使东胡人吃里扒外,将折兰南下的情报告知汉室。
所以,狠狠的惩罚了这两个部族。
军臣自以为得意,殊不知,却让浑邪王和休屠王,都对单于庭起了二心。
单于庭作死的事情,还不止如此。
军臣宣布尹稚斜的独子乌维暴卒是‘天谴’是‘神明的意志’。
更是将无数的幕南部族恶心的只想吐!
特别是那些过去与尹稚斜家族关系紧密的部族,纷纷跟单于庭离心离德。
在这样的情况下,浑邪王和休屠王,早就跟汉室眉来眼去,彼此勾勾搭搭了。
去年,浑邪王甚至透过中间人表示他与他的部族,并不关心汉匈的纷争,言下之意,就是他在汉匈之间不持立场。
这顿时引起了刘彻和大鸿胪公孙昆邪的注意。
特别是公孙昆邪,干劲十足,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还将自己的宝贝儿子公孙贺派去了云中郡,居住与浑邪王联络。
现在看来,这位浑邪王,哪里是不持立场。
人家分明就是待价而沽。
“回禀陛下,浑邪王想要阴山……”公孙昆邪战战兢兢的禀报着:“休屠部族则希望我朝能助其取得祁连山!”
“呵呵……”刘彻的眼睛从沙盘上掠过:“浑邪王和休屠王的眼光都不错嘛!”
何止是不错,简直就是**爆了!
阴山山脉,与黄河略平行,是通向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地。
至于祁连山,虽然海拔三四千米。
但是,祁连山脚下,绿洲无数,大湖成群。
再没有比祁连山更好的牧场了。
更重要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无论是祁连山,还是阴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地区。
森林对于游牧民族,就好比一个盛产铁矿和粮食的膏腴之地,是王霸之资!
茂盛的森林,虽然不能放牧。
但,森林里的野兽和飞鸟,是游牧民族最佳的训练场所,同时也是最好的额外食物来源。
除此之外,森林还是一个天然的兵工厂。
匈奴人的弓箭与箭矢,基本上都是阴山所产。
同时,山林里的飞鸟的羽毛,也是匈奴人最主要的箭羽材料。
更重要的是——森林还是游牧民族的天然庇护所。
有了森林的遮蔽,他们就能放心的放牧,而不必担心敌人的忽然袭击和劫掠。
森林更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养育和生产下一代的最重要的地区。
就像海洋里游牧民鲸鱼将自己的育婴场,设置在远离深海喧闹的浅水区一样,游牧民族出于本能,会将自己的后代和繁育场所,设置在森林和群山附近。
依托森林的遮蔽来保护和养育下一代。
所以,匈奴部族,对于山脉和森林,看的无比重要。
宁肯丢失牧场和牲畜,也要保住山脉以及森林。
翻开史书,就能看到。
占有山脉和森林,是一个游牧部族崛起的基石。
自匈奴开始,所有曾经在历史上留名的游牧部族,无不如此!
“答应他们……”刘彻眨巴眼睛说道:“告诉浑邪王和休屠王,若其能助朕一臂之力,朕便以阴山及祁连山为酬劳!”
嗯,只要他们有那个胃口和能力,能在汉匈两国大块头的挤压之下,吃的下阴山和祁连山,答应他们又如何?
但问题是——他们吃的了吗?
更何况……
刘彻在心里冷笑着。
浑邪王和休屠王,这次凑的太积极了。
积极的都有点过分了!
要知道,汉室现在虽然获得了战略进攻的主动权。
但是……但是……
匈奴帝国的元气和根基都在!
控制着河套和河西,以及庞大的西域三十六王国的匈奴帝国,就像一头战争巨兽一般。
即使是刘彻,也不敢保证,汉匈的河套会战,汉室百分百就会胜利。
那么,对汉室力量一知半解,但对匈奴力量清清楚楚的休屠王和浑邪王有那么脑残吗?
他们会这么****的急匆匆的跳出来?
反正,刘彻觉得,不应该如此。
游牧民族最大的特性和特质,就是生存专家。
他们逐水草而居,靠放牧为生。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每一个人,包括贵族,都在与人斗,与天斗。
为了活下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并演化出了以奶酪等奶制品为主食的饮食习惯。
休屠王和浑邪王,对单于庭不满,这个,刘彻知道并且相信。
但,他们的不满度能达到反叛的程度吗?
对此,刘彻留有深深的疑问。
游牧民族表面上看上去傻大黑粗,毫无心机。
但实则内心狡猾无比,诡计多端。
但,现在的局势,对刘彻来说,无论休屠王和浑邪王想做什么,他们是真的想反叛军臣,跟单于庭划清界限也好,假的也罢。
都无所谓了。
无论结果如何,自有单于庭帮刘彻料理他们。
“大鸿胪请告诉浑邪王以及休屠王,请他们在八月左右,响应出塞之王师,断匈奴卢候及若卢部族之后路!”刘彻淡淡的笑着命令。
公孙昆邪听完,却是浑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天子的意思,与汉室目前的实际战略谋划,完全不搭界。
公孙昆邪,也不是没有参与过军事会议。
因此,他知道,汉军的战役发起时间,肯定不是今年!
因为,到现在为止,汉军的战役准备,依然没有完成。
换句话说,天子的意思,是要卖掉浑邪和休屠。
刘彻却不再管这个事情了。
对他来说,无论此事真假如何,汉室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若休屠和浑邪,是个饵。
那这就是个狼来了的故事。
让匈奴人今年好好运动运动,也不错。
反之,若他们是真的对单于庭不满到了要反抗要抗争的地步。
那也随他了。
能免费欣赏一次匈奴内讧,算是大战之前,汉室的娱乐吧!
总而言之,汉室在这个事情上,不会吃亏。
更重要的是,这个事情,是汉匈大战之前的战略欺骗的重要组成部分。
就像,刘彻现在为了掩盖自己拼命在前线囤积粮食,于是,大量对匈奴出口米麦——虽然都是些两三年的陈米。
当年的新米,基本都作为军粮,储备在前线的各个官仓和军仓中。
反正,匈奴人,也只是听到风声而已。
或许,会有几个见钱眼开的败类和贼子,为了钱,出卖汉室的情报。
但问题是——匈奴人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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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心情不错,玩一个叫《不败传说》的游戏时中了30块话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哪
第1000章 曲线救国的匈奴人
为了让匈奴人安心去西边抢劫和发财。
汉室政府对匈奴的战略欺骗举措还不止如此!
譬如,刘彻大张旗鼓的派了使者,带着丰盛的礼物,前去迎娶那位按照汉匈和约规定应该嫁来中国的匈奴阏氏。
排场搞得很大,光是使团成员,就多达百人。
此外,还有物资无数。
虽然,都是些奢侈品。
譬如,鲸鱼油脂、鲸鱼皮,鲸须、龙延香等海洋特产。
又如大黄这样的贸易新贵。
正穷的就剩下钱的匈奴单于庭贵族,当然是非常高兴的接受这份厚礼。
既然汉朝皇帝如此的有诚意,那么,为了维护汉匈和平,匈奴人当然也不能太小气。
想来想去,匈奴人最终决定,册封其即将出嫁汉朝的阏氏为‘乌丸阏氏’,将乌丸山以南的全部土地和牧场,作为嫁妆。
这虽然是汉匈早就约定的和亲条约的一部分。
但匈奴人能公开宣布,这本身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除此之外,这位‘乌丸阏氏’的陪嫁成员,也是比照她姐姐北海阏氏的规模。
三千奴隶和两万头牲畜,将随乌丸阏氏,一起嫁来汉朝。
奴隶什么的,匈奴人很狡猾,用的全部是从各部族找来的汉室百姓。
但那牲畜,却是实打实的。
总之,现在,汉匈两国在表面上,真是比亲兄弟还友好,比盟国还团结。
在云中边塞,汉匈甚至搞了一次象征意义的共同巡逻——其实也就是两边各出五十骑,然后编组成一支巡逻骑兵,共同巡视边境。
除了这些举措外,刘彻还批准了多项对匈奴的武器出口请求。
甚至还将十架射程达到了五百步,能凿穿多数城墙的床子弩,出口给了匈奴。
至于拼命卖粮食,边塞上对那些商人的走私行为,睁一只闭一只眼就都是些小问题了。
在这样的汉匈友好的氛围下,特别是有了马邑之战的辉煌胜利作为背景,汉匈榷市贸易,从去年开始就进入了畸形发展。
一大堆的匈奴部族和贵族,纷纷带着财富和牲畜来到边境榷市。
然后,通过以物易物的方法,得到了他们心仪的汉室特产,譬如,丝绸、食盐、大黄、花椒、粮食、青铜等金属制品。
甚至,还有匈奴贵族,在榷市上直接用黄金支付货款。
在匈奴人的钱面前,不知道有多少商人跪了下去。
将被明令禁止出口的铁器,甚至武器,悄悄的运出边塞。
但,殊不知,这正中刘彻下怀。
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今天,那些商贾在汉匈贸易中赚的有多欢,他们明天就会哭的有多惨。
一旦汉匈全面战争爆发。
里通匈奴,出卖国家利益的这些渣渣,肯定是要全部掉脑袋,最少也要终生当个免费的劳工,用劳动去赎罪。
而他们的财富和土地,则将统统被没收!
也不能说在这个事情上刘彻无耻。
若那些商人不去走私违禁品,自然不会有事。
既然他们走私了违禁品,那么,受到法律的严惩也是必然的。
要知道,这些商贾,可是非常清楚汉律的相关规定和国家的相关法令的。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至于这些家伙将汉室的先进武器卖给了匈奴人,万一,被匈奴人利用来打汉室,怎么办?
这个问题,刘彻倒是不担心。
因为,这些走私贸易,规模大不了。
走私商人也不可能接触到现在的汉军主力的新装备。
他们甚至连大黄弩这样成名已久的明星装备也不可能接触到——大黄弩的生产、配给和损耗以及销毁,都是有专人管理的,哪怕少个零件,都会被追究。
他们能卖的,也就是那些早就烂大街的青铜弩和各种淘汰的旧兵器。
这就注定了,他们的行为,充其量只能是造成一点点麻烦,处在刘彻完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比起此事,刘彻更关心他在暗中进行的另一个计划。
只是,这个事情,并不能跟其他人分享。
“无意之间种下的种子,想不到能结出如此丰硕的果实……”刘彻在心里叹着,为匈奴人感到悲哀。
……………………………………
居延泽,匈奴单于大纛所在。
一队骑兵,从单于大纛之前走过。
在毗邻着单于王帐的地方,是匈奴帝国的第二个势力所居住的穹庐。
一位位位高权重的萨满祭司,席地而坐。
居中的一位,在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个用人头盖骨做成的法器。
这些头盖骨的主人,都是大名鼎鼎的昔日草原雄主。
有东胡王的,也有月氏贵族的,当然,还有那些曾经企图挑战单于地位的叛逆的。
匈奴人杀死了他们,还将他们剥皮抽筋,制成酒器和法器。
目的就是要永远镇压和侮辱这些人的灵魂,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作威作福。
凌、汝他们的女人,鞭打他们的后代,奴役他们的子孙。
此刻,整个大帐,烟雾缭绕。
在升腾而起的烟雾中,有萨满祭司露出了无比沉醉的神情。
“我看到了先祖,在我耳畔低语……”一位萨满祭司忽然站起来,双眼炯炯有神,他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先祖们说,他们需要四个婴儿的心脏,五个女人的头皮,以祭祀他们!”这个萨满祭司抓住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副骨链大声命令着:“立刻去办!”
在匈奴,萨满祭司,尤其是王庭萨满祭司,基本都是由挛鞮氏的老者出任。
他们的命令,当然是神旨。
立刻,就有骑兵领命而去。
不过是几个奴隶罢了!
接着又有萨满祭司,丢掉自己的拐杖,不需要人搀扶,就站起来,在大帐中跳起了莫名的舞蹈。
一边跳,他还一边喃喃的念叨着外人无法明白和知晓的语言。
“狼神显灵了!”这个祭司将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然后,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自己的脸颊,任由鲜血流淌,但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道:“狼神告诉我,羌人会造反!”
一个又一个的萨满祭司,相继在烟雾缭绕的大帐内站起身来,展现自己与先祖或者神明沟通的结果。
这些人的话,立刻就被当成神旨,得到了执行。
对匈奴来说,除非他们想颠覆单于的统治。否则,萨满祭司们无论怎么说,都会得到执行。
因为,现在是五月。
匈奴传统,五月,要举行诸部族的碲林大会。
在碲林大会上,来自匈奴控制区域的诸部族的首领都将出现。
单于将清点各部族的人口和牲畜,重新分配牧场,奖赏或者惩罚内部的部族,决定对外战争。
同时,这还是一次单于向诸部族展示肌肉和力量的时候。
而萨满祭司们,也是肌肉和力量的一部分。
单于庭需要萨满祭司从神和宗教方面,给与其统治蒙上神圣的外衣。
虽然,军臣自己玩了一出受命于天的把戏。
但,到底,匈奴的传统根深蒂固。
王权和神权,哪怕现在也比较分散。
单于依然需要神权的加持来统治他的帝国。
唯有在单于庭的某个角落里,此刻,近乎被人遗忘的且渠且雕难,正发出恶毒的笑容。
当然,他也在吞吐着云雾。
一边吞吐着云雾,且渠且雕难一边在心里狂想着自己的未来。
“逍遥散……”他拿着一个盒子,笑着说道:“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现在,几乎毫不怀疑,他可以靠着这个来自汉朝的逍遥散,扩大自己在匈奴的权势了。
因为他知道,逍遥散,是个好东西。
它确实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祛除任何病痛。
但,它就如同一切美好事物一般,能让人上瘾。
一旦上瘾,就不可能摆脱!
靠着这个逍遥散,他现在已经基本控制了单于庭的萨满祭司们。
只要想到,那些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萨满祭司,为了一点点的逍遥散在他面前,就如同狗一样的温顺,甚至,让他吃翔就吃翔,喝尿就喝尿。
且渠且雕难就不由得兴奋不已!
唯一的遗憾就是……
“逍遥散太少了……”且渠且雕难在心里说道:“我还需要更多的逍遥散!”
他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让几个萨满祭司变成他的提线木偶。
他还想用逍遥散来控制和操控这单于庭。
让单于也趴在他脚下,摇尾乞怜。
不过……
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逍遥散,全世界只有汉朝天子有!
换句话说,其实,他也只是汉朝天子的牵线木偶。
一旦汉朝天子断绝了逍遥散的供给,他恐怕就要被那帮因为上瘾症状而变得癫狂的家伙撕成碎片了!
不过,这无所谓了!
“我不能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且渠且雕难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变成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睡最漂亮的女人,骑最好的烈马,喝最好的美酒,吃最多的羊肉!”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给汉朝天子当个牵线木偶,不无不可!
现在,利用逍遥散,控制住了那些王庭的萨满祭司,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且渠且雕难将目标瞄准了王庭本部的那些大人物们。
左大将和右大将,以及那少数的几个以凶悍和勇猛著称的匈奴贵族,他不敢去沾染。
尤其是左大将呼衍当屠。
这可是一个全匈奴都公认的猛士!
且渠且雕难担心,这成瘾症状可能控制不住他。
毕竟,呼衍当屠可是出了名的疯子。
同样,那些被左右大将保护的贵族,他暂时也没办法伸手。
但没有关系。
单于庭的本部的那些氏族的首领,他完全可以一个个的控制起来。
只要控制住这些氏族,这个单于庭,还不就是他说了算?
想到这里,且渠且雕难就笑的更开心了。
“单于,为何非得是挛鞮氏?”他吞吐着烟雾,心里面无尽的狂想着:“且渠氏为何不能出一个单于?”
且渠氏,虽然在匈奴本部,地位低下。
但是,数量众多啊。
四大氏族和挛鞮氏,加起来也才三十万邑落。
但且渠氏一个氏族,就有五万多邑落。
并不差于挛鞮氏以及其他四大氏族。
若再加上汉朝天子的支持,再算上汉匈战争,被汉朝消灭的那些氏族。
且渠且雕难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和自己的且渠氏,足以统治匈奴帝国。
为了单于之位。
认汉朝皇帝当爹,也没有什么不对!
而且,此刻,且渠且雕难的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思维在活跃着:马邑之战的结果表明了,汉朝,完全可以毫无压力的击败和杀死所有的匈奴人。
为了匈奴不被灭族。
他与汉朝的合作,是应该的,也是正确的。
“我这是为了保存匈奴,也是为了挽救匈奴啊……”且渠且雕难放下手里燃烧着的逍遥散,在心里说道。
事实上,他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
对游牧民族本身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事情。
也没有什么比部族的延续更重要的事情。
在匈奴的历史上,曾经不止一次发生因为干旱or雪灾,绝望的部族首领,毅然决然的自己走上祭台,将自己献祭给先祖和上苍,祈求神明宽恕和放过自己的部族的事情。
此刻,在且渠且雕难心里,他就是一个那样的部族首领。
为了帝国的延续以及子孙后代的和平。
跪下去给汉朝皇帝当儿子。
没有什么不对!
“我应该立刻送出这几份情报,警告汉朝人……”站起身来,且渠且雕难,悄悄的拿着一个早就写好的情报,将它装到一个竹筒里,密封好。
对他来说,他现在甚至比汉室君臣还殷切的希望看到匈奴再次在汉匈战争中吃亏,甚至大败。
因为,只有匈奴战败,他的地位才能提高。
他的地位提高了,他才能暗中进行一些事情。
而只有那些事情顺利,他才有可能将挛鞮踢下王族。
反过来的话,逻辑也是一样的。
匈奴不战败,挛鞮氏的地位就会稳固,挛鞮氏的地位稳固,他就没有机会去尝试那大单于的宝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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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以胡制胡
石渠阁。
战略推演,依然在继续。
望着沙盘上,起伏的山峦和奔腾的河流。
刘彻与他的将军们,现在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梓岭的问题。
在后世,梓岭的地理已经无从考证了。
但在此时,梓岭却是一个极易辨别的地标。
奔腾的黄河,从河套而下,它从河套平原,直奔汉室的北地郡而来。
从北地郡郡治富平县溯源而上,穿过青龙峡,就是匈奴控制的河套地区。
正因为有青龙峡的存在,北地郡才没有成为汉匈冲突的热点。
因为,这里有险峻的山峦,而且,黄河千百万冲击的伟力,让这些山峦变得极为危险,不易通过。
在北地郡的上方,是上郡,上郡再往上,就是雁门。
雁门与云中郡,是在南北两端的两个路口。
其中,雁门郡直面着辽阔的草原,而云中郡就像一颗钉子,扎在了汉匈的最前沿。
刘彻不知道,当年灌婴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云中郡拿回来的。
但,从地图上来看,今天的汉室能够在汉匈斗争中占据上风,应该感谢这位滕公。
原因很简单,在地理上来说,匈奴占据的河套是居高临下,直面着汉长城的。
但是,云中郡却在河套的侧翼,居高临下,对准了河套。
云中也因此被匈奴人三面包围。
所以,魏尚驻守云中二十余年,天下敬仰。
任何一个将军能率军在敌人的三面重兵围困中,坚守城池不失,还能有所反击,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功勋!
而越过云中的汉家边塞,向西是河套,向北是蒙古高原,向南,则是汉匈势力犬牙交错的所谓长城驻屯牧区。
这些地方的部族,有些今天是倒向汉室的,但明天就可能跟着匈奴人一起入侵。
有奶就是娘的特点,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这些家伙的问题就在于,离天堂太远,汉匈太近。
汉匈拉锯,对峙,他们还有骑墙的空间,还有左右逢源卖队友的时候。
但,一旦汉匈力量失衡。
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就像东胡部族那样,不是匈奴人为了自己安全,会对他们下手,就是汉室觉得他们屁用没有,干脆杀了的好。
现在,他们还能安逸。
仅仅是因为,刘彻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这些家伙可以暂时不管。
重点,还是在云中的侧翼的西方,富饶的河套平原上。
从云中的最北端,折向西方,就是后来武帝辛辛苦苦打造的朔方郡。
现在,就必须回过头再说黄河了。
奔涌的大河,千百万年来,不断冲刷着河套的土地。
有些汛期强大的时候,河水就会淹没平原,并且在平原上形成沼泽地区。
在如今的朔方郡,就有这么一个沼泽。
这片沼泽,根据汉军探子和收买的匈奴部族报告,东西长约一百里,宽约数十里。
这个沼泽,匈奴人称之为申屠泽,后来的汉室也继承了这个说法,依旧名为申屠泽。
申屠泽,一年四季,都是泥泞不堪,人畜根本无法通行。
而梓岭,就在这个沼泽的正南方。
梓岭山脉并不高,但也不矮。
大约平均有个几百米的样子。
它就像一条天然的防线,将北河以及高阙,保护在它的身后。
在以前,梓岭的存在,一度限制了匈奴从河套动员的骑兵,攻击云中。
因为,假如它要从河套调兵,就要越过梓岭。
但在今天,它却成为了汉室想要控制河套的障碍。
在梓岭的身后,黄河的支流或者说曾经的主河道,如今,汹涌澎湃的向着东方流去。
但它在梓岭附近,拐了一个大弯。
所以,一旦汉军拿下梓岭,并控制住该地。
立刻就要面临强渡北河的问题。
且不说强渡北河,现在,就是梓岭,也不好啃!
因为,在历史上,武帝开拓朔方郡时,就将朔方郡的西部都尉的治所,建立在梓岭附近。
史书上大名鼎鼎的鸡鹿塞,就在梓岭的西北方向。
所以,想要拿下梓岭,绝非易事。
匈奴在梓岭及其附近经营数十年。
虽然没有筑城,但,却在梓岭两侧的山峦之上,设立了许多的营地。
如今,更是将一个名为若卢的部族,全族都迁到了梓岭。
总计有将近九千个邑落,总人口不少于四万,作战兵力大约是五千到七千之间。
若是发起狠来,全族动员,估计能拉起一支一万三千骑左右的兵力。
他们据险而守,一旦汉军攻击受挫,立刻就能得到后方的增援。
从高阙到梓岭,哪怕算上过河的时间,匈奴骑兵也能在三天内赶到。
对于攻击方而言,这是一个噩梦。
换句话说,三天内必须解决梓岭,至少也要控制住主要的制高点。
但问题就又绕回来了。
河套平原,地势开阔。
梓岭又属于这个平原上少数几个制高点。
站得高,就能看得远。
汉军若是大摇大摆的过去,恐怕隔着百里,匈奴的若卢部族,就能发现危险。
强攻的话,汉室可能要在梓岭付出惨重的伤亡。
别说汉军现在的装备跟匈奴人之间,拉开了巨大的代差。
就是拉开好几代的差距的英国大兵,也曾经被黑叔叔用弓箭教做人。
隐藏在密林和山峦中的匈奴射手,完全可以做到,虽然无法击败汉军,但却可以恶心死汉军的地步。
就像当初狭天下第一强军的威势,进入岭南的秦军那样。
你再牛逼,还不是一板砖就能撂倒?
所以,刘彻和汉军高层的计划,就是让被俘虏和洗脑的匈奴战俘以及带路党们,用血肉去帮汉军冲开梓岭的防线。
只要冲破梓岭的封锁线。
那么,在梓岭背面的匈奴营寨、牧场和穹庐,就是汉军骑兵的猎物。
然而,梓岭好破,梓岭之敌难剿灭。
倘若若卢人横下一条心,窝在梓岭和申屠泽的密林与沼泽,时不时的出来刷刷存在感。
那么,汉军就不得不在梓岭和其附近留下重兵,保护自己的粮道和补给线。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俘虏和带路党们,真的可靠吗?
这些问题,近日来,让汉军上下,愁的眉毛都快掉光了。
当然,自古,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通过这七八个月的不断讨论和商议。
现在,汉军已经拿出了全套的梓岭攻防方案。
沙盘上,则已然清晰标注出了汉军的梓岭计划。
看着沙盘,再听着将军们的讲解,刘彻在心里慢慢的浮现出了汉军对梓岭的攻击路线和兵力部署,微微思虑了片刻,感觉没有太大问题后。
刘彻问道:“被俘的匈奴士卒,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跟在刘彻身后的少府令刘舍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在陛下的圣德感召之下,所有被俘之故匈奴胡骑,皆感恩戴德,恨不得为陛下走狗、鹰犬!”
专门负责此事的少府丞司马安也报告说道:“桃候所言,句句是实!”说着他就捧出一份厚厚的帛书,呈递给刘彻,道:“陛下,此乃被俘胡骑贵人的联名血书!”
刘彻接过来一看,顿时就吓尿了。
只见一张张帛书上,一个个扭扭歪歪的汉字遍布其上。
一位位曾经与汉室不共戴天的匈奴贵族,纷纷赌咒发誓:天子爸爸一定要批准我们去教化那些还在愚昧无知之中,不懂王化雨露恩泽的同胞啊,天子爸爸要是不答应,我们活着也就没意思了,请准许我们自尽,以此证明我们的心意!
当然,这是翻译过来的意思。
实际的血书上,当然是引经据典,慷慨激昂的从《春秋》《尚书》《诗经》多个角度来阐述。
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先写了范文,然后让这些家伙照抄的。
而他们能抄对这些文字,已经是很不了不起了!
刘彻看了看这些血书,点点头,道:“夷狄经过教化,知道了王化,这很好!”
他拿着这些血书,递给周围的将军列侯们看,然后道:“教化寰宇,使王化泽及鸟兽,此三王五帝之所为也!匈奴稽粥氏,残忍暴虐,倒行逆施,自长城以北,西域三十六国及塞上千百万生灵,皆苦其暴政!朕为天子,受命于天,岂因一山之阻而不拯之乎?”
将军们闻言,纷纷拜道:“陛下圣明!”
这也是没办法。
河套和河西,毫无疑问,是两根难啃的硬骨头。
靠汉军去打,尤其是高阙要塞和阴山,天知道要填多少人命进去。
还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办法好。
让汉军为主力,胡骑为辅助。
遇到麻烦,让胡骑去填坑。
中国历代王朝,都曾经或多或少的用过外籍兵团或者类似的招数。
连满清都曾经玩过所谓的华尔的洋枪队,北洋舰队里,也曾经遍布洋人。
至于汉唐宋明,曾是夷狄或者敌国的贵族,后来变成****走狗鹰犬的数都数不清楚。
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安禄山的祸害,却忘记了高仙芝、满挂等名将的功勋。
而且,如今,民族主义和国别意识,除了汉室外,整个地球几乎就不存在这样的思潮。
所以,以夷制夷,用胡骑打胡骑,自然大有可为。
刘彻和汉室所需要做的,只是控制好力度,注意好政策就可以了。
第1002章 俘虏的改造(1)
在长安城以南三百多里,这里属于上林苑。
此地名为卾县,卾者,边界也。
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上林苑的边界之一。
过了这里,再向南,就不是上林苑的范围了。
但,在今天,卾县之名,徒有其表。
因为,上林苑早已经越过了卾县,向南方的牦县和郁林县渗透。
但,卾县的位置却因此变得更加重要。
卾县的地理优势太大了。
沣水从它的东南流出,淆水则从其北部流过。
在卾县的下游,就是现在关中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昆明池的施工地。
汉家今天的昆明池工程,受到天下瞩目。
它的规模庞大无比。
按照设计施工进度,建成后,不仅仅昆明池附近的沣水和潏水最终都要被它调控和管理。
就是淆水和涝水也能影响。
它将成为一个调配附近方圆三百里的旱涝的巨型水利工程。
既然能量如此大,那么,它的规模和用工人数,自然也是空前的。
为了开凿昆明池,汉室不仅仅连续两年,在农闲的冬季,征发了十万民众。
即使是在平时,也雇佣和驱使了大量劳动力,在此劳作。
其规模之大,仅次于当年城长安。
但,其施工时间之久,却超越了当年的长安城城墙的建设。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
所以,昆明池工程的主要劳作人员,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而来的贫民,就是那些犯罪的刑徒或者奴隶。
自然,也少不了,两年前在马邑之战被俘的匈奴战俘。
而卾县,是少府看押管理匈奴战俘的地区。
在两年前的冬天,汉室在马邑地区取得大胜。
总归俘获了接近两万的匈奴战俘。
这些战俘被俘虏后,他们首先在晋阳和太原的战俘营里被甄别。
拥有一技之长——主要是善于放牧或者善于给牲畜接生的,那些过去在匈奴属于奴隶的人,被送去了汉军的各个牧场,成了宝贝。
甚至,很多人在今天都获得了汉室户口本,成了一个光荣的汉朝百姓,甚至分给了土地和田宅,还安排了妹子做老婆。(一般主要是女奴或者花街柳巷洗手不干的姐姐妹妹)
而剩下的人,主要是战士的精壮男丁,被统一送来了长安,安置到了少府的各个机构中。
运气好一点的,机灵一点的,被选去了汉军,充当了汉军骑兵的陪练对手。
但这种人很少。
两万战俘里,只有几百人有那个运气。
至于其他人?
少府表示,自己正缺人手呢!
被散置到卾县的战俘,大约总数在八千左右。
这些人,主要是原先折兰部族和白羊部族的战俘,当然还有少量的右贤王本部的战俘。
为了安置这些战俘,汉室在卾县的东南方的沙地上,建立起了一整排整排的战俘营。
这些战俘营,一般都是用木头或者土石堆磊而成。
当然,每隔百步,都会有一间用竹木搭建,铺了砖瓦的平房。
这里是监工们的住所。
与其他地方不同,在此出任监工的,也是匈奴人。
不过不是战俘。
而是几年前跟着北海阏氏嫁来汉室,被当做添头的那些歪瓜裂枣和杂胡。
当然,也有少量出身更加高贵的归义胡人。
李哲,就是这样一个归义胡人。
归义胡人,在汉室的政治地位很高。
他们被视为贵族,享有很多特权。
爬的最高的两个,甚至成了九卿和特进元老。
其他的,也有列侯和封君。
当然,归义胡人也分两种。
一种是自己确实是胡人,另外一种则是迫于生计或者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匈奴去的中国人。
李哲属于前者。
这从他的相貌就能看出来,他生着一张匈奴普遍的圆脸,眉骨隆起,鼻翼肥大,嘴唇边的胡须和头发有些浅浅的黄色。
为此,小时候,他没少被同伴讥笑过,说他是‘黄须奴’。
但在此刻,那些匈奴战俘眼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汉朝梦的代表和象征。
微微低头,看着一个满眼热忱的看着他,用着崇拜的眼神,膜拜着他的匈奴战俘,李哲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很清楚,这些战俘在渴望着什么。
于是,他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的一块麦饼,递给那个战俘,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夷入夏则夏之,加油改造,有一天,你的子孙或许也能如我一般,冠带羽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诸夏之民!”
‘改造’这个词汇,是某个不知名的匈奴人发明。
据说,那人是当今天子的夏夫人的陪嫁奴隶之一。
在来到汉室后,有感于圣天子的慈悲怜悯以及恩德,于是发誓,要为做一个汉室忠奴。
在他的带领和感召下,当初的那批匈奴陪嫁奴隶,于是,将汉天子奉为神明,天天早晚朝拜未央宫,如在匈奴拜日月一般。
同时,他们还每天积极工作,认真学习汉室语言。
天子闻之,大喜,赐其为五大夫,还给他赐了汉姓汉名。
从那以后,‘改造’这个词汇以及其意义,就在少府内广为人知。
尤其是,马邑之战后,少府将‘改造’这个词汇,列为了对匈奴战俘管理和控制的基本原则。
像李哲这样的监工,都被培训和灌输过有关‘改造’工作的重点和要点以及主要思想。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三条。
第一条:所有匈奴人,或者说所有胡人,都是有罪的。
因为罪孽深重,所以上帝(太一神),惩罚他们,让他们出生在没有中国天子雨露恩泽的四夷。
让他们被匈奴单于和贵族的暴政虐待和鞭笞,子子孙孙,都不得自由。
甚至还要被匈奴贵族,剥皮抽筋,极尽侮辱。
这第二条紧接着第一条的主旨了。
主要是说,虽然四夷之民,获罪与天,但,上苍有好生之德,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所以汤武网开三面。
中国天子,受命于天,代天牧治天下。
道德max,胸襟max,使命感max。
所以,中国天子不忍四夷之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于是,决定将自己的雨露恩泽,也施加给四夷的百姓,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但是,四夷之民,获罪于天,有罪孽,没有偿还。
要想沾染到中国天子的雨露恩泽,成为一个光荣的大汉子民。
他们就必须先赎还自己的罪孽。
那怎么赎罪呢?
这就是第三条的重点了。
当然是通过劳动或者恭顺,或者为中国天子作战,拯救更多的被匈奴暴政统治的四夷之民。
这样,上苍就会认可他们,进而,使得他们的罪孽被洗清。
在这个‘改造’政策下,不仅仅许多的匈奴战俘都被洗脑了,接受了这种说法。
毕竟,大多数的匈奴战俘,本来在匈奴就不是什么贵族。
他们也属于被统治和被剥削的阶级。
他们也承担着繁重的贡献负担。
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草原上,日子过的,远比中国最穷困的百姓还苦。
中国百姓,遇到灾害,至少还能政府救济和赈灾。
但在草原上,一个氏族或者部族遇到天灾,经常会死掉一半以上的人口和牲畜。
当年的新生儿,更是不可能成活!
以前,他们在匈奴,就经常被萨满祭司和部族的头人告知:这是天神发怒,你们得罪了天神,所以才会遭灾,赶紧向天神祷告吧!
现在,到了汉室,再被同文同种的‘同胞’们这么一教育。
那当然是恍然大悟。
更何况,监工们,一边用着皮鞭,驱使着他们劳作。
但另外一方面,却用着食物和偶尔的关心和关怀,悄悄的笼络着他们。
皮鞭+笼络,足以让多数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对方的说辞和洗脑。
现在,这些匈奴战俘,大部分,都确信了自己,生在草原上确实是前世有罪,因此被惩罚。
于是,人人都忙着改造。
而且,榜样也就在他们面前。
那些与他们同样肤色和说着同样语言的监工和贵人们,就是改造成功的最好的榜样。
没有战俘,不想跟这些贵人一样,穿上舒适的丝麻直裾深衣,吃着香甜可口的美食,住在宽敞舒适的房屋中。
妻妾子嗣,更是过着幸福安逸的生活。
得了病,有医生诊治,有了麻烦,有官吏帮忙。
更重要的是,还有汉天子的册封和嘉奖!
尤其是汉天子的册封和嘉奖!
在战俘眼里,甚至超越了一切!
这些战俘,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这样的具体目标和具体的人生规划和精神寄托。
在他们的眼里,改造成功,洗清自己的罪孽,让自己也能享受和沾染汉天子的恩泽雨露,这是第一步。
获得汉天子的册封和嘉奖,才是终究目标。
原因很简单。
这是匈奴人或者说所有游牧民族的特征。
他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需要一个主人。
主人越强大,他们才会越安心。
还有什么比给汉天子当家奴,做爪牙、鹰犬,更可靠,更稳定的工作吗?
没有了!
哪怕是李哲,也在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被天子接见,嘉奖,然后给与册封。
即使只是最低级的爵位!
第1003章 俘虏的改造(2)
正所谓,洗脑者,终会被人洗脑。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的三观,都是由其自身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以及耳闻目濡的事实所影响。
像李哲这样已经完全汉化,彻底接受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的第二代中国匈奴人,更是如此。
现在,李哲自己也确信了,自己身上的发须颜色以及样貌,是低下的,罪孽的象征。
于是,李哲现在比所有中国人,都更希望看到匈奴帝国的灭亡!
他相信,只有用匈奴的稽粥氏的血,才能彻底清洗他身上残留的罪孽,使得自身升华,让下一代,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大丈夫!
不用再被人从小奚落和侮辱,更不需要被人拿着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将到来!
李哲直起身子,看着三五一群,蹲在各个木棚里休息的战俘们。
“诸位……”李哲开口,对着他们说了一声。
顿时,属于李哲监管的两百多号匈奴战俘麻溜的爬了起来,纷纷列队,站到了木棚两侧。
比起从晋阳送到长安的时候,这些战俘的精气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甚至比起被俘前,还要精神。
这说起来似乎很可笑。
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匈奴,多数战俘,都只是牧民,只是蝼蚁。
在匈奴的部族贵族眼中,他们只是炮灰和帝国的细胞罢了。
他们的一日三餐,所吃的,除了奶酪,就是各种野菜了,甚至,很多牧民,都要经常挨饿。
在草原上,一个人倘若不能学会在饥饿中生活,那他就必死无疑了——草原民族,在迁徙途中,常常会挨饿,有些时候,食物的紧张会持续整个迁徙过程,直到部族抵达新的牧场前,牧民要在饥饿中生存半个月。
在这过程里,他们只能靠一点微不足道的奶酪以及为数不多的淡水维持自己的生存。
也就只有出征的时候,他们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即使是,所谓的匈奴三架马车的折兰和白羊、楼烦,也是如此。
贫穷、饥饿,造成了匈奴人的野蛮和残忍。
但反过来,也使得他们能很轻易的就被一顿米饭,一碗残羹收买和收服。
对草原民族来说,谁给他们吃的,谁就是他们的老大!
这一点,亘古以来,不曾变化。
现在,在汉室的战俘营。
他们虽然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劳作。
但是,少府对他们却宝贝的很。
只要不闹事,认真干活,吃这个方面,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旁的不说,标准的刑徒套餐管饱。
刑徒、赘婿和城旦司空吃什么,他们也是吃什么。
在过去,汉室用麦子、大豆,这样的廉价粮食作为刑徒和赘婿们的食物。
但最近几年,大豆和麦子的身价都高了起来。
再拿这些昂贵的食物去给刑徒、赘婿们吃,少府自己都会心疼。
恰巧这个时候,东海内附、南越臣服。
来自东南和南方的稻谷,大量的涌入。
特别是,当今天子开始推广几种从南越引进的良种稻谷后,在东海郡和江都国,水稻产量年年增高。
在东南和南方,稻米出现了富余。
江都国的官仓里,甚至堆满了稻谷。
稻米价格瞬间跳水。
为了防止谷贱伤农,当今天子下诏,对东南和南方的稻米,进行保护性收购。
少府用三十钱一石的价格,从东南和南方甚至南越,拉回了五百万石以上的稻米。
米是拉回来了。
但怎么用,就成了问题。
北方和大部分的中国主力野战部队,都不吃稻米。
拿去喂牲畜吧,又有些浪费。
没办法,少府就将南方的稻米,当成了刑徒、赘婿和战俘们的食物。
同时,还将大量的稻米,用海运,运去怀化,运去朝鲜。
勉勉强强,算是消耗掉了这些压舱的粮食,避免了它们在仓库里发霉。
而,匈奴战俘们,受此影响,都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
这使得战俘们几乎以为来到了天堂!
在匈奴,几乎没吃饱过几天的他们,到了中国,成了俘虏,反而能吃饱了!!!!
虽然,这个代价是,他们失去自由,并且还要在监工和官吏们的皮鞭下,努力劳作,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凿山挖渠。
但,这就足够了。
在草原上,为了争夺一块牧场,两个部族都能打的昏天暗地,尸横遍野。
为的,不就是部族的牲畜能多吃一口青草,多产一滴鲜奶吗?
更别提,在汉室当劳工,受伤或者生病了,不会被判死刑。
会有一群来自太医署的年轻医生来救治。
虽然,那些医生,看上去年纪轻轻,有许多甚至连胡须都没有长起来。
但医术真是没的说!
比起草原上的巫医强太多了!
受伤和生病的人,有八成最后能康复。
这简直就是奇迹,是神迹!
所以,现在,这些战俘们,最信服的就是两种人。
一种就是每天给他们吃的,带着他们干活的监管官吏。
另一种就是那些穿着青色长袍,背着药箱的医生了。
尤其是后者,在战俘们眼里,就跟活的神明一样,神圣而伟大!
“刚刚接到了丞相府的命令……”李哲拿着眼睛,看着这些与他相处了一年多的匈奴战俘们,他的‘同族’们(之所以是引号,是因为李哲觉得他们离洗清自己的罪孽,还差很多)。
随着李哲的话,所有匈奴战俘,立刻就条件反射的跪下来,匍匐在地,恭听训诫。
这是李哲和其他监管官吏,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的调、教成果。
汉家官署命令一下来,所有战俘必须跪下来听命,不服从的硬汉,早已经被皮鞭抽的半死,挂在了战俘营的辕门,吹成了人干了。
“丞相奉天子诏命,以吾等之众,组成大汉胡骑!”李哲大声朗读着命令,然后带头振臂高呼:“消灭匈奴稽粥氏,拯救匈奴百姓!”
这个口号,战俘们早已经喊了无数次了。
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们每天早晚,都要喊一次,不喊的人,轻则要挨鞭子,重则挂起来当风筝。
所以,李哲话音一落,大家就纷纷高喊起来:“消灭匈奴稽粥氏,拯救匈奴百姓!”
等喊完了,这些战俘才反应过来。
“我们,不用再在这里劳作了?”
“我们成为大汉天子的军队了?”
随即,战俘们发出了远比方才更加高昂的呐喊声:“圣天子万岁!”
对他们来说,这个命令,比世界上的一切仙乐都要美妙!
成为汉天子的爪牙,为汉天子而战。
洗清自己的罪孽,最终,变成一个如同李都吏一般的中国丈夫,实现人身和灵魂的双重升华,让子孙后代,永远不再过在草原上那样朝不保夕,在饥饿与死亡中挣扎,在烈日和酷暑中死去的生活。
这就是他们现在多数人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
李哲心里也是激动不已。
他知道的事情,自然比这些战俘更多。
随着丞相的命令下达,他和这些战俘,在未来半年,将会编组为汉军的一支全新部队,所谓‘胡骑’中的一员。
他将出任这支胡骑的司马,依旧统帅和指挥这些战俘。
虽然,上头会空降一个司马丞来监督和协助他。
但,这依然意味着,他李哲,踏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从吏到官,从士兵到军官的飞跃,若在战争中,能立下功勋,那么……
“王家小娘……”李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激动。
他自小就与自己的邻居王氏的小女儿青梅竹马。
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惜……
王父怎么也不肯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黄须小儿。
所以两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爱的女子,嫁给了别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王家小娘嫁的丈夫,在去年因为患病去世。
于是,她就成了寡妇,回到了娘家。
李哲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若想与王家小娘厮守终生,那他就必须立下功勋,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乡,将王氏小娘娶回家中,作自己的妇人。
这很难,但值得他用尽一切努力去完成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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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家在《不败传说》【天地区】燕国创建角色弄得怎么样了,第一次号召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其实我想知道到底是我号召力大呢还是杜蕾斯话费起点币的诱惑力大,真有趣。
第1004章 忠勇的楼烦人
造阳。
天如穹庐笼罩四野。
青青绿草,在广袤的草原上,生长的非常茂盛。
一朵朵可爱的小花,绽放在马蹄之旁。
一个骑着马儿的牧民,驱赶着一大群牲畜,在这浩瀚的原野上放牧。
稍稍勒住缰绳,让爱马停下来,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皮囊,将皮囊中盛的满当当的马奶酒灌入口中。
新鲜的马奶酒中带着野梅的酸味,清甜之中,有着酸爽。
这是妻子,嗯,汉朝的话说是细君,今天早上一大早就为他亲手调配好的马奶酒!
饮着这马奶酒,他就想起了自己的细君。
他的细君,是一位善良、勤劳、持家的汉地女性。
她身材健壮,腰粗屁股大,虽然年纪比他大了大概七八岁。
但这不重要!
今年春天的时候,细君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非常健康!
小家伙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很活泼了。
每天回家,都能听到他稚嫩的哭声。
这是他现在最大的精神寄托!
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这骑手翻身下马,跪在草皮上,五体投地,对着神圣的太阳祷告着:“伟大的汉天子陛下,您是日,您是月,您是星辰的主宰和万物的至尊,愿您永远照耀世界!”
略略的顿了一顿,他接着拜道:“请您聆听您卑微的奴婢,楼烦骑赵蒙的祷告,请您保佑赵蒙的牲畜,越长越肥,草原的青草永远丰盛,赵蒙的妻儿,健康平安!”
然后,他就抬起头来,露出他那张很显然曾经饱经风沙吹打的粗狂圆脸。
头上的发髻上,甚至还残留着过去梳着鞭子的痕迹。
脸颊两侧,三五条刀疤依旧清晰可见。
曾经的他,是匈奴楼烦部族的一个骑兵。
从出生到长大,都是在马背上渡过的。
一年四季,他都跟随着部族的贵人,南来北往。
偶尔,会有部族的贵人,赏他两块肉干。
在那个时候,他除了胯下的战马和放牧的牲畜,一无所有。
即使是牲畜产的奶酪,多数也要上贡给贵人们。
氏族的渠帅要一些,部族的大王和左右当户和左右骨都侯也要一些。
另外,每年还要朝贡给单于。
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
但那点奶酪,仅够他吃饱。
在匈奴曾经有过老婆,也有过孩子。
但他的运气很不好。
孩子刚刚出生没多久就得病,然后就夭折了。
一连三个孩子都是如此。
更可怕的是,没多久,好不容易娶来的老婆也在一场饥荒中饿死了。
对游牧民来说,这是正常无比的事情。
所以,赵蒙那个时候只是伤心,但没有绝望。
因为很快,部族的贵人就来告诉他——我们要去抢南边了!
说不定你能抢回几个老婆和许多财富呢!
这让他血脉偾张。
但是……
现实给了他和他的部族的贵人们沉重一击。
马邑,那个汉朝城市,成为了死亡的陷阱。
折兰人,输了。
在汉天子的神兵神将面前,折兰人冲的头破血流。
但结果却只是尸横遍野。
战后,他曾经被汉军押解着,去看过那个战场。
折兰人的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整个草地,都被鲜血染黑了。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土坑里,埋着那些战死的折兰骑兵和他们的战马。
曾经让他连看都不敢看的折兰战旗,倒在了一个山坡上,汉骑从其上踏过。
他与他的族人,唯一幸运的事情就是他们有一个英明的首领——现在的大汉楼烦候楼烦军都尉王忠。
当时的王忠,果断卖掉了尹稚斜和白羊王,带领楼烦人,走上了一条全新的康庄大道!
这条道路,确实是宽广而坦荡!
神圣的汉天子,怜悯可怜的楼烦人,为匈奴人欺压和剥削。
于是,慷慨的将这片肥沃的草原,赐给了楼烦人,作为休养生息的地方。
不仅仅如此。
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大汉天子,还命令他忠勇勤恳的官员,照顾和指点楼烦人放牧。
在这些忠勇而勤恳的汉朝官吏指点下,在那些汉天子派来的工匠的帮助下。
楼烦人,摆脱了过去需要逐水草而居,追逐着降雨,不断迁徙的苦难命运。
那些建在楼烦人的宅院里的青储窖,时时刻刻,都在为楼烦的牲畜,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可口饲料。
而,汉天子拨来的豆饼、麦麸等饲料的加入,让牲畜们长的又肥又壮。
哪怕是冬天,也不会掉膘。
楼烦人,有史以来,第一次,渡过了一个没有饥荒和死亡的冬天。
在赵蒙的眼里和意识里。
这一切都是神圣而伟大,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圣天子的赏赐和宽宏。
于是,仅仅来到此处,不过半年,几乎所有的楼烦人,都将汉天子视为了自己的信仰和图腾,自己的主人与救世主。
在赵蒙这样的曾经低下的楼烦骑兵眼里。
汉天子,还不仅仅是这样的伟大。
他更是天地至尊的宠儿,日月星城的共主,万事万物的至尊。
是他,将楼烦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赐予楼烦人自由和新生。
也是他,施展自己的威能,命令大地,长出远比他在草原上所见过的任何牧草还要鲜嫩和茂密的所谓‘苜蓿’。
更是他,在冥冥之中,下令鬼神,保佑着他的牲畜和妻儿,没有得过任何疾病。
这样的主宰,这样的至尊。
在崇信萨满教的楼烦战士眼里,早已经不是人或者神了。
他就是受命于天神,降生于世来拯救和解放楼烦人的救世主!
“伟大的圣天子啊,卑微的奴婢赵蒙,一定勤恳放牧,忠心耿耿的为您照顾牲畜,每年都贡献马驹和羊羔,愿您的统治,万古长存,永永无穷!”念完这句祷词,赵蒙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牲畜群。
这是哪怕是在草原上,也算得上规模的牲畜群了。
足足一百头羊,十匹母马与三匹公马带着的十几匹小马驹,此外,还有着七八头牛。
这些牲畜,每天所产的奶酪,加起来,能灌满足足两个大缸,制出足够他吃上半个月的奶酪。
这些奶酪,没有人与他抢,也不会有人来强征。
全部是属于他的财富和粮食!
靠着这些奶酪,他能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妻儿,更能将剩余的卖给官府,获得哪些可以购买漂亮的布帛和美酒以及陶瓷的五铢钱。
当然,作为代价,这些牲畜的所有权,都是汉天子的。
他只是在帮汉天子放牧。
汉天子用奶酪作为酬劳。
这很公平。
更别提,汉天子还慷慨的嘉奖他这样勤勉的奴婢,每年,准许他留下十分之一的新生牲畜。
那些牲畜,就是完全属于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所有的财产。
宝贵的财产!
还有比汉天子还仁慈,还宽厚,还英明的主人吗?
没有了!
赵蒙穷尽自己脑海里所知的一切信息,也找不到这样的主人存在过的痕迹。
第1005章 动员(1)
赵蒙驱赶着自己的牲畜,在属于他的那块牧场中放牧。
原野之上,方圆百里的广阔牧场,到处都有着像赵蒙这样的楼烦牧民。
他们持着套马杆和鞭子,在牲畜群周围巡视,防止有淘气和调皮的幼崽走丢。
这个工作很累,也很枯燥。
但却让人无比的满足。
当太阳渐渐升高时,赵蒙与其他牧民,都开始驱赶和引导着牲畜群,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他们就在辽阔的草原上相遇了。
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牲畜群。
马邑之战后,汉室在此地,安置了旧楼烦部族的全部降兵和降将。
同时拨给了数十万头牲畜。
这些牲畜,当然不是楼烦人的。
他们是大汉天子的财产。
所以,在楼烦人的牧区,有着一队队的汉骑,全副武装在巡逻。
这些是直属楼烦将军颍阴候灌何的楼烦军骑兵。
当赵蒙等牧民,驱赶着牲畜回程时,这些骑兵,就时不时的出现在牲畜群的两侧,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赵蒙对此见怪不怪。
假如说,现在,那些旧日的楼烦贵族,可能还有点什么花花肠子,在打些鬼主意。
但,像赵蒙这样的下层牧民,却早已经用脚投票,将自己视为汉天子最忠诚可靠的奴婢和爪牙了。
驱赶着牲畜,没走多远,赵蒙就看到了自己的家。
当初,楼烦人被安置在这个造阳草原后。
受命于大汉天子的楼烦将军颍阴候灌何就下令,命令楼烦人编户齐民,仿照汉朝的乡亭制度,建立起了一个个集中居住的牧村或者牧乡。
赵蒙住的地方,名为‘汉造阳县甲乡’。
意思就是造阳县的第一大乡的意思。
事实也确实如此。
整个甲乡,建立在一片山陵之下。
山陵之前,方圆十余里,都是甲乡的住宅区。
每一户家庭,都相隔至少三百步。
每一家,都有着用着砖瓦和梁木搭建起来的坚固房屋。
这个房屋看上去有些低矮,但却非常适合牧民生活。
屋外的空地上,有着好几个大型的围栏,围栏用竹木搭建,里面放着青草和木漕。
甚至,还有着专门给怀孕的牲畜和幼崽居住的木棚。
棚子用稻草为顶,里面铺满了干草。
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不会影响里面的母兽和幼崽。
赵蒙的家,就在这个甲乡的一角。
当他赶着牲畜回家时,他的妻子,正在拿着汉朝官吏发放的两个特制的挤奶工具,蹲在木棚里,给牛马挤奶。
最近,赵蒙的牲畜里,有两头母牛和一头母马产下了幼崽。
小马驹和小牛犊都刚刚出生不久。
所以,鲜奶很多。
赵蒙将牲畜,赶到围栏里,两个身材矮小,穿的破破烂烂的男子立刻就开始接手剩下的工作。
他们将那些牲畜按照大小和种类分开。
幼崽和母兽,被赶到木棚里。
其他的则关进的不同围栏。
这两个男子是去年从匈奴那边逃难过来的牧民。
马邑之战后,单于庭加重了对中小附庸部族的剥削和压榨。
每天都有部族被逼到绝境,大量牧民逃亡。
许多都跑来了造阳这个在长城之外的汉朝牧场讨生活。
对这些人,楼烦牧民非常欢迎。
纷纷接纳了这些难民,让他们帮着照顾自己的牲畜,打扫卫生,收割和晾晒牧草。
而回报则是每天让他们吃饱。
赵蒙叮嘱了那两个难民一声,让他们注意下幼崽的安全。
然后,就来到木棚里,看着细君背上背着的那个正在沉睡的儿子,咧着嘴,嘿嘿的傻笑着。
这一刻,让赵蒙心里感觉很踏实,也很充足。
这是他过去在匈奴从未有过的感觉。
“当家的!”赵妻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大大咧咧的笑了一句,然后就吩咐了起来:“赶紧去帮我烧火,一会,这些奶都得制成奶酪才好!”
“昨天,乡里的奶酪价格又涨了呢!现在一斤能卖十多钱了!俺得抓紧这个时机,多卖点钱,这样,等到冬天,俺再请官府给俺修两个青储窖,请木工来撘几个木棚……”赵妻是个典型的中国妇女,淳朴、善良而极有主见和规划。
她心里,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都井井有条。
她掰着手指,将帐算的明明白白:“等到明年,幼崽和母兽,就都能有地方住了,不必再挤在一起!官府的兽医可是说了,这样对母兽和幼崽,都是很好的!”
赵蒙听了,傻啦吧唧的憨笑一声,当下就乐呵呵的去劈柴了。
赵蒙的身材虽然没有汉人那么高大和粗壮,但他四肢发达,极为有力。
加之,现在他不缺营养和食物,所以力气也大的很。
很快,他就劈好了干柴。
正好,这个时候,那两个帮佣的牧民也忙完了工作,他们自然不会傻傻的等着。
事实上,草原上的牧民,一般都很淳朴。
主人家给我吃的住的,我自然要努力干活。
偷懒这样的技能,是不可能出现在牧民身上的。
因为,牧民只要稍微一偷懒,全家都要饿死!
所以,他们见到赵蒙这边的干柴,立刻就过来帮着清理。
这个时候,忽然,一声钟响,从乡里的官衙方向传来。
咚!
又是一声!
赵蒙停下手里的工作。
赵蒙的妻子,也站起身来,遥望乡官署的方向。
作为楼烦人,大汉帝国的造阳县,楼烦军的一员。
赵蒙和他的妻子,都很明白,乡官署的钟响了,代表着什么?
唯有那两个牧民,一脸的茫然之色。
咚!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
“三声钟响!”赵蒙的妻子首先叫了起来:“当家的,天子点兵了!快穿上你的甲胄,带上弓矢,去乡官署报到,去晚了,可就吃不上天子的皇粮了!”
赵蒙也立刻跳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走去。
摘下挂在墙壁上的弓矢,穿上去年冬天,妻子缝制好的皮甲,将箭篓带上,一根根被珍藏在橱柜里的箭矢装了进去。
然后,赵蒙就出门,在自己家的牲畜群里,挑选出了最好的那匹战马。
这匹战马,高大神俊,四蹄有力,牙口健康。
是难得的宝马!
也是赵蒙最喜爱和最宝爱的一匹马。
本来,他计划等到秋天,天子派来征马的御史来时,将这匹宝马,献给伟大的天子,作为贡献。
但现在,赵蒙觉得,骑着它去给天子作战立功,更加合适!
“伟大的圣天子,您的奴婢,为您效死!”在心里赵蒙握着拳头大喊了一声。
然后,他就将那两个被他收留的牧民叫过来,拿着刚刚系在腰间的马刀,对他们说道:“我将奉命去为汉天子作战,你们留在家里,照顾主母和牲畜,等我作战归来!”
“遵命,主人!”那两个牧民连忙恭顺的跪在地上,以额头触地。
楼烦人虽然在汉家官府的控制和引导下,渐渐汉化。
但根深蒂固的习俗和传统,依然影响着他们。
他们的思维方式和看待事物的方法,依然有着浓厚的匈奴色彩。
主人出征,奴隶就要效死在家,努力工作,等待主人归来。
而这两个牧民,是逃难来的,当然清楚游牧民的规矩。
至于留下两个男奴在家,会不会对女主人不利?
这一点,赵蒙倒是很放心。
他若出征,那他就会摆脱那些没有出征的同族照看自己的妻儿,何况,汉家官府也会照顾。
骑着战马,赵蒙与其他的楼烦牧民,争先恐后的前往了钟响之地——甲乡的官衙所在。
自从楼烦人被安置在此后。
汉室官府,就开始推行了仿照中国编户齐民制度的户籍管理方式。
最开始,楼烦人是五人为一户。
但随着,楼烦人与汉地百姓开始通婚,那些独立成家的男子,又被单独列户。
到今天,当年降兵九千多骑,已经变成了八千多户。
甲乡这里,足足有着一千五百户的楼烦牧民。
每一百户,被编为一个亭。
全乡共有十五亭。
按照制度,一旦有事,每亭需要出兵五十人。
整个甲乡,要组成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人人自带战马和弓箭以及干粮,接受天子的命令,去征伐和讨伐任何获罪于天的敌人。
而在甲乡,汉室设立了一个由旧楼烦贵族担任游徼,汉军军官出任蔷夫的双官设置。
而在今天,旧楼烦贵族早就被汉室官府用着‘培训’‘轮训’等借口,调去了上谷郡,去那里接受汉室语言和文化培训。
借口,自然是冠名堂皇的——为汉臣,自当言汉语,用汉制度礼仪。
所以,现在,在甲乡,话事的就是楼烦将军灌何任命的蔷夫。
这位蔷夫姓赵,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个头虽然不高,但也不算矮。
七尺的身高,在汉军中虽然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甲乡的众多楼烦骑兵面前,却是巨人一般了。
此刻,这位赵蔷夫,拿着刚刚从楼烦将军衙门那里下发的命令,站在了乡官衙的台阶上,望着如同河流汇入大海一般,密密麻麻,带着弓矢,骑着战马赶来的楼烦牧民。
他心里欣慰的点点头。
这一年多来,他和他的同僚,在这里披荆斩棘,一点一滴的从小事做起。
终于,让这些不知道何为制度和律法的楼烦蛮子,知道和学会了中国制度以及法律的意思。
几番的集训,也让他掌握和了解了这些过去的夷狄的想法和思路。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是毫无意外了。
楼烦牧民的汉化速度和对汉室的向心力以及凝聚力,不断增强。
今天,他可以拍着胸脯,告诉长安的天子以及自己的上司:甲乡一千五百户楼烦牧民,皆陛下忠臣,汉之利箭!
而他所用的办法,其实与汉室贵族士大夫笼络和控制自己的佃户以及家臣的方法差不多。
无非就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只是手段稍微有些变化而已。
看着越聚越多,但却秩序井然,纪律严明的牧民。
赵蔷夫深感欣慰的露出笑容。
有着这一千五百户牧民和他们的拥戴,自己这个出身卑微的楼烦骑,总算有了立身之基!
这也是赵蔷夫和他手下的亭长们之所以在过去一年多里,冒着风雨,不避寒暑的辛勤工作的源动力!
在这造阳地,教化楼烦降卒,率领和带领他们,筚路蓝缕,从无到有,建立起偌大的甲乡,完备上下机构,不仅仅是为了虚无的理想和抱负。
更是为他们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前途。
他们今天的辛勤工作,是为以后以及子孙后代们,打下结实基础的保障。
就像现在这样。
“家族基业,在我手中,已然奠基!”赵姓蔷夫在心里乐的合不拢嘴。
一千五百名弓马熟练,善于骑射的士兵。
在内陆,一个县,也不可能挑出这么多合适的士兵。
更别提将他们训练出来了!
哪怕是列侯,也负担不了这么大的任务。
唯有朝廷,能以举国之力,源源不断的培养骑兵。
而豪强和贵族,只能撘个朝廷的顺风车。
但,他,一个寒门出身的低级军官,不过是在马邑之战中跟随车骑将军,斩首三级,才被提拔为队率的军官,却已然能拥有一千五百骑的拥护和追随!
这等于,他至少少奋斗了三十年!
更重要的是——楼烦降卒的思想单纯,性格直爽。
他们常常认准了一个东西或者一个姓氏,就会世世代代的追随。
而如今,这甲乡的楼烦降卒,泰半的汉姓,都是姓赵。
这既是对他工作的认可,也是告诉他——俺跟您干了。
子孙后代,只要不出蠢货,基本就能依然得到这些降卒后代的认可和拥戴。
这是比爵位更宝贵的人心!
也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财富——民望。
想到此处,赵蔷夫只觉得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未来,简直就是一片坦途,光明无比,未来,甚至说不定还能捞个关内侯或者两千石!
等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赵蔷夫就带着自己手下的那数十名士卒,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楼烦骑兵,首先朝着长安方向拱手拜道:“圣天子已然下令:夫匈奴稽粥氏无道,当伐!点兵******,自丞相下楼烦将军,楼烦将军下吾,按照天子诏命,我甲乡立刻编组一个骑司马,五百人的骑兵,跟随楼烦将军,讨伐无道之匈奴稽粥氏!”
“万岁!”骑着马,挤在人群里的赵蒙和其他的同袍,纷纷振臂高喊起来,他们的汉话还有些生硬,但声音却响彻了整个天地:“天子万岁,讨伐稽粥氏!”
打自己旧日的主人,楼烦人,一点意见也没有。
他们甚至,比汉人还要积极。
原因很简单,他们需要用自己过去的主人的血来告诉汉天子——我们是您忠勇的爪牙,忠实的奴婢。
赵蔷夫看了,更是满意无比的点点头。
第1006章 动员(2)
傍晚时分,赵蒙骑着爱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妻子看到赵蒙回来,立刻就迎上前来,笑着问道:“当家的,咋样了?那个赵蔷夫说啥?”
“当然是选上了!”赵蒙得意洋洋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傻笑起来。
其妻一听,立刻就手舞足蹈起来。
“当家的,今天晚上加餐!”她一咬牙,狠下心肠:“俺给你杀鸡,好好补补!”
丈夫从军去,这在汉地的如今,是无上的光荣,更有着实实在在的好处!
赵妻不懂什么大道理,大字也不识一个。
但她精明的很。
每次官府张贴露布,她都要去围观,顺便听听亭长或者乡卒的宣讲。
因而,她知道,现如今,朝廷对军人有优待。
军人服役期间,不仅仅有军饷、有津贴。
还会视服役地区的不同,给与不同的补贴。
像造阳这样孤悬长城之外的军人,光是补贴就有三种。
一种是边塞军人固有的所谓‘戍边钱’,一年能有一百二十钱。
此外,就是连除郡兵之外,野战部队享有的‘勇钱’,一年五百一十五钱。
最后就是专属于孤悬长城之外军队才能享受的‘守土钱’,这笔钱每年是一千五百五十五钱。
三者相加,一个正卒,军饷之外,每年能得两千两百多钱。
此外,赵蒙是骑兵,骑兵额外享受每月十五钱的骑钱。
加上每月五十五钱的军饷,一年下来,一个野战的士卒,能拿下三四千左右的收入。
这笔收入,虽然比起一般的汉地百姓的年收入要多得多。
但却不如赵蒙留在家里放牧的收入。
赵蒙放牧和蓄养牲畜的技术很好,经验也很丰富。
他去年,靠着放牧,年入接近两万钱(卖奶酪、羊毛还有那十分之一的孽生牲畜,外加天子赏赐)。
不然,赵妻也不会巴巴的要嫁给一个归化的夷狄蛮子。
但,当兵吃粮,不能光算军饷和补贴。
现在,大部分去当兵的好汉子,也不是冲着军饷和补贴去的。
大头还是战后的赏赐和战利品的分配。
只要战胜,轻轻松松,收入番十倍!
更别提,若有战功,爵位、牲畜、牧场、土地、屋舍、奴婢,应有尽有。
正是如此,赵妻才会为了自己的男人能入选汉军而骄傲、激动,乃至于兴奋。
赵蒙却是听到妻子要杀鸡,连忙劝阻,道:“细君,鸡就不杀了吧,去了军中,还怕没鸡吃吗?还是留着那几只鸡下蛋吧……下了蛋,能换钱呢……”
赵妻却是坚持不肯,说道:“当家的,听俺的!”
说完就雷厉风行的去了鸡舍,左挑右选,犹豫不决,这些鸡,可都是她一把米,一把糠,小心翼翼的养大的。
每一只,都是宝贵的财产。
真要杀,她感觉心都有些纠着一样的疼。
“细君……”赵蒙摇摇头,走过去,拉起自己的老婆,说道:“鸡还是不杀了吧……俺一时半会,也还会留在甲乡……赵贵……赵蔷夫说了,俺们还得留在这造阳训练大半年,等待天子诏命呢!”
“暂时没打仗?”赵妻狐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手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
她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拨拉起来。
暂时不打仗。
对她来说,有喜有忧。
喜的是,自己的丈夫,能在家里多陪自己一阵,能多看看自己与他的儿子。
但,忧的却是——丈夫没有去上前线,这就意味着,他得在这甲乡停留大半年。
按照制度,也就是亭长们的说法,这楼烦骑兵,没有作战的时候,吃喝,都得算自己的。
于是,她就又抽生叹气起来。
对女人来说,家里一下子就少了个主劳力,还要多一张嘴吃饭,这家里的家当,就会快速消失。
她立刻就像母鸡一样,捂住自己的那些宝贵的母鸡,说道:“当家的,可不是俺小气,不给你吃鸡,是你自己不吃的!还有,以后不许打俺的鸡的主意,俺要把卖鸡蛋的钱攒起来,将来给俺儿子进学用的!”
赵妻眼珠子胡溜溜的转动起来。
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培养一个能读书识字的儿子。
在她看来,只有读书识字了,才算有出息!
就跟亭里的亭长们一样,威风八面!
最重要的是,将来娶媳妇,不用愁!
赵蒙听着,摸摸头,傻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这种行为分明就是小气。
但不知道为何,他感到很幸福。
他望着自己的家宅,坚固的砖瓦,能遮风避雨,哪怕是下雪,也能温暖如春。
再看着自己的畜栏,一头头牲畜,都是未来的希望。
再看着自己的妻子的模样,还有那个在妻子背上,睁着眼睛,不明所以的小可爱。
这样的妻子,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生活……
值得他拼尽一切来守护和保卫!
“感谢圣天子!”他憋了良久,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
两天后,赵蒙带着自己妻子准备好的奶酪、马奶酒以及干粮和酱料,揣着几只煮熟了的鸡蛋,在本亭的亭长率领下,骑着马,背着弓矢和马刀,踏上了前往设在造阳县南方的什辟县的军营。
造阳,本是什辟的一个地方。
最初,不过方圆百里。
但是,马邑之战后,匈奴收缩了势力。
其在上谷边塞外的部族,向北收缩了百里。
楼烦将军灌何,立刻就打蛇随棍上,将造阳控制的地域,向北延伸了五十多里,使之造阳的面积,达到了立县的标准。
于是,报经丞相同意。
上谷郡,多了一个名为造阳的县。
只是,此县成立时间太短,没有城市,于是,其军营依旧在什辟县。
此外,楼烦将军的行辕,也在什辟。
当赵蒙跟着队伍,来到这里时,此处,已经是人头瓒动。
来自整个造阳地区的归化胡人,都在汉官的率领下,在这里集合了起来。
不仅仅有楼烦人。
还有曾经在造阳给汉家把风和放牧的杂胡部族的人。
不过,这些杂胡兵,也就那么一回事。
他们连骑马的动作,都有些生疏。
而且,人数也很少,加起来才百来号人。
但另外一些人的存在,则让赵蒙等楼烦人都精神百倍的注视起来。
直觉告诉赵蒙,这些人,很不好惹。
他们的肤色和样貌,不仅仅跟汉人完全不同,也跟楼烦人、匈奴人完全不同。
他们的眼窝更深,鼻子更高挺,眼眸是褐色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骑术和弓马技能,甚至比楼烦人还厉害。
只看了几眼,一个久违的词汇,就从赵蒙心里浮现出来:乌孙人!
“原来,汉朝收留乌孙人的传说是真的……”许多楼烦骑兵都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他们就是打着要求汉朝交出乌孙残部的旗号南下的。
………………………………
汉楼烦将军灌何,带着自己的部将,站在军营的箭楼上,看着军营外密密麻麻的新兵。
灌何点了点头,这里有着足足五千骑征调来的各族胡骑,加上他这个楼烦将军本身下属的四千骑,这就是九千骑的力量了。
他仿佛看到了灌氏的武勋,在他手中复兴。
颍阴候的大名,再次震慑天下的时候。
“不错,不错!”灌何笑着对左右道:“看来二三子,这一年多没有白忙活,为我大汉收服这诸胡立下了汗马功劳!等吾回京,一定上禀天子,为诸君请功!”
左右皆拜道:“不敢,此天子之德被也,吾等不过守职而已!”
“守职勿失,既为功啊!”灌何的心情很不错!
实在是过去这一年多,是他这一生最快意的时刻。
先是被任命为楼烦将军,率军来此镇压和调、教楼烦部族以及乌孙等诸部。
不管楼烦人也好,乌孙人也罢。
这些部族的旧贵族,都在他和他的忠勇的部曲的手段面前,节节败退。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天子交给他的任务——攘夷化夏。
既,将旧的楼烦贵族和乌孙贵族,对其部曲的控制和影响彻底消除!
今天,楼烦骑兵们或许在见到了那些昔日的贵人时,还会低头畏惧。
但是,他们却不会再听从他们的命令和指挥了。
更何况,那些旧贵族还能不能见到自己昔日的部曲,都是个问题呢!
灌何用非常简单的办法,将他们送去了上谷,让他们陷入了故纸堆和文字的大海里。
没有个十年八年,休想出来。
即使出来了,也是一个完全汉化,恐怕连骑马都不会的腐朽贵族。
灌何,虽然不懂杯酒释兵权。
但这种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行为,并不需要刻意去学习和模仿。
而,这个政策的成功,不仅仅让他灌何的名字在天子和三公九卿面前,刷了无数次脸。
更使得他重振了乃父的威名。
许多过去的旧属和旧僚,纷纷回归了颍阴候的大旗。
大量的楼烦骑都尉和楼烦校尉,都觉得老灌家够意思,给他们报仇了。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是北地丈夫的传统美德。
于是,在衰落了二十余年后,曾经汉军的大山头,颍阴候家族,再次中兴!
只等这次将这些诸胡各部的骑兵与汉骑混合起来,练成一支铁军,翌日沙场立功,回京受赏,那么,颍阴候的旗帜,就将再次归来!
第1007章 商贾的兴起
长安,清凉殿。
刘彻低着头,看着摆在他面前的一纸奏疏。
这是丞相府刚刚发来的报告。
“楼烦军有九千余骑……”
“忠勇军,一万三千余骑……”
“乌丸军,八千余骑……”
他的脑海里,一个个数字闪烁起来。
这就是足足三万骑的兵力了!
这些军队,汉胡比例,一般是一比一点几。
其中,中低层军官,基本都是汉人。
这就保证了,这些军队的可靠和忠诚。
况且,最近汉家的洗脑和宣传功力大增。
连刚刚归顺和臣服的鲜卑与乌恒,看起来似乎也顺服和恭顺了汉家。
至于匈奴的战俘们?
看看他们自己选择的这个军队的名称吧!
忠勇军!
要知道,最开始,刘彻可是给了他们三个选择。
第一是期门军,第二是昆明军,第三才是这个忠勇军。
但最后,他们全部都要求使用忠勇军的名号。
刘彻虽然没有亲自去看过那个场景,但他派了宦官去看了。
那宦官回来禀报说:全军上下,皆振臂曰:为陛下效死,奴婢本份,愿以忠勇之心,洗刷罪孽!
而楼烦军那边,刘彻就更放心了。
灌何别看名声不璋,但这手段,用的可真是顺溜。
轻描淡写的,就以类似杯酒释兵权的方法,让楼烦和乌孙的贵族,统统滚去上谷,钻进了故纸堆里。
想想看,后世的外国人,学习汉语,是怎么个别扭和困难法。
把后世的外国人学习汉语的难度再增加十倍,别扭度提高几十倍,差不多就是现在的四夷学习汉文化的难度了。
即使只是学会常用文字的读写,也够那帮家伙在上谷城里蹲上个十年八年了。
也就是乌恒人和鲜卑人,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不过没关系。
当中原王朝强盛时,没有它不能同化和影响的异族。
汉文化和汉文明,也有着足够强大的魅力和实力,让这些异族心甘情愿的成为汉人,以汉人自居,为汉人的骄傲与荣誉而战。
而诸夏民族和汉室,也有着足够的自信与魄力,相信和确信自己的确可以同化掉一切异族。
连土鸡都能玩马克木留,让希腊人去打罗马人。
没道理,比土鸡先进和文明了无数倍的中国,反而没有这个自信心和魄力。
将这个事情暂时放到一边。
刘彻将视线挪到另外一份奏疏上面。
然后,就痛苦的抱住了头。
事实上,比起匈奴,在汉家君臣眼里,现在士子们才是最难缠的问题!
根据少府、内史以及执金吾衙门报告,今年的考举士子,极有可能第一次突破两万人的大关!
虽然这其中,大概有至少七千人,是回锅肉。
这些回锅肉里,有过去落榜,但依然执着于此的年轻人。
也有是过去考的不理想,结果被丢去了基层,在基层吃不了苦,挂印而去,然后又重新来参加考举的。
这种事情,早在前两年,就出现了。
汉家制度,法无禁止则不纠。
他们的做法,并未违法。
所以,有关部门,也就无从制止。
而立法者,包括刘彻在内的汉室高层,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易立法禁止士子弃官再考。
原因很简单。
朝臣们爱惜羽毛,而刘彻这个皇帝则顾忌舆论。
毕竟,人家年轻人在做了一段时间官后,发现自己的知识太浅薄,深感不足以代君牧民,于是回去潜心读书,积累知识和见闻,然后再来报效君父。
作为皇帝,作为肉食者的朝臣两千石们,怎么可以责备他们的向学之心和自我检讨?
当然,人家挂印而去不过半年,甚至三五个月,就又屁颠屁颠的来到长安参加考举。
这是人家的自由。
考举场上,难道不是靠学问和学识说话的地方吗?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英雄不问出生。
君王应当唯才是举!
这个事情,就这么拖着。
而后果就是,每年的考举规模越来越大。
当然,其实相较于回锅肉们,新兴士子的数量,才是占据多数的。
近些年来,刘彻和他的大臣们,虽然隔三差五就要喊一声:商人是个坏蛋!
但,身体却很老实的,主动松开了许多束缚在商人身上的枷锁。
特别是三年前,税律制定后。
依照最新的税律,纳税达到十万钱的商贾,其弛贾锢。
意思就是,可以准许不必在官府指定的区域居住,可以自由选择住所。
而税律之中,类似针对商贾的条款还有不少。
这使得天下商业经济,越发繁荣起来。
大量的小商人,中产阶级,开始富裕起来。
特别是安东都护府的淘金潮以及随之而来的机会,带动了数万商贾的兴起。
这些商人,有的雇员数百,驱赶着十几辆大车,数艘船舶,南来北方,也有的,就是一个人,一条扁担,一个肩膀,挑着货物,跋涉数千里。
他们将中国产的铁器、工具、奢侈品,运去安东各地,然后换回当地的熊皮、鹿茸、黄金、人参等特产。
一趟下来,利润以倍之。
而最近,刘彻就听说了,有数以为百计的大商贾,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老丈人,临邛的程郑氏与卓氏,都派了家族的重要成员,前往朝鲜的仁川港坐镇。
他们,是为了一项极为特殊的海洋产品而去。
陈嬌的捕鲸事业,在去年夏天开始,到今年已经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里,陈嬌干的风生水起。
一边抓倭奴,一边探索霓虹列岛的地貌。
但,他最主要的精力,就是放在海洋的鲸鱼身上。
在去年秋天,陈嬌的捕鲸队,首次猎杀了一头怪异的巨鲸。
这头巨鲸体长六七丈,重达五万石!
脂肪含量非常高,能提炼鲸鱼油脂数千石,此外,它所生长的鲸须,柔软而富有弹性。
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陈嬌的捕鲸队发现,这种怪异的喜欢将脊背露出水面的巨兽,游速非常慢,哪怕是舢板都能赶上它的速度!
而且,在猎杀了几次后,陈嬌发现,这种巨兽,不仅仅体型大,游速慢,更为关键的是,这种海洋中数一数二的巨兽在被杀死后,会自动浮在水面。
而不是跟之前所杀的鲸鱼一般会下沉。
这让陈嬌大喜过望,决定就盯着这种鲸鱼杀!
而让他更加狂喜和疯狂的是——他发现,这种巨兽的雄性个体的体内生长着巨大的****。
一个****的重量,几乎比陆地上的野牛还要重!
而更关键的是,消息传出,整个安东都护府都轰动了。
无数人挥舞着黄金,想要购买这种****。
接着,齐鲁、吴楚也知道了。
一位位列侯,一位位大贾,纷至沓来。
陈嬌数钱都数到手筋疼了。
这让刘彻在有些愕然的同时,也知道了一个事实——商人们的日子,不仅仅很好,而且,比他即位前更好。
尤其是安东的开发和随后的黄金潮以及可以预见的鲸鱼贸易浪潮。
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商业。
这些人赚了钱,在以前,泰半都会选择回家兼并土地,做个富家翁。
但,刘彻上台后,严厉打击土地兼并,尤其是商人的土地兼并行为。
国家打着上农除末的口号,疯狂的加重商贾并购土地的税赋,商人控制的土地,一旦达到一千亩,其田税就将是别人的十倍,刍稿税三倍!
商人们的钱,因此无法流入土地。
但,将钱留着放在家里发霉,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没有办法,很多商人都选择了扩大了自己的买卖和经营范围。
但这又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产业大了,很容易被人盯上。
特别是贩夫走卒们,行走天下,自然就遇到过种种刁难和苛责。
甚至,不乏有人被敲竹杠敲的倾家荡产的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其他人见了,当然会害怕这样的遭遇也在自己身上重演。
于是,无一例外的,几乎所有商人发达后,都选择了将自己的子侄,送去地方的名人和名苑就读。
甚至有商贾,不惜一掷千金,在长安求购茂陵的学区宅,以将自己的子弟,送去太学或者武苑入读。
现在的商人们可能还觉醒不到某位自称‘俺每天忙得总统一样,但却没有总统的权力’的资本家的地步。
但,想要买张护身符和保全自己的财产的欲望,却是人人都有。
而在中国,唯一能保护他们的生命与财产的,唯有权力。
于是不可避免的,商人们纷纷的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家族子侄,送进官场。
而且,这波浪潮,不是现在才有的。
早在太宗时期,商贾们就已经在政坛上崭露头角了。
只不过,最近几年,他们的声势才开始变大。
而他们的声势变大的原因,则是他们的子侄们中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他们现在甚至已经可以影响到一些学派的立场了。
而今年是刘彻即位后的第五年。
以常理计算,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年轻人完成基本的学业,具备可以参加考举的能力。
刘彻可以确定,今年破两万,只会是一个开始。
明年,最多后年,就会破三万。
然后,这个数字会不断的刷新。
而且,毫无疑问,在这些士子里的,出生于商贾的人,会越来越多。
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当然商贾的财富,超过地主。
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子侄进入仕途。
而现在,摆在刘彻面前的,是一个选择题。
“到底要不要压一压这些商贾出生的士子?”刘彻在心里琢磨着。
毫无疑问,暂时压上一压,是可以缓解很多问题的。
首先,大量商贾士子被禁止考举,会让地主和权贵们非常满意,更加拥护和拥戴刘氏统治。
虽然这只是些不值钱的欢呼声和点赞。
但,没有统治者会不想要。
其次,刘彻可以不去头疼,今年应该怎么创造工作岗位了。
这很重要。
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现在,保守估计,商贾子弟的人数,大约有个四五千左右。
正常来讲,最终可能会有至少一千人被录取。
这就等于少了一千个职位。
更何况,商贾子侄,比起读死书的那些宅男强多了。
人家很可能从小就跟着父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无论心性还是为人处事,都必宅男强。
换句话说,实际上,他们最终的录取人数可能接近两千!
这样看上去,似乎很美妙。
但,刘彻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
商贾们和他们的子侄辈,涌入官场和政坛,这是迟早的事情。
资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谋求权力。
除非刘彻走回老路、邪路,强力打压他们的政治地位,拿着刀剑,压制他们的声音,用暴力,摧毁他们赖以为发声的渠道。
然后,再联合儒法黄老,在商贾身上踩上一万脚,将之归入贱民的行列。
不然,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而且,很可能会像弹簧。
你用力越大,反弹的反作用力就越强。
而刘彻深知,自己不能走回老路,重复历史的悲剧。
商人和资本,虽然坏处很多,但好处也同样明显。
更重要的是,他们就像春秋战国之交,地主淘汰了奴隶主一般。
刘彻知道,迟早有一天,商人和资本,会淘汰地主,成为世界的主流和国家的统治阶级。
所以,对商贾,对他们的子侄。
刘彻的态度,其实和他对待地主以及权贵一般。
既要扶持和拉拢,也要打压和削弱。
同时,还要做好引导。
“以夷制夷,以商制商……”刘彻托着腮帮子,悄悄的拿着纸笔,写下这句话。
然后,他就对左右吩咐:“传召主爵都尉公孙弘与主父偃,立刻入宫来见朕!”
现在,情况已经很显然。
倘若刘彻将大量的商贾子弟,放入官场,去跟地主权贵们抢食吃。
刘彻毫不怀疑,地主权贵们一定会搞个大新闻出来。
而目前的商贾和资本的力量,别说是去动摇地主权贵们的统治基础了。
好不夸张的说,他们的力量,连一个县令都动不了!
所以,暂时,只能将这些商贾出生的年轻人放到主爵都尉衙门去。
而且,这样一来,可以一箭n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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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不罪三公
将商贾子弟,弄进主爵都尉衙门去当官。
好处,当然是很明显的。
首先,充实了主爵都尉的人手。
最起码,能在天下郡国之中,搭起一个草台架子。
其次,这些士子熟悉商贾的门道,属于业务专精。只要他们稍微尽些职责,过个两三年,国库的收入就会比现在充盈。
当然,最重要的是,保护了这些最原始的资本政治精英,使他们能相对安全的成长。
不然,将他们丢到地方去管民政。
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会发生事情!
在后世,资本用资本的****,教人民做人。
让你有话说不出口,有声音发不出去。
甚至,他们会利用各种手段,抹黑你的话,歪曲你的内容,对你栽赃陷害。
完了,还要在你身上踩上一万脚,指着你大骂:爱国贼。
而在这西元前。
地主阶级的****,更加简单粗暴。
他们不仅仅会让你连话都说出来。
更会将你从肉体到精神,彻底抹去。
与地主阶级和士大夫贵族相比,后世的****资本,简直就像一个连走路都还没学会的小屁孩。
更不用谈今天的那点子商贾的力量了。
简直就是打个喷嚏都能拍死!
但,假如将这些商贾子弟统统塞进针对工商业而成立的税务机构,去监管和监督商贾。
那么,士大夫地主权贵们,就不会有意见。
商人做官,在汉家并不稀奇。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约莫也是在这个时刻,他的便宜老爹为了钱,解除了禁止商贾直接做官的禁令。
从这以后,商贾做官的越来越多。
甚至到武帝朝,盐铁官,直接就是官商合一。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回头又对一个宦官吩咐一句:“传朕的诏命,去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请丞相与御史大夫,今夜入宫夜宴!”
想要将千多号,甚至两千来号的士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部弄进主爵都尉衙门,并且因此在郡国开设主爵都尉的官署。
这,都需要丞相与御史大夫的支持和配合,甚至是背书。
而这,对刘彻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困难。
御史大夫晁错,虽然平时与商贾有往来,甚至有朋友就是商贾。
但,他对商贾的仇恨和警惕,却从未有任何的降低。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直觉,让他知道,商人与资本的危害,更是法家本身的诉求与利益所在。
法家,是诸子百家里,比农家还要重视农业的学派。
其整个思想体系的核心,完全是围绕农业而来。
以‘尽地力之教’来实现富国强兵这一最终目的。
至于周亚夫,就更麻烦了。
周亚夫可以容忍现在的商贾活跃,也可以容忍他们暴富。
但,刘彻很清楚,周亚夫绝不会容忍,出现一个被商贾控制的机构。
这关系国本问题。
素来自诩忠臣,自比周公的周亚夫,是绝不会坐视任何可能危害到国家稳定和政治平稳的事情。
所以,怎么说服这两个人,成为了刘彻的难题。
刘彻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能说服他们的办法。
毕竟,就算你口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能说服一个修行数十年的和尚去吃肉。
丞相和御史大夫不想听命怎么办?
这在汉室,绝对是所有皇帝都不愿意面对的一个难题。
因为,一旦皇帝跟丞相、御史大夫意见向左,而且,双方都不愿意让步。
那必然会导致一个事情——罢相。
就像太宗罢张苍那样颠覆性的政治动荡。
张苍之政,差点湮灭。
而刘彻是无论如何,不肯罢相的。
刘彻是希望在自己的在位时期,为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立下一些有益的规矩的。
在丞相问题上,刘彻希望,立下无论如何,不罪三公的政治潜规则。
这是从米帝那里学来的。
无论如何,总统不会获罪。
哪怕这个总统干过天怒人怨的事情。
无论总统在任上做过任何事情,继位上去的是哪个党派的。
继位者都会拼死保护和维护前任。
这看上去很不合理,也很不公平,但这个制度确保了米帝不会发生严重的对立和分歧,统治阶级能始终找到共同点。
这也是驴象对喷了百余年,但却相安无事,一直能唱二人转的原因之一。
不然,你要换了党派上台,就拼命抹黑前任,搞前任的飞机。
下次轮替,也是如此。
那国家自然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讧和扯皮。
甚至,随时都可能再来一次南北战争。
而汉室的丞相,位高权重,代表着国家和政府的脸面。
像武帝那样对丞相说:您啊,回家呆着吧,国家大事,就不需要您掺和了……
合适吗?
国家和皇族的脸都肿的能做成小笼包了。
更别提逮着丞相一堆乱殴。
当,连丞相都不能保证安全时,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安全?
政治倾轧由此而起,甚至巫蛊之祸,也是因此而来。
在刘彻看来,丞相,干的不好,可以让他退位让贤,回家去种田。
但,致法于丞相?
这就不好了!
这也是当年贾谊献策,制定将相不辱的潜规则的原因所在。
刑不上大夫,有些过了。
但刑不上三公,却是政治稳定的必然。
也是稳定人心所必须的条件!
这样想着,刘彻就有了决断了。
假如今天晚上,跟周亚夫与晁错谈判失败。
那就……
“将丞相和御史大夫派出去!”刘彻在心里说道。
丞相,可以派去齐鲁。
名义刘彻都想好了——代表朕,安抚齐鲁士大夫。
毕竟,齐鲁的士大夫前年被吓的半死,无论如何,哪怕是出于演戏的考虑,皇帝都得派个巨头过去安抚一二。
至于晁错?
御史大夫有责任也有义务,巡视郡国,劾查不法。
而安东那边,新固之土,正需要一个巨头过去,巡视、检查。
把丞相和御史大夫支开,刘彻就可以用自己的狗腿子和马屁精们,把这个事情搞定了。
这样,等到周亚夫和晁错回来,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了。
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事情。
第1009章 交易
当天晚上,未央宫的宣室殿灯火通明。
刘彻坐在上首,举着酒樽,与丞相周亚夫及御史大夫晁错对饮。
公孙弘与主父偃敬陪末座。
到今天,这两个人总算在这宣室殿里,能有个坐的位置了。
而究其原因,在于他们的政绩。
去年一年,主爵都尉衙门,就靠着一块天子的招牌,还有上下不过百来号人,为汉室贡献财政收入将近六千万!
平均每一个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吏,创造了六十万的收入!
是整个汉室官署里,创造利益最多的。
他们贡献的收入,甚至已经相当于一个中下郡一年的田税和假田税收入了。
自然,他们也就自动有资格,能在朝堂之上,谋得一个位置。
虽然只是没有发言权的位置。
但也足够他们两人为之自豪了。
天下官吏数以十万计。
但,能在宣室殿中,有一个坐的位置的人,整个天下不过三四百人。
而他们,就是那三四百之一。
虽然距离金字塔的顶端,还有段距离。
然而,至少,已经能碰倒金字塔顶端的台阶了。
而他们,都很年轻。
二十年后,谁主沉浮?
这是不需要去想的事情。
所以,他们虽然看上去谦卑,面对周亚夫和晁错,俯首而拜,但实则,这两人都极有自信,或者说吾可取而代之的信心。
当然,无论是周亚夫还是晁错,都不会去关心他们两个的事情。
丞相与御史大夫,位极人臣,管的是军国大事。
主爵都尉,至少在现在,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衙门。
其权力,出不了关中,哪怕在关中,也是需要内史、京辅都尉以及大农和少府扶着才能走路的小不点。
去年主爵都尉的收入,有超过一半,是靠着少府收上来的赌马税。
与其关心主爵都尉,倒不如去盯着越来越财大气粗的少府。
要知道,去年一年,少府光是给主爵都尉交的赌马税,就高达三千万之多。
而其赌马和赛马所得,则显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去年,丞相府在上郡选了个马苑地址,打算在当地建立一个能养马一万匹的马苑。
可回头来一算账,建起这个马苑,需要花费七千万!
这还不包括马和人工的费用。
丞相府口袋那点钱,显然是不够的。
于是,就去找天子诉苦。
天子听完报告,二话没说,就把少府叫了过来。
然后少府眉毛一挑:才七千万?
当下拨款一万万,让那个马苑得以建立!
而以周亚夫所知,那笔钱,是少府直接从茂陵的赛马场调来的。
其暴利如斯,让人惊叹。
更使得周亚夫开始留心,派人去查茂陵的赌马和相关的博戏。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茂陵的赛马场,每五日,举行一次赛马比赛,每月一次决赛。
每到赛马日,整个关中的贵族士大夫和富商地主,都是闻风而动。
尤其是这些家族的后辈子弟。
许多人动辄就是一掷千金,只为一博。
而这些人确实有这个资本这样挥霍。
无论是商人还是贵族,最近几年,都赚的太多了。
加恩封地的产出,让大量列侯家族的财富膨胀,而每年一次考举,也让关中的商贾和地主,赚的盘满钵满。
再加上新兴的安东市场的需求。
商人和贵族们的钱来的太容易了。
老辈或许还有省钱和积攒财富的打算。
但年轻人却已经是沉迷于纸醉金迷和攀比之中。
而,茂陵的赛马和赌马,作为现在天下唯一合法而且还披着一层‘支援军队国防’建设外衣的赌博。
自然受到了热烈追捧。
每月决赛之时,一次下注,常常是数千万甚至上万万的资金,流入少府。
仅仅靠着赌马,少府坐地年入数万万。
这还是保守估计。
至于今年……
周亚夫听说,四月的决赛,投注额已经超过了五万万,甚至还有四千多金的黄金投注额。
这让周亚夫对少府和它的赌马业,警惕不已。
少府本身,就掌握着天下山泽林池的收入,控制着上林苑和庞大的作坊群。
同时还控制着汉室最大的一项财政收入——口赋。
一个本来就不缺钱的衙门,现在,更加富裕了。
它会做些什么事情?
以正常的逻辑推断,必然是扩张自己的权势和地盘,将手越伸越长。
而今年以来,少府决定修建一条从萧关通向长城脚下的太原的轨道。
更加重了周亚夫的疑虑。
周亚夫不会忘记,当年,陈胜吴广起义,天下大乱,秦帝国摇摇欲坠之时,是谁力挽狂澜的。
少府!
秦少府令章邯,发骊山刑徒数十万,武装成军,出关扑灭叛乱。
那支由刑徒和少府官吏、骊山驻军组成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陈胜吴广的义军覆灭,还南下,击败了项梁,若不是惨败于巨鹿,几乎就能为秦王朝续命。
但,周亚夫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阻止少府。
就像如今天下,很多士大夫贵族讨厌商人,但无法讨厌商人的钱一样。
周亚夫可以提防和警惕少府。
但他和他控制的丞相府,无法拒绝少府的钱。
就像那个马苑,没有少府的赞助。
丞相府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计划成空。
更别提如今,要是没有少府不时的转输钱粮到丞相府手里,丞相连文武百官的俸禄发放,估计都有些困难。
而且,周亚夫也明白,少府控制住财政,这是汉室历代天子设计的成果。
皇帝需要通过握住钱袋子来防止被架空。
唯一让周亚夫能安心的是,当今天子,也在提防和注意着少府,控制着它的职权。
使之不能到处伸手。
更立下规矩,禁止五大夫以下爵位的百姓,进入赛马场赌马,使得赌马被局限在富商和地主权贵之中。
不会波及下层。
想到这里,周亚夫就抬头,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臣听说,故少府卿岑迈奉诏主持修建‘凌烟阁’,如今,凌烟阁即将竣工,岑迈卸任凌烟阁大使后,未知陛下有何安排?”
刘彻闻言,呵呵一笑。
岑迈在少府和凌烟阁大使这两个职位上,都干的很出色。
最起码,交上来的试卷是合格的。
讲道理的话,应该交付他更重要的职责,去更重要的位置上去发光发热。
很显然,比九卿更重要的位置,就是三公。
汉家三公,御史大夫、太尉、丞相。
现在无一有缺。
刘彻也正为此头疼呢!
本来,刘彻打算,发明一个新职位。
但,现在丞相周亚夫忽然提起这个事情。
很显然,周亚夫是不可能是来为岑迈求官的。
这头犟驴,忽然提起此事,必然有他的诉求。
刘彻拿着酒樽,思虑片刻,故意说得:“岑公劳苦功高,朕意以为,其卸任凌烟阁大使后,拜为关内侯,赐其赞拜不名……但,这安排,却还没有想好……”
“丞相既然提起此事……”刘彻眨巴着眼睛道:“必然是有所主见,请丞相不吝教之!”
“不敢!”周亚夫俯首拜道:“臣只是有些微末浅见……”
他抬起头,看着刘彻,说道:“陛下即位以来,用德行文,怜悯百姓,故广上林苑以振元元,广四关以固国本!此皆臣等所不能及也,三代所不能行之善政……然……”
周亚夫微微提高声调,奏道:“上林苑既广三百里,其所控之地,已如一国,臣以为,再由少府监管,似乎颇有不妥……”
上林苑在前年和去年,分别在南北两端进行了扩张。
如今的汉家上林苑,东起函谷(旧关),南到鸿固原,北至岐山,方圆七八百里,几乎相当于小半个关中(广关前)。
这块土地,放到关东,已经足够成为一个十数城的王国了。
自然,朝野上下也有了议论。
说要将上林苑从少府剥离出来。
少府当然是誓死不从!
开什么玩笑!?
今天的少府,大半的产业和官吏,都在上林苑里。
大半的政绩也是自上林苑而来。
你说剥离就剥离?
当少府上下数十万工匠官吏是吃素的咩?
立刻就是无数个御用大喷子一涌而上,将提议者喷的生活不能自理。
反正,少府有钱的很!
如今,诸子百家,各位巨头在家乡和长安开设的学苑和私塾,基本都要依靠少府拨款来维持。
否则,像儒家的胡毋生和董仲舒的学苑,门下弟子数以千计。
光是给这些弟子门徒每人分一本胡子或者董子总结的微言大义,就要不知道多少钱。
更何况,一个弟子门徒,求学期间,吃喝拉撒住,都要花钱。
而,他们交的束脩,显然值不了几个钱。(各个学派的巨头也不好意思要太多束脩,毕竟,他们要装逼,要显得自己视钱财如粪土)。
现如今,天下学苑和私塾,能这么兴盛。
要感谢商人和少府。
商人为了将自己的子侄塞到那些知名学苑里去跟随名师,每岁都有赞助。
数目从几千到几百万的都有。
而少府,则从刘彻还没即位时,就已经开始补贴这些学苑,随着时间的推移,补贴自然越来越多。
到了去年,少府一岁补贴天下学苑达到了五千万之多。
虽然大头是赞助了黄老派的学苑。
这也是刘彻的意思,在财政上扶持黄老学,免得这帮家伙自己玩脱了。
但流向其他学派的资金,也接近了千万。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少府每年拿钱给人传播自己的思想和学问。
现在,少府有麻烦了。
大家自然会声援。
更何况,只是喷喷几个小虾米。
而对这些情况,刘彻完全没有去管。
毕竟,少府花钱支援教育,这是他授意的事情。
少府趁机塞点私货,这是人之常情。
至于天下商贾和富户,塞钱给各个学派的巨头,让自己的子弟进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把钱送去学苑,总比他们把钱埋在自己的地窖里发霉,或者送去给神棍们好。
倒是周亚夫忽然重提此事,很有意思!
刘彻沉吟片刻,扭头看向晁错,问道:“御史大夫也是这个意思吗?”
晁错长身而拜,道:“臣确有此意!”
晁错与周亚夫是三公,是执政者。
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不会愿意看到少府继续这么的膨胀下去。
将上林苑剥离少府,另设一个管理机构。
这算是釜底抽薪。
也是对少府的制衡。
这既是为了政治的稳定,也是出于维护三公威权的考虑。
不然,少府再这么膨胀下去。
迟早有一天,少府不仅仅钱比三公多,掌握的资源比三公多。
更可能雇员比三公多,威权比三公强。
到那个时候,三公反而成为了少府的下属,要看少府脸色行事了。
刘彻自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事实上,在他扩大上林苑的地盘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天。
他最近几年,让少府不断膨胀自己的职权。
就是为了今天,能肢解少府打下的埋伏。
想要打击和削弱一个势力,最好的办法,是将它捧起来,捧到所有人都看到它的时候。
再忽然收回那只捧着它的手!
这就是所谓的盛极而衰。
但……
刘彻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的计划,他在心底嘿嘿一笑。
然后,他一脸严肃的对周亚夫和晁错道:“丞相、御史大夫所言颇有些道理……”
“少府职权,是有些太大了……”刘彻微微笑着。
实际上,今天的少府的职权不是太大,而是太恐怖了。
自己生产,自己销售,自己雇工,甚至自己收税。
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王国。
但,既然这个事情是丞相和御史大夫先提出来的。
那么,就证明,丞相和御史大夫,比他这个皇帝还急。
这就有了交易的空间了。
“朕打算,今岁考举之后,尽用商贾子弟之士子,充实主爵都尉衙门,在天下郡国和要冲,广设主爵都尉之机构,代朕收税,广益国家,充实内库,丞相、御史大夫,觉得如何?”刘彻站起来问道。
周亚夫和晁错相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天子又开始玩捆绑了。
他将剥离上林苑和主爵都尉衙门扩军之事联系到了一起。
这两个事情,要干一起干,不干的话,一个也别提。
这耍无赖和胡搅蛮缠的刘氏传统,到了今上手中,算是到了一个巅峰了。
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前无古人。
作为臣子,他们两个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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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君权与臣权
皇帝耍无赖了,怎么办?
汉室历史有太多类似的例子可以借鉴。
旁的不说,当年,太祖高皇帝在雍县随手一指,硬生生的要造一个黑帝出来。
群臣虽然觉得搞笑,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发展到今天,谁敢说黑帝不是正神,不是正祀?
连民间的方士术士都接受了这个设定。
当然,太祖皇帝的事情,不足以作为参考。
毕竟,开国太祖,自古都是足以横压一世的。
尤其是大汉太祖,其在位时,南征北战,削平天下。
其威权之重,连萧何曹参,都要俯首低头,乖乖当孙子。
那太宗时的新恒平故事,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现在的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都亲身经历过新恒平事件。
他们都亲眼看到了,丞相张苍,为了原则和立场,是怎么团结百官,抗拒天子诏命的!
但……
很可惜……
事实虽然证明了,张苍是对的,新恒平就是个大骗子。
而且,相关证据,都被摆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案前。
太宗大怒,夷新恒平三族。
但,正因为如此,丞相张苍随后被解职。
虽然,名义上而言,张苍被解职,是因为他接受贿赂,公器私用。
但傻子都知道,这是太宗皇帝恼羞成怒的直接反应。
“唉……刘氏……”周亚夫在心里摇摇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周勃。
当初,他父亲周勃与曲逆候陈平共同领导诸侯大臣,铲除诸吕,其后又力排众议,迎立代王。
但结果呢?
一纸诏书,一句‘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简简单单,就让军队最大的山头和资格最老的功臣回家种田。
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一年前,太宗欲罢卫将军,引发周勃反对,从而被太宗猜忌。
最终,卫将军照样被罢。
而他老爹,却只能灰溜溜的回家种田。
是以,他父亲临终之时,留下遗训,告诫他们兄弟:刘氏,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欲共富贵,唯哄之耳!
意思是,想跟老刘家共富贵,得学会哄人。
得跟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姓刘的。
不能说,这个小孩子要吃棒棒糖,你非不给他。
那结果,当然是小孩子发飙,你回家种田喽!
只是……
周亚夫转念在心里一想:“若吾事事都顺着君王,吾当这个丞相何益?不若归去种田!”
汉室的许多士大夫贵族,都有着类似的思维和思想。
对他们来说,头可断,血可流,皇帝你想当****?为所欲为?门都没有!
大不了,劳资回家种田!
这股思潮,承自王陵周昌。
当年,王陵当丞相,吕后屡次破坏传统,诛杀刘氏诸侯王。
老王一看,得,劳资不伺候您了。
于是回到封国,把门一关,赤裸裸的打吕后的脸。
吕后竟不能动其分毫。
只是可惜,老刘家节草一代比一代少。
发展到当今,居然玩起了‘被精神病’这样的下三滥招数。
让许多自我感觉良好的列侯公卿,纷纷被刷新了一次三观。
以至于连小清新的代表,魏其候窦婴,都不敢玩‘劳资回家种田’的把戏。
生怕自己也被精神病。
但作为丞相,作为先帝和太宗的托孤大臣。
周亚夫是有这个本钱和这个力气,玩一玩‘皇帝你不听话,劳资就回家种田,看你听不听话’类似这样的把戏的。
他昂起头,看着刘彻,直直的说道:“陛下欲以故事为贾,臣不能苟同!”
刘彻一听,心里头都笑得差点跌倒。
即位以来,他跟周亚夫做的交易还少吗?
何况,这政治,本身就是交易。
买卖谈不拢,只可能因为价钱不对。
政治上的交易谈不拢,同样,也只会是筹码不够!
很显然,一个上林苑剥离换周亚夫同意将商贾子弟弄进主爵都尉衙门,在周亚夫看来,两者是不对等的。
刘彻的条件和筹码,并不能满足周亚夫在这个事情上的要求和底线。
想想也对头。
将一群商贾子弟弄到一个衙门里,这摆明了是要让他们抱团取暖的。
周亚夫要是答应了,回头得被天下士大夫和贵族骂个半身不遂。
更何况,周亚夫本身的政治立场,就是极为反感商贾参与政治的。
秦汉接近百年的宣传,让贵族士大夫,对商人以及商人的力量,干预政治,极为敌视和反感。
虽然,这些年来,刘彻通过种种手段和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一些影响。
至少,现在,士大夫贵族不再敌视和歧视工匠以及技术。
连墨家都开始被人接受和认可了。
但商人,一时半会也洗不白,更是无法洗白。
因为,商贾有原罪。
资本更是出生就带着深重的罪孽。
没有任何一个传统的中国士大夫和贵族能喜欢这些身上沾满了铜臭味和罪孽的商贾。
“朕知道丞相在顾虑什么……”刘彻轻轻敲击着双手的拇指,对周亚夫道:“丞相也知道,朕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商贾的警惕!”
周亚夫点点头。
这倒是事实。
当今即位以来,每次挥起屠刀,砍的最多的,就是商贾和豪强了。
就连前年清理齐鲁诸王,主要火力,在对准了地主官僚之余,也不忘在当地商贾身上补刀。
甚至,今上即位前,就已经让贾人两股战战,畏惧不已了。
这也是周亚夫能安坐至此的缘故。
要换一个即位开始就对商贾抛媚眼的皇帝,老周早就拂袖而去了。
这也是刘彻在几年前,在其即位之前,就制定好的策略。
想要发展工业,孵化出资本主义这个怪兽?
在中国的社会和人文条件下,唯一可能的做法,就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极度仇商和警惕商人的君王。
唯有如此,才能在皇帝要制定某些政策和制度时,能够说服别人。
这就是所谓的反装忠,或者内装反。
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让别人相信你。
连信任都无法取得,谁会听你忽悠?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此圣人之治,三王之后,不复有哉!”刘彻负手而立:“朕德薄,不能及此,故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法、利而导民!俗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前乘之王、万家之候、百室之君,尚犹患贫,何况匹夫编户之民?朕欲上参尧舜,而下配三王,兴天下之大利,用四海之大德,使民不益赋,而国富民强!”
“欲行此,非用商贾之财不可!”刘彻掏心窝子的对着周亚夫感慨着。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周亚夫也被说的有所意动。
眉毛悄悄低下,脸色也变得平和起来。
这让刘彻知道,是时候,趁热打铁了。
于是,他接着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昔者,朕蒙先帝教训,也曰:国之政,不过财货而已!”
说到这里,刘彻抬眼,瞧了瞧晁错,然后扭头问道:“御史大夫曾经上疏太宗皇帝曰《贵粟疏》其中有曰:今农夫五口之家……”
刘彻将晁错的那段名言背完,叹道:“百姓民生之艰难以至于此,朕为百姓民父母,安能再重其赋敛?”
周亚夫和晁错,相视一眼,不得不跪下来拜道:“陛下嘉大惠,臣等为天下贺!”
晁错则更是欢欣不已。
作为大臣,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自己的话,皇帝记住了。
而现在,他的话,皇帝不仅仅记住了,还倒背如流,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简在帝心啊!
这如何不乐?
当然,高兴归高兴。
这商贾子弟抱团,还是不可以的!
鬼知道那些渣渣抱团会发生什么?
他们已经足够有钱了,再有权,这天下还不得乱套??
更何况,这主爵都尉,是天子亲自监管。
未来还要交于储君作为领政和为政实验之地的。
一堆商贾子弟天天跟储君呆在一起,万一教坏了未来大汉帝国的君王,这个锅,谁背?
反正,周亚夫和晁错不愿意背!
所以,晁错抬头,说道:“陛下,臣等也知,民生之难,然,贾人贱籍也,陛下以仁德之心,行圣王之事,不罪彼辈,已是皇恩浩荡!”
“以臣之微见,陛下欲足天下之用,不得已与贾人谋之,使彼辈能参知政事,此治标不治本!”他抬起头,杀气腾腾的说道:“不若陛下委臣以节,授臣以权,臣持节出长安,清查天下贾人,抄其家而没其财,取其宅而收其田,臣愿以性命担保,不出一载,必可国库充盈,而用度充足!”
刘彻一摸额头,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确实,晁错的招数,是中国王朝最常用的招数。
商人是什么?
不就是猪吗?
养肥了,正好可以宰了,充实国库。
反正,这些家伙一则违法乱纪,勾结贪官,无恶不作。
二则声名狼藉,还没有力量和权柄、影响。
三则,民怨极大,杀了他们,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以至于连满清都学会这一招,有事情,宰商人。
不管是盐商还是十三行。
一刀下去,总能宰出点什么。
更不用担心官逼民反,动摇统治。
又安全又可靠,以至于人人效仿。
而可笑的是,商人们宰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茬又一茬。
却始终都是砧板上的肉,没有人去反思,也没有人去思考到底为何如此。
统治者割完一茬,接着冒起来的商贾,继续勾结官府,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然后,等养肥了,又被宰了。
如此反复,如此循环。
哪怕到了两千年后的****,已经慢慢发育起来的资本,也依旧没有学到教训。
****首富,除了二三少数之外,余者,都免不了去监狱蹲一蹲。
只能说,****太祖评价的没有错。
中国的资本主义和民族资本,先天畸形。
以至于连刘彻,现在也不知道,他使劲和拼命的孵化出来的那个资本主义,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中国的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必然与西方的那些同行,完全不同。
因为两者的社会环境和人文传统,是完全不同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自然,结出来的果子,就是两个品种了。
对于晁错的提议,刘彻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若想做。
只需要勾勾手,自然会有无数的投机者,纷至沓来,抢着帮他干脏活。
不需要牺牲一个御史大夫!
而晁错,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在实际上而言,晁错那么说,只是想逼着刘彻退步。
这几乎差不多就是回敬了刘彻最初的要挟和耍无赖。
皇帝耍无赖了,怎么办?
汉家大臣用了几十年的摸索和试探。
在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跟他一样耍无赖。
陛下,您若要这样,那请答应臣这样。
倘若陛下不答应臣这样,那就请恕臣不能奉诏。
这样一来,哪怕是最后,跟皇帝闹疆了,也不会影响君臣感情,更不会沾染上‘强凌君父’的名声。
这等于是将本来可能升级的矛盾,重新降到政见向左。
更可以告诉皇帝:陛下,不是臣不听命,实在是陛下的要求,强人所难。
臣只是为了坚持原则而已。
刘彻也是在想了一会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晁错,发现对方没有任何的其他表情。
不由得在心里面摇了摇头。
但,刘彻深知,这一天迟早会来。
皇帝要是靠着耍无赖,就能吊打群臣。
而大臣们被皇帝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却没有改进和应对。
那就太糟糕了!
因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整个统治阶级已经腐朽到了必须开刀的地步!
想想看,他们被皇帝用同一个办法吊着打了n次,还没有吸取到教训,找出应对之策。
这除了说明他们都是一堆蠢货和五蠹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事实上,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王朝,君权和臣权,始终都是在不断博弈和不断平衡,并保持着斗而不破。
只有这样的王朝,才会有着健康的躯体和强健的灵魂,来应对一切挑战与未知的变化。
毕竟,三个臭皮匠,都能赛过一个诸葛亮。
一个人智慧再强,也比不过一群人。
人类是社会动物,人类的成功,来自于群体的群策群力。
一个人就想吊打世界的,除了是疯子,就是白痴。
第1011章 诺!陛下!
当大臣也开始学会撒泼耍无赖了,皇帝应该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
凉拌喽!
刘彻微微笑着,对晁错道:“法无禁止则不纠,祖宗制度,朕不敢坏之!”
其言下之意,算是将双方相互耍无赖的事情,告一段落。
刘彻坐下来,看着周亚夫与晁错。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事情很难解决。
在如今这个时间点,想要周亚夫和晁错接受并且认可,刘彻的这个政策,这无疑难于上青天。
这是思想和价值观取向造成的必然!
但,这个事情并非没得谈。
只要操作得当,周亚夫和晁错未必就一定会反对。
当然,前提条件是要满足周亚夫和晁错对商贾以及商贾子弟仕宦的疑虑。
通俗的来讲,就是,这要条件足够,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
那么,现在,周亚夫和晁错对商贾子弟仕宦,尤其是进入主爵都尉衙门为官,最大的疑虑是什么?
只要解开了这个症结,那么,就等于扫清了这个问题的障碍。
政治,政治,本身就是交易和交换。
当双方诉求达到平衡了,别说让商人当官了,就是让商人秉政,也不是不可能。
前有吕不韦,后有桑弘羊。
所以,刘彻首先看向周亚夫,说道:“丞相忧心商贾子弟仕宦之后,祸乱纲纪,令伦常失序,朕也是如此!”
“所以,朕已经为彼辈定好了规矩和制度以及法令!”刘彻将一张纸递给周亚夫,说道:“丞相请看,有此制度,彼辈必将终生受制于主爵都尉之内,不能干预国事半分!”
周亚夫接过来一看,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因为,这纸上所列的制度和律法,每一条,都在限制着这些进入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员,将手伸向其他地方。
他们将被这些法律束缚在主爵都尉的框架内。
想要跳出主爵都尉衙门,唯有通过廷议推举。
不然,哪怕天子下诏,也不能解脱。
而在这些律法里,主爵都尉的职权,也被牢牢限制在了针对贾人征税和监督商业的事务范畴。
这样一来,天子将商贾子弟塞进主爵都尉衙门,非但不是在帮他们获得权力,反而是限制他们获得权力。
他们只能一辈子都徘徊在工商事务之中,无法插手其他事务。
或许偶尔出现几个英雄豪杰,能跳脱出这个束缚,走向更广大的天地。
但,那已经无伤大雅了。
三五个人杰,跳脱出来,最终还是给士大夫贵族跪下来唱征服。
就向前朝名臣张释之,他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但却是天下公认的士大夫贵族的代表和直臣的象征。
至于商贾子弟们,自己关起门来玩自己的。
周亚夫表示完全不关心。
只要他们能收上税,增加国家收入,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汉家对工商业已经放羊放了几十年了。
那些遍及天下市集的擅权们,其实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商人官吏。
现在,天子用个主爵都尉衙门的名头,来将之正规化。
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周亚夫只要这些商贾子弟不来掺和国事就好了。
刘彻观察着周亚夫的神色,心知,周亚夫现在虽然还没有表态,但实际上已经接近了被说服。
这也正常。
一个皇帝,拉下架子,苦口婆心的跟丞相交底,而不是用皇权来强行推动政策。
这个丞相一般都会比较容易接受。
特别是周亚夫这样的人,他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刘彻折身,望向晁错。
晁错与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诉求,有共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晁错的法家********,对商贾的憎恨和提防,是与生俱来的。
周亚夫能在得知了商贾肯定会被束缚在主爵都尉内部不得超脱后,能够撒手。
这是因为周亚夫的立场与价值观,并不在乎商贾们当不当官,他只在乎商贾和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会不会来破坏和扰乱他所为之奋斗终生的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名为大汉的社稷。
但,晁错就不同了。
首先,晁错是士大夫,而非贵族。
士大夫与贵族,思考问题的方式,本身就不同。
士大夫更爱惜羽毛。
也就是自己的名声。
晁错喊抑制商人,贵粟,喊了一辈子。
临到头来,却放了商贾聚团。
这传出去,他的同僚和他的弟子门徒以及师长怎么看他?
其次,法家对商贾的恨意和提防,是根深蒂固的。
法家能接受工匠,但无法接受商贾。
这与儒家刚好颠倒过来。
当然,作为与商贾接触比较频繁,同时曾经常年与基层事务打交道的事务官。
晁错也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完全消灭商人。
商人的作用,暂时来说,无可取代。
就连李悝、商君,变法之时,都需要与商人进行合作,以保证社会经济的稳定和繁荣。
但你要让晁错眼睁睁的看着商人们和他们的力量抱团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
刘彻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对晁错说道:“此外,朕还将命天下郡国监郡御史及未来之刺史,领有监督、审查、纠核、罢免郡国主爵都尉诸官之职责,主爵都尉上下官署官吏升迁任免,先由御史大夫衙门审查,然后方可批准!”
这算是束缚在商贾子弟们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晁错听了,顿时就眉开眼笑了。
这个可以有!
商贾们被束缚在主爵都尉衙门内部,然后,主爵都尉又要接受御史大夫衙门的全方位监管。
这样一来,这些商贾子弟,哪怕是背生双翅,也难逃法家的控制。
只是,晁错还是没有说话。
他与周亚夫一样保持了沉默。
这让刘彻知道,还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刘彻笑着,对两人道:“丞相,齐鲁郡国,自元德三年起,动荡至今,郡国百姓士大夫或有不安之心,丞相,朕之肱骨,请待朕巡视之,安抚郡国士大夫,明之以朕意!”
周亚夫闻言,立刻匍匐而拜,恭领诏命:“诺!臣谨奉诏!”
刘彻又看着晁错:“自安东成立至今,已有两年!安东新固之地,带山海之膏腴,方圆数千里,其中或有不明于礼法,不知于朕命者!御史大夫,朕之柱石也,请代朕督查安东上下,明晓诸郡县、藩国、屯垦团士民,示之以法,散之以威,使之明晓汉家制度,汉官威严!”
“诺!”晁错也是长身而拜:“臣,谨奉诏!”
“善!”刘彻笑着起身,将两人扶起,说道:“朕不日将下诏,以故少府岑迈为上林苑大使,总督上林苑上下内外诸事!”
晁错与周亚夫对视一眼,笑着拱手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
送走周亚夫与晁错。
刘彻看了看一直恭身侍立在身后的公孙弘与主父偃,说道:“有敢泄今夜事者,族!”
“诺!”包括两人在内的其他所有在殿中之人,全部叩首而拜。
唯有一直端坐在屏风之后,提着纸笔,记录着皇帝起居的太史官,沉默不语的在纸上忠实的记录下今夜的事情。
然后,将之封装起来,送去了石渠阁。
在那里,太史公司马谈或许会笔削起居,将整晚的事情,都浓缩到一两句话之中。
但,依然可以为后世留下足够多来还原和复原今夜之事的信息与证据。
刘彻带着公孙弘和主父偃,走在夜色下的宫廷走廊之中。
今天晚上,公孙弘和主父偃还真是学到了许多。
有生以来,他们第一次目睹了君臣之间的谈判与博弈。
虽然很多地方,他们现在一直都没有弄懂。
但毫无疑问,今夜之事,将让他们受益终身。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二三十岁之时,就能亲身接触最高层的政策博弈与制定的全过程。
刘彻一直悄悄的观察着这两个臣子。
尤其是公孙弘。
“皇长子去病,明年就要开蒙了……”刘彻忽然无厘头的说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的道:“两位爱卿,久在市井,可知天下现在治学之人,何人最贤?”
公孙弘和主父偃闻言,都是浑身寒毛竖立。
他们两个几乎都有立刻要想天子推荐自己的老师或者长辈的冲动。
但,在下一刻,他们都将嘴巴闭住,将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的吞了回去。
给皇子选择蒙师,这是天子的权力。
何事轮得到臣子瞎****?
况且,当年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君王。
那么,很显然,他的话,另有所指。
至少,不是让他们来回答的。
刘彻看了看他们两人,笑了笑。
这确实一个递话的过程。
当然,递话的目的,不是真的要给刘去病选老师。
刘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宫廷里接受教育。
皇子们的路,早就铺好了。
刘彻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们如鲁哀公一般,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悲。
刘彻说这话,这是想要抛出一根骨头,吸引诸子百家的巨头们的注意力。
至少分散他们的关注点。
这同样是在给商贾子弟们打掩护。
“朕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刘彻在心里感慨:“若商贾们依旧如同历史上那样,只想赚钱,而不想交税,那朕就不得不杀鸡骇猴了!”
商业之利与工坊之利,刘彻无论如何,也是要吃到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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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五月,匈奴的单于庭大纛,来到了龙城。
盛大的祭祀,也随之开始。
为了向先祖和神明祷告,使之继续保佑匈奴帝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一个个奴隶,被摆上了祭台。
匈奴人深信,人祀才是献给先祖和神明最好的祭品。
尤其是将敌人的首领以及贵族献祭给先祖与神明,能让先祖和神明,更加欢愉。
所以,这次祭祀,足足数十位大宛贵族,被抬着绑上了石柱。
他们的哀嚎与惨叫,在龙城回荡了数日之久。
鲜血,几乎将石柱下面的草地都染黑。
无数的苍蝇飞舞着。
但,今年与往年不同。
萨满祭司们坚持认为,他们的巫术和神通,已经进一步加强了。
所以,今年多了一个诅咒汉朝的环节。
一位位萨满祭司,纷纷登台,玩弄着种种手段,诅咒着汉朝这个敌人。
有人诅咒,让汉朝的马匹全部病死。
也有人诅咒,让汉朝发生瘟疫,人民颠沛流离。
甚至,有人直接诅咒,汉朝的皇帝暴毙,国家内乱。
随着这些萨满祭司的表演,匈奴内部的情绪得到了发泄。
许多匈奴的部族首领,甚至因此振臂高呼,请求天神降临神罚,惩罚汉朝。
军臣与其他匈奴高层,也都是得意洋洋。
马邑之战结束后,匈奴帝国的颓势,似乎因这次盛大的祭祀而宣告终止。
而来自大宛所得到的财富、奴隶和物资,更是让许多贵族深信,大匈奴依然是世界第一的强国。
唯有在龙城的某个穹庐中,依然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的中行说,躺在干草铺成的床榻上,听着龙城外面的喧哗声。
这个老宦官忽然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一直在中行说身边,如同弟子一般精心照顾着这个老上单于的智囊的兰陀辛见此,低头问道:“您为什么伤心呢?”
“老上单于在位的时候,大匈奴何曾需要看汉朝的脸色?”中行说仰着头,干瘪的脸颊上,皮肤粗糙的能留住泪水,他沉痛的说道:“老上大单于在位时,我大匈奴对汉朝,虽称不上予取予求,但却也是占尽上风!当是时,单于但有所求,汉朝不敢不予!单于给汉皇帝书,牍以尺二寸,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
“哪像如今,非但国书牍以尺一寸,其辞更是怯懦如鼠!”
兰陀辛听着也是羞愧不已。
汉匈国书,自从马邑之战后,匈奴人就自动改成了与汉朝送给匈奴单于的国书一样规格的一尺一寸。
其抬头之辞,更是自动自觉的删去了那些可能激怒汉朝的文字。
现在的汉匈国书,匈奴方的抬头,已然变成了简简单单的:匈奴单于敬问汉天子。
不仅仅删去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连大匈奴的大字也被省略。
不止如此,汉皇帝,变成了汉天子。
假如说之前的汉匈和议,匈奴是大哥,汉朝是小弟。
那么现在,匈奴人自动将自己的位置摆在了汉朝之下,几乎相当于承认了汉朝的霸权。
据说,这些改动,都是且渠且雕难那个匈奸的手笔。
是他劝说了单于庭的贵族和单于,说什么‘我大匈奴素来不重繁文缛节,汉朝之所谓礼仪,于我匈奴一无是处’,然后劝说单于庭的贵族们‘且以大局为重’。
谁要反对,或者说杯葛此事。
且渠且雕难立刻就会跳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对方是企图‘破坏大单于西征大政’意图挑起汉匈战争,破坏和平的‘居心叵测之徒’。
而单于和单于庭的贵族,都被西征带来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任由且渠且雕难操作汉匈交往。
在且渠且雕难的主持下,他兰陀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匈奴的幕南附庸,大片大片的不稳。
许多小部族,对单于庭失去了信心。
只是,兰陀辛必须也要承认。
且渠且雕难,说的有道理。
现在,汉强匈奴弱。
马邑之战的结果清清楚楚的证明了这一点。
在匈奴没有找到能击败那支在马邑城下围歼了折兰、右贤王本部以及楼烦、白羊联军的汉骑办法前。
匈奴,只能在汉朝面前退让。
以换取时间。
这是清楚无误的事实,哪怕兰陀辛等人再不满,也只能接受。
躺在干草上的中行说却是激动的继续说道:“当今单于,若只是隐忍或者忍辱负重,大匈奴或许还有希望,但其……”
中行说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
那些萨满祭司的诅咒之语,和匈奴贵族们的欢呼雀跃之声。
他垂然低头:“其今日此等行径,清晰无误的证明了,他就是一个怯懦之君!”
“今日之所谓诅咒,不过败犬之哀嚎而已!”
“我深恨当年,没有劝说右贤王,先发制人,以至于有今日!”
“老上单于一手创立的基业,恐怕不出十年,就将丧尽!”
兰陀辛听着中行说嘴里吐出来的这些大逆无道的词语,他只能沉默的低下头。
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宦官说的没有错。
今日的匈奴单于,今天的匈奴贵族,已经在汉朝面前,被吓得胆寒了。
马邑之战,那惨痛的大败,被这两年通过换俘换回来的匈奴贵族,广为宣传。
那支刀枪不入,以一己之力,生生的撞碎了折兰军阵的汉军胸甲骑兵,让每一个匈奴人,都生不出与之对抗获胜的信心。
特别是在下层的牧民和骑兵心里,汉军的那支骑兵,已然被神化了。
原本,事情可能糟糕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下层的牧民和骑兵什么的,愚昧无知,还不是贵族和主人们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但问题是,整个单于庭都被那些换俘换回来的贵族描述的场景吓傻了。
他们战战兢兢的看着汉朝。
并且将这种情绪,传染给了下层。
以至于,今天的匈奴,只能在龙城靠着萨满祭司来诅咒汉朝。
却不敢派人去杀死,哪怕是侮辱和羞辱那些正在匈奴各个大部族中清查被掳汉人的汉使。
两国边境地带的部族,现在不是主动后撤了,就是已经在跟汉朝眉来眼去。
今日的匈奴狂欢,确如中行说所说,不过是败犬的哀嚎,怯懦者和胆小鬼的盛会。
他们只愿意去西方,征服和掠夺那些软弱的塞人、月氏人、康居人,死都不想回头去南方长城了。
甚至,某些部族夸张的连过冬都不回南方了。
他们将自己部族的过冬之所,挪到了西方的盆地。
匈奴立国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局面,也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兰陀辛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着躺在草堆上,已经走到了末路的中行说,问道:“中行先生,您是老上大单于的智囊,也是大匈奴的智慧所在,以您之见,大匈奴若要继续延续和称霸,应该如何?”
中行说躺在草堆上,望着兰陀辛,先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永远不会被他遗忘的片段。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夏天。
老上单于初立,汉匈之间,达成了一项全新的和亲条约。
他,一个宫廷里可有可无的宦官,成了那个和亲条约的添头,被人绑着送到了草原。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来匈奴的。
只是,那些贵人掌握着强权,根本不给他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于是,在临行前,他对着长安宫墙发誓: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负责押送的官员,听了他的誓言,纷纷哈哈大笑:“阉竖之奴,也有骨气?”
从那以后,向汉朝,向刘氏,向这个世界报复,就成为了他的夙愿。
如今,他是要死了。
中行说很清楚,他活不过几天了。
甚至可能下一刻就会咽气。
但他的誓言,他的夙愿,他的执念,却没有半分见到实现的曙光。
反而,汉朝和刘氏,越发的兴盛、强大。
新即位的那个小皇帝,传说被汉太宗刘恒********的继承人。
东取西讨,南征北战。
短短数年,就开疆拓土数千里。
南吞东越,使南越王赵佗内臣,闽越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口称圣天子,跟羊羔一样乖巧。
在东方,他挥动天子剑,不仅仅将整个朝鲜王国以及朝鲜之后的整个半岛,划拉到了汉朝碗里。
更向北和西,拓土数千里。
甚至于,借着马邑之战,迫使匈奴割让了整个乌丸山以东的全部土地。
鲜卑与乌恒,从此成为了汉朝的奴婢。
庞大的汉帝国版图,至此,南及南海,北到长城,东至雪原,西及巴蜀,幅员以数万里,带甲山河百万,英雄豪杰,层出不穷。
反观匈奴,自八年前内讧后,国势每况日下。
至于今日,甚至只能靠着西征来安慰自己。
汉匈攻守之势,从此改易。
作为一个曾经的汉人,中行说很清楚,下一步,汉朝的战略,肯定是北上。
河套平原,这个秦人的故土,没有汉人君主会忘记和放弃。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完成了修整和重新组织的汉军,必然跨过长城,发起河套战役。
河套之后,自然是河西。
河西走廊一下,整个世界就会坦露在汉朝人眼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汉朝人一定会继续西进,与匈奴争夺西域。
而倘若匈奴在河套和河西连吃败仗,那什么去守住西域?
西域一丢,匈奴就被困死在了幕北的沙漠和荒原之上,永世不得翻身!
若果真如此,那他这一生的意义何在?
他这一生,耗尽的一切心血与努力的意义何在?
他当年发下的誓言,岂非是正如那个汉朝官吏所耻笑的那样:阉竖之奴也有骨气?
不行!
不能如此!
中行说猛然睁大了眼睛!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今天的汉匈国势和国力对比,已经不足以支撑匈奴继续对汉进攻。
甚至于,只要汉朝不犯错误,稳扎稳打,一点点蚕食匈奴的力量。
譬如,今年取河套,明年下河西,步步为营,匈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怎么办?怎么办?
中行说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我一定要让汉朝皇帝和汉朝人知道自己错了,他们不该那样对我!”中行说在心里发誓着。
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是的,现在,匈奴与汉朝,在正面交战的话,以汉朝的军力和那支近乎于无敌的胸甲骑兵的战斗力来看,匈奴全无胜算。
但是,汉朝,也有致命的弱点——他无法支撑大规模的远征。
至少现在还不行!
一万大军出塞,一年的花费,就足以让一个百万人口的大郡破产!
换句话说,汉军无法在草原上,长久的长时间作战。
它的体制,它的动员机制,以及它的国民,无法承受漫长战争的压力和大量的伤亡。
想到这里,中行说就抬起头,嘶哑着声音,对兰陀辛说道:“假如,我死之后,汉匈爆发全面战争,请你转告单于和单于庭的贵族,汉虽强,然其强的有限!若汉朝对河套下手,请单于派遣河西和河套部族,死守高阙,只要守住高阙,河套就不会失去!”
“万一实在守不住,那就不要守!”中行说挣扎的说道:“事不可为之时,既弃河套,而退于阴山,阴山再不可守,既弃阴山,退保祁连!”
他凝视着远方,祁连山的地貌,清晰的倒映在他的脑海中,那里的每一个峡谷,每一个山峦和每一片山林,都可以迟滞汉军的行动,让整场战争变得残酷和漫长。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中行说看着兰陀辛说道:“倘若汉朝人推至祁连,而单于不能决,请你转告左大将,请其对单于言:皋兰山地处河西之中,中与胭脂相通,可为战场,可令一部族诈败,诱使汉军一部冒进至此,然后,我大匈奴集合全部主力,聚而歼之!”
“断其十指,不如伤其一指!”中行说告诉兰陀辛:“只要能围歼一部汉军主力,则其他汉军势必陷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之势……”
“到那个时候……”中行说露出残忍的笑容,哈哈大笑:“整个河西,将成为汉朝的亡魂之地,每一个峡谷,每一个绿洲,每一个湖泊,每一座山峦,都将成为汉人的喋血之所和伤心之岭!”
兰陀辛听得也是双手颤抖。
他被中行说形容的场景,吓得两股战战。
当然,他不是为中行说形容的战场所吓坏。
而是被中行说描述的前景所吓坏。
匈奴帝国,什么时候,连河套和阴山都保不住,甚至,还要退保祁连山,乃至于要集合举国之力,才能有机会吃掉一支汉人的偏师了?
汉朝,真的强大如斯了吗?
仔细想想,兰陀辛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今天的汉朝,无论装备、战术还是精神和战斗力,全面超越了匈奴和匈奴赖以为傲的骑兵。
马邑之战告诉了所有人:玩骑射,汉人才是专家!匈奴,充其量只是个拿着弹弓的孩子!
可是……
兰陀辛抬头,望着中行说的模样,说道:“先生,我担心,不会有人听我的!”
“会的!”中行说呢喃着冷笑道:“他们会听的,等到汉人狂攻高阙,而高阙不能守时,你站出来,提议退保阴山,单于必然答应……”
今天的军臣单于的虚实已经被中行说彻底看破。
他只是一个平庸之主,完全没有老上大单于的魄力和战略决心。
遇到问题,他首先想的,必然是减少损失。
既然高阙不能守,那放弃高阙,退守阴山,自然在情理之中。
而当阴山也守不住时,再退保祁连,也是可以预料。
一退再退,退到祁连山时。
无论是匈奴贵族还是挛鞮氏的贵族们,都不会再让军臣退了。
到那个时候,军臣就只能赶鸭子上阵,去跟汉军拼命。
界时,再由军臣的亲信,呼衍当屠提议围歼一支汉朝偏师。
以军臣的性格,肯定会同意,并且全力支持。
但,这还不是中行说最毒辣的计策。
中行说看着兰陀辛,拉住他的手,恳切的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计划,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一旦汉朝开始进攻阴山,其主力集结于河套。请您率领兰氏主力,与呼揭王的精锐,绕过汉朝的长城,从乌丸山,进入汉朝的安东都护府境内!”
“甚至,还可以分兵,使一偏师,自右北平之外,侵袭汉长城,若有可能,兵临蓟城,尽可能的杀戮和洗劫汉朝的村寨!”
“如此一来,汉朝皇帝,必然不得不动员燕赵甚至齐鲁的郡兵……”中行说的手在这个时候加重了力气,死死的抓住兰陀辛:“一旦汉朝援兵到来,你们不要做纠缠,立刻撤兵,哪怕丢弃所有劫掠到的财富和奴隶!”
“这一招,在汉朝兵书中叫做‘围魏救赵’!”中行说低声说着。
当他将自己的整个计划和全部战略构思说完。
他终于感到满足了。
只要兰陀辛和匈奴,按照他的计划和战略构思行事。
那么,哪怕汉朝能赢,也要赢得极为狼狈和惨痛。
他们至少要付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伤亡,整场战争将持续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姓刘的甚至可能将因为战争的拖累而后院起火。
至于用了他的战略后,匈奴的损失以及匈奴会不会因此灭亡?
他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哪里还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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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一天的祭祀活动后。
匈奴单于军臣,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例行公事的参拜了初生的月亮后,他挥手,散去周围的侍卫。
然后,一个蹑手蹑脚的人影,出现在了军臣身边。
“大单于!”那人跪下来,匍匐在地:“浑邪王刚刚派人来传信:汉朝皇帝派人传书,告知其,汉军将于八月出塞之事……”
军臣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八月?”军臣取下自己头上的毡帽,露出头上的辫子,问道:“汉军将从那里出塞?人数有多少?谁领军?”
“回禀大单于,汉朝派去传信的信使,只说了汉军将于八月出塞之事……”那人低着头说道。
军臣于是陷入了沉默。
如今,在匈奴内部,绝大部分的贵族,包括军臣在内,都对南方崛起的汉朝,充满了警惕。
毕竟,匈奴帝国的大部分重要的政治和宗教重地,都在幕南。
而马邑之战后,汉朝取得了汉匈之间的主动权。
匈奴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长城虽长,但,能威胁到汉朝皇帝的突破点,就那么几个。
匈奴帝国,现在承受不起第二次马邑那样的惨败了。
也没有贵族敢再去长城尝试一次汉朝铁骑的威力的滋味。
现在的汉长城,在匈奴贵族们眼里,已经跟七八十年前的秦军驻守的阴山一样了。
那就是个死亡之地。
没有人有胆子敢去。
但,正因为畏惧,所以,匈奴对汉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在马邑之战中,汉军的细柳营,出塞数百里,端掉了右贤王的驻谒之所——南池,更是让匈奴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汉军两年前,就已经具备了出塞数百里的能力。
两年后的今天,汉军是不是已经具备了出塞与匈奴在大草原上竞技与争锋的能力了呢?
谁都不敢保证!
事实上,现在的军臣也清楚。
汉匈之间迟早要做过一场。
不是匈奴向汉朝讨还马邑的血债,就是汉朝要向匈奴复平城之仇,吕后之耻。
区别只在于,谁来开这第一枪。
军臣是无论如何都希望由匈奴来开这第一枪的。
他比谁都希望,汉朝能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长城内,等着他征服西方,掠夺无数的财富以及奴隶归来。
然后,再去与汉朝算总账。
可惜,哪怕是军臣再怎么催眠自己,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汉朝人,是一定会出塞的!
就像五六年前的匈奴帝国一样,一纸和亲条约和几句虚无缥缈得空洞话语,根本无法束缚也束缚不住贵族和军队对战争以及掠夺的渴望。
同样的道理,汉朝的军队和贵族,对于军功和赏赐的渴望,也同样会催促和迫使汉朝的君臣,发动战争来解决问题。
马邑之战后,世界格局因此洗牌。
匈奴人,尤其是匈奴的贵族,不得不正视汉朝,以及汉朝所号称的‘诸夏文明’‘中国制度’。
或为了救亡图存,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许多匈奴贵族,都通过种种渠道,去试图学习或者理解汉朝人的文化以及思想。
当然,也有更多的部族贵族,变得更加保守。
诸如呼揭王等,坚持认为,马邑之战失败,是因为匈奴丢掉了自己的传统,安于享乐。
想要复仇,想要获得战胜汉朝的力量,匈奴人就应该回归传统。
什么样的传统呢?
当然是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时期,匈奴贵族亲自冲锋陷阵,士卒茹毛饮血,悍不畏死的传统。
军臣对呼揭王搞出来的这些动静,嗤之以鼻。
作为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但马邑之战告诉他。
匈奴确实落伍了。
匈奴人必须学习那些汉朝的优秀经验,并将之吸收。
不论是用偷,还是用抢。
所以,军臣明知道,自己的政敌之一中行说被人悄悄的弄回了单于庭。
他也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
只是,那中行说,到底离开汉朝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自己都已经快要老死了。
他已经不再可以为匈奴提供些什么智慧或者意见了。
匈奴帝国,需要一个新的了解汉朝,并且对汉朝和刘氏充满了敌意和仇恨的汉朝人。
最好是汉朝的贵族。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在现在的匈奴并不存在。
匈奴帝国也已经有三年之久,没有遇到过主动投靠的汉朝官吏或者贵族。
而且,当前的匈奴帝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确认汉朝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出塞?
于是,今年春天,他在发现了浑邪王和汉朝人勾勾搭搭的时候,就生出了一个计策。
利用浑邪王来试探汉朝。
原本,军臣以为,汉朝人大抵会将他们的战略全盘托出。
毕竟,汉匈之间数十年的交往,已经让汉匈双方的统治者,都恨不得对方内部生变。
彼此之间,利用间谍和细作,挑拨离间,分化收买之事,层出不穷。
在军臣想来,当浑邪王和休屠王主动向汉朝表明自己愿意充当内应,汉朝君臣,应该是如获至宝。
即使不能掏心掏肺,也该有所表示。
但现在这个情况,却让军臣感到很茫然。
汉朝只说了八月出塞?
鬼知道汉朝人说的是真是假?
但,今天的匈奴帝国,却不得不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因为,时间很紧!
匈奴帝国去年攻灭大宛,打开了通向西方世界的大门。
先锋骑兵,甚至一度越过了葱岭,到达了另一个世界,将当地的一些情报带了回来。
并且确认和探明了,月氏人果然在远方重立了王庭。
而且,小日子过的还不错。
他们与当地土著的引弓之民,名为康居的游牧民,瓜分了一个名为大夏的王国。
而且,确实有一个身毒之国,富庶而柔弱。
这就让匈奴必须做出抉择了。
是西征,还是固守幕南。
西征意味着获得全新的世界和全新的财富以及奴隶来源。
但,万一匈奴主力西征,幕南却被汉朝夺取。
于匈奴帝国来说,这也属于不可接受之痛。
幕南的龙城南池、碲林以及阴山,都是匈奴帝国具有重要意义的政治宗教中心。
其中,阴山更是匈奴人的发祥地以及祖地。
上一个丢了阴山的匈奴单于,名为头曼。
头曼的下场如何,军臣很清楚。
更别提,阴山一丢,河西就有危险了。
河西若失,匈奴帝国就等于被人打断了双腿。
“八月出塞……八月出塞……”军臣呢喃着这个情报。
他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选择相信汉朝八月出塞,就意味着匈奴主力今年只能留在幕南。
而若不信,那么,龙城大会之后,他的单于庭主力,就可以拔营西迁,前往被征服的大宛,在那里设立前进基地。
然后,动员幕北部族和西域仆从军,大家伙趁着冬天的大雪来临之前,好好的去西方抢一回。
假如一切顺利,那么,西征大军,就会在明年的春天,冰雪消融之时,回归幕南。
军臣很清楚,自己将要做出的抉择,会有多么艰难。
一旦选择错误。
假如,他没有西征,但汉军却放了鸽子。
那么,就等于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
若他选择西征,汉军却在八月出塞。
河套,就要出问题了。
甚至,河西也要有危险。
丢了河套,再丢掉河西。
他这个单于,肯定会被推翻!
“父单于啊……”军臣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十年之久的父亲:“若是您还在,您会怎么选择呢?”
于是,他记忆中的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跟今年夏天一样,匈奴帝国取得了大胜。
月氏,这个困扰了匈奴两代人的大敌,终于战败了。
月氏人的国王的首级,都被割下来,制成了酒器,摆在了单于的案前。
匈奴帝国进入了极盛。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成长的左贤王。
甚至于,连胡须都没有长起来,脸上也没有刀疤。
他的父亲,老上稽粥单于,才是匈奴帝国无可争辩无可非议的领导者和主宰。
当时的匈奴,同样面临了一个选择题。
是向西追击月氏人的主力,还是回首南顾,教训汉朝?
老上单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做出了决断:南下,去与汉朝作战。由此掀起了汉匈之间迄今为止时间最久,规模最大的一次大战。
对此,当时的他很不理解。
南方的汉朝,庞大无比,战斗力也很惊人。
基本上是不可能消灭和征服的。
为何匈奴要放弃将月氏人赶尽杀绝的可能,回首去打一场几乎没有赢家的战争?
于是,他就这个问题,去询问了老上单于。
军臣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的父亲,提着马鞭,指着那个摆在其案前的月氏王头颅说道:“月氏,已经是一条死狗了!”
“而汉朝,则有可能变成一只猛虎!”
“大匈奴必须在汉朝人还没有变成猛虎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打压它、挫败它!”
“因为,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霸主,一个主人!”
然后,老上单于看着还很年轻的军臣,语重心长的说道:“左贤王,你要记住,大匈奴,必须永远保持自己无可争辩的强者和霸主地位,不然……”
老上单于提着马鞭,指着辽阔的草原,对他说道:“引弓之民,自古逐水草而居,赖天地而活,其民居无定所,其部无所归属!今我大匈奴,虽败月氏、东胡,定楼兰、乌孙、呼揭及西域二十六国,使引弓之民,皆为匈奴!然,要维持此势,大匈奴就必须证明,自己是世界第一的强国、强族,一旦有人能挑战大匈奴,那楼兰、呼揭、乌孙,难保不会出现二心!”
“而一旦内部有人出现异心,则大匈奴之国势,必然下坠,诸部之间将各自残杀!”
现在回想起来,军臣叹息了一声。
他恨自己没有执行老上单于的国策。
放纵了南边的汉朝,以至于他今日成长成为这般恐怖的存在。
假如一切重来,军臣发誓,当五年前的吴楚叛乱时,他一定立刻率部南下扣关,与吴楚叛军里应外合。
哪怕付出再大的牺牲和损失,也要将长安的刘氏政权覆灭。
最好,将汉朝分裂成数个相互敌视和仇视的国家。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所以,今天的匈奴帝国,已经被逼到了一条绝路上。
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一路坦途。
军臣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和匈奴,已经错过了将汉朝的崛起之势打断的机会。
那个可怕的敌人,已经成长成为了一头能撕裂一切的怪兽!
而他,必须在这头怪兽出塞之前,为匈奴帝国获得更多的人口和财富,积蓄更多的力量和国力。
同时还得小心翼翼的维护住帝国内部,尤其是那些三心二意的部族对单于庭的忠诚。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匈奴就必须西征。
唯有西征,掠夺财富和奴隶,才能让上上下下的部族,都团结在他的领导下。
但,汉朝的威胁,却又使得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本单于且再试探一下汉朝……”军臣在心里想着。
假如连浑邪王和休屠王都不能成为诱饵。
让汉朝人表露自己的意图。
那么,匈奴就只有一个筹码了——那些汉朝战俘与奴隶。
“现在,单于庭已经查清楚了多少汉朝奴隶?”军臣侧身,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心腹呼衍当屠问道。
“回禀大单于,我们已经从各部,找出了三万多人,另外,有两万多人在去年今年,交还了汉朝,用他们,换回来汉朝的粮食数十万石,布帛七千多匹,弓弩数千把,箭矢数十万发……”呼衍当屠低头说道。
“把这些人全部集中起来,然后,每天交还五百给汉朝!”军臣闻言,毫不犹豫的说道。
匈奴,现在需要时间。
而这两万多人,能为匈奴至少争取一年的时间。
只要汉朝皇帝还在做着他的圣君和仁君的美梦。
他就不可能在自己的子民和臣民还被匈奴控制的时候出塞来打匈奴。
这样,匈奴帝国就获得了宝贵的时间。
同时,还能获得汉朝为了赎回这些奴隶,所支付的粮食、布帛、武器和金属等宝贵财富。
而一年的时间,足够匈奴再去西方抢一回。
更重要的是,军臣发现,西方的牧场,似乎也很肥美。
这样,假如万一有一天……
也算是一条后路了。
第1014章 庙算(1)
六月精阳,盛夏,终于到了极致。
长安城热的都快成了一个蒸笼。
无数的列侯贵族,纷纷逃离了长安,跟随着皇室的脚步,前往了甘泉山避暑。
刘彻泡在甘泉宫的一个温泉之中,望着山下隐秘在群山和竹林之间的那些列侯的山庄。
开玩笑般的对着在隔壁池子里泡澡的义纵说道:“东成候,卿说说看,朕要是派人去这甘泉山下设卡,凡进出之列侯,每月皆课以消暑之税十万钱一人,一年能收多少?”
义纵闻言,脸色略有尴尬。
在长安的列侯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说清楚。
本来,按照汉律,尤其是太宗皇帝的诏命,所有列侯,除了在京为朝臣的之外,一律必须就国。
但是……
许多列侯是死活都不肯回封国的。
哪怕是皇帝勒令他们必须回到封国,这些家伙也是前脚奉诏就国,后脚,就又溜回了长安。
这不仅仅是因为长安繁荣,列侯们在此能享受到世上一切奢靡之事。
更因为,长安有着大机遇。
旁的不说,一旦九卿出缺,或者郡国两千石出缺。
在长安的,总比窝在封国当宅男的家伙机会要多。
但话又说回来,能死皮赖脸的留在长安的列侯,也必然是列侯中的精英和强者。
不够格的,早就被廷尉和内史赶跑了。
一般而言,食邑千户,能滞留长安的家伙,几乎没有。
想要在长安有个宅子,起码也得要食邑两千户。
当然,某些跟刘氏亲密的列侯不在这个限制之列。
至于能在这甘泉山脚下圈块地,盖个避暑山庄的列侯,那就更了不得了。
不是刘氏皇族的狗腿子和马屁精,就是帝国的柱石和军队的大山头。
至少,他义纵至今也没在这甘泉山下抢下一块地皮来盖山庄。
想着这个事情,义纵笑着道:“陛下,臣以为,起码能岁入数千万吧!”
这是肯定的!
只要姓刘的舍不得不要脸。
每年收个几千万的避暑费,简直不要太轻松。
但问题恰好是在这种事情上,没有皇帝舍得不要脸。
刘彻也只是笑笑,老实说,他曾经还真想过,在甘泉山下玩一把房地产开发。
但后来想想,太没节操了。
就放下了这个事情。
“陌刀军阵,现在,训练的如何?”刘彻严肃的问道。
今年春天,刘彻下令从淮泗地区,征召了五千名合格的淮泗男儿,并且命令他们入京。
毕竟,打匈奴,不能光依靠一个北方。
汉室整个北方,哪怕算上长安和巴蜀汉中,总人口估摸着也就两千万左右。
而南方和东南,起码还有两三千万人口。
纵观历朝历代的中国,在面对北方的异族威胁时,其实,偌大的中国,经常是以一隅之地在与自己的敌人对抗。
运气好点的王朝,可能还会从南方和东南得到些经济和物资支持。
要是运气差一点,譬如说明朝。
南方和东南地区的士绅,除了扯后腿和看戏之外,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哪怕秦汉,也是如此。
尽管秦汉实施的是****体制下的耕战政策。
在这套政策下,帝国的每一个郡县,每一个亭里,都是兵营。
广阔的中国大地上,自战国以来兴起的尚武之风,至今也依然浓烈不已。
哪怕是在刘彻眼中已经腐朽堕落的齐鲁,腐朽和堕落的也只是齐鲁的上层。
在基层亭里,英雄豪杰,依然层出不穷。
缺的,只是一个发现和任用他们的明主。
旁的不说,现在,已然成为了棘门军门脸的棘门军屯垦团校尉,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刀间。
他在五年前,还只是一个只懂窝里横,欺负百姓,敲诈勒索的所谓临淄大侠。
而今天,刀间已经成为了一个当之无愧的大侠了。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刀间的作为,契合了真正的侠义精神。
于是,他不仅仅在安东诸藩中拥有了‘及时雨’的绰号。
在刘彻这里,都算挂上号了。
而齐鲁难道只有一个刀间吗?
刘彻觉得,放眼望去,齐鲁的城市和街坊之中,遍地刀间。
他们现在之所以没站出来,只是因为没有机会而已。
若机遇一到,他们就将如前辈英布、季布一般,鲤鱼跃龙门。
而刘彻决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事实上,这也是刘彻决定要用陌刀兵的原因之一。
南方人不善于骑射。
但善于技战之术。
当年,春秋战国之时,吴越的击剑之士,天下瞩目。
齐鲁的君子,佩剑而行,列国之中,人人尊崇。
甚至于,中国的军事战略思想,也是发源于吴越齐鲁。
司马镶且与孙武,孙膑,相继接棒,令兵家终于大放异彩。
将道理的话,结阵作战,齐鲁吴越和广大的南方大丈夫们怕过谁?
巨鹿一战,首先冲锋在前,掀翻了强大的秦军军阵的是来自江东的旧楚子弟。
哪怕是到了骑兵称王的年代,也有李陵所率的五千丹阳兵,徒步下马,用着弓弩,教匈奴人做人。
那一战,五千对八万,居然让八万匈奴骑兵,无可奈何。
只是可惜,东南和南方,受限于这个时代的交通以及消息传递条件。
很难被有效利用起来。
武帝朝时,南方的军队,也就是打打三越,灭灭西南夷。
唯一一次被编组成军,练成精锐,还被葬送在了祁连山的群山之间。
而刘彻当然不能容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整个北方,青壮总共才多少?
以封建时代的动员力和动员条件,动员两百万青壮投入战争,就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汉,不是秦。
没有秦那么可怕和强大的动员能力。
更不可能复制秦赵长平之战时,秦国上至八十岁,下至十岁,无分男女老幼,都为战争服务的奇迹。
但,南方的广阔天地,却大有可为。
别的不说,刘彻觉得,在当地征发和训练出一支三十万的作战力量,是可以实现的。
而,这支军队最佳的武器,当然是陌刀了。
毕竟,刘彻可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去跟李陵那样,为了将五千丹阳兵训练成骑兵,花上六七年的时间。
而陌刀这种简单易学,同时威力巨大的兵种,自然就成了首选了。
同时,将南方的士兵,调来北方,更可以增加南北人民的感情,使国家更加团结。
毕竟,若战争都是北方人在打,而南方人只要负着双手,在旁边看戏。
那么,南方就会被排除在汉室的统治阶级之外。
南北之间的利益和分歧,就会出现断裂甚至裂痕。
所以,这次的羽林卫和虎贲卫扩军,刘彻特意将绝大部分的士卒的来源地,都选择了南方的兵源。
但,南方的士兵,究竟素质如何?究竟能否适应新时代的战争需求?
刘彻心里多多少少是没底的。
毕竟,南方不像北方,尤其是长城的郡国。
在北方,尤其是长城附近的郡县,每年,都会有严格的预备役军事训练甚至大规模的民兵演戏。
而南方,则承平日久。
除了五六年前,吴楚之乱打一仗外,当地已经几十年没有看到硝烟了。
即使吴楚叛乱,也是三月而定。
真正的交战时间,更是不过两个月。
“回禀陛下,一切安好!”义纵在旁边的温泉之中,笑着答道:“此番所遴选之士卒,皆自淮泗郡国之郡兵以及军将世家所选,皆是老于行伍,知道军中规矩和军法的正卒,再加上,陛下关爱,自郡国广选精干之材官为将卒,全军上下,现在训练得当,七月之前,当可成军!”
刘彻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朕就放心了!”刘彻站起身来,旁边立刻就有宦官过来,为其穿衣。
穿上木屐,走到一处阁楼,裹着宽松的浴衣,刘彻望着还泡在池子中的义纵,道:“淮泗士卒,卿请给朕严厉督促,不用顾忌朕的面子!”
这也是刘彻另一个不放心的地方。
此番征兵,不仅仅从丹阳、下邳等地征兵,还从老刘家真正的老巢,丰沛,征召了五百子弟兵。
要知道,丰沛的大爷们,自从刘邦之后,那眼睛都是长在额头上的。
本来,刘彻压根就不想从丰沛征兵。
但奈何丰沛的父老们一听说天子要征兵,就纷纷上书,请求征召自家儿郎。
刘彻也是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征来五百。
“诺!”义纵也爬上案,穿上浴衣,恭身说道:“羽林卫自成军之日起,就以报效陛下,为国羽翼为天职,羽林之中,无有情面,一切唯才是举,唯贤而用!”
“善!”刘彻抚手赞道:“正该如此!”
义纵的态度,让刘彻终于放心下来。
讲道理的话,其实,现在天下最好的兵源,还是丰沛之地。
毕竟,那是刘氏真正的老巢和大本营。
当地的士大夫贵族以及农民,世世代代,都是刘氏天子的家臣。
这是刘邦规定的: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代代无所与。
当地的百姓士绅,对刘氏的支持度,完全就是max的。
但正因为如此,当地的士兵,从太宗以后,就成为了一个老大难。
丰沛出身的士兵,在军队里面,是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骂不得。
统统都是滚刀肉。
你敢处罚他们?
他们能直接把官司,一路打到廷尉,打到五官中郎将,甚至皇帝面前。
刘彻一直就担心,这些大爷进了羽林卫和虎贲卫,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家臣,不把军法和军纪放在眼里。
到最后,搞得他这个皇帝都没法子做人。
现在看来,丰沛的子弟兵,还是挺守规矩的嘛!
将陌刀新兵们的事情放到一边,刘彻看着义纵,问道:“以卿之见,河套之战,最佳的进攻时间是?”
这也是刘彻最近在头疼的一个问题。
对中国来说,假如可以选择的话。
那么,战争最好在八月以后,三月以前。
这样,可以避免伤农,更可以最大限度的调动国家的力量和资源。
但问题是,匈奴人又不傻。
鬼都知道,秋收以后,汉军就精力旺盛的跟上房揭瓦的小孩一样。
肯定会在秋收以后,加强戒备。
而且,匈奴人的习惯,也是春夏在幕北和西方的草原放牧,而在秋冬回到南方过冬。
秋冬开战的话,匈奴人的力量会更强,而且准备也更充足。
所以,历史上,霍去病卫青最初出塞,都是选择了夏天这个匈奴部族远离幕南的时机。
但问题是,这样做,对社会经济的伤害很大。
几十万民夫,脱离了生产,投入战争。
北方的农业生产和生活必然受到严重影响。
刘彻因此广泛的征集了将军列侯们的意见。
但,大家所持的观点,却又都互相矛盾。
这让刘彻举棋不定。
毕竟,他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宅在未央宫的宅男罢了。
对军队和战争的认知,他是通过大臣的报告,以及书上的记载来获取。
没办法,刘彻只好进一步的征求更多的人的意见。
义纵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拜道:“回禀陛下,臣以为……”
他咬了咬牙齿,抬头看着刘彻,说道:“明年冬十月,正是最佳的出击时机!”
刘彻闻言,摸了摸自己下巴那浅浅的胡须丛,问道:“请卿说说看……”
“其一,冬十月,大河将封冻,我军可拿下梓岭后,直趋高阙,不需再强渡大河,冒此危险!”义纵说道。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河套的北河,在冬天会不会封冻?
这是汉室现在所不能清楚的事情。
而且,即使封冻了,结冰的冰河厚度如何,也是一个问题。
当然,冬天,大河河水变浅,流速变慢是肯定的事情,这也是主张冬天进军的人的观点。
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冬季进军的理由。
冬天,冒险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去与敌人在旷野厮杀。
对汉军的后勤,提出了很强的要求。
毕竟,冬天路滑,万一再碰上下雪,军队的补给就可能受到影响。
而且,在实际上来说,匈奴人比汉军,更适应在冬天作战。
他们已经习惯了冬天的严寒气候,也知道怎么在这样的天气下生存和作战。
但汉军则还没有过在冬天的严寒下,与敌军作战的经验。
平城之战的教训,刘彻可还没有忘记!
汉军被困白登山七天,战死者不过寥寥数百。
但是,战后,因为冻伤而被迫截肢的士卒,却是十之二三!
第1015章 庙算(2)
平城的教训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哪怕是刘彻,也在潜意识里对冬天出塞,充满抗拒。
拿破仑,希特勒,在老毛子家的冰天雪地里挣扎的场景,更是让刘彻畏惧无比。
不会有人希望去开启一个名为‘凛冬将至’的副本。
尽管,河套的气候和环境,与毛子家的冰天雪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对寒冬的恐惧,依然深刻骨髓。
加上,平城之战的影响,自然而然的,刘彻对冬天开战,充满了疑虑。
所以,之前,将军李息,甚至是弓高候韩颓当,都提议在明年冬天,开启河套战役,刘彻都没有同意。
然而,此刻,义纵也说冬天可战。
让刘彻终于得以审视自己的判断。
冬天可怕吗?
当然是可怕的!
但是,今天的汉室,连安东的冬天都能渡过。
为何要害怕一个比大兴安岭和黑河温暖得多的河套的冬天呢?
于是,刘彻坐直了身子,道:“卿且继续说……”
“再则……”义纵想了想,说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冬十月,汉家新年也,匈奴必以为我军需要欢庆新年,准备大朝议,此时出塞,匈奴将手足无措!”
刘彻听了点点头,后世著名的赎罪日战争,就是一次经典的利用敌方心理而发起突袭的成功战例。
只是……
在冷兵器时代,这种欺骗能赢得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最多能给汉军赢得突破和夺取梓岭的时间。
接下来,汉军就要去直面险要坚固的高阙要塞。
冬天的高阙要塞,肯定比夏天更难攻破。
寒冷的气候,会让北河结冰,但同样会让高阙更加坚固和难以攻取。
刘彻相信,匈奴人肯定能想到在高阙和高阙附近的山上洒水,来迟滞汉军攻势的办法。
这又不是什么高难的问题。
刘彻可不想拿自己的士兵的命去填高阙和阳山。
但义纵显然比之前那些来劝说刘彻在冬天开战的将军和贵族,对河套,尤其是高阙附近的地理,下了更多的功夫。
他抬起头看着刘彻,说道:“其三,申屠泽在冬天,将会结冰,并出现一条可供人马重装备通行的冻土之路!”
他这句话一说完,刘彻立刻变色。
这意味着什么?
刘彻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在冬天的时候,汉军可以无视掉梓岭的匈奴守军,越过北河,直扑高阙。
甚至,还可以对高阙进行奇袭。
高阙固然很险要,也很坚固。
毫不夸张的说,当年,若非秦人主动放弃了这里。
匈奴人想要得到高阙,恐怕,就算死光了最后一个男人,也无法实现这个梦想!
对于今天的汉室而言,拿回高阙,就意味着控制了北河,控制了北河,等于掌握了大半个河套。
更重要的是,高阙一下,阴山在望!
只要再拿下阴山,长安和整个北方,都将获得安全!
匈奴骑兵,再也休想威胁到中国的安全!
只是……
这个情报可靠吗?
刘彻无法判断。
于是,他看着义纵,问道:“这个情报,卿从何而知?”
“回禀陛下,臣有一个弟子,名建,其有一胡奴,乃故匈奴折兰部骨都侯,这是臣从其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中得知的!”义纵拜道:“另外,臣在得知此事后,写信给云中郡守魏公,拜托魏公全力调查此事,现在,已经查明了,在冬季,申屠泽确实会出现一条可供人畜通行之小道!匈奴部族,常常在冬季自其往返梓岭两侧……”
说着,义纵就将一封信,呈递给刘彻:“此乃魏公回信,请陛下过目!”
刘彻接过信件,看了看。
然后,他下令道:“命令绣衣卫及云中郡,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此小道的规模、大小,出现时间!”
若在冬天,申屠泽果然能出现一条冻土道路,可以让人畜通行。
那么……
这对汉室而言,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绕过梓岭,直扑高阙!
高阙若下,梓岭之敌,就等于是瓮中之鳖。
更重要的是,还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高阙就已经易手。
那么,整个河套的匈奴部族,马上就要面临两个选择:顽抗王师,还是臣服中国?
而且,对汉室来说,只要能迅速拿下高阙,那么,汉军就能在河套平原上,获得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支撑点。
更可以将古老的秦驰道重新利用起来。
将高阙,变成一个前进基地。
假如一切顺利,那么汉军就可以在明年春天之前,饮马阴山,遥望河西了。
只要拿下阴山就意味着,汉军可以在春耕前,将民夫们送回他们的土地。
如此战争对社会经济和民生的影响就可以降到最低了。
“诺!”立刻就有侍从官领命而去。
刘彻接着下令:“传召少府卿,立刻入宫见朕!”
假如要在冬天开战,那少府的任务,就会加重。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
在四个月内,少府必须将军队和民夫的御寒物资以及防冻物资准备妥当。
这对少府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但,只要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大不了……
“将今年宫廷之中,预备发给后妃和贵族的棉布全部调用了!”刘彻在心里说道。
现在,棉花种植的规模,一年比一年大。
甚至在安东地区,也出现了一些棉花田。
当然,都是国营的。
目前来说,汉室的棉布产量,大约每年五万匹左右。
这些棉布,现在主要是供给贵族以及宫廷。
很少流到市面上。
假如真的确定要在冬天开战,那么,刘彻就只能让宫廷的贵族和妃嫔们挨冻了——在事实上来说,他们也冻不着。
至于防冻油,却不是问题。
刘彻随时可以下令,让楼船和陈嬌,送个几万石鲸鱼油脂来长安。
有了棉布和棉花作为军队的御寒衣物,加上鲸鱼油脂提供的防冻保护。
冬季严寒对汉军造成的影响,就可以抵消大半。
只要能迅速拿下高阙,那么,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第1016章 徐福后人
承恩岛。
浓烟滚滚,无数个大灶,烧的通红。
一块块被切割好后的鲸鱼肉,被丢进了这些大灶上安放的大锅。
这些大锅,每一个都巨大无比。
足足可以装下好几头猪。
三五个赤身的倭奴,站在石头垒好的高台上,拿着巨大的铁铲,搅拌着锅中不断沸腾的肉块。
在大灶两侧,数十名倭奴,抱着一一根根柴禾,往来穿梭。
整个承恩岛上,现在,已经看不到森林了。
所有的树木,几乎都被砍伐,然后变成了燃料。
现在,整个岛上的海滩附近,满是灶台。
而在海滩边,两头刚刚被猎杀的鲸鱼,被拖到了岸边。
数以百计的倭奴,举着一柄柄的大刀,挥汗如雨的切割着鲸鱼肉块。
“都给我小心点!”贾金旺拿着鞭子,巡视着这些奴隶:“不要伤了鱼脑和鱼肝!”
这两年,贾金旺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熟练的鲸鱼专家。
他现在甚至只需要看到海面上的鲸鱼背脊,就能分辨出这是那种鲸鱼?它最值钱的部位是什么?
因此,他成为了陈嬌的捕鲸队里,难得的人才。
被提拔成为了这承恩岛的总监。
负责全岛的鲸鱼切割以及提炼、分类。
而现在,大多数鲸鱼,最值钱的部位,就是其大脑中的油脂以及肝脏。
鲸鱼大脑里的油脂,提炼出来的精油,是所有鲸油中最好也是最棒的。
只需要简单的加工,就可以高价卖给那些富商和贵人。
至于鲸鱼的肝脏所提炼的肝油。
这可是要送去长安,给天子、天子妃嫔和东宫两位太后的贡品。
尤其是东宫太皇太后的眼疾,需要这种神奇的肝油来舒缓。
在贾金旺身后,康凯拿着一本小册子,不断的写下一些文字。
而在海滩的一角,十几个墨家的门徒,正在指挥着一队奴隶,将被肢解下来,剩余的鲸鱼皮、筋、须,运去远方的码头。
那里,已经有一艘楼船改装而来的运输船在等候了。
这些捕鲸业的副产品,将会被运往辽西,然后通过辽西的直道,运回长安,送到墨苑之中,变成墨家实验的宝贵原料。
至于提炼出来的鲸鱼油脂,则在冷却后,被装入一个个木桶之中。
这些木桶,堆满了承恩岛的空地。
无数的奴隶和工人,如同蚂蚁一样,穿梭往来。
将这个数年前,还是荒无人烟的荒岛,变成了今天远东地区最繁忙的岛屿之一。
整个岛屿上的一切,分工明确。
陈嬌从倭奴列岛抓来的倭奴,主要负责切割、搬运、提炼等繁琐而沉重,且充满了危险的工作。
他们是最底层的工人。
每天需要工作八个时辰。
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当天晚上的子时。
他们就像蚂蚁一样,辛勤的劳作。
用着自己的生命和血汗,为自己的主人们工作。
但,他们依然甘之如饴。
因为,在主人手下,虽然辛苦,虽然危险。
但能吃饱肚子,尤其是能吃到肉。
那些鲸鱼尸体里不要的内脏,以及提炼完油脂后的油渣,都成为了他们的食物。
这些食物,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很高。
使得这些奴隶,哪怕在这样沉重的劳作中,也长的非常健壮。
更何况,陈嬌和监工们还是有良心的。
奴隶们也享有休沐日。
每五天,就可以休息一天。
让他们舒缓神经,清洗身体。
这当然不是陈嬌的道德一下子就升满了。
事实上,他才懒得管奴隶们的死活呢!
只是……
奴隶是宝贵的财产,死掉一个,就少了一个可以剥削的。
在陈嬌和这岛上的监工以及驻军眼里,倭奴们可是不能随便死的。
无论是陈嬌是岛上的其他人,都需要这些奴隶的工作,来为自己赚钱。
而在倭奴之上,是承恩岛上的原住民,名为‘卑狗’的倭奴部族。
他们的地位,高于倭奴。
是倭奴中的管理者和监督者。
他们承担着类似于翻译官的角色。
陈嬌和贾金旺等人也乐得如此。
对于中国的士大夫贵族而言,跟夷狄打交道,尤其是夷狄奴隶,是要掉逼格的。
卑狗人在这个岛上很好分辨。
他们穿着青色的常服,在头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布带。
这是为了要掩盖他们曾经髡头的特征。
而且,很多人手里一般都拿着一根短棍。
而汉人在这个岛上,一般都是黑服绛袍,头戴羽冠,腰间配着佩剑。
卑狗人充分的证明了二鬼子比鬼子更凶狠的真理。
他们对自己的同胞,下手狠辣无比,动辄就是拳打脚踢,甚至,将那些意图偷懒的同族,绑起来,吊在岛上的码头上。
相反,汉人就有良心多了。
经常有倭奴被卑狗人惩罚,譬如不许吃饭,或者挂起来吹海风。
都会有一些同情心泛滥的汉人去赦免和救助。
这让倭奴们感激涕零,见到汉人,都是卑躬屈膝,跟哈巴狗一样。
但,倭奴和卑狗人,并非这个岛上变化的一部分。
他们在这个岛上,与在中国腹心的那些贵族家里的奴隶和家臣一般,他们的地位和等级,不出意外,终生都不会变化。
他们始终处于被剥削和奴役的那一级。
承恩岛上,现在除了数以千计的倭奴外,还有数百名工匠、水手以及监工常驻于此。
另外,安东都护府和楼船将军衙门都在这个岛上,建立一个衙门,派驻就军队。
楼船将军衙门甚至承恩岛的东面的一个港湾处,建起了一个港口,作为巡逻舰队的补给处。
但,这些军人,一般不会也懒得参与岛上的事务。
他们只会忠于自己的职责。
对于军队来说,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奉命来监督和监视这个岛上的倭奴以及那些工人的。
一般而言,只要岛上没有发生动乱,军队始终待在自己的军营里。
也就是偶尔会出来例行巡逻。
而除了军方,在这个岛上,再没有任何政府的力量了。
军队平时又不管事。
更麻烦的是,这个岛屿的主宰,大汉帝国的隆虑候,安东都护府西北都尉陈嬌,一年也就来这个岛上视察几次。
陈嬌才懒得管这个岛上的事情呢!
他只关心捕鲸船队以及抓倭奴的事情。
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其他属下和家臣负责。
现在,这个岛上的汉人群体之中,有像贾金旺这样,专门负责指挥宰割和分类的人。
也有专门负责出海捕杀鲸鱼的人。
更有负责,将那些珍贵的鲸鱼组织,进行加工的工匠。
而在这些群体中,同乡、同族,渐渐的抱团。
就像军队一样,中国人的乡党情节,无比浓重。
同乡总比其他人更加受到信赖。
今天,在这个岛屿上,一些特殊的微妙变化,正在慢慢发生。
某些行业,主要是技术性的行业,开始被某些地区来的工人垄断了。
譬如,这鲸鱼的脑部油脂的提炼和肝脏的提炼,就被来自两个不同地区的乡党组织所垄断。
外人想要学习和进行这两个行当。
难于上青天。
哪怕是有人自学学会了,也会被人各种排挤和挤压。
至于,出海捕鲸的水手,更是几乎成为了齐鲁的禁脔。
非齐鲁之人,根本不可能上船。
哪怕上了船,也会被赶下来。
贾金旺,就是被人赶下船的人。
但他眼中毫无戾气,他望着远方的海洋,在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
“等下个月休沐,我回一趟仁川港,去与张家联系一下……”贾金旺在心里,小算盘拨的哗啦哗啦的响。
他已经决定,自己单独干了。
而且,金主也找好了。
是来自江都国的大商贾张氏。
张氏愿意与他联手,共同捕鲸,他出力气和人手,张氏出钱,去跟楼船衙门租几艘捕鲸船,申请许可。
最开始,并不需要租什么大船,几艘中型的艨艟船就可以了。
这大洋上的鲸鱼很多。
尤其是夏天,元海的鲸鱼,多到杀不完!
以至于,隆虑的捕鲸船队,只杀那些游速慢的鲸鱼。
至于那些游速很快的,压根就懒得理会,看到了都会放过。
而他可没有这么嘴刁。
不管什么类型的鲸鱼,只要看到了,就不会放过。
但,此事,至少也需要明年才能搞定。
现在,他还得老老实实的给陈嬌打工。
甚至哪怕他以后脱离了陈嬌的麾下,也得依旧尊崇陈嬌。
因为,陈嬌,是祖师爷啊!
没有他,就不会有商业捕鲸,也不会有现在的制度。
…………………………………………
与此同时,在仁川港。
两艘张着巨大风帆的福船,缓缓靠向港口。
顿时,整个仁川港都轰动了。
港口的驻军立刻出动,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将码头保护的严严实实的。
来自少府和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吏,首先进入码头。
陈嬌走下福船,满脸笑容的迎向这两个衙门的官员。
他挥挥手,让人将一本厚厚的账册,递给这些官吏,道:“诸位,请仔细审查,然后签字吧!”
陈嬌的心情很好。
每一次回港,他的心情都会非常好。
因为这意味着,又一大笔黄金,飞到了他的碗里。
单单是少府收购走的鲸油,每次都是几百万钱的进账。
更别提,每次回港,他都会带回其他价值更昂贵的鲸鱼产品。
但,这一次,他的心情无疑更加愉悦。
因为,他这次不仅仅带回了财富。
还带回了功勋!
他拍拍手掌,福船的船舷被放下,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十几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男男女女,走下船舷。
仁川都尉徐季这个时候正好从官署驱车赶来。
他看到那些衣着打扮,仿佛中国,但是,模样狼狈不堪,而且嘴里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的人群,眉毛微微一皱。
“君候……”徐季对陈嬌长身一拜,然后指着那些人,问道:“此乃何人?以至于君候如此?”
这些人,都被带着枷锁和脚铐。
俨然一副重犯的模样。
但,徐季知道,在这大洋上,并没有值得陈嬌如此重视的罪犯。
更重要的是——陈嬌并无执法权。
海面上的一切事务,都是他和楼船衙门负责的事务。
陈嬌捕自己的鲸鱼,抓自己的倭奴也就算了。
将手伸向楼船衙门的职权内,他也太猖狂了吧?
若非念及陈嬌的背景,徐季此刻已然开喷了。
陈嬌却是微微一笑,看着徐季,搂住对方的肩膀,道:“都尉,吾这番可是立下大功了!”
“猜猜看,此辈皆何人之后?”
陈嬌砸吧了一下嘴巴,吐出一个名字:“徐福!”
徐福和他的舰队的下落,自秦亡后,就成为了一个谜。
甚至成为了传说和神话。
有人说,徐福在海上遇到仙山,被仙人拉去了。
也有人说徐福的舰队葬身大海,去跟龙王为伴了。
但今天,陈嬌揪出了徐福下落,也破解了这个谜底。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徐福和他的舰队下落,就等于找到了当年秦始皇赐给徐福,让其出海贡献给仙人的财富。
足足价值一万万以上的黄金珠玉!
以及各种各样的珍玩。
“吾要立刻写奏疏,报告陛下这个喜事!”陈嬌得意洋洋的说道。
这可是大功啊!
真正的大功勋!
必然可以在天子面前,再刷一波脸,更可让世人看到自己的厉害!
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嬌听到风声,天子有意在数年后,将薄世调回长安。
而这个安东都督之职谁来接任?
正因为听到了这个风声,陈嬌才在四月后就出海,在倭奴列岛,找了好久,打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藏在倭奴列岛上的这些徐福的后人。
而这些人一看到汉军的黑龙旗,就吓得魂不守舍。
更证明了他们的来历。
之后在其所建立的城市里,找到了秦始皇所赐的黄金、珍宝以及其他器皿。
这些证据,更是确凿无疑的证明了,他们就是徐福舰队的后人。
徐季闻言,也先是一愣,然后就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寻访徐福后人,这也是当今天子下达给楼船的使命之一。
这些家伙虽然是陈嬌找到的。
但这并不妨碍,楼船来分一杯羹。
毕竟,陈嬌船和人,可都是楼船的军人!
第1017章 晁错遇到了对手了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长安终于开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凉快。
尤其是一场小雨之后。
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起来。
刘彻翻着陈嬌送来的奏疏,将之看了看,然后,笑了一声:“陈嬌这算不算挖了霓虹的祖坟?”
尽管后世对于徐福舰队究竟有没有去霓虹,深表疑虑。
但陈嬌的发现,证明了,徐福舰队是霓虹人文化和政治的祖先。
当他们被陈嬌找到,并且抓捕。
这意味着,霓虹列岛,几乎不可能再产生什么本土文明了。
甚至,很可能,未来,都不会有什么霓虹了。
从根源上,霓虹这个国家以及民族,将被宣布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消亡。
“或许朕该考虑,派谁去霓虹为王了!”刘彻砸吧了一下嘴巴,在心里谋划了起来。
霓虹列岛,虽然地震多发,而且贫瘠。
但,这个列岛,对于中国的意义重大。
在地理上来说,霓虹列岛,是中国通向太平洋必经地。
同时也是遮蔽住中国的第一岛链。
后世米帝锁住这一条岛链,中国有多么难受。
那么,中国控制并且掌握住这一条岛链后,就有多爽!
一旦霓虹和其列岛岛屿,为中国控制。
那么,任何海上的敌人,都不可能再威胁中国的本土。
而且,舰队从霓虹启航,前往阿拉斯加、勘察加,更近也更方便。
所以,此地,必须完全的,彻底的中国化。
所以,霓虹列岛,必须封镇一位刘氏宗室!
只是这个国名比较难取。
首先,霓虹这个大逆不道的名字,将被排除。
其次,扶桑国也被排除。
因为,在刘彻心中,扶桑,不是霓虹。
而是墨西哥。
只要有舰船抵达美洲,那刘彻立刻就会宣布,那里是扶桑,殷商遗民之国。
然后,就宣布当地为中国之土。
至于玛雅人什么的会不会答应?
刘彻并不想跟他们说话,并对他们丢了一堆的《论语》《孝经》。
美洲的原住民,应该相信,他们是殷商之后,玄鸟的子孙。
但,无论是霓虹之事,还是美洲的事情。
现在都不重要。
甚至,就连陈嬌上书说,寻回了那些秦始皇赐给徐福的黄金珍宝,刘彻也并不是很关心。
现在,刘彻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件事情完全吸引了。
一个月前,刘彻命御史大夫晁错,持节镇抚、巡视安东诸地。
代替他这个皇帝,慰问看望安东都护府的屯垦团士民以及朝鲜、韩国、真番等属国君臣。
这也是汉室获取了安东的地盘后,第一次有皇帝代表,前往巡视。
晁错在半个月前,抵达了安东都护府的治所新化城。
在当地盘亘了三五天后,就前往朝鲜首都平壤。
到达平壤四天后,晁错发回了第一封奏疏。
在奏疏中,晁错绘声绘色的向刘彻描述了朝鲜在朝鲜君刘明的治理下的风土人情。
然后,将话锋一转,猛烈的炮轰起了陈嬌和他所带起来的捕鲸风气。
晁错在奏疏中说:隆虑以天子之命,而行乱国法之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彻最初没怎么重视,只是留中不发。
但,谁知道,晁错来劲了。
几乎是一天一封奏疏的势头,不断上疏。
晁错更是要求,刘彻必须处置,甚至禁绝商业捕鲸,假如非要捕鲸,就只能由国家和军队来组织。
一切私人资本和力量,必须退出捕鲸业。
陈嬌的捕鲸船队,必须立刻解散。
卫信在齐鲁的捕鲸队也是如此!
刘彻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不该让晁错去朝鲜的!
晁错去朝鲜,等于将绿绿丢进猪圈,肯定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情。
法家对商人和资本的敌视,不需要说太多。
以尽地力之教为核心的法家,痛恨一切企图将人口抽离农业生产活动的范畴的人或者事件。
而捕鲸业,就是一个可能吸附大量人口的产业链。
现在,只是开始阶段,就已经有数千人,仰赖于这个行业了。
在历史上,捕鲸业的兴盛,甚至是西方资本主义诞生的主要推动力。
没有捕鲸业,就不会有大航海,没有大航海,就没有地理大发现,没有地理大发现,就不可能有工业革命。
而且捕鲸所的各种鲸鱼资源,更是工业革命必不可少的推动力。
没有那些鲸鱼所产的优质润滑油,西方的工业进步,就不可能那么快。
对刘彻来说,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晁错在朝鲜遇到了挑战者。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杂家就悄悄的将主力转移到了安东。
现在,在朝鲜,在韩国,在新化,很多年轻的读书人,都成为了杂家的子弟。
杂家在当地开了四五个学苑。
其中,伍被所开的‘平壤学苑’,声势最大,影响力最高。
身为法家的晁错,进入朝鲜后,一看当地,因为捕鲸业,导致了商业兴盛,许多来自齐鲁和赵燕的商贾,因为鲸鱼,纷纷被吸引来到此地扎堆。
许多百姓,因此被雇佣,成为了脱产的工人。
这晁错哪里能忍。
于是,他一方面,不断给刘彻上疏,陈述捕鲸业带来的变化,另外一个方面,则开始在平壤城散播‘上农除末’‘捕鲸害农’等言论。
因此,晁错直接撞上了,已经在平壤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杂家。
伍被勇敢的站了出来,与晁错这个御史大夫,公开辩论。
伍被的口才,那是没的说!
他居然跟晁错战了个半斤八两!
你没看错!
晁错这个素来以口才和辩才闻名的大能,在平壤,被名不见经常的杂家传人伍被战了个半斤八两。
根据绣衣卫的报告,晁错与伍被,在平壤,有过三次公开辩论。
然而,三次,晁错都不能驳倒伍被。
以至于最近两天,晁错都忘了给刘彻上疏,继续说商业捕鲸的危害。
而是全神贯注的将全部精气神,都投入了与伍被辩论之中。
士大夫辩论,这在中国文人之间,是很常见的事情。
著名的名家典故,白马非马,更中国思想哲学辩论上的一个巅峰。
而在汉室,辩论也是很常见的。
史书上就记载了辕固生与黄生关于汤武革命的一场辩论。
而后世的石渠阁会议与白虎观会议,更是将相关辩论,发展到了巅峰。
总的来说,当世士大夫,还是很习惯,在理论上击倒对方。
当年,贾谊贾长沙,一张嘴不知道喷死了多少巨头,让多少知名的学者,黯然失色,颓然退场。
基本上来说,假如是学术上的争论,士大夫贵族,都会用学术来解决。
用暴力和强权来解决问题,一般都是最后的手段。
孔子诛少正卯,可没少被法家和黄老派抨击。
但刘彻知道,晁错的注意力被引开,只是暂时的事情。
一旦伍被抵挡不住或者说被晁错辩倒。
那么,狭大胜之威,乘胜追击的法家,将是相当恐怖的。
“朕,必须下场了!”刘彻在心里告诉自己。
杂家的力量,现在还是太弱了。
声势也太小了!
不可能是法家的对手,更别提,法家的身后,还有儒家这个盟友!
儒法合流,别说杂家。
就是黄老派也得跪下唱征服。
看着绣衣卫整理出来的伍被与晁错的辩论经过和主要的论点。
刘彻微微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浴火重生,并且在安东扎根下来的杂家,较之以往,有了许多变化和改动,其思想,也因为地处安东,为了适应安东当地的淘金浪潮以及繁荣发展的工商业,有了更多的论述。
在《吕氏春秋》《富民论》等的指导下,他们综合儒法之长出,吸收了秦地黄老派的思想,契合当地的社会环境和人文风俗。
这使得伍被对晁错有了一战之力。
晁错首先提出‘重农除末’,认为除了农业,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
然后,就被伍被一篇《士农工商各安其职》给拍在了脑门上。
而正是这篇伍被的文章,引发了两人持续至今的论战。
这篇文章,伍被写的非常好。
洋洋洒洒三千余字,引述《吕氏春秋》《道德经》《周书》《洪范》《尚书》等诸多经典,最后,用了一句吕不韦的名言: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作为结尾。
然后,两人就拉开了架势,进行了公开的论战。
跟大多数的中国士大夫的论战一样,辩论,总是会歪楼的。
伍被与晁错的辩论也是如此。
现在,两人辩论的焦点,已经从到底是农业最高,还是士农工商,地位平等,都有益国家人民?
变成了七情六欲,到底对君子的德行是有益还是无益这样的论点。
看上去,似乎跟之前的论点,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但事实上,却依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主张七情六欲‘有害于人’的晁错,跟主张‘六欲皆得其宜’认为,贪婪、自私,是人之常情,正常对待,不必回避,也不必抗拒,只需要坚守本心的伍被。
在实际上,已经是短兵相交。
一旦伍被被晁错从学术层面驳倒,并且推翻。
那么依照中国辩论的传统,整条论点上的一切观点,都将被推翻。
在中国士大夫眼中,和传统的舆论看来,一个观点的失败,等于全部的失败。
而伍被,肯定会被晁错驳倒。
他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
孔夫子诛少正卯,孟子逐许子。
掌握了权力的士大夫,本身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刘彻毫不怀疑,伍被继续顽抗,执迷不悟下去。
恼羞成怒的晁错,未必就不会不顾传统,动用强权。
更何况,当地并没有仲裁者。
刘彻不想看到杂家的复苏,被强权所打断,也不愿意看到,现在就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思想争辩。
时机还不成熟。
思想大辩论这种奢侈的事情,还是等到中国主宰世界,再来吧!
到时候,召集诸子百家,开一场另类的石渠阁会议来厘定思想界的分歧。
至于现在?
刘彻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
然后,刘彻在这张纸上加盖自己的天子印玺,将之交给身旁一位侍从官,吩咐道:“去交给宋子侯,命宋子侯将此书,送往朝鲜平壤,御史大夫晁错行辕!
刘彻相信,晁错必然见信而回。
原因很简单,这句话的开头,出自《洪范》所载的武王之口。
其意思就是:上苍荫蔽天下百姓,使他们安定和谐的居住在一起,可我却不知道常规的治国之法。
晁错若连这句话的意思,以及刘彻潜藏在其中的命令都读不懂,那他就不配当御史大夫了!
只是召回了晁错,只是将麻烦和隐患暂时按下来。
刘彻相信,在朝鲜目睹了商业的繁荣以及捕鲸业带来的变化后。
晁错肯定会将目光,投向临邛。
盯上刘彻一直保护和遮掩的很好的这个地方。
要是临邛的事情和变化被晁错查出来了。
那就乐子大了!
因为……
临邛现在发生的变化和那些带着不同寻常的特征的事情。
对法家来说,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之罪。
更是儒法两家,甚至黄老派,也难以忍受的。
甚至,哪怕是刘彻这个皇帝,心里面也是不安的。
那里,每天正在上演和正在发生的事情,甚至让刘彻,都有些看不懂,有些迷糊。
因为,那里上演的故事,从未在人类历史上出现。
一种不同于西方的资本模式,似乎已经抬头了。
这头饥饿的怪兽,已经睁开了眼睛,并且开始打量这个世界。
而,它的存在证据和所造成的影响,只要晁错用心去查,一定能查出来。
只要查出来了,晁错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扑灭它,抹杀它!
哪怕为此将自己献祭!
好在,晁错去查,起码也要大半年才能有结果。
而,汉家马上就要投入到与匈奴的战争中。
为了战争的胜利,一切都必须先搁置下来。
这样,最起码,在战争进行时,这个问题还不会被引爆。
也就是说,刘彻还有时间布局。
第1018章 暴躁的晁错
平壤,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平壤,本是卫氏朝鲜的都城,甚至,还曾是萁子朝鲜的旧都。
当初,卫满叛汉,带着千余名残兵败将,披发左衽,渡过浿水,逃亡于萁子朝鲜之国。
末代萁子朝鲜国王,以为获得一员大将之助。
结果,却证明了,这是一次农夫与蛇的故事。
卫满在投奔朝鲜后的某天,纠集自己的部下,联合一部分朝鲜贵族,发动兵变,灭亡萁子朝鲜。
卫满朝鲜政权自此建立。
全盛之时,卫满朝鲜,俨然东方小霸。
拳打真番,脚踢马韩。
还明目张胆的跟匈奴眉来眼去,以为抱上了粗大腿。
结果……
事实终究证明,卫满朝鲜,离天堂太远,大汉太近。
元德二年,在通过一场几乎是演戏性质的武装游行后,卫氏朝鲜在内讧中灭亡。
汉军进入王险城。
隔年,天子诏命,更王险城为平壤。
元德三年,梁王庶子刘明,奉诏移镇于此。
虽只是朝鲜君之名号,但,其地位与礼仪规格,却是诸侯王的规格和制度。
而且,梁王刘武,生怕爱子在这个化外蛮荒之地吃苦。
特别请求天子,准许以梁国内史韩安国、将军张羽,率梁国五万大军,以及家属,移居朝鲜。
梁王又从自己的内库之中,出钱二十万万,发梁国工匠、官吏、士大夫两万余人,还从关东招募无地百姓五万人。
皆移民至此。
四年过去了。
今天的朝鲜王国,重新焕发了生机。
三水之间,道路纵横,渠道潺潺。
一架架水车,被安装在了河流两侧,旷野之上,阡陌纵横,炊烟袅袅。
大汉的御史大夫,天子钦使晁错,此刻坐在平壤王宫的一个偏殿之中,翻阅着一卷卷的档案。
这些,都是他搜集的隆虑候陈嬌的罪证。
包括,无天子诏命,擅征夷狄,纠结党羽,为非作歹、蛊惑百姓,不事生产、妖言惑众,乱国政!
这些罪名,若在过去,任何一个列侯,哪怕是沾上,都是非死即伤。
但……
晁错现在,心里却是很没有底气。
这不仅仅是因为天子的态度,难以捉摸。
陈嬌在朝鲜和海上做的那些事情,明显就是天子批准和许可的。
晁错甚至,还发现了,有绣衣卫,乃至于他的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混在了陈嬌的捕鲸队伍里。
长安的天子,在这个事情上的态度如何。
就很难评说了。
除了天子之外,晁错现在还面临着整个朝鲜上下的巨大压力。
上至朝鲜君刘明,下至市井百姓,编户之民,许多人,都对他这个御史大夫,以及他所持的观点与言论,抱着深深的疑虑与怀疑。
叹了口气,晁错站起身来,看向悬挂在这个宫殿一侧的墙壁上的一张张字条。
这些字条,都是他这半个多月调查出来的事实,亲眼所见的见闻,还有朝鲜内史衙门和王国档案里记载的有关事务。
这些字条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晁错眼里,它们将朝鲜王国归汉后的发展脉络,清晰无误的呈现出来。
一切的开端,始于最左侧的那一张字条。
这张字条,来自朝鲜王国的使馆。
很可能最开始,当史官写下这张字条上的文字时,朝鲜君刘明,还在遥远的梁都睢阳。
“元德二年八月,诏以梁王武子明为朝鲜君。元年,君主朝鲜,奉诏更王险城曰:平壤。置内史、分郡县,如中国故事。”晁错念着这一切的开始:“二年,君以故萁子朝鲜之后,韩王准之女为夫人。梁王出内钱二十万万,委中尉张羽、内史韩安国,佐君。”
从这张字条开始,朝鲜王国,成为了中国之土。
就跟宗周之时,姬周天子封镇自己的亲戚和子侄,镇抚夷狄一般。
但,当时间走到了元德三年时。
朝鲜王国的变化,脱离了晁错所能认知和熟知的中国历史演变进程。
“七月流火,君作《三水之赋》,命将军安国、将军羽,各自将兵,晓瑜朝鲜全国,移风易俗,编户齐民,有敢不从者,皆完为城旦春!”
这个事情,哪怕是长安城的市井百姓也听说过。
当初,朝鲜君刘明,刚刚就国,就采纳中尉韩安国之策,下令全国一切部族和旧贵族及其部曲、奴隶,全部必须接受中国文字、法律、制度。
这在当时,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甚至还引发了叛乱。
刘明于是做《三水之赋》,感慨朝鲜山河壮丽,发誓要尽为中国。
然后,刘明以朝鲜君的名义,下令镇压一切不服和反抗。
在刺刀和马蹄之下,刘明用暴力,完成了朝鲜的中国化。
旧朝鲜的一切部族与贵族,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中国化的郡县。
大量奴隶被解放成为自由民,然后,这些奴隶成为了新来的汉朝移民的佃户。
而大量负隅顽抗的旧贵族和旧部族,在这个过程里,灰飞烟灭。
当时,消息传出,天下称赞。
虽然大家都知道,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刘明,是不可能做出这样英明神武的决断的。
在朝鲜君之后下令和部署镇压的,不是当今天子,就是刘明他老爹刘武。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拼命吹捧,将刘明形容成汉家贤王,社稷栋梁。
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鲜王国,走上了与中国腹心的藩国截然不同的道路。
“三年,韩王、真番王,皆会于平壤,君以大德,悯韩、真番等黎庶,许其可工于朝鲜!”晁错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张贴在前列,还被特意放大的字条。
这是今天的朝鲜与中国内地迥异变化的开端。
所谓刘明大发慈悲,慷慨的准许韩国和真番百姓来朝鲜打工。
实则就是哪个在儒家一些派系,臭名昭著的‘派遣工’的开始。
一时间,韩国、真番,甚至是沃沮、临屯这样的小国,纷纷将自己国家的人民、奴隶甚至是军队,都打包送到了朝鲜,送到了新化。
为中国修桥铺路,凿山开矿,开垦荒地,架设水车。
今天朝鲜的繁荣和阡陌连野的广大乡村,是用了近万条来自周边异族的尸骨铺就而来。
仅仅是为了修建一条连接跨越浿水,与辽东相接的桥梁。
就死了足足三千人。
而,今天那条桥梁,连通东南,将中国的辽东与朝鲜王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很多儒家士子,尤其是被迁徙至此的某些家伙,对此是捶胸顿足,跟死了爹妈一样嚎啕大哭,说什么‘中国礼仪法度崩于此,从此仁义不存……’。
晁错,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异族什么的,死就死了呗!
对法家而言,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只要能成功,别说是死了区区万把个异族,就是杀自己人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而,朝鲜用‘派遣工’来开凿工程、从事繁重工作的成功经验,甚至还给了晁错以启迪。
晁错甚至觉得,这个制度可以广泛的推广到天下。
一个异族奴工,一年的雇佣费用,也才五百钱。
甚至有些便宜的才三四百钱。
就是死了,也只需要赔偿其母国五千钱到七千钱。
这可比汉家内部的人工便宜多了。
汉室现在征调一个民夫去服徭役,假如这个民夫不肯去,区区一个月的传役,就要花一百多钱的践更钱,请人帮自己去服役。
而若民夫在服役期间受伤或者死亡,对汉室来说,更是损失惨重!
而若将这些徭役和杂役,全部换成异族‘派遣工’。
不仅仅可以减轻百姓负担,更可以增加政府收入,更重要的是——还能减轻社会矛盾,有利于百姓休养生息。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
大量派遣工的加入,使得朝鲜百姓负担减轻的同时。
也让大量劳动力富裕了下来。
然后,当怀化的淘金潮来临。
当陈嬌开始捕鲸。
这些富裕的劳动力,就纷纷涌现这两个行业。
正像现在贴在墙壁上的这些纸条上形容和记载的那般。
现在,在朝鲜的森林里,每天都有数千青壮,在辛勤伐木。
他们将原始森林,成片的伐倒,然后,扎成木排,顺流而下,运去浿水,然后在浿水交割给陈嬌的船队。
再由陈嬌的船队,拖拽着这些巨木,驶向海洋或者造船厂。
运去造船厂的木材,被摆到了海岸上和作坊里。
它们将经过三年的晾晒和风干,最终成为造船的原料。
而剩下的木材,则会被送到承恩岛,成为提炼鲸鱼油脂的燃料。
除了木材,陈嬌的捕鲸事业以及怀化的淘金潮,还需要大量的各种工具以及器皿。
用来装鲸油的木桶,切割鲸鱼尸体的铁器,还有铁钳、拖拽鲸鱼尸体的绳索,研磨鲸鱼骨头的石磨盘……
淘金必须的簸箕、筛子,铁铲。
于是这些需求,最终都变成了现在被贴在这个墙壁上的无数纸条。
每一张纸条,代表着一个作坊。
这些作坊,大的雇工数百,小的就是个家庭作坊。
他们出产陈嬌和淘金浪潮的人群所需要的各种手工业制品和工业品,然后换来黄金、油脂、鲸鱼产品。
保守估计,现在,在朝鲜国内,至少有三五万的人口,已经脱离了农业,进入了作坊。
他们为怀化的金沙河和陈嬌以及楼船衙门的捕鲸大业,提供着一切能提供的商品。
要知道,整个朝鲜全国,也才不过百万人口。
现在,至少有二十分之一的人口,投入了工商业。
对法家来说,这根本不能忍!
但……
晁错揉了揉脑袋。
在朝鲜,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情况。
在这里,在这个远离中国政治中心的化外之地。
土地是新的土地,人民也是新的移民,就连渠道和道路,也是全新的。
自然,这里的人,也用上了新的价值观念和判断方式。
这里的士大夫贵族官员,甚至是朝鲜君刘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鱼肉和海鲜,甚至成为了此地百姓餐桌之上的常食!
陈嬌那个混蛋,也懂得收买人心。
每月,他必定会拖着一条在近海捕杀的鲸鱼,来到朝鲜的港口,廉价卖给朝鲜士民。
一头鲸鱼,常常重达数万石。
切下来的肉,足够让十万人饱餐一顿!
而杂家出现在此,并且占据先机,兴旺发达起来,更让晁错猝手不及。
若无杂家的牵绊,晁错完全可以先制造舆论,然后裹胁舆论,将陈嬌和他的捕鲸业打入地狱。
让朝鲜王国变成那个‘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淳朴之国。
想着杂家,以及那个平壤学苑的伍被,晁错就冷哼了一声:“吕不韦的徒子徒孙,居然还敢出来兴风作浪!”
假如说,儒家与墨家是死对头和冤家的话。
那么,法家跟杂家,毫无疑问,就是针尖对麦芒的两个政敌。
法家主张尽地力之教,除五蠹,去七情六欲,最终富国强兵。
但杂家,却是吸收了儒法和黄老思想,糅杂而来的一个学派。
他们并不怎么关心富国强兵。
反倒对小民生活和尊严,非常有兴趣。
吕不韦那个大逆无道的家伙,甚至曾经喊出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这样荒唐的胡言乱语。
而现在的杂家,也不遑多让!
晁错捏着自己手中的那本杂家的全新著作《富民》,将牙齿咬得咯咯的响。
今天的杂家,在这个朝鲜,在这个东夷之地,已经走得比当年的吕不韦还要远了!
吕不韦最多就是喊喊贵众、民本什么的。
但那个伍被,却在公然挑战以农为本的天地真理了!
“富民者,以农桑为本,以游业为末;百工者,以致用为本,以巧饰为末;商贾者,以通货为本,以鬻奇为末。三者守本离末****富,离本守末****贫!”晁错念着这些文字,几乎有种想要学学孔丘的冲动。
“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大逆无道!”
“本就是本,末就是末!”
“吾算是明白了,为何孔仲尼当年要诛少正卯了!”
“此辈之歪理邪说,若留存于世,岂非将坏天下人心?”
只是可惜,他现在没有能如孔丘一般诛杀少正卯的资格。
旁的不说,那朝鲜君刘明,就必不会答应。
正烦躁着的时候,忽然,殿外有人走进来,拜道:“明公,宋子侯求见!”
第1019章 法家也要顺应时代
宋子侯许九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晁错跟前,拱拱手,作揖道:“宋子侯见过明公!”
晁错回过头来,看着许九。
老实说,在三年前,晁错甚至都还不知道,大汉帝国有宋子侯这么一个列侯。
老许家,祖上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
始祖惠候许志,当年是跟着磨候程黑混的。
而程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大的功勋,就是守住了敖仓,还吊打了臧荼。
但这算什么?
当初高祖大封功臣,程黑的排位,尚在吕马童等背主之奴的身后。
磨候食邑才一千户。
至于磨候的小弟,宋子惠候许志,差点就掉到关内侯的圈子里去了。
辛亏关键时刻,滕公颍阴懿候灌婴给许志说了好话,才勉勉强强,被列入第二批受封列侯名单。
汉八年十二月丁卯,许志在未央宫受封为宋子侯。
食邑五百四十户。
堪堪比关内侯高那么一点点。
甚至,某些关内侯的食邑户数都要超过他。
几十年来下来,老许家都是汉家列侯阶级的隐形人。
诸侯大臣联盟共诛诸吕时,第二代宋子侯许不疑,还在巨鹿的封国玩泥巴呢!
太宗即位时,才被人告知:新君即位拉,赶快去长安给新君请安吧!
至于当代宋子侯许九?
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老爹的文化程度实在有限。
以至于堂堂君候,跟庶民一般,取了个数字为名。
“大概可能是初九或者九月出生?”很多人都这样取笑着许九。
但,毋庸置疑的是,最近三年来,许九在汉室列侯集团里的地位,像坐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三年前,天子许宋子侯入朝参政。
从那以后,许九的名字,就一路从列侯的最底层,杀进了第一集团。
长安城里甚至有好事者,将他的名字与桃候刘舍、复阳候陈嘉、舞阳侯樊市人相提并论,并称为当今四大马屁精!
而许九不仅仅在天子面前受宠,他在军队里的人缘,也好得出奇。
南北两军、羽林卫、虎贲卫中,他或许存在感不强。
但在灞上军和棘门军那边,甚至飞狐军和句注军那里,宋子侯许九,就是岳丈!
不知道多少汉军的老光棍,老大难,因为许九的出现,解决了终身大事!
所以,晁错没有丝毫瞧不起这个坊间传言里的‘佞幸之臣’,被士大夫和贵族们耻笑的‘高媒之臣’。
“君候忽然来此,有何要事?”晁错回礼问道。
“奉陛下之命,来给御史大夫带一张字条和一句话!”许九呵呵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晁错:“御史大夫臣错接天子口谕!”
晁错连忙跪下来,大礼三拜,叩首拜道:“臣错恭听圣谕!”
“御史大夫晁错,朕去岁曾诏天下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朕今日以此诗书之至理,敬赠于卿:申韩虽旧,其命维新!”许九严肃的宣读完这句口谕,然后,就将一张字条递给晁错:“此天子亲笔所书,请明公过目!”
晁错恭敬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反复琢磨三遍,然后对许九拱手道:“君候远来辛苦,不如,与某对饮一酌?”
许九笑着摆摆手,道:“不敢有劳明公,某还负有皇命,就不奉陪了!”
“天子的意思,明公仔细琢磨琢磨……”
说完,许九就告辞一声。
晁错连忙让自己的家臣去送行。
送走许九,晁错捏着那张白纸,再回想着许九带来的口信。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晁错弹了弹手指,这句话,他当然不陌生。
这是《诗经》之中,鼎鼎大名的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句。
当今天子,即位后,就将之捡起来,作为自己政策和理论的一个核心。
这对法家也是利好。
对儒家、墨家就更是利好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无此,儒法墨,都不太可能有今天的风光。
黄老派,可能继续主宰着话语权。
因此,这句话,也被诸子百家各自解读。
其中,胡毋生解读和阐述出来的论点,现在被诸子百家,广为接受。
胡毋生在这句话后面加一了句。
连起来就是:周岁旧邦,其命维新,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但作为御史大夫,晁错听说过,当今天子,似乎在某次私下里,对其身边的近臣评论胡毋生的这句阐述。
倘若晁错没记错的话,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胡子真贤人也,可惜太过守旧,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读的?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虽古国,其志开天!
开天!
晁错琢磨着此个词汇。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苦笑了一声:“陛下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字条们,再看看摆满了案台上的搜集好的罪证。
然后,他摇摇头。
当皇帝觉得大臣多事时,大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只是……
“申韩虽旧,其命维新!”晁错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墙壁前,看着这些字条。
“吾法家讲究尽地力之教,以富国强兵,自李悝以来,世代以辅佐君王,致君霸天下为宗旨!”晁错喃喃自语片刻后,然后,他忽然发现,假如放弃成见,放弃对捕鲸业带来的百姓不再从事农耕的恐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那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鲸业不同其他工商之业!”晁错望着墙壁上的一些字条,这些字条记录着陈嬌这两年给朝鲜、安东以及韩国等提供的鲸鱼肉的数字。
几乎平均每个月,陈嬌都会将一条鲸鱼以廉价的价格,出售给朝鲜和安东的百姓。
这使得很多百姓都拥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陈嬌将大量的提炼油脂后的副产品油渣之类的东西,作为饭菜,给工人们食用。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假如抛开成见,陈嬌的举动和作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尽地力之教’。
他提炼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军事。
他捕杀的鲸鱼的筋皮,可以作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鲸鱼骨头,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为肥料。
想到这里,晁错就将这些墙壁上的字条取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好。
“天子说的没错!”晁错轻声叹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规,应该与时俱进!”
“当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乡亭,与父老饮酒,望三秦之风光,然后耕战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贤之功勋薄上,不思进取,以老旧为固?”
“法家,法家,不变法的法家,还叫法家吗?”
“这变法,变的不仅仅是天下之法,也是旧有的一切规矩制度,都必须顺应时代之变!”
想到此处,晁错就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诺!”立刻就左右官僚领命。
晁错走出大门,望着这朝鲜的山河风光。
“伍被!”晁错轻声说道:“吾还会在回来的,带着吾与全新的法家之体系!”
今天的事情,让晁错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现在的天下,儒家在变革,墨家在进步,就连奄奄一息的黄老派,也有青壮在大声疾呼,力图救亡图存,延续霸业。
连已经消失匿迹百十年的杂家,也在这东夷一角,尝试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却还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韩的荣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岂非是是个人都能在法家头上拉翔撒尿了?
………………………………
许九离开朝鲜王宫后,乘上马车,来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个山区。
然后,他走下马车。
在山脚下,多年未见的老友们,都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来,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这朝鲜东夷之地,扎根下来,今日,吾等诸子门下,弟子以千计,杂家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了!”
许九听了也是高兴不已,对这几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师,谢过诸君!”
想当年,伍被等人轻车出长安。
不过五六个人,两辆车。
当时的杂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断绝传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光掩埋。
从此,吕子之学,永为绝唱!
许九看着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这座名为‘平壤学苑’的学苑。
听着其中无数学子的诵读声。
“礼仪生于富足!”许九挺直了腰杆,看向伍被等人。
“盗窃起于贫穷!”伍被等人回答着。
“吾辈矢志,以富民为要!”众人拍着胸脯,大声立誓,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到一起:“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时隔将近九十年,杂家的光辉,再次绽放!
第1020章 资本 权贵与学派
御史大夫晁错的忽然离开,让许多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尤其是陈嬌。
“晁错的车驾,已经确定离开浿水了?”陈嬌问着自己的一个狗腿子。
“回禀君候,小的亲眼所见,御史大夫的车驾与节杖,驶入了浿桥!”那狗腿子答道。
“哦!”陈嬌拍拍胸脯:“下去领赏吧!”
晁错的离开,让陈嬌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要是晁错再这么的在这里待下去。
就算啥事也不干,陈嬌都会疯了。
“来人!”微微思虑片刻后,陈嬌叫来一个自己的亲信家臣,对他道:“持我之拜帖,送五百倭奴,钱两千万,给平壤学苑山长伍公,就说:不才末学后进陈嬌,仰慕伍公大贤,愿长拜门下,以为老师,区区薄礼,略表心意!”
“诺!”那家臣领命而去。
做完这个事情,陈嬌也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早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二世祖了。
常年在海上行走,与天地搏斗,见证了大海的波云诡异,看到了生命脆弱与财富暴涨之经过。
再兼之在这安东与他大哥陈须勾心斗角,彼此竞争。
他早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官僚,怎么当一个优秀的奸商,如何成为一个安全的贵族。
而此番的变故,在吓的他魂不守舍的同时,更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再多,身份再尊贵,背景再硬扎,也需要一个发声筒,一个士林舆论中帮他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甚至保驾护航的群体。
此番之事,如不是伍被和他背后的平壤学苑千余士子大声疾呼,奋力奔走,游说着朝鲜上下,鼓动着朝鲜君刘明。
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过关?
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没有贵族愿意自己的大名被御史大夫惦记上!
大汉御史大夫,那可是受命于天子,颁领诏命,总监天下郡国,弹劾不法,督查百官的巨头!
而晁错,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从他登上政坛开始,就是以胆子大,敢任事著称!
经过了此事,让陈嬌充分意识到了舆论和士林话语权的重要性!
资本,终于觉醒了它的第一个特征。
它必然会寻求在舆论界和学术界的盟友!
这也是它想要生存和发展的必须条件。
想要发展壮大?它必须先欺骗百姓,营造一个看似良好的形象。
………………………………………………
长安。
已是七月中旬。
新一次的考举,正进行到最后的关头。
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就连刘彻也回到长安,准备接见最后的胜利者。
“台候老朽,上书乞骸骨归故里,南越王太孙需要一个新的大臣,前往教导!”未央宫里,刘彻召集自己的亲信们,商讨着人事任免。
台候梅绢,是现在汉室的南越政策的中流砥柱。
梅绢是越王之后,是越人中的英雄。
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忠心耿耿的汉家战将。
过去数十年中,以他的地位和背景以及在越人中的威望,梅绢其实随时可以学习赵佗、无诸,裂地为王,建诸国家。
他所控制和负责台岭地区的地形和地理,也很适合割据。
但梅绢从未选择如此。
他不仅仅自己不割据,还反对自己的部下和子嗣们的割据企图。
无论长安的天子是刘邦,还是刘盈、刘恒、刘启、刘彻。
他都忠心耿耿的履行了自己当年对刘邦的誓言:但使臣在一日,则横浦永为汉塞。
数十年来,梅绢统帅着他的子弟、部众和士卒,牢牢的扼守住了横浦关,还利用自己的威望,多次挫败了南越和闽越企图颠覆横浦受汉控制的阴谋。
等到刘彻即位,汉家国力大增,东海内附,南越请内臣,闽越也恭顺后。
刘彻任命梅绢为南越王太孙太傅,派他持节镇守南越国都番禹,代表中国天子,督促南越君臣用汉制,行汉礼。
两年来,功勋卓著,足可名载青史,永为后人祭祀。
但,可惜,跟大多数英雄一样。
时光,总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推向死亡。
梅绢今年已经将近八十岁了!
这个当年率军与吴苪一起反秦,与刘邦在蓝田并肩作战的越人英雄,已经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迟暮。
他在给刘彻的乞骸骨诏书中说:老臣近来神昏眼花,视物模糊,尤不能常坐久视……且夫游子悲故乡,臣近来常常思念横浦之田园,愿乞骸骨,以归故里!
刘彻自然不能阻止一个思念家乡的老臣,希望回归故里,与先祖同在的愿望。
所以,他已经批准了梅绢告老归乡。
同时,还下诏,更封梅绢为梅候,横浦更为梅关,台岭为梅岭,其水为梅水,其溪为梅溪。
这是汉室天子对一个大臣前所未有的嘉奖和厚遇。
以其封地、山水和关塞,尽为臣姓而名之。
哪怕是萧何曹参,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但,梅绢值得这样的厚赏。
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梅绢,在刘彻看来,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在世之时,仿佛默默无闻。
但,却为汉家,守住和保住了进出三越,控制和影响三越的关塞。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三越始终没能真正割据,并且受到中国控制,这就是梅绢功勋的最大证明!
梅绢既去,那么接任者就很重要了。
这个人必须能继承梅绢的位置,继续推进南越王国与中国的同化。
同时他还得镇得住场子。
让南越君臣心服。
这样的人,现在的天下很少。
“要是刘敬还活着就好了……”刘彻也不得不感慨一声。
若刘敬在,以他对南越君臣和南越国政的了解,确实是可以接班。
哪怕陆贾还活着,刘彻也不必如此头疼。
没办法,南越的事情,好不容易上了正规。
刘彻可不希望冒出一个二货,将它搞砸了。
选来选去,最终,刘彻选择了江都国丞相袁盎。
只是,袁盎愿不愿意去南越国?
这还真是个未知数。
讲道理的话,袁盎曾经官至太仆,列为九卿。
现在被踢去江都,已经算是贬嫡了。
再外放南越……
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再往外推,那就是厌弃和嫌烦了。
向来爱惜名声的袁盎能不能接受?
这可是个大问题。
但,刘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当即就下令,道:“朕意以江都王相盎为南越王太孙太傅,兼任南越国监国大使,赐节杖印绶!”
袁盎要是不去,正好周亚夫现在在齐鲁,让周亚夫去做袁盎的工作好了。
比起南越之事。
长安的问题,显然更加迫切。
跟梅绢一样,内史田叔公,也终于撑不下去了。
今年以来,田叔在内史衙门视政的时间,加起来也才半个月。
便是太学那边,其实,田叔也不怎么管事了。
毕竟,他年纪太大了。
不过,田叔能帮刘彻拖到今天,已经是大功告成了。
今天,昔日曾经庞大的内史衙门,已经被分裂为四个互不统属的衙门。
他们分别掌管长安、关东、关西,以及即将被划归为关中的新安等八县。
他们现在所欠缺的,实际上,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但,这不是今天要讨论的内容。
假如刘彻想要他们现在就脱离内史,很简单,一个诏书就可以了。
但,肢解内史容易。
内史衙门分裂为四个部分后,四个互不统属的衙门之间的协调以及治安联防问题,却立刻就凸显出来了。
以前内史在的时候,关中人犯罪,不管逃到哪里,除非背景通天,逃出关外,否则,插翅也难飞。
但现在,四个互不统属的官衙,彼此内部虽然干事很积极。
但,对其他人的麻烦,却都不怎么想管。
譬如,茂陵邑的人犯罪,现在只要跑去岐山原或者鸿固原。
官府常常很难抓捕。
越境抓捕本来就很麻烦,何况,当地官府未必愿意其他人把手伸到自己地盘里来。
近来年余,类似的案子和事情就发生过许多次了。
所以,现在,迫切需要一个能总管关中治安和刑事案件的机构。
而且,现在汉家各级政府这种既当运动员,也当裁判员的事情,多多少少,让刘彻不舒服。
三权分立,固然是天方夜谭。
但,行政与执法甚至是审判绑在一起,肯定会滋生出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所以,刘彻在与自己的智囊们,商讨了大半年后。
到今天,终于将一个全新的衙门的构架,给描绘了出来。
这个全新的衙门,名为司隶校尉。
名字很熟悉,但实则,却跟历史上的司隶校尉是两回事情。
刘彻的这个司隶校尉,将统合京辅都尉以及五官中郎将的治安权责还有故内史衙门的执法权。
总督关中各县,大小公室告以及非公室告,抓捕罪犯,并进行审判。
而关中各县的执法权和审判权,将被剥离。
这也算是考举的好处了。
在以前,秦汉的统治者早就察觉到了地方官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弊端。
所以,秦汉法律里,有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区别。
尤其是汉室,贯彻民不举而官不究的原则,对民事诉讼,网开一面,禁止官府乱伸手。
但,这只是人手不足,官员力量不够的无奈之举。
到了现在,官员的数量,尤其是低级官员的数量,再也不缺了。
反而,刘彻还得费劲心思的给他们安排工作岗位。
剥离地方官的民事和刑事执法权和审判权的条件终于成熟。
当然,考虑到,这种事情,自古以来还没出现过。
所以,刘彻决定,先在关中实验实验,摸着石头过河。
等将这个制度完善,再逐步推行到天下郡国之间。
今天,要商讨的重点,也在于此。
谁来担任司隶校尉?
群臣们都是虎视眈眈。
“司隶校尉,秩比两千石,督查关中民间不法,察捕罪犯,宣扬法令,通达刑务!”复阳候陈嘉念叨着司隶校尉的秩比与职权,心里跃跃欲试。
哪怕只是为了司隶校尉的级别,陈嘉也觉得,自己应该博一博。
更何况,这司隶校尉,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汉室九卿的一员。
但,盯上这个职位,可不仅仅他一个人。
舞阳侯樊市人、中水候吕马童,也在旁边窥视着。
甚至还有故丞相,故安文候的长子申屠蔑,也在盯着这个职位。
申屠蔑,别的不说,单单是他爹是申屠嘉这个条件,就已经抢占了太多先手。
所以,想要抢到这个位置。
陈嘉知道,自己必须用出绝招了。
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悄悄的给对面的使了下眼色。
陈嘉是列侯,能与列侯对坐的,在汉室,除了太常衙门的博士官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然后,陈嘉的博士官中,一位博士官就出列拜道:“陛下,臣《商君》博士钱统以为,复阳候臣嘉,精明豁达,明晓律法,遵奉制度,可为司隶校尉之选!”
紧随此人之后,数位法家的博士,纷纷出头,说陈嘉的好话。
在这些人的话里,陈嘉成为了一个法学的学霸,三岁就开始学汉律了,十岁就判案了。
这司隶校尉的人选,还真是非他莫属。
“复阳候!”坐在陈嘉身侧的舞阳侯樊市人忽然拉了拉陈嘉的衣袖子,轻声道:“君候怎可如此?”
列侯圈子里,没有秘密。
谁不知道,现在出来,说陈嘉好话的这些博士,统统都是法家巨头张恢的门徒?
而张恢的河内学苑,每年都会收到陈嘉百万钱的资助。
拿人钱财,当然要替人办事了。
事实上,今天,天下的知名学苑,哪个背后,没有几个列侯金主?
列侯们,与时俱进的很。
尤其是这些能在这个朝堂上安坐的列侯们。
他们中的多数,自从被当今吊打了以后,就开始资助学苑了。
最开始,或许只是想买个好名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这资助学苑,一本万利。
不仅仅名声好听,更能得到许多臂助。
还可以罗织人才,助益家族的兴盛。
于是,这学苑与列侯之间的关系,在今天就变得颇为复杂了。
儒法黄老各派,也乐得与列侯们关系更近,更紧密。
陈嘉回头看了看樊市人,笑道:“君候也可以如此嘛……”
在这个事情上,大家自然是各凭本事办事。
你嗓门没我大,自然要被我抢先!
“哼!”樊市人冷笑一声:“君候休要以为,只要君候才有法家的巨头支持!”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对面的博士群体中一个从未在朝会上发言的老者巍颤颤的站了起来,来到殿中,恭身说道:“老臣《尚书》博士伏敬,谨奏陛下:老臣以为,这司隶校尉之职,舞阳侯臣市人更佳!复阳候臣嘉或许明于律法,但其于制度,却颇有不足……”
“你!!!”陈嘉回首看着樊市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君候何时与伏公有了关系?”
场内这位博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诸子百家共同尊崇的尚书的嫡系传人,济南伏生之子。
伏生在汉家天下,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是诸子百家共同认可的先王传人。
无论儒法黄老,都恭敬的尊崇其为‘老师’。
太宗皇帝时,更曾六次遣使,就国家大事,请教伏生。
毫不客气的说,济南伏生,哪怕是天子,也要执子侄礼,尊而崇之的名宿!
“呵呵!”樊市人笑而不语。
但在心里,他却是肉疼不已。
祖辈的余萌,在今天将彻底消耗。
从今以后,他和他的舞阳侯家族,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樊市人这次请动伏敬,动用的不是钱,而是比钱更宝贵的人情!
当年,樊市人的生父樊哙过济南,与伏生有过交情。
但这情谊,却在今朝一次用尽。
这不得不让樊市人感到惋惜。
不过,这没有关系。
他又没有儿子,辛辛苦苦,自己连绿帽子都捏着鼻子戴上,生下一个儿子,结果还被人发觉了。
将来舞阳侯这个爵位,肯定是要传给侄子们的。
这人情,与其便宜了那些侄子,倒不如用在自己身上。
“吾也要选一个学派,进行资助……”樊市人在心里也琢磨着。
将来,列侯们恐怕不仅仅需要军功来支撑自己的地位。
更需要来自舆论和士林的摇旗呐喊与助威之声!
………………………………………………
刘彻端坐于上,看着自己面前上演的这出闹剧。
贵族们,如他所料,与学派之间,产生了关系。
这是历史的必然。
掌握了权力的人,肯定想要控制思想和学术。
明朝的东林党和浙党甚至阉党,本质上来说,就是一批官僚和学霸与地主们的利益共同体。
而接下来,资本和资本的力量,也会加入进来。
然后,他们会彼此纠缠,最终演变成一个个代表不同利益和价值的派系。
对此,刘彻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在背地里,刘彻也对此充满警惕。
列侯们可以影响思想界,可以对舆论进行渗透和影响。
但不能控制。
谁企图控制舆论,操控舆论,谁就是刘彻和汉室的敌人!
至于今天?
刘彻站起身来,看着这些博士和列侯们。
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事关重大,可不是给马屁精们彰显自己地位的玩物。
第1021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司隶校尉这个职务,从一开始的规划,就是奔着成为未来的内务部去的。
所以,必须任用一位有法家背景的可靠重臣。
此人,必须熟悉所有汉室法律和其制定的背景,同时还必须具备丰富的民政经验。
换句话说,这个人选必须是法家或者倾向于法家的刑律专家。
同时,他至少要做过四年以上的郡守或者郡尉。
而且,司隶校尉初立,以万全计,这人还必须是老派官僚。
简而意之,就是那种熟悉法律条文,经验丰富,知道什么时候该严格执法,什么时候又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油条。
这种人,在如今的天下可不好找。
刘彻熟知的记忆里,也没有此类大臣的记忆。
但好在,皇帝并不需要知道并且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才。
他只需要勾勾手,就有的是人才愿意为其奔走效命。
更别提司隶校尉这个在未来很可能成为九卿的职位。
所以,在刘彻放风之后,九卿大臣们,就已经纷纷举荐了自己的知己或者说关系户。
最终,刘彻选择了执金吾郅都推荐的人选。
郅都推荐的这个人叫严平。
在十年前,曾经做过蜀郡郡守。
正是在他的治下,卓王孙和程郑婴捞到了第一桶金。
也是在他的治下,邓通混的风生水起,邓通铸钱跟吴王刘濞的铸钱,平分了天下的金融市场。
不过,很可惜,蹦的太高,是会被拉清单的。
等到刘彻的老爹上台,先是弄死了邓通,然后驱逐了张释之。
最后,将邓通和张释之的党羽同志,一个个的拉出来点名。
严平因此被牵连,被赶回家种田去了。
而郅都跟严平是老乡。
他们都是河东人。
甚至,两者还是同一个蒙师启蒙的。
因此郅都跟严平关系很近。
刘彻一看严平的履历,立刻就决定了以他为司隶校尉。
原因很简单,此人是法家的官僚,但在他治下,邓通和卓王孙还有程郑婴,都混的很好。
这证明了,他对商贾没有什么歧视。
也不觉得商人或者说工业会祸国殃民。
其次,当年严平治蜀时,尽管当地的作坊成堆,矿山无数。
但蜀郡的社会生产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证明了,他懂得平衡,也知道轻重。
这样的官员,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朕已意以故蜀郡郡守严平为司隶校尉!”刘彻看着殿中诸人,缓缓说道:“卿等勿复再议!”
至于陈嘉和樊市人的面色,刘彻连看都懒得看。
两个马屁精而已,并不需要安慰。
再者说,马屁精要是连皇帝打脸都不能忍。
那要他们何用?
将这个决定宣布完,刘彻坐下来,看着群臣,道:“下一个议题!”
群臣也迅速的收拾好烂摊子,纷纷回到各自坐席,眼观鼻,鼻观心。
至于私底下他们在腹诽些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下一个议题,自然是跟考举有关了。
今年的考举,参考人数,最终突破了少府的预期。
总数达到了两万两千余人。
光是为了给他们准备考场,汉室就将长安内外的一切演武场都腾了出来。
甚至,还征用了少府的不少场地。
勉勉强强,才算将这么多的士子的考试用地搞定。
然后,为了印刷试卷。
少府光是买纸,就花了一百多万钱!
整场考举,前后支出,多达数千万。
这还不算,为了维护治安和秩序,汉室出动的军队成本。
但,这些支出都是划算的。
也是合理的。
在现在,朝堂内外,没有任何人敢提议说考举一年一次太麻烦,改成三年一次,再提高门槛什么的。
因为,他们只要敢提出这个建议。
保证他们不敢走出未央宫。
长安士民的鸡蛋和石头以及唾沫肯定不会在他们身上吝啬。
考举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了一整条产业链。
每年考举,长安房租大涨,各种商业繁荣,各种赚钱赚到手筋疼。
几乎所有长安士民,都从考举之中收益。
哪怕只是个普通的百姓,只要家里有几间空置的房间,都能赚钱!
以至于有人开始盯上了长安的闾里,甚至是平民区的房子。
会不会出现西元前的房地产商人,刘彻不知道。
但西元前的倒腾房产商人和炒房团,却已经出现了。
当然,国家付出这么多,得到的回报,自也是惊人的。
旁的不说,今年考举,总计录取士子八千九百余人。(现在前两轮已经结束,换句话说,事实上录取数字已经统计出来了)
这个数据,本身就是巨大的进步!
相当于给国家挑选出了将近九千名可用的公务员。
他们将在未来,撑起大汉帝国的骨架。
但现在,却是大汉帝国的头号敌人!
近九千人的录取人数。
但是,哪怕刘彻将商贾子弟全部塞进主爵都尉衙门里,也还有六千多号人等着分配。
而现在,国家绞尽脑汁,也才腾出四千来个岗位出来。
这意味着……
“今岁考举,尚有两千余士子亟需分配!”刘彻看着这些大臣们,将手一挥,道:“卿等皆朕肱骨,当此之时,当为天下之先!”
“九卿诸衙,必须再清理出一千个职位!”刘彻站起来,严肃的道:“有司诸漕,皆需立军令状,限期清理到年龄,还恋栈不去之人!”
被点到名字的人,都是低下头,咬着牙齿。
清退官吏,可不是什么好干的事情。
这是要得罪人的!
但,皇帝的板子高高举起,谁敢不顺从?
于是,大家扭扭捏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不情不愿的你三十我五十的领了名额。
却是苦了宗正和太常。
这两个衙门本身官吏比较多,但老年化的趋势也更大。
很多司曹内部,都堆满了老臣。
甚至还有从高皇帝一直干到今天,还在发光发热的积年老吏。
按照制度,他们早就该退休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太常衙门和宗正衙门,有很多职位,其实并不需要劳心劳力,甚至可以说,都不需要上班。
只需要每个月点卯的时候去报到一下。
譬如,太常衙门给惠帝的安陵守陵的官吏以及负责惠帝神庙的工作人员。
还有就是宗正衙门,负责那些诸侯王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干一件事情。
既然可以躺着在家吃皇粮,那他们自然不愿意退休了。
很多人都是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大汉社稷’。
而且,宗正和太常也不愿意他们退休。
因为他们一退休,别的不说,很多职位和编制,恐怕就要拜拜了。
而在官僚眼里,一个部门是否有权力,是否有威风,与本部门的雇员和人数是息息相关的。
像是少府,雇工加上官吏,数以十万计。
于是横行霸道,视其他九卿为无物。
所以,本来宗正和太常是打算宁死不从的。
但可惜,这不是他们不愿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其他九卿,将宗正和太常,毫不犹豫的卖了。
纷纷说:臣等皆以为,宗正、太常诸司曹,积年之吏破多……
他们还拿出了证据——人事档案。
看着那些一堆堆六十岁、七十岁,甚至八十高龄的老臣。
在看看天子和同僚们。
宗正与太常,只能是捏着鼻子认可和接受了各自要清理三百以上官员的军令状。
但他们却不知道,趁着朝臣们议论纷纷,争论不休的时候,刘彻悄悄的让汲黯将所有商贾子弟出生的士子,塞到了主爵都尉衙门和盐铁官署。
这也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一个变种。
第1022章 托付重任
齐都临淄。
丞相周亚夫站在临淄城头,望着城外的风光。
在他身侧,刚刚从江都国国都广陵城而来的江都王丞相袁盎,笑意盈盈。
两人轻声的交谈着。
“丞相,陛下放我于江都,吾已觉惭愧难安,今又放我南越……”袁盎满脸的委屈和不服:“请恕臣宁死不从!”
“丝公!”周亚夫呵呵一笑,拍拍后者的肩膀,说道:“您这些话,还是留着写在给陛下的奏疏之中吧……”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都是政坛上的老人了。
当了五年丞相,周亚夫最大的收获就是——人不可貌相而话不能尽信。
尤其是官员在正式场合说的话。
谁信谁****!
就好比当初,列侯们串联,要反对天子。
结果……
好吧,等到正式的朝会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列侯都当了缩头乌龟。
当初跳的很欢的舞阳侯,现在甚至成为了当今四大狗腿子之一。
而,现在袁盎的话,周亚夫连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
现在,周亚夫的袖子里,就放着绣衣卫报告的许多袁家的动静。
两年前,袁盎指使其长子,将袁氏在关中的家产土地,尽数变卖,然后大举借贷。
从无盐氏、田氏,甚至是章武侯等人那里借来了黄金三千金。
然后拿着这笔巨额资金,从楼船衙门那里租赁了一支捕鲸船队。
而在今年早些时候。
袁氏将所有欠债一笔勾销,本息全部偿还!
其捕鲸之所得,竟是如此丰厚!
以至于很多长安贵族和豪强,都起了心思。
但,袁家却已经想换个地方了。
绣衣卫报告,袁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南越布局了。
他甚至与南越王赵佗还有信件往来。
长安的天子,担心袁盎不肯去南越?
但事实是:以周亚夫观察和判断,人家早就想去南越了。
从南越出海,向南方航行,哪里是一片未被人开发和利用的处女海。
海中鲸鱼群的数量,并不少于齐鲁外海。
甚至,当地的环境和港口情况,还要优于齐鲁。
特别是日南郡和九真郡。
袁盎被周亚夫戳破自己心里的算盘,也是颇为尴尬。
他确实想去南越。
因为,在这几年里,通过对南越的了解。
袁盎发现,南越国不仅仅是一个极具开发潜力的地区。
更是一个极具财富和价值的地区。
旁的不说,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之中的丛林里的野人部落,
就是一个几乎永不枯竭的廉价劳动力来源。
袁盎的次子,袁勇,现在就已经在日南郡的卢容县(今越南顺化)跟夜郎王还有南越国丞相吕嘉的孙子吕夷,三家合伙,做起了贩奴生意。
这些家伙,打着夜郎王的旗号,悄悄的从日南和九真还有夜郎国周边的群山里,大抓特抓各种野人。
然后,将他们高价卖到了临邛。
要不是绣衣卫查出了这个事情。
周亚夫做梦也想不到,袁盎这个谦谦君子,天下瞩目的道德楷模。
丢了节草后,居然能干出这么没下限的事情。
因而,周亚夫毫不怀疑,等袁盎去了南越后。
他必定会学习陈嬌,将交趾以南丛林里的野人,变成如同倭奴一般的免费劳动力。
只是……
这个事情,跟周亚夫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在周亚夫这样的传统贵族眼中,夷狄蛮夷,等于两条腿走路的野兽。
根本就没有人权。
骄傲的中国士大夫贵族,甚至连正眼瞧瞧对方的兴趣也没有。更别提去关心爱护他们了。
没看到现在,连向来高举‘兼爱非攻’的旗号的墨家,都自动自觉的,给兼爱非攻,下了一个定义吗?
唯中国之民,诸夏之族,才能享受兼爱非攻。
夷狄蛮子,有多远死多远。
而中国的士大夫贵族们也确实能有这样骄傲的底气。
寰宇之中,方圆数万里。
已知世界内,大汉帝国,无论任何指标,都远超一切竞争对手。
甚至连原先比较弱势的武备和军力,也在马邑之战后被刷新。
于是,周边异族,尤其是那些饮血茹毛,被发文身,连文字都没有的原始部族,在中国士大夫贵族眼里,就跟蝼蚁一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尽管有些比较博爱的儒家士大夫在叫嚷要用道德去感化这些异族。
但很可惜,主流的学派和大臣们,都觉得,比起道德,还是刀枪或者大棒,感化速度更快一些。
周亚夫对这些观点的争论,毫不关心。
但他很关心袁盎这个老朋友。
周亚夫语重心长的对袁盎说道:“丝公,您是不是有些太过偏执了呢?”
袁盎闻言,沉默不语。
周亚夫叹了口气,道:“老丞相在,必不会为丝公之今日而喜!”
袁盎终于说道:“丞相言重了!”
话虽如此,但袁盎心里明白。
他变成今天这样,全是自己的好胜心和自尊心在作祟。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那里还会管什么原则不原则?
当年,孔子居于陈蔡之间,困厄饥苦。
于是,将原则抛弃的干干净净。
弟子送上猪肉,他不问猪肉是哪里来的,抓过来就吃,弟子拿来衣服,他也不问衣服从何而来,接过来就穿。
这个黑材料,被墨翟写在墨子之中,骂了一万年。
但,依然没有影响到孔子在历史上的评价。
现在,袁盎的思维和立场,已经从偏向儒家,转向了偏向法家。
尤其是行事手段。
袁盎认为,成功者不受声讨,失败者注定被唾弃。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原则、立场,仁义道德,等他能回到长安,骑到晁错脖子上再说吧。
周亚夫见了,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深入下去,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这个丞相,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本就很少。
他实在不愿意再失去一个。
于是,周亚夫换了一个话题,道:“丝公,此去南越,有两件事情,请丝公留意!”
“请说!”袁盎点点头,长出一口气。
他也不愿意跟周亚夫之间闹矛盾。
毕竟,他现在能指望的,其实也就是周亚夫了。
东宫太皇太后已经两年没有派遣使者来慰问他了。
“这第一件事情……”周亚夫说道:“当年,秦始皇凿灵渠,功未成而身已崩,及赵佗割据,灵渠堵塞,我想请丝公去了南越,劝说南越君臣,疏通灵渠,重修古道!”
袁盎闻言点点头道:“此事,丞相不言,某也当行之!”
自秦以来,交通,通顺的交通和人员流动,成为了大一统帝国的标志。
灵渠以及秦代所修建的道路,是现在连通中国与南越的关键交通。
当然,近年以来,楼船衙门也开辟了从江都至南越的海上航道。
巍峨的楼船舰队,巡弋海洋,将中国天子的威势,直接撒播到南越。
使得南越君臣老老实实。
但海上航道,终究还是不如陆上交通的交流更为直接。
特别是,南越国有很多地方,譬如郁林和苍梧,并不能通过海路联系。
只能走陆路。
一旦灵渠全部通顺,那么,这也意味,南越王国与中国,重新连为一体。
南越王以后就算想反复,也没有了机会。
“这第二件事情……”周亚夫挺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袁盎说道:“我希望丝公能在任内,劝说南越国接受长安委派的官员!”
这确实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南越国现在只是臣服长安。
在本质上来说,它依然有着自己的军队、官员系统。
并且,这些都不受长安控制。
周亚夫当然希望,能在自己的任期之内,扫清这统一的最后障碍。
至少也要开个头,让南越象征性的接受来长安的官员。
留个烂摊子给继任者,可不是周亚夫的风格!
袁盎当然也知道这个事情很难。
不过,没有关系。
他袁丝是谁?
天下第一的说客!
论起游说本领,或者说忽悠本领,老袁敢说第二,没有人能说第一。
想当年,他可是连吴王刘濞的老巢,都能去走一遭,还能忽悠住刘濞的存在。
南越君臣,袁盎自己是没怎么打交道。
但他的长子贤,次子勇,却都跟他们有过交往。
至少,袁盎现在知道两个事实。
第一个,赵佗自从两年前,从长安归国后,就放弃了过去的割据打算了。
他公开焚毁了自己的黄屋左纛,烧毁了私自铸造的各种违制之物。
更下令,将自己的陵寝的规格,从比照天子,降为诸侯王。
这既是他在长安被天子感动了的缘故。
也是他亲眼看到汉家军威和国力,知道,不能再玩以前那一套了。
这第二个,就是南越王王太孙赵胡,是当今天子的死忠。
其在国内言必称‘天子如何如何’。
这既是他加强自己地位和权柄的方式,也是他确实不想当个夷狄国王的真实心理。
况且,今天的南越王国,要是再回到以前去……
旁的不说,那些越人贵族,恐怕第一个不会答应了。
看看如今灵渠和长江之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商船,就能知道,今天的南越,对汉室的经济依赖有多重了。
特别是南越的郁林王和苍梧王。
因为他们的领地多山少水,粮食产量很低。
所以,他们现在几乎完全依赖于与江都和齐鲁的甘蔗贸易来换取粮食。
所以,袁盎思量片刻后答道:“请丞相放心,此事,袁丝一定竭尽全力!”
第1023章 汉三藏
七月下旬,长安的考举结束。
几家欢喜,几家愁。
许多落榜士子,唉声叹气。
而得中之人,尤其是杀进第三轮的,则一个个都是眉飞色舞,仿佛从此高人一等了。
而无论怎样,长安的酒肆,是最终的赢家。
一天之内,长安的酒类销售,直接攀上一个巅峰。
无论是得意之人,还是失意者,都在买买买。
甚至,某些狗大户,直接在长安自己所住的闾里,大摆筵席。
李文推开窗户,望着窗外欢喜庆幸的人群。
他悠然长叹一声。
“吾今日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年项王不肯过江东!”李文握着拳头,满是不忿的想着。
他是河东人,而且还是河东著名的大诗赋家李善之子。
本来,他是不需要来长安参加这考举的。
他老爹早给他安排好了仕途道路。
当然是先在家读书,慢慢的积攒名声,等到三十岁,请人将其所写的文章,散给河东各地的贵人,尤其是平阳侯等大贵人。
这样,不愁没有官当。
而且,一出仕就是六百石以上的清贵之职。
但李文却是年轻气盛。
往日里在家乡听着张汤、颜异、汲黯等人贵幸的故事,心下羡慕不已。
于是,毅然决然,来到长安参考。
可那里知道,长安的士子是如此之多。
以至于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楚。
其中,地位比他高,出身比他好,关系比他多的,简直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清楚。
而他也在见到了这考举的场面后,心态失衡,发挥失常。
待在考场里,只觉得,那些题目虽然看上去很简单。
但一提笔,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于是,毫无意外的,他落选了。
不仅仅没有如他来时所期望的那样,杀进第三轮,去宣室殿里,接受当今天子的赐酒。
甚至连第一轮也没有通过。
这让感到颜面尽失。
几乎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更可怕的是……
李文凝视着窗外,那个披红挂彩,被无数街坊和富商们簇拥的家伙。
那个人李文认识。
还是他的邻居!
那是边通,一个纵横家的小不点!
但他家里有钱,他父亲据说是在胶东国给胶东王太子刘德专门运送木材的商人。
几年下来,身家居然累积数百万。
这次考举,他杀进了第三轮,被任命为鲁国主爵都尉,秩比四百石。
于是,他一掷数十万钱,在这条街上,广邀街坊庆祝。
“李兄打算留在长安,还是返回故乡?”一个男子出现在李文身后,轻声问道。
“吾要留在长安……”李文连头也不会的答道。
然后,就关上窗户,道:“吾要读书,王兄请自便……”
那人也是李文的邻居。
据说是来自齐国的某个县。
许多人都说,他在齐国,压根不是什么读书人,只是个在乡下欺骗和戏耍愚妇愚民的神棍。
作为正宗的《谷梁》传人,李文谨守着自己的原则。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辈人物,在李文眼里,甚至比窗外那个暴发户还要可恨。
‘王兄’看了看李文的表情,知道对方很不喜欢自己。
他悻悻然的笑笑,说道:“李兄太过倨傲了吧,吾可是一片好心来告知兄长一个事情的……”
“何事?”李文捧着书本,目不转睛的问道。
而对方却哈哈大笑两声,道:“念在同院之宜,吾还是告诉你吧,当今天子已出露布,征召有德君子,能致远方之国者,持节出使,他日功成归来,即以千石之职赏之!”
“这与我何干?”李文捧着书,依旧一动不动。
出使远方之国,道路遥远,吉凶难测,区区千石之职,根本不足以让李文动心。
“呵呵……”‘王兄’讥笑着道:“李君自是瞧不上眼,但吾却是很想去……”
然后,他就走出房门,朝着李文所在的地方,吐了两口吐沫:“竖子不足与谋之!”
当今天子的赏格,可不是一般的千石官。
羽林卫虎贲卫军司马仰或军候之职!
这可是通向关内侯甚至列侯的直通车!
“只可惜吾出身低微,难以竞争……”‘王兄’在心里叹道。
不然,以他的自尊心,是根本不可能来李文这边自取其辱的。
不过,李文的态度,也让他明白了。
他这个出身齐国的乡下方士,想要得到这些自诩清贵的读书人的认可。
几乎就跟一个穷小子居然在做梦梦想娶到列侯家的淑女一般,简直是天方夜谭!
“或许,我可以去联络一下长安城的星辰家,看看有没有志同道合之人……”他在心里盘算着。
这些年,方士术士们的日子难过的很。
墨家的复苏,几乎等于宣判了他们在大城市的死刑。
再想靠着过去的把戏,就唬的别人一愣一愣。
那是不可能的了。
墨家的墨者们不厌其烦的将方士术士们的把戏一点点的掰开来,告诉世人,这其实就是个把戏。
也就只有算命和卜卦者,还能混的开。
毕竟,就是墨家,也是认可卜算的。
但,卜算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龟甲卜噬,这是最高级的。
其次是推算生辰和面相。
而靠着星辰占卜的,则是最低级的。
他不止一次听说了,有星辰家的名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只好跑去太史署,去给太史官们打下手,记录星辰运转和帮忙打算盘。
果不其然,在找了几个有点名声的星辰家后。
其中一位名叫张函的终于答应了跟他一起去谋取这出使之职。
“对了,不知阁下尊讳?”临行前,那人忽然问道。
“某,齐人王朝!”‘王兄’有些害羞的答道。
哪至对方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就吓得直摇头:“王兄还是自便吧,某家可不敢与欺师灭祖者为伍!”
王朝闻言,惘然若失:“我的事情,连长安都知道了吗?”
“当然……”张函一边跑,一边答道:“阁下叛师背门,弃吾道而走,天下方士,长生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王朝闻言,摇了摇头:“却是我忘记了,这术士方士,各有手段,互通消息……”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方士术士们,别看天南海角,各自为政。
实则,大家彼此情报共享。
这是为了宰肥羊的时候,大家能一起分一杯羹,也是为了避免,落入某些有心人的圈套里。
要知道如今天子厌恶装神弄鬼之辈。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于是,廷尉和各级郡国,纷纷以深入多抓方士术士为政绩。
许多积年老人,纷纷倒在了各种钓鱼执法的圈套里。
可是……
王朝叹息着:“我也要吃饭啊……”
他本是齐国术士,跟随老师,在临淄和薛县等地招摇撞骗。
本来小日子过的挺好。
看到地主和贵人,上去一通忽悠。
说什么吾乃‘安期生’之弟子,得老师法旨欲炼黄金或者不死药巴拉巴拉的。
别看齐鲁是儒家大本营。
那些士大夫君子,平日里一口一个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临到头来,一个个比赛着怪力乱神。
尤以那些老人最好骗了。
但,可惜,这个好日子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齐鲁诸王纷纷自杀谢罪,整个齐鲁的地主豪强被洗了一次。
然后,来自长安的考举士子,就被分配了过去。
这些人,年轻气盛,活力十足。
而且,天天在长安,看惯了墨家的表演。
于是,王朝跟他的老师的把戏再也玩不下去了。
更可怕的是,官府还到处盯着方士术士抓,抓起来,就往长安送。
运气好点的,现在都在墨苑给墨者们的实验当助手。
但运气差的……
长城欢迎你!
王朝都被吓尿了。
于是,他在某个深夜,卷起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积蓄,然后跑了……
但,也因此,他背上了‘叛门’和‘背师’的罪名。
幸亏不是诸子百家各大学苑。
不然,他现在哪里还敢招摇过市?
可惜,即使如此,他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士子们和贵族,根本不认可他是读书人。
直接将他划到了另册,哪怕是商贾子弟,地位都比他高。
而方士术士们,也将他视为敌人和异类。
王朝很清楚,假如他再不能找到出路。
那么,迟早会饿死在这长安!
想到这里,王朝索性把心一横:“吾自己去投书公车署,情愿出使!”
………………………………
未央宫之中,此刻,一场酒宴,正在举行。
来自大宛的使者,号为‘欧科拉提’但汉语翻译过来是‘折木’的大宛使者以及从遥远的喜马拉雅山的另一侧,广阔的印度次大陆,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法的原始佛教僧侣‘乔科达摩’。
本来,大鸿胪的某些文青自作主张,将此人的名字要翻译成乔达摩。
但被刘彻阻止了。
达摩这个词语太怪异了。
很容易引起中国某些士大夫的好奇心。
尤其是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列侯子弟们。
要知道,魏晋时期的士大夫们可是连五石散都敢吃的,只为了追求时髦。
若让他们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指不定要闹出幺蛾子。
所以,刘彻亲自给这个印度僧侣赐名为‘乔巫’。
这样,就可以避免某些家伙太过好奇,引发一些不好的事情。
而此刻,乔科达摩,或者说汉名乔巫的僧侣,却浑然不知。
他满脸喜色的双手合十,敬拜着刘彻,嘴里嘟囔着许多莫名的梵语。
还是罗马使者赵秦在旁边帮着翻译:“尊敬的陛下,乔巫说:他非常感激陛下的盛举,愿意为了陛下和大汉人民,前往身毒,联络身毒贵族和僧侣们,与大汉展开贸易……”
“多谢!”刘彻微微颔首,笑着道。
今天的这场宴会,是一场送行的宴会。
来自印度的僧侣和来自大宛的使者,将在下个月,与一位刘彻的使者,组成一个使团,共同前往遥远的西亚和中亚以及南亚。
他们肩负着为刘彻打探中亚和西亚地理以及政治的任务。
同时,还负担着联络大月氏、康居、安息以及身毒等各国,让他们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匈奴野心狼……
但,这个使团与历史上的张骞使团的使命是不同的。
虽然名义上,刘彻给他们的任务是:联络远方大月氏、大夏诸国,与汉夹击匈奴,共同维护世界和平。
但实则,他们是过去煽风点火,顺便给匈奴人添堵的。
当然,使团还负有一个重要任务——也就是这个印度僧侣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乔科达摩,将手持大汉天子诏书,前往印度次大陆,联络各个信仰佛教的贵族,打起大汉天子支持重建孔雀王朝的旗号,吸引那些土邦和小国君王的注意力。
很显然,也很肯定。
现在的佛教,肯定是干不过有着无数贱民当炮灰的印度教的。
这些出生于刹帝利,但却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的僧侣,也不可能干的过那些将贱民不当人看的印度教教徒。
但,刘彻本来就没打算帮助现在估计都快灭亡的孔雀王朝续命。
刘彻只是想要加速一下印度教毁灭佛教的历史进程而已。
顺便,为日后插手印度内政,分化瓦解,最终殖民印度做前期准备工作。
大英帝国统治印度,靠的是土王和带路党。
大汉帝国要统治印度,自然也需要有土王和带路党才行。
当然,乔科达摩也不是义务打工。
刘彻承诺,只要他去联络印度的佛教徒和贵族,等他回来,就准许他传教——当然是在草原上。
为此,刘彻还赐了个法号给乔科达摩呢。
人家现在可是大汉天子钦赐的‘三藏法师’,他将代表汉天子,前往自己的祖国,将来自中国的善意传播,同时,顺便带几本佛教过来,去教育和洗脑整个草原。
刘彻笑意盈盈的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这个奇怪的组合。
汉三藏有了。
沙和尚也有了……
欧科拉提满脸的急切和希望前往大夏的表情,足以让他成为沙和尚的最佳人选。
但,二师兄和大师兄,现在却还欠缺着。
至于罗马使者,库里提奥斯?
很不好意思,不仅仅刘彻不想让他走。
他自己也不愿意走。
库里提奥斯想的很简单:他可不想再被匈奴人抓起来,放到笼子里,再去做一回宠物。
他的命宝贵的很。
他打算等汉军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道路后再返回罗马。
第1024章 杀鸡(求月票)
之所以要派出使团,只是因为汉匈大战马上就要开打了。
所以,不管是希腊裔的巴克特里亚带着自己的大月氏和塞人主人,一起回来反攻大宛,来一次西元前的十字军也好。
还是大月氏为了自保,带着小弟们,组织一场多国联军抵抗匈奴的戏码也罢。
甚至,他们一个兵也不出,在后方看戏都得。
对刘彻来说,对汉室而言。
哪怕只是让匈奴人多分散一分力量,在这汉匈争霸的战争中,也是有用的。
原因很简单。
少府前不久报告刘彻,以目前的汉室国力和积蓄以及财政收入情况来看。
在不加征战争税赋的情况下,汉家最多能支撑三年的外线作战。
倘若战争规模扩大化,还很可能支撑不了。
大臣们也对漫长的战争,心有余悸。
将近二十年前的汉匈大战,给汉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场战争,汉匈在长城附近拉锯时间超过两年。
整个北地郡和上郡的百姓都是疲惫不堪。
国家的府库积蓄,流水般的消失在战争的无底洞之中。
那还是在内线作战,依托长城,汉军的损耗降到了最低。
所以,即使现在大汉财政收入远超太宗时期,但臣子们还是对一个可能持续三年以上的大战,心有余悸。
好在,现在,汉室有了新化的鱼干。
牧场里也多的是牛羊。
不然,光是一个肉食来源,就可能会逼得大农和少府的有司想自杀。
即便如此,这场大战的财政支出,也可能是吓死人的数字。
至少会打光刘彻小金库的最后一个五铢钱!
这让刘彻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钱的皇帝会有多惨?
不要看别人,万历跟崇祯就是极好的例子。
毫不夸张的说,皇帝要是没钱,恐怕连个卒子都指使不动。
为了赚钱,避免自己落入崇祯或者万历的杯具境地。
刘彻一方面给主爵都尉衙门的各级组织都下了任务。
要求他们完成一定数额的商税任务。
反正,按照现在的律法,只有家产五十万以上的商人,才能被征税。
所以换句话说,只要他们有本事,收到税款。
那么,刘彻才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呢!
而另一方面,刘彻则在盐铁衙门,用出了杀手锏——瓷器!
其实,瓷器的烧制技术,两三年前就被突破了。
这又不难!
特别是在如今煤炭大量被用来作为燃料的今天,有着高温的优质煤炭,瓷器技术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现在的瓷器,不可能跟元明时期,能烧出美轮美奂的青花瓷。
刘彻暂时也不需要青花瓷这种高精黑科技。
他弄出来的,是基于原始的青瓷技术上发展而来的青釉瓷。
技术含量很低,也不需要特意的去培训工匠,完全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制造。
这两年之所以没有弄出来,大肆宣扬,是因为烧制的温度和时间还没有掌握好,产品很容易碎裂或者质量堪忧。
但现在,国库都快没钱了。
刘彻也就等不得它完善了。
先拿出来,圈一波钱再说。
下个月开始,瓷器就将开始小规模的出现在各个盐铁衙门的货架上。
先赚狗大户的钱。
一个瓷碗,就卖一百钱!
大的瓷瓶,直接标上一金的天价!
这样,大概能每年多赚个几千万。
持续赚个三五年,等到青瓷技术被人山寨了,刘彻再推出更先进的白瓷和彩瓷。
这又可以圈一波钱。
日后,还可以成为中国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去罗马啊埃及啊波斯啊圈钱。
但很显然,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军队的丘八大爷们,你要短了他们的赏钱和军饷,那轻则士气跌落,重则兵变!
所以,没办法。
刘彻再次丢掉节草。
让少府准备在茂陵邑,再建一片学区宅。
然后,又督促着少府,加快长安的赛马场和其周边的市坊建设。
保守估计,这样大概能勉强满足军费开支。
但,问题又来了。
现在,国家铸造的五铢钱,总流通量,加起来也才三十万万的规模。
而,这场战争,光是军费开支,保守估计就是百万万的级别。
哪怕少府使出吃奶的劲铸钱,一年撑死了也就铸造个十万万的样子。
这还得是原料充足的情况下。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中国缺铜。
自古皆然。
不然铜钱也不会成为人民群众都接受和认可的货币了。
中国的铜矿,开采困难,而且大都深埋地下。
想挖铜?
可以,但要拿人命去填!
会稽郡的铜山,从吴王刘濞,甚至从春秋开始,每年,矿井下面埋着的尸体,都是数以百计。
累死和被石头砸死或者遇到山体滑坡等等自然灾害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而会稽郡的那个铜矿,还是露天的。
由此可以想见,那些埋在地下的铜矿的开采难度了。
这迫使刘彻和汉室,不得不转向用黄金作为流通货币。
所以,在马邑之战,拿着金币试探了一番后。
这几年,少府一直在小规模的铸造金币,然后,慢慢的将它们放到市场上去流通。
只是可惜,效果不是太好。
这些金币,一直都是跟之前的黄金一样,只在列侯圈子,撑死了富商圈子里流动。
普通老百姓,不敢收,也不敢用。
毕竟,你兜里揣几个铜钱,游侠等英雄豪杰,可能还不会起坏心思。
但你兜里要是有黄橙橙的小可爱?
呵呵,那么,就算是在闹市。
也不会安全!
金本位的试探,在社会环境和现实面前,遇到了第一个障碍——很少有平民百姓,愿意使用金币。
即使拿到了金币,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将之藏起来,或者换成铜钱。
藏起来的,打的是自己死后,让儿子将这些金币融化了,铸成冥器,陪着自己去地下的主意。
而兑换的,则是手头紧,亟需用钱。
而这两种情况,都阻止了金币的流通。
这让刘彻真是捶胸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他还能出台一条法律敢劫金币者斩不成?
而假如金币无法大范围流通,那金本位也就失去了力量。
毕竟,金本位是为了加大国家货币储量和流通量,减少对铜钱的依赖而设计的。
但百姓都不用金币。
皇帝除了瞪眼之外,还能怎么样?
倒是大宗商品交易,现在逐渐开始以金币为货币,让刘彻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丝欣慰。
可惜,这欣慰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绣衣卫报告:那帮天杀的商人,拿着金币交易完了,然后,就跟以往一样,将它们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面了。
他们只进不出!
他们宁肯拿着铜钱去换金币,也不愿意拿着金币去交易和流通!
只有少数人,才会在实在周转不开时,拿出自己的积蓄来支付。
当时,刘彻心里就日了x了。
照他们这么玩下去,刘彻就算把霓虹的金山都挖了,估计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这些守财奴了!
刘彻有心想用一条鞭法,教这些渣渣做人。
但却又害怕,教他们做人没教成,反倒逼反了农民。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只能慢慢想办法,让这帮家伙脑子聪明点,思想先进点。
让他们知道,把黄金藏在自己的地窖里,其实,只是方便了皇帝抄家……
而很快,就将迎来这么一次感人的教育机会。
将‘三藏法师’与‘沙悟净’送走后,刘彻立刻就传召了绣衣卫都督周左车。
周左车并不是一个人进宫的。
他带着几乎所有在京的绣衣卫校尉。
在绣衣卫的构架里,一个校尉,就是负责一个郡,甚至一个王国的高级官员。
目前绣衣卫有二十一位校尉,其中十九人分散在天下郡国之中。
留守长安的,现在只有三人。
但,周左车此次入宫却带了六人。
换句话说,有三个负责一郡甚至一国的特务头子,已经回京了。
他们当然不是空着手回来的。
“陛下,这是巨鹿及邯郸郡,阴与匈奴相通,走私违禁品的商贾名单!”王温舒跪地奏道,并将一封长长的名单,呈递到刘彻跟前。
刘彻抬眼,看了看这个史书上著名的酷吏。
数年前的任氏一案,王温舒搞砸了。
或者说,他太年轻了。
以至于几乎让刘彻下不来台,所以,他被冷藏了许久。
但,刘彻不是那种因为别人犯一次错误,就不用的人。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更何况,当初王温舒虽然做错了不少事情。
但有一件事情他做对了——对豪强,毫不留情的坚决下手和残酷打击。
所以,刘彻给了他机会。
让他去赵国重新开始。
从一个基层的探子和细作开始。
不得不说,王温舒胆子大,但心细,而且,在吃过亏后,他也谨慎了许多,改掉了许多毛病。
这让他在赵国,逐渐的爬上了当地最高级别的绣衣卫校尉一职。
刘彻接过王温舒的报告,看了一眼。
好家伙!
这人数还真是不少,密密麻麻,其中甚至不乏有列侯家的子侄或者亲戚,甚至还有封君亲自下场的。
不过想想也能够理解。
虽然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当地的民风,就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一诺许千金,一誓托性命。
这在燕赵是日常。
但,刘彻更清楚,燕赵尤其是赵人,骨子里深处的现实思维。
他好歹也是当过十几年河间王。
太明白赵人的想法了。
对赵人来说,只要有好处的事情,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太史公说:民俗缓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锥剽,休则掘冢作巧奸治,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沾履,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这固然有些地图炮,也有些以偏概全。
但,多少也描绘了一些赵地民风和赵人的精神面貌。
赵地自古地薄而多灾,更是四战之地。
自春秋战国以来,赵地就成为天下交战的中心。
无论是以前的诸夏混战还是近代以来的汉匈交战,赵都是前线,都是焦点。
赵人迫于生计,只能选择现实。
因为不现实就活不下去!
所以,当初,赵王刘遂,身为刘氏诸侯王,却整天想着借匈奴兵入关……
所以,出现如此众多的跟匈奴勾勾搭搭的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
这人数也未免太多了!
密密麻麻,几近三四百人!
刘彻略略思考片刻,就已经决定,将这名单上的大部分人划掉。
打击面,不能太广。
况且,这只是杀鸡骇猴。
不是真的要大开杀戒。
一般的与匈奴私底下交易,卖卖青铜或者粮食的,可以放过。
但是,大量走私铁器,甚至武器装备,乃至于……那些向匈奴走私书籍的,刘彻是一个都不准备放过!
是的!
绣衣卫在半年前就发现了,匈奴人在高价向汉朝商人收购书籍。
为了钱,连爹妈都能卖的商人,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很多汉家的书籍,都流入了匈奴。
甚至,还有人将原本只能给官员阅读的《新农书》以及邸报也想卖一套给匈奴人。
还好王温舒盯得紧,才没有让这个汉家的不传之秘,流入匈奴。
但,其他书籍,尤其是那些管控不严格的书籍,就不知道有多少被匈奴人得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刘彻不是神仙,不能施法,让一切出入中国边境的人,都不能携带纸张出境。
唯一的好消息是:匈奴人不可能也没办法接触到墨苑里的那些书籍和手记,甚至不可能接近墨苑的水力锻锤作坊。
就算接近了,他们估计也搞不明白这水力锻锤的原理和制造流程。
但,这些胆敢将中国的文化典籍以及技术,出卖给匈奴人的渣渣。
刘彻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在王温舒之后,其他两位校尉,也都各自提供了一份名单。
刘彻在审阅过后,当即下令:“立刻缉捕所有曾经出售铁器超过五十件以上,或者兵器、书籍之商人,朕会命令廷尉负责接收一切人犯,同时各郡监军御史,将配合诸卿的行动!”
第1025章 缴文
随着刘彻的命令。
一场风暴,开始慢慢蓄力。
当然,它不会马上就刮起来。
在汉军出塞之前,匈奴人还会继续沉迷于和平的假象之中。
这使得刘彻也有了些空闲,能抽出时间,挑选一下出使的使者。
翌日,刘彻亲自驾临北阙的公车署,接见被公车令挑选出来的十位使者预备人选。
这十位候选者,是公车署从近百位投书报名的人中遴选出来的。
刘彻在拿到名单的刹那也是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朝。
再看籍贯:齐国人。
也与刘彻记忆里的那个王朝对上号了。
“想不到蝴蝶效应这么大,齐国最有名的方士,居然要报名出使大夏……”刘彻在心中笑着。
这个王朝,在刘彻的印象里,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记。
盖因为此人在刘彻的上辈子,可谓是方士们的楷模,术士的榜样。
他以方士起家获宠,但最后却走上了文官的路子。
他甚至做到了左内史这样的顶级文官的位置。
可谓,风光无限。
在方士群体里,哪怕是权倾一时的李少君,也不如他来的风光。
而在历史上,此人更是显眼的很。
他最终成为了武帝朝时,最有权力的丞相府三长史之一。
可惜,命不好。
偏偏要去跟张汤刚正面。
然后,就被张汤一换五了。
不过,这倒不是最让刘彻感兴趣的事情。
毕竟,这王朝的能力,在武帝朝的前期,只是在方士神棍中出类拔萃。
但在群臣之中,却不过是中人之姿。
只是武帝爱方士,所以他才得以贵幸。
真正让刘彻觉得有趣的是——王朝即有,马汉何在?
因此,还没见面,刘彻就已经决定了。
“二师兄就是你喽……”轻轻的在此人的名字上提笔划了一条线。
反正,副使这种位置,完全可以随便委派人选。
而且,刘彻觉得,使团这一路上未必安全。
历史上,张骞的使团,刚出河西,就被匈奴人拦截住了。
要不是张骞自带了幸运buff,早就成了河西峡谷的一具枯骨。
即使如此,十三年后,能活着再次回到长城,看到汉家衣冠的,也就剩下了张骞和他忠心耿耿的匈奴仆从堂邑父。
其他使团成员,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这次的使团,在刘彻眼里,其实是几乎不可能成功。
甚至,他们很可能连河西都过不去,就会被匈奴人拦截。
本次的使团,在本质上来说,在刘彻眼里,只是一个吸引匈奴人注意和防备的烟雾弹而已。
是为了给汉军争取时间和迷惑对手的行为。
甚至,刘彻都不会在乎,匈奴人会不会上当……
匈奴人上当了,固然很好,不上当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大国之争,很多时候,都是广撒网,勤播种。
一百个烟雾弹里,只要对方信了一个,那就是胜利。
一如毛子被米帝的星球大战所忽悠了一般。
不仅仅这个使团是烟雾弹。
实际上,过去数年,汉匈之间大部分的外交往来,都是烟雾弹。
甚至包括了刘彻跟匈奴人达成的贵族换百姓协议,也是如此。
为的,只是迷惑和麻醉匈奴人。
让他们以为,汉室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
但实则,汉军却已经是磨刀霍霍。
所以,对于这个使团,刘彻也没有抱着他们可以成功抵达大夏,联络上月氏的希望,完全就是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
在事实上,比起指望几万里外的月氏人和希腊人,为了大汉帝国而拖住匈奴军队的部分力量。
刘彻现在更关心一个问题:汉匈战争的借口是什么?
无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尽管,如今在公羊派二三十年,持之以恒的鼓噪和宣扬下,大复仇理念深入人心。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对现在的中国士大夫而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那才叫君子。
至于那些被人抽了左脸,还把右脸送上去,美其名曰:以德报怨,感化之类的玩意。
如今的主流舆论,恐怕只会给出两个字的评价:蠢货!
换句话说,其实刘彻完全可以用‘复平城之耻,雪吕后之辱’这样的借口,宣布匈奴是boss,一切邪恶的象征,然后再以华夷之辨,作为主旨,完全就可以拿来当做对匈奴宣战的借口。
这样的理由,也很高大上。
舆论界和思想界也都会很满意。
但是,刘彻却感觉有些不妥。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国家战略,必须走一步看三步。
大汉帝国,不能只是破坏者,还必须是建设者。
复平城之耻,雪吕后之辱,这只是对汉室的宣传方式。
必须还有一个针对匈奴内部部族的宣传口径。
毕竟,这场战争,假如想要尽快结束,并且不至于陷入泥潭。
那么汉室就必须争取匈奴内部的势力的臣服和认可。
从古至今,一直到未来,战争,尤其是两强之间的战争,其实就如孟子所说的那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历史上汉室能最终压服匈奴,并将之肢解。
最大的原因,就是拉拢了乌孙。
汉与乌孙,前后夹击,重创了匈奴,还使得匈奴无法控制西域诸国。
最终,呼韩邪单于,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臣服汉家,而不听话的郅支单于,哪怕跑到了葱岭,也照样被陈汤割了脑袋,带回去炫耀武勋。
所以,怎么争取匈奴内部的部族,尤其是那些附庸部族或者干脆只是挂个匈奴名头,实际上跟匈奴半毛钱也没没有的部族的认同和支持就成为了关键了。
这就要求刘彻和汉室,拿出一个类似汤的汤誓那样的极具煽动力和诱惑力的缴文。
别人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人看到汉室的态度。
在战争初期,这样的缴文或许没有半分作用。
但到了相持阶段或者结束阶段。
这却肯定是核弹一样威力巨大的政策。
能让无数部族,不战而降,能使大量部族,保持中立。
而匈奴若是失去了那些可以充当炮灰和肉盾的部族的掩护,那么,它就像一只没毛的老狗一般。
第1026章 小麦的推广问题
正因为刘彻觉得这次的使团,十之八九,大概要被匈奴人吃了。
所以,他在选择使团成员时,尽量的摒弃了汉人。
除了正副使外。
使团的其他成员,全部都是归义的匈奴人,或者逃来中国的乌孙人,以及投降的匈奴战俘。
对外打着的借口也是:俺们中国人不懂西域地理啊。
除了副使是王朝这个熟人外,正使也就是大师兄,刘彻从剩下的九人中,选择了来自北地郡的一个名为张孺的男子。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此人是外语专家。
他懂得超过四门外语。
包括,匈奴语、羌语、乌孙语以及义渠语。
他的语言才能,或许能让这个使团的命运,发生奇迹也说不定!
就这样,西汉版的取经队,或者说使团组成了。
大鸿胪将会在八月择机将他们送出长城,并且在部分‘友人’的帮助下,穿越河套。
但过了阴山,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将这个算是插曲的事情搞定。
北国的秋收,就已经来了。
但,近几年来,随着冬小麦种植面积不断扩大。
北方的耕作方式和农业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其是关中,到今年为止,种植冬小麦的家庭,已经跟种植粟米的家庭不相上下了。
所以,关中也就出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
往往一田之隔,就是不同的场景。
这边挥汗如雨,忙着收割,而隔壁的土地上,则是牛哞声声,在耕牛或者挽马的协作下,人们将土地翻开,然后将自己家堆积的人畜粪便混着草灰或者淤泥,深深的埋到地里。
各条河道附近,也满是三五成群的,租着船舶,在河里或者池塘中,挖掘淤泥的人们。
刘彻站在昆明池附近的山峦上,远眺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争抢着从昆明池的工地里,运走淤泥的人们。
于是,大汉天子龙颜大悦:“少府和大农,导民有功,其赐少府、大农诸农稷官,爵一级!”
少府卿刘舍和大农令直不疑顿时大喜,拜道:“臣等代群臣叩谢天恩!”
这个赏赐,可比赏给他们一千金还重!
对于官僚而言,除了权势外,最重要的就是属下的尊崇和服从。
可想要下面的人听话,并且服从命令,那就需要给他们争福利。
古今中外,能给下面的人争来福利的领导,位置才能稳固。
尤其是在汉室的体制下。
三公九卿,虽然看似位高权重。
但实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下面的人架空。
现在的少府卿刘舍和大农直不疑,就是典型例子。
少府卿刘舍现在除了在拍刘彻马屁的时候,说的话是自己说的之外,其他一切时候,无论是汇报工作,还是报告成绩,实则,都是下面的少府六丞,事先商量好了,草拟了报告的。
他这个少府卿,除了能管管少府衙门本身之外,对庞大的少府,几乎无从下嘴。
以至于不久前,上林苑被剥离出少府控制,代之以所谓的水衡都尉。
故少府卿岑迈,摇身一变,成了新的水衡都尉,虽非九卿,但却被许可入朝议政,并且参与廷议。
刘舍这个领导,因此被少府内部的派系所埋怨。
很多人都觉得,桃候这个老大太不靠谱了!
此时,迎来一场天子赐爵的恩典,无异于是及时雨。
至少能安抚住许多不满者。
至于直不疑……
他老早就是个甩手掌柜了。
以至于连兰台的尚书都知道,大农的事情,找大农丞更靠谱。
因而对直不疑而言,给下面的要福利和政策,也算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树立威权的方法。
刘彻挥挥手,让两人起身。
“大农和少府,要继续加强对百姓的疏导工作!”刘彻说道:“不仅仅在关中要进一步扩大冬小麦的种植面积,整个北方,都要加强宣传和指导工作!”
“诺!”刘舍和直不疑连忙笑着答应。
虽然他们确实是不懂这个业务。
但没有关系,下面有不少懂行的。
尤其是大农衙门,今年考举后,天子给大农增加了六百个百石到四百石的编制。
虽然是指明增加到农稷官的。
但大农也因此抖了起来。
大农衙门由此在整个北方的十几个郡国,都开始建设到乡亭一级的农稷官。
刘彻看了看这两个家伙,摇了摇头。
直不疑今年五十五岁了。
他上任为大农令,也有差不多五年了。
但他的业务能力,却在这五年里饱受质疑。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新技术和新工具层出不穷,中国农业技术和生产力开始跳跃发展的今天,直不疑这种旧式的依靠‘无为’,将工作交给属下,自己只管刷声望和名声的官僚,已经越来越不适合继续担任九卿了。
农业部长却对农业一窍不通。
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况且,现在的大农,还跟少府共同管着盐铁衙门这个钱袋子。
“朕或许应该搞一个西汉版的政协……”刘彻在心里思考着。
但现实却让刘彻不得不继续依靠直不疑这样的老式官员来管理国家。
新生代都太年轻了!
汉室要完成新老交替,起码还需要十年之功!
回到宫中后,刘彻就命人去召大农丞商容。
对农业的问题,还是要问专家。
在商容没来之前,刘彻就拿着大农衙门和丞相府的有关报告,看了起来。
以便自己能对现在的汉家农业社会和生产力能有一个大略的估计。
由于今年的冬小麦收获季节,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所以,此刻,北方的冬小麦亩产以及数据,都已经统计了出来。
形势很喜人!
在新的耕作技术和新的工具的辅助下,汉家冬小麦年年增高。
去年,关中小麦亩产三石多一些。
但在今年,亩产却已经突破了四石!
甚至,某些膏腴之地,土地肥沃的地区,亩产达到了五石!
而上林苑里那几百亩由农稷官们亲自照料的土地,亩产甚至最高达到了十石!
这些数据,坚定了刘彻推动冬小麦作为主要农作物的决心。
毕竟,小麦产量,现在已经是粟米的一点五倍以上。
假如北方全部种植小麦,那么,等于汉家的粮食产量增加一点五倍,可以多养活一千万人口!
而,小麦的产量,绝不止五石!
要知道,五石小麦,换算成后世的重量,也不过一百五十公斤。
而后世,一亩小麦,产个五六百公斤,轻轻松松。
现在,汉家的技术,虽然拍马也赶不上后世。
但亩产达到六七石左右,应该不过分。
大约半个时辰后,商容就奉诏前来了。
“未知陛下诏臣,有何吩咐?”商容顶着两只硕大黑眼圈,勉力打起精神拜道。
刘彻一看,就知道这货大概又有好几天没睡了。
自从商容上任大农丞以来,他就挑起了大农令衙门的农业工作。
每年的八月九月,据说都是彻夜彻夜的挑灯工作。
据说他每天光是给郡国农稷官,就要下达数百条命令。
这让刘彻也有些感动。
“卿且先安坐……”刘彻让人给商容端来一壶参茶,然后,才问道:“以卿之所见,北方郡国,推广冬小麦种植,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商容喝了一口参茶,提起些精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只在人力而已!”
“请仔细说说看……”刘彻也好奇了起来。
他设想过惯性、风俗和习惯,但商容的答案,却让刘彻感觉有些耳目一新。
“回禀陛下,以臣在乡亭所观,于简牍所闻的情况来看,如今百姓,之所以还有许多种植粟米而不种小麦,多数情况都是这些百姓的家庭缺乏青壮劳动力,或者太过贫困……”商容答道:“请陛下许臣调阅大农七月庚子及庚寅之报告!”
“可!”刘彻点点头,吩咐左右:“去将大农七月庚子以及庚寅之奏疏取来!”
不多时,就有尚书郎将相关奏疏取来。
刘彻拿到手里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商容不愧是他当年一手提拔上来,还赋予《新农书》主编重任的才俊。
他的奏疏,不因为地位的变化,而依旧保留着当初在太子、宫时的风格。
看商容的奏疏,如同看表格。
简洁明了,一目了然。
刘彻只是粗略的阅览了一下,就明白商容的意思了。
因为在庚子日的报告里,大农衙门除了说要加强拨款,鼓励百姓养殖牛马外,就是在奏疏之后,附了一个附录。
附录里记载的是大农衙门在关中的华阴县的曲里乡的普查报告。
这份报告将全乡三百二十一户,在剔除了土地超过三百亩或者家产超过十万钱的富户后,将其他百姓分为两个群体。
一个是有牛马的,一个是没有牛马的。
刘彻只是略微一看,就发现了一个特征。
但凡有牛马的家庭,都是拥有三个以上的劳动力的家庭。
而没有牛马的,则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家庭。
这种家庭,一般都是一个壮劳力,带着妻子与两三个小孩子。
而在这些家庭的备注中,更是清晰无误的向刘彻传达了一个事实——百分之八十以上有牛马的家庭,都改种了冬小麦。
而九成以上的没有牛马的家庭,则选择了继续种植粟米。
两者的对比非常强烈。
刘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容的意思。
唯有拥有富余劳动力的家庭,才能养得起牛马,而只有养得起牛马的家庭,才能改种冬小麦。
反之亦然。
换句话说,在事实上,在今天,关中以及北方的冬小麦种植推广最大的敌人,就是百姓自己的经济情况和劳动力的富余与否。
这让刘彻有些愕然。
在他的意识里,他一贯以为,冬小麦推广的最大障碍是百姓的习惯。
如今看来,这其实只是他自己脑补的。
跟现实完全就是两回事!
而翻到庚寅日的奏疏,同样是一份附录,同样是记载着一个基层乡亭的普查报告。
只不过,这是来自太原郡的报告。
这份报告,就更清楚了。
因为太原人口没有关中多,而且百姓相对贫困。
于是,报告显示了一个极为清楚的情况:百分之百的有条件的农户,全都改种了小麦。
而剩下的穷光蛋,依旧在种植着粟米!
这个报告,就像一个闪电,划破了刘彻的脑海,将他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一些认知打碎。
在事实面前,刘彻忽然间明白了。
为什么历史上,小麦要到唐朝才能打垮粟米的帝国,在北方建立绝对的统治地位?
答案,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习惯或者惯性。
而是……
“生产力和技术啊!”刘彻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感慨着。
唐代,曲辕犁出现并且普及,同时水车技术进入千家万户。
技术带动了生产力的进步,从而淘汰了粟米。
想想也对,对于百姓来说,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也只有闲的蛋疼的地主贵族士大夫,才会去思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种高大上的问题。
对百姓来说,有的吃就不错了!
倘若刘彻没记错,他前世在河间国,甚至见过有百姓将大豆与野菜一起煮着吃,只为果腹。
更何况,如今小麦在研磨了后,口感和营养是比粟米好的。
百姓就更没有理由拒绝小麦了。
那,制约小麦推广的障碍,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小麦的种植,本身比粟米高级。
粟米耐旱耐涝,只要播种下去,基本上就不用管了。
但小麦不行,从播种到收获,农民必须时刻关注自己的土地情况。
浇水、翻地、整饬、捉虫、除草,全都要做。
而且,小麦需要深耕施肥,还需要精耕细作。
而这些,都不是那些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壮劳力的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的任务。
它需要更多的投入和更多的人力。
百姓是现实的。
当一个事情超越他们的能力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去做。
同时,百姓也是聪明的。
当某事有利可图,而自己又有条件那样去做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用脚投票!
于是,刘彻知道,是时候调整大汉帝国的农业政策了。
第1027章 假民牛马
汉室或者说刘氏的农业政策。
到今天为止,其实,都是依托于黄老无为思想下的民众自治。
对于黄老派来说,只要老百姓不犯法,就算他们把地球都给戳破了,也不会去干涉。
过去数十年,这个体系一直运行的很好。
事实上,再没有比这种体系更好运行的制度了。
统治者,只要划下红线,告诉老百姓:这些事情做不得,做了俺就要抓你。
然后,老百姓遵纪守法,按时纳税。
官府则负责,将那些刺头搞定。
但任何体系的运转,时间一久,必然出问题。
而中国人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勇于尝试的民族。
别说是汉室这一套简单的无为而治的小政府政策了。
就是秦代的时候,森严的律法,也被人玩出了许多花样。
更别提,后世那句著名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所以,汉室的体系,开始慢慢僵化,而且被地方士绅钻出无数的规则漏洞。
齐鲁地区就是典型代表。
当地地主士绅,与官府勾结,轻轻松松的就让百姓统统沦为佃户。
甚至于出现了偌大的一个济南国,全国居然只有三百户有土地的家族。
而后来,武帝朝出现的田蚡案和灌夫案,更是将这个体系的缺陷暴露无遗。
尤其是灌夫案,区区一个灌夫,靠着窦婴的庇护,居然横压一郡,郡守、郡尉都成了灌氏的走狗,百姓申冤无门,只能嚎啕大哭。
最后,倘若不是田窦争锋,田蚡拿着灌夫当突破口。
恐怕,灌氏横霸当地的情况,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所以,武帝朝时,法家井喷,一个个用着严刑酷法和拿着地方豪强的脑袋刷政绩的官员,青云直上。
这其中,是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和群众需求的。
现在,刘彻还没把握,能在保证政治稳定的情况下,对汉室国策作出颠覆性的调整。
但,小修小补,还是可以的。
黄老无为,而无所不为。
修修补补,本就是黄老的特色。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刘彻知道,不能自己一拍屁股就做出决定。
必须进行广泛的深入调研。
然后,再找个实验地点,进行实验,评估效果,再逐步推动。
就如盐铁官营政策以及粮食保护价政策一样,慢慢推动,并不动改善,才能避免害民和残民。
况且,这马上就要大战。
刘彻可不希望,前方的将士在流血流汗,但后方的朝堂却炒成一团。
所以,刘彻坐直了身子,对商容问道:“以爱卿之见,要改变今日之困局,朝廷当如何?”
听到天子的问话,商容也振奋起精神来。
困局!
天子的这个形容词,表明天子也看到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的后果。
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社会将出现比之前所有时代,还要恐怖的两极分化。
现在的富裕家庭,他们使用着先进的耕作工具以及先进的耕作技术。
他们用牛马来耕地,用淤泥、粪便和草灰以及从盐铁衙门买来的骨粉与化肥施肥。
他们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土地。
而土地的产出,也没有辜负他们。
一亩小麦,产量是粟米的一倍半,甚至两倍多。
所以,他们能养活更多的子女,并且占有更多的土地。
而贫穷家庭,则只能继续活在旧时代,用着旧方法,种着旧作物。
久而久之,不出二十年,他们就会被时代抛弃。
国家和政府,肯定更关心和更爱护那些用一亩地产出了两亩地粮食的百姓。
他们也会获得更多的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
他们的子弟,从军入伍,或者读书当官,都有可能。
而穷人呢?
依旧生活在两餐不饱,一年到头甚至倒欠地主的生活困境之中。
更可怕的是,当出现两个种植着不同作物,同时地位悬殊的群体时。
社会就被割裂了。
种小麦的,可能会觉得自己天生是高于种粟米的。
而这样的割裂,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秦始皇帝,用了一辈子,推动车同轨,书同文,百年后的汉室,却出现了两种耕作不同庄稼,而且地位迥异的群体。
哪怕对政治再不敏感的人,都知道,这肯定要出大问题。
更何况是商容这样的精英?
所以,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商容一直在想办法,通过种种渠道,向天子报告。
可惜,近年来,天子和朝臣们都在关注匈奴,关注战争。
对国内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非常乐观,非常喜人。
无数人歌功颂德。
哪怕是本应该成为天子耳目的御史们,也对基层的情况,装作看不见。
大家都在说‘元德盛世’。
并将先帝和太宗之治,称为‘文景之治’,而‘元德盛世’则是上承文景之治的空前盛世。
甚至,有人认为‘元德盛世’至少还会繁荣三十年。
理想主义者们甚至认为‘大同可期’‘三代可臻’。
唯有商容这样,常常前往基层,并且认真调研的官员才清楚。
盛世之下,潜藏着莫大的危机。
现在,这个危机潜藏在繁荣的经济表面下,被军事胜利和社会发展所掩盖。
但,这个危机一旦引爆。
恐怕,盛世立刻就会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
乱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商容拜道:“以臣之愚见,臣以为,除朝廷需要调整政策,以照顾和指导,贫穷之百姓,也能耕种小麦外,还需陛下嘉大惠!”
他拿出一直深藏在自己胸中的一本小册子,将之打开,念道:“当今,犍牛一头,值钱一万五千钱,小牛一头,值钱也需六千余钱。即便百姓百亩丰收,也才为粟不过百五十石,为钱六千,然五口之家,一岁吃用,就要粟米一百石……”
刘彻点点头,知道商容没有说错。
想当年,他还是个皇子时,就已经知道了,假如百姓只靠土地,哪怕是自耕农,一年下来,哪怕没有苛捐杂税,正常的负担的情况下,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永远赶不上支出。
更别提,要是家里有几个大半的孩子。
那就更恐怖了!
好在,刘彻即位后,就注意到这个事实了。
至少在关中,刘彻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和从商人哪里敲来的钱,广修水利,大修道路和桥梁。
就是想着靠着这些的手段,补贴百姓。
但,即便如此。
刘彻也明白,哪怕是关中的一般家庭,恐怕也很难凑齐一笔可以购买耕牛或者挽马的钱来。
只有中小地主家庭才能有那个财力。
当然,士兵们立功,也可以拿着赏钱,从官府买到耕牛。
但,比例还是太少了!
更别提,买了牛,犁具总要吧!
一副曲辕犁,哪怕是最简单的。
也是重达四十余斤(汉斤),价值两三千钱以上。
所以,商容的意思,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假畜!
以国家的名义,平价租给百姓牛、马以及犁具。
这不是什么需要动脑筋的主意。
在这以前,汉室就有假马之制。
在袁盎倒台后,刘彻为了鼓励百姓养马而推出的政策。
有条件的百姓,可以向太仆衙门和少府衙门递交申请,申请到种马,然后,带回家里蓄养,三年后,偿还假马以及利息。
这个政策,目前在北方广泛推广。
也是现在中小地主能养得起挽马的根本。
但,小老百姓,却根本够不上这个政策。
他们哪怕去官府申请,也不会被批准。
因为,他们无力偿还本息,也无力蓄养马匹。
况且,中国少马,哪怕是马邑之战后俘获了大量马匹牲畜,也依旧严重缺马。
毕竟,缴获虽多,但中国的人口基数太大了。
上百万的牲畜,平摊到个体身上,就变得微乎其微。
何况,国家还要自己培育战马,并保留大量牲畜,作为军队的供给。
但老百姓的问题,不解决也不行。
刘彻挠了挠头,对商容道:“这样,卿先去选一个县,此县要足够穷,至少有六成百姓没有耕牛或者挽马!”
“然后,卿选好县后,报告给朕,朕命卿为大使,全权负责该县政务!”
“卿在当地,尝试推广假牛假犁之策!”
想了想以后,刘彻接着道:“但,此策当与假马不同!”
这是肯定的,假马,是为了鼓励中小地主,尤其是能培养骑兵的家庭,多养马匹,以此扩大中国的马匹存栏数量。
但,这假牛和假犁,却是为了解决贫穷百姓的生计和生产。
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办法,三五年就能凑足偿还本息的钱。
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也就不需要假牛马和假犁了。
自己存钱去买不就好了?
刘彻希望解决的,是他们的根本困境。
既,让为数众多的下层贫苦百姓,也能拥有耕种冬小麦的权力。
当然,国家也不能吃亏。
任何一个政策,倘若不能带来好处,那么,它就不能长久。
所以,没有办法,刘彻只好学习后世的房地产商人们的技术了。
“卿去与有司商议,议定一个犁具与牛马的平价,以此价,假与百姓。命百姓岁偿本息!以十一之税,三十年为期!”刘彻说道。
毫无疑问,这是后世让无数房奴撕心裂肺的房贷了。
这个政策虽然让人恨得牙咬咬。
但,确实解决了很多人买不起房的困境。
也带动了房地产的盛世。
在西元前的时代,刘彻感觉,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百姓,买不起耕牛和耕具?
没有问题!
国家免费配给!
但,他们需要每年固定偿还本息,而且是必须随田税一起缴纳。
当然,刘彻比房地产商人有良心的多了。
他给出的是百分之十的总利息。
换句话说,假如耕牛+犁具+其他配套工具,总额是两万钱的话。
那么,租种的百姓,每年只需要偿还两万两千钱的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四百钱的样子。
这无疑非常有良心。
老百姓们得到了实惠,国家呢也不怎么吃亏。
更重要的是——可以带动铁器的销量啊!
全中国现在有将近七八百万户家庭,在未来,甚至可以达到一千万户!
只要其中一半,从盐铁衙门购买耕具和工具。
那么,每年盐铁衙门的销量,都是几百万套。
这其中的利益,有多少,不言而喻。
当然了,具体效果如何,还是看试点的。
甚至,刘彻感觉,试点其实也不靠谱。
应该通过实践,慢慢的感觉。
至于百姓会不会赖账?
呵呵……
在中国,从来只有国家赖人民的帐,从未听说,居然有人敢赖国家的帐这种事情!
各级衙役,一定会乐意教那些赖账的人做人的。
长城和未来的各种工程,也很需要赖账的免费劳动力。
第1028章 内阁(1)
送走商容,刘彻也感觉有些疲惫了。
这几天他其实跟商容一样,每天都在操劳国事。
汉匈大战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他的睡眠也很不好。
常常做梦,梦到汉军在河套的冰天雪地中挣扎的情况,半夜惊醒,浑身冷汗。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甚至有些暴虐。
好在,他懂得收敛和克制自己的性格。
有脾气,也在宫廷里发泄了。
在朝臣面前,还是维持着自己的形象。
“以后,商容的奏疏,优先递交给朕!”刘彻说道:“还有张汤的奏疏,直接送到朕案前,无需兰台过目!”
“诺!”左右战战兢兢的领命。
前天,天子为了一件小事,就将一位宦官给拖下去打了五十杖,几乎就差将对方打死了。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在天子面前,有哪怕半点纰漏。
直到这几个人退下后,刘彻才猛的踹了一脚自己面前的一个木架,将上面摆着的瓷瓶都踢了下来,摔在地上。
满殿的宦官侍女,顿时全部跪下来,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模样。
刘彻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不关你们的事!”
他现在有些思念王道了。
以前王道在的时候,压根就不会出现这种商容的奏疏积压在兰台的事情。
刘彻理解,最近兰台事情确实很多。
特别是周亚夫和晁错都外出了。
很多原本是丞相府和御史大夫的事情,也积压到了兰台。
兰台的尚书郎们现在是日夜颠倒,加班加点。
汲黯也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回家,吃住都在宫中了。
这个事情怪不到兰台身上。
就如同当初的事情,其实是他错怪了王道。
但这又怎样?
他是皇帝!
皇帝是要面子的,也不可能承认错误。
所以,他在事后调查清楚,只是将王道从阳陵弄了出来,然后就打发去了蜀郡。
去当地,监督和协调国营作坊以及两位老丈人。
但现在,刘彻终于发现。
皇帝确实离不开宦官。
尤其是忠心耿耿的宦官。
很多事情,宦官比大臣要上心。
就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若王道在,他肯定会发挥宦官的优势,帮助刘彻梳理很多事情。
叹了口气,刘彻也不得不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能办事的宦官很多。
但真正能让他相信,并且托付重任的,至今只有一个王道。
不为别的,是因为刘彻知道,哪怕天下人都背叛了他,这个忠奴不会。
正因为如此,当初他的反应才那么大,那么直接。
等到查明了真相后,也才会如此纠结。
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刘彻走到属于他才能进入的那个御花园。
望着生长的非常良好,瑰丽多姿的那些美丽的花朵。
无数蜜蜂在其中飞舞。
欣赏了一会景物,刘彻向前走去,在花园的中央,是一间简单的阁楼。
阁楼中摆着一张很普通的案几和坐席。
刘彻在这里坐下来,提起笔,翻开那本已经许久没有翻动的书,将它翻到最新的一页。
然后,刘彻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问题:丞相谁属?
如今的大汉丞相周亚夫,已经为相五年了。
换句话说,还有三年,他就必须卸任。
新丞相的人选,于是必须列出候选者,进行观察和关注了。
可惜,正如当年太宗朝时,张苍去职后,满朝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继任者,最后只好矮个子里拔将军,选了申屠嘉。
要知道,当时的申屠嘉还只是个关内侯。
他是在拜相前被太宗匆忙封为列侯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开了后世武帝朝,当丞相先封侯的先例。
当然,申屠嘉可不是武帝朝那些歪瓜裂枣可比。
作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杰,他虽然有些迂腐,但意志力极强,执行能力也很强。
其为相期间,甚至是压着晁错在吊打。
晁错要是不靠刘彻的老爹,根本不是这个老丞相的对手!
可惜……
刘彻翻开汉家功臣表。
高帝功臣,哪怕是关内侯,现在也已经尽数凋零了。
国家,再也没有一个曾经追随刘邦,开创大汉社稷的老臣子来撑脊梁骨了。
哪怕是田叔这样的当年的年轻后辈,现在也到了退潮之时。
而太宗功臣,也凋零的差不多了。
唯一一个还活蹦乱跳的,就是宋昌了。
但宋昌那货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
哪怕是太宗执政后崛起的功臣,其实,也差不多凋零了。
即使有还蹦跶的,年纪也比周亚夫大多了。
现在,朝堂上活跃的列侯。
数一数,复阳候陈嘉?中水候吕青肩?桃候刘舍?舞阳侯樊市人?
靠马屁精来当丞相?
刘彻不是武帝,不需要通过架空丞相来实现君王独裁。
恰恰相反,他需要一个强力丞相来辅佐自己施政。
特别是周亚夫这样的丞相,能坚持原则,同时也能妥协,更能看到世界变化。
于是,周亚夫卸任后,刘彻发现,他遇到了自己祖父一样的难题。
列侯中找不到比前任丞相更好的人了。
任何人上台,都要面临一座高山仰止般的伟岸身影。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一个合适的丞相人选,很难很难!
有能力的未必愿意,愿意的没有能力。
而刘彻现在面临一个更尴尬的问题——他连外戚里的人才也没有。
义纵?
太年轻,四十岁之前,刘彻打算按着他在军队里发展。
至于卓、程郑?
两个做生意的商人,更是不可能参政。
也就是说,在实际上,周亚夫之后,汉家人才出现了断档。
汲黯、张汤、公孙弘这样的刘彻认为有宰相才能的,起码还得十年,才能有资格问鼎宰相。
这十年时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空窗期。
而刘彻显然不是那种愿意屈就或者说会轻易改变自己主意的人。
他制定的丞相到期,必须卸任的制度。
那他就必须以身作则,坚守这个制度。
并让其成为规则。
既然是规则,就不能破坏。
无论再怎么舍不得周亚夫,刘彻也知道,他到点,必须退休!
这不仅仅是为了周亚夫好,也是为了汉室社稷好。
第1029章 内阁(2)
刘彻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笔放下来。
现在的事实是:他发现,他找不到周亚夫的合适继任者。
与周亚夫同辈的外戚列侯勋贵中,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汉室要当丞相。
现在是有两个潜规则的。
第一,丞相必须出自列侯集团。
自高皇帝以来,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哪怕当年的申屠嘉,也是在拜相前的一个月,封为列侯。
而且申屠嘉本身的功勋和地位,已经满足了列侯的要求。
即使如此,申屠嘉身上最初也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非议。
其次,欲为丞相,先为御史大夫。
八成以上的大汉丞相,是先做御史大夫,再当的丞相。
至今为止,仅有平阳懿候曹参、故安文候申屠嘉是例外。(周亚夫、周勃,都不算例外,因为他们是从太尉转任的丞相,太尉也是三公)
而现在的御史大夫是谁?
晁错!
晁错现在的爵位,只是左庶长……
不是刘彻或者刘彻的老爹不想给他升。
实在是这货在列侯勋贵里的仇恨值太高了!
十个列侯里,起码有七个是看晁错不顺眼的。
晁错那张大嘴,又将剩下三个人,给喷到了自己的仇敌对面去。
刘彻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把晁错放到丞相的位子上,还给他封侯。
那晁错几乎立刻就会被‘刺杀’。
更何况,将晁错任命为丞相,必然会引发儒法的分裂。
好不容易才让儒法走到一起,组成统一阵线,刘彻可不想这么快看到这个联盟分崩离析。
微微思考了一会后,刘彻提起笔,在纸上终于下写了一个名字:薄戎奴。
然后,刘彻就在这后面写下原因:枳候,谨小慎微,年富力强,素为外戚表率。
又,其曾以车骑将军,侍奉太皇太后。
曾经出任军职,哪怕是象征性的军职,是汉室丞相必备的条件!
自高帝刘邦立国至今,从未有任何一个丞相,不是从军队走出来的。
即使是当年被刘彻厌弃和鄙视的张欧,早年也曾经从军。
而刘彻复活了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后,这个条件就成了铁律。
没有任何一个丞相,在没有军队支持的情况下,还能坐稳相位!
当然薄戎奴在实际上,甚至很可能连刘舍也不如。
至少,刘舍做了这四五年的少府。
对于一般的事务和正常的政务,都已经熟谙于心。
至于薄戎奴?
刘彻还真有些怀疑他能不能控制局面。
但好在,薄戎奴背后是薄太后,靠着太后的威权加持,他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譬如,当一个傀儡?
刘彻拿着笔,继续在纸上写下去。
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写满了足足三四页的文字。
刘彻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吹了吹墨迹,将这本书合上,放到一个盒子里锁起来。
望着这个盒子,刘彻长出一口气,说道:“未来,朕之后,打开之人,也不知道是谁……”
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他的继承人。
不知道,当他看到自己的老爹给他留下了这么多财富的时候,会不会感动的泪流满面呢?
站起身来,刘彻走向外面。
一边走,他一边回味着自己方才写在那本书里的内容。
以薄戎奴为相,在实际上,就等于刘彻自己放弃了寻找一个合格丞相继任者的努力。
当丞相不靠谱时,其他大臣自然会侵夺丞相的权柄。
但,这是刘彻所不容许的。
所以……
刘彻计划采用一种名为集体领导或者说内阁的制度,来帮助他统治天下。
总的来说,就是一种三公九卿,联合处理政务的制度。
当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概念。
甚至,这个想法会不会变成现实也不一定。
因为,刘彻还没有跟周亚夫谈过这个事情。
万一周亚夫有合适的人选呢?
要知道,汉室丞相有推荐继任者的特权。
如萧何临终之前,推荐了曹参。
尽管当时曹参还在齐国担任齐相,但吕后却第一时间就批准了萧何的推荐。
其后曹参病逝,推荐王陵为继任者。
哪怕吕后跟王陵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共同语言,也对曹参的决定予以了背书。
对于现在的汉室来说,丞相正常去职或者病逝。
是有权力也有资格,向皇帝推荐继任者。
而皇帝通常不能无视丞相的推荐。
更别提,现在的周亚夫,实际上是有着相当于萧何曹参两人地位的大臣。
他推荐的人选,刘彻也不能驳斥。
想到这里,刘彻就又转身回去,打开那个盒子,取出那本在书,在其上面又加了一些文字。
再三确认无误后,他才将之放回原处,锁起来。
“朕却是忘记了,汉家还有左右相国之制!”刘彻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他构思的那个制度,就有了一些框架了。
在过去数十年的历史上,老刘家曾经多次用出了左右相国之制。
每次的目的,虽然都不尽相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特殊时期的特殊制度,以保证国家制度能平稳运行。
譬如当年曹参推荐王陵。
但傻子都知道王陵不爽吕后苛待刘氏很久了。
所以,吕后就自以为聪明的选了陈平看上去很听话的人做左相国。
结果……
反吕的王陵很硬骨气的回家读书了。
看似亲吕的陈平,却在不动声色之间,串联诸侯大臣。
吕后前脚刚刚驾崩,尸骨未寒,后脚,陈平就发动了政变,血洗了诸吕……
此外,刘彻当初即位时,也是用了左右相国之制。
可没过半年,他就受不了张欧的昏庸和无能,找了个借口,让他回家种田了。
如今,历史走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圆点。
刘彻现在确实很难忍受一个无能之人,占据帝国官员的最高职位。
因为那会告诉其他人?
无能、平庸,也可以成功!
所以,他以薄戎奴为相的考虑,就是基于此。
外戚为相,在刘氏政权体系下,属于某种意义的政治正确。
虽然后世很多人喷两汉外戚权重误国。
但在实际上呢?
刘彻知道,并且清楚,汉家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是外戚和刘氏联手打下的。
当年,刘邦麾下一百零五位列侯中,至少有一半列侯,曾经是周吕候的部将,或者曾经效命过周吕候。
史书虽然抹去了吕泽的一切战功和功勋。
但是,其他列传和高祖本纪里,却总是不可避免的要暴露出那位周吕候曾经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
汉家天下,刘邦打下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周吕候吕泽,拿着刀枪剑戟打下来的!
而刘氏历代,也离不开外戚的辅佐和扶持。
从兴盛到衰亡,外戚政治贯穿汉代历史。
最终,诞生出王莽。
但,一个王莽,不足以抹杀那些曾经在史书上绽放着光辉的外戚们。
卫青是外戚,霍去病也是外戚,霍光更是外戚!
而对皇帝本人来说,其实大臣,远没有外戚值得信任。
外戚,在正常情况下,跟国家是休戚与共的。
刘氏兴,他们才有权柄。
刘氏都要灭亡了。
外戚自然连草狗都不如。
更何况,外戚、文臣、武将,本就是汉室政治格局中的三角。
至少到现在为止,外戚还没有祸乱国家。
恰恰相反,外戚是关键时刻稳定政局的重要力量!
更何况,薄氏外戚,其实早就在政坛上没了什么影响了。
刘彻拉他出来,只是让他垫背的。
反正,内阁是集体领导。
外人也很难知道,这个丞相是水货呢?还是有真材实料。
现在,用了左右相国,那就能更好的遮掩了。
更妙的是,左右相国制度,简直就是天生为了给年轻人设置的制度。
毕竟,单独提拔一个年轻人当丞相,大家会议论纷纷。
但,假如是一个外戚,一个年轻人,那就会少了许多掣肘。
刘彻甚至还可以将这形容成‘简拔’。
第1030章 特务政治的开端(1)
八月未央,金秋已至。
随着北方的粟米收割工作渐渐步入尾声。
地方官们开始统计今年的收成以及经济数据。
在往年这个时候,整个北方都将进入一个漫长的冬日假期。
百姓们可以稍微喘一口气,或舒舒服服的睡几个懒觉,或琢磨着去某地打点零工,以此补贴家用。
但,今年的气氛,却有些不同于以往。
“听说了吗?”长安街头,八卦党们再次聚集在一起:“丞相府已经签发了******,北地骑士以及太原以北的强弩和材官,全部被动员起来了!”
周围人都是双眼放光,情绪激动。
两年前的马邑之战,彻底释放了深埋关中百姓骨髓深处的战争狂热!
他们现在的神情与面貌,与百十年前,荀子入秦时,所看到的景象差不多。
今天的关中百姓,跟百十年前的关中百姓一样。
已经达到了闻战而喜的地步。
实在是两年前的马邑之战,汉军胜的太辉煌,而且,战功赏赐,该有的一分未少。
不知道多少人亲眼看到自己过去穷困潦倒的邻居,因为家里有个兄弟或者子侄在军队里立下功勋。
于是,一家人的生活,从此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甚至有人,从一个小卒子,卑微的庶民,一跃而成公乘。
虽然无法跟秦代一样,拿着军功换土地(汉家现在虽然也可以用军功换土地,但那些土地都在安东,基本上很少有人愿意迁徙去安东落户。),但军功能换票子跟房子还有妹子,却是实打实的事实。
许多人亲眼目睹或者耳闻过,某某家的小子,一天书也没念过,粗鄙不堪。
结果,其自马邑归来后,因为立下了军功,升迁为军官。
于是,家人立刻就搬进了朝廷给建的大屋,耕牛、挽马、犁具,一应俱全,全是那小子拿着军功赏赐从少府换来的。
更夸张的是,地方上原本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豪强,立刻就上门了。
强行的,非要塞个妹子给那个小子为妇。
甚至,还有人听说过,有列侯看中了某个卒子出身的小子,将一个旁系侄女下嫁的神话!
既然,战争能解决房子、票子跟妹子。
那,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根本无法拒绝拥抱战争。
马邑之战后,关中民间的好战情绪,攀升至汉兴以来的顶点。
人人爱武技,家家有弯弓。
士大夫子弟出行,不再以长袖翩翩,温文儒雅而自豪。
相反,大家都迷上了炫耀武技和骑术。
从平民至贵族,人人争相以家中有武人为傲。
民间的民众呼声,因此裹胁了学术界和思想界,迫使学术界和思想界,不得不迎合百姓的声音。
因为,假如某个学派不把自己的立场摆正,傻啦吧唧的呼吁和平,高唱‘兵者凶器,圣人不得以而为之’。
那么,百姓和地主豪强们就会用脚投票——你都不能为我们说话,我为何要送子弟去学你的学问?
而被裹胁的学术界和思想界中散发出来的好战思想,又反过来,影响了百姓的选择。
在很多百姓眼中,既然连人品高洁,学识渊博的君子们都认为‘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汉贼不两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那这就一定是对的。
当然,也有些故作清高,非要特立独行,以此标榜自己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家伙。
狄山就看着满城的战争气氛,捶胸顿足,跟死了爹妈一样,阴着一张脸,对自己的同窗们道:“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高皇帝伐匈奴,困于平城,孝惠、吕后之时,以和亲故,是以边境能安,民得其乐。至太宗,欲用兵匈奴,数与匈奴兵戎,北边萧然苦兵,先帝察太宗之失,用和亲与匈奴通好,两国边境安宁,无有兵革,士民往来皆善!”
“如今刀兵一起,吾恐天下黎庶从此为兵事所累……”
他的同窗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但却有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小声的说了一句:“可是我怎么听说,马邑之战后,北边变得更安全,也更繁荣了?”
“且,百姓也得利颇多……”
狄山闻言,眉毛一扬,几乎都有气炸了。
“胡言乱语!”狄山回头盯着那个年轻人气呼呼的道:“你懂什么?马邑之战,国库损耗何其多也?数以十万万之积蓄,一朝尽丧,这些钱哪来的?还不是民脂民膏!若无马邑之战,而用和亲之策,不过数十万而已,且以和亲,省下来的军费,轻徭薄赋,除民租税,天下得利远胜于此!”
说到此处,狄山的心情就变得无比糟糕。
他家本是巨鹿郡的大户。
每年对匈奴出口青铜和铁器,数以千石,得利无数。
这大战一起,别的狄山不敢保证。
但他家与匈奴的贸易肯定要因此断绝。
这可是一个岁入百万的大买卖啊!
就这么没了,狄山真真是心急如焚!
更让狄山的不满的是:去年,主爵都尉衙门派了几个官吏,到了巨鹿,然后居然说他们家经商所得甚多,直有千万之巨,但却占有田地三十顷。
这不符合法律的规定,要求他必须在入市籍还是当地主之间做出选择。
入市籍,则土地全部要课十倍的田税。
而当地主,则要抄没一切作坊和商铺。
这让狄山深感侮辱。
他是堂堂的士大夫,声名高洁之人,家族世代耕读传家,怎么会去经营工商那样的贱业!
那根本纯粹是他家的家奴和庶孽子打着狄山的旗号搞出来的。
跟他有屁的关系?
哪成想,那些官吏根本不认可他的解释。
迫使他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名声,而将所有商铺和作坊,全部转让给了自己的兄弟子侄以及家奴。
还不得不让他们独立成户,登记到市籍之中。
这才勉强保下了他狄山的名声和财产。
但,即使如此,依然被主爵都尉衙门的那个公孙弘收走了十万钱的商税!
那可是十万钱!
在花街柳巷,能潇洒上百回!
若是拿去买奴婢,最起码能买五个大奴和七八个小奴。
若在匈奴人那里,更是能打包至少三十个!
于是在狄山眼中。
汉家即将进行的这场战争,不仅仅挡着他的发财路。
更可怕的是——这场战争的军费,有不少,是从他手里抢走的!
拿着我的钱去打仗,还不让我赚钱?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是以狄山一直以来,都在大声疾呼,反对战争。
虽然因此让许多人不屑甚至对他抱有敌意。
但,却也吸引了另外一些人的关注和支持。
譬如,鲁儒派就觉得他的话‘确为中庸’,只有‘狄生方为君子’,一时间,倒也在长安的贵戚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声。
甚至,还有几个列侯,派人来请他去赴宴,与其他诸子百家的巨头,当面辩论战和的利弊。
狄山因此也越发的得意起来。
在他眼里,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样的感觉,让他深感荣幸。
而与诸子百家巨头的辩论,则让他看到了这条道路的光明前景——等到未来,等到百姓和民众都呼唤和平时,我就是当代孔仲尼了。
到那个时候,天子也要安车相迎。
九卿两千石之职位,任我挑选。
那个被狄山驳斥的年轻人,被狄山这么一恐吓,也是缩了缩脖子。
正准备道歉低头时,忽然,门口传来了喧哗之声,紧接着,就是‘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
甚至,在敲了一会后,敲门者似乎很不耐烦。
直接采用了暴力。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用暴力手段撞开。
狄山听到声响,脸色变得勃然大怒。
他可是堂堂的士大夫,能与诸子百家的巨头们辩论的英才。
哪怕是长安城的列侯们,即使不喜欢他,但却也不敢对他无礼!
“什么人,竟敢私闯民宅?”狄山怒气腾腾的就领着自己的同窗和门人们,欲出去将那个不开眼的泥腿子暴打一顿。
这些天,狄山因为自己的言论,没少被泥腿子丢石头,吐口水,甚至丢烂菜叶子。
在外面,狄山固然没有办法。
但在他家门口,但凡有人敢袭击或者唾弃他,他定然带着家奴出去,让对方见识见识,士大夫之怒。
打完了人,还要送去廷尉衙门和内史衙门。
廷尉跟内史还不敢不管。
因为,这是汉律的规定。
可惜,狄山还没有来得及出门。
他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他养得几个狗腿子,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大喊着:“狄公,大事不好了!官兵持械破门而入!”
狄山闻讯,吓得两股战战。
在长安城,汉室有多个不同的执法机构。
内史、廷尉、中郎将、执金吾都可以按照律法或者命令抓人。
但,能动用军队在和平时期,执行抓捕任务的,唯有执金吾!
当今的执金吾郅都,那可是出了名的天子苍鹰,汉家爪牙。
死在这头苍鹰利爪之下的人的尸体,几乎可以从长安城铺到函谷关了。
甚至,有诸侯王和列侯,也被这头苍鹰给撕碎了。
狄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犯法了?
是因为反战吗?
狄山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言论踩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这样一想,他就顿时放心了。
在中国,因为言论而被入罪。
这不仅仅不是耻辱,反而是光荣!
而且是无上的光荣!
因言获罪者,非但不会被人歧视,反而会被人尊崇。
因为言论而被捕,去大牢里蹲一回,那可是比著书立传,教育千万门人还要好的刷声望途径!
一旦出狱,立刻就会被诸子百家和年轻人追捧。
出狱后,再控诉一波当权者的无耻和残暴,又可以刷一波声望。
甚至哪怕是在狱中,也会过上比在家里还舒服的日子。
******住的地方,那可是诏狱。
这样想着,狄山就一脸肃然的对着左右道:“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政诸公,因一己之私,而惧我之言,这恰恰证明了,我的言论的正确!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兵事害民甚于天灾!”
“他们能抓一个狄山!但抓不光天下千千万万的狄山!”
“二三子勿为我所悲伤!”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吾读圣贤书至今二十七载,受圣人教诲,早已抱定殉道之心!”
他大义凛然的对左右道:“君子死而冠不免,二三子,请为我正衣冠!”
众人听了都是感动不已。
哪怕是先前质疑他的那个年轻人,也惭愧的低下了头,深感‘狄生有大义也’。
在中国的士大夫眼中,能坚持原则,哪怕是错误的原则的人,也是值得敬佩的。
更何况,狄山抓着‘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这样的道德制高点。
哪怕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但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人品和面对强权时的骨气。
不食嗟来之食,不向强权低头。
保持自我独立和维护原则。
这是士大夫们所推崇的君子之风。
可惜……
出现在狄山面前的,并非是执金吾的军队。
执金吾,是故中尉衙门改革而来。
中尉衙门下辖的是左右京辅都尉以及中垒、武库、都船和寺互之兵。
这些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是南军下属。
而南北两军,黑甲红袍,全副武装。
但眼前的这些官兵,却都是轻装。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衙役和差吏。
只是,他们跟衙役和差吏不同。
这些士兵胸前,都佩戴了一个奇怪的标志。
那是一只眼睛一般的装饰品,仿佛神话传说里,神明们用来监察天地情况的天眼。
一个似乎是校尉模样的官员,站在这些士兵的身前,他看了看狄山,以及狄山左右诸人,问道:“谁是巨鹿郡狄山?”
狄山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恐和畏惧。
这种感觉,就像兔子看到了老鹰,老鼠见到了蛇一般。
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勉强硬起头皮,上前答话:“吾就是狄山,贵官是?”
“哼!”这校尉对左右一挥手:“拿下!”
“吾,巨鹿郡绣衣卫校尉尹齐!”校尉冷着脸说道:“狄山,你的事发了,倒卖铁器、兵器以及圣贤典籍,阴与匈奴交易,卖国背主,证据确凿,奉天子之命,得丞相之可,绣衣卫奉诏抓捕!”
第1031章 特务政治的开端(2)
狄山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他倒卖各种违禁品给匈奴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事实上,去边境的榷市上做过买卖的人,几乎都很难抗拒私底下跟匈奴人交易的诱、惑。
因为,这种走私贸易的利润,有正规贸易的五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利润!
谁能拒绝得了那些黄橙橙的小可爱?
好在,狄山到底是见过大世面,还曾经与诸子百家的博士们当面论战过。
他的口才和机智,自然是一流的。
在电光火石的刹那,狄山就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
然后,他抬头冷眼看向那两个向他走来的士兵,大声呵斥道:“绣衣卫?吾从未听说过大汉有这个衙门?尔等该不会是冒充官吏,企图敲诈勒索吧?”
狄山的其他同窗们一听,顿时都觉得狄山说的有道理。
狄山走私青铜、铁器、兵器甚至圣贤典籍给匈奴?
大家伙是死都不相信的!
“狄兄为人,我等都是清楚的,有古之君子遗风,怎会行不法之事?”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拦在狄山身前,大有一副‘要抓狄山,先抓我’的架势。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
一时间,七八个绛袍飘飘的年轻人,将自己的身子,挡在绣衣卫士兵的前进路上。
大有一副要跟绣衣卫刚到底的架势。
尹齐见此情景,鼻孔里哼了一声。
他打了个响指,轻飘飘的对着站在最前面,同时也是跳的最欢的那个人道:“真是给汝家招祸!”
尹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拿笔在上面做了个标记,然后道:“查:巨鹿郡宁武县张氏,阴与北虏相交,自元德元年以来,私卖北虏青铜、铁器以及布帛等十余次,证据确凿,既以国法而刑之!”
“绣衣卫巨鹿校尉尹齐!”尹齐抬起头看着那个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元德五年八月已亥!”
“绣衣卫办事,缉拿人犯,其他人等,敢有阻拦者,一律视为贼党!”尹齐将手里的册子合起来,对着自己的士兵们下令:“格杀勿论!”
“你敢!”真有不怕邪的,仗着自己的身份,硬着骨头站出来说道:“抓吾试试看!”
尹齐都被逗笑了。
“蓝田君的次子……”尹齐摇摇头:“汝父恐怕要后悔生下你了!”
“拿下!”尹齐命令着:“送去蓝田君!”
命令一下,顿时从尹齐左右,就走出十几名士兵。
这些士兵狞笑着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直接指向狄山和狄山身前的人群。
首先遭殃的,就是那个还有些骨气的蓝田君之子。
他被两个绣衣卫的士兵,直接按在地上,连动都不动弹,然后,他就被五花大绑了。
至于那个硬要当出头鸟的家伙,则更惨。
他被四五个大汉直接压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后,他安静了。
然后,他就被套上了枷锁。
尹齐走上前去。
其他士子,顿时就没有了骨气,也没有了胆气。
他们只是长安城里的风流少年。
平时指点一下江山,谈论一下社会民风,自然是潇洒的很。
但在暴力面前,他们却比兔子还乖。
自动自觉的缩了起来。
尹齐拿着自己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先看了看那个蓝田君的儿子,叹了口气道:“汝父因尔之故,将被勒令致仕,退出现役!”
那人睁大了眼睛,惶恐不已。
他很清楚,假如眼前这个所谓的绣衣卫校尉没有说谎。
那他爹一定会将他打死的!
“自古汉贼不两立,管夷吾教尔等华夷之辩,尔等上课时,都是用屁股在读书吗?”尹齐扫了一圈其他人,呵斥道:“回去以后,每人去将《春秋》《国语》以及《礼记》给我抄三遍,然后送至北阙公车署!”
“田荣,将这些人的姓名、籍贯都登记一下!”尹齐扭头对着身旁的副手吩咐。
然后,他走到那个领头者面前,充满了慈悲的道:“本来,汝家之罪,天子已消!”
尹齐对着未央宫方向稽首而拜,道:“圣天子嘉大惠,诏赦诸罪孽不深之家,汝家只卖青铜器与旧铁器,本在诏赦之列……奈何……”
尹齐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对绣衣卫来说,他现在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作死。
对方闻言,两股战战,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本来强势出来支持狄山,就是唇亡齿寒的缘故。
但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剧情?
他虽然被士卒们按在地上,但仍旧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求饶:“贵官,贵官,小人知错了,还请贵官网开一面……若贵官能网开一面,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贵官!”
尹齐摇摇头,道:“三尺法既立,岂容人情?”
对绣衣卫来说,人情或者所谓的事故,统统都是浮云!
绣衣卫不需要这种累赘。
尹齐看向那个已经冷汗直冒,在瑟瑟发抖的狄山。
“在来之前,巨鹿郡已经查抄汝家的全部产业,并缉捕了全部相关人犯……”尹齐淡淡的告知狄山:“也不要做梦去想着汝的靠山了,巨鹿郡郡尉王义,已经在其住所畏罪自杀!”
狄山听完,彻底的瘫倒在地。
保护伞都死了,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
狄山的被捕,只是一个开端。
连续三天,长安城内都有商贾、名士,被捕入狱。
缉捕者,都是绣衣卫的官兵。
于是,一直以来,在大众面前像披了一层面纱的绣衣卫,公开浮出水面,呈现在世人面前。
绣衣卫的一些组织结构和职责使命,也因此被人清楚。
“绣衣卫,就是以前的缇骑啊!”许多人相互议论着。
缇骑,太宗时曾经用来打击关中盗贼和不法之士。
因其头戴武冠,身着缇衣而得名。
在通常,缇骑属于执金吾(故中尉)。
“这绣衣卫,可比缇骑的权柄和职责大多了!”也有人不同意对方的判断,说道:“故缇骑,只能按命执行,且隶属执金吾,为北军!故缇骑一出,全城皆知!但今之绣衣卫,却是非九卿任何衙门所能统御,就是兰台也不能左右其行事!彼辈只听命于绣衣卫之官与天子,平时布衣混迹市井,打探消息,有事才着甲执法……”
“这陛下,分明就是想要有自己的耳目啊……”那人沉痛的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人闻言,都是心有戚戚然。
皇帝居然想要有自己的耳目,还想看到真实的基层?
这简直是……
大逆不道啊!
更是有损整个官僚集团的切身利益!
想想看,本来大家做官是很嗨皮的。
许多事情,都可以在表面上做的冠冕堂皇。
实际上则背地里玩出n多花样和姿势。
但……
现在,大家愕然发现,自己周围和市井里,藏着天子的耳目!?
那岂非是大家以后想悄悄干点‘君子’之事,都有可能被天子得知?
更恐怖的还是大家的家底和利益链,也可能因此被天子知道。
以后,郡国的小弟们出了事,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捞了!
真是太可怕了!
“绣衣卫,留不得!”
只在瞬间,这些人达成了共识。
留着绣衣卫,大家以后就没办法愉快的玩耍和隐瞒皇帝了。
更不可能,只让皇帝知道,大家想让他知道的,而让皇帝永远不知道,大家不想要他知道的事情。
但怎么弄垮绣衣卫?
大家一时间都犯难了。
但这不要紧。
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弄垮绣衣卫的计策出来。
那可以先污掉对方的名声嘛!
搞臭了这个衙门的名声,它还能拿什么争取民心?
只要百姓唾弃了它,那它就肯定活不成!
毕竟,老刘家那个又想当****,还想立牌坊的闷骚性格,大家早就摸清楚了。
…………………………
“明公!”
“绣衣卫,留不得!”
御史大夫衙门中,刚刚回京的晁错,也遇到了一大群的御史来访。
这些人,都用着相同的口径,对着晁错劝说。
“明公!绣衣卫这摆明了,就是要分我等权柄的……”有人陈述利害关系:“一旦让其做大,我等御史,还有何用?”
本来,这监察百官和郡国,是御史大夫衙门的特权。
哪怕是丞相,也很难抢走御史大夫衙门的这个权利。
历来,天子要调查郡国,那次不是先遣御史?
现在好了,多了个抢食吃的,还是无节草无下限,专门干这个行当的绣衣卫。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权柄不保,危机感立刻max。
这也是官僚的本性和天性。
晁错却是听着这些人的念叨,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他的思绪里,根本没有绣衣卫的事情。
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让法家能顺应时代的变化,并且再次走在诸子百家的前面。
晁错很清楚,历史上法家之所以最后能吊打诸子,靠的就是先人一步,首先洞察出国家和人民的需求。
尤其是统治者和统治阶级的需求。
再抱着老古董不放,墨守成规,那法家跟黄老派有什么区别?
今天的黄老派,已经是日暮西山,没几年好日子了。
甚至,未来,能否保留在主流思想和学术界中,都还是个未知数。
至于绣衣卫?
晁错早就知道了这个机构的存在。
绣衣卫都督周左车跟他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列侯集团里,少数几个与他关系交好的人。
更何况,对晁错而言,绣衣卫这种秘密机构,简直就是天生的盟友!
不会有任何一个法家巨头,会反对皇帝的集权行为。
皇帝越集权,法家越高兴。
更别提,事实上,绣衣卫的职权跟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们根本就不重叠。
御史们监察的是官员的违反乱纪行为。
但主要是监察官员在上班时间的行为,休沐日和下班后的事情,御史们就算是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现在,绣衣卫的出现,刚好弥补了御史们的这个缺陷。
只是……
属下的意见,也不能不考虑一二。
当大佬的,自然要给下面的人出头。
不然,谁会愿意跟一个不罩着自己的大佬混?
要知道,御史大夫衙门里,还有一个御史中丞。
这御史中丞别看地位不高,但权力大的吓死人。
虽然在理论上来说,御史大夫才是御史们的大佬,但在实际上,诸御史的日常工作以及监郡御史的委派,都是由御史中丞决定,御史大夫只能点头或者摇头。
这是因为御史大夫本人其实很少真的去处理御史大夫衙门的事务。
御史大夫作为亚相,更多的精力,会放在与丞相和九卿之间的沟通上。
同时,御史大夫做为丞相的副手,必须随时保证,一旦丞相嗝屁了或者生病了,他能立刻接手丞相的职务。
所以,很多时候,御史大夫都是在丞相府的隔壁办公。
这御史大夫衙门内部的大小事务,如无重要的大事,也都决于御史中丞。
而现在,带着御史们陈情的,就是现任的御史中丞杨威。
杨威是老臣了。
十年前,他就已经是御史中丞。
他历经了汉室四任御史大夫,在这御史中,拥有很高的声望。
“杨公……”晁错站起身来,看着杨威,道:“吾会写奏疏,与天子言说此事!”
至于怎么说,却是他晁错的事情了。
杨威一听,也知道,这个事情,能让晁错表态,就已经不错了。
毕竟,人家哪怕只是在给天子的奏疏上,言说绣衣卫半句坏话,就已经足够。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杨威微微恭身。
半个时辰后,当晁错还在斟酌着用词时,杨威又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对晁错问道:“明府言绣衣卫之奏疏可送抵兰台?”
晁错一听,有些眉头微皱。
这就有些打他脸了。
说到底,杨威也是他属下,这么咄咄逼人,他这个大佬面子往哪里放?
于是,晁错冷哼一声,道:“尚未定稿,中丞何必如此心急?”
哪里知道,杨威一听此话,顿时就眉开眼笑的拜道:“那就请明公莫要再言绣衣卫之事!”
“嗯?”晁错有些糊涂,拉着一大帮人,非要他上书将绣衣卫坏话的是他,现在又不要的也是他。
这大汉的御史中丞难不成人格分裂了?
却听得杨威道:“就在方才,下官得到消息,有博士及名望之士,公车上书,陈述绣衣卫之弊,请求天子除绣衣卫之职!”
他抬起头,大义凛然,无比激愤的说道:“此辈公然妄议国家监督之权,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请明府待吾等全体御史,上书陛下,为绣衣卫之同僚发公义之声!”
第1032章 卫道的法家(1)
未央宫。
刘彻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兰台转来的紧急奏疏。
这份奏疏是两位《论语》博士以及几个长安的地方名流,以公车上书的行事,通过公车署传递的。
这种奏疏,按照制度,必须直达君前,而且要第一时间呈递到皇帝面前。
刘彻登基后更是强化了这个制度,规定,除此之外,地方三老以及特进元老、致仕两千石以上官吏的奏疏,也要依此办理,并且,兰台不得私自查阅,违者,以大不敬论罪!
这个政策实施以来,广受好评。
地方名流和士绅纷纷点赞,都说这是圣王之治,是广开言路的好事情。
只是……
刘彻拿着这个代表着‘人民的呼声’的奏疏,嘴角冷笑了两声。
“蠢货!猪一样的队友!”然后,刘彻将这奏疏丢在自己案前:“不过,朕要感谢你们啊,没有你们,这御史们恐怕就要暴走了!”
绣衣卫曝光后,刘彻就知道,肯定会引发士绅和官僚们的抗议和不满。
甚至,会有无数文人士大夫,用各种手段抹黑和诋毁绣衣卫。
这也是他过去一直藏着绣衣卫的原因。
怕的就是御史们暴走。
这次也是趁着大战之前的机会,才冒险让绣衣卫现世。
毕竟,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强力部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的。
明朝的锦衣卫为什么牛逼?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亲卫,宰了皇帝要震怒的。
而绣衣卫,倘若没有人知道。
那么,以后派他们出去办事,绣衣卫本身就要有危险了。
这年头,死在荒郊野外的人,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没有八千。
绣衣卫成立至今,已经有将近一百位优秀的探子,永久的失踪了。
绣衣卫用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却连他们的踪迹也找不到。
这证明,有人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
至于是什么人?
绣衣卫也没有头绪。
毕竟,汉家在二三十年前,可是连关中都不安全,坐在县衙里办公的县令,也得小心自己的小命的危险时代。
以至于,刘彻的祖父不得不调动军队,强力维持治安。
杀了一个人头滚滚,才稳住了治安。
即使如此,背地里的治安也依旧不是那么好。
历史上,袁盎和数位两千石,在长安城里,被刺客刺杀,就很好的证明了——汉家的治安,远没有表面那么好。
甚至,可能比想象中还要糟一些。
旁的不说,若按照正常轨迹。
此刻义纵还在河东郡当着‘绿林好汉’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呢!
但绣衣卫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不明不白,还承担着高风险。
绣衣卫估计要没什么士气了。
更何况,特务机构,怎么可以藏着捏着呢?
fbi、cia、克格勃、军情七处,这可都是声名赫赫,让人尿裤子的恐怖存在。
特务的威力,有一半来自于其的震慑力。
而绣衣卫一旦登台,反应最大的,必然是御史们。
同行是冤家嘛!
不怼个你死我活,御史们大概是不会罢休!
但是……
好在……
所谓中日友好靠棒子,中棒友好靠霓虹。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或者人,能让原本是生死大仇的两个人或者势力,一下子就变成盟友。
譬如,现在摆在刘彻案头的这份奏疏。
写它的人,自以为政治正确。
殊不知,它一定会激怒御史们,并且让御史们放下对准绣衣卫的枪口,转头来瞄准他们开火。
“自秦世以来,不师圣道,私以御职,奸以待下,惧宰臣之不修,立监郡以董之……监察相思,人怀异心,上下殊务……今陛下又立绣衣卫,使人心失淳而相忌,臣等窃以为,大不妥!望陛下三思之!”
刘彻念着这封奏疏里的内容,哈哈大笑。
当然,奏疏里的话,自然是没有说错的——站在写这封奏疏的立场上来看,肯定是这样的。
皇帝居然设置监督和监视机构来监察我们这些君子?
皇帝居然怀疑我等君子也有私心?
皇帝你要不要脸呢?我们这么纯洁可爱善良。
我们的道德max,品行也是max好不好。
皇帝你应该提倡大家都学习我们的道德和品行嘛。
只要人民群众都变得跟我们一样,那法律啊刑罚啊,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总的来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声音,也都有这样的评论。
反正,核心思想就是一个:士大夫官员,道德好,品行佳,不可能犯法和渎职的,假如犯法、渎职了,那他就肯定不是君子。
因为君子不可能犯法、渎职!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测不准原理:一个自称君子的人犯法或者渎职前,我们无法确定他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这也被称为薛定谔的君子。
自然,这个世界上也总会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出现。
然后这些‘君子’就会拿着那几个真君子当旗帜和榜样,继续忽悠人。
可惜,这一套,刘彻根本不吃!
他微微笑着,拿起一支笔,在这封奏疏上写下自己的意见:下御史!
这很显然,就是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了。
论战斗力和喷人的功底,秦汉御史怕过谁?
更别提,还有汉室当前头号大喷子晁错坐镇!
刘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晁错火力全开,将这些家伙喷的妈妈都不认识了。
更妙的是,经此一事,御史大夫衙门,立刻就成为了绣衣卫的保姆。
想喷绣衣卫,先弄死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们再说!
…………………………
果不其然,刘彻批示‘下御史’,并将那封奏疏果真通过兰台,移交给御史大夫衙门,但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后。
整个御史大夫衙门上上下下,立刻就同仇敌忾了起来。
“这些儒生,乃欲掘我等之根!”无数的御史气的头皮发麻。
以至于,连绣衣卫有可能抢自己饭碗这种事情也先搁到一边。
毕竟,绣衣卫只是想抢碗饭吃,而这些儒生和他们背后的官僚,是要来砸大家的饭碗的!
于是,毫无意外的,当天晚上,晁错就奏疏以及御史中丞、御史丞和御史监等,纷纷上书。
然后,廷尉赵禹以及廷尉诸曹也激动了起来。
在法家眼里,这已经一场卫道之战了!
第1033章 切割
法家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而迅速。
以至于当第二天,刘彻起床时,他的案前,就已经摆满了法家大臣的奏疏。
上到御史大夫晁错,下至廷尉诸司曹的丞令。
大凡有资格上书的,都上书了。
甚至,法家的巨头们。
如《商君书》博士张恢等,十几个博士官,也都通过公车署上书。
刘彻翻了翻这些奏疏,然后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法家的战斗力,现在可以说是bug级别的。
更别提,还有晁错坐镇。
晁错的喷人功底,可是公认的强大!
刘彻从案上找到晁错写的那篇奏疏,拿起来,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刘彻都忍不住笑一次。
实在是——晁错的奏疏,写的太像后世的公知作文了。
他在奏疏里说——那两个儒家博士,以及地方的名流,之所以上书给刘彻,是因为啊——彼等与狄山,皆友人也,乃欲围绣救狄!其心可诛!
刘彻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儒生脸上的表情了。
因为,自由心证,或者说通过否定一个人的道德,进而否定此人的思想,再否定他的朋友们。
这个套路,是儒家先发明的。
儒家曾经用过这个套路,攻击过无数人。
现在,被人拿着这个套路,反作用于己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不知道儒生们会怎么应对?
而且,围绣救狄,这个词语用的好!
真是太形象了!
狄山被捕的事情,也因此进入了刘彻的视线之中。
想起这个狄山,刘彻就冷笑着道:“假如儒家都是狄贼这样的人,那儒家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刚好,刘彻的这句话,被趴在殿中的汲黯和颜异听了个正着。
汲黯听了,是冷汗直冒。
心中无比庆幸,黄老派这次没有人卷入‘阴与匈奴相通’的大案子里。
不然的话……
而颜异则是吓的赶紧叩首,拜道:“陛下,狄贼所为,非儒者之为也,其非真儒,乃诈儒!望陛下明察之!”
好吧,一句话,就将狄山开除出了儒家的行列。
以颜异现在的地位,他说的话,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整个儒家的立场了。
只是……
“早干嘛去了?”刘彻在心里冷笑着。
狄山的冒出,很难让刘彻不去想起儒生们在历朝历代的表演。
在宋朝,他们各种拉后腿,各种给抗击外侮的军人和英雄抹黑。
尤其是,文彦博和欧阳修,简直就是绝了。
为了政争,将国家命运和生存当筹码。
甚至于游戏!
而两宋灭亡前夕,这些渣渣的表演,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明朝的东林党,更是让人捧腹。
一个水太凉的典故,足以让刘彻对儒家的是非观和价值观产生怀疑。
当然,儒生里,也不乏真的英雄和勇士。
无论是投笔从戎的班定远,还是坦然赴死的文天祥,都为儒生有所加分。
只是,猪队友太多了!
旁的不说,刘彻敢保证,在儒家内部,类似狄山这样的人,肯定是一抓一大把。
这是儒家的特殊性所决定的。
天下士子,十人之中,有七人是儒生。
人一多,不仅仅派系也多了起来。
各种牛鬼蛇神也自然会跟着多起来。
几十万儒生之中,出几百上千个败类,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刘彻一直觉得,中国的事情,只要管好了儒生,教育好了儒家,基本上就解决了一大半。
于是,刘彻决定,给儒家再加点压力。
他站起身来,道:“果真如此吗?不见得吧!”
“昔者晏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荀子入秦,昭王也曰:儒者无益于人之国也!”
“及朕之皇祖高皇帝,宁肯用高阳酒、徒,也不愿与儒者分说!”刘彻痛心疾首的道:“以往,朕不甚了了此中之因,今日才算明白了!此盖儒者皆严于律人,而属于律己,己身不修,何以齐家、治国,佐朕匡天下?”
颜异听得冷汗直冒,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离开了皇帝信任和支持的学派,是个什么下场?
旁的不用去看,就看看杨朱学派的尸体,还有现在几乎消踪匿迹的杂家,就知道厉害关系了。
儒家诚然是很牛逼,生命力也顽强无比。
但是……
颜异自问,若当今天子真的要尽罢儒生。
那么,不出二十年,儒家就要跟杨朱学派一样消亡了。
“陛下!”颜异立刻叩首拜道:“臣愚以为陛下所言,或有些以偏概全……”
“臣与臣之所奉之儒家之学,盖自仲尼以降,孜孜不倦,所求者,上佐君父,下安黎庶,致道三代也!儒,柔也,以柔济刚,而刚柔并济,是故法先王,隆礼仪,谨乎臣子而贵之于上,人主用之,则宣明大义,理顺阴阳!故仲尼曰:发而不中,反求诸己。今陛下以一狄山而不用儒家,岂非楚人买其珠于郑?”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
所谓楚人买其珠于郑,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
也是后世成语买椟还珠的来源。
只是,你一个儒生,拿着法家的寓意来说事,也是绝了。
不过,考虑到,现在诸子百家的交融之势,刘彻也就不在意。
现在的儒生,不仅仅会应用法家的理论和学说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他们连黄老派和墨家的东西,也可以拿来用。
而且,这个趋势,是从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其实,现在的诸子百家的巨头们,谁要没在本业之余,兼修几门诸子之学,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譬如胡毋生,他除了《春秋》外,还兼修了《商君书》《韩非子》。
董仲舒则还是大名鼎鼎的《道德经》《管子》等典籍方面的专家。
至于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若刘彻没记错,他在拜入胡毋生门下前,是吕不韦的推崇者,他自学过《吕氏春秋》。
基本上,曾经活跃于史书上的巨头们,人人都曾在本业外,兼修了他学。
无论儒法,都是兼容并蓄。
以他山之石,来攻我之玉!
所以,在事实上,历史上的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与其说是一次思想革命,不如说是一次政治斗争和清洗异己和不同意见的学术倾轧。
不同意当政者的,统统被清洗掉了。
“卿之言固然有理,但朕喜欢,听其言而观其行!”刘彻淡淡的道:“儒者,是朕之臣,诸夏之学,还是匈奴之臣,夷狄之学,朕还是要再看看的!华夷之辨,夷夏之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抓紧,谁不抓紧,谁就是天下之大敌,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诺!”颜异立刻叩首。
然后,刘彻就走下台阶,道:“朕还要去石渠阁,与将军列侯,商议军国之事,卿等就先退下吧!”
“诺!”汲黯与颜异都是大礼一拜。
………………………………
当皇帝劳资公开喊话:你是想当朕的臣子还是匈奴的臣子之后。
儒家各派,都是菊花一痒,脖子一凉。
然后,他们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近日,吾有所闻,有巨鹿郡狄山者,诈称儒生,妖言惑众,鼓噪舆论,实可谓之贼也!”太学之中,胡毋生再次开炮,猛烈抨击狄山这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儒生,并且毫不犹豫的将他开除出儒生的行列。
“贼子自古以诈,伪做君子,徒行非法之事,其口称圣王,实则心无诸夏,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一个儒生,倘若连华夷之辨,夷夏之别,都不知道,何以谓之儒?”
“彼谷梁,言必称贵义,却教出了狄山这样的贼臣,谷梁之诈伪,可见一斑!”
胡毋生自是毫无压力的。
因为那狄山是谷梁派的人,跟他公羊派本就是仇家。
而且,对公羊派来说,主战和雪耻,是公羊派现在能兴盛发达的根本所在。
自然,喷起来,胡毋生是神清气爽。
就连素来不喜欢开喷的董仲舒,也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
董仲舒特意选了一个时机,在其前往某位列侯家赴宴时,在宴会上,公然宣称:“彼狄山,何以称儒?儒者,君之臣也。君臣父子,大义所在,其背主叛上,阴与匈奴交通,倒卖铁器、圣贤之书,可以谓之儒敌也!”
就连远在雒阳的重民派和思孟学派,也搞了一次学术集会。
在集会上,重民派和思孟学派,对准了自己的第一大竞争对手谷梁派猛烈开火。
质疑谷梁派培养出狄山这样的贼子,究竟意欲何为。
而且还宣称——既然谷梁派出了一个狄山,那肯定有第二个狄山,假如有第二个狄山,那,谷梁派究竟有几个人不是狄山?
这就让谷梁派很尴尬了。
同时尴尬的还有鲁儒派。
因为,现在,主和派的主要声音,就是从鲁儒一系里传出来的。
而且,狄山被捕前,也是跟鲁儒派走的更近。
于是,谷梁派立刻撇清自己跟狄山之间的关系。
谷梁派的巨头们慌不择路的跳出来,纷纷宣传:我们跟狄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春秋之大义,狄山一丝一毫也没有领会到。
这就是一个混进了谷梁派的贼子和奸臣!
顺便,谷梁派将狄山和他的老师以及弟子门徒们,全部开除出谷梁派。
宣告天下:彼等皆非谷梁之士,乃以诈伪而为之。
随后,为了更加彻底的跟狄山做切割。
谷梁派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卖队友——他们把鲁儒推了出来,说——都是鲁儒的错。
对此,鲁儒派表示:窝草!
然后,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
鲁儒派的巨头和名流,不得不纷纷站出来,高举华夷之辩,夷夏之别的大旗。
而且,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他们不得不走得比公羊派还远。
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原本议论的焦点和核心,绣衣卫悄无声息的从旋涡中心消失了。
没有那个傻瓜,再敢去说绣衣卫的不是。
当然,所有人,在私底下,都是胆战心惊的注视着绣衣卫的成长和壮大。
这场战争,其实并未结束。
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了。
士大夫们只是明智的在君权面前,选择了避让。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天子,十之八九又在撒泼耍无赖,借题发挥了。
但,没办法,人家是皇帝。
皇帝想要保住自己的耳目和爪牙。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跟皇帝刚正面。
甚至,在当今天子在位时,他们也不会再在绣衣卫的问题上多嘴了。
一个皇帝,能统治天下多少年呢?
秦始皇那样的雄才大略,也不过在位四十余年。
高皇帝英明神武,也才当了十几年天子。
太宗皇帝长袖善舞,君威镇天下,也不过二十三载!
先帝堪称雄主,但只坐了三年天下!
当今虽然年轻,但他能坐多少年?
以秦始皇为例,也不过四十年而已。
四十年,捏捏鼻子就过去了!
许多人,都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皇室的下一代。
皇长子刘去病,以及皇次子刘思,成了众人的焦点。
刘思的话,肯定是不可能立为太子的。
那,已经即将四岁,马上就要开蒙的皇长子去病,就成为了诸子百家眼里‘一定要辅佐’的对象。
儒家各派,纷纷遣人,将自己所写的一些文章,送到了车骑将军义纵的府邸。
名义上是:请君候斧正。
实则,就像是发情期的孔雀一般,拼命的张开了自己的羽毛,企图得到义纵的认可,进入影响义偌的判断,最终通过枕边风的方式,让自己能成为皇长子的蒙师。
而法家,则也不甘落后。
晁错的老师张恢,不顾自己已经年近八十的高龄了。
依然上书给刘彻,表明自己,非常有意愿和兴趣,为大汉帝国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其潜台词,自然就是——俺想当皇长子的蒙师。
至于黄老派?
则走了太后路线。
以至于,连已经沉默了大半年的太皇太后,也派人来过问刘病已的启蒙之事。
第1034章 战前准备(1)
易云:蒙以养正,圣功也!
夏商周三代,都有自己专门的教育机构。
夏曰校,商曰序,周曰庠。
秦汉两代,也都各有各自不同的皇室教育。
就汉室而言,皇室教育,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皇帝教导,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如历史上,宣帝就经常将自己的孙子刘鹜带在身边,将之称为自己的骏马。
可惜,刘鹜是个逗逼。
他祖父的手段跟方法是一点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宣帝的痴情跟常情。
而另外一部分就是选择蒙师来教育子弟。
像刘彻和他的兄弟们,当年,都是在儒家的老师们的教育下成材的。
所以,历史上,刘彻他们这一代的兄弟,在意识形态和思想思维上,都倾向于儒家。
刘彻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打算,让自己的儿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尽量少的受到诸子百家各个学派的影响。
这也是吸取了宣帝的教训。
宣帝明明白白,很清楚,自己的傻儿子刘奭是个渣渣。
但却没办法换掉。
原因很简单——刘奭虽渣,但他的弟弟可能更渣。
在一群渣渣中选出一个不那么的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彻可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在成长过程中被人洗脑。
所以,面对窦太后的使者,刘彻很明确的答复了自己的态度:请回禀太皇太后,汉家自有制度,用霸王之道,丈夫当自强!
然后,刘彻就将刘病已,送去了上林苑里的学苑。
与诸战争遗孤、忠臣后代,一起上学。
甚至,为了避免让人知道,这是皇子。
刘彻还将刘病已的名字都改了,让他化名范文,入读了一个普通的班级。
每个月,才能准许他回宫一次。
皇长子忽然从宫中消失,很多人都很意外。
除了少数的近臣之外,几乎无人知晓,皇长子究竟去了哪里。
大家只知道,天子似乎让皇长子去了民间。
老刘家的脑洞,再次让人震撼不已。
而更可怕的是,天子似乎打算,将这个举措变成制度。
皇子启蒙年龄一到,皆出宫。
一时间,很多大臣都无法理解也非常担忧。
皇子,那可是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是至少一个诸侯王命格的。
就这么丢去民间?
皇帝您不着急不害怕?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哪怕是皇子,夭折率也是惊人的。
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但刘彻依然我行我素。
在他看来,把皇子养在宫里,才会让他夭折!
外出锻炼,有了体魄,才能更好的抵御疾病。
当然了,刘彻也偶尔会抽空,去到上林苑里,悄悄的关注和观察刘病已。
出乎刘彻意料的是,刘病已似乎很适应学苑里的生活。
他虽然才四岁,也不怎么懂事,更是调皮无比。
但学苑里的小伙伴,是那么的多。
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
除了稍微有些娇气外,别的毛病,倒是没有。
这无疑,给刘氏的教育,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不将皇子养在宫里,而是放出去,这对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关重要。
最少,不会到最后遇到跟宣帝一样的尴尬:都是逗逼和渣渣,想选都没得选!
倒是义偌,在这个过程里,表现出了让刘彻都惊讶的稳重和大度。
她没有像刘彻预料中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整天缠着要儿子。
反倒是非常鼓励和支持刘病已出宫上学。
刘病已每次回宫,她都会鼓励和安慰自己的儿子,让他坚强和勇敢。
这让刘彻悄悄的给义偌点了个赞。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凉。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安城就出现了冻霜。
这昭示出,今年的气温,会比往年更冷。
“陛下,这是云中郡的报告……”义纵拿着一叠云中郡发回来的气温报告,道:“云中郡,已经寒霜如雪,据估计,塞外应该下雪了!”
刘彻拿过来,看了看。
墨家在去年,发明了原始的温度计。
那是墨家在烧制玻璃过程中的副产品。
虽然,现在墨家依旧没有弄出真正意义上的玻璃,但他们在琉璃的纯化上,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于是,刘彻只是稍稍提醒了他们一下。
他们就制造出了用水银来记录温度变化的原始温度计。
当然,中国人发明的温度计,肯定不会用西方的温度计量方式——度。
墨家将温度计的单位温度,称为‘刻’,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温度计上用锋利的刀子,刻下用来标识温度变化的等长的缘故。
刘彻看过那种温度计。
很简单的设计。
大概就是一个相对透明的琉璃管子里,灌注了水银。
当外界气温下降或者升高时,受到热胀冷缩的力量,水银会膨胀升高,或者收缩下降。
因为标尺工具和度量衡方式的缘故,大抵墨家的一刻,相当于后世的两度多一些。
“居然已经负一刻了……”刘彻看完报告,叹了口气。
在长安,温度还在正两刻(四到五度),但云中气温却已经降到了负一刻(零下两度),当然因为材质和计算方式不同,所以,数据可能跟后世的有差别。
但无论如何,这个温度,都不是中国人所能适应的。
更别提,塞外的气温,会更低!
在这个时代,胡天八月既飞雪,是常识。
塞外的草原,八月飞雪,九月就一片白茫茫,到了十月,常常大雪封山,这是常态。
当然,河套相当于寒冷的塞北,要更温暖一些。
但,不出意料,十月之时,怎么也会下雪了。
图朝太祖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全球变暖之前,中国的北国,下起雪来,有时候甚至会在地表形成齐腰深的积雪。
大河(黄河)封冻成冰河,更是常有的事情。
而这对于汉军的行动,有利有弊。
目前来看,是弊大于利!
“少府的御寒手套,已经生产了多少了?”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已经十余万套……”义纵答道:“这已经是少府的极限了!”
刘彻也点点头,这确实是事实。
但手套,这个不起眼的东西,却是现在汉军出塞的必备军需品!
请假条
抱歉,今天身体不舒服~
头晕,鼻炎很严重,明天要去医院检查,今天请假一天~
第1035章 战前准备(2)
一副手套,需要什么?
可能后世的人,耸耸肩膀,无所谓的讥笑两声:“大概几块钱吧……”
大工业时代的人,是很难想象在西元前的时代,拿着针线一针一线的全手工缝制手套的艰难!
一个工人,一天能缝制出十双手套,就已经很给力了!
更何况,手套的原料,还严重缺乏!
无论是丝麻还是皮毛,在这个时代,都是很宝贵的。
甚至是相当于硬通货一般的珍贵资源。
少府能用三月时间,赶制出十万双,刘彻都有些意外。
但,这却远远不够汉军的需求!
旁的不说,所有的骑兵,必须人手两对以上的御寒手套。
而且,必须是有保暖绒毛的手套!
毕竟,骑兵疾驰之时,手要是冻僵甚至冻坏了。
那这个骑兵也就没有战斗力了。
而这就至少需要六万副以上!
另外,汉军的步卒,也需要保护。
这就至少还需要十万套!
换句话说,现在,在这个离开战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刘彻得给他的军队,找出五万套手套!
而这还只是军队的基本需求。
除了军队,庞大的民夫队伍,也需要一定数量的御寒物品。
以少府的力量,刘彻觉得,想要完成这个任务,无异于强人所难。
“少府内库,现在有多少硝制的鲸鱼皮?”刘彻扭头对身旁的一个侍中问道:“去给朕将这个事情查清楚!”
鲸鱼皮在硝制好后,是良好的皮甲原料,可以用来制作皮靴、皮套和皮护手。
当然,也可以用来做手套。
只是,御寒效果没有狼皮、羊皮那么好。
但比丝麻要好。
之前,少府就使用过部分鲸鱼皮来作为手套的原料。
一刻钟后,那个侍中回来报告道:“回禀陛下,目前在少府内库,有鲸鱼皮约数千石……”
刘彻点点头。
这就对了!
“传令少府,抽调全部鲸皮!”刘彻下令:“送去给丞相,命丞相在长安露布之下,广贴告示,请民众来缝制手套,每双手套,给钱五钱!”
后世,一战时,法国的出租车司机,在凡尔登战役时,将数个师的法军送上凡尔登前线,从未让法国避免亡国。
二战时,英国的发电机计划,也是靠着无数百姓的民船,才得以成功。
现在,距离河套战役发起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在一个月内,要赶制出五万套甚至十万套手套。
靠少府,是不行的。
少府专门进行手套等相关产业的工匠,加起来也不过数千。
一个月内,他们撑死了,也就能制成两万副左右的手套。
这显然是不够军队需求的。
但,长安人民可以!
现在,在长安的常住人口,已经超过四十万!
即使扣除掉贵族皇室以及官僚和军队,也还有大约三十万左右的百姓。
这些百姓家庭的妇女,都是极为出色的缝纫工人。
五钱一双的手套缝制费用,足可让百姓为此趋之若虞!
借助他们的力量,在一个月内,至少可以缝制出十万套手套!
基本上可以满足军队的需要了!
而且,这笔花销还会很少!
即使十万套手套,也仅需五十万钱!
因此,刘彻命令一下,周围的臣子们,都是相互看了看,然后纷纷低头,他们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天子的机智。
但刘彻知道,这个事情,不仅仅是下个命令,拿钱和物资出来这么简单。
以他对官僚,尤其是长安城那群雁过拔毛的官僚的认知来看。
肯定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这次的事情上面。
克扣百姓工钱?
呵呵,这太低级了。
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
况且也克扣不了多少钱。
刘彻甚至都没有仔细去想,就已经在心里冒出了数个官僚们可能的发财路数。
只要,某个黑心的家伙,稍微丢掉节操,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能玩出n种花样出来。
譬如,摊派任务,而且是摊派一个普通百姓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数量。
比如说一个月要一百副或者两百副手套这样子。
完不成任务,就以‘破坏军国之事’的名义抓人。
把人抓起来,往监狱一关。
普通老百姓当然是会吓傻。
然后,就可以坐地收钱了。
甚至于,更聪明一点的话,还可以玩一个飘没之类的手段。
借口百姓私吞国家的皮革,然后将他家的财产和土地,统统装进自己兜里。
刘彻觉得,自己只是稍微一想,都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下面的官员,若是仔细去钻研。
恐怕会钻研出黑科技级别的技能。
这怎么行?
想到这里,刘彻抬起头,命令道:“传令给绣衣卫都督、执金吾、卫尉、内史,命令有司各部,深入长安各闾里,密切监视一切动静,但有官吏,趁机盘剥、刁难、污蔑及勒索百姓者,可不经请示,直接格杀!凡此贼臣,首级皆悬于北阙!”
在这个关口,还想着盘剥百姓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宰了他们,一点都不冤!
还可以净化官场,洁净政治。
更何况,在这样的时刻,还敢闹事的。
其性质就像在地震中抢劫,洪灾里倒卖饮水,疫病爆发时囤积药品的人一样,属于发国难财。
发国难财者,不杀不足以整顿秩序!
只是,刘彻杀气腾腾的话语,让左右都是一怔。
许多人清楚,天子的这个命令一下,恐怕立刻就要人头滚滚。
长安基层的闾里的那些胥吏是个什么德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劝谏。
因为,大战在即。
战前先杀几个我方的败类和贼子祭旗,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更何况……
杀了他们,考举士子们就有坑可占了啊!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在这个大殿之中的侍从、尚书和官吏,大都是通过考举爬上来的。
他们才懒得管那些旧官僚和旧官吏的死活!
甚至,巴不得他们死光光,好方便自己人上位!
“诺!”于是,毫无意外的,群臣都是恭身应命,然后各自下去传递命令。
当天下午,长安的大街小巷,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无数人围在露布下,听着官吏们宣讲的朝廷政策。
然后,各个官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双手套五钱?
十双就是五十钱,都够买一石粟米了。
这对于长安城的多数家庭,都是一个意外之喜。
第1036章 战前准备(3)
云中郡,兴乐塞。旌旗飘飘,鼓声隆隆。
第一批从长安出发的军队,在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后,终于抵达此地。
随即,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总计三千余人的军队,进入要塞内部的军营。
“这云中还真是够冷的……”来自南方的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鼻青脸紫。
好在,没有什么寒冷是一碗热乎乎的肉汤驱散不了的。
假如有,那就再来一碗!
士兵们一入营地,立刻就有着当地的驻军以及前来****的百姓,送上了一锅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滚烫而香气四溢的肉汤下肚,整个人立刻就充满了精神。
然后,战友之情,立刻就油然而起。
而在兴乐塞的城中官衙,一场战前的例行推演,在大军入塞后立刻展开。
身着这甲胄,云中郡郡守魏尚,虽然年已八十,但,他依然感觉自己精力充沛,精神旺盛。
仿佛回到了壮年!
在驻守云中的三十一年里,他失去了三个儿子,七个孙子以及十几位同族的兄弟手足。
与他一般的,还有他的副手,云中尉杨喜。
杨喜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粗壮大汉,他的脸上,留着一道深入眉骨的疤痕。
那是八年前,匈奴人给他留下的记忆。
杨喜捏着自己手心的一个玉佩,挺着胸膛,望向刚刚从长安抵达此地的车骑将军义纵。
“吾儿,等着为父来为报仇!”杨喜在心里说道。
他的儿子,在八年前,就战死在此。
对云中人来说,他们与匈奴人,不存在妥协。
从最基层的平民百姓,到高层的郡守郡尉,人人都与匈奴人有着血海深仇。
是故,大复仇思想,在云中最为浓烈。
此刻,魏尚的两个亲兵,各自持着一个木柄,走向两端,将一副硕大的地图,展现在魏尚和杨喜面前。
“昔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北定林胡、楼烦、中山之属,起高阙之塞,至秦始皇帝一统六国,乃命蒙恬率军驻屯阴山以备胡!”魏尚望着这副地图,深情的道:“赵秦两代,共在北起阴山,南至云中大黑河之间,建立三十四县、二十七障塞!”
魏尚的手,抚过地图:“号为九原!”
众将闻言,都是一凛。
九原郡!
就是云中郡的孪生姐妹!
但它失陷敌手,已经将近七十年了!
自从秦二世命令王离率领长城军团回援后,九原、云中,全部被放弃。
直至二三十年前,颍阴候灌婴,率汉军主力发动河南战役,夺回云中,并以云中为基点,重建长城防线。
今天,九原郡马上也要回归!
在场诸人都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胸中的豪迈与激情,溢于言表。
但,众人也都知道,收复九原,到底有多难!
匈奴人在河套经营数十年,其据险而守,汉军若无妥当的应对,势必就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大的战略,长安的庙算已经搞定了。
众人也都清楚,目前,汉军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先拿下高阙,控制住北河。
在春天来临前,这个战略任务必须完成。
不然,等到冰雪消融,匈奴人的主力必然会翻过阴山,驰援河套。
到那个时候,奇袭就会变成阵地战。
汉军自己就是阵地战的专家,当然清楚,阵地战意味着什么?
那是要拿人命去填的正面对决啊!
而且,匈奴人还将拥有地利。
再兼之战事久拖不决之下,汉军还将失去天时和人和。
若到那个时候,汉军还拿不下高阙。
不用匈奴人来打,汉军首先就会撤退。
更何况,高阙城若不断迅速拿下。
暴露在风雪和寒冷中的汉军主力,能在低温和大雪中坚持几天?
所以,长安的命令是:开战后一个月,必须拿下高阙!
汉军必须在高阙要塞内渡过北国最寒冷最恶劣的冬天。
等到春天来临,再发起下一阶段的战役。
但高阙,却不是这么好拿的。
除了梓岭,高阙要塞还有三个预警和充当犄角的军塞拱卫其左右。
在南方,是鸿鹄塞。
同样是赵武灵王所筑。
传说,当年赵武灵王营建高阙要塞后,巡河而望,见南方的河岸,有鸿鹄飞天,于是,下令在那里建造一个支撑高阙要塞的基点。
这就是鸿鹄塞。
在偏北,高阙要塞的身后,扼守着北出高阙的要道的蒙氏塞。
传说,那是蒙恬所筑。
为了给阴山守军提供补给而存在。
而最后一个,则就在高阙之侧的阳山脚下。
名为河上塞!
顾名思义,它就是扼守北河的一个军塞。
当然,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匈奴人占据河套这几十年,大批的秦赵军塞都被废弃了。
秦始皇所建三十四个县城,现在还留在地图上的,就剩下三个。
就这三个,还是因为秦人太牛逼了,他们建造的城市太坚固,以至于大自然的风化力量,都无可奈何。
匈奴人一看,就跪下来膜拜了。
将这三个县城视为有鬼神保佑的城市,然后……
他们拿这些城市,当成了自己过冬的营地。
至于秦始皇所建造的二十七个障塞。
现在,还在发挥作用的,大抵只有五指之数。
然而,可惜的是,包括高阙在内的这四个军塞,都在这五指之间。
那最后一个没有废弃的是扼守着阴山的榆林塞。
自高阙至榆林,秦人的军塞,沿着大河与阴山、阳山,次第展开,形成了秦长城的最北端体系。
所以,当年蒙恬被逼自杀前,曾说:罪固当死矣,起临兆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恬之罪!
虽然,这可能是赵高胡亥编造的谎言。
但是,哪怕是谎言,也揭露了一个事实——秦长城是因河、山而建。
特别是在秦长城的北端,秦人通过修建运河,连通山脉,通过构造要塞,改变地貌,形成自己的防御体系。
近代的大思想界贾谊贾长沙,也曾经说过:(秦始皇)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这都是在告诉世人——秦人在九原郡,干的就是改变地理,修改地脉,用人力改造自然的活计。
魏尚等人,都是久于沙场的老将,也自都明白这些历史。
而且,侦查的情报和消息,也都显示了,匈奴人虽然废弃很多秦人的县城和障塞。
但他们并不蠢,依然保留了秦九原防御体系的精髓。
甚至很有可能,秦人留下的这个防御体系,曾经在匈奴的崛起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东胡人和月氏人不可能没打过河套的主意。
但他们都铩羽而归了。
现在,轮到汉军来挑战自己的前辈和先人们用智慧和鲜血建造而成的这个防御体系了。
所有人都是聚精会神,审视着地图。
“天子交给吾等的任务是梓岭、鸿鹄……”魏尚望着众将缓缓的道:“其中梓岭之敌,只要他们不冒头,就且先不管他们,吾等全力拿下鸿鹄塞!”
魏尚伸手在地图上,鸿鹄塞的位置点了一下。
鸿鹄塞,与云中郡的关系和渊源非常深。
甚至,云中之名也来自于鸿鹄塞。
当年,赵武灵王,望鸿鹄于飞,于是在其地建立鸿鹄塞,以拱卫高阙。
最终,又在距离鸿鹄塞数百里外的云中,建立云中塞。
最初,云中与鸿鹄是赵长城的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甚至,在本质上来说,云中、鸿鹄、高阙,乃至于榆林,都是秦长城的链条中的一角!
对云中人来说,当然做梦都想收复这个自己的姐妹城。
哪怕,它今天实则已经残破不堪了。
“鸿鹄塞之敌,请杨郡尉代为介绍……”魏尚也感觉有些累了,于是坐下来。
而他身侧的杨喜,则恭身一拜,道:“诺!”
然后,他看向诸将:“天子命我云中郡兵,取鸿鹄之塞!”
“根据探子以及‘友人’之情报,吾在八月之时,初步计算出了鸿鹄之敌的数量!”杨喜让人取来绘制好的更清晰更详细的鸿鹄塞地图,与众人观看。
“在河南,有匈奴四千邑落,约三千五百骑,皆属匈奴浑邪部族……”
“这些人,且不管他们!”杨喜说道这里,微微一笑:“彼辈若胆敢螳臂当车,王师,自当碾碎他们!”
云中众将都是哈哈大笑,开怀不已。
倒是长安来的将佐都是相视纳闷。
最终,还是同样是云中人的羽林卫陌刀校尉李沮帮忙解答了众人的疑惑:“浑邪者,故义渠之别号也,其所部战力,在匈奴各部之中垫底……”
事实是——何止是垫底!
浑邪部族,在匈奴内部,向来被认为是软脚蟹。
可能是因为浑邪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的原因。
他们没有匈奴其他部族的狠劲,而且因为常年跟汉室贸易,所以,他们的作战决心很低。
历次入侵,浑邪部族的骑兵,是所有匈奴骑兵里最好对付的。
只要稍微吃点亏,他们就会夹起尾巴逃跑。
浑邪人虽然战斗力低下。
但他们善于放牧,是匈奴诸部族里,畜牧技术最高的部族。
他们甚至有兽医!
因此,哪怕是单于庭,也需要仰仗浑邪人。
“真正需要我等注意和提防的是在鸿鹄塞附近的一个匈奴万骑!”杨喜指着鸿鹄塞附近说道:“据说,此万骑是从幕北调来的,属于匈奴本部的呼衍氏!”
听到这里,众将都正色起来。
匈奴本部!
这可是匈奴人真正的主力和精锐!
就像汉室的关中子弟兵一样,是匈奴人的骨干。
一个匈奴本部的万骑,满编之下,有将近八千骑。
不过,那是王族的万骑。
呼衍氏,虽然作为匈奴本部四大氏族之一,但其万骑的规模也不能超过五千骑。
依照常规,一个匈奴万骑,由一个大将和两个骨都侯以及两个当户统帅。
与匈奴人打交道打的久云中诸将更是清楚,匈奴的本部万骑,是跟汉军有着类似编制的。
汉室的军队,是以地方乡族为骨干编制在一起。
以同乡同族为纽带。
而匈奴的本部万骑,则是以出生同一个氏族的骑兵编组起来的。
他们基本上,都是兄弟叔伯为一队。
作战时,悍不畏死,常常一个人死了,剩下的人都会发狂。
再加上,匈奴有制度:谁要是在战场上,能抢回战死者的尸骸,那,死者的一切都归抢回其尸骸的人所有。
于是,在战场上,常常会出现,一个匈奴人战死,然后,他的兄弟叔伯纷纷发狂,拼命的攻击,为其复仇。
若这些人全都死了。那么,其他匈奴人就会陷入狂热。
一个氏族的全部财富,谁不想要?
所以,过去汉匈交战,面对匈奴本部骑兵时,汉军常常会遇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干掉了一伙突入本军大阵的匈奴人。
结果,其他方向的匈奴,全都发了疯一样的疯狂冲击自己。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饿狼一般,在利益和财富全面,失去了理智,甚至失去了痛感。
过去,很多汉军的大阵,就是因此被攻破的。
比较,比起疯狂来。
汉人是不如草原上有今朝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游牧民。
好在……
众人将目光凝视到从长安而来,奉命协助云中郡兵,完成其作战任务的军官们。
虽然,他们只是所谓的‘陌刀兵’。
并非在马邑之战大显神威的胸甲骑兵。
但,天子既然派他们来,自然,天子是知道,他们有能力,帮助自己完成任务的。
对于这一点,云中的军民,坚信不疑!
而奉命前来这里,与云中军队编组成为汉军的一个拳头的陌刀兵的最高长官是虎贲卫的程不识。
在实际上来说,程不识现在已经成为了确定的下一任的虎贲卫都尉。
哪怕现在,虎贲卫内部的军务,也都由他来负责了。
程不识自然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给云中军民更多的信心。
“鸿鹄之敌,就请诸位交给下官以及下官的陌刀兵吧……”程不识微笑着,但却极有自信的道:“诸君,只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来与我军在旷野决战就可以了……”
当然,陌刀也不是不能攻城。
但这大冬天的,去爬城墙,对于陌刀兵来说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大家面对的敌人,匈奴人也不是一个爱宅在城墙里的家伙。
这次的高阙会战,汉匈双方的胜负,最终,还是要靠在野地野战,白刃冲锋,刺刀见红来决定!
第1037章 战前准备(4)【求月票】
“陛下……云中奏报:虎贲卫左校尉程不识已经率部抵达兴乐塞!”
听着报告,刘彻露出了笑容。
程不识,走的还是挺快的!
半个月,就带着一帮新兵,完成了千里行军。
现在,已经是九月。
距离高阙会战战役发起,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但是,汉军的战役准备工作,却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关头。
所有的参战部队都即将出发了。
陌刀兵们先行一步,这是刘彻做的决定。
原因很简单。
比起其他军队,汉军的陌刀兵,更需要时间去适应北方的严寒气温。
要知道,此时的汉家东南地区和淮泗地区的气温,可是哪怕是冬天,估计也跟北方的春天差不多的温度。
他们中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下雪是个什么情况!
不给充足的时间去适应和调整。
匆忙上战场,刘彻很担心他们hold不住。
除了程不识率领的三千陌刀兵外,另外还有三千陌刀兵,将会陆续抵达另外一个进攻发起点——沙陵。
沙陵在云中城的左侧后方。
这是一个蒙恬当年为了给阴山防线的守军进行补给而建造的城市。
出沙陵就是大河(黄河)的支流大黑河。
渡过大黑河,经过两百多里的跋涉,就是梓岭的侧翼,申屠泽的正面。
“诸胡骑已经集结完毕了吗?”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诸胡骑已经抵达太原,完成了集结……”一个宦官立刻就捧着一本奏疏递给刘彻:“这是卫将军郅都的奏疏!”
本次作战,刘彻当然不会再让义纵独领风骚了。
事实上,刘氏也从来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打算。
哪怕是历史上的武帝朝时,卫青霍去病双子星闪耀和统治的那个时期。
武帝也依然不断的提拔和任用了许多将军。
虽然这些将军事后都被证明,他们在卫青霍去病的光辉下,就如同萤火虫一样渺小。
甚至,很多都是水货。
但,军队,永远不能靠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集团。
所以,这次刘彻将郅都推上了卫将军的位置。
以执金吾领卫将军衔!
对郅都的军事才华,刘彻从不低估!
这个汉家鹰犬,其实真正归属之地,是金戈铁马的沙场!
此番,郅都将统帅包括楼烦、长水胡骑以及匈奴降卒等胡骑和汉骑混编而成的集群。
总计兵力是两万余骑。
其中汉骑八千余人,胡骑一万两千余。
当然,胡骑之中,除了早已经成了刘氏忠犬的长水胡骑约两千余骑,是按照标准的汉军装备配给的之外。
其他胡骑,都是发了把武器和弓箭。
甚至,楼烦骑兵,还是自带战马和武器的。
毕竟,大规模的使用胡骑,汉室之前从未有过经验,摸着石头过河,这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郅都统帅的这支胡汉混编军队外。
义纵,将以车骑将军的名义,坐镇云中城,统帅汉军主力,包括胸甲骑兵在内的两万余骑。
算上程不识以及沙陵方向的汉军。
汉室在这次的高阙会战,将投入前所未有的骑步混合,共六万余作战力量。
包含了羽林卫、虎贲卫、细柳营、棘门军和南北两军等主力。
而飞狐军和句注军,这次则将作为预备队,坚守长城,同时呼应其他可能有警的地区。
当然,这也是现在的汉室国力所限的缘故。
汉室,现在能支撑六万多大军,离开长城,远征数百里甚至上千里,深入草原,去跟匈奴人作战,就已经是极限了。
假如还想调动更多军队出塞。
那刘彻就只能当掉自己的内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无奈之举。
现在的情况下,一个士兵,需要三个民夫,才能满足其出塞作战的补给需要。
六万军队,就需要至少十八万民夫。
但实际上,民夫也需要其他民夫来辅助。
道路的修葺与疏导,物资的运输和囤积。
这都需要额外的人力。
所以,为了支撑着六万多大军出塞,汉室现在已经做出了征调三十五万民夫的准备。
这样一场大战,民夫+军人,就是四十多万脱产投入战争。
每天光是人吃马嚼,消耗的谷物和肉食以及盐醋酱料,加起来,足够堆满一个城市。
在事实而言,假如,汉军无法在一个月内拿下高阙要塞。
那刘彻估计可能就要破产。
而倘若拿下高阙后,不能缴获足够多的战利品。
那汉室的财政,就要面临破产。
好在,前不久,刘彻让绣衣卫抄了几十个跟匈奴人贸易的商贾的家产。
抄出来价值四万万左右的财产以及数千顷土地。
勉勉强强,算是捞到了些军费。
另外,陈嬌也派人将一大批的徐福后代的财富,送到了长安。
说起徐福的后代。
刘彻就忍不住吐槽了。
“徐福还真是个聪明人……”刘彻摇摇头。
从现有的信息来看,徐福丫根本就是从出海之前,就已经打算舰队上下,找个海外的荒岛,称王称霸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回来……
只是可惜了秦始皇,至死估计都在惦记着徐福的长生不死药……
只能说……
神棍都该死!
不过,这却是便宜了刘彻。
秦始皇赐给徐福的许多黄金器皿以及徐福和他的舰队后代在霓虹挖道的金子,现在都姓刘了。
这笔意外之财,使得刘彻能多铸一点五铢金币,犒赏大军。
“准备了半年,穷尽了一切,赌上了一切,此战,真是许胜不许败!”刘彻走到地图前,凝视着现在的汉匈地图。
他很清楚,这次出塞作战,汉军必须要胜的漂漂亮亮,同时还得拿到足够多的战利品。
这样,才能确保国家财政不破产,同时,让天下走入他所规划的轨道上。
不然……
反正刘彻不敢去想汉军万一战败,会有什么后果。
“应该是可以胜利的吧……”刘彻在心里想着。
为了这次高阙会战,汉军所在前期准备工作和情报侦查工作,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
甚至,刘彻觉得,堪称是西元前的史里芬计划。
唯一,能对汉军构成威胁的,大概就是北国冬天的严寒了。
“希望战役发起后,不要下大雪……”刘彻在心里祈祷着。
军队一旦出击,万一遇到暴雪……
那就只能说是……灾难!
第1038章 好奴才
冬天,哪怕是对匈奴人来说,也是极为难熬的。
进入九月后,河套平原就断断续续的下起了小雪。
当然,其实,在现在,不管是汉室还是匈奴,都没有将此地称为河套。
汉室称为‘河间’。
这是因为此地被黄河环绕的缘故。
而匈奴人,则将此地分成两个部分。
黄河以南,称为河南地。
黄河以西,称为河西地。
自从当年秦军主动放弃了此地,匈奴人顺势接受,到今天为止,匈奴帝国占据这个宝地,已经超过了七十年。
当然,匈奴人将他们的先辈们当年的行为,称之为‘收复’。
对汉室来说,‘河间地’是九原故土,是赵武灵王和秦始皇帝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
而对匈奴人来说,这块土地,是他们的先祖的发祥地。
最初的匈奴人,既是在此聚落成部族的。
在过去千年的岁月里,他们曾经游牧于此。
仰赖着黄河的滋润以及阴山和阳山的庇护,匈奴这个部族,才没有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对这块土地。
他们同样是——绝对会豁出一切,赌上一切来保护的。
尤其是,那些来自匈奴单于庭的贵族们,深知此地的重要性。
“当年冒顿大单于,收复河南地,立纛此地,号令诸部,彼时,须卜氏在南,呼衍氏在东,兰氏在北而挛鞮氏居中,诸部族头人渠帅,率部并于阴山,共盟誓曰:除山河崩、大地赤、匈奴绝,不可弃河南!”呼衍当屠站在高阙的城头,望着茫茫草原,这片在匈奴人眼里,天神所赐的膏腴之地,单于的苑囿,氏族婴儿的成长之地,还有母亲的庇护所。
这里,远离了大漠的残酷。
一年四季的气候,相对温暖,而且水土丰盛,草木繁荣。
坚固的阴山山脉以及磅礴的大河,足以将一切敌人,阻拦在阴山之外。
匈奴人重得此地后,仅仅用了二十年时间,就成长成为了草原的霸主,甚至进而成为已知世界的霸主。
匈奴马蹄之下,月氏人逃了,东胡人亡了,呼揭人降了。
曾经与匈奴平起平坐的诸部族,纷纷恭身跪下,成为了单于庭的走狗。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匈奴帝国,进入极盛时期。
可惜,两年前的马邑之战,改写了一切。
南方的汉人强势崛起,并且对匈奴帝国的霸权,甚至生存构成了极大的挑战。
呼衍当屠很清楚。
甚至,就连他的主子,军臣单于也明白。
汉朝人,一定会来觊觎这片沃土。
而失去此地的后果,每一个稍微有点见识的匈奴贵族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那等于宣布,匈奴帝国的王冠落地。
帝国因此地而兴盛,也将因失去此地而衰落。
即便今天的匈奴帝国,幅员数万里,统御着庞大的世界。
但,在目前的帝国版图里,没有第二块像脚下这块土地这样肥沃、安全、温暖同时还有着高山和森林,沼泽和大河保护的宝地。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呼衍当屠才出现在这里。
他和他的呼衍氏族的主力也出现在这里。
呼衍氏族,匈奴帝国除了王族挛鞮氏外,最强的氏族!
在实质上来说,其实,呼衍、须卜和兰氏,都是单于的亲戚。
他们世代都与挛鞮氏通婚。
单于的阏氏,非呼衍,既须卜、兰氏所出。
挛鞮氏与三大氏族的关系,就像大树之于藤蔓。
大树要是倒了,藤蔓也必然会枯死。
只有大树枝繁叶茂,藤蔓才能欣欣向荣。
每一个三大氏族的族长都清楚,并且明白这一点。
所以,世代以来,须卜、呼衍、兰氏,虽然可能不一定会团结起来,共同拥戴单于。
但一旦有外来威胁,他们肯定会与挛鞮氏并肩作战。
呼衍氏族,拥有五个万骑。
现在,除了留守在浚稽山的本部的一个万骑,以及追随单于西征的一个万骑外,剩下三个万骑,全都被呼衍当屠带到了这里。
另外,兰氏的两个万骑,也到了榆林,随时可以支援他。
加上若卢、卢候、浑邪、休屠等部族。
呼衍当屠现在可以调动的兵力,多达十万骑!
哪怕只算在阴山之中的部族兵力,也有至少七万骑。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军队在此,除了担忧南方的汉朝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保护去年西征的胜利果实。
单于去年从大宛抢回来的财富、奴隶,现在大多数都被安置在阴山以内的河南地。
至于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因为抢回来的女奴,有很多怀孕了。
足足有五六万的女奴,现在已经怀上了匈奴人的种。
匈奴人对宗种的态度非常严肃。
哪怕是一个牧民都知道,必须要确保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自己氏族的种。
整个匈奴帝国,没有比‘河南地’更好的育婴场所和让下一代能茁壮成长的地方了。
另外,还有本部的四万多孕妇,也被送来此地待产。
而这些即将在明年春天出生的孩子,代表着匈奴帝国所以部族和氏族的未来。
若一切顺利,再过十六年,这些明年春天或者夏天出生的孩子,就将成为新一代的匈奴战士。
作为单于的忠犬,呼衍当屠选择留守于此。
这既是因为使命感。
也是因为他闻到了一些不那么好的味道。
“汉人的边塞,最近巡查的力度忽然加大了……”呼衍当屠转身看着矗立在他身后的那些匈奴贵族们:“我们的人,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跟那些与我们有着‘友谊’的商人有过贸易了……最后一次的粮食贸易,还是在十八天前……”
“这很不对劲!”
在一个月前,汉匈两国的边境走私贸易,还非常繁荣。
每天都有为了黄金和白银以及牲畜、皮毛,越过长城,带着匈奴所需要的食盐、布帛、金属甚至是兵器和书籍的商人来到匈奴的部族之中甚至来到这高阙城附近与匈奴人交易。
他们源源不断的为匈奴人提供着数之不尽的物资。
但现在,除了边境上的正常榷市贸易商队外,只有零星的走私商人还在往来。
而这些商人带来的物资,也都是非常寻常的食盐和粮食。
顶多,有人会带来青铜器。
至于铁器和兵器以及汉朝的情报和书籍,几乎断绝了来源。
呼衍当屠本能的意识到,这是汉朝进攻的一个信号。
但他不能就此就下达命令,征召士兵。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和信息来佐证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将眼睛看向自己身侧的一个贵族,说道:“韩远,我的忠奴,我命令你,化妆成汉人,进入汉朝的边塞,给我仔细看看,汉朝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一有情报,立刻回来告诉我!”
“遵命!”那个贵族跪下来,亲吻着呼衍当涂的靴子,说道:“奴才一定不负主人的重托!”
他抬起头,赫然是一张标准的中国人的脸型,除了脑后有着辫子,身上的衣服服饰跟匈奴人一般外,他与中国的人种没有什么区别。
“很好!”呼衍当屠点点头,放心的道:“此去,你要注意安全,大匈奴日后的霸业,还需要你这样的奴才来辅佐!”
韩远顿时就泪流满面,大声的道:“请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对他来说,仿佛呼衍当屠的那句关怀,胜过世界一切珍贵的事务,有了这句话即便是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望着韩远的身影,即使是呼衍当屠,也不得不动容的赞道:“好奴才!”
随即他又幽幽的叹了一声:“可惜不多了……”
第1039章 秦直道!
相较于呼衍当屠的忧心忡忡。
其他匈奴贵族,就没有这么紧张了。
许多人看着呼衍当屠,甚至在心里嘲笑着这个单于的忠犬。
哪怕是本身是呼衍氏族的贵族,也都在心里腹诽着:“大抵左大将是失心疯了……”
“汉朝人绝对不可能在冬天进攻!”无数人在心里肯定的想着。
冬天进攻?
这在多数匈奴人看来,除非汉朝发癫,不然,这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
冬季出塞,汉朝人受得了草原上的刺骨寒风吗?
更别提,冬天作战,这是匈奴人过去对汉人的拿手绝活。
寒冷,会让汉人的反应变慢,也会让他们的士兵体力消耗更快。
而匈奴人,却早已经适应了在寒冷的冬天作战。
从人到马,都是如此!
所以,一向跟单于庭不怎么对付的若卢王开口笑道:“左大将,这是想多了吧!汉朝人怎么可能在冬天有胆子来与我大匈奴作战?光是这河南地的风雪以及冰河,就足够让他们吃尽苦头了!”
其他人闻言,虽不敢笑,但也都点头称是。
这冬天的河南地,遍地陷阱。
哪怕是匈奴人,稍不注意,就会掉进冰窟窿里。
而那等于死亡。
“更何况,汉朝人又不傻!”若卢王见自己的话得到了赞同,接着道:“谁不知晓,我大匈奴历来是春夏前往幕北,而在秋冬返回幕南!”
“现在,本部四十余万邑落,除了跟随单于西征的,剩下的可都回到了幕南!”
“汉朝人若是缩在长城内,那也就罢了!”若卢王轻蔑的道:“若他们敢在此时出塞……哼!大匈奴在两月之内,就能调动十万铁骑,与汉人会战于河南地之中!”
“现在,可没有一个月氏,帮汉人吸引大匈奴的主力了!”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称是。
在将近三十一年前,当时的匈奴帝国的触手还伸进了长城之内。
那个时候,整个汉朝的边塞,都是匈奴人碗里的肉。
可惜……
汉朝的那个与大匈奴的老上单于共同统治和主宰了世界的君王,名为刘恒的男人坐上了皇位。
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命令汉朝大将灌婴,统帅当时的汉朝精锐,趁大匈奴西征月氏,与月氏人在伊列水纠缠的机会,将大匈奴的力量,全部逐出了长城。
还收复了整个云中郡和一部分在当时为匈奴所控制的其他地区。
从此以后,匈奴南下,就要面对长城的铁壳。
每一次南下,匈奴都要崩掉几颗牙。
两年前,甚至被汉朝人在马邑,打断了肋骨,几乎半身不遂!
马邑之战的惨痛教训,让匈奴不敢南下侵略。
但是,汉朝人若是胆敢出塞。
尤其是在匈奴的主力部族,有部分都南归了的现在。
那么……
众人觉得,除非汉朝人脑子有坑。
不然,他们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这个世界,谁能抵达得了超过二十万骑兵的围攻?
数量如此众多的骑兵,哪怕每人吐一口口水,都足以引发一场洪灾!
呼衍当屠环视着众人,看着这些傻子和白痴的眼睛,他缓缓的开口,道:“汉朝人在冬天没有战斗力?呵呵……”
在呼衍当屠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要知道,汉朝现在可是牢牢的控制住了乌丸山以东的广大地区。
而哪里的气温,在冬天,比幕北还严酷!
大雪不仅仅会封住山林,更会阻隔道路。
若汉朝人不能适应寒冷的气候,那么……
鲜卑人跟乌恒人,难道是当狗当习惯了,连反抗都不会了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呼衍当屠懒得跟这些废物以及蠢货解释,他站直了身体,冷冷的看着这些家伙:“我是单于的左大将,大单于命令我统帅河南地和河西地一切部族,你们,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就可以了!”
他凝视着若卢王,冷冷的道:“不听令也可以!”
“不跟大单于走的,那就跟尹稚斜父子走吧!”
众人闻言,身子都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大家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呼衍氏族的弃子,可是沾满了鲜血的屠夫!
死在他刀下的贵族,数都数不清楚!
他的穹庐内外,挂满了那些曾经企图挑衅他的贵族,甚至挛鞮氏的贵族的头颅。
呼衍当屠这个名字,既是疯子的同义词!
“不敢……”就连若卢王,也不敢正面与呼衍当屠对抗,他只能屈膝下跪,说道:“奴婢们怎么敢与您抗衡?”
是啊,谁敢与他抗衡呢?
既是抛去他的左大将,单于忠犬的身份。
单单就是现在在这河南地的三个万骑,也足以众人乖乖俯首称臣。
这也是匈奴人的传统。
强者为王!
谁的拳头大,就听从谁的命令!
连若卢王都屈服了,其他部族酋长,自然也都乖乖屈膝跪下,道:“愿听左大将号令!”
“好!”呼衍当屠转身望向南方的长城。
事实上,他所站的位置,在七八十年前,也属于长城的一部分。
所以,他很轻易的望见了远方地平线上的长城轮廓。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汉人已经在准备与匈奴再次开战了。
他们的磨刀之声,呼衍当屠听得非常清楚。
唯一需要确认的事实是——汉朝人究竟准备在什么与匈奴开战?
是今年冬天?
还是明年的春夏?
或者后年?
总之……
“汉匈必有一战!”呼衍当屠在心里念叨着兰陀辛曾经在单于庭大声疾呼的话语。
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兰陀辛疯了。
汉匈必有一战?
搞笑吧!
且不说,汉朝人除了缩在长城内的坚城中之外,就不可能在野外对无敌的匈奴骑兵构成任何威胁。
即使可以?
就汉朝那点骑兵,是否够匈奴一个部族塞牙缝的?
然而,马邑之战的结果,证明了兰陀辛的担忧是对的。
而,现在,当呼衍当屠站在这里,望着远方的长城的影子时,他更清楚的明知了兰陀辛的话的正确性。
汉匈,确实必有一战!
这是********的必然——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王者。
而汉匈两国的距离,又是如此的接近。
也是历史的必然。
匈奴永远不可能放弃河南地和河西地。
汉朝人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和觊觎着这块沃土。
更是利益驱使下的必然结果。
最起码,当呼衍当屠将目光和视线投注到南方的汉人长城上时,他就发觉,自己的内心在渴望和呼唤着,驱使着他,鼓舞着他,要求着他。
“南下!”呼衍当屠喃喃的念叨着这个词汇。
居住在严寒残酷的草原上的引弓之民,自古以来,就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南下的诱、惑。
进入温暖富饶的中国土地,生活在安全富庶的中原大地,享用美酒佳肴,高屋大床。
这种冲动和渴望,完全是来自骨髓深处,灵魂底层。
就像婴儿,不用教导,自己就会寻找母亲的***,就像羊羔不需要训练,见到狼的影子,立刻就会迅速逃生。
“或许,汉人说的是对的?”呼衍当屠在心里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匈奴人的祖先,是汉人的夏王之子淳维的后人……”
有关匈奴与汉,同出一源的传说,最近两年,在匈奴内部传的人尽皆知。
很多匈奴人,如呼衍当屠,也都是通过这些传言,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先祖,居然是与汉人的先祖系出一源,还能追溯到两三千年前的远古时代。
这对于只有从冒顿大单于的父亲头曼单于开始,才有匈奴这个部族的概念的匈奴人而言。
这确实一个让人心动和容易接受的传说。
只是……
“即使我们真是淳维的后人……”呼衍当屠在心里想着:“那汉朝,就更是敌人了!”
将祖先流放、驱逐并羞辱。
这是奇耻大恨!
作为子孙,当然要为先祖们讨还公道!
更何况……
一千多年前,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的所谓‘祖先’,与现在的匈奴,有什么关系?
现在,呼衍当屠更关心,站在他的对面的,那千里之外的汉长城之上的汉人,在打些什么主意?
………………………………
“快快快!”
巍峨的长城脚下,数以千计的工人,正如蚂蚁一样,勤劳而勇敢的在这寒冷的天气中,迎着刺骨的寒风,冒着生命危险,进行着工作。
在三十余年前,当颍阴懿候灌婴收复云中故地后,为了让匈奴人无法再借用秦始皇帝修建的直道,入侵汉地。
于是,灌婴下令摧毁了长城附近的广阔直道。
秦直道,曾经非常宽阔。
根据记载,秦始皇的直道,起自甘泉,直达九原,一路堑山湮谷,蜿蜒转折,长达一千八百里。
这个工程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直到秦始皇驾崩,也没有竣工。
当初,汉军收复云中时,就看到了那条秦人的宽阔直到,沿着长城的关塞,直通塞外。
其宽度,足够让两三辆战车并行,而且,非常坚固。
灌婴为了防止匈奴人利用此道,于是下令摧毁和填埋直道在长城脚下的路线。
这项工作,从太宗皇帝四年,一直到太宗皇帝十六年,用了十二年时间,汉军才完成。
但,当现在,汉军将要出塞时。
就不得不修复这条曾经被摧毁和填埋的道路。
好在,颍阴懿候以及后来接手这个工作的云中郡守魏尚,都很清楚,并且知道,迟早有一天,王师还会用得上这条秦始皇和蒙恬修建的直道。
所以,留有伏笔。
直道的路基没有摧毁,直道的轮廓也一直都在。
汉军只是用石木,将宽阔的直道堵塞。
现在,只需要清理掉那些堵塞道路的碎石与障碍物。
那,这条八十余年前,秦始皇帝穷尽秦帝国国力,打造而出的秦帝国北方交通主干线,就将再次焕发生机。
并且,立刻就可以如同当年,它的建造者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中国军队北出河间地的补给线以及进军线。
“明府,今天又有几位工人失足,跌落山崖……”一个官吏,爬上长城的一个山峦,走到正在指挥着工人,清理道路的一个官员面前,有些失落的报告。
“找到他们没有……”那个官员扭过头,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问道。
“已经找到了……”
“妥善安葬吧……”这官员叹了口气:“距离大军出塞,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在这剩下的时间里,吾等无论如何,也要不惜代价,打开道路!”
“诺!”那个来报告的官吏临襟稽首而拜。
“好了,你去忙吧……”官员直立起身子,然后,带着自己的家臣与家奴们,扛着锄头、铁锹,走向前方的工地。
死亡,在这个大工地上,每天都有发生。
不是失足掉下山崖,就是被滚落下来的巨石砸到。
就在昨天,他的长子,在山下的峡谷中指挥工人清理碎石时,被一块从峡谷上方掉落下来的石头砸到。
当场就身亡了。
身为父亲,他当然很悲伤。
但他很清楚,这条道路以及这个工程的重要性。
假如不能按时疏通的话,那么,不仅仅,出塞的大军可能要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更可能影响到大战的胜负。
云中人,等待着匈奴复仇,已经等待了几十年。
为了向匈奴复仇,云中人没有什么牺牲是不能忍受的!
过去三十年,为了保护自己的桑梓和家人妻小。
云中丈夫们,父亲战死了,儿子接过还沾染着父亲鲜血的武器和甲胄,继续站到匈奴骑兵的面前,哥哥战死了,弟弟再接着上。
最残酷的时候,家家带孝,户户有烈士!
与那个时候相比,现在的这点牺牲和困难。
云中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复仇!”这个官员大吼一声,带着家族的子侄和家臣们,奋力的将一整车的碎石,推下山崖。
“复仇!”山峦上下,无数的汉子,赤坦着身体,迎着刺骨的寒风,大声的喊着,宣泄着!
倘若此时有高分辨率的侦查卫星,经过此地的上空。
那么,人们恐怕将会发现一个巨大的奇迹——在两三个月前,还是一片崎岖和陡峭山路的此地,现在,已经渐渐的出现一条了巨大的公路。
这条公路是如此的巨大和宽阔,以至于,甚至可以行驶主战坦克!
在被碎石和土木掩埋了二三十年后,秦始皇帝留给世界的遗产,渐渐浮出水面。
庞大坚固和宽阔的直道,即将再次贯通!
第1040章 谍影
韩远,既是在此时,进入的长城边塞。
他化妆成为一个进入匈奴榷市,与匈奴人交易的商人,带着几个仆从,推着几车匈奴的皮毛,从云中城以西的固陵塞进入长城之内。
进入关塞后,韩远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汉朝在清理道路上的障碍物和碎石。
仅仅是这个发现,就足以让韩远知道——汉朝对匈奴的进攻,确实已经迫在眉睫!
但,望着道路两侧往来穿梭的工人以及不时出现的巡逻军队。
韩远将自己的头颅低下。
他到现在,都依然是汉朝的通缉犯!
他很害怕,被人认出来。
对汉朝的天罗地网,韩远有着无比深刻的记忆。
想当年,他还是这个体系中的一员呢!
所以,韩远非常清楚这个系统的运作方式和反应速度。
毫不夸张的说,假如他企图靠近官衙或者地方上的乡亭所在,那么,就极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有些基层的刀笔吏,为了一两千钱的赏钱,能将一个杀人潜逃的游侠的模样,记住十年!
至于,像他这种,被廷尉下了通缉令,悬赏爵位和黄金的逃犯。
只要被发现,立刻就会被逮捕。
正因为如此,韩远才会深恨这个系统以及扎根在这个系统上的汉室王朝。
“若非是你们……”韩远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喃喃自语:“我也不用逃亡匈奴,被发左袵,背弃宗族祖宗!一切都是你们的错!”
在韩远看来,他当年不过就是杀了几个泥腿子而已。
算得个什么事情?
他在匈奴,跟着‘主人’,这些年仅仅因为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杀掉的奴才和折磨而死的奴婢,数都数不清楚!
但那不仅仅没有惩罚。
反而得到了他人的尊敬和敬畏。
可在这个该死的体系下,却是‘刑无等级’!
列侯杀人也要偿命!
即使,其所杀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农夫!
“刘氏残害士绅,天怒人怨,必不能长久……”韩远抬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周围,他看得分明,四处都是在劳作的平民与官吏。
“当今的小皇帝又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这天下,已跟秦朝时一般了……”韩远欣喜若狂的注视着这些变化:“只待英雄豪杰,登高一呼,行陈涉项藉之事,然后,我大匈奴,就可以入主这如花的江山!而我,将成为大匈奴的功臣!”
至于这一天会不会发生?
韩远非常肯定!
汉朝,已经频临极限了。
小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必然会加重百姓负担。
于是,刘氏对上,没有获得士族贵族的拥护,对下,又惹怒了百姓。
他不灭,谁灭?
等到匈奴大兵进入长安,他就可以成为新朝的开国功臣。
彻底的洗白自己,还要堂而皇之的回到家乡,耀武耀威。
“最好,再来个髡发易服!”韩远在心里想着。
汉人视被发左袵为奇耻大辱和夷狄的象征。
想要让他们接受匈奴的统治,就必须摧毁他们的反抗精神。
让他们也变成‘夷狄’。
“到时候,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韩远在心里猖狂的大笑起来。
带着这样的自信,韩远驾轻就熟的通过汉室的几个关卡,进入了长城脚下的一个城镇。
这是一个小型的城镇,在最初,甚至只是一个小山村。
因为这些年的汉匈贸易兴盛才发展起来。
镇上都是从事汉匈贸易的商贾和商队。
过去,韩远曾来过这里与几个为匈奴服务的商人街头。
他记得清楚,当时这里车水马流,人流攒动。
来自天下的商贾都汇于此地。
但如今,整个城镇都是萧条。
街道上的人流稀稀疏疏,少的可怜。
许多原本属于匈奴人所收买的商人的店铺,都大门紧闭,空气中似乎充满了不安的气息。
这让韩远有些警惕。
但好在,走了几步后,韩远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店铺在开门营业。
店门口甚至还站着一个曾经与他在匈奴有过一面之缘的店铺伙计。
这个店铺是谁的来着?
哦,对了!
“是狄家的店铺!”韩远想了起来。
狄氏一直都与匈奴有着频繁的往来,这个家族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在向匈奴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各种物资。
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出卖的!
几个月前,狄氏准备悄悄的将一套汉室的《孙子兵法》,作价一千金卖给匈奴的右贤王。
可惜,这个交易最终没能完成!
不然的话……
“大匈奴就也将出现自己的名将啊!”韩远在心里扼腕叹息着,同时诅咒着让这个交易无法进行的汉朝体制。
这个该死的体制,完全照抄了暴秦的那一套。
管天管地还管士大夫君子们怎么处置自己的家奴。
更是敲骨吸髓,连奴婢也要收税!
完完全全的不为士大夫君子们的利益考虑一下。
它不仅仅拦着士大夫君子们为所欲为,还企图限制和控制士大夫君子!
完全就是该死!
这样想着,韩远就带着人来到了那个店铺前,压低了声音,对那个站在门口的伙计问道:“贵店店主可在?吾有一批货物要出手……”
那人闻言,看了看韩远,狐疑了片刻后,答道:“在的……敢问尊客要出手些什么货物?”
“马皮十一张,羊皮一百一十一张,此外还有狐皮七十一张……”韩远照着早就约定好的联络暗语答道。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就笑道:“啊呀,快快请里面请,我家店主在后堂与您详谈……”
说着就热情的请着韩远一行人入内,还招呼着伙计,帮忙牵拉牲畜。
韩远笑着走进门内。
那伙计紧随其后,鞠躬弯腰的将韩远请到一个在布帘后的房间。
一进门,韩远立刻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里面出现的根本不是什么商人。
而是七八个彪形大汉。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糟糕!”韩远心里大叫不好以为遇到了专门宰客的游侠。
这种游走在市集之中,专门敲诈商人,甚至绑架和截杀商人的游侠团伙,近年来出现了许多。
好在,这些家伙通常是要财,不要命。
只要不反抗,一般不会有麻烦。
于是,韩远露出一副大多数胆小的商人都会有的模样,战战兢兢的道:“诸位丈夫,诸位豪杰,请不要害我性命……财务与货物,我双手奉上,绝不会报官……”
“哈哈哈……”一个为首的汉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拍手掌,顿时,从左右两侧的隔墙里,冲出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拿下!”那人笑着下令。
顿时,明晃晃的刀剑就被架到了韩远的脖子上。
然后,韩远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厮杀声。
那是他的随从遇到了忽然的袭击。
厮杀声在片刻后就停歇了下来。
一个什长模样的汉军军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了进来,对着那个为首的大汉拱手道:“尹校尉,所有匈奴细作皆已格杀!”
他将那个人头丢在地上,吐了唾沫,然后接着道:“请校尉下令!”
“善!”名为尹校尉的汉子笑着点点头:“辛苦云中郡的诸君了!”
“为天子效死,这是应该的!”那什长行了个军礼说道。
尹校尉拿着刀柄,走上前来,托起韩远的下巴,看着还在企图想办法蒙混过关的韩远,嗤笑着道:“韩子瑕,别装了……”
韩远闻言,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子瑕,正是他的表字。
尔雅曰:远者,瑕也。
但问题是,除非能抓他到廷尉衙门,找出廷尉的档案,不然,现在应该是没有人能一口道破他的来历的!
除非……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来……
“三天前,吾就已经知道你将入关!”尹校尉拿着刀柄,敲了敲韩远的头颅,笑着道:“是不是很意外呢?”
“十余年前,你担任大汉临丰县县尉,期间,贪赃枉法,滥杀无辜,为监郡御史所弹劾,并下狱,但你买通狱卒,逃亡出关,亡命匈奴,甘坐夷狄之奴!”尹校尉拍着他的脸颊,说道:“尔的档案,可是至今都还在廷尉那里保留着,按律,当腰斩弃市!”
“还要夷三族!”
“忘了告诉你了……”尹校尉忽然狞笑着道:“在确认汝投敌后,吾就已经亲手将尔的子嗣,送上断头台!”
“你……”韩远终于激动起来,挣扎着乱动:“我的罪是我的,与我的家人何干?”
尹校尉舔了舔嘴唇,然后,严肃无比的以一种神圣的口吻道:“法如是而已啊!”
“带向去!”尹校尉冷着脸道:“给他嘴里塞上布条,别让他自杀!”
“等回到长安,吾还要亲手料理此療呢!”尹校尉下令道。
“诺!”左右都是轰然唱诺。
“好了,我们准备一下,去固陵那边,继续等待另外一只羊羔自投罗网吧……”尹校尉笑着道。
“诺!”左右都是笑着说道。
韩远被人捆绑住手脚,在被塞进一团布条之前,韩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大声问道:“尹校尉!你能否让我做个明白鬼!?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尹校尉闻言,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当然是你的匈奴主子喽!”
马邑之战后,跟汉室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匈奴贵族,简直是不要太多了。
尤其是尹稚斜的孽子乌维死后,大批的匈奴贵族都对单于庭深感失望。
他们虽然不可能站出来反对单于庭。
但是,悄悄的将一些情报卖给汉室,或者给汉室行些方便,却是许多人都愿意做的。
当然,现在,汉家最准确和最好的情报来源,还是单于的‘汉朝问题专家’,已经荣升为右大当户的且渠且雕难。
这韩远以及其他几批受命于不同的匈奴贵族,想要偷偷摸摸的进入汉朝侦查的细作的底细,都是那位大汉之友提供的情报。
不得不承认,此人提供的情报,准确而详细。
真是让他和他的部下,省了好多功夫!
更为汉家,抓捕了好几个叛逃匈奴的贼臣!
韩远闻言,却是心如死灰。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辛辛苦苦,忠心耿耿的为匈奴的霸业前驱,甚至冒着危险,来到长城内打探情报。
结果,却被‘自己人’,还是属于主人级别的匈奴贵族出卖!?
这……
叫他如何相信?
但是……
事实摆在眼前——假如不是有人出卖,这些汉朝的官差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还能提前在这里蹲守的?
这个事实几乎让他当场崩溃,几近疯癫。
“呸!”尹校尉路过韩远身边,朝被堵住了嘴巴,捆住了四肢的韩远吐了一口口水:“被发左袵,认贼作父,韩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种!?”
………………
走出大门,尹校尉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说道:“去固陵前,我们先去一趟阳寿,阳寿县有个姓马的家族,他们家有个侄子,在给匈奴人当奴婢,我们去将他们清理掉吧!”
左右却都有些迟疑了。
一个明显是尹校尉的亲信的男子小心的道:“大兄,吾等此行,已经杀了上百人了,再这么杀下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尹校尉问道:“为国锄奸,这是臣子的本分!更何况,吾尹齐是绣衣卫校尉,天子之爪牙与耳目!有些人,天子不方便赶尽杀绝,但当臣子的,岂能让君父为了这些蝼蚁一样,想要两头下注的蛀虫苦恼呢?”
“更何况,按照汉律,他们也是当死无疑!”
“可是……”有人轻声的道:“您这样做了,刘氏固然是轻松了,天子固然也是欣慰了,但您却危险了啊!”
“杀戮过甚,必然结仇万千,我听说,当今御史大夫晁错的许多仇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假使晁错失势,一定要杀死他!就算他一直得势,那也要在他死后,将他掘棺鞭尸!”
“您就不怕吗?”
“我怕?当然怕!”尹齐转过身来,道:“谁又愿意当个刽子手,被千万的人痛恨呢?但是,这个世界,总有些脏事,是需要人去做的,总有些得罪人的事情,是需要人去做的。所以,商君知道自己会被车裂,但依然在秦国变法,吴子知道悼王一死,自己肯定也不会幸免,但依然主持楚国变法!”
“为君父之臣,想要为君父和国家尽忠,无非治世安百姓,马上报家国以及藏在阴影里当个为君父清扫垃圾的清道夫!”
“我尹齐书读的少,倘若去治理地方,大概会祸害百姓,于军事也没有什么天赋,大抵为将要害人害己,于是,就只好做个清道夫,将这世上的肮脏官僚和害民士大夫以及叛国贼子扫清……”尹齐轻声笑道:“至于他人的议论与身后之事……商君纵然被车裂,但至今却配享太庙!吴子被乱箭射杀,然而却被武苑立像,四时祭祀!我死之后,肯定有仇家要毁我坟茔,烧我尸骨,但百年之后,肯定有人怀念我,纪念我!这就足够了!”
“况且……”尹齐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人家要毁我坟茔,烧我尸骨,那我在死前,就会嘱咐家人,将我的尸骨和棺椁烧掉,省的被人拿来泄愤!”
“哈哈哈……”尹齐为自己的天才和机智感到自豪不已。
但左右的亲信心腹,却都是面面相窥,又尊敬不已。
老实说,绣衣卫诸校尉里,跟着尹齐的人是最苦的。
因为他一不贪污,二不揽权,三不护短。
他就像书上描绘的苦修士和道德君子一样,行事为人,都是恪守着秩序和法律。
所以,大家就全部都只能拿死工资而得不到任何油水。
更可怕的是……
跟着尹齐,还要干最脏的活,做最麻烦的事情。
但……
大家依然忠心耿耿的追随着他。
不就是因为,在这个看似平凡的男人身上,大家看到了公平、公正以及无私这样的人格吗?
这个世界上,贪官污吏和昏庸之辈,霸占了权力。
若没有像尹齐这样的人出现,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恐怕就要陷入永久的黑暗深渊了。
第1041章 替死鬼(1)
南池。
在被汉军洗劫后,哪怕已经过了两年,此地也依然没有恢复。
茫茫的草原上,方圆数百里的湖泊和湿地中,只有几万个牧民在放牧。
散落的牲畜,加起来,也不过百万之数。
当然,这也跟呼揭人不擅长于放牧有关。
他们更喜欢耕种。
可惜,这南池并不适合耕作。
这里虽然水资源丰富,但风沙太大,而且土壤不够肥沃。
倒是南池中丰富的鱼类资源,让呼揭部族感到非常满意。
此刻,呼揭王且之做在舒服的狼皮坐垫上,望着在他下首的客人。
南池这里的气候,现在还算温暖。
起码,并没有下雪。
这对从金山迁徙至此的呼揭人来说,不下雪的冬天,就跟夏天一样了。
“兰氏的下一代族长,来我这兰池,想与我说什么?”且之大大咧咧的问道:“不妨直说,我们呼揭人,没有你们幕南和单于庭的部族那么多的心思,不喜欢绕圈子!”
这也符合呼揭人在单于庭的贵族们心中的形象。
金山那边的呼揭蛮子,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每次旧王去世,新王上位,都要先干个你死我活。
哪怕是文明程度并不高的匈奴,看着呼揭人的眼神,也跟南方的汉朝看草原上的蛮子的眼神一样。
但,兰陀辛知道,这些呼揭蛮子,只是希望让人们以为他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族。
实则,这些人就跟毒蛇一样狡猾,像狐狸一样机灵。
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呼揭人的特性。
自从老上单于驾崩后,呼揭人就已经不怎么服单于庭了。
当然,这也跟现在的单于军臣,并不怎么想管呼揭人这个在世界边陲跟塞人作战的亲戚有关。
但,兰陀辛知道,有一件事情,呼揭人一定不会拒绝。
这就是杀戮和劫掠。
杀戮、劫掠、征服,这是草原民族的天性。
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原因很简单,假如不去杀戮、劫掠和征服他人,那么,他们自己就会饿死。
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居住在草原上的每个人都需要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生存和奋斗和挣扎。
不是他们杀戮、劫掠和征服别人,就是别人来杀戮、劫掠、征服他们。
几千年来,这种生存方式和游戏规则,早已经写入了在这个草原上的每一个部族的基因深处。
除非有一天,他们能依靠畜牧,自给自足。
但,这一天,几乎不会到来。
蝗灾、雪灾、风灾甚至假如降雨改变,季风偏移,都随时可能让草原上的部族,陷入绝境之中。
“这次来见屠奢,是有件事情,想跟屠奢合作……”兰陀辛慢慢的道。
“请说……”且之摊手道。
“大单于率领五万邑落西征,要在明年夏天才会回来……”兰陀辛说道:“另外,还有十几个部族,留在西方的盆地,没有跟传统一样回到幕南来过冬……”
“这个冬天和春天,大匈奴在幕南的力量,尤其是在河南的力量,只有往年的一半多一些!”兰陀辛站起来对且之道:“我很担心,汉朝趁机攻击河南地!”
“要知道,当地哪怕算上我与左大将调动过去个五个万骑以及河西地的部族,也不过十余万骑,而幕南其他部族的驰援速度,最快也要两个月……”
“嗯?”且之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那兰氏需要呼揭部族做些什么?”
假如要是希望他去挡汉人的枪口?
那就免谈了!
呼揭人现在消化过去的尹稚斜的部族的工作都没有完成呢!
那些死硬派宁肯带着部族和牲畜逃去幕北,也不愿意来南池向他献上忠诚。
边境地带的部族,更是连鸟都不鸟他这个右贤王的命令。
想要坐稳这个右贤王的位置。
且之明白,这需要一场战争。
用马鞭和马蹄,教那些奴才做人!
这也是匈奴的传统!
当年,冒顿大单于杀父自立,部族中很多人都不服。
冒顿大单于于是用鲜血和死亡,清洗了那些顽固派。
然后,剩下的人就自动自觉的跪拜和匍匐在地了。
更何况汉人的力量,且之现在已经有所了解了。
去年,他的一支亲卫队,在边境上与汉朝骑兵进行了一次‘亲切友好的竞赛’。
结果是,他的亲卫队输的一塌糊涂,连最强射雕者都被汉人用一种威力巨大的远程强弩给射穿了。
他可不愿意去给单于庭当盾牌!
当然,假如汉匈爆发大战,作为匈奴帝国的一分子,他肯定会率领部族主力参战。
但,这是建立在单于的主力也参战,并且担任正面主力的情况。
除此之外,想都别想让他和他的部族力量,去面对强大的汉朝骑兵!
尹稚斜死的那么惨。
且之可不想自己成为尹稚斜第二。
兰陀辛微微一笑,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摸清楚了呼揭人的底线和算盘。
想让呼揭人率领右贤王的本部残余力量去主动进攻长城的正面?
别说呼揭人死都不愿意去。
就是愿意,兰陀辛也没傻到让呼揭以及自己氏族的精锐去送死。
“屠奢,我的意思是,假如,汉朝人主动进攻河南地,那么,我希望屠奢能派遣精锐,与我一道,绕开汉朝人在南部长城的铜墙铁壁,我们去汉朝的北方和东方!”兰陀辛笑着说道。
“北方和东方?”且之面带疑惑,他成为右贤王以来,当然也按照传统,巡视过自己的领地。
沿着长城向北,会进入大草原的深处。
那里,有汉朝的右北平、渔阳、上谷等城市。
守备力度确实不如南部的雁门和云中。
但是,那些地方有利可图吗?
且之可是听说过,右北平和渔阳,那可是汉朝的穷地方,也就是两者身后的燕赵富庶。
但问题是……
燕赵那可是汉朝的腹地了!
从前尹稚斜在的时候,都不敢打那些地方的主意!
更何况现在?
兰陀辛看出了且之的疑惑和犹豫,他于是立刻趁热打铁,道:“屠奢,请千万不要小看汉朝的富庶,哪怕是汉朝的一个县城,财富和人口,都远超匈奴一部族!更何况,还有富饶的汉朝安东都护府!”
兰陀辛用着充满诱、惑的语言说道:“听说,在安东都护府,汉朝人的城市没有长城边境那么坚固,但财富却远胜长城边境的城市,据说哪怕是一个小城,也有数万人口,数百万石的粮食……”
第1042章 替死鬼(2)
在这个世界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个人如此,民族如此,国家也会如此。
安东的富庶和繁荣,且之是早有耳闻。
在传说中,那可是一个遍地黄金的沃土啊!
哪怕只是一个城市,也是堆满了谷物与财帛,诱人的紧!
只是……
不知道为何,当且之想到那个所谓的安东都护府时,没由来的就是有些心悸,甚至,有种猛虎在侧的感觉。
但,随即,贪婪和征服欲占了上风。
在且之看来,他的呼揭部族,完全可以出动两万骑以上的兵力!
其中,本部的两个万骑,更是追随着他从金山来到这南池的精锐!
每一个骑兵,都是在与那些塞人的厮杀和混战的血海中成长起来的勇士!
汉朝人,虽然他们的中央野战军团很厉害。
这已经被马邑之战和随后呼揭人自己的试探证明了。
但,其郡兵和民兵就……
且之知道,自己或许打不过汉朝的主力军团。
但,对付几个匆促成军的杂牌子民兵和郡兵,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更何况,这不还要兰氏的骑兵作为助力吗?
一念及此,且之就有了主意,他微微一笑问道:“兰氏能出几个万骑助我?”
既然要抢,且之当然想干一票大的。
要嘛不抢,要抢就抢够三年之需!
这幕南之地,虽然广阔,部族众多,他这个右贤王看上去是可以坐拥千万部族之贡献,但实则却是……
他被任命为右贤王至今已经接近了两年了。
但这两年,却只有这南池附近数个部族因为不得不来南池这里放牧,而捏着鼻子每岁朝贡。
其他部族就呵呵了。
尊敬的,派个使者,送来两只羊羔,就说是今年的贡品了。
不敬者,他连根羊毛都没见过。
甚至于,还有些实力雄厚的大部族,竟然放言:少主(乌维)死的不明不白,迟早要跟他算这笔账!
于是,他这个所谓右贤王,也就是名号好听。
诸部族根本就不鸟他这个从金山而来的呼揭首领。
挛鞮氏内部,更是有很多实力派觉得——连呼揭人都能做右贤王了?那我上我也行啊!
在事实上而言,他也确实需要去干一票大的,来震慑人心,同时抢劫到足够多的财帛,来施恩,来压服诸幕南部族。
这也是匈奴的传统。
上位者,想坐稳位置,就必须给下面的人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不然,军臣何必要西征呢?
还不是需要通过对西方的征服和劫掠,抢回奴隶、女子和财帛,安抚各部族吗?
说到底,在草原上,想要树立威权,并且让人心服口服。
有两个必备条件。
第一,自身足够强大,强大到无人敢挑衅自己的威权,并且毫不留情的镇压一切异己。
第二,能带着大家一起征服和劫掠,有足够的财帛和物资来招揽牧民,蓄养奴隶。
尤其是后者,最为重要!
因为草原上从不缺铁腕暴君。
但永远缺乏一个能带领诸部族走向胜利的领袖。
尹稚斜父子的影响力为何这么大?
还不是尹稚斜的父亲,曾经带着幕南诸部族在南方抢了二十多年?
因此,且之觉得,只要兰氏能出动一个万骑来协助他。
那他就有底气和信心,去汉朝的北方长城劫掠,进而深入汉朝的安东都护府,去那块传说中的黄金沃土发财!
只要能抢回财帛,取得胜利。
那他的威望和威势,立刻就能震慑住幕南诸部族。
会有无数的部族,带着牲畜和奴隶,哭着喊着来给他磕头。
兰陀辛看着且之,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动心,并且愿意配合自己了。
于是,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最害怕的情况没有发生。
呼揭人果然跟他预想的那样,贪婪而愚蠢!
不过,这样是最好的情况了。
若非呼揭人不贪婪,不愚蠢,岂会上他的当?
在兰陀辛看来,呼揭人侵袭和骚扰汉朝薄弱的北方长城防线,这是肯定可以成功和奏效的。
但后果是什么呢?
兰陀辛用屁股都能猜到,一旦汉朝边境或者安东都护府被侵扰的消息传到长安。
那么,长安的那个汉朝的小皇帝肯定要暴跳如雷。
然后,他或者会抽调燕赵的驻军,或者甚至,将原本将要投入河南的汉军精锐北调。
无论是什么情况。
都能给河南的呼衍当屠减轻巨大的压力,争取足够的时间。
至于这呼揭人和这所谓的右贤王?
“若无意外,当会被汉朝的精锐,重重包围,围歼在草原某地……”兰陀辛在心中想着。
这与他何干?
用呼揭人的尸体,来扰乱汉朝的视线,吸引汉朝的力量,从而为河南的匈奴部族减轻压力,争取到援军到来的时间。
这对匈奴帝国这个整体来说,是有利的。
“我曾听说过,汉朝的名将孙子说过: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更何况……”兰陀辛满脸笑容的看着且之,在心里道:“这呼揭人,终究也是大单于的心腹之患啊,这右贤王,岂能落到旁支旁系之手,自当用挛鞮氏的宗种来任,才最为妥当!”
这也是匈奴三大氏族的共同认知。
挛鞮氏内部再怎么打,都可以!
但绝不能让外人掺和进来。
哪怕是挛鞮氏的旁支!
要知道,要是让这且之坐稳了右贤王之位,还能传给他的子嗣。
那以后,自己家氏族内部那些桀骜不驯,又有实力的旁系旁支,岂非也要觊觎主家的权势了?
这个头,万万开不得!
所以,且之和他的呼揭氏族必须死!
而且要死的极为惨烈!
以此告诫和震慑其他人:看到没有?这就是以旁系犯宗种的下场!
当然,表面上,兰陀辛还是笑呵呵的道:“屠奢但请放心,我兰氏此次将出一个满编之本部万骑,此外,须卜氏还将增援一个满编万骑,总计有将近一万三千骑的兵力!”
以匈奴制度,各大部族、氏族都有万骑之编制。
但只有单于的嫡系部族,可以真正拥有一万骑的编制。
其他氏族、部族,都有限制。
这是单于庭为了防止出现有部族的力量,强于挛鞮氏而设立的制度。
一般来说,普通氏族和部族,哪怕是匈奴本部,一个万骑也不能超过五千骑。
甚至许多部族的所谓万骑,连千骑的标准都够呛。
但,兰氏和呼衍氏以及须卜氏,是挛鞮氏的盟友。
这三个氏族,世代都是单于的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和左右大都尉。
所以,这三个氏族享有特权。
可以拥有仅次于单于的编制和力量。
一个万骑满编七千骑!
这已经是仅次于单于以及左贤王所部的最大万骑数字了!
因此,且之闻言,也是瞳孔放大,有些喜不自胜。
有了兰氏和须卜氏之助,再加上他的本部万骑以及征召周围臣服部族的骑兵,就足足拥有了三万余骑的可战之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此兵锋集结,沿途一切部族,都要乖乖跪下来,献上武士、牲畜和奴隶。
这样,最终的兵力,可能达到将近五万!
这样一股力量,哪怕是在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股近乎无敌的兵力了!
虽然南下去跟汉朝的主力硬碰硬,十之八九,大概是肉包子打狗。
但,若是绕开其重兵集结之地,趁汉匈在河南大打出手之际,找汉朝的北方防线和没有长城保护的安东诸地,却是极为轻松的事情!
安东那边,匈奴熟悉的很!
要知道数年前,那个被汉朝灭亡的朝鲜国,就曾经是匈奴的小弟!
呼揭部族虽然刚刚迁来幕南,并不了解当地,但,其他部族了解啊!
这样想着,且之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杀戮欲望与征服欲望了。
他看着兰陀辛,道:“既然兰氏和须卜氏都愿意与我一道为大匈奴而战,那么,只要汉朝胆敢侵犯河南祖地,本屠奢拼死也要在汉朝的北方和东方,狠狠咬下一口,让汉人知道,我匈奴不可轻侮!”
兰陀辛闻言,立刻适时的送上一句马屁:“屠奢英明,大匈奴能有屠奢坐镇幕南,真乃大匈奴之福也!”
但在心里,兰陀辛却是看着这且之跟看死人一般了。
汉匈之争,一旦开始,恐怕就要延绵数年,甚至十数年之久。
直到两国有一个倒下或者两者都不愿意再打。
但在那之前,暴怒的汉朝皇帝,必然会派遣他的大军,来这草原上,找呼揭人的麻烦!
呼揭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
到时候……
甚至还可以借呼揭人之手,给汉朝人布置一个陷阱!
兰陀辛想起了中行说临死前的嘱托,就在心里点了点头。
不一定非要在河西设伏!
这幕南之地,也可以设伏!
只要能有个诱饵,诱使汉军的一支主力,深入草原千里,再切断其后路。
然后……
这样一来,就是一举数得!
既利用了呼揭人去激怒汉朝,减轻河南地的压力。
更可以再借汉朝之手,削弱甚至消灭呼揭的力量,为挛鞮氏的宗种继任右贤王扫清道路。
更可以拿着呼揭为饵,歼灭一支汉军主力,重挫汉人的威望,还可以在吃掉那支汉军主力后,得到哪些汉朝骑兵强大的秘密装备——甚至,还可以窥见马邑之战中出现的那支‘神骑’的真实面目,乃至于让大匈奴也拥有‘神骑’。
至于这且之与他的呼揭部族?
“就当是大匈奴复兴和强盛的柴火好了……”兰陀辛在心里笑着道。
………………………………………………
与此同时。
在安东境内。
西部都尉陈须正在带着兵马巡视自己的领地。
曾经的长安二世祖,此刻,却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大汉将军。
他穿着一身威武不凡的甲胄,虽然领口满是昂贵的狐裘毛皮,手上也戴着名贵的熊皮手套。
但他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个军人该有的风范。
长长的佩剑系在腰间,坚固的甲胄,穿戴在身上。
沿途,那些冒着寒风,赶在大雪来临前,忙着搬运各种物资的百姓、奴隶以及官吏,见到他的出巡队伍,都是恭敬的站立到道理两旁。
恭迎着这位此地的主宰和大汉天子的外戚。
“陈嬌那个家伙,听说回来了……”骑在高大的战马上,陈须在心里盘算。
这两年,陈嬌混的比他可好多了。
不仅仅富的流油,深的皇帝小舅子看重,每年长安都有慰勉和嘉奖的使者往来。
可他这个正牌的堂邑候世子,整整数年,只迎来了两次慰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更严重的是——许多原本环绕在他身边的人,现在,许多都跑去了陈嬌那边!
这就让他有些难受了!
对纨绔子来说,什么都可以损失,唯独面子不行!
“我得捞个大功劳才行啊!”陈须在心里想着。
陈嬌现在能这么风光,不就是靠着抓倭奴吗?
没有倭奴,他就没有人手捕鲸,不能捕鲸,就没有那么多财富!
可惜,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倭奴列岛啊!
“要是多出一个可以抓奴隶的地方就好了……”陈须感慨着:“哪怕是匈奴人来进攻安东也好啊!”
可惜……
陈须觉得,匈奴人大抵是不可能来进攻安东了。
以至于他和他训练的大军,竟无用武之地!
要知道,他现在麾下,可是足足有着三千骑的兵力啊!
更可随时征调民兵数千,还可以让真番、韩等国出兵协助,轻轻松松拉起一支步骑超过两万人的兵力!
匈奴若来……
陈须舔了舔嘴唇,然后在心里道:“一定把他们全部变成奴隶,为我劳作,为我捕鲸!”
………………………………
在距离陈须的西部都尉数百里外的一个屯垦团内。
刀间也高坐于校场之上,看着场中两三千名精壮的汉子,正在军官和士兵的率领下,进行着例行的军事训练。
屯垦团,本就是军管。
屯垦团之民是兵民一体!
屯垦的百姓,不仅仅会跟边塞的边民一样,在秋冬在官府的组织下进行军事训练。
他们甚至在平时也会进行军事训练。
屯垦团的兵器库里更是满满的全是军备!
从弩机到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在刀间眼中,一个屯垦团,就是一个兵营。
而在安东,汉室足足有着三十多个屯垦团,总计二十五万的移民。
一声号令之下,旦夕就可以拉出超过五万人的大军。
而且是甲胄齐全,训练有素,可以上阵杀敌的精锐。
但……
“如此精锐,却只能埋没于这安东之地……可惜啊……”刀间感叹着。
然后他将视线投向了南方,似乎想要越过山川,看到在云中和北地正在集结的汉军以及即将到来的那场旷世大战。
“要是有匈奴人想不开,来我安东就好了……”刀间舔着嘴唇在心里做着梦:“这样,我刀间就可以建功立业了!可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1043章 恐怖的安东(1)
新化城。
随着冬天降雪的开始,前往三山五岳淘金的游侠儿以及‘豪杰’都回到这个相对安全和温暖的城市过冬。
现在,安东都护府也适应和习惯了,每年冬天,都有超过三万,甚至五万以上的游侠和‘豪杰’来到新化等地过冬。
为了满足这些大爷们对酒类和各种奢侈品的需求。
进入九月后,从齐鲁到朝鲜的航线上,就排满各种输送物资的船舶。
楼船衙门和主爵都尉衙门,成了这场盛会的第一个受益者。
光是收这些商船的运输费用以及税费。
楼船和主爵都尉衙门就数钱数到手筋疼。
商人们也舍得在这个方面下本钱!
毕竟,运送一千石酒类,来到安东,转手就能获得两倍以上的暴利!
与之相比,区区运费和税费,毛毛雨啦!
而第二个受益的就是安东各地的屯垦团以及安东治下诸县。
每年,数量多达接近十余万甚至高峰时接近二十万的淘金客的涌入。
让每一个在安东种植粮食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十几二十万的青壮大汉的胃口,就像一个无底洞。
他们每天吞噬着数不清的粮食和酒肉。
特别是冬天。
仅仅是在新化城,去年冬天,这些人就吃掉了超过一百万石的粮食以及超过五千石的酒类和超过五万匹的布帛,此外,还有超过二十万斤的铁器。
这还只是新化一城!
在安东,类似新化这样的游侠们过冬之地,还有两三个!
虽然聚集的人数和规模,没有新化这么大。
但,他们吃掉的粮食和消费掉的商品,却足以让安东各地的屯垦团还有朝鲜的移民以及新化的移民,吃的满嘴流油!
正是靠着这些大爷的消费,整个安东的所有屯垦团,全部提前偿还掉了朝廷的欠款和投资。
换句话说,在现在开始,这些屯垦团的百姓,就已经自由了。
他们能够合法的拥有哪些他们开垦出来的土地以及他们建设的宅院的所有权。
这些,都是他们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财产。
甚至,某些经营的好或者富裕的屯垦团的百姓,还有余钱和积蓄了。
而第三个获益的则是诸列侯贵族的加恩封地。
安东各地百废俱兴,大量的移民和游侠的涌入,在此地制造了一巨大的不亚于中国任何一个王国的消费市场。
在这里,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卖出价钱来。
不管是山上的野兽,还是山里的人参和水里的鱼获。
甚至,哪怕自己的封地,啥都没有,也能靠伐木获得财富。
哪怕是只猪,只要不胡乱挥霍,仅仅靠着封国本身的产出,也足以获得开发封国必须的资源。
可惜……
多数列侯贵族,虽然不是猪,但爱攀比和爱炫耀以及大手大脚的毛病,却从未改变。
所以,这些家伙拿着封国的资源赚来的钱,到处挥霍和消费。
为了一条濊人或者乌恒人蓄养驯化的大狗,一掷数百金的纨绔子多的是。
而为了从韩国娶一个‘萁子朝鲜’的淑女,几百金几百金的往外扔,那都不是事!
于是,在安东,列侯们的封国虽然产出惊人。
但多数列侯的封国开发的资金,却还需要从内地拿过来……
当然了,列侯们的子侄也自有自己的理由——劳资本是庶子,这加恩封国,大概将来是没我什么事情!
既然如此……
我何必给主家的嫡子们省钱?
也就只有那些派遣了嫡子甚至世子,来到这里主持加恩封国建设的列侯们,勉勉强强,算是能收支平衡。
而某些比较精明的家伙,甚至,靠着加恩封国,赚到了比在中国的封国租税还多的财富。
于是,这些列侯们的加入,使得整个安东的贸易和商业氛围更加浓厚!
以至于有商人喊出了要在安东再现陶朱公当年的伟业,将此地打造成当世之曹国。
但在事实上来说,现在,主导着安东变迁以及市场变化的。
既非是商贾,也非是屯垦团以及移民,更是军队和官府。
而是……
从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理想和志向,跨越山海而来的游侠与豪杰们。
是他们,不辞辛苦,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安东各地进行淘金。
他们辛辛苦苦的黄金,从河沙以及沙地里挖出来,掏出来。
然后,发薪烧炭,将沙金熔铸成金饼。
最后,他们带着金饼,进入市集和城市。
钱来得太快了,自然也会花的很快。
更何况,游侠与豪杰们,大部分信奉的都是:千金散去还复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格言。
于是,他们吸引来了天下的商人。
于是,他们不断的消费着各种商品。
他们就像是黑水河中每年定期洄游的鱼群。
那些长着锋利的牙齿,有着强健的体魄和丰富的脂肪的鱼群。
吸引着整个安东的野兽。
包括熊、狼、豹、虎、鹰,每年夏天蹲守在河岸两侧。
而这些鱼群和野兽,最终又吸引来了人类。
并且引导着人类,不断上溯,寻找它们最终的归宿地。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了洄游的鱼群,现在的安东生态,立刻就要崩溃。
同样,没了这些前来安东淘金的游侠和豪杰们。
安东的市场,立刻就会崩溃。
游侠与豪杰,过去汉室的眼中钉和社会秩序的破坏者,在这新固之土,却成为民族融合、守卫边疆以及发展建设的头号主力!
但‘主力们’却没有半分所谓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他们以地域和乡族为划分,聚集在新化城里的不同区域。
哪怕是在一条街道上,也是如此。
可能,街道前半段,是齐人的地盘,但后半段就属于燕赵或者巴蜀的好汉们的了。
各个势力,都谨守着自己的地盘,没有事情或者冲突,绝对不会去干预其他人。
原因很简单,假如去其他人的地盘,出了事情,引来安东都护府甚至备盗贼都尉的大兵,那大家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黄老派的避世派的理想社会。
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居然在这个冬天的新化城里,得以实现。
“娘的!”一个穿着粗麻布上衣,衣面里裹着一层兽皮保暖的大汉举着酒壶,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的喝光了大半壶酒,然后一抹嘴唇,大大咧咧的对着左右说道:“这安东这地方啊,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冷死人冽!早知道,俺就该带着大伙在秋天返回河内,省的在这里受罪了!”
“大兄说的是!”周围几个壮汉也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这也是嘴上说说罢了。
谁舍得离开安东?
难道就不怕明年春天,冰雪融化时,去年花了好大力气,死伤了许多兄弟才抢到的地盘被人占去?
更何况,在这片财富之地。
哪怕只是少淘一天金,损失都是数金甚至十几金的天文数字!
以往大家在河内给商贾跟豪强当狗,昧着良心,欺压同乡,甚至害人性命。
主人们高兴了,才会施舍一点好处。
然后,若是有事,大家就需要拿命来博!
哪比得上在这安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能寄钱回家,养活家小,甚至送子嗣进学?
做游侠的,谁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跟自己一样,被官府缉捕,被乡邻唾弃,为权贵之彘犬?
以前,大家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希望!
但,如今天子一手考举,一手屯垦,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赚到钱了,将子嗣送到一个名师那里,学习三年五载,然后,再去长安参加考举。
靠学问说话,用本事给家族挣一个光明的前景!
所以,尽管这安东竞争激烈,大家伙为了把守住自己的淘金地段,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甚至,还要在冬天忍受着安东的极夜和彻骨的寒冷。
但,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
自己这辈人,大字不识一个,出身更是卑微无比。
只能靠着这条贱命和这身力气,给子孙后代,谋一个前程。
“我听说,今年朝廷又要跟匈奴开战!”一个汉子说道:“娘的,可惜俺在安东这边,不然,定然去投军……”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垂头丧气。
当今天下,公认的大丈夫豪杰的应许之地,就是军队了。
赳赳武夫,国之干臣,天子羽翼,社稷爪牙,黎庶子弟!
整个帝国,从上到下,都以家里有军人为骄傲。
因为,军人地位高啊!
若家里能有一个从军的正卒,那阖家都是与有荣焉。
地方上的胥吏,根本不敢盘剥。
若出一个野战军的正卒,那就是全亭的光荣了!
不仅仅家里父母兄弟,都会受人尊敬和高看一眼,甚至就是苛捐杂税,也没人敢摊到一位野战军的正卒家眷身上。
现在,丘八大爷们,真真可说是骄兵悍将!
谁敢将苛捐杂税摊到这些大爷们的家眷身上,若被其长官知晓,分分钟就是要反应给军法官知道,军法官又会反应给司马、校尉,司马校尉心情好一些,就是行文问问情况,心情不好,那就乐子大了。
人家直接给地方上的郡守和郡尉去信:贵郡是否对吾xx军有不满呢?
地方郡守和郡尉见信,顿时就要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天知道,这些现在的司马校尉,明年会不会变成将军列侯?
得罪不起啊!
然后,那些不懂事的胥吏,就会自动自觉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若是出了一个羽林卫或者虎贲卫这样的天子亲卫之正卒……
那就只能说是,全家人只要不犯法,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家里无地?
没有关系!
地方上的机灵官吏,立刻就会以超低价,将一片肥沃的官田假与其家。
租税低到让人难以置信,几乎跟白给没有区别!
家中子嗣没有老婆?
那就更是喜事了!
立刻就会有当地的士绅上门,情愿将一位嫡女以及一大笔嫁妆送到门上,只求结这一门亲事!
因为,羽林卫和虎贲卫的正卒退役,至少也是一乡游徼,甚至是县里的典吏,乃至于郡上的主薄、都邮的从吏!
其待遇,比一般的考举士子还要高!
是真正的金龟婿!
对于自诩英雄豪杰和大丈夫的游侠们来说,他们的终极梦想之一,当然也是成为汉军的一员,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有机会,整个安东的游侠,都会排着队在军营门口,等待军队的遴选。
可惜的是……
安东的游侠们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算大家插上翅膀,也飞不到长城的云中、雁门和上代去投军了。
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唉!”许多人都是摇头叹息,后悔不已。
“要是匈奴来打安东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在叹息之余,幻想了一下,顿时,这个yy的想法,立刻就引发了许多人的共鸣。
是啊!
若是匈奴人不开眼,来安东……
大家都是不怀好意的相互笑了笑,然后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和背上的弓箭。
匈奴人的头颅,可比河里的黄金好找多了。
想要淘金一金,需要十几个人一天的辛苦劳作和好运气。
但一个匈奴人的首级,就价值接近一金了。
更何况,匈奴人是骑兵,他们的战马牲畜,也是值钱的很啦!
可恨啊!
大家都是摇摇头,那帮匈奴蛮子,大抵是不会来此了。
他们的主力,应该是在长城脚下或者塞外,被汉军主力牵制得动弹不了。
想让匈奴人飞到大家伙面前?
除非发生奇迹,不然几乎是不可能的!
“喝酒,喝酒……”众人举着酒杯,无可奈何的道。
…………………………
薄世,站在新化城的城头,眺望着城外的山河。
从他从长安出发,来此接任这新化令兼任护濊都尉,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了。
他的这个安东都护府衙门成立也有差不多两年了。
安东都护府和怀化郡,是他亲手一点一滴的打造起来,并且看着成长起来的。
可惜……
“吾只有四年时间了……”薄世叹了口气,四年后他就必须卸任安东都督一职回到长安。
不出意外,九卿中的卫尉或者中郎将,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
“吾没有军功,回去以后,恐怕难以服众啊……”薄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带着走下城墙。
第1044章 恐怖的安东(2)
下了城墙,回到安东都护府官衙。
其实这个官衙,就是从前的护濊都尉衙门。
顺便,它同时还是怀化郡郡守衙门以及新化县县衙的所在。
一个官衙之前,挂了七八块牌匾。
以至于有新化移民笑称:安东都督,威权行于四国,号令通于三千里,却与一丞令共用一衙,不如中国一都邮。
但,其实,薄世也不想这样的。
没办法,皇帝表弟那边亚历山大。
他不敢违抗命令,自己给修一个都督行辕。
而他这个都督不修,下面的郡守、郡尉以及都尉,谁还敢修?
所以,安东全境之中,哪怕是陈嬌陈须兄弟的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衙门,也是一个衙门里住着县令、县尉、都尉、都邮。
最开始,大家都还不太习惯。
但久而久之,这种将一城之内的诸多官衙,并建一处,居然成为了文化。
以至于,安东的移民和本地的土著贵族,都说:安东苦寒,多风雪!大丈夫筚路蓝缕,开拓基业,当法先王,一切从简,唯便民是举。
而天下的士大夫清流们听说了后,居然还给他薄世以及安东的官员戴了一顶高帽子。
说他们‘廉而有力’‘克己复礼’‘法先王之教’什么的。
但其实……
薄世自己心里清楚。
这安东的官衙和官员,不比中国的官衙和官员干净到那里去。
而且,因为此地情况复杂,三教九流,列侯游侠,犬牙交错。
很多时候,只要出了城市、军管区以及屯垦区等人烟之地,到了那荒山野外。
游侠们打生打死,谁管的了?
每年怀化的崇山峻岭里,总要埋葬几百具抱着发财梦而来,但却惹上了麻烦的游侠的尸体。
哪怕是城市之中,阴暗的角落里和下水沟中,每年总能找到几十具尸体。
作为安东都督,持天子节,镇守安东全境的最高军事长官。
薄世其实也拿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时间是最能磨练一个人的。
这几年,在安东跟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薄世也打出经验来了。
列侯子侄们想要上跳下蹿?
没关系?
谁跳就把谁送回长安,送到廷尉衙门哪里。
不管他是谁的子侄,关系有多大。
总之,往长安一送,全部搞定!
廷尉自然会帮安东都护府好好的‘教育’他们。
至于游侠们?
那就更简单了。
谁的地盘出了人命,就找当地的大佬要人。
不交人?
那就别想在这新化甚至安东混下去!
于是,游侠们为了不招惹官府,一旦发现人命案子,他们会比官府还积极的去查捕犯罪者。
毕竟,他们只是来求财的。
可不想招惹官府的注意。
在这些想安安静静发财的游侠的帮助下,整个安东治安瞬间立竿见影。
不仅仅城中命案大大减少,就是道路上曾经兴盛一时的车匪路霸,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游侠们用自己的秩序,帮着缺乏人手和监控能力的安东都护府,将秩序给稳定了下来。
这让薄世,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都督……卫暴和成安,已经在官衙等候许久了……”一个佐吏走到薄世身边报告道:“您是不是抽个时间,接见一二……”
“他们两个,是为了保全队来的吧?”薄世只瞥了一眼那个佐吏,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卫暴和成安,都是如今新化城里的两个游侠头子。
麾下各自有数百手下,全部都是精于厮杀的大汉。
靠着这些手下,这两人各自控制着怀化郡的那条金沙河中一段含金量非常富饶的河段。
这两人因此赚的盘满钵满。
黑社会赚了钱,想干嘛?
当然是洗白喽!
现在,汉室的游侠,洗白的正规途径,只有两条。
第一,进入汉军,为国效力,立下功勋,那过去一切自然就翻页了。
官府和廷尉也会很知趣的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这第二条,就是投身于列侯勋贵两千石的门下,给他们做鹰犬和走狗,这样,只要背后的主子没倒,基本上也能洗白。
但,要是主子倒了……
呵呵……
那自然是死路一条!
但在这安东,游侠们还有一条路子洗白。
这就是保全队!
保全队,保全队,顾名思义,就是保镖和护卫的意思。
这也是独属于安东都护府的特殊编制。
保全队是私人性质的武装。
它可以合法的拥有各种非正规军的军械,甚至,经过申请,还可以拥有人数低于三十的武装马队。
保全队干的买卖性质非常多。
在名义上来说,它是由安东都护府监督和监管下的汉家民间武装,可以从事护送、押运、保卫以及运输等许多业务。
这保全队出现下,广受各路商贾和列侯勋贵的好评。
商人雇佣保全队,保护自己以及自己的货物的安全。
列侯勋贵们雇佣保全队,巡视自己的领地,护卫自己出巡,装逼,造声势。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
薄世很清楚,这保全队,真正盈利和赚大钱的途径是什么?
那就是捕奴!
在鲜卑山、乌丸山还有饶乐水以北的广大辽阔冻土之上,生活着数不清的野人和生番。
这些野人、生番部族,多则千余人,少则十几人。
他们散落在辽阔的冰原上,而且非常狡猾。
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远遁。
许多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但,保全队却似乎天生就这些野人生番部族的克星。
这些为了钱而外出搏命的家伙,能靠着一袋干粮,就在冰原上追踪半月,最终找到这些野人生番的老巢,然后,趁夜摸进去……
抓回来的奴工,假如急用钱,可以卖掉。
但最佳的途径,还是弄去淘金。
现在,安东的四支保全队,在这两年里,赚的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哪怕抓奴隶抓的最少的,也抓回了上千的野人,来给自己淘金。
保全队所属的游侠势力,只需要监管好这些奴工,就可以坐着收获数不清的黄金。
这自然引发了无数人的效仿和推崇。
但是,想要出汉塞抓奴工。
没有安东都护府的批准和认可,谁出的去?
就算出去了,能回来吗?
即使一切顺利,可以保证往返的安全,但怎么把奴工弄去淘金?
要知道,汉律规定,哪怕是奴隶也必须登记在册。
没有登记在册的奴隶,属于非法。
官府可以直接没收,还可以处以罚金。
更何况,这保全队,不仅仅是关系着钱财和地位,还关系着游侠头目们自身洗白的大事!
当游侠的,能混到大佬的,谁身上没几条人命?
谁又没被官府通缉过?
而这保全队的性质,却是属于半官方的编制。
直接受他这个安东都督管辖。
换句话说,其实,游侠们可以通过变身为保全队,洗白自身。
顶着安东都督的名头,那个不开眼的官员又敢抓人?
因此,现在,这新化城里,但凡有点实力的游侠头目,都在绞尽脑汁,想要混个保全队的马甲。
这种有钱赚,还可以装逼,甚至可以抱大腿的事情。
谁不想要?
甚至,就连薄世也动过——干脆全部收了当小弟的念头。
要知道,安东游侠,数量多达十几万甚至二十万!
他们掌握着庞大的财富和人力物力。
若有他们帮助,古代的孟尝君算个屁?
但,薄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这个事情上,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长安天子叫他怎么干,他就得怎么干!
因为他是外戚!
外戚的特点,决定了他必须跟着长安的天子的节拍和脚步。
天子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天子叫他死,他绝不敢生!
而这两年,他已经放出了四张保全队的牌照。
按照天子的意思,他在今年和明年,最多只能再给三张保全队的牌照了。
这既是要控制住游侠们,掌握和引导他们的行为的需要,也是吊他们胃口的必然。
物以稀为贵。
若大家都有保全队的牌照,那谁还愿意每年交数百金甚至上千金的牌照费用?
“天子命我在这些游侠身上,实验大汉的‘东印度公司’模式……”薄世在心中想着:“虽不知这所谓‘东印度公司’究竟是何物,但天子的意志,我却已经大体明白了:借这些游侠之手,去清扫和打理一些官府不便做的事情……还可以藏兵于民,在未来,大汉西拓时,保护移民和商道!”
现在,那四个拿到了保全队牌照的游侠势力,不就已经几乎成为了安东都护府的延伸部分了吗?
他们不仅仅每年要交巨额的费用,还要自带干粮的帮安东都护府维持秩序,甚至在旷野中制止纷争。
还得辛辛苦苦的去冰原上捕奴。
这几乎等于安东都护府平白多出几千个不要工资,还自带干粮的基层组织。
更重要的是,其精锐和骨干所组成的保全队,是必须接受安东都护府命令和监管的。
除了出塞之外,他们在汉室内部,哪怕是拔了一次弩机,也必须解释。
虽然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些基于保全队的麻烦。
但,总的来说,是弊大于利。
毕竟,薄世也看出来,天子是想拿着保全队,当他对外扩张和宣扬王化的急先锋!
想到这里,薄世就想起了那卫暴和成安的背景。
那卫暴是汉中人,是巴蜀游侠的大头目。
手底下有着五百来号骨干加上七八百的外围小弟,在这新化城里,是仅次于已经拿到了牌照的齐人张孟的大势力了。
素来呢,也比较乖巧和恭顺。
基本上,他的地盘里,出了什么事情,总会内部处理,不会让官府难做。
更难得的是,此人还特别会做人。
这新化城上上下下的官差谁不是竖着大拇指?
只是,此人太圆滑了。
圆滑得让薄世都有些拿不准。
倒是那个成安,是北地郡的游侠头子。
据说,他父辈还是北地的士绅呢!
可惜,他父亲是个纨绔子,败光了家族的一切,包括土地、声誉以及关系。
他迫不得已,只能当个游侠。
薄世见过他几面,对此人印象很好。
他就像北地丈夫一般,性烈如火,有自己的原则和坚守的底线。
唯一的缺陷就是——实力比较弱。
北地郡、上郡、代国和雁门的游侠,很少有人会选择来安东。
尤其是那些名气大的。
他们更愿意留在当地,等待汉匈大战,然后顺理成章的投军。
顺便说一句,在北地、代上和云中、雁门,这些地方的游侠儿,基本上身上都没有什么案子。
甚至,很多人就是当地的大户。
有钱,任性!
他们当游侠,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字,传到将军列侯的耳中,以此邀名而已。
对这些地方的游侠儿来说——钱财本是身外物,功勋和武勋才是根本!
所以,在事实上来说,这成安带着他的兄弟们来到这安东,其实,来找机会的可能性多于来淘金的可能性。
是以,在卫暴和成安之间,薄世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成安可以先拿个牌照。
而卫暴,则要再观察观察。
话虽如此,但事情却不能直接的去做。
不然,一个数百人的游侠团伙,纯心想跟官府过不去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
正好,这个时候,薄世的副手,几个月前,刚刚从长安调来此地的安东都护府长史咸安候秦牧走了过来。
秦牧是南军出身,在马邑之战立下大功的新兴军功贵族,同时也是天子派来此地锻炼和培养的人才。
“都督……”秦牧给薄世行了个军礼,然后将一本厚厚的装订在一起的书册,交给薄世,道:“这是下官近日来所做的安东全境各军拉练以及演练的计划书,请都督斧正!”
薄世接过来,点点头,道:“辛苦君候了!”
“不敢……”秦牧哪里敢在薄世面前摆自己的列侯架子,连忙说道。
“你去告诉卫暴和成安,让他们再等一等……待吾与长史商议完兵事之后再说……”薄世微微笑着对那个佐吏吩咐一声,然后对秦牧道:“君候,请召集全衙上下,校尉以上军官,至大厅军议!”
“诺!”秦牧恭身拜道。
第1045章 恐怖的安东(3)
一刻钟后,在新化城内的所有校尉以上军官,全部聚集在了安东都护府衙门的正厅。
巨大的安东地图,悬挂在大厅的正中的屏风之上。
人人屏息注目。
“自大汉王化,沐浴至怀化以来,因诸多事务千头万绪,以及诸屯垦团,皆有重任之故,本都督从未动员全境,进行过冬演!”薄世站在上首,说道:“然,冬演兵事,逐烽火,中国制度也,圣王之制也!以此教训全军,晓瑜军民:忘战必危!”
举行一次涉及整个安东诸都尉以及诸国军队的联合军演,这是薄世的夙愿。
但可惜,这是不现实的。
旁的不说,朝鲜和韩国以及真番、沃沮等仆从国的军队,从其母国出发,抵达新化,至少就要一个多月!
等他们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更别提,如此远距离的军队调动,只为演戏?
成本首先就不划算!
所以,薄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追寻一次怀化全境的联合操练。
这也是他心底的一个小小的野望。
毕竟,那个军人,不可谓金戈铁马的战场?
只是,这安东地处东方,是世界的边缘,是世界的角落。
若是汉室不来此开发,这里,就是一个被世人遗忘之地。
即使汉室来了,这里也不会是世界的焦点。
世界的焦点,永远在长城的南部。
在云中,在雁门,在北地,在上代之间。
哪怕是右北平和渔阳,也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匈奴人去了。
薄世,于是只能在这里通过传统的汉家边塞军民演练,来找找沙场的感觉。
要知道,在长城边境,汉家郡县,当地郡守每岁秋冬,必然组织一次全民的拉练。
军队和民兵,一起行动起来,模拟匈奴入寇的预案。
在云中和上代、雁门,往年的演练,规模和声势,都宛如一场战争。
当地郡兵在郡守郡尉的带领下,烽火逐塞,跨越三四百里的地域,进行各种机动。
而安东的怀化郡,在理论上来说,也属于边郡。
是符合进行冬演的传统的。
“等冬演开始之时,大抵,长城那边也打起来了吧?”薄世在心里想道。
想到即将在长城进行的那场旷世大战,薄世就不禁有些神往。
已知世界最强的两个帝国,将在河间地正面相撞。
匈奴帝国,控弦四十万,纵横数万里,号称引弓之国。
而大汉帝国,带甲百万,虎贲雄狮数十万。
更关键的是,两国现在都有着庞大的骑兵部队。
自春秋战国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骑兵会战和决战,即将打响。
这一次,战场不再是马邑那么狭小的地域了。
汉匈的主力,将会在南北长达千里,纵深多达两千里的广阔草原上竞技。
仅仅是想想这样的场面,就足以让每一个武人都热血沸腾,心旷神怡。
可惜……
这场戏,安东还是得在壁上观。
莫名的,薄世忽然有种期望:“要是匈奴人派支偏师来我安东就好了!”
是啊!
要是匈奴人想不开,派一支偏师甚至主力过来。
那就太爽了!
这都是人头啊!都是功勋啊!
可惜……
匈奴人大抵不会这么蠢!
薄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旁的不说,匈奴人想要过来,先得问问现在汉家养在乌丸山和鲜卑山的那两条看门犬答应不答应。
更别提,在乌丸山和鲜卑山,汉军已经在筑城了。
匈奴人若来,恐怕隔着数百里,新化就已经能知道敌人的数量和方向。
然后,号令一下……
匈奴人只要来的军力,少于三万,瞬间就会被安东上下给撕碎。
这时,秦牧已经接过了薄世的话,站到了地图前,开始向诸将布置任务了。
“怀化全境,共有屯垦团三十四个,依制度,每户抽一丁,三十四团,总共可抽调民壮三万七千余人……”秦牧看着军官们下令:“传令给屯垦团,必须在冬十月乙卯日前,完成集结!”
屯垦团的民兵,可不是内地的民兵。
这是兵民一体的军队!
他们是军耕一体。
真正的按照商君的耕战体系打造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三万七千余人,只要装备上武器,随时都是军队啊!
虽然屯垦团少马,但这不要紧。
三万多张弩机张开,足以制造一片死亡之箭雨。
更何况……
怀化郡骑兵可不少!
“命令,西北都尉陈嬌所部,五千骑,必须在乙卯日前,抵达新化城!”
“西北都尉陈须所部,三千骑,必须在乙卯日,抵达新化城!”
光是这两个纨绔子手下,随时都能拉出八千骑!
而且,俱都是精锐骑兵!
要知道,陈须和陈嬌,这一年多来,可没少花钱雇佣乌恒和鲜卑人来给自己的军队练手。
纨绔子们虽然纨绔,但现在看来,还是多少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根本。
当然是军队了!
没有强军在握,得力的军官辅佐。
他们算什么?
在长安城,他们或许可以耍威风。
但在这安东?
那就呵呵了。
自然,薄世自己怎么也不会比两个纨绔子差。
只听秦牧接着道:“护濊军诸部,必须在本月癸亥日前,完成集结!”
护濊军今天,可是今非昔比!
总计下辖五个部曲,两万余人。
其中,骑兵超过一半!
更重要的是,护濊军还拥有现在汉室野战军中少有的胸甲编制。
虽然只有一千胸甲!
虽然这些胸甲现在全都还在长安受训,他们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归队。
但也足以证明天子对安东的重视程度。
既然连胸甲都有。
那护濊军中,汉军的其他先进装备,自然也都有。
旁的不说,那准备驻扎在新化城,作为拱卫这个怀化和安东都护府首府的那支两千人的陌刀队,就足以撕碎当今世界上大部分的军阵,让任何敢与他们为敌的人,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多么的残酷!
更别提,护濊军上下,从不缺乏肉食和给养。
这苍茫怀化,到处是深山老林。
野猪、狍子、野鸡、熊,乃至于黑水河的鱼,多的几乎吃不完!
更别提,陈嬌那个货为了收买人心,常常会带回来数以千石的鲸鱼肉干!
所以,护濊军上下,几乎就是一群肌肉男!
第1046章 狂欢(1)【七夕快乐】
“此外,鲜卑与乌恒,必须各出两千骑,跟随我军行动…………”秦牧在大厅之上侃侃而谈。
一个个计划,一个个部署,不断的从他口中说出来。
最终,一个安东都护府成立以来,甚至,安东的土地上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动员演练计划展露出来。
这次演练,涉及怀化郡境内的全部军队和预备役民兵武装以及仆从军的武装力量。
连游侠们的保全队,也被要求必须进行动员,并且在军方的指挥和调度下,进行伴随演练。
总计调动的武装力量,接近十万之数!
单单是骑兵,就是两万之多。
要知道,安东都护府成立至今,不过两三年而已!
全境人口,即使算上乌恒、鲜卑、韩国和真番这样的仆从国和附庸国,即使再把倭奴和其他奴隶也算上。
撑死了也才最多三百多万!
其中,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口,是最近四年才从中国迁徙而来的。
而在现在,却可以轻轻松松调动将近十万的兵力进行冬演。
这还是扣除了朝鲜和韩国等半岛藩属的力量的结果!
若是,再调动朝鲜和韩国的力量,此地汉军,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拉出二十万!
这个情况,让包括薄世在内的所有安东将官,都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们用四年多的努力和奋斗,将这片原本的东夷蛮荒之地,苦寒之地,彻底变成了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有了这样强大的军队和如此多的人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将此地与中国分开。
当年,太公望治齐,使齐鲁这个故东夷之地,变为中国。
太公望名载青史,永为后世祭祀。
今天,他们在此地的功勋,千百年后,会被后人如何评价?
这是一个连薄世都只要想想,就会浑身颤抖,难以自抑的问题!
而此番冬演,需要动员的部门是如此之多,调用的资源,也是天文数字一般。
所以,秦牧一直说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将事情的大概说完。
这确实是一个考验怀化郡的动员能力、物资和资源的调配能力,以及各个部门的协调能力的一次大考。
考试合格了,就证明怀化郡,从此拥有了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但若是搞砸了……
在坐的将官,肯定要被长安斥责,甚至有人不得不鞠躬下台谢罪。
所以,人人都是聚精会神,不敢漏掉任何一个字眼。
不会有人愿意在如今安东的高速发展时,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被人挤下去。
在这片希望的沃土上,今日的卒子,明天就可能成为队率,甚至司马。
护濊军内就有很多从一个卒子升到队率和司马的例子!
甚至,还有人升到了校尉!
只是……
大厅之中的亢长会议,却成为了卫暴和成安两个人的煎熬。
卫暴今年三十多岁,生得虎背熊腰,以至于连成安在他面前,都显得有些瘦弱。
“成兄……”卫暴在沉默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忍不住跟成安搭讪:“都督去开军议,怎么这么久?”
一个优秀的游侠大佬,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懂得跟上官府的眼色。
在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地下势力,能离得开官府。
更别说,敢跟官府对着干了。
当年,天下游侠的精神领袖,大佬朱家,为什么那么风光?
还不就是人家跟汉家列侯,甚至跟汉家天子都有交情?
今天的剧孟,为何即便已经不在江湖,但天下游侠却依然将之视为大佬和偶像?
还不就是人家,就在天子左右?
“吾也不知……”成安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听说,似乎是要动员屯垦团和护濊军……”
卫暴闻言,脸色一变。
“动员屯垦团?”他挠了挠头。
作为游侠,见多识广,是必须具备的条件。
倘若连地方上的事情都搞不清楚的游侠,肯定是活不了多久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居然需要动员屯垦团?”
在卫暴看来,动员护濊军,远远没有动员屯垦团,让他更加惊讶和震惊。
这既是在传统上来说,汉家郡守冬演,一般情况下,只会动员郡兵,很少有人会动员地方民兵的缘故。
更是屯垦团在这怀化大地上的赫赫威名!
汉家在怀化拥有屯垦三十四个。
其中不乏顶着‘羽林卫’‘虎贲卫’‘细柳营’这样的百战雄狮的屯垦团。
当屯垦制度发展到今天,屯垦团与军队之间,形成了紧密而强大的联系。
屯垦团的百姓,在劳作之余,全部都要接受从那些汉军强军之中,派遣来的军官和教官的指挥,进行训练和指导。
而在同时,屯垦团也是汉室各军安置自己的退役伤残士卒的地方。
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军官和教官们的督导之下。
屯垦团的百姓,与其说是平民,倒不如说是一头头披着平民马甲的猛兽。
屯垦团之内,小孩子从八岁开始,就已经在教官们的教导下,学习怎么装卸和拆卸弩机了。
某些天分优秀的孩子,在十二三岁,就已经被军方盯上了。
至于屯垦团本身的优秀青年,更是各个强军在扩编时的第一选择。
去年,虎贲卫和羽林卫扩编。
虎贲卫屯垦团和羽林卫屯垦团里,就有数百名青壮,通过了筛选,前往长安,成为了虎贲卫和羽林卫的士兵。
哪怕是其他不怎么出名的屯垦团,在安东的游侠们眼中,也是卧虎藏龙的虎穴。
没有任何游侠,敢在屯垦团的辖区内闹事。
因为那只会有一个结果——被屯垦团的民壮吊起来挂在辕门上放风筝。
甚至,曾经发生过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游侠,被二十来个屯垦团的半大小子给俘虏和缴械的故事……
所以,在听说了安东都护府居然要动员屯垦团的民兵时,卫暴满脸的震惊和惊讶。
这可是一支虽然不是军队,但实际上可能比很多地方郡兵,甚至比起一些地方的野战军还要强大的力量!
动员屯垦团?
这在卫暴眼里,只有一个解释:要打仗了?
可是,问题是:跟谁打呢?
卫暴擦了擦手掌,环顾怀化郡周围。
能让安东都护府动员屯垦团的力量参战的势力,根本就不存在!
哪怕是乌恒人跟鲜卑人一起造反。
也不够怀化郡的驻军塞牙缝的!
至于冰原上的蛮子和野人生番……
需要出动军队吗?
目前,四支保全队,加上保全队雇佣的乌恒骑兵或者鲜卑骑兵,已经撵的他们哭爹喊娘了。
虽然,从齐鲁被迁到朝鲜平壤的儒生们,天天嚷嚷着‘兵者凶器’要以德服人。
但安东全境之内,信他们的人,没有几个。
至于愿意听他们说话的,更是寥寥无几。
在这里,在这些年来,移民、游侠、屯垦团、商旅、列侯勋贵以及当地的土著,杂居在一起,彼此交融,彼此融合。
在此地的特殊气候和特殊地理以及特殊环境下,新的价值观和新的民风,渐渐形成。
安东人没有齐鲁的婉约。
在这里,也没有时间去玩什么风雅或者慢条斯理的去搞什么‘君子之道’。
要是什么事情都磨磨蹭蹭,不能立即决断。
那么,百姓就可能会误了天时,不能及时将种子播种,以让其在最适合的时候,生长和繁育。
游侠误了时间,就可能会少淘金,甚至,地盘被人抢走。
商贾要是磨磨蹭蹭,那么,市场和利润,就会成为别人的。
甚至,就连陈嬌的捕鲸,也得快。
稍稍一慢,鲸鱼就沉入了深海之中。
所以,此地的生活节奏非常快。
人们,无论是农民还是商人、游侠,都必须抓紧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抓住每一个可能利用的机会。
来为自己,为子孙,为家庭,尽可能多的多赚钱,多种地,多产粮食。
以便在冬天大雪降临时,能守着温暖的火室,看着儿女们吃着各种美食。
而不是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房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儿冻死饿死。
所以,在安东,实用和效率,成为了首选。
也成为上至诸侯王,下至黎庶,都共同认可的道理。
自然,思想和学术,也必须跟此地的民风以及民心相符。
你说的话,连百姓都不想听,贵族不愿意接受,游侠和商人都抵触,那,你的话,就等于没说。
于是,自齐鲁迁徙而来,原本趾高气扬,打算教化夷狄,大兴一世的儒家,遭遇了滑铁卢。
在安东,哪怕是在朝鲜王国,他们几乎得不到支持者。
反倒是,两年前,几个赶着两辆马车,拢共就三五个人的新杂家在此地大兴!
时至今日新杂家的学苑,遍及安东各地。
甚至深入了真番和韩国,乃至于乌恒。
成为了上至贵族,下至黎庶都认可和信赖的显学!
就连游侠儿和商贾们,也接受和认可了新杂家的理念。
得到了支持后,杂家发展迅猛。
到今天,平壤学苑,号称弟子三千人,声威显赫于安东全境,通行于闾里、官衙。
多数兴起于安东的商贾和贵族以及军官,都将自己的子嗣,送去了平壤学苑,学习新杂家的理念与学问。
甚至,很多人,都愿意大笔大笔的捐献钱物给平壤学苑,用于购置印刷品、笔墨以及扩充学苑的学舍。
至于儒家?
哪怕是顶着一个孔子嫡传的名头,门下弟子门徒,也才不过数百而已。
被新杂家全面吊打和羞辱。
而自称‘新杂家’的平壤学苑,之所以能发展得如此迅速和迅猛,并且得到广泛支持。
原因只在于,他们的理念和学说,全面适应和适合安东地区的现实要求和百姓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理念和学说,通俗易懂,脍炙人口,传播起来毫无障碍。
就是卫暴这样没上过几天学,文化不高的大老粗,也能理解他们的学说。
诸如‘礼仪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
‘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
‘夫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学进于振而废于穷。’
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句,哪怕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能理解,也能有所得。
而对卫暴这样的游侠儿来说。
他更喜欢平壤学苑的夫子们,发散出来的那些心灵鸡汤。
什么‘和氏之璧,出于璞石。随候之珠,产于蜃蛤’‘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让卫暴深以为然。
大丈夫的命运,当然是大丈夫自己来掌握。
跟什么血统、贵贱、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关系!
高祖用布衣得天下!
陈涉以城旦而掀翻秦朝!
这也符合安东地区的现状。
此地的百姓,百分九十以上,都是从前的破落户、佃户甚至是他人的家奴。
现在,他们发达了,自然不希望也不可能信什么血统决定命运啊,出身决定未来之类的鬼话。
安东人在这怀化,在这茫茫的雪原之中,一点一滴,用自己的汗水和勤劳,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
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的最好注解。
甚至于,新杂家们,连此地的贵族和权贵们的喜好,也照顾到了。
因此,安东之地,地处苦寒东夷之地。
最开始的时候,诸列侯家族,都是将家里那些可有可无的庶子甚至没有继承权的庶孽子打发过来的。
很少有嫡子和世子来此。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在家族之中,不受重视,从来都是被无视和轻视的对象。
所以,他们也很喜欢平壤学苑的理念。
甚至有人觉得,平壤学苑的夫子们,简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而在这些家伙,靠着经营加恩封国,而富的流油后,当然会觉得,这是自己努力的缘故,跟自己的哥哥没什么关系。
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来抢自己的东西。
“会不会是……”卫暴抬头,看向成安,忽然说道:“天子再次预见了匈奴人可能要袭击安东?”
成安也抬起头看向卫暴,然后舔了舔嘴唇:“极有可能!”
两年多年前,当今天子提前几乎半年,知道了匈奴将要入寇马邑。
于是,提前动员了禁军和虎贲卫、羽林卫,驰援马邑。
于是,有了马邑大捷!
今天,天子再次预见了敌人的来袭……
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
卫暴和成安,相视一眼。
匈奴人……
数年前,匈奴人可能还是魔鬼的化身,世界的恐怖来源。
但现在嘛……
卫暴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匈奴人,在马邑之战后,已经跟移动的黄金,活动的武勋挂钩了。
第1047章 狂欢(2)
不知不觉之间,在安东都护府宣布了冬演计划,并且下令要求征召民夫以及民兵后。
一个消息,却在怀化的各地,不胫而走。
许多人口口声声,有鼻子有眼的宣称:“圣天子再次预见了匈奴人将来袭击我安东,故此,都护府才会动员!”
“什么冬演?那是掩人耳目而已!”
甚至,有人宣称:“吾亲口听一位在都护府当差的大兄所言,长安天子以虎符令都督动员全郡之兵,预防匈奴袭击!”
若有人表示怀疑,那立刻就有脑补者言之凿凿的说道:“若仅仅是冬演,何必动员屯垦团之民兵?更何况是全部屯垦团之兵?”
“需知,诸屯垦团隶属于汉军诸军,有天子亲卫,亦有长安禁军,有百战雄狮,也有南方之兵,诸屯垦团,想要动员,千头万绪,安东都督虽有权责,然……恐怕也非是那么轻松的吧?”
“且夫,依照汉律,无虎符调兵,死罪也!若无天子诏书与虎符,便是安东都督,也无权如此动员大军!更何况是屯垦团!”
这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有图有真相,更有逻辑。
一时间,让许多人听了,纷纷表示:应该就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这些传言和谣言,契合了怀化军民的心声。
尤其是护濊军的军官们和各屯垦团的军官、教官以及校尉们心底最直观的呼声。
对护濊军来说,他们自诩,自己是不亚于汉军任何一支主力的精锐!
但,可惜,明珠暗投,只能在这安东的冰天雪地之中,充当巡逻队和治安部队。
甚至,有时候,还得客串一把工程队。
这就让人有些尴尬了。
护濊军可是按照标准的汉室主力满编野战军团来编组的。
全军上下,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取一下汉家铁军或者五大主力这样的头衔。
然而,可惜的是——出了安东,并没有什么人愿意将护濊军看成野战兵团。
去年,护濊军发起了一次省亲运动。
薄世搞了好大的关系,用了好大的力气,让朝廷准许,护濊军中的队率以上军官回乡省亲。
这是为了增强军队的荣誉感,满足军队的思乡情绪,增强上下的凝聚力。
效果很不错,很多省亲归来的军官,都很满足。
但是……
也不乏有人受到了打击。
譬如,某司马,趾高气昂的带着妻儿,携带着自己在怀化郡攒下的积蓄回乡装逼。
结果,在乡中被人嘲讽:护濊军?就是那个在安东保护濊人的杂牌军吗?样子倒是挺好看的,可惜,连xx军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顿时,那司马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但偏偏却还发作不得!
更别提打脸打回去了!
毕竟,武将最重要的就是武勋!
没有武勋的武将,哪怕披挂的再花枝招展,甲胄再鲜丽,排场再宏大。
但最终,也只是零,也只是虚无。
没有武勋的武将,就是没有论著的文人。
牛逼吹的再大,在世人眼里,也是然并卵。
而武人,又是自尊心和荣誉感最强的群体!
自然,这些事情,随着这些军官归队,引发了护濊军上上下下的激愤。
但凡有点集体荣誉感和自尊心的军人,都深以为耻!
而更大的打击来自于同行们。
同样是去年,薄世通过自己的关系,加上陈嬌陈须一起用力,又找上了朝鲜君刘明、沧海君金信、韩王萁准等天子宠臣,大家一起使劲,发力,好不容易,才让天子点头同意,让安东都护府也拥有一千胸甲编制。
但是……
却也因此,引来了包括细柳营和句注军等老牌劲旅的冷嘲热讽。
委婉一点的,譬如细柳营的将官就劝薄世等人说:啊呀,你们安东要什么胸甲嘛……完全派不上用场,不如,诸公将这些编制让给吾等?这算吾等欠诸公一个人情!
而气急败坏者,如棘门军的那个家伙,则是阴阳怪气的说:真是浪费啊,一千胸甲,若我棘门军装备上,足可让一万匈奴人流血三千里!这是明珠暗投啊!
甚至就连地位跟护濊军一样,属于地方守备,给汉家看大门的驻扎在渔阳的昌平军也跑来凑热闹,说什么:诸公莫以为外戚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指着护濊军的鼻子说:你们就不该装备胸甲这样的国之利器,装备了也是浪费!
这让薄世气得差点当场暴走。
也亏得他自己修养不错,才没有跟那些家伙打起来。
即使如此,在长安的几次聚会,最终也都是不欢而散。
而跟随薄世一起到长安,以及之后带着挑选出来的一千骨干精锐去长安受训的军官们,更是对这些外人的指责和冷嘲热讽,感受颇深。
然后,他们将这些情况,反馈给了护濊军上下。
并且将之作为激励上下的武器。
就如同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般。
护濊军现在隔三差五,就要将这些耻辱和外人的羞辱,拿出来,激励全军。
但,军队不可能光靠激励,就成为一支强军,一支铁军。
正如当年虎贲卫和羽林卫,被人笑话,是天子的小猫,刘氏的宠物。
但马邑一战后,全天下都俯首称臣,将这两支天子亲卫,视为天下第一强军。
护濊军,也需要一场真正的战争,一场刺刀见红,面对面的与敌人拉开架势厮杀的战争来正名自己。
那还有什么比匈奴人,更合适的对手?
没有了!
就连陈嬌和陈须,在听到了这些流言和消息,也都是血脉偾张,情绪激动。
麻蛋啊!
两个纨绔子都是仰天长啸一声,然后,立刻就把自己的武库给打开了。
纨绔子们有关系,也有钱,更有兵。
现在,东宫是不怎么管事了。
但少府和中郎将敢怠慢两位国舅爷吗?
就不怕国舅爷们发飙,回长安打御前官司?
所以,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的武库之中,堆满了各种精良装备。
陈须甚至连陌刀都搞来了几百柄!
陈嬌也不赖,靠着撒泼打滚,从墨苑顺走了几十套的全新强弩!
这种强弩,用了全新的设计。
使得其外观和特点,几乎与旧有的一切汉军弩机截然不同。
它们的外观,看上去更像弓箭。
而且是大弓!
弓身长达三尺五寸,弦长两尺七寸。
其以桑木为弓,檀木为弩,用强劲的鲸筋为弦,其上装有机关,可以通过立地脚踏上弦,射程超过四百步。
单单是射程就已经超越了大黄弩。
但,这种全新的强弩,却比大黄弩具备了更多优点。
首先是准确性。
两百步内,这种强弩的弩箭,完全可以进行瞄准!
其次是穿透力。
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哪怕穿着三寸厚的铁甲,也不能当其一击!
在七十步的距离上,这种弩机,足以穿透旧式的胸甲防御!
甚至,即使不能穿透,巨大的动能,也足以将胸甲骑兵掀翻!
它的名字,叫做神臂弓!
据说是天子亲赐。
当然,因为造价以及制造困难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所以,这种强弩,只是试验品。
墨苑总共就试造了一百具来进行实验。
而陈嬌则打着‘帮忙实验’的旗号,撒泼打滚,顺走了其中三分之一!
并将这些强弩作为了自己的底牌和王牌。
除了神臂弓,陈嬌还从墨苑,弄来一种更强劲的王牌!
只是可惜……
陈嬌只能让它躺在仓库发霉……
因为,皇帝妹夫有严令:无诏令用此物,视为大不敬!
为了监管这种武器的使用,皇帝妹夫甚至派来了三个宦官和五个侍卫,日夜不停的监视着那堆装在陶罐里的东西和那些堆积在仓库里的零件。
陈嬌只能在某些偏僻的地方,并且在指定的时间,进行一些指定的实验。
这个王牌,现在只能是个玩具!
当然,陈嬌也清楚,此物,暂时来说,使用的局限性很大。
每次使用,都需要组装。
光是组装时间,就是一个多时辰。
然后,它还需要数十甚至上百人操作。
太麻烦,太琐碎,并不适合野战。
只能作为阵地战和防御战时的王牌!
惋惜的看了一眼那些曾经让陈嬌都觉得心惊胆战和血脉偾张的陶罐以及零件,陈嬌恋恋不舍的将视线挪到它处。
然后,他发出了一句感慨:“若是匈奴人真的来我安东就好了……”
他们要是敢来……
陈嬌发誓,一定会用他们的血和头颅,来装点自己的武勋!
陈嬌现在是几乎不缺什么了。
钱有了,地位也有了,甚至就是刺激也早就刺激够了。
现在,唯一能让他兴奋和感到好玩的,大抵也就是拿着匈奴人的首级,来为自己的武勋和名声正名。
让天下人都知道和明白:他不是二世祖,是真正的大丈夫。
就算是个二世祖,那也是一个大丈夫二世祖!
陈嬌再也不想被人评论说:呦!这不是那个防火防盗防二陈的老幺吗?
他希望,人们和世人,能够尊敬和崇敬的看着他,然后拜服在地,真诚的说一声:隆虑候在上,末学后进xx敬拜。
而不是现在,是个出名点的文人和名士,都是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却是不屑。
只是……
作为都护府的高层,作为怀化郡中的巨头。
陈嬌更清楚一个事实:匈奴人,应该不会来!
因为,就在不久前,安东都护府已经正式答复了他:所谓天子预言之事,并非事实。
尽管,陈嬌自己非常希望,这是都护府为了掩人耳目的举动。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事实!
都护府若果真得到了长安天子的清晰指使,他们大概敢瞒着其他人,但绝不敢瞒自己这个西北都尉、隆虑候、大汉天子的妹夫!
要知道,上一个企图戏耍国舅的家伙名叫宋忠。
还是当年贾谊贾长沙的好基友!
但那又怎样?
宋忠被陈嬌的舅祖,已故的窦长君,一句话就送上了出使匈奴的名单。
然后……
人们再也没有听说过宋忠的名字了。
据说,宋忠在出使匈奴的路上,弃官逃归汉地,从此,不复为用,最终,在一个小山村之中郁郁而终!
即使,都督薄世本身也是外戚,也没有这个胆子!
除非……
“这是天子的直接命令……”陈嬌忽然托着腮帮子想道。
然后,他就手舞足蹈的振奋了起来。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高。
但有这个可能性不是?
反正,现在全怀化,上下的人不都在说:此乃都护府欲盖弥彰也。
大家都这么说,应该是不会有错了!
空穴未必无风嘛!
………………………………
而对于怀化郡之内,星罗散布在各个优良沃土和可耕地的屯垦团的军民而言。
这场波及全安东的流言事件,更像是一个火星子掉进了油桶里,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
以至于,虽然各个屯垦团都接到了都护府的回复:天子预言之事,并非事实,诸官切勿惊慌。
但是,大家都当都护府放了个屁!
原因很简单。
不是大家对都护府的公信力存疑。
而大家压根不愿意相信!
当各个屯垦团,包括校尉和教官以及百姓在内,都不想相信都护府的话时。
就算薄世站出来赌咒发誓,大家也是当做看不见的。
道理很简单。
屯垦团是由汉军诸野战军团以及地方主力郡兵营为主导力量存在的体系。
诸屯垦团,除了文官和管事的人外,剩下的,基本都是从军队调来或者退役的将官充任。
现在,南方的云中,大汉帝国磨刀霍霍,一场天大的功勋,就等着同袍去捡了。
而大家伙却都只能在这安东苦寒之地,眼巴巴的看着过去的同僚和同事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这简直是不能忍啊!
特别是虎贲卫和羽林卫以及细柳营等屯垦团,早就上跳下蹿,嚷嚷着要上前线。
甚至还有伤残的退役之士,打算写血书给自己过去的上官:俺虽然负伤退役,但俺觉得,俺依然可以为天子,为社稷再战三十年!
就在这个时候,天子预言了匈奴将要入寇安东的消息传来。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沙漠中饥渴了三年的迷途旅人,看到了绿洲,就像是远离家乡数十年的游子,再次听到了家乡的乡音,闻到了母亲煮的粟米粥的香味。
哪怕,这只是海市蜃楼,只是望梅止渴。
但,大家也依然愿意相信和接受!
于是,各个屯垦团,在校尉们和军官们以及教官们的鼓动下。
几乎都是人人踊跃,个个争先。
为了抢一个名额,甚至,有些家庭的兄弟,还大打出手了。
第1048章 狂欢(3)
接下来几天,整个怀化郡,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游侠们摩拳擦掌,在各个城市上跳下蹿。
甚至,有些‘机灵’的家伙,还开始早早的铺路了。
这些家伙神通广大,而且交际广阔,基本上,只要能活动的关系,他们都在活动。
大把大把的人情和金钱撒出去。
砸的怀化上下的官吏都是头晕眼花。
而这些家伙的活跃,让哪怕是安东都护府官衙本身,都开始怀疑,都督薄世等高层是在刻意隐瞒事实了:若非如此,游侠们何必砸这么多的资源和人情?
这让薄世知道了后,简直哭笑不得!
偏偏还不能发作,只能不断呼吁,不断的澄清。
但然并卵。
游侠们并不愿意相信薄世的说辞。
更麻烦的是,就是薄世的左右心腹,也都在私底下悄悄的怀疑:都督会不会是在演戏呢?
以己度人,他们觉得,若自己是薄世,在接到了天子命令后,也会想法设法的打压和否认相关说法吧?
这个事情,继续发展几天后。
连远在朝鲜的朝鲜君刘明,也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拐着弯的问:“薄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天子的谋算呢?”
梁王刘武派来朝鲜辅佐刘明的两位大将,韩安国和张羽,更是派来了亲兵,对薄世表示:俺们朝鲜驻军,也可以参与这次冬演,请都督批准!
这让薄世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
倘若匈奴果真要入寇安东,那么,朝鲜驻军的参与,自然很有必要了。
但是……
仅仅为了一次冬演,就让数万大军和民夫,跨越上千里,冒着风雪,消耗无数资源来安东旅游?
事后不用其他人说话,光是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就足够他薄某人喝一壶的了!
薄世,只好用极为坚决,极为强硬和极为果断的态度回复朝鲜方面:此番,仅为怀化郡冬演,君上(诸公)勿忧!
但这个回复,落在刘明和韩安国等人眼里。
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好你个薄世,薄子卜,居然敢孤玩这一手!”平壤王宫之中,已经十七岁的朝鲜之主刘明捏着薄世的答复,气冲冲的对着左右说道:“这个薄子卜大概以为孤是三岁小孩子吧?怀化全郡都传的人尽皆知了,还想欺瞒孤,真以为孤是那种生于深宫的废物不成?”
左右都是深深低头,不发一语。
或许,在历史上,这个刘明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二世祖,******人格的典型。
他甚至干出了持弓射杀自己大臣的逗逼之事。
但在现在,这位大汉朝鲜君的命运轨迹却与他在另一时空完全脱离了。
年不过十四,就奉诏来到这朝鲜就国。
他至今,依然没有经历那个历史上他为之疯狂甚至丧心病狂的丧父之变。
甚至,他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
他的父亲,梁王刘武,在他眼中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又慈爱无比。
母亲,温柔善良,持家有道。
天家对他家族,也非常照看。
不仅仅他,年未及冠,就已经坐拥这朝鲜两千里山河。
未来,他的子嗣后代,更可能兼并北方的韩国,成为这半岛的主人。
所以,他的人格没有走向疯狂,也没有走向畸形。
反而,因为在朝鲜目睹和见证了此地从无到有,从夷狄变华夏的变迁。
更兼之,辅佐他的人,一个韩安国,一个张羽,虽称不上当世大英雄大豪杰。
但也是汉家有数的人杰。
更重要的是,两者的三观都很正,而且忠心耿耿。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个体周围的人群,也会改变一个人的三观。
从十四岁到十七岁,刘明三观最重要的塑型期,都是在平壤渡过。
这使得他,已经与另外一个时空的他,完全不同。
在现在,刘明是一个典型的汉家诸侯王。
刘氏诸侯王,在如今,都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精英!
故而,薄世的答复,在刘明眼中,已经完全变样了。
刘明觉得,这是薄世这个家伙,不想让自己这个诸侯王沾染战功!
“薄子卜好大的狗胆!”刘明气的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作为刘武的爱子,刘明身上,其实也带着乃父的许多影子。
刘明深深的觉得,这次的‘匈奴入侵’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更是因此为自己正名的绝佳契机!
“君上息怒!”韩安国连忙劝道:“安东都督,大抵也是奉命行事……”
“哼!”刘明冷哼一声,在他看来,这安东都督之所以欲盖弥彰,假冬演而行动员之事,就是为了不让他参与战争,分润战功。
而这很可能是来自长安的授意。
皇帝堂兄,刘明不能也不敢埋怨。
但薄世这个臣子和外戚,他还骂不得吗?
刘明气冲冲的说道:“中尉,请传孤的命令,动员一万兵马,随时做好参战准备,一旦匈奴入寇之烽火传来,即刻进入怀化!”
这也是刘武这一系最大的特点了——任性!
我才懒得管你长安是不是不想让我沾染战功!
哥,就是要参与!
长安越不同意,哥越要参与!
看你能把哥怎么着!
况且,这也不违规!
在理论上来说,朝鲜,也是安东都护府的一部分。
怀化有危机,朝鲜驻军断然救援,这个事情,就算闹到长安,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不是!
就像六年前,当吴楚叛乱时,梁国首先进入动员。
朝野至今也只会赞叹:梁王真忠臣也!
而听到刘明的命令,韩安国在心里乐的都快笑开花了。
他先前的话,完全就是故意刺激刘明,就是为了让他下达这个命令。
身为诸侯王大臣,韩安国很清楚,他倘若想成为朝廷的大将,建功立业,甚至去博取封侯之赏。
这是唯一可行的路,也是唯一的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他这辈子都休想再有机会执掌大军,杀敌立功了。
所以,韩安国几乎是立刻就道:“君上英明!”
即使最终匈奴没有入侵,那也不要紧!
区区一万军队的组织和集结,对今天的朝鲜王国而言,小意思啦!
更何况,自家的君上,出了名的不差钱!
于是,整个安东全境,都被一条‘天子预言匈奴将入寇安东’的消息,搅得天翻地覆。
但,出奇的是:几乎大多数的群体,都没有被这个消息吓坏,反而,大家都好像过年一样的,为此狂欢起来!
第1049章 日蚀
时间的指针,渐渐走到了九月,元德五年,也将结束。
九月甲戊(初六),日有蚀之!
日蚀,在中国史书上,是记载最多的天文现象之一。
早在古老的不能古老的夏后氏当政之时,在距离如今接近一千八百年之远的远古时代。
当夏仲康氏执政之时,就记载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日蚀。
那次日蚀,甚至出现在了《尚书》之中,流传至今。
书曰: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
最近开始整理出来的《竹书纪年》里也同样记载了这次日全食,与尚书的记载基本吻合。
而对今日的中国人来说,对日蚀最深刻和最初的印象,却是来自于《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古老的诗歌,用着优美的文字和深厚的人文主义关怀之情,将天文与政事,联系在一起,用着沉痛的语气,诉说着当政者的无耻以及百姓的无辜。
读者无不与之产生深深的共鸣。
但是,在汉室现在,日蚀的影响,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刘彻仅仅是日蚀发生的当天,下令自己要‘素服避正殿’,同时勒令百官‘无得歌舞酒宴’。
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原因嘛,很简单。
物以稀为贵。
最近几年,日蚀发生的太频繁了。
前年,汉家才刚刚经历了一次日蚀。
而且,史书上的日蚀记录,多如牛麻。
现在的汉家,除了日全食,对于日偏食什么的,真是无所谓。
但对匈奴人来说,这就未必了。
西域。
军臣统帅的大军,正在越过一条河流(锡尔河),准备前往西方的山口,打开进入更远方的道路。
庞大的军队,从已经变为废墟的旧大宛城市之旁经过。
残垣断壁之下,隐隐还有紫黑色的血污。
一个又一个骷颅和散落在砖瓦之间的枯骨,似乎在诉说着这些城市曾经遇到的恐怖。
就在此时,天空之上,永远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瞬息之间,光芒暗淡,一个阴影,遮蔽住了太阳的光芒,让这个伟大的生命之源,居然只有边缘的光芒,依然可见!
长安观测的日偏食,在这个西域王国,居然成了日环食!
若稍微懂些天文常识,那么,匈奴人会知道。
这是因为地球与月球的距离,处于远端,月球的本影锥无法抵达地球,只有伪影锥抵达,因此月球的直径在地球看来,小于太阳。
因此,造成了日环食。
但匈奴人不知道啊!
匈奴人,信奉原始的萨满教,在他们的宗教观之中,日月,象征着天地的最高主宰。
至高的天神,就是日月的化身。
连单于,都要宣传自己是日月之子,天神的代行者。
当日蚀来临。
所有匈奴人,无分奴隶和贵族,不论是在骑马行军的,还是在帐中议事的。
统统战战兢兢,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匍匐在草皮上,对着太阳告罪。
萨满祭司们,更是震惊不已。
他们将数十甚至上百的奴隶和牲畜,拉出来,宰杀掉。
用牲畜和奴隶的血,向冥冥中的神明献祭,希望能够得到神明的指示。
如此喧哗和烦扰了大约半刻多钟后,月球终于开始离开轨道,太阳的光芒重新出现。
匈奴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望着天空上的恐怖,低垂着头颅。
“大单于,大祭司来了……”站在一个山坡上,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军臣,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的侍从官的声音。
“带过来……”军臣心有余悸的说道。
上一次日蚀,是在两年多前。
日蚀后半年,匈奴就吃了马邑之战的苦果。
右贤王尹稚斜战死。
号称匈奴脊梁骨的折兰部族败亡,楼烦、白羊,一降一俘。
匈奴帝国遭遇了重创!
甚至,就是他这个单于的地位也摇摇欲坠。
时隔两年,日蚀再次发生。
这次会带来什么厄运?
军臣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确是天地神明的警示,必须予以重视!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人在几个弟子的搀扶下,微微颤颤的走到了军臣面前,跪下来拜道:“老奴拜见大单于!”
“大祭司请起……”军臣连忙将他扶起来。
大祭司!
匈奴萨满祭司中最高级别的宗教主祭。
哪怕是单于,也要给与其尊重。
更何况,这位大祭司一直是军臣的支持者。
“大祭司,天神可有神谕?”将这老者扶起来后,军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神明与先祖,共同构成了匈奴的宗教观。
匈奴人跟汉朝的中国一样,相信先祖会在九泉之下,苍天之上,冥冥垂视自己的子孙。
但在同时,因为草原上残酷的生存环境和激烈的竞争,让人类的生命变得脆弱无比。
所以,匈奴更相信,神明的力量,确可以保护和拯救他们。
而草原的特殊环境,又进一步增强了宗教的说服力。
萨满祭司们永远不缺乏震慑和恐吓匈奴人的例子。
“这次日蚀,是天神的警示!”大祭司巍颤颤的说道:“有大灾难和大恐怖将降临!”
他言之凿凿的说道:“我看见了,先祖的石像流出了血泪……”
军臣闻言,终于色变。
在匈奴历史上,大祭司告诉单于,先祖的石像中流出血泪。
这几乎是天崩地裂的灾难预兆!
最典型的就是当年,头曼大单于的大祭司告诉他,先祖的石像双眼流出了血泪。
然后,头曼单于就被冒顿大单于鸣镝射杀。
匈奴随后进入内战,死者阡陌连野。
“会是汉朝吗?”军臣喃喃自语两声。
日蚀的出现,先祖的石像流血,这都是不吉和不详的征兆。
那么……
军臣将视线投回南方:“我需要回军吗?”
随即,另一个想法浮现:“我就算回师,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大军回转,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此番西征,还毛都没有捞到一根!
倘若就此回师,且不说汉朝究竟会不会北上。
既算汉朝真的北上了,他这支已经远征数千里的疲惫之师,回去了又能怎样?
还有,为了此番西征,各部族都动员了大量的奴隶和战士以及牲畜跟随。
若是什么都没有抢到,就此回师。
他能承担得了诸部族的怨气吗?
答案是——不能!
匈奴人可以吃败仗,甚至可以承受许多伤亡。
草原上的人命本就不值钱。
为了一块能放牧百头牲畜的小草场,两个部族之间,常常会死伤数百人!
但是——匈奴人决不会接受耗费巨大,却什么也没有获得的行动。
在草原上,浪费就是原罪。
不能带领部族征服和劫掠其他人的单于,更是该死!
军臣很清楚,他当年能够发动政变,清洗掉右贤王的势力。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右贤王在前年,率领五万大军南下,损兵折将不说,抢到的财帛也少的可怜。
这激起了幕北,甚至幕南部族的愤慨!
想到这里,军臣就已经知道了。
他的回师毫无意义,反而会导致匈奴的分裂。
那些得不到战利品和奴隶的部族,会怨恨他这个单于。
挛鞮氏内部的政敌也会借此发作。
更重要的是,他就算回去了,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想到这里,军臣就叫来了自己的右大都尉须卜难。
须卜难是须卜氏族之中最强的勇士,他二十岁就成为了须卜氏族的射雕者,是须卜氏族中公认的下一代领军人物。
“右大都尉,你立刻拿着本单于的龙旗带着本单于的亲卫队,日夜兼程,回到申屠泽,告诉呼衍当屠:无论汉朝怎样挑衅,都不许擅自开战,假如汉朝主动进攻,那就死守高阙,等待本单于归来!”军臣对须卜难命令道。
后者立刻说道:“您的命令,我的使命!”
然后,须卜难就接过了一面单于庭特有的龙旗,将之插在自己身后,然后呼啸一声,带着数百名骑兵向着东方而去。
望着须卜难远去的背影,军臣终于感到有些安稳了。
在军臣眼里,高阙要塞,那是神明才能攻陷的军塞!
当年,要不是秦人主动放弃了高阙和阴山的郁林塞。
匈奴人怕是全族死光,也不可能夺得这两个伟大的要塞。
要知道,当年,蒙恬驻扎在阴山时。
不仅仅匈奴,即使是当时的草原霸主东胡和月氏,也全部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南下牧马,甚至不敢在秦人面前弯弓!
在军臣看来,只要呼衍当屠不冒进。
死守高阙,以呼衍当屠的兵力和实力,汉朝人就算死上一百万人,也别想攻克高阙!
除了神明,这个世界,不存在能够攻陷高阙的力量!
它是那么的坚固,那么的险要,那么的强大。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周围高耸入云的山峦和陡峭崎岖的峡谷,更不是任何人可以飞跃的。
而守住了高阙,就等于守住了大河,守住了大河,就守住了阴山,守住了阴山,就守住了河南。
只是,不知为何,军臣的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有着不安和惶恐。
以至于,他又叫来了一个忠诚的奴才,对他吩咐道:“你,立刻去狼居胥山,命令,在狼居胥山守卫的部族南下,渡过大幕,进抵申屠泽!”
匈奴人虽然习惯在秋冬,前往南方过冬。
但是,幕北的一些重要牧场和重要的山脉,匈奴依然会派军队和部族留守。
这是游牧民族的特性所决定的!
匈奴人深知,任何一块牧场,你一旦放弃,立刻就会有人填充你留下的空白!
匈奴人可不希望,那些肥美的牧场,在自己的部族离开后,被人鸠占鹊巢。
所以,在狼居胥山等地,匈奴都会留有一些守卫力量。
而且,这些力量,通常都是匈奴的精锐!
他们会杀死任何敢于侵犯自己领地和牧场的其他部族的牧民,将他们的尸体吊起来,脑袋插在木桩上。
以此警告所有人:这些牧场是匈奴的,未经匈奴允许,任何人都不可有侵犯,更不可有放牧!
而调动这些力量,则很有可能让幕北的小偷和丁零人在这个冬天肆无忌惮的侵占匈奴的牧场。
让明年的匈奴牧民只能看到一片片狼藉。
然而,在军臣看来,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只要能保住河南地,那么,大匈奴就依然会占据对汉朝的有利地利。
而河南地假如能保住,更可以重新平衡汉匈力量。
使得匈奴人不再畏惧汉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居然出现了有部族,因为惧怕汉朝,而不敢回到自己传统的过冬地,反而西上,来到了塔里木盆地过冬。
………………………………
当日蚀发生时,在高阙的呼衍当屠,以及其他的匈奴部族首领,也全都看到了日蚀的景象。
如军臣一般,所有的匈奴人,都跪在地上。
而那些被枷锁束缚的大宛奴隶,以及大腹便便的大宛女奴们,也都是神色恐慌。
日蚀月食,这是人类在愚昧时期的通用恐惧。
无论是西方的罗马,还是东方的汉朝,仰或非洲的埃及,西亚的两河文明以及美洲大陆上的食人族。
没有任何民族能在这天地的奇观和伟力面前,还能保持镇定。
当日蚀结束。
大宛奴隶们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中,这是太阳神阿波罗发怒了。
而在匈奴人眼里,一如军臣,他们直觉的认识到,这是灾难来临的预兆。
“马上命令若卢部族,加强对梓岭的控制,派出骑兵,巡视休屠泽,各部族立刻开始渡河,所有的牲畜和奴隶,全部给我安置到高阙之后去!不可让汉朝人有机可乘!”呼衍当屠立刻就下令。
但可惜,愿意听他命令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若卢部族和须卜以及兰氏的部族。
这些家伙表面上都点头答应。
但实则,却转头就将这个命令抛之脑后了。
尤其是须卜和兰氏的贵族们,他们才不会愿意去听一个呼衍氏的‘野种’指挥!
而且,他们觉得,即使呼衍当屠是对的。
那么,在汉朝出塞后再收拢部族,撤退奴隶和牲畜也还来得及。
至于若卢王就更坚决了。
你叫我派人去巡视休屠泽,我就去巡视休屠泽?
那多没面子!
再说,这么冷的天气,连河水都结冻了,沼泽也冰封了。
汉朝人出塞?
搞笑吧!
第1050章 河阴与宜梁
日蚀后的第三天,在上郡的增山关。
卫将军行辕,正式移防至此。
在汉室废太尉官后,卫将军、车骑将军、大将军,就成为了汉家武将的最高级别。
卫将军,中两千石,其职权与车骑将军平行,仅次于大将军。
但在实际上而言,历任大汉卫将军,都是天子爪牙。
如太宗之卫将军,宋昌、张武是也。
历来,卫将军,基本上都是用于对内清除异己。
但在今天,卫将军第一次披挂上阵,对外作战。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郅都天生有颗大心脏。
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为了大场面而生的人物。
他望着坐在自己下首四周的将官们,微微抬了抬手,道:“奉天子之命,吾,将统帅诸君,光复九原故地,望诸君孥力配合,共谋大业!”
“诺!”下首的十几位校尉、都尉,纷纷起身,拱手拜道:“唯将军之命是从!”
此番,郅都以卫将军之衔,将统帅北路大军。
这些军将,大都是来自上郡、代国的驻军以及棘门军和灞上军。
来源可谓是五花八门,更是分属于不同的山头。
但,他们在郅都面前,却全部都像孩子一样,规规矩矩的俯首帖耳。
实在是人的名字,树的影!
郅都的天子苍鹰之名,在今日汉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累积死在其手上的诸侯王都已经达到四人!
列侯封君以十数计,两千石,多如牛毛!
与郅都相比,南阳的张汤,就像是一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那些酷吏,更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在他面前,没有人敢扎刺!
更没有人敢蹦跶!
而且,郅都不仅仅是在官场混的很好。
在军队,他也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要知道,郅都的本职,是军人!
他是从军将起家的!
这个河东杨县出生的汉子,从郎官起步,历任过各种中高级军事军官。
他甚至曾经担任车骑将军长达一年,主管大汉禁军,在先帝驾崩后,为新君保驾护航。
其后又临危受命,担任河南郡郡守,扫清河南之弊。
进而启用为中尉(执金吾)。
以执金吾,主宰汉家勋贵两年多,更多次参与了汉军内部的事务。
严格的来说,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些将官,甚至有很多,都是他的学生。
因为,郅都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武苑祭酒(高级教授)。
在老师面前,学生们自然也不敢扎刺和蹦跶。
师长威严,可不是说着玩的!
郅都望着这些将官,其中,有许多人,他都很熟悉。
汉家近几年来,推行了武将晋级,需要去武苑培训,文官升迁,必由甘棠的制度。
新制度在增强了中央集权的同时,也强化了山头。
只是,新时代的山头,与旧时代的山头有些不同。
新时代下,山头更多的强调自己是某军的人,而非是隶属某人的部下。
南军出生的将官们,始终会将自己视为南军的一分子。
并且,对北军的‘朋友们’永远充满了‘友谊’。
同样的道理,棘门军、灞上军的将官们,也更强调自己归属于棘门军或者灞上军。
而不是跟汉初一般,周吕候的部下,哪怕是走到韩信麾下,也会被视为周吕的小弟。
这种弱化了个人影响,更强调集体荣誉和归属感的山头。
在现在的汉军内部,制造出了各军之间的激烈竞争情况。
以至于长安城里,甚至出现了明明是两个邻居,出门都能相互见到,但因为两家的子弟,分属南军或者北军,于是老死不相往来,见面不相识的情况。
爆棚的集体荣誉感,甚至还影响到了下一代。
父亲是南军的家庭,他的子嗣,哪怕是远赴千里,也不肯加入北军。
下层的情况,自然无可避免的影响到了高层。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也为了加强自己在山头内部的地位。
汉家列侯们开始分裂。
出生某军或者在某军任职,乃至于某军的开创者的列侯家族,都会旗帜鲜明的跟其他人做切割。
一些有历史恩怨的两支部队之间,这种情况尤为明显。
这些都是武苑的影响以及天子的故意推动。
郅都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在未来会给汉家带来什么。
但在现在,却毫无疑问的增强了汉军的战斗力。
以郅都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他麾下的十三校尉部下,人人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建功立业。
即为自己,也为自己所属的集体!
正如羽林卫喊出的口号:今,吾等以羽林为荣,明朝,羽林以吾等为荣!
“真是热血沸腾呢……”郅都在心里想着。
只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郅都抬起头,望着地图。
跟在长安所看的那个河间地全图不同。
这是一副区域地图。
在长安展示的河间地全图中,郅都现在所在上郡,只是一个点,标明了上郡的名称而已。
但实际上,上郡却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地区。
此地,领县二十有七。
总户数十万七千余户,人口接近五十万!
在这长城边塞之地,也算是个人口大郡。
但,此地,却又是汉家最贫穷的地区。
汉律明文规定:上代地恶,其出刍稾半之。
当今天子更是大手一挥,干脆免了上郡的刍稾税,同时免除了除田税、口赋外的其他一切杂税,就连徭役,也只保留了:兵役、传输等寥寥几个。
当然,上郡穷归穷,但地方却是极为庞大。
与长安所看到的那个小点不同。
在这张地图上,上郡占了接近五分之一的面积。
而剩下的五分之四,是云中、雁门以及此番郅都所部的目标——故秦之九原。
河间地,或者说匈奴所称的河南地。
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地域。
从阴山向南,及至汉之上郡、云中、北地,这块辽阔的土地,足足是南北长达接近千里,东西宽数百里的大地。
除了大河环绕而出的富饶之地。
此地还有沼泽、沙漠、山峦、峡谷等等自然区域。
故此,汉军的任务,其实也是极为繁重的。
并不是,出长城,就可以直扑高阙。
事实上,出长城,到高阙,中间还隔着至少数百里的广阔地域。
期间,有山峦阻隔,沼泽拦路,也有大河澎湃,沙漠环绕。
所以,汉军需要分兵。
需要为大军的决战,创造有利条件。
郅都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他清了清嗓子,对诸将说道:“我军之任务,除了收复九原故地,便是要吸引一部分匈奴主力的主意,使之不能支援梓岭和高阙!”
地图已经很清晰了。
从地图上的郅都所部的北路大军所在的增山关向北,望向蒙古高原。
有一个战略要点,横亘在路上。
这就是河阴。
河阴者,水南曰阴。
在秦代规划的九原防御体系中,这里曾经是一个强大的关塞。
但,匈奴人占据河间地后,废弃了此地。
但此地的重要性,却依然毋庸置疑!
占据了此地,就可以切断高阙与梓岭之间的联系。
让梓岭之敌,变成孤军!
更可以与从云中出塞的汉军主力回师于鸿鹄塞之下,彻底占领整个河南地区。
并为随后的渡河做准备。
在第一阶段的高阙战役中,汉军的战略任务就是要占据河阴与鸿鹄塞。
只有占有了这两个地方,汉军才有资格染指高阙要塞。
同时,占据了这两个地方,即使高阙战事不利,汉室也不至于一无所得。
至少,可以将长城防线,推到大河之边,与匈奴瓜分河间地。
而很显然,匈奴人也不傻。
一旦,汉军从上郡出塞,兵临河阴。
那么,梓岭和高阙之敌,都会立刻支援河阴。
两军将在河阴,展开一场大战!
这也是长安天子的意思。
“本次作战,我军将不以一时一地的得失为算!”郅都对着自己的属下诸将官们传达着长安庙算时布置的战略任务:“而是要以歼灭匈奴有生力量,尽可能的与匈奴野战!”
“天子有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若能消灭匈奴一个万骑,胜过击败匈奴十个万骑!”
诸将听了,也都是热血沸腾。
武将们,最喜欢的,当然永远是歼灭战。
击溃敌人,再怎么强,也最多斩首一两千。
但若能歼灭一支敌人,那么,这些敌人的首级,就一个都跑不掉!
马邑之战为何让全天下的武人都在流口水?
还不就是,它是一场恢弘的歼灭战!
车骑将军义纵统帅汉军主力精锐,潜伏武州山脉之中,等待匈奴主力进入武州塞后,忽然抢占武州塞。
于是,匈奴人就被包围在了马邑城下。
句注军和飞狐军,再从南方逆推过来,与马邑守军呼应。
匈奴折兰部族为了打开包围圈,于是,在汉军的胸甲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这一战的前后经过,以及战争过程的细节。
这两年,早就被长安的丞相府和少府,编成了小册子,发放给了司马以上军官,甚至入选了武苑的教科书。
诸将因此也都非常清楚。
现在,大家所面临的局面。
跟马邑之战不同,此番高阙之战,汉军基本上不具备包围、歼灭匈奴主力的能力。
辽阔的草原和秦人留下的交通网络,使得匈奴人哪怕打不过,也可以撤退。
对骑兵来说,见势不妙,远遁千里,根本不是什么事!
当初,匈奴集合其全国之力,拦截乌孙残部,拦截了一年多,也没有全歼掉!
更远一些,月氏人在战败后,西迁数千里。
匈奴骑兵,照样拿他们没辙。
这些战例都说明了,对骑兵来说,打不过敌人,但一定可以跑的过敌人!
草原这么大,匈奴人只要想跑,汉军哪怕是跑死战马,也不一定能追的上。
况且,对骑兵来说,追击敌人,是大忌!
汉军自己就有过演练和推演。
在骑兵的运动战之中,追击方很容易就会被人埋伏。
所以,这场战争中,作为主动进攻方,汉军将不止面对气候和陌生的环境以及敌国境内,这三个麻烦。
汉军更将在这片辽阔的大草原上,跟敌人玩躲猫猫。
汉军有自信,可以击败一切匈奴骑兵。
但却没有自信,可以消灭他们。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古老的寓言,总是有道理的。
好在,中国的战争史足够丰富,中国人的战争经验,也足够多。
兵法和历史上的战例,有无数的例子,可以为现在的军人提供灵感。
匈奴人打不过就可以跑?
是的!
这是事实!
但总有些地方,匈奴人是无法放弃,也不敢放弃的。
高阙,就是这样一个匈奴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必守之地。
放弃高阙,就等于放弃河间地以及阴山。
同样的道理。
在高阙之前的河阴、鸿鹄塞等地,也是匈奴人不敢轻易放弃之地。
就像当年秦赵在长平的拉锯。
秦赵双方,可有一个,敢于放弃该地的?
想到这里,诸将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河阴,确实是匈奴人绝对不会放弃的一个要点。
只要汉军兵临河阴,那么,梓岭和高阙的匈奴人,肯定要派兵来救。
这就给了汉军留下了机会!
就像,历史上著名的桂陵之战。
那么,那里是汉军的桂陵?
郅都站起身来,审视着地图,然后,他看到了在河阴的上方的宜梁。
宜梁,是秦县名,现在已经废弃了,成为了匈奴的牧场。
此地,地势相对崎岖,大河从宜梁的左侧流过,在其右侧,就是著名的秦九原郡故城。
无论是高阙来的匈奴援兵还是梓岭过来的援军,都必须走宜梁。
“这是天然的战场!”郅都立刻就决定了,自己的桂陵。
“诸将听令:各校尉、司马,回营后,须将河阴、宜梁等地的地理、地图,详细的告知诸队率、诸什长,晓瑜全军,日夜操练!”郅都下令道:“我军将准时于,汉元德六年冬十月已丑日,率先出塞,至乙未日必须抵达河阴,此乃军令!”
“诺!”诸将都是轰然应诺,情绪激动。
因为,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将成为首先出塞的汉军先头部队!
道理很简单,已丑,就是初一。
第1051章 磨刀霍霍(1)
兴乐塞。
一只人造的木鸟,迎风招展,木鸟身上装饰着的羽毛,在寒风之中微微抖动。
两个伣官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木鸟的羽毛变化。
不停的提笔记录羽毛的抖动速度和方向变化。
当这两个伣官停下笔,立刻就有两个官吏上前,接过他们的报告。
然后,这些记录的文字被送到了兴乐塞中的一个军帐内。
一位天官接过了这些报告,然后,他将这些报告与其他的文字综合到一起,写成一个简报,交给身边的一个随从,嘱托道:“立即送往程都尉处!”
半刻钟后,这封简报抵达了程不识案头。
“都尉,此乃天官所报之今日天象……”
程不识接过这封简报,看了一眼。
只见其上写道:下官杨寿敬拜虎贲都尉程公足下:今日风向东南,风力乙级,气温负一刻又三分之一,阳光晴朗,湿度甲上,预计后旬将无雨雪。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简单的原始的有关天气的报告以及预测。
这不奇怪。
中国是农耕民族为主的帝国。
在中国,再没有比农耕更重要的事情。
每年春天,天子亲耕籍田,三公九卿皆佐天子之后,以为天下榜样。
而早在远古的时代,在夏后氏主政之时,古老的诸夏先民,就已经开始摸索和探索,对宇宙天文以及气候变迁的研究。
春秋之中,尚书之上,有关气候变化、星辰变化和天象的文字,是占据最多篇幅的。
及殷商兴盛,成汤的统治者,一方面敬畏着天神和天地。
一方面,却开始着手准备记录和记载他们所遇到的一切气候变化。
物候这个名词,首次出现在了中国的史书上。
深埋地底的甲骨文里,甚至出现了所谓的‘卜旬’。
商人将天干地支,列为纪年纪日之法。
六十甲子一轮回。
与后世不同,商人习惯将十,作为一个轮回。
一次天干地支轮回,在日历上表现出六个不同的交替。
而商人,将每十天称为旬。
卜旬者,既是根据现有的气象资料,以及龟甲所展示的迹象,来推测下一个十天的天气变化。
殷商的统治者,当然无法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征服气象,掌握天地变化。
但,他们将他们的这些努力和研究,铭刻在青铜之上,写在龟甲之中。
跨越漫长的殷商和西周。
时间走到了春秋战国的大争之世。
对天气的记录和物候的研究,终于达到了古典时代的巅峰。
一部《吕氏春秋》,将春秋战国时期的天文、地理以及人文,集于一体。
其中,有关指导农业生产的原始气象学,已经初露端倪。
甚至,出现了二十四节气的分类。
而当历史走到今天,站在先人们的肩膀上,依托于温度计、伣学以及对空气湿度的探寻。
今天的诸夏人民,虽然依然无法准确预测明天的气候。
但是,却已经大体估算出在现有条件下的明日气象。
尤其是伣官和温度计的出现,大大增强了汉家对气候变迁的观测能力和预测能力。
所谓伣,是最近一二十年兴起的一种新兴的学问。
伣者,从人,意为一个瞪大了眼睛观察天地的人。
最初的伣者,起源于古老的殷商时代。
诗经就有记载:大邦有子,伣天之妹。
以此形容文王赢取殷商公主的喜庆之情。
而在今天,伣者成为了汉家观察风向和测定风速的官员。
他们广泛活跃在楼船衙门的舰船上,为舰船规避风暴,指引路线。
同时也活跃在汉家各大粮仓,为百姓的生产生活提供指导。
汉之伣学的兴盛和兴起,源于当今天子的易学博士日者司马季主。
司马季主非常喜欢观测天地,自然也喜欢观察风向、湿度以及降雨变化。
正是在他的提倡下,汉家伣学蓬勃发展。
并出现了专门的伣器。
如铜凤凰、铜孔雀等伣器,纷纷出现。
最后,墨家也掺了一脚,推出了今日汉家军用的测风器——伣木鸟。
这是一种很简单,也很实用的器具。
使得观测者可以通过木鸟身上的羽毛抖动变化和方向来观测风向和风力。
于是,在现在,今天的汉家虽然很难知道明天的气候。
但大家至少能知道今天的气候了。
风力、湿度、温度,三者合一,再结合先民用自己的智慧和聪明记录下来的气候变迁资料,物候变化记录,大致就可以预测未来数日的大概气象。
虽然,不一定准确,而且,还有着许多方面的功课和学问要补全。
但至少,汉人有猜测明天的权力了。
这很重要!
尤其是在现在。
汉军要出塞,首先面对的就是天气这个敌人。
反正,程不识是不敢想象自己统帅的军队刚刚出塞,就面对暴雪的可怕场景。
所以,汉军不仅仅在兴乐塞有观测和预测天气的部门。
实际上,整条长城的战线上,都密布了无数诸如此类的观测部门。
虽然有些地方,就一两个人,甚至是军人兼职的。
但,大大小小数十个观测站的数据,汇总到一起后,却已经能对未来的气候条件,做出一个大体的判断和预测。
程不识看完报告,让人留下一份副本。
然后,将正本交给一个侍从官,嘱托道:“送去云中城的车骑将军莫府!”
……………………………………
此时此刻,在云中城之中。
一个庞大的前敌指挥所,已经搭建而成。
当然,汉家对这个指挥所的称呼是‘莫府’。
莫府者,幕府也!
是当今世界最庞大最精密的战争机器!
这是诞生在战国大世最激烈的秦赵争霸时期,由廉颇草创,最终经由白起发扬光大的强大机构。
一个莫府之内,常常云集幕僚、文人、参谋以及各种军官、文官。
群贤共策,群策群力,将战争,从一个人指挥,变成了群体指挥。
发展到现在,汉家的莫府在经历了马邑之战的锤炼后,变得更加科学。
莫府内部,甚至出现了专业化。
负责后勤的中军候司马,负责道路的中军佐军候,以及负责支应粮草,分配补给的中军参赞纷纷出现。
甚至,还有专门的推演战争的参谋团,号为‘录事参军’的武苑学子团。
整个莫府,上下官吏加起来,几近千人。
他们构成了汉军进攻和指挥的大脑。
而义纵和他的亲信将官们,则是这个大脑的中枢神经系统。
“少府命人送来的战前物资可送达了?”义纵走近莫府中的一个大厅,对着数十个正拿着地图或聚集在沙盘前的将官们问道。
中军候司马李振立刻答道:“回禀将军,少府所输之物资,已经运抵了云中!”
他拿着一份报告,递给义纵,道:“这是物资清单……”
义纵接过来,扫了一眼。
上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物资。
油盐酒肉,这是必需品。
除此之外,还有数量庞大的鱼干、鲸油和红糖。
尤其是红糖!
总数额居然接近了三千石之多!
这在数年前,完全无法想象!
但在今天,随着南越臣服,汉家获得了一个庞大的蔗糖产地。
南越王国的郁林、苍梧、交趾、日南、九真,都是极好的甘蔗产地。
蔗糖贸易,空前兴盛起来。
为了满足汉室对蔗糖的需求,义纵听说,在南越的交趾郡,当地的南越贵族和地方士绅联合汉家贵族以及商贾,几乎将交趾郡丛林外围的野人和生番抓了个一干二净。
南越的苍梧王和郁林王,甚至出动军队,对其辖区的丛林进行拉网式的清剿。
数十万的生番原始部族,被他们抓到了平原和丘陵地区,进行甘蔗种植和蔗糖榨取工作。
而这些蔗糖,则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江都、彭城、睢阳、雒阳、长安。
作为回报,汉家的粮船和满载铁器的商船不断南下,给当地带去了粮食、铁器、食盐以及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今天的南越国首都番禹,甚至因此有了小长安之城。
南越贵族以及百越的部族首领,因为蔗糖贸易,因此醉生梦死。
以至于曾经有汉家学者去到南越国最南端的日南郡,遇到一个当地的百越世袭贵族。
这学者见到对方羽冠巾纶,一副汉家士大夫打扮。
于是,那位学者非常好奇的问道:“君知中国王化乎?”
答曰:“未知,只知有中国天子,生而神圣……”
又问:“知周公、孔丘、管子乎?”
答曰:“不知也,此何人哉?”
这学者就奇怪了,问道:“君既不知王化,又不知周公、管丘之学,何以羽冠巾纶,如中国之士,行王化之举,乃至于以汉姓用汉名?”
对方答道:“吾虽不知中国王化,也不知周公、管丘,但吾知中国有稻米之香,铁器之实,丝帛之丽,刀枪之锐也!吾之全族,仰赖中国,如无中国之稻米,铁器,吾族上下,至今依然刀耕火种,被发文身!”
虽然这个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天子属意人加工出来的宣传。
但这至少,反应出来了一个事实——今天的汉与南越之间的经济联系,已经紧密到如同一人!
南越的丝帛布匹,铁器甚至是油盐,都是中国在供给。
甚至于,南越人用的铜钱,赖以为生存的药材,也全都是从中国运去的。
毫不夸张的说,今天,就算南越的赵氏想要反叛。
那南越各地的官僚和贵族以及那些百越部族也不会同意。
南越王国的汉化速度,正在以光速进行!
连日南郡、九真郡,苍梧、郁林这样的素来是割据的地区,现在,都离不开汉家了。
特别是苍梧和郁林。
这两地,多山多水,土地贫瘠,假如没有蔗糖贸易,那,当地的贵族,就跟野人没有区别。
是汉室的蔗糖需求,让他们富裕,让他们温饱。
一旦这条贸易链断绝,那,苍梧王和郁林王立刻就要回家吃土了。
而对汉人来说,尤其是北方的汉家军人来说。
蔗糖这种红彤彤甜滋滋的调味品,简直就是天籁之美食!
一碗蔗糖水下肚,就能让军心稳定,士气提振。
若再把蔗糖洒到豆腐脑上面,那,立刻就可以驱散寒冷,让整个人从心灵到身体都觉得暖洋洋的。
所以,义纵立刻就吩咐下去:“即刻将所有蔗糖,下发到军中各营,吩咐厨子,准备给全军加餐!”
多巴胺是人类所不能拒绝的刺激!
它甚至比酒精更犀利!
而且,它可比酒精好多了。
传说,北地郡的轻车将军李广,在有了蔗糖蘸豆腐脑后,连酗酒这个老毛病都改了。
只能说,这是甜党的胜利!
现在,义纵麾下着三四万大军,几乎都已经被蔗糖所俘虏。
特别是在寒冷的北国冬天。
士兵们亟需蔗糖来温暖自己的身体,舒缓大战之前的紧张。
义纵将这个事情吩咐下去后,将拍拍手掌,召集众将问道:“全军各部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中军佐军候张伟闻言,第一个出列报告:“启禀将军,秦直道的通畅工作,还有三天,就可以完工!”
义纵闻言,大喜,道:“辛苦云中的父老了!”
张伟道:“不敢,大军出塞,向匈奴贼子讨还血债,此云中父老子弟之夙愿也!”
主管军械的虞侯司马李汲随后出列报告道:“启禀将军,各军之军械物资,现已全部运抵前线军塞之武库,随时可以发放到大军手中!”
义纵点点头,道:“辛苦代上及太原的父老了!”
此次出塞作战,汉军总兵力,达到了六万余人。
其中骑兵的装备,除了胸甲需要运输外,其他倒也没什么。
完全可以由军队自己带着走。
但是步卒的装备,尤其是攻城所用的装备器械,就有些麻烦了。
尤其是前几天,代上开始降雨,给输送工作带来了负担。
好在,这个工作终于按期完成。
这让义纵放下了担忧。
至此,汉军就已经基本完成了战前的集结和准备,具备了出塞作战的能力。
接下来,就要看老天爷的了。
“希望上苍保佑,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不要下雪……”义纵在心里祈祷着。
……
注:日蚀一般发生在农历初一的。
但是请注意,此时的历法是颛顼历。
不是农历……
另外,我也不清楚颛顼历和农历的区别有多大。
但九月甲戊(初六)日蚀,这是史记的记载~~~
第1052章 磨刀霍霍(2)
在经过了漫长的行军跋涉后。
从造阳赶来的楼烦胡骑,终于进抵了兴乐塞。
楼烦胡骑,终于赶到了这里。
颍阴候灌何带着自己的部将,率领着四千多骑兵,依次入城。
楼烦军现在总兵力高达九千骑!
但,楼烦军本身负有着守备造阳和什辟一带的责任。
所以,灌何在什辟留下了一半的力量守备,只带了另外一半军队前来。
“按照陛下的命令,我军将和虎贲卫并肩作战!”灌何骑在马上,对着左右的亲信们嘱托道:“虎贲卫,天下强军也!但吾等楼烦军,却也不能在虎贲卫面前露怯!传令全军:打起精神来!让虎贲卫的丈夫们看看我楼烦健儿的威风!”
“诺!”众将都是轰然应诺!
然后,将旗飞舞,庞大的军队,缓缓进入军塞之中。
兴乐塞的百姓们,则都趴在城头,好奇的看着这支别样的军队。
之所以是别样,是因为这支骑兵看上去虽然甲胄和旗帜都是汉军。
但,其骑兵,却有许多都是身材粗矮,四肢健壮的胡人。
汉家胡骑在现在可是一个稀罕品!
在以前,甚至仅有一支太宗时期建立的长水胡骑。
那长水胡骑加起来才两千来号人。
哪比的上眼前这支密密麻麻,尽数披着汉家战袍的胡骑的规模?
许多百姓因此一边啧啧称奇的看着,一边对着左右后辈们教训道:“这就是国势啊!盖圣王出,泽及鸟兽,所以胡人也踊跃投效王师,为王前驱!”
晚辈们听了,都是一边撇撇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边却又羡慕嫉妒恨的打量着这些胡骑身上的装备和背后那绛红的战袍。
云中男儿,可是做梦都想披挂上那件红色的战袍!
可惜……
汉家征兵,有‘士不教不得征’的制度。
今上又将之严格化,以至于,现在即便年满二十三,身强力壮,接受了至少三年以上训练的好汉子,想要披挂上那件战袍,也非易事!
现在,就特么连想选入郡兵,都要托关系了!
真真是让人好生惶恐,感觉有些跟不上时代。
程不识带着虎贲卫的将官们又站在兴乐塞的墙头,看着这支翌日将与自己同袍而战,而交托后背的友军。
“这楼烦胡骑,靠不靠得住啊?”有人悄悄的说道。
“是呢,败军之将……”有经过马邑之战的军官不以为然的说道。
程不识抬起手,制止了这些部将的胡言乱语:“不可非议友军!”
他回过身来,看着这些将官。
若是虎贲卫的本部在此,这些家伙确实有这个资格这么笑话楼烦军。
但问题是——虎贲卫的主力和精锐,都在义纵麾下,与羽林卫编组在一起。
在这个兴乐塞的,只是刚刚成军不过七个月的新军。
而且,都是陌刀兵。
新兵蛋子们,有什么资格耻笑别人?
况且……
程不识的眼睛,从楼烦军的军阵身上掠过。
这支军队,看似是胡汉混编在一起,但是其每一骑的前后左右联系都非常密切。
在程不识眼中,他眼前的这支骑兵单纯以纪律和秩序而言,已经不下于某些汉军主力了。
大抵也就只有虎贲卫的主力能稳压对方一头!
想想也是!
楼烦胡骑,虽是新军。
但其骨架,却还是来自汉军五大主力中的楼烦将和楼烦尉。
且其胡骑,也都是从马背上长大的楼烦胡人。
论起马术和骑术,这些家伙足可为汉骑的老师了。
再辅以汉军的纪律和严格的训练。
何愁不成强军!
看着这些骑兵,程不识也有些感慨灌何的好运气!
本来颍阴候家族都要完蛋了。
其在军中的影响日益衰退,再过一二十年,等到下一代的颍阴候上位,颍阴懿候的福泽,消退干净,恐怕,这个家族就要衰败了。
可哪成想,人在家里坐,馅饼从天降!
楼烦部族的归降,让颍阴候家族得以振兴!
那将近九千骑的楼烦降卒,立即就给颍阴候家族打了一针强心剂。
隐隐之间,甚至有了中兴之像。
虽然可能还不如当年颍阴懿候,手握二十万大军,虎据荥阳,让吕后忌惮的威势。
但却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了。
“准备欢迎友军吧……”程不识对着诸将道。
至于这些家伙会不会放下心里的轻视?
程不识相信,他们肯定会的。
因为,军人,从来都只相信拳头和实力。
只要这些家伙跟楼烦军的众人有了接触,认识到了他们的强大,自然就会尊敬他们,并且将他们视为战友。
这也是独属于武人的交流方式。
…………………………
赵蒙骑在马上,胸前,还捂着妻子给准备的一大块肉干,腰间也揣着两包盐巴,手里面握着心爱的马刀,背上背着一把骑弩以及一张骑弓。
胯下的战马,稳健的,缓缓的踏着碎步。
“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耳中传来了队率的呵斥声:“让北地父老和虎贲卫的丈夫们见识见识我楼烦军的志气!”
赵蒙连忙挺直了胸膛,跟着左右同袍,将马刀抽出来,举在右肩处,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楼烦楼烦!有我无敌!”
这也是如今汉军中比较普遍的军号。
特别是对于楼烦军这样没有历史底蕴的新军来说,也唯有这样的口号,能让他们在那些军功昭著的友军面前,稍微找回些场子。
但,莫名的,赵蒙却想起了自己在造阳的家。
家里的牲畜怎么样了?那两头刚刚产下幼崽的母牛如何了?牛犊们是否健康?家里的奶酪提炼工作怎么样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赵蒙摸了摸自己胸口里的那块肉干。
他一直舍不得吃这块肉干。
每天只要摸摸它,赵蒙就感觉非常幸福。
这种滋味,他生平从未尝到过。
这让他充满了斗志。
“细君、大郎,等着我立功回去吧!”赵蒙在心里发誓着。
………………………………
在兴乐塞迎来了自己的友军时。
长城的另外一个方向,郅都所在增山关也迎来了自己的友军。
总计五千骑的‘忠勇军’在太原完成了整编和修整后,也奉命驰援而来。
庞大的军阵,遮天蔽日的笼罩了几乎整个旷野。
一路之上,这支由历代归义匈奴人为军官,以旧匈奴右贤王尹稚斜的本部降卒以及折兰和白羊的降卒组成的军队,都在高唱着军歌,士气高涨。
“岂曰无衣?天子授我衣!岂曰无食?天子赐我食!”
“匈奴稽粥无仁义,残暴狂悖又无义……天子授我王师义,天子赐我朝晚食……手持战刀临血海,除尽无道方罢手!”
立在城头,听着这首半文不白的军歌。
郅都笑了。
他对左右道:“早闻陛下有士曰:司马相如者,善写诗赋,尤擅以诗赋导夷入夏,可惜一直缘悭一面,现在看来,日后若回长安,吾非得谢之不可了!”
谁都知道,这忠勇军是天子今年夏天才着手从被俘匈奴降卒之中,挑选人马组建而成的军队。
全军上下,总兵力最初多达一万三千骑。
不过,在经过这几个月的筛选和训练后,就只剩下了这五千骑精锐。
剩下的人,自然都被淘汰掉了。
尽管如此,郅都其实开始也不是很放心这支主要由过去汉家的敌人组成的军队。
所以,将他们放在了太原。
本意是考察和观察。
现在,郅都准许他们来到增山关,当然是郅确信了他们现在已经跟过去划清了界限了。
成为了可以信赖和值得信赖的友军!
而这要感谢很多人。
但,主要还是要感谢以司马相如为首的汉家宣达司的文吏们的努力。
若没有这么巧舌如簧,而且熟谙人心,特别是匈奴降卒人心的人不断宣传和洗脑。
恐怕,郅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心。
正是宣达司持之以恒的不断努力下,让这些过去的汉家敌人,现在,全部坚信自己天生有罪,需要洗清,才可成为诸夏之民,享受到汉家天子的雨露滋润。
更使得这支军队上下都确信,只要消灭残暴的匈奴稽粥氏的统治,就可以让那些被匈奴统治的同胞和族人,也拥有洗清罪孽,脱离苦海的可能。
至于那些不信者和意者不坚定的家伙,自然都在洗脑的过程被甄别出来,然后,踢出了忠勇军。
在这样的思想的武装下,这支忠勇军的士气和斗志,连郅都都感到有些害怕。
自古,用思想武装的军队,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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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宣室殿。
刘彻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面前,望着地图上一颗颗已经摆上了长城沿线的棋子。
一颗棋子,就是一路大军。
或者一支匈奴的部族力量。
汉匈双方战前在河套的军力和配置,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出来了。
在上郡的最前方的增山关,是卫将军郅都所统帅的一万五千余大军。
其中,包括五千忠勇军胡骑,虎贲卫、羽林卫的陌刀新军共三千人,棘门军的两个校尉所率的三千五百余骑兵,灞上军的三个校尉统帅的四千多步骑。
而他们直面着匈奴在河套的右翼。
沿着梓岭、河阴、北河、高阙,总计超过十一个万骑,至少七万多匈奴骑兵,居高临下,面对郅都所部。
假如只有郅都一部北上,那跟送死没有差别。
所以,郅都这一路,只是吸引匈奴注意力的。
在正面战场上,义纵将统帅羽林卫和虎贲卫的主力。
其中有着三千五百名胸甲骑兵作为中军,南北两军的主力骑兵,一万两千骑分做左右两翼,外加七千多的步兵作为预备队。
这支总兵力接近了两万五千人的主力,将成为汉军的拳头,作为砸开高阙要塞和匈奴人主力决战的利器。
而在云中的左翼,程不识将统帅楼烦军,陌刀兵和一部分的云中郡兵,直插梓岭。
假如梓岭之敌,匈奴的若卢部族识趣,那就不管它。
倘若他们想出来刷存在感,那就碾碎他们!
程不识所部的主要任务,还是为义纵主力,扫清道路,并且引诱匈奴主力决战。
此战,汉军出塞的总兵力,将达到六万余人。
其中骑兵超过四万!
大军兵分三路,最终在高阙城下会师。
而之所以选择三路出兵,而非是集结成一个拳头。
倒不是汉室和刘彻对匈奴人的战斗力有多么低估,或者说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可以无视匈奴人的地步。
之所以兵分三路,这其实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如此!
你可以试想一下,六万大军的规模,有多么大?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只是六万人站在一起,也是密密麻麻,完全看不到尽头的庞大军阵。
更别提,汉家骑兵的标准配置就是一人双马。
再加上步兵的重装备和武器。
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一支大军,行进在一条道路上的情景。
那几乎就跟苻坚说的一样了。
足可以投鞭断流,每人吐口吐沫也足以汇成小溪。
而他们每人在路上踩上一脚的话……
哪怕是以坚固和实用著称,在这个时代堪称bug的秦直道也足以踩个稀巴烂。
甚至哪怕是水泥路,哪怕是柏油路,恐怕也经不起六万大军的践踏。
而汉军出塞,可不仅仅只有军队。
还有庞大的后勤民夫队伍。
而这些人的数字,起码是军队的四倍!
以现在中国的道路情况来说不存在一条可以维持如此之多人马往来,马蹄践踏的道路。
假如硬要一路出兵,那结果只能是——大军出塞后,民夫们和补给物资全部陷在泥泞之中,动弹不得。
其实,哪怕是兵分三路后,道路的压力也依然庞大。
仅仅是为了准备随时修葺道路和疏通交通,汉家就已经做好了动员十万以上的民夫的准备!
这也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局限性。
没有铁路,没有水泥路,更加不存在飞行器。
人类,只能肩挑手提,跋涉在泥泞和寒风之中。
每一口送到前线的军粮,都可能在道路上被消耗掉三分之二。
所以,历史上,武帝才会迅速的耗尽他的国库,最终甚至干出了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的政策。
想到这里,刘彻也是叹了口气。
这是客观事实。
打仗,哪有不花钱的?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大概是这次战争,能带回足够多的战利品来填充国库了。
第1053章 大战之前(1)
九月壬子(二十四)。
最后一批汉军的作战人员进入前线。
带队的是少府丞成毅,墨苑现任山长杨毅以及太医署令石穰。
他们带来了一百多名经验丰富,技术精湛的工匠,以及超过三百人的太医署医师及学徒,除此之外,还有十余位墨苑墨者。
毫无疑问,他们是汉家的宝贝中的宝贝。
在这个时代,想要培养一个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