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娇养手册(重生)》 梦境 永宁元年的冬天,京城的雪比往年下得晚了些。腊八那日才下了第一场鹅毛大雪,漫天雪花很快将院落铺上了一层雪白。 寒风裹挟着雪沫不停地打在屋檐下的牌匾之上,却始终钻不进屋内分毫。 与屋外逼人的寒气截然不同,屋内暖意正盛,除开屋子本身有的地龙外,屋角处还摆了几盆兽金炭,正微微冒着腥红的光。 丫鬟手忙脚乱地找出伤药,疾步走到床边开口道:“姑娘先擦点药吧……” 话没说完眼泪就翻滚了下来,喃喃道,“摄政王下手怎么这般重……”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着白衫的丫头便轻咳一声,拿过她手里的瓷瓶搁到一边,又端起碗药递给了床上的人:“要不姑娘还是先喝药吧,王爷刚刚让人送来的。” 拔步床上一片凌乱,年轻女子衣衫散乱地坐在床上,眼神迷茫。她身上的亵衣破了大半,丝丝缕缕挂在身上,露出软嫩的香肩来。 肩膀处的皮肤原是极白,此刻那上面却布满了连片的红痕,哪怕是未经人世的小丫鬟,看到这些红痕也能猜到昨夜这里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情/事。 男人下手不轻,像是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直将个惹人怜爱的绝色美人折腾地失了颜色。 女子许是想到了昨夜的荒唐与旖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抬手去接药碗时眉头微皱,像是身上哪里抽疼了一下。 白衫丫头便轻声问:“姑娘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是伤着了,只是那地方没法儿对人言说,哪怕是自小侍候自己长大的贴身大丫鬟,她也说不出口。 她没开口,只虚弱地摇摇头,看了眼碗里青黑色的药汁直皱眉,却又不敢不喝。 这是……避子汤? 她一咬牙一闭眼便喝了下去。 药汁极苦,甫一入喉女子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单身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却不料手一软身子一晃,另一只手上的青瓷药碗随之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紧接着她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得两个丫鬟接连惊叫,瞬间扑到了自己身上。 朦胧的视线又慢慢清晰起来,这一回却不是在那精致的小跨院内,漫天雪景慢慢消散,面前出现了一座亭台。 男人身着玄狐大氅负手而立,偶尔有雪花被风吹进亭内落在他身上,他挺拔的身形也不曾有任何变化,一直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他才微微偏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来。 “如何?” 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听不真切,也分辨不出内里的情绪。来的是个着靛蓝夹袄的丫鬟,快步上前在男子身后约莫五尺距离停了下来,蹲下行礼并回话:“回王爷,她喝了药,已然……救不回来了。” 一阵劲风袭来,将满天的雪吹得七零八落,完全遮挡了眼前的视线。 - 阮筝从梦中惊醒,身子微微一僵,正要开口叫人却发现,自己正斜倚在暖阁内的贵妃榻上,手边落着才刚绣了没几针的丝帕。 外头春日正浓,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直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又有种说不出的疲倦惫懒。 贴身大丫鬟青黛托着件新做的绛色掐金丝仙鹤并松竹袄裙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开口便是一声轻柔的姑娘。 阮筝平日里最喜欢听青黛这么叫她,今儿一听这话却浑身打了个激灵。明明外面日头正盛,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这已是她最近几日接连做的第三回了,梦很长,也不止刚才那一小段。从她凤冠霞帔自富平侯府出嫁,到一路坐轿辇被人送进了南国公府,那一夜本该是她与南国公世子的成婚之夜。 可谁也没料到那个男人居然来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封瀛,那个大邺国上下皆畏惧如神般的男人,突然派兵围剿了南国公府。 昔日烈火烹油的世家大族,一夕之间几乎要沦为刀下鬼。国公爷夫妇被人像拎小鸡崽儿般地从房里拎了出来。各院里的娇妾美婢也都尽数被扔进前院,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而在阮筝婚房内,世子顾鸿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不住跪地磕头求饶。为保自己的小命竟是打起了她的主意,直接把刚过门的新婚妻子“献”给了摄政王。 这才有了后面那一段,长夜缠绵旖旎光景阮筝记不太清,但那男人冷面无情的做派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将她那般欺侮了一番不算,第二日一早便让人送了一碗毒药来,竟直接将她给药死了。 梦里那药苦得如此真切,这会儿还像是有药汁挂在嘴角边。阮筝眉头微皱正想在心里将那臭男人再骂几句,就听青黛又道:“姑娘这会儿要不要试试新做的裙衫?绣衣坊一共送来了四套,奴婢瞧着每一套都极美呢。尤其是这一身,哪日姑娘穿着去参加诗会雅集,必定又能拔得头筹,迷花一众小姐们的眼呢。” 阮筝正想得出神,听到这话随口回了句:“我穿什么不美。” 青黛笑得愈加欢了。这可是大实话,凭她家姑娘的品貌身段,岂止是迷花小姐们的眼,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哪个又不被她被迷倒呢。 想到这里青黛略带遗憾地轻叹一声:“可惜上回那串蝉雀压襟手钏找不着了,若不然拿来配这新做的裙衫便再好不过了。” 阮筝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回了她一句:“去那边装丝线的匣子里找找,怕是混在一处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她平日里是不喜做女红的,刺绣什么的也甚少摆弄。若不是如今母亲正在为她说亲,少不得要贤惠一二,她才懒得绣什么丝帕。那些装丝线的匣子她也极少去碰,哪里会知道那里有没有一串丢失的手钏。 可青黛听了她的话立马就去旁边放丝线的小箱笼里翻找起来。过不了多久便听她一声惊呼:“找到了。” 随即一串南红镶碧玉的手钏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阮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手钏的事儿是她在梦里梦到的,如今这东西果真好好地躺在那里。这么说起来,难不成她这连日做到的梦都是真的? 阮筝不言语了,一张秀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努力回忆起梦中的场景。 她这几天的梦做得零零散散,并不按时间先后来,但大多都与富平侯府和南国公府有关。除了她新婚之夜被世子献出去保命的恶心事儿外,还有摄政王的人攻进府里时,一个养在偏院的男戏伶突然跑进了他们洞房之中的荒唐事。 那男戏伶身段看起来比她更为娇媚,吓得抖抖索索扑进世子怀里。而世子虽也怕死,却还是紧搂着他不放,看起来当真是一对情比金坚的苦命鸳鸯。 啊呸! 阮筝气得差点骂脏话。梦里的情景是永宁元年冬天,而如今则是永宁元年刚刚开春,这么说起来她的婚事也就在这几日便会定下来了。 世家大族联姻向来规矩多,从年头准备到年尾已是仓促。只是阮筝虽知母亲在为她相看婚事,却不知相看的哪户人家。 南国公府世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这样的人家真会轮得到她吗?母亲不是向来待二妹更贴心些,世子这样的乘龙快婿,不该留给二妹妹吗? 阮筝正惊疑着,她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白苏已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恭喜姑娘。”白苏向来比青黛更沉稳些,此刻却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可见当真是有大喜事了。 “南国公夫人携了右都御史李夫人来了家中,怕是要为小姐定亲了。” 这个右都御史李夫人在京中的贵女圈内颇有名望,人人都知她手上做成了无数对上好的天赐良缘。南国公府与他们富平侯府向来走动不勤,今日国公夫人亲自前来,还带来了李夫人,此行所为何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阮筝只觉得脑袋疼得更厉害了。她立马起身下榻,却一个不察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青黛离她近些,伸手扶了她一把:“瞧姑娘高兴的,都快站不住了。” 白苏笑着瞪她一眼:“胡说什么,我们姑娘是再沉稳不过的。姑娘是不是想去前头见一见国公夫人?两位贵客刚刚到府,这会儿正同长公主说话,怕是不一会儿长公主便会遣人来叫姑娘过去呢。不若我先替姑娘梳妆一番?” 阮筝挣扎着站起来,拦住了白苏要为她梳妆的那只手,甚至还伸手拔下了一支金簪,特意将长发弄得更乱了一些。 白苏和青黛皆是不解地互看了对方一眼。青黛道:“姑娘这是要……沐浴吗?” 阮筝来不及和她俩多费话,梦里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快成真了,她若不再快点行动,再过大半年她就得嫁给个喜好男风的龌龊男人,被他献给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最后一碗毒药赐死了。 她还不想死,她活得好好的,她哪儿舍得死啊。 阮筝推开两个丫鬟的手直往院外走,白苏急得在后头唤她一声:“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书房,找父亲。” 算来算去,眼下这样的局面也只有她父亲富平侯能救她了。 她就赌一把,赌梦里的另一桩事情也是真的。现在的她,只有用那件事情去求父亲了。 ※※※※※※※※※※※※※※※※※※※※ 好久不开古言了,新年约一个吧。新文送红包哦,本章大小红包随机掉落,求收藏求洒花求营养液,让我们的筝筝茁壮成长吧。 下一本开《得罪》,狗男人娇养软妹子的故事,进我专栏就能找到哈。 逃婚 富平侯此刻正在书房内作画。他年轻时便才气斐然,于书画一事上更是出色。原本也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之人。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桩大的变故,令他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在娶了卫阳长公主后,这么些年来便一直只做个在太常寺挂个名头的闲散侯爷。 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点卯,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自得其乐。今日原本想画一幅春景图,却听手下小厮来报,说南国公夫人来了府上。 南国公夫人前来何事,富平侯心知肚明。一想到府里马上要结的这门亲事,他不自觉地便会想到长女阮筝。而忆起阮筝,便很难不想到她的母亲。 曾经他也有过一段风光霁月的好日子,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却终是被人棒打鸳鸯不堪回首。一想到这里富平侯对这桩婚事也少了几分期待。 高门大院也不见得便是好事,他的筝儿还不若嫁到普通的富户家中,日子还松快些。 正想着小厮又进来禀报,富平侯被几次打断没了作画的兴致,恼怒道:“前头自有公主招呼,此事不需再与我说。” 小厮一脸赔笑道:“回侯爷话,不是公主遣人来,是大小姐求见。” 筝儿来了? 富平侯紧皱的眉头一松,让人把他叫了进来。他本想与女儿叙叙父女之情,聊一聊书画也是极妙的事儿,没成想阮筝一进屋便把他吓了一跳。 他那向来金尊玉贵娇媚无双的女儿,此刻头发散乱地站在他面前,胸前的衣襟也松了一些,像是一路跑来散了开来。 她眼眶微红呼吸急促,一见他便哀哀凄凄地叫了一声:“父亲……” 那一声充斥着撒娇与委屈,把富平侯这个大男人的一颗心都给叫软了几分。 “筝儿这是怎么了,谁人欺负你了,还是底下的人做事不尽心惹恼了你?” 富平侯说着便要着人叫管家进来,一副慈父为女出头的模样。阮筝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被母亲卫阳长公主压得向来没什么脾气。从小到大真有什么事儿求到他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和稀涨的做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筝不求他为自己出头拒了南国公府这桩婚事,她心里清楚父亲仅有的软肋也只有一个。 她进屋前已狠下心掐了自己的大腿,这会儿便吸着鼻子露出一丝哭腔:“父亲,女儿刚刚做了个梦,梦到祖母青雀庵中身子不大好。女儿急得不行,醒来便给吓哭了。” 这倒不是她胡诌,她确实梦到祖母在这一年身子大不如前,一夜病重一夜。大约也就再撑个几月,到了秋日时分便熬不住去了。 也正是因为祖母过世,母亲长公主便要她热孝出嫁,祖母丧期尚未满三个月便逼着她嫁给了南国公世子。 要不是这么着急,她原本说不定可以躲过一劫。待摄政王将南国公府查抄殆尽,她这婚事自然也就黄了。 母亲为什么这么着急逼她嫁人?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算不得多上心,虽大把银钱娇养着她,但论起母女亲厚,她远比不上二妹。 阮筝一时间来不及细想此中缘由,这会儿只盼着她没算错日子。按梦里的时间来算,便是今日青雀庵那边侍候祖母的婆子便会来报,提起老太太的身子。 只是这人什么时候来,梦里也未细说。 阮筝正斟酌着下一句该说什么时,府内的大管家忠伯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进屋后先向她与富平侯见礼,随即压低声音道:“侯爷,老太太身边的人来报,老太太昨夜受了风寒,今早起咳嗽不止,已是卧床不起。” 阮筝听到他这话竟长出一口气,但没敢在父亲面前显露,伸手悄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突然一狠心朝着青石地面“扑通”跪了下去。 她跪得极为用力,这一下疼得她眼眶愈发泛红,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 “父亲,看来女儿的梦成真了。女儿自小长在祖母身边,定是与祖母心连心才梦到了此事。父亲,女儿求父亲准许,去青雀庵陪伴照顾祖母。” 富平侯这些年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致,唯有对老母牵肠挂肚。原本侯府老封君该留在府内颐养天年才是。可偏他娶了先帝元康帝的胞妹卫阳长公主。公主娇惯不好相与,成婚后与母亲多有龃龉,后来母亲不耐烦与她争斗,索性住去了佛庵中。 一别几年,富平侯此刻想来,只觉自己这个侯爷当得当真是憋屈。 眼下见女儿言词恳切,他也颇为动容,想起前头长公主只顾着儿女联姻之事,一时也懒得再跟她商量,直接便允了阮筝所求。 “你明日便出发去青雀庵。” “不,女儿一时一刻也等不了,女儿现在就出发。” 阮筝不等人来扶自己先行站了起来,又跟富平侯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富平侯的书房。 到了外头后她实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两个膝盖又捏捏大腿,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跪得实在有点太狠了,早知道该收一收的。好在父亲对祖母还有那么几分孝心,若不然她也不能轻易得逞。 眼下既得了父亲首肯,她也不再耽搁,即刻便回了自己的文茵院。 院内自她刚刚离开已是忙个不停,白苏并青黛早已手脚麻利地指挥人收拾好了出发去青雀庵的一应物什。 她们虽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去找老爷前吩咐她们收拾东西,但小姐说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只是时间到底紧促,一时间也带不了太多东西。 阮筝平日里是再讲究不过的人,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些珠环玉翠,只一连催促人赶紧将东西搬上马车,竟是立时三刻便要出门去。 青黛忍不住问一声:“姑娘,不与长公主说一声吗?” 说什么说,就是要悄无声息赶在事成之前开溜才是。 阮筝没有理会青黛的提议,看着大小丫鬟们将她常用的东西打包好了往后门送去。后门处停了父亲为自己备好的马车,她也明白父亲的心思。 有些事情先斩后奏比直接去跟长公主商量来得好办得多,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不过是做不成罢了。 阮筝收回视线抬起裙摆就往屋里去,身后青黛赶紧来扶她:“姑娘小心脚下,姑娘还要拿点什么,告诉奴婢就成,奴婢替您拿。” 阮筝来不及与她细说什么,快步冲到自己的梳妆台边,在已经被拿得差不多的台面下面找出了一个小小的琉金盒子,将它塞进了袖口内。 青黛见状更是一惊,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小姐的私印。这私印乃是大邺男女定亲必备的东西。这么说起来小姐急急去找了侯爷,这会儿又急着出府,还把自己的私印都给带上了,这是要拒了南国公府这桩婚事的意思? 南国公府不好吗,还是那个世子有问题,小姐不喜欢他? 她看向白苏,后者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但这两人皆是阮筝心腹,自是什么都听她的,当下愈发加快了步伐,陪着阮筝穿过后院大片的庭院,快步朝后门走去。 几辆马车已是等候在后门处,阮筝抬步上车的时候,隐约听到后面似乎有人在唤她。她来不及回头细看,就听白苏在她耳边道:“姑娘,是长公主身边的福妈妈。” 青黛一听眼珠子一转,立马一个用力将阮筝扶进了车厢,随即吩咐车夫启程。 几个人谁也没说话,心照不宣仿佛根本没人看到福妈妈,进了车内青黛还语调活泼道:“那是咱们院里的一个婆子,走路惯是慢了点。无妨,让她慢慢自个儿跟上来便是。” 不知者不怪,她家小姐是奉侯爷之命去为老夫人侍疾的,回头就算长公主计较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天塌下来还有侯爷顶着呢。 公主向来更疼二小姐,青黛一想到此处还有些愤愤不平。 一个娘生的,小姐还是嫡长女,怎的还厚此薄彼被轻忽了这么些年,实在叫人不解。 阮筝上车后便一直捏着袖子里的那个盒子,一直到马车行出去好几里地,她让白苏挑帘看了身后无人再追赶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走不掉了。 只是这一走她心里也是没底儿,不知道这一步究竟走得对不对。拂了母亲的好意推了南国公府的婚事,回头会不会伤了她们的母女情谊。 从小母亲就更偏爱体弱的二妹,她若再在婚事上违了母亲的意思,母亲会不会更不与她亲厚。 不都说头一个孩子更得宠吗,怎么在她家里,一切都倒了过来呢? 阮筝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着这个事儿,慢慢的双眼便合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她睡了过去,外面原本耀眼的目头也隐了下去,眼前又出现了那漫天飞雪的场景。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房间内,地龙烧得人有点燥热,她一袭嫁衣凌乱地跪在地上,被一只略显粗砺的手捏住了下巴。下一秒她便被迫抬起了头,在那人面前露出了纤细白嫩的脖颈来。 屋内红烛摇曳,男人背光而立,脸孔隐没在了黑暗中,一开口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她本就不是你的母亲,你竟不知?” ※※※※※※※※※※※※※※※※※※※※ 今天依旧有随机红包,大小不定,谁嘴甜送谁哈哈。 初见 阮筝在梦里身子一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可能想到,一起过了十几年的母亲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从小到大母亲都对二妹更为亲厚。她小的时候也曾闹过争过,每次她一哭闹,长公主就会让人给她送更多衣裳首饰吃的用的。 孩童贪新鲜好玩,见着那些东西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顾不得去缠母亲了。而长公主身边的妈妈也总是劝她。 “大小姐是长女,要孝顺懂事些。二小姐早产身子弱,公主才对她多看护些。” 小孩子好忽悠,阮筝就是这么被忽悠着长大了。到了后来她慢慢的自个儿也接受了这个现实,看着二妹时不时掩袖轻咳的样子,动不动便要喝那苦得要命的汤药。而她身子向来康健,能跑能跳从未生过大病。和她比起来二妹着实有点惨。 这么一想便也不觉得心里不平了,只是有时候她去给母亲请安,看到二妹撒娇般地窝在母亲怀里和她说笑时,多少还是会有些难受。 仔细回想她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被长公主这么抱在怀里摸过头,母亲甚至没有叫过她的小名,那种看似和善却永远隔着什么的感觉,连在梦里都格外清晰。 原来她竟不是长公主亲生,这么想来从前的种种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生母乃是富平侯的原配江氏,当年的富平侯阮怀澹也算是个风流人物,在京中贵女圈中极为受吹捧,于是被那时的卫阳公主相中,硬是求了当时的先帝建安帝拆散了阮怀澹和江氏的大好姻缘,自个儿嫁到了侯府。 江氏被和离的时候身上正好怀着阮筝,有孕在身却要被赶出家门,当真是极为凄惨。更过分的是,长公主嫉妒江氏得阮怀澹宠爱,又担心她留在京中再嫁两人还有再见之机,于是将生完孩子的江氏直接赶去了尼姑庵出家当尼姑,以绝了她再与阮怀澹见面的念想。 阮筝听着梦里的男人语调平和地说着自己的身世,难受得竟落下泪来。 - 就在她哭得不能自已时,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阮筝睡得正沉,被这么一晃差点跌坐在地,幸亏白苏出手快及时将她扶住。她睁开眼睛时颇为迷茫地环顾四周,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说长公主竟派人追了过来? 她立马去掀帘子,刚掀起一个角青黛脆生生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惊着了我们的马,怎么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回话的也是个小丫头,一张嘴跟青黛一样伶俐:“你这是仗着人多势众不想负责是不是?” “马蹄子都没沾上你们一点衣袖,自个儿没站稳想搁这讹人是不是?” 吵闹声愈发厉害了,阮筝按了按太阳穴,吩咐白苏去看看。很快白苏下车了解了情况后,又折返了回来。 “姑娘,是有一妇人带一小丫鬟要去青雀庵烧香,适才她俩从林中出来没注意到我们的车,差点儿就给撞上了。那妇人摔了一跤,奴婢瞧着不严重。” “那就拿点药过去。” 白苏就从车里翻出个甜白瓷瓶过去了,谁知那小丫头还挺厉害,揪着不依不饶。阮筝透过窗户看见她叉腰站在那里忠心护主的样子,只觉得有点意思。 青黛也是个急性子,也极护主,这会儿觉得不是自家的错儿便跟那小丫头较上了劲儿。阮筝被她们吵得头疼,又担心再这么耽搁下去万一被长公主派来的人堵上,那便麻烦了。 只要一刻没进青雀庵的山门,她心里就不踏实。 于是她又招呼白苏过来,让她去说和说和。白苏便道:“那小丫头说她家夫人摔了一跤不好走路,要让我们出个人给扶到庵里去。青黛不依,吵得愈发凶了。” 阮筝又看一眼那个妇人,只见她虽身着布衣,倒是收拾得齐整又干净。眉眼看不清,但通身的气质温婉淑静。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亲娘江氏,于是便道:“不若,叫她上车来吧,咱们送她一程。” 白苏一愣:“姑娘,咱们的车坐不下。” 她们出来得匆忙,为了走得快马车一共只要了两辆。一辆装着阮筝到青雀庵后日常要用的一应物什,由白苏看管着装了满满一马车。因车里装得太满,连她都只能跟赶车的婆子挤在一处。 另一辆便是阮筝带着青黛坐的,车里也塞了一些包袱,比不得平日里那般宽敞。 阮筝又看一眼那妇人,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那便让她上我这车挤一挤吧。” 白苏一愣:“姑娘……” 阮筝刚从梦中醒来有些头疼,懒得再多废唇舌,直接一摆手:“行了,便听我的吧。” 于是那妇人便被请上了车,坐在了靠近车头的角落里。好在她话极少,这一路几乎不曾开口,若不是偶尔睁眼会瞧见她,当真像是不存在一般。 阮筝也没心思跟人客套说闲话,她一手支着脑袋斜倚在窗边,脑海里不住地浮现起刚才的梦境,却不是男人和她说身世的那一段,而是她不着一缕躺在男人床上的画面。 那画面不甚清晰,既看不清男人的脸也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可那股旖旎的感觉却一下下地冲撞着阮筝的少女心,令她莫名红了脸。 她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伸手抚过她细嫩的皮肤,每过一处便激起满身颤栗的感觉。 这也太叫人难挨了。 - 傍晚时分阮筝终于到了青雀庵。一进山门便直奔老太太住的厢房,老太太那会儿正喝完药,精神头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一些,也能让人扶着下床走两步。见阮筝突然过来还有点吃惊,赶忙把她招呼到了身前。 说起来从前在府里,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这个长孙女。一来她是家中第一个孩子,二来也是怜惜她身世可怜。看着府里一众人将她骗得团团转的样子,老太太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戳穿某人虚伪的嘴脸。 可一想到那样会令阮筝难过,她还是忍住了。她一心盼着孙女赶紧嫁人,若能嫁个如意郎君从此便与那恶毒女人再无瓜葛,那便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只是她也担心,长公主当真会为阮筝寻一门好亲事? 祖孙俩许久未见自然是凑在一起说了好些话,阮筝乖觉地不提府中的事情以免惹祖母不高兴,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 “孙女前些时候画的那幅江雪远山图大约是画岔了,叫二妹拿去了恭王妃的家宴上,结果被王妃要去挂到了小书房内。这可如何是好,孙女那拙劣的画技往后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得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嗔笑道:“你小小年纪,这张嘴可当真是厉害。” 这一通明贬暗褒的自夸,把老太太逗得直乐。 阮筝自小因母亲与她不亲的关系,早早就练成了一副讨好人的脾性。但凡家中长辈,都被她用这一招哄得眉开眼笑过。加上她天生长得明艳动人,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向来以美貌闻名,自然更讨各位世家夫人长辈的欢喜。 若说长辈缘她是当真不错,除了母亲不喜欢她之外,好似也没什么人和事能叫她烦恼了。 若能再寻到亲娘…… 她抬起头,一双美目巴巴地望着老太太,突然想到了梦里的情景。那个人似乎说过,她亲娘如今就在这青雀庵的后山庵堂内出家。 阮筝心念一动,喃喃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也正好看了过来,像是被她的眉眼触动了几分,伸手抚着她的脑袋也感叹了一句:“你是随了你母亲了,她从前画得一手好画,与你父亲也算是天作之和。” 阮筝一听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长公主是极不擅长书画的,老太太显然是提到了她的生母江氏。 “那我母亲……她如今可好?” “还好。有菩萨庇佑,总会越来越好的。” 阮筝没再言语,低下头将脑袋靠在了老太太的双腿上。她就这么跪坐在那里,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 在老太太屋里用过斋饭后,阮筝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说得老太太眼皮子打架她才回了自己屋子。 进屋后她叫青黛将门关上,又让白苏替她找了身玄色直裰出来,叫她俩替她穿上。 青黛一脸不解:“姑娘怎又要扮男装?从前在府里这身衣裳还是特意让人做的,姑娘自己在屋里扮一下也便算了,怎么到了庙里……” 阮筝抬手打断她的絮叨,理了理衣衫上的交领,又让白苏替她系腰带:“一会儿我去后山一趟,你俩一个在屋里躺我床上,一个替我把着门,千万别让人进来,安心等我回来。” 这话一出不仅青黛变了颜色,连一向沉稳的白苏都轻呼出声:“姑娘这是要……若是想上后山游玩,不如明日奴婢陪您去。这天怕是要下雨……” “我今日是必要走这一趟的,你们替我将屋门守好,不管何人来只说我已睡下。” 阮筝鲜少语气这般坚决,两个丫鬟便不敢再劝,乖乖闭嘴替她将衣服穿好。 阮筝又让人寻了个食盒装了些糕点进去,正准备拎着出门时,就听房门前传来了说话声。一个像是侍候她的小丫头,另一个则是……田婆子。 这田婆子是长公主拨到她院子里的,从前不知真相时阮筝待她颇为和气,如今一想到她只怕是母亲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由沉下眼来。 青黛见状立马出去拦人,那田婆子仗着是从长公主屋里出来的,向来架子大,连阮筝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眼下便直接道:“小姐晚膳用得少了些,我特意做了碗酥酪,给小姐垫垫饥。” 边说边越过青黛便要挑帘子进屋。 青黛哪里容得她放肆,伸手拦住了田婆子的去路,又唤过旁边那个小丫头来接了这碗酥酪。 “妈妈费心了,小姐今儿身子乏,已要睡下了,这东西便不吃了。” 田婆子心思全然不在那碗酥酪上,一双精明的眼睛越过青黛直往屋子里瞧。 “小姐这是哪儿不痛快了,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就是有点乏了,许是白天赶路累的。田妈妈这是做什么,”青黛眼见田婆子要硬闯,立马身子一横整个儿挡在门口,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小姐身子不爽要休息,田妈妈还是回去吧。青提,你帮着送送田妈妈,顺便把这碗酥酪带回去,小姐晚上不爱吃这些个甜腻的东西。” 唤作青提的小丫头立马上前,陪着笑脸去一手拿着装酥酪的托盘,一手去扶田婆子。 后者却嘴唇紧抿脚下犹如生了根,任凭青提怎么拉拽都不走。场面眼看便要闹僵,青黛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 恰在这时厢房的门帘一挑,白苏露出半张脸,语带笑意:“是田妈妈来了啊,小姐白日赶路有些头昏,这会儿要歇下了。妈妈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田婆子表情一滞,还想再挣扎一番:“倒不是老奴要打扰小姐休息,只是不放心小姐的身子……” “劳妈妈挂心了,我没事。”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记女声,娇嫩如雏鸟轻啼,又如清溪淙淙,竟听得人浑身酥麻,顷刻便又通体舒畅。 饶是田婆子平日里听惯了大小姐的声音,这会儿却也是神情一凛。就凭这副娇滴滴的嗓子,男人们就要被迷死了。更何况还有那张脸那身段…… 她恍了恍神才对着窗户上的剪影行礼:“老奴问大小姐安。” “我一切都好,只今日要早睡一些,田妈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又要早起。” 田婆子一想到寺里规矩森严,天不亮便要起身做早课,也是后脖子一紧。又看白苏放下帘子走回灯下,方才那蔓妙的剪影两手伸开,像是要让人帮着宽衣解带。于是她便放下一颗心,由着青提送自个儿回屋歇息。 青黛一直目送田婆子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冲旁边另两个小丫头吩咐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 打发掉田婆子后,阮筝拎起食盒便往后山去。这青雀庵她自小跟着祖母来过许多回,对周围的环境自然十分熟悉。眼下便穿过屋后的一小片竹林,径直往后山走去。 白苏说得对,这天眼看着是要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偶尔有树叶上的水气凝结成珠,滑落下来掉在她脸上。她抬手抹一把那水渍,顺便将自己的巾帽扶了扶正。 黄昏时分光线昏暗,阮筝虽提着灯笼,却还是照不清前方的路。从前走顺的了山路今日也变得崎岖起来,走出一段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她犹豫着走下一段布满青苔的台阶,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个山洞。正想着上那儿歇息一阵儿,可没走出几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阮筝脚下一滑灯笼便飞了出去,她只顾得上抱紧怀中的食盒,艰难地扶着山洞前的古树想要站起来。灯笼落在了不远处,她又想伸手去够,只是一探身便看到昏暗的烛火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盘腿坐在石洞前不知是生是死,阮筝吓得浑身一颤,只觉得刚刚摔着的膝盖愈发疼得厉害了。 千娇万宠的侯府阮大小姐,突然有点想哭。就在这时天空一道惊雷劈了下来,照亮了那人的脸。 ※※※※※※※※※※※※※※※※※※※※ 今天依旧是有红包的一天,么么。 男主来了,更个肥章。 ps:我们筝筝是十级凡学家。 救命之恩 阮筝被那雷吓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本想把头埋进膝盖中,又总是忍不住想抬头去看那人。 她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借着去拿灯笼的机会,偷偷打量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男人,眉眼竟意外地清隽好看,哪怕如今面色苍白,也自带一股风流韵味。他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证明此人应是活着。只是眉眼紧闭唇色泛白,额头上流下的不知是这山中的水气还是虚汗。 阮筝提着灯笼又仔细照了照,待看清后表情不由又是一滞。 这人的打扮十分眼熟,竟像是在梦里见过。从南国公府被带回摄政王府的一路上,除了丫鬟还有内侍陪伴,那些人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而她少年时也曾随长公主进过两回宫,亲眼见到过宫里内侍的装扮。 只是这人若是宫里的太监,又怎么会跑到这青雀山来? 阮筝手中的灯笼一抖,不由朝下照了照,这一照又照见了那人腰间的一样物什。她见那人不动便装着胆子伸手去他腰间,将那块腰牌拿起来仔细翻看了个遍。 确实是内侍会有的腰牌,梦里她被带进摄亲王的院落时,亲眼见到过每个内侍腰间都系了这么块牌子。那形状那花纹,梦里原本一闪而过的画面此刻竟变得清晰无比。 阮筝又把这腰牌翻了过来,只见腰牌背面刻着一个“慎”字,只这一个字就把阮筝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后山什么雨夜,又或是什么内侍太监,都不如这一个“慎”字来得吓人。她在侯府长大,自然清楚这个慎字代表了什么。整个大邺能用这个字的,除了那个传说中如修罗一般的摄政王外,再寻不出第二人。 摄政王封瀛,当今圣上的兄长,亦是先帝建安帝的第六子。当年先帝在世时,听闻有意传位于他,但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嫡长子手中,也就是后来的元康亮。这元康帝便是长公主的胞兄,也是因着他继承了皇位,长公主才得了如今这个封号,富平侯府也跟着备受圣宠。 而当时的皇六子慎亲王则被元康帝派去了西北边境与契丹开战。便也是从那时候起,从前养在深宫的皇六子突然威名日渐显赫,凭着赫赫战功成了大邺无人不晓的杀神。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鲜卑人突然趁乱攻打过来,竟是一路打到了都城。那会儿阮筝养在深闺对外头发生了什么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元康帝突然没了,慎亲王带兵勤王从鲜卑人手中将京都夺了回来,转眼间从前几乎不曾听说的皇十二子被扶上了皇位,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子便是去年年底才刚登的帝位,而慎亲王封瀛凭着手中的兵权和在朝野间滔天的权势,理所当然成了摄政王。 这天下虽说还是他封家的,但真正的掌权者谁举国上下心知肚明。 阮筝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竟会碰上慎亲王府的内侍。她吓得放下腰牌,拔腿便要跑。 摄政王封瀛,不仅是掌握着整个天下的杀神,更可怕的是,他就是梦里那个将她“蹂/躏”过后又赐死的男人。 想起他与自己相拥缠绵的景象,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抚过她的肩头时引起的颤栗与恐惧,还有他赐的那碗死药的味道,阮筝不由头皮发麻。 她不想再死一回,她一定要离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人和事远一些。 阮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便要跑,可刚瘸着腿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身子不由一颤。 按梦里的描述,祖母今年便会过世,而她也会在热孝期与南国公世子成婚。到时候摄政王派人抄家夺府,她自免不了又要被那无用的世子献给封瀛。 一切像是个轮回,而她竟无力阻挡。即便她这次逃到了青雀庵,但难保这婚事最后是不是还会成。即便不成以她家和南国公这些日子走得如此之近来看,到时候摄政王血洗清算的时候,只怕也逃不掉。 她记得清楚,梦里南国公因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这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富平侯府若是与南国公府不清不楚,又如何撇得清。 更何况封瀛这人本就不讲道理,他说杀你便杀你,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成?他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一切以他的意志行事就可以了。 长公主从前与六皇子可没什么交情,趁着铲除三皇子的机会再拔掉一个眼中钉嫡公主,他封瀛何乐而不为。 想起梦里他不屑地提起长公主夺人丈夫逼人休妻的表情,阮筝抬手捂住了眼。 好像怎么想,都是难逃一死的结局啊。 阮筝又想哭了,天上的雨稀稀沥沥地落了下来,滴在她身上冻得她牙齿不住打颤,却也把她冻醒了几分。 事在人为,阮筝为着那一份强烈的求生欲,还是强逼着自己转过身来,朝那个男人走去。 既是慎亲王府的人,那不如出手相救一把,搞不好还能结一份善缘,日后抄家的时候说不准能保她一条小命。更何况这人长得这般好看,死了倒也怪可惜的。 想到这时阮筝一咬牙,快步走回到山洞前。刚才走得急也没拿灯笼,这会儿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走回去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男人原本紧闭的双眼已微睁开来。 就在她刚蹲下/身将食盒放在那人身边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阮筝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只得狠狠咬着嘴唇,将那声惊呼生生地咽下去。只是终究还是露了一点出来,轻微的嘤咛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撩人,竟带了几丝娇媚感。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勾/引。 可她现在除了想保命别的什么都不想。冷汗从脸颊流下,顺着衣领滴落在脖颈处,又痒又麻。想抬手擦又不敢,身子僵直腿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偏偏那轻若蚊蝇的哭声控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吓得她愈发用力咬唇,很快便闻到了血腥味。 她今夜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她还这般年轻,长得这般美…… 头脑里一片浑沌,阮筝这会儿整个人乱作了一团。想不好是该开口求饶还是直接跪下,犹豫间那剑许久不曾挥下,她心里蓦得又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这人并不打算杀她? 这个念头一起,阮筝原本如死灰般的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开口,想要讨好对方一二。 “这位……” 声音一出口她便察觉不对,这天生娇嫩的嗓子与她现在的装扮全然不配。于是她轻咳两声换了副粗嗓道:“这位壮士,小生无意闯入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放我归去。小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在说到最后两句时,阮筝明显感觉那剑离自己的皮肉又近了几分,吓得她内心疯狂尖叫,双手也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是哪句话说错了吗,这人莫不是要反悔? 阮大小姐灰心到了极致,一想到自己名满京城的美誉,今日竟是要命丧这荒郊野岭,甚至有可能花容尽毁,一时间情绪上头鼻子发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漱漱落下。 起初还只是小声的地抽泣,到后来越想越难过,哭声再也难以抑制,夜色里冷寒的山林间,满是她娇弱隐忍的哭声。 后悔,眼下就是十分后悔。当时若不是存了巴结的心思,若不是想着这人长得这般好看一时鬼迷心窍,这会儿也不会小命不保。 阮筝只顾抹眼泪,没留意到暗色中那人眉头微皱,满脸嫌弃之色毫不掩饰。像是被她哭烦了,他手里的剑明显向下沉了一沉,冷声开口:“闭嘴。” 声音并不大,却当即把阮筝吓得小嘴一闭,哭声立马就止住了。 今日怕是逃不过了,既如此阮筝眼下只有一个想法。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可怜巴巴道:“若壮士执意不肯,小、小生只求一事。” 那人不语,剑从脖颈处挪到了肩膀处,剑尖隔着直裰轻敲两下,像是允诺了她的开口。 “小生只求大侠出手快些,还有莫要伤了我的脸面。” 死就死了,最好痛快些,可即便是死她也要做这京城里最美的那一个。 说完这话她认命地闭上了眼。可那人还是不言语,隐约间阮筝感觉眼前多了点光,似乎是那人挑起了她掉落的灯笼朝她的眉眼照了过来。 这是要看清她的长相再杀吗? 正想着,肩膀上的力道一撤,剑尖竟是在她的身子上移动起来。先是挑起了她的衣领,随即便往两边手臂处移动。阮筝头一回听到对方冲她开口,男人清冷迫人的声音直扎心头。 “抬起来。” 搜身? 阮筝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将两臂抬起,双眼始终紧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剑尖在自己的胳膊下以及身子两侧轻戳。 每戳一下她的心便紧一分,心头的担忧也越来越重。 他若将自己的全身戳遍,只怕很快就会看出她是个女儿身。 出来时为免露馅,阮筝让白苏替她将胸口缠了好几层白布。只可惜她天生资质过人,年纪不大已是出落得玲珑有致青峰傲人。平日里那些个看不惯她却又奈何不了她的闺秀,少不得要在背后议论一二。 只是含酸拈醋虽多,更多的却是艳羡与不甘。 容貌、身段、情致,她阮筝无一不占,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可惜这会儿这些全都用不上。 那剑一刻未停,一路从双臂处挪回到脖颈下方,停在了她直裰的交领口。再往下几寸便是女子的隐秘之处,阮筝只觉得全身血气乱蹿,一想到那剑尖将要抵在何处,她几乎想直接往那剑上扑去。 要不还是死了吧,省得活着平白受辱。 就在阮筝又羞又怕之,那剑却意外地绕过了她身上的某处,直接挪到了双腿外侧。快速察看一番后,冷硬的声音再度响起。 “转过去。” 阮筝乖乖照做,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她有点明白这人的意思了,他是想查清自己是否有异,若是无异的话只怕会网开一面放她回去。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完美结局。 只不过那人的剑尖一刻不离她的身子,她便一刻难以安宁。隔着布料被他刺过的身子一阵热一阵凉,又夹着阵酥麻感,血也不知流向了何处,浑身上下都酥软难忍。 就在这时剑尖终于到了她的头顶处,在她的巾帽上轻戳两下。这一下又惹得阮筝头皮发麻,生怕巾帽落下露出她如瀑般的青丝。 这男人只当她是男子,所以才起了恻隐之心。若知道她是个女子,只怕…… 想到这里,阮筝刚热起来的一颗心又凉了几分。 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的心情却已起伏数次。在那剑终于从她身上挪走的时候,阮筝控制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那人折腾了半天也不杀她,看样子她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他也未放她走,两人便这么一站一坐地对峙着。 过了片刻才听男子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结草衔环?” 阮筝听他提到了报答的事情,赶紧蹲下来将食盒打开:“那是自然。壮士是否赶路累了,小人乃是富平侯府的家丁,壮士不若先用两块我们府中上好的糕点。小人亲手所做,我家小姐都夸。说是从前觉得京中靖水楼中的吃食尚可,尝了小人的才知山外有山……”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还顺带自夸了几句,见对方丝毫未有反应,赶紧又改了口风,“壮士的大恩大德恍若再生父母,小人没齿难忘,回去定当禀告我家侯爷。我们侯爷为人最为方正廉明忠君爱国,绝不似那起子奸险小人,整日蝇营狗苟坏事做……” 阮筝这会儿小命既保,又忍不住想替侯府求个恩典,也不管这人到底在摄政王跟前得不得脸,先将好话说上一箩筐再说。 只是她说得兴起,便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清脆的女儿声在夜色里听上去分外清晰,带着股莫名的柔媚感。 换作旁人大约早已醉了,但男子眉眼丝毫未定,甚至嫌弃她过分呱噪,手里的长剑又在她身上敲了两下,顺利让阮筝闭上了嘴。 阮筝不敢再絮叨,眼见那人收回了剑,她便起身拔腿便走。待走出一段与那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后,这才回过身来又冲他喊了一句:“小人乃富平侯府家丁,城东永兴坊富平侯府……” 清脆的声音终于消散在了夜风之中,雨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黑暗中一个人影从树林间飞快地穿梭而来,最后停在了刚才阮筝遇险的山洞前。 来人一袭黑衣手执长剑,悄无声息地到了洞口处便利落地单膝下跪,压低声音沉声道:“属下来迟,还妄王爷恕罪。” ※※※※※※※※※※※※※※※※※※※※ 红包继续,老读者、收藏者最爱,大家不要大意地来拿吧。 我们筝筝不仅是凡学大师,还是个赌徒,豪赌的那种。男主现在狗男人,后期大奶狗。 凶巴巴 酉正时分,位于永兴坊内的富平侯府喧哗了一日,此刻已归于平静。卫阳长公主的房内烛光摇曳。她遣走了侍候的丫鬟婆子等人,只留心腹许妈妈在镜前为她卸掉钗环。 许妈妈拔下一枝金桃花顶簪,附到长公主耳边轻声道:“青雀庵那边回话来了,说大小姐一切安好,公主不必挂心。” “是一切安好,还是安分守己?” 卫阳长公主声音听着懒懒的,细品却又透着股阴冷的味道。 “她走得这般匆忙,连南国公夫人的面都不曾见上一见,倒像是要避着对方似的。这事儿总叫人不放心。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许妈妈是长公主最大的心腹,自然对她的担忧一清二楚。但她却柔声劝着公主:“您不必担心,大小姐去那儿也不是一回两回。那一位长年闭门不出,听说身子一直时好时坏,谁知道哪天人就没了。大小姐是您从小养大的,您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旁人那都做不得数。再说大小姐这些年对您也极为孝顺,您让她做的那些事她不也都听话地做了么。” 一听到这话,长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也算她听话,能为我的茱儿谋一条锦绣之路。否则顾家那样好的婚事,我又如何会说给她。” “那是,所以大小姐对您必是感恩戴德。” 一个贱妇生的女儿,能有幸养在她卫阳长公主名下,过着嫡长女的好日子,还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当真是她阮筝的福气。 只不过她再是才华出众聪明过人也没用,终究是要当她亲生女儿阮茱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 阮筝冒雨一路跌跌撞撞回了青雀庵。两个心腹大丫鬟都没睡下,巴巴地守在屋里等她回来。 一见她失魂落魄狼狈而回,青黛吓得脸色都白了。白苏也紧张不已,一面让青黛去打热水来,一面赶紧替自家姑娘换下了湿透的直裰。 “外头突然下起雨来,奴婢们听着那雷声当真心里不安得很。姑娘去了这么久,事情可顺利?” 白苏心细,一眼就注意到阮筝出门时提的食盒没了,还当她已到了后山庵堂见到了想见之人。却又见阮筝面颊发白薄唇轻颤,不由担心起来,“莫非遇到了歹人?” 阮筝此刻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屁股跌坐在桌边拿起刚倒的热茶便饮了几口。暖茶入喉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几分,又听白苏提起“歹人”二字,心里不由浮现出那如阎罗一般的男人来。 岂止是歹人,根本就是恶鬼,对她那般凶,还拿剑在她全身比划来比划去的。一想到这里阮筝拿杯的手一紧,一股屈辱夹杂着羞涩涌上心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让人这般羞辱过,便是父亲也不曾如此检查过她的衣衫。那还是个陌生男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怕是只有去跳河了。 此人实在可恶至极。 阮筝气得将杯子往桌上一掼,听得白苏眉睫一颤:“当真遇到了?” 阮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敷衍着笑道:“没、没有,就是摔了一跤,食盒滚落到了山里……” 正巧青黛打了热水过来,这个话题便没再被提起,两个丫鬟侍候她换了衣衫,便被她赶去了旁边的厢房休息。 吹灯上床,阮筝将身子缩进了被窝中,双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那剑尖游走身体的感觉,这会儿还清晰得仿佛刚刚发生一般。她咬了咬唇,暗自骂了那人几句。 算了,不过是个死太监,也不算什么正经男人,就事儿便当是被狗咬了吧。 阮筝在床上翻了个身,转眼便睡了过去。只是两眼刚刚合上,面前又出现了熟悉的梦境。 又是那间暖意融融的屋子,又是那张拔步大床,还是她与那个男人。只是这一回比起以往画面更清晰几分。她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粗粝的指腹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就像今晚被人拿剑挑过全身一般。 那手极为刚劲有力,搁在她纤细的腰际时,几乎能将她的纤腰生生握断。而她那一晚也被人折腾得奄奄一息。她甚至在梦里听到自己朱唇微启,嘤咛着求饶的声音。 这般梦境实在让人面红耳赤,即便睡着阮筝的脸颊也不由自主红了个透彻。 好在这梦境持续的时间不长,只不过片刻便又转了个场景。这一回梦里的主角却不是她与那男子,而是成了她的祖母,富平侯府的老太太。 梦里的祖母比起如今年轻了几分,说话中气也足。彼时她竟站在御书房内,与先帝建安帝直视而立,口中则提起了阮筝的生母江氏与她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便是阮筝无疑了。 “皇上如此看中怀澹,老身感激不已。只是江氏虽不比公主尊贵,毕竟是怀澹结发妻子。且她此刻怀有怀澹长子,这孩子乃是我儿骨肉,皇上亦是为人父母者,当能体会这般心思。” 阮筝对建安帝没什么印象,也不知他脾性如何。但既贵为天子,自然该有几分睥睨天下的霸道之气。老太太这话听着恭敬,实则却像是拿手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骂人不顾人伦天道,强拆他人姻缘,还要弄死别人骨肉,简直是冷血无情至极。 即便是在梦里,阮筝都听得后背一凉,生怕建安帝一个不爽,跳起来直接让人将祖母拖下去处置了。 原来当年她本是要死的,是祖母强行入宫与先帝分辩,才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阮筝从梦中惊醒,见外头天色已然大亮。她却不急于起床,只躺在床上回忆了一番昨晚梦中的情景。老太太进宫后在先帝面前保下了她和江氏的性命,可这一步也终究得罪了长公主。是以公主进门之后与老太太便没有一日和睦过。 父亲当时没了母亲心情抑郁,又生性软弱弹压不住长公主,便只能任由她对年老母亲处处逼迫,毫无为人媳妇的孝道可言。这般争斗着过了十多年,祖母年岁既大精力不济,为讨耳根子清静索性避走佛寺,落得个身边无子女孝敬的下场。 说起来,那都是因为她。 阮筝双手在身侧紧了紧,想到祖母眼下的身子,着实担心得紧。 从前不知各中缘由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一切她便不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都得想方设法延请名医为祖母施针开药。 阮筝思及此,突然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青雀庵建在麓山之中,听闻当世名医刘显也在此处隐居多年。若能请得他老人家出山…… - 半山腰的临河水榭边的竹屋内,刘长墨一面替男子处理腰侧的伤口,一面就着日头看那人的脸色。 男子似是觉察不到疼痛,任由对方替自己上药包扎,裸/身站在书案前,手里画笔未停,只略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脸部轮廓。 刘长墨本想在药方上稍作添减再让人去熬夜,见此情景不由一愣。他没有立时开口,只眯着凤眸打量面前的男子。 他长身而立,一头长发散在胸前,掩盖住了身上大半的新旧伤痕。面上喜怒难辨,虽是画了张女子肖像,眼中却未见半分倾慕之意。他薄唇紧抿,本是潇洒俊逸的长相,却因气质深沉赅人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幸而屋内炉香环绕,吹散了几分他周身的戾气,宽袍长衫不似平日那般端正肃穆,倒是透出了几分闲适的风华来。 刘长墨是见过他从前模样的,知道这人实在是整个大邺最为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是时过境迁他于边境血肉尸身中走过,从前貌美无双的天子骄子,如今早已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修罗阎王。 所以他今日画女子肖像这样的举动,愈发令刘长墨好奇。像他这样的人,平日里只知朝堂与战场,何时对女子这类人费过心思。 难不成金尊菩萨的一般的慎亲王殿下,竟也动了凡心? 封瀛站在书案前将脑中记忆一一画出,又略修改了几笔这才搁笔,对着面前画中之人又看了几眼。 他画的是昨夜所遇的女子,从这画像来看与她的实际长相已几乎分毫不差。 昨夜雨大夜色又深,他也只粗粗看了一眼,之所以能画得如此相像,乃是因他见了她已不止一次。 从西北边境一路回到京城,他已在梦里见过她不止一次。 南国公世子大婚之夜,她一袭红色嫁衣站在点了红烛的洞房之中,面色惊恐地望着自己。 而那时的他手中握剑,剑尖处还不时滴落下点点殷红。那是刚死之人的血,不止一个,全都混在了一处,将他手中的剑染得鲜红一片。 如同她身上的嫁衣。 他本不知她是谁,只知是世子刚过门的妻子。直到昨夜她自报家门,封瀛才知她原来是富平侯府之人。 这么算起来,她该是卫阳长公主之女。 富平侯府与南国公府皆为世家,两家联姻倒也不出奇。只是顾鸿生性纨绔并非良人,她婚嫁前不知是否有所耳闻。 若是知道一二,还会任由自己嫁给那样没出息的男人? 昨夜她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会任人操控乖顺听话的样子。那一张巧嘴,简直能把人烦死。 封瀛眉头微皱,抬手将刚作的画揉成一团,转眼便扔进了纸篓中。 刘长墨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吩咐人去为殿下熬药,又摆了棋局想与封瀛对战一局。 “你身上的毒我昨夜虽清了一些,但要将其全部清除还需些时日。左右你也不打算如今就在京中露面,不如便在我这儿多住几日。待身子大好再说。你此番所中之毒……” 刘长墨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面露忧色,“他们下手当真极狠,若非你及时发现中毒不深,又一路靠着解毒丸撑到我这儿,只怕是……” 宫里想封瀛死的人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刘长墨颇为忧心地在棋局边坐定,边说边落了一子。封瀛一袭月白色的宽袍披挂在身,连腰带都没系,坐在刘长墨对面露出胸前劲瘦的胸膛,一股王者之气如山般袭来。 刘长墨突然又笑自己担心过多,他封瀛是什么人,岂是一两个卑鄙小人的暗算便能成事的。从来只有他掌握他人生死的气势,何来旁人拿捏得住他。 心境一松刘长墨下子便又快了几分。正下得兴起时,便见两人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位嗓门颇大,冲另一位笑道:“好家伙,好大的阵势,韩逸你不出去瞧瞧?” ※※※※※※※※※※※※※※※※※※※※ 红包继续,大家的评论越来越有意思了,谢谢支持呀。 男主:所以我成了太监? 作者:不好吗?相信我你会上瘾的。 上门 韩逸便是昨晚在山洞前寻到封瀛之人。他与方才说话的孟朗皆是封瀛心腹。此番封瀛遭身边之人暗算,两人如今便日夜跟在其身侧,几乎半步不离。 孟朗行武出身,当着封瀛的面说话也颇不顾忌,一脚踏进屋前还冲韩逸说了句:“那小娘子说是要找刘神医,不如你出去应付了?” 韩逸天生肤白,闻言脸上一红:“我如何应付得了,还得刘公子前去才行。” 刘长墨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直问:“哪里来的小娘子,我怎不知?” 话音未落小厮便进来禀告:“少爷,门口有一位姑娘求见,说是富平侯家的姑娘,想请老爷上门为其祖母诊治。小人回了姑娘说老爷云游去了如今不在,姑娘却是不肯走,已来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孟朗接嘴道:“这么大的日头,那小姑娘怕是要被晒化了。” 院门外,阮筝也觉得自个儿快被这日头给晒死了。 昨夜淋雨今日暴晒,自打来了这青雀庵,她的日子便没好过过。青黛心疼她,劝她回马车里坐着等。阮筝却只拿帕子掩了掩唇角:“不妨事,再等等。” 声音娇娇柔柔透着点虚弱,身姿倒是站得挺拔。为了下半世的荣华,今日这苦是必定要吃的。 今早她打定主意后便立时起床,先去祖母那里请了安,眼见着老太太精神依旧萎靡,便一刻不停坐车赶来了这密云山庄。 她来前已打听过,密云山庄乃刘显刘神医的庄子,寻常人一般进不了门。京城里那些个达官显贵身子有些不爽时,也不是总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出手相助的。 所以今日阮筝便带足了诚意而来,不仅带了丰厚的诊金,还在马车上弄了一箱子古玩珍器,以求能打动刘神医。 哪知上门来却被告知神医离家多日归期未定,阮筝一下子便犯了难。 好在白苏机灵,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我已打听过,刘神医的孙子小刘公子也是医术了得,若能请得他为老夫人诊脉,只怕比京城同和堂的老先生更为有用。” 阮筝一听之下便决定赖着不走。 刚才门房那小厮也说了刘老神医不在,但当问起刘小公子时却未接话,可见其人必定就在屋内。阮筝如今求医心切,也只得摆出一副事权从急的模样,将闺阁女儿的羞态摆到了一边。 好在今日不像昨晚,因为是为祖母求医,阮筝离寺时带足了人马,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并几个小丫鬟外,还带了几个婆子。连那个长公主安插在身边的眼线田婆子也硬是跟了过来。 如今这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站在密云山庄前的石子路上,一眼望去倒也十分壮观。 - 刘长墨听了小厮的回禀后,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孟朗却是一副热心肠,又好看戏,撺掇着他出去见一面,还冲封瀛道:“殿下要不要也去瞧瞧,这般孝顺的姑娘当真少见。” 封瀛自然不是轻易露面的人,又像是嫌孟朗呱噪,手执黑子瞟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已把对方惊得脖颈一直,不由后退了一步。 韩逸适时把他拉离了竹屋。 刘长墨笑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倒不急着去见阮筝,手里把玩了几颗自己的白子,望着窗外平静的湖波喃喃自语:“说起来嘉元也该到西北了吧。” 他口中的嘉元指的是镇国将军陆奎的嫡子陆嘉元。 不同于刘长墨与封瀛算是半路至交,知道他俩关系的人极少。封瀛与陆嘉元却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陆嘉元曾是封瀛的伴读,只是他天性喜武书读不进去,后来便走了他父亲镇国将军的老路,去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年。 前些日子封瀛在西北边境遭人暗算,此事如今还被瞒得如铁桶一般,别说寻常百姓便是王侯将相也都云里雾里。但出手暗算之人心知肚明,一刻未找到封瀛的尸体便一日寝食难安。 陆嘉元此番出发去边境自是要配合封瀛演一出假死的戏码,那让那些人放松警惕,甚至信以为真,坚信自己的计谋已成,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对付那些个狂妄且无脑的人,这般手段便已足够。 刘长墨重新坐下来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这才看向封瀛。再开口时声音又沉了几分:“此次之事那人下手极狠,一如当年那些逼你带兵出征之人。” 封瀛听他提起前程往事眉眼未动分毫,只淡淡回了一句:“与他相比,当年那些人倒算是手下留情了。” “说是留情也不过没有立时出手杀你罢了。当时他刚登基自知根基不稳,边境又久闹不平,便才想了这个一剑双雕之法。派你出征若是能胜,就免了他的边境之忧。若是败了便能名正言顺将你杀之,至少可以让他睡个安稳觉。只可惜你那大哥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自个儿这般命短,屁股底下的皇位都没坐热呼,转眼便一命归西。” 刘长墨天性洒脱,对王权向来鄙薄,此时提起封瀛的大哥元康帝也是不屑一顾。 大邺自打先帝建安帝薨逝后,王权之路便一直风雨飘摇。先是长子率先发难夺了帝位,又担心六皇子封瀛窥视皇位,于是寻了个由头让从未行过武的封瀛带兵征战外敌。 后来元康帝被鲜卑人所杀,又是封瀛带兵打回都城保住了江山。可他自己却无意去坐那皇位,反而扶植了自己的十二弟当了少年皇帝。如今他掌摄政之权,皇室内诸人又是蠢蠢欲动,一个两个想要取而代之,小皇帝的皇位摇摇欲坠,明争暗斗一刻也未停过。 刘长墨有时候不由感叹,生在皇家又有何好,还不如当一闲散山人来得快活。 他想得出神,落子也是随意为之,丝毫没注意到棋盘之上自己已被封瀛吞了大片白子,呈现一面倒的颓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棋局已相当惨烈,封瀛落下最后一子,又将多余的黑子扔回到棋盒里。 他薄唇微启,沉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你输了。” 刘长墨知道自己输了,输给封瀛是常事儿,他本不在意。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这棋赢了后,慎亲王殿下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他本还想问问他要不要理会那富平侯家的小姐,结果封瀛甩手便走,似乎还轻飘飘地扔给了他两个字:“去吧。” 刘长墨只当自己听岔了,可人已经走远,他也不便上去追问,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外头见了来人。 - 阮筝费了一番唇舌才将刘长墨请回了青雀庵为祖母诊治。好在这人虽说难请,但医术确实高明,问诊开药也极为细致认真。阮筝只看他把脉问诊时的态度,已知此人当真有真本事在身。 想到祖母之病有望治好,她不由松一口气。 等诊治完毕她便扶祖母回房休息,外头刘长墨则由小厮侍候笔墨写药方。正落笔间只见一个着紫色衣衫的丫头从外面匆匆而入,未曾行礼便直奔内室而去。 来人是青黛,她本一直在外头忙着,里头由白苏领着小丫头侍候在阮筝身边。这会儿却是急匆匆地跑进来,附在阮筝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小姐,长公主领着右都御史夫人来青雀庵进香祈福了。” 阮筝一愣。 这帮人来得竟这样快。 阮筝心里清楚,长公主这次匆匆前来,只怕为的就是她当日带出府的那枚私印。 大邺男女订亲传统聘书上除了需双方家的印章外,成婚男女各自的私章也需一同印在上头,以示两人并非盲婚哑嫁,而是情投意合。 这事儿在民间百姓之间已是流传已久,成了既定的规矩。而在富平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通常也就是走个过场儿。 父母为子女相看好人家后,便拿了子女的私章往聘书上一盖,这事儿便算成了。 阮筝之所以躲到青雀庵来,为的就是避免这枚私印落入长公主之手。没想到长公主那样金尊玉贵的人,竟会急吼吼地同右都御史夫人一道前来青雀庵这小破庙礼佛,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愈是急,愈表明这桩婚事其中必有猫腻,阮筝便愈发不能如她的意。 她站在祖母床边略一沉吟,悄悄从衣袖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白玉小印,冲青黛道:“给先生的诊金可备好了?” 青黛闻言立马拿了一袋子金银过来。阮筝接过后在祖母的妆屉匣子里翻找一番,找出一个略小的朱漆方盒,将里面的珠宝首饰倒出,又将那些诊金装了进去。 装完后她走回床边,冲祖母轻声道:“孙女借用一下这个盒子,祖母勿怪。” 老太太眼里流露出了然的神情,伸出手来握了握她略冰凉的手指,回了句:“往后你要自己留意着,谁的话也不要轻信。” 阮筝听了一愣,心头的不安愈发大了。她还想再问几句,但听外头的阵势怕是长公主片刻就到。来不及细想她转身出了房间,进到正堂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刘长墨。 “今日多谢先生。” 刘长墨倒也不推辞,让小厮接过那朱漆盒子后,又交代了阮筝几句,还说了那药方的用法与用量后,便领着人抬手告辞。 他出来时恰与长公主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只是后者并不认得他,见他衣着低调也未多留意,匆匆一瞥后便进了正堂。 ※※※※※※※※※※※※※※※※※※※※ 红包继续哈,么么。 筝筝:拿得起放得下,这点小小的考验不算什么。 私相授受 长公主今日来,就是来找阮筝要那方私印的。 亲事两家已然说定,这几日便要下聘书,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她也没料到,南国公夫人来府上的那一日,小姑娘就打着为祖母侍疾的旗号躲到深山里来了。 为此长公主夜夜难寐,生怕顾鸿是个纨绔的糟心事儿落入阮筝耳朵里。她养了她十六年,也深知这女儿的脾性,看起来天真烂漫娇弱矜贵,实则却是个有主意的人。 阮筝选夫婿家世地位固然重要,但男子的人品才情也同样看重。那个顾世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在外头也好附庸风雅,但实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若不是他父亲南国公得当今圣上重用,她又急于将阮筝嫁出去,也不会急巴巴把这好事儿给了这个非亲生女。 她的茱儿,才是她最为挂心的一个。 但长公主急归急,见了阮筝后该演的戏还是一点儿不少演。当着李夫人的面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当真是牵肠挂肚得紧。 阮筝也很配合,当着李夫人的面偎在母亲身边柔声和她说着话,偶尔还要撒个娇。 “母亲快别笑女儿了,女儿哪有您说得这般好。昨日见了寺中的圆觉师太,师太说我如今的脸不比儿时圆润,没了那份可爱稚气呢。” 李夫人在一旁含笑听着,不时抬眼打量阮筝的眉眼。她从前就是见过阮筝的,自然知道她与小时候有了些许不同。 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少女,稚气虽脱却天生多了一份女子的娇媚,比起孩童时的一团和气,如今便像是被这山水浸润过一般,愈发显得丰神灵秀,自带一股飘然仙气了。 没了圆润有什么关系,这般的美貌便已足够了。阮筝这般模样,怕是整个京城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来之前她还感叹阮筝命好能嫁进国公府当世子夫人,这会儿倒是要羡慕起顾世子上辈子哪来修来的福气,今生竟能娶这么一位美娇娘。 闲话一番后,长公主终于点到了此行的主题,当着李夫人的面便向阮筝要私印。 “你的事成了,为娘这颗心也就安了,往后再无什么烦扰。” “母亲还有妹妹要操心呢。” “她啊,身子弱懒怠出门的性子,我便不去管她了,随她去吧。娘还是更在意你。” 李夫人看着这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深深地被感动了。 京中贵妇圈有隐约传言,说富平侯长女并非长公主亲生,如今看来都是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奸险小人在那儿乱嚼舌根。 - 阮筝得了母亲的示下,装出一副含羞带臊的模样,扭捏着转身回屋去找私印。她在自己屋子里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又两手空空回到长公主跟前。 “大约是出门太急没带出来,应该还留在府中。” “可我昨日寻了,并未……” 话说到一半长公主突然住了口。当着李夫人的面,说出她随意让人进及笈女儿的屋子乱搜,实在是有失体面。 阮筝装作听不懂的无辜模样,瞪着一双盈盈美眸望着长公主,倒把对方显得愈发失礼起来。 长公主侧过头不去看她的脸,轻咳一声又道:“你可寻仔细了,会不会拿到你祖母这来了?” 话音刚落侍候阮老夫人的丫头素喜便走了出来传话,说老太太请长公主进去叙话。长公主一听正中下怀,便同李夫人告了罪,携着阮筝一道进了内室。 屋子里药香弥漫,多年不和的婆媳二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彼此都有些不自在。但阮老夫人到底经得事多,这会儿就靠坐在床头吩咐丫头们点灯。 “你要寻什么便自个儿寻吧,筝丫头到我这儿来,让你母亲好好翻翻这些东西。” 长公主当着阮筝的面被下了脸又不好发作,为了婚事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嘱咐许妈妈带着下人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翻找起来。 寻了一圈并未见到私印,阮老夫人又发话:“你若不急便在这寺里多住一夜,寻个机会引开那李夫人,让你的人在我这儿在筝丫头那儿好好寻一番。若再寻不着就回侯府去,左右筝丫头那院子能有多大,翻个底儿朝天终归是能翻到的。” 长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挤兑地说不出话来。从前她这个婆母就是个牙尖嘴利的,她为的耳根子清净使了点手段才把她赶出侯府。想不到今日为了联姻之事,竟又要遭她排头。 看她这底气十足的样子,私印必不在这里,她再寻下去也不过白费时间,倒不如先行回去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长公主也懒得再扮慈母,扭身出门寻了李夫人去大雄宝殿上了炷香,又捐了点香油钱便打道回府。 只是回去的马车上,一想到今日白跑了一趟,长公主又恨得牙根直痒。趁着李夫人在另一辆马车上,她悄声叮嘱许妈妈:“让人给顾家传话,筝儿最近陪祖母在青雀庵小住。” 许妈妈一听眼神一黯,想劝两句终究没说出口。 到底不是亲生,长公主当真是下得了狠心啊。 - 刘长墨到家时,封瀛刚在院内和手下韩逸在院内交了一回手。韩逸执剑封瀛却是空手,两人缠斗片刻后封瀛突然欺近韩逸身边,空手便夺了他手中的长剑。 衣袂飘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长墨见状却吓得赶紧上前,一把将封瀛手中的剑夺了下来:“你这是不要性命了,你身上的余毒未消,如今怎能乱用内力。” 封瀛浅浅一笑:“未用内力,过招而已。” 一番外说得韩逸颇为汗颜。 他是封瀛近身侍卫,平日里的功夫自然不及封瀛一半,但今日王爷身上有伤,他出手时便未尽全力。可没成想对方轻易就来了个空手夺白刃,还当着刘长墨的脸,闹得他好不尴尬。 转念一想却又释然。莫说整个王府,便是西北军营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身手能像王爷这般的,他输给王爷不算什么丢脸之事,能得王爷指点一二更是他三生有幸。 想到这里韩逸面色稍缓,又见封瀛动了两下出了些汗,立马便亲自安排人为他沐浴更衣。 封瀛洗了澡换了身衣衫,因身上有伤依旧只是套件宽大的外袍,半干的长发披散下来,往刘长墨面前的棋局一坐,自有一股威势逼得人不太敢看他。 刘长墨白日里输给他颇为不服气,这会儿便重新摆上棋局要与他再争高下。 他还拿出了今日阮筝给他的那个朱漆小盒。 “这是我今日的诊金,若这局输了便全给子越你。” 封瀛本来不置可否,但目光落到了那小盒上心思便转了一番。既是刘长墨今日的诊金,那便是她给的了。 还是头一回见人用盒子装诊金的,这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倒不似她那个年纪会用的东西。古朴又不失精致,用来送大夫倒也合宜。 想起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年纪虽小心思却极为活络。单是在生死未定的情况下敢送他吃食这一项,便可知不是个普通人。今日这朱漆盒子只怕也不简单。 思及此他薄唇一抿,面上本就清晰的线条更显出几丝锋利来,抬手时长袖带起一股风,伸指在盒子上轻点两下。 “如此一来,你今日便要颗粒无收了。” - 深夜,封瀛站在窗边手里拿了卷诗集,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个朱漆盒上。 韩逸将盒子里取出的羊脂私印放到烛火下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双手递到封瀛手里。 “殿下,这东西乃女子小印,玉为上品,雕刻也颇为精致,应该是私密之物。” 封瀛挑眉看他:“按你猜测,这是谁的东西?” “或许为白日里来请刘公子去看病之人的。” “那你说她留下这枚私印有有什么用意?” 韩逸乃朝廷内官,自小便在宫中服侍封瀛,后又随他出宫开府,对他的脾性最为清楚。他不喜欢人拐弯抹脚,也不喜欢人自作聪明妄加揣度。 于是韩逸有什么说什么:“莫非是想赠予刘公子?” 这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韩逸也觉得这话题没法儿再聊下去。大邺朝虽说民风较前朝开放,但今日来的女子显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家,高门大户最忌私相授受。 更何况她与刘公子今日怕是头一回见,便在小盒暗格中藏了私印相送,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若非自家王爷发现了这暗格找出这枚印章来,他日那女子若是赖上刘公子,岂不是有嘴说不清。 韩逸看一眼自家主子,刚想发表一番评论,却见封瀛握书的手一紧,那书册立时便皱了起来。他心领神会立马就退了下去。 书房里,封瀛拿着那个私印把玩了片刻,又沾了一点红泥印在了白纸这上,略一辨认便认出了那上面记得的名字。 阮筝?除了名字外还有富平侯府的字样,所以她就是昨夜他碰到的那个女子?富平侯阮怀澹的女儿,其母便是卫阳长公主。 长公主乃建和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亦是元康帝的胞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性子自然有些跋扈。封瀛儿时与她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人的脾性。 而当今圣上出生不高,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若非突生变故,只怕这皇位也轮不上还是稚子的当今圣上。 论起出身贵重与否,倒还是长公主略胜当今圣上一筹。 既是她的女儿,与他算起来便是沾亲带故,真要细论起来这个阮筝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只是这么个“聪慧伶俐”又毫无血丝关系的外甥女,他先前竟是从未打过交道。想到这里封瀛将笔沾了点墨,将那红泥印盖了过去。 ※※※※※※※※※※※※※※※※※※※※ 随机发红包,庆祝舅舅和外甥女相遇,哈哈开玩笑,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的。 女主:什么舅舅,差点一剑杀了我。 男主:当什么舅舅,要当就当夫君。 英雄救美 阮筝一夜都未睡好,她又做了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怪梦。 梦里依旧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可他搁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却明显真实了许多。那粗粝的指腹深陷入她的皮肉里,掐得她生疼的感觉连在梦中也清晰无比。 耳边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梦境来回在南国公府被抄家那一夜和那男人的床笫之间来回横跳,最后她也分不清自己为何累成那般。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鼻翼间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回想梦里最后的一瞥,竟是素白床单上那一抹艳红的血迹。 白苏听到动静后赶紧披衣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都梦到了什么?” 阮筝不自觉地脸颊微红,想起梦中的种种不敢多说,摇头敷衍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屋里的素喜便过来请。 “老夫人身子不大痛快,想请姑娘过去看看。” 阮筝赶紧提裙过去。到了屋里一看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自个儿拿着柄乌木梳子梳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精神看起来比之昨日倒好了一些。 “祖母可是哪里不舒服?” “昨日那药太苦,喝了后半夜人有点发虚,你不如再去找一回刘大夫,请他过来再诊一次脉。或者将那药方调换几味药,或许会好些。” 说完老太太又拿起自己的一串珠子搁在手里瞧,“这么好的东西也得有个好匣子装着才是。” 阮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催她赶紧去刘长墨那里将朱漆盒子要回来。 昨日事发突然,阮筝当时真怕长公主会让人将这里翻个底儿掉,所以一时情急将私印藏在了那盒子的暗格里。祖母这里的东西她自小就玩,自然清楚每一样的机关与用途。 想来过了一夜那刘长墨应该还未发现这里头的机关,她现在去将盒子要回倒也完美。 只是印章拿回来该搁在哪里? 阮老夫人看她一眼,慢声道:“我与圆觉师太向来交好,想赠她一串珠子,便用昨日那个盒子装着送去吧。” 阮筝一听大喜。私印放到住持房里那是再好不过,长公主就算再跋扈,也不会进人住持屋里搜东西,传出去富平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二妹的婚事还说不说。 - 阮筝得了老太太的示意,当即就让人备了马车又跑了一趟密云山庄。这一回她也不劳烦刘长墨出来相见,只与他手下的小厮说了盒子的事儿。 “昨日仓促间错拿了祖母屋里的盒子装了先生的诊金。那盒子并非值钱物什,只是陪伴祖母多年,老人家割舍不下。故今日小女子唐突上门想取回那东西,还望刘公子莫要介意。” 一番温软细语把刘家小厮说得晕头转向。只是刘长墨此刻并不在家,小厮也不敢私自做主,便跑进内堂寻了封瀛来问。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家公子把这一盒子诊金都输给了慎亲王殿下,这么说起来如今这盒子应该是殿下的了。 殿下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小厮正琢磨着,封瀛示意了韩逸一眼,后者立马取来了盒子递给小厮,又收了阮筝新送来的一小袋元宝。待小厮走后韩逸问封瀛:“殿下,这银子如何处置,一会儿还给刘公子?” “不用,给本王留着。” 韩逸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将装银子的丝绒小袋搁到了桌面上。 他家王爷又不缺钱,要这袋银子做什么。昨日跟刘公子下棋也是,出招比起以往更为狠辣,仿佛就奔着那盒子诊金而去。 自家殿下何时为银钱这般认真过?当真是看不懂。 - 阮筝在门外只等了片刻,便见小厮捧了那盒子回来了。她被帷帽盖过的嘴角微微上扬,强压下心头的喜悦让青黛给了小厮几颗金瓜子做谢礼,随即便亲自捧着盒子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青黛有所不解:“小姐昨日将私印放在盒子的暗格里,就不怕那刘公子发现吗?” 阮筝托腮沉思。 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只不过这刘长墨是什么人她一早也都打听好了。刘家世代为医,家中祖祖辈辈从前朝起便出了好几位太医院院正。其余人等也多医术高明颇具口碑。且他家除了行医外,仕途走得也极顺。当今内阁阁老刘兴修便是刘长墨的族叔,听闻他母家也是清流之家,世代书香出过不少文人墨客。 这样的人家若真是嫁了进去,虽听着不如南国公府烈火着锦,实则却要舒心惬意得多。 这也是阮筝为什么敢把私印悄悄装进盒子交给刘长墨的缘由。当然她也没有陷对方于不义的想法,如今东西取回,皆大欢喜。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个不停,阮筝的心情却比来时快活了许多。她让青黛帮忙留意着,自个儿则打开盒子的暗格,准备从里面将私印取出。 只是在打开暗格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呆愣当场,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青黛一眼瞥见阮筝脸色不对,赶紧凑过来瞧,一见之下也吓了一跳。 “姑娘,那私印……” 阮筝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别出声。主仆两人对视了长久,谁都不曾再开口。 马车依旧向前走着,车内却如坠冰窖,冷意顺着背脊慢慢往上,冲到了阮筝的头顶。她脸色煞白身体僵硬,低头盯着手里空无一物的盒子,如遭雷劈又像是被架上火上炙烤,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 青黛赶紧伸手扶住她,悄声道:“小姐,不如咱们再调转回头……”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紧接着是两匹马的嘶鸣声以及车夫的挥鞭和叫骂声。车身猛地左右摇晃,阮筝一时没坐稳差点摔出去。 青黛慌张挑起帘子朝外张望,随即便尖叫起来:“不好了姑娘,咱们叫一群野狗给围住了。” 阮筝也挑了自己那一侧的帘子看了一眼,果然马车外头突然围起了一圈狗,个个张着嘴巴露出獠牙,一副跃跃欲试要往马车上扑的架势。 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的狗,而且这些根本也不是野狗。阮筝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一个男人笑着道:“小姐莫慌,在下这就来相助。” 语气里透着轻浮,一听便知道不是好人。 - 阮筝此前曾在阁老家的菊花宴上远远见过南国公世子顾鸿一眼,所以这会儿便认出那人来。 当日离得远,她随便瞥了一眼确定了这个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的男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五官端正身材颀长,便没有再管过。 毕竟她想得透彻,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有那样的门第家世,就算不是玉树临风也不打紧。丑男配娇妻,或许更知道疼人。 没想到这位顾世子容貌没什么缺陷,性子却这般轻狂。 想到梦里这男人搂着戏伶的模样,还有为活命毫无世子之风,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献出去的丑态,阮筝便一阵反胃。不管那梦是真是假,这个顾鸿不是良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阮筝放下帘子,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好色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无耻,实在是叫人作呕。看来这人是断断不能嫁了。只是看他现在这架势,是打算英雄救美还是要将丑事做成? 车身又是一阵乱摇,外头的狗叫声越来越大,阮筝顾不得想太远,此刻只想着如何脱身。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望去,那个姓顾的不仅带了狗来,连驯狗的人也一并带了来。此刻那十来只恶犬正在驯狗师的指挥下朝着马车围拢来。 它们并不袭击人,只一味地叫个不停,叫声与挑衅激怒了两匹拉车的马,害得车内的阮筝大吃苦头。 那个姓顾的见了这番情景却是乐不可支。母亲的吩咐他自然熟记于心,他若是想赎那戏伶的身,便要听话搞定富平侯府的嫡长女方才可行。 他前些日子看中了百花班一个名叫钰文的男旦,本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可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是有人要与他争这个男旦。 他本想为男旦赎身,可与他相争之人颇有些财力,他自己手里银钱不够便要求助母亲,而母亲对他喜好男风一事早已知悉。只是为了南国公府的面子和子嗣着想,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他先娶妻再赎人。 顾鸿想着自己既是非娶妻不可,那便娶个京城第一的美人回来吧。 一想到此番搞定阮筝便能为心上人赎身,房中又多一位娇妻,顾鸿便脑子充血,兴奋地连带着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俯耳对身边的驯狗师低语几句,对方立马挥舞起手中的鞭子,那些狗也跟着兴奋起来,吼叫声越来越大。有性子野的甚至直接伸起两只前爪,扑向了赶车的车夫。 车夫吓得大叫一声,正要挥鞭去打,却感受远处扑来一阵劲风,紧接着一支利箭穿透猛狗的身子,直接将它钉在泥地里。 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所有人一跳,顾鸿大惊失色,瞪大眼睛朝着两边的山头望去。 “谁人暗算,有本事出来。” 喊了几声却没一人回应,只剩他自个儿的回声在山谷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 今日份的红包来拿呀。 筝筝:不是噩梦,是纯洁的梦。 白苏:小姐,我看上去很傻很好骗吗? 筝筝: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关键是哪个天杀的拿了我的私印! 封瀛:我拿的,怎么样? 筝筝:那你能不能还给我? 封瀛:不能。 阮筝…… 讨好 孟朗一箭射出便暂收弓箭,见底下那些人没出息的样子,笑骂了一句:“直娘贼,老子还当他多出息呢,竟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陡峭的山林间,封瀛负手而立,长袍衣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韩逸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便问:“殿下,是南国公府世子,现下如何?” 他生来只听一个人的吩咐,那便是自己的主子。封瀛让他杀人,就算是当今圣上他也绝不手软。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世子。 那人一看便令人不齿,挡着富平侯家大小姐的车马不肯放行,十足十的无赖嘴脸。莫说韩逸,便是孟朗都恨不得直接一箭射穿那小子的脑袋。 欺负小娘们,算什么本事。 只是封瀛这时突然开口:“留活口。” “是,殿下。” 孟朗一听这话不等韩逸动手,直接又是一箭射出。羽箭裹挟着林间的山风须臾便至,眨眼就将另一只正在扒马的恶狗射了个肠穿肚烂。 底下那帮人和狗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乱作一团。 只是这一下也把那两匹马给惊着了。四只前蹄同时向天空抬起,紧接着便是重重一踏,直接把车夫给甩下了马车。然后马蹄声声,带着那车往山脚下跑去。 没跑两步摇晃的车身里又滚落出了一个人,是个穿碧绿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在地上滚了几圈艰难地爬了起来,直追马车而去。 可惜她人矮腿短跑不过那车,山谷里只回荡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声:“姑娘……” 孟朗脸色一僵,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呀,下手重了。” 韩逸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眼下这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他跟在封瀛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这么摸不透对方的脾气。 也是,他家王爷以前也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啊。可最近又拿人家的金银,又扣下人家姑娘的私印不给,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封瀛走到树边解了系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冲那两人说道:“收拾好烂摊子。” 说完便策马扬长而去,身姿飘然。韩逸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 孟朗却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拿手肘捅捅韩逸:“来吧,你去救那小丫头,杀人的事情交给哥哥就行了。” - 阮筝当真不懂,自己到底是没拜对哪一尊菩萨,才会惹来今天这样的滔天大祸。 车夫被顾鸿带来的恶狗给吓得摔了车,青黛又被甩出了车窗。现在这辆被两匹疯马带得到处乱跑的破车里就剩她一个,在里面摔得东倒西歪珠钗散乱,简直狼狈得不像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是被撞坏脑子便是要跟着这两匹疯马撞树而亡了。阮筝艰难地从车厢里爬起来,身子贴着门框,尝试着用手去拉车上的缰绳。 她幼时也是学过骑马的,只是那会儿她嫌骑马又累又晒便总是偷懒,最后学了个一知半解草草了事。 若早知道命中有这么大一个劫数,她当初说什么也得好好学才是。 车身还在拼命乱晃,阮筝一时无法站稳。那根缰绳被马儿甩得到处乱飞,她试了几次也没能够到。没办法她只能慢慢俯下/身子,想要爬到车夫的座位上再去够缰绳。 边爬还边朝四周察看,生怕被人瞧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到京城的贵女圈中,必是要被人嘲笑至死的。 阮筝羞愤地咬了咬唇,刚扒上椅背准备抬脚翻身过去,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子,直击她的右肩处。那石子带了极大的力道,竟像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身上。阮筝本就重心不稳,被击得身子向后一仰,直接又跌回到了车厢内。 后脑勺和整个后背同时着地,疼得她泪眼婆娑。 她下意识地便想骂人,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原本晃得快要散架的马车竟慢慢地放缓了速度。仔细一听外头的马蹄声也不似刚才那般凌乱,虽还在向前走着,却已是踱步的状态。 顾不得细想其中缘由,阮筝迅速爬起来坐回窗边,先从身上摸出面小镜来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和珠钗。 等一切收拾齐整后,她才想起正事来,好奇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想要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只是那帘角刚被她掀起,一柄剑鞘便敲了过来,若不是她躲得快,几乎要砸到她手指。阮筝悻悻地放下帘子,闷声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极不走心,帘子外头的封瀛骑在马上一脸肃然的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 阮筝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便又想去掀帘子,又记起那柄宝剑骇人,一时间没敢动。只是她手揪着帘子的一角,那窗帘便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来回轻晃,封瀛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 这般好奇心重又爱作死的女子,他倒也是头一回见。 这一次封瀛没再用剑敲她的手,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动。” 阮筝吓得手一抖,再次收了回去。只是虽然没见着对方的长相,但这声音却是一耳朵就认了出来。 那一晚是她人生里最惊心动魄的一夜,自然极难忘记。那人话虽少,阮筝却生生地记住了他的声音。毕竟摸遍她全身的男人这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哪怕是拿剑摸的。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壮……不,原来是大人您啊。” 车外的男人不置可否,阮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烦乱的心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这人大约不坏,那晚没伤她便放了她,今日又替她拦停了失控的马车,说起来竟是个大大的好人。更何况这还是慎亲王殿下身边的好人,与这样的好人交个朋友,在阮筝看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于是乎她立马在车厢里搜寻起来,想要寻点什么讨好一下这位大“好人”。 只是她今日简装出行,并未带什么贵重物什,除却些茶水香粉外,也就青黛特意为她准备的精致糕点最为显眼。 那食盒刚才被颠落在地上,里面的吃食掉了一地。阮筝想了想迅速将那些东西归拢到盒内,轻轻吹掉了那上面的浮尘,又挑出些模样完好的重新摆回盘中,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便一把掀开帘子,将装满点心的盘子递了出去。 “大人辛苦了,要不要先用点东西?” 她说话时故意低着头,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想去瞟那人。却没料到对方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只看到个男人的轮廓,连眉眼都没瞧见一下。 马车碌碌前行,只听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分外清晰,剩下的便是两人长久的沉默。 安静得久了,阮筝自己先面皮薄地脸红了起来。只是对方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她便只能这般一直托着那盘糕点,直累得全身酸痛眉头微皱。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托不住那盘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伸到了面前,没等她看清那手究竟长什么模样,盘子里便少了一块薄荷凉糕。随即剑鞘又敲了上来,吓得阮筝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 她识趣地没有说话,只竖起耳朵安静地听外头的动静,因为想听得清楚些,便将耳朵贴到了帘子上。结果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她的脑袋便不小心探出了窗口。然后她便听到了“咯吱”一声,像是咬到了什么碎石之类的东西。 一定是刚才的浮尘没吹干净。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府里的小厮做事有些不用心,我回头便去训他。” 封瀛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入嘴中,咽下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是说亲手所做吗?” 阮筝想起那夜她在这人面前夸下的海口,尴尬地讪笑两声,赶紧又转了话题:“如今春来日头正盛,大人约莫着也是嫌晒。不如民女写一方香露的配方给大人,此物既提神又避晒,当真极为好用。” 阮筝从前在家时也听人说起过宫中秘事,知道有些个内侍常年日久伺候宫里的贵人,当真过得比女子更为精致。这一位白日里遮成这样,莫非也是怕晒? 想起那日匆匆一瞥,不得不说长得确实姿容不俗。她有心结交此人,便想着法儿地讨好对方。无奈怎么递橄榄枝对方都没有接的意思,对她的提议也是毫无反应。 阮筝只能自己找个台阶往下走:“不过大人从前在宫中侍候,知道的只怕比我们更多些,是民女不自量力托大了。” 封瀛一直未开口,听到这话时嘴角终于微动了两下。他总算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宫里、大人?这是拿他当内侍看了。难怪对着他一陌生男子如此话多,只怕在她心里,他根本也算不得个男人。 封瀛眉眼微沉懒得与她费话,眼见前方青雀庵的山门已若隐若现,门前有寺里的姑子在洒扫除尘,还有几个婆子样的人等在那里,他便驱马向前,抬手往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立马又加速向前跑了两步。 车内阮筝没个防备,又一次跌坐了回去,脑袋撞在了车厢壁内,疼得她轻呼一声。 今日回去定要好好查查,这身子上只怕不知留有多少处淤青了。 封瀛挥完鞭后勒停了自己的马,停在树边看着马车驶回了青雀庵,被山门口的婆子勒停在了缰绳。他眉眼微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当真是吵得人头疼。 随即他拉下斗篷调转马头,朝着密云山庄而去。 ※※※※※※※※※※※※※※※※※※※※ 送一波红包,庆祝我们筝筝成功得罪了男主。 封瀛:把我当太监是吧,很好,非常好。 筝筝:我是哪里没有做对吗? 美人计 黄昏时分,许妈妈步履匆匆地进了琼华院。长公主正在品茶,身边侍候的丫头们个个低眉敛目,虽手中不停做着什么,屋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气氛颇有些紧张,许妈妈进屋后环顾众人一眼,眼神一暗其余人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她快步走到长公主身边替她续了一杯茶,压低声音附身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 长公主一听眉头一凛,抬手拍在了桌案上:“你说什么,顾鸿竟没成事儿?” 许妈妈点点头:“说是出了点岔子,半路让人算计了。” “没用的东西。”长公主咬牙骂了一句,满眼不屑,“枉我好心向他们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这南国公府里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连个小小的女子都拿捏不住,我往后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本以为过了今日便能安枕无忧,等把阮筝塞给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后,她便能为自己的茱儿好好打算起来。如今看来这事儿竟有些棘手。 许妈妈一边在旁边替长公主打着扇,一边又轻声劝道:“您也别太焦心,咱们二姑娘那样的品貌,姻缘自然会好的。” “我怎能不急,你忘了大师所说的话?茱儿自小身子羸弱,整日里抱着个药罐子。我对她别无所求,但求她身子快快养好。若不然不管嫁去哪里,于子嗣上头都是艰难。当家主母没个一儿半女,在府里如何立威,到时候还不得被那些个小妖精爬到头上欺负。” 她不就是这样,因为没有儿子,虽贵为公主这些年也没少受闲气。 阮茱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所有的心血所在。她自是要为她的前程打算周详。去岁她去护国寺烧香时碰到个云游的得道高僧,此人见了茱儿的生辰八字后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只要明年将茱儿嫁出去,往后她的身子便会一日好过一日,很快便能与常人无异,生儿育女不在话下。 长公主这些年为女儿求医问药费了诸多心血,却都收效甚微,听那大师一说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筝丫头今年必是要出嫁的,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事儿都由不得她的心思。” 姐姐嫁了才好轮到妹妹,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这些规矩。 许妈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公主想把二姑娘嫁去哪家,可有相中的人家?奴婢原先还以为公主想将二姑娘送入宫内……” 一说起这个长公主也是头疼,阮茱能入宫做皇后自然是极好,凭着她与皇家的关系,这事儿虽说难些也不是不能成。只是如今新帝势弱,江山虽说还姓封,却全握在慎亲王手中。 那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但看他当年的雷霆手段便知此人城府极深。 新帝的婚事必会为他掌控,他若不许新帝大婚,那皇帝便只能一直守着个空荡荡的皇宫过苦日子。小皇帝年岁尚小等几年也不算什么,可她的茱儿是女儿家,自然经不起蹉跎。 所以如今长公主对送女进宫一事便淡了几分心思。 那个封瀛,自己清心寡欲当和尚便也罢了,竟还要皇帝跟着他一道儿受这种苦,当真是跋扈得厉害。 许妈妈见长公主露出烦躁神色,赶紧又换了个话题:“公主,三皇子妃令人送来了帖子,说要办个赏春宴,请您过府一叙,您看如何?”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长公主与三皇子向来没什么交情,三皇子出身不高,生母不过是建安帝元后身边的一个婢女。对长公主来说三皇子便如同家中奴才生的家生子,从前是向来看不上的。 她既是嫡出,又有个同母的兄弟当了皇帝,哪里看得上三皇子那样的卑贱出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天下握在那个难缠封瀛手中,长公主一时倒也没想好该往哪边儿靠。 她也想与封瀛交好,只是她虽是他的长姐,却对这个弟弟从小便拿捏不住。倒是三皇子头脑简单更为控制一些。 三皇子处心积虑谋划什么,长公主心知肚明。只是他想利用她元后嫡公主的身份上位夺权,也得看她接不接这翎子。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冲许妈妈淡淡道:“帖子先搁着吧,我再想想。” - 同一时间,与此地不过两盏茶路程的三皇子府上,三皇子诚亲王正在书房内摔杯子。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这一群群的废物,连个死人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王府谋士一个个站在那里,或装作城府极深的样子,或搜肠刮肚想说些好听的,其中一个姓邵的谋士眼珠子一转,主动上前安抚三皇子:“王爷莫急,属下今日刚卜过一卦,按卦像看此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很快很快,天天都是这么几句话,本王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们不是说那封瀛已经死了吗,既是死了为何到现在都寻不到尸体。这都多少天了。” “王爷,从得手至今也不过十来日,当日局面复杂,慎亲王既是中了毒那便活不了。若他当真还活着,这么些天快马加鞭也该赶回京城了。即便没回来也早就现身了,可如今西北那边半点他的消息也无,依属下看只怕他此刻已不知死在了哪一处荒郊野岭。只消再花些时日必定能寻到尸体。其实就算寻不到又如何,没了摄政王当今陛下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又何足惧也。” 其他几位谋士听他说起大逆不道之言如此不避讳,多少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只是他们已上了三皇子这艘贼船,轻易下不了船,如今也只能盼着当初的计谋顺利,当真买通了慎亲王的亲信内侍,成功令他中了奇毒。 那毒极为少见,是至阴至毒之物,天下能解之人不过了了。西北又是蛮荒之地,比不得京城御医云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封瀛,这回只怕当真是栽了。 三皇子听了邵谋士的话,脸上才显出些笑意来。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还多亏了你出的主意,一早发现他身边的内侍看中了王妃家的远房侄女,才定下了这条美人计。” 对他来说牺牲一个没名没姓的所谓侄女,去笼络封瀛身边的内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事成后那女子从此落到太监手里,会过怎样的凄惨生活,却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他是要成大事的人,他要的可不止是诚亲王府这般简单,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小小女子的死活,皆是浮云。 “好,他日本王荣登大宝,你便是功臣之一。你们都是。” 三皇子说到兴起十分张扬,放声大笑起来。其余人立马跪下行礼,口中齐呼王爷英明。 这么一帮乌合之众密谋了许久,皆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之中。 - 阮筝也做了个梦,只是这个梦却不大妙。她梦见自己的私印落在了一个乞丐手中。 那乞丐满身破烂衣衫,整个人从头到脚脏到发臭,他拿着她的私印凑过来要与她结亲,还扑过来想要抱着她亲,那满嘴黄牙几乎令人作呕。还有他头上的虱子抖落下来掉在了她的绣鞋之上,吓得阮筝失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青黛听到响动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安抚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先喝口水吧。” 阮筝却不接那杯子,眼看外头天色已微亮,她掀被下床便要去洗漱:“赶紧替我梳头,我今日要出去。” “姑娘要上哪儿去?” “密云山庄。” 不管怎么样,她今日必要见到刘长墨。那私印若在他手里他不肯相还便也罢了,若是落入了他人手里,那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拿回来。 她的婚事,岂能这么莫名其妙就定了不相干的人。 青黛知道她在为私印犯愁,也跟着愁了起来。她和白苏一起侍候了阮筝梳妆打扮,随即又陪着坐车去了密云山庄。 阮筝心里焦急,连早膳都不曾用,白苏心疼她给她备了一盒子糕点在车上:“姑娘饿了好歹吃两个填填肚子。” 阮筝本来还在琢磨着见了刘长墨该怎么说,看到那熟悉的食盒时脸色一僵,又想起了昨日的情景。 那人吃了带砂石的薄荷凉糕不知会做何感想,会不会记仇针对自己?听说慎亲王这人不近人情,那他身边的内侍是不是也同他一个性子? 一想到这事儿她又头疼起来,只觉得诸事不顺叫人好不痛快。 马车一路前行,不消多时便到了山庄前。阮筝让人去扣门,出来应门的还是昨日那个小厮。小厮认得她们的马车,见状便道:“姑娘还是请回吧,我家公子今日只怕也不会回来。” 阮筝听出其中深意,一掀车帘欣喜:“你的意思便是,你家公子或许今日便会回来?” “这、这小人也说不准啊。公子心性自由,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何时回来当真是不好说。” “那我便在这里等他,他何时回来我何时再走。” 阮筝吃不透这小厮是不是在蒙自己,又担心刘长墨因私印一事故意避着自己,所以打定主意今日说什么也非要等到他回来不可。 她说完这话便放下帘子,坐在车里独自等了起来。车外青黛和白苏站在路口,时不时朝着下山的方向探头望去,只盼着能有车马或人影从那山下朝这儿走来。 小厮见她们果真要等的样子,也是一脸为难,没奈何只能关了大门,进去找封瀛禀告一切。 “阮姑娘不肯走,非说要等公子回来,殿下说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封瀛搁下手里的书册,看了眼正要往上升的日头,淡淡地回了句:“那便让她等吧。” 眼下还算凉爽,但日头已然渐渐往上爬,春日里难得骄阳似火,便是在屋里都有些燥热之感,更何况是在那如厢笼一般的马车内。 她那样吃不得苦自小娇养长大的姑娘家,哪里经得住这个。 且有她受的。 他拿起书册斜靠在躺椅内随意地翻着,略催动几分内力便能将外头的响动听得清清楚楚。果真他才翻了不到两页纸,便听得一个小丫头惊呼一声,随即大叫起来。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 筝筝:姓封的,你没有心! 最近随榜更新,入v后会日更还会加更,么么。 报答 临湖水榭的竹屋内,封瀛坐在临窗的圈椅内,手里拿了封刚送来的密函。湖风微凉吹起了他的宽袖,晌午的日头透过窗户斜照进几分,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 那一半侧脸便显得犹为线条分明难掩锋芒,还衬得落在阴影处的另一半脸晦暗难明沉肃骇人。 韩逸站在不远处的榻边,手里捏了个深色的瓷瓶。他打开瓶子将它递到榻上躺着那人的鼻息下方,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动静,便回头冲封瀛道:“殿下,似乎是不管用?” 封瀛眼皮未抬,唇间冷冷溢出无情的两个字:“再试。” 韩逸点点头,只得将这刺鼻难闻的醒神剂再次递到阮筝的鼻子下。 当真不是他心狠,只是殿下的吩咐不得不听。而且这姑娘也是稀奇,这手中这瓶东西非寻常物,从前在西北战场上,便是那厉害的敌国奸细,也没有一个不被这东西熏醒的。 今日这位阮姑娘是怎么回事儿,莫非…… 韩逸神色一变,抬手就要去探阮筝的鼻息,手还未到便听自家王爷疏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要装,你便多试几次。” 阮筝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儿便破功。她原本确实是晕了,没用早膳加之马车内闷热难当,热得她头晕眼花。 只是她不过昏了片刻,在被扶到这间清凉舒爽的屋子里躺了一会儿她已有了几分意识。不过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梦境,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梦境里她端起那碗死药毫无知觉地喝了下去,极苦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舌头还未品出那丝苦意,鼻尖却已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 于是她便彻底醒了。 虽是醒了却还不愿意睁眼,一听那两个男子的声音并非刘长墨,她便只想装昏装睡,好在这里赖到刘长墨回来为止。 这屋子倒是燥热的马车舒服多了,只可惜鼻子底下那味儿实在呛人,她挣扎几次终是没忍住,只能装着悠悠醒转的样子,娇嘀嘀地抬手轻咳两声。 无论何时,哪怕是晕倒,她都是最娇弱优雅的那一个。 她装模作样的嘤咛了一声,扮着虚弱从梦中醒来,一睁眼看到个陌生男子站在跟前,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里是刘家的山庄,但没想到这庄子里除了刘长墨外还有别的男子存在。这人明显不是小厮打扮。 这下阮筝是醒得透透的了。她环顾四周没看到两个贴身丫鬟,心中的不安便又大了几分。那男子倒是露出一丝惊喜,扭头又冲另一人道:“终于醒了。” 阮筝被他挡着视线没看见另一个人,只听对方应了一声。那一声充满威严,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立马敛眉退了出去。 竹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阮筝低垂着头品着那人的声音,只觉得颇有几分熟悉感。刚要抬头去看对方的眉眼,视线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东西分外眼熟,小小的一个被男人把玩于手中,羊脂玉的温润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也显出了几分柔和来。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梦里都盼着要寻回来的私印,于是激动得起身便要去拿,可刚走出几步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阮筝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有一股骇人的气息,吓得她不敢再往前一步。明明私印近在眼前,但因忌惮眼前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势,她十分没骨气地顿住了脚,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愈发将人压迫得呼吸窘迫,一身玄色大氅更是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威严之气。只见他抬手敛眸,不过微微扫了阮筝一眼,便令她呼吸一滞。 这人太吓人了,阮筝神情一顿赶紧又后退了两步。结果不小心撞上了长榻,发出吱嘎一声响。 响声像是提醒了男人,他又抬头看了阮筝一眼,这一眼倒把后者刚才的那点子惊吓给看没了。 “大、大人?” 认出他来的阮筝顿时面露喜色,像是为了确认般又盯着他仔细瞧了半晌,最后那脸上的笑意愈发盛不住,连声音都透出了几分欣喜的味道。 “大人怎会在此?”阮筝透过窗户看一眼外头的景致,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会进到山庄里来?” “你方才晕了过去。” 阮筝便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演得极为生动自然。 “那……我是如何进来的?” 她似乎是被人扶进来的,本以为是丫鬟们扶的,但这会儿没见着她们她又有些不肯定,生怕自己是被眼前这男人抱进来的。虽说他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可若让人看见她被这样一个人抱在怀里,于她名声还是大有损伤。 她站在那里眼珠子骨碌乱转,这一幕被封瀛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平直的嘴角不带一丝弧度,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屑:“你此刻该想的似乎不是这个。” 阮筝回过神来,眼神又落到了自己的私印上:“是,民女谢过大人。” 她边说边上前,想要趁机拿回私印。可惜封瀛比她手快,那宽袖一拢私印便进了他的袖笼。阮筝伸手拿了个空气,不由有些心焦。 “大人可是要酬谢?这是自然应该的,大人找到了民女的心爱之物,民女定当、定当……” 阮筝一时语塞,想不好该送他些什么当谢礼。却听对方喉头轻咳,沉声回了她一句:“结草衔环?” 这话说得阮筝面上一红。当日为保住性命她便随口说了这番话,只是后来此人当真放过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可谢人家的,只留了一盒子糕点。后来她马车失控时又是此人出手相助,她那回更是过分,只有拿沾了浮尘的薄荷凉糕送人。 再到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私印,她、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给人才好。 金银珠翠总觉他也不缺,她给的只怕还不如他那一柄剑鞘上镶的宝石更为名贵。旁的……她也没有了。 “不若民女现在就把那香露的配方写下来吧,大人配好后只消日日用几滴,必能肤如凝脂白皙……” 阮筝边说边要去拿桌上的笔墨,话没说完却被对方抬手止住了话头。 封瀛忍了许久,此刻嘴角边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你是当真不想要回那物了。” “要的要的,那东西本不值钱,只是那是、那是民女家母所赠,还望大人将它还我。大人想要什么,民女都、都愿意给……” 阮筝越说声音越轻,因为她发现面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一抬头便发现对方已离自己近在咫尺。 离得近了,看得便也更清楚了,只是阮筝也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后又在心里感叹一番造物弄人,竟把个男人生得如此俊美,随即便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眼神,仿佛男人在看女人。可他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他是想做什么? 阮筝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对食”二字,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手一松那湖笔便落在了桌上。 她自幼长在公侯之家,对宫里的事情听闻过不少,自然知道太监与宫女结成夫妻互相慰藉之事。只是太监比寻常男人少了点什么,那样的夫妻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加之有些人因身体缺陷愤愤难平,做事便比一般人更为出格。 早些年宫里还传出过有太监将对食宫女折磨至死的骇人之事。阮筝一想到此处,周身寒毛直竖。她再怎么贪慕美色,却也想找个正常的夫婿和睦一生,哪怕长得丑些呢。 想到这里阮筝先下手为强,抖抖嗦嗦开口道:“大、大人常出入宫廷,自然比民女见、见多识广。大人又跟着王爷,听闻王府内美婢如云,民女这种蒲柳之姿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大人既得王爷赏识,想来只要开口便、便能趁心如意。” 阮筝越说越心虚,也越说越没底气。男人看她的眼神丝毫未变,仿佛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什么。阮筝急得眼眶湿润,若不是怕他着恼当场就要掉下泪来。 可她还在那儿强忍眼泪,便听对方轻哂道:“我不要别人,便只要你……” 若不是旁边有桌子可扶,阮筝几乎要吓得腿软跪下。好在男人未说完话便直起身来,否则她只怕要瘫软在对方怀里。 阮筝这下当真是要哭了,她扶着桌角强撑着身子,还未站稳便听头顶处又传来那沉哑的声音:“这件事情,只有你办得到。” - 离开密云山庄时已过晌午,阮筝一脸灰败的颜色走出山庄大门。白苏和青黛陪在她身边,一左一右扶她上了马车。 一坐进车里,青黛便忍不住问:“姑娘觉得如何,要不找大夫瞧瞧?怎么好好的说晕便晕呢。” 白苏更为关心刚才在竹屋内发生了何事:“那人……同姑娘说了什么?” 阮筝没有告诉她俩,只是问道:“我方才晕倒后是如何进的屋?” “是奴婢们扶姑娘进去的,是否有什么不妥?” “不,挺好的。” 好歹不是叫那人抱进去的。只是虽非他抱着进门,她却还是被人扣住了命门,如今也只得听命行事。 果真是跟着慎亲王久了,连他身边的人也这般心机深沉。一想到梦里那男人如此对她,她如今却要听命于他的属下,阮筝便有些糟心。 可转念一想若是能就此躲过梦里的大劫,往后又多个靠山的话,倒也不算坏事。 她头疼地抚了下额头,总觉得那男人的眼神过于深沉,仿佛谁都无法轻易在他那里讨到好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筝回到青雀庵后才知道富平侯府里来了人,竟是父亲身边的管事,管事儿特意过来传了富平侯的口信,让她归家一趟。 “侯爷和公主都挂念大小姐。” 阮筝面上笑盈盈地和管事说话,心里却已盘算了起来。这不年不节的,她不过就来陪祖母小住几日,哪里用得上特意让人过来带她归家。 只怕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当下她也没有推脱,上了家中派来的马车便带着白苏等人回了侯府。只是这一路她心思便没停过,待马车从侧门进了院子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去见侯爷夫妇,而是以旅途奔波为由先行回屋换衣衫。 而白苏则在这时去了外院打听了一圈,很快便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听说南国公世子面容被毁,国公夫人已经来过咱们府上一趟了。” 顾鸿被毁容了,这事儿跟她有关吗? ※※※※※※※※※※※※※※※※※※※※ 筝筝每天戏都很多。 阮筝:我不要嫁太监,说什么也不嫁。 我见犹怜 阮筝既知道了此番叫她回来是跟南国公世子的事情有关,反倒是不急着去见侯爷夫妇了。 她让青黛替她换了身衣裳,挑出了那天被顾鸿放狗吓时的那身衣裙。那裙子因她在马车里摔了好几下勾破了裙摆,原本是不打算再穿了。 还有头上的珠钗也取下来一些,只挽了个发髻簪了支银钗,整个人显得又素净又单薄。她又让白苏替她左手缠了厚厚的纱布,眼底画了几分乌青,准备妥当后这才带着人往前厅而去。 富平侯和卫阳长公主今日都在府里,专等着阮筝回来。听下人来报大小姐的车子已进了院门,他们本以为她很快便会到。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倒把富平侯原本的那点子怒意给消磨了几分。 他本就看不上顾鸿那个纨绔,这事儿又是长公主来跟他说的,听到他耳中便打了几分折扣。又想到阮筝为祖母之事去庵堂吃苦,心下对女儿更为怜惜。 旁人的儿子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闺女更令人心疼。他看一眼身边正品茶的公主,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声:“一会儿筝儿来了,这事儿我来问她,你且莫要疾言厉色。” 长公主一听便知他这是又心软了,正想再吹一波风挑挑丈夫的怒气,阮筝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来了。 管事的刚来报了声“大小姐来了”,下一刻阮筝便一袭素雅地走了进来。她身穿破裙发饰简单,身上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鲜亮惹眼,倒似一个弱柳扶风的可怜女子,看得人心头一动。 二小姐阮茱毫不显眼地坐在那里,被她姐姐这副模样惊得抬手轻咳两声。这还是她认识的阮筝吗,平素她是多么张扬肆意,从来不吝啬将自己的美艳告知世人。而她偏偏又美得夺人眼球,不光是那张冠绝京城的娇媚脸孔,更有那层层衣衫都掩饰不住的玲珑身段。 阮茱自己身子不好,从来对这个姐姐都是羡慕又嫉妒。可没想到今日她这柔弱素雅的模样,竟又有另一番风情。 眼看着父亲的眉眼温和了下来,她便心知不妙。 昨日南国公夫人来府上哭诉时,父亲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这才着人去青雀庵把姐姐叫了回来。纵狗伤人,还毁了世子的容貌,这说起来可是大事儿。听说那世子脸上叫狗抓了好大一条口子,差点伤着左眼。 她本想着这回父亲定要重罚姐姐,没想到阮筝这才刚来,就凭一身衣衫扭转了一半的局面。阮茱恨恨地拧了下手中的帕子。 阮筝仿若没看到她,走上前来便朝侯爷和公主行了一礼,又说了些自省的话,诸如路上耽搁回来晚了,回屋处理伤口又叫父亲母亲好等什么的。 富平侯向来没个主见,一听她这话便立马被带了过去:“怎么好端端的把手给伤着了,这衣裙又是怎么回事儿?” 阮筝便温言细语地解释:“女儿前日去为祖母请大夫诊脉,回来路上碰上了一群恶狗。那狗惊着了女儿的马……” 富平侯一听便震惊道:“什么,竟是惊了马?你身体如何,有没有伤着哪里?” “女儿还好,就是在车厢里摔了几下,弄伤了手还撞着了头。”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确实有一块淤青还未完全褪去。且她说的都是实话,由不得富平侯不信。这本是一块大不的淤青,可配合着她破了的裙摆和手上的纱布,令这小小的淤青瞬间变大了几分。 富平侯几乎气得拍桌:“胡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山中好好的如何会有狗?” 他说这话时却是看向长公主的。原本她来跟自己说阮筝纵狗伤人时,他也有过一丝犹豫。女儿素来不养猫狗,他还只当是庵内养的野狗,因她与世子起了冲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却没想到事情远不是如此。这么一来,他对长公主自然便有了几分怨怼。 长公主也是没料到阮筝会来这一出,原本想撺掇了丈夫的火气,直接令他责骂阮筝一顿,再罚她跪几日祠堂。到时候自己明着劝阻暗地里拱火,好叫这便宜女儿受更多的苦。 却不想富平侯突然想起了要当个回护女儿的慈父来了。 他从前向来对阮筝平平不是吗? 长公主哪里知道,阮筝今日这装扮是正巧对了富平侯的胃口。她年岁既长,如今容颜娇丽像足了当年的江氏,而这一身素净装扮更有其母年轻时的韵味。富平侯一看到她便想到当年自己与江氏鹣鲽情深的画面,哪里还舍得责怪女儿一句。 更何况如今听来,只怕那群恶狗跟顾鸿那个纨绔脱不了干系。他这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当真是活该。 长公主眼看形势大变还想再说两句,一抬眼却对上了女儿阮茱的眼神。后者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长公主虽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开口。 恰好富平侯又再次开口,这次话语间明显对南国公夫人上门哭诉一事表达了不满:“……自己没管束好畜牲伤了人,却来赖我们筝儿,他们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我便要去找陛下说理去。” 当今皇帝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一旦碰上底下勋贵争吵不休如何应付得来。到时候少不得要当和事佬,两边安抚一番还把这事儿捅出去丢脸。 长公主一想到这怕是会影响阮茱,更是歇了撺掇丈夫的心。只是刚才富平侯那声“畜牲”听着像是骂狗,可怎么又像是指桑骂槐呢。 长公主头疼得由许妈妈扶回了房,想起临走时丈夫埋怨她给大女儿找了这么一户人家结亲,便愈发胸口滞闷。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许妈妈:“筝丫头在山上的时候当真没有去找那人?” 许妈妈替她捏着肩膀安抚道:“没有,田婆子回来说了,统共出去了三回,都是去替老夫人找大夫的。老夫人身子不好,筝丫头似乎很着急。” “装模作样罢了。” 长公主一想到多年跟她作对的老妖婆命不久矣,心情不免又好了起来。 - 阮筝回屋后卸下了手上的纱布,坐在妆台前替自己梳头,一面看着镜中的脸庞一面平复着心中的情绪。 今日这番戏演得当真是累,她本不是那种柔弱美人样,平日里向来明艳恣意。今日却不得不扮委屈装可怜,才将本就不是她的错撇得一干二净。 想想也是心累,活在这个家里头,对着父亲母亲都要颇用心机方能活得好活得舒心,远不如外头平民百姓家来得轻松。 她自小便是这样,为得父母宠爱总要戴着个面具生活,生生练就了一张巧嘴,知道对着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法子来面对。什么装乖卖傻,什么口甜嘴乖,无非都是她保护自己的利器。 从前拿长公主当亲生母亲看待,即便整日讨好于她心境也是不同。如今得了祖母暗示心下了然,她再说那些话的时候便有了几分违心感。 只是她如今还不能与长公主硬碰硬,那样于自己没半分好处。唯有讨巧卖乖些,用一张甜嘴替自己的往后铺路,待得来日嫁个如意郎君,才能真正脱离这侯府的掌控。 一想到嫁人自然要想到私印,阮筝原本不错的心绪又变得纠结起来。那日在密云山庄的竹屋内,那人吩咐她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替我办件差事,事成之后这印便会还你。” 他说得坦荡又直接,却把阮筝吓得七上八下,当即便问:“什么事,莫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男人当下便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富威慑力,吓得阮筝立马闭嘴。他冲她一摆手:“只是寻常小事。” 他话是这么说,阮筝却愈发忐忑,心道若真只是小事又如何需要她去做。可她不敢再出言反驳,对着这么个明知不算男人的男子,她却惧怕得很。仿佛他比这天地间任何一个男子都更为顶天立地,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睥睨天下。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怕一个阉人,阮筝无力抚额。 她卸了珠钗上床躺了一会儿,生怕做梦又不敢当真睡着,结果后来撑不住迷糊得快要闭眼时,又听白苏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咱们抓住了一只鸽子。” 阮筝愣了一瞬间立即起身,随即便看到青黛抱着个鸽子站在房内。那鸽子极乖的样子,与其说是被抓的,倒不如说是它自个儿过来的。 阮筝看到它脚下系着的信筒立即明白了过来,下床走近了抽出信筒内的字条,又令青黛将鸽子放了。 两个丫头跟了她许久自然会看眼色,见她神色凝重立即放了鸽子关紧门窗,青黛自去门口守着,独留白苏陪在阮筝身边。 阮筝走到灯下展开那纸团,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细看是南胡街的一处民宅。那牵丝劲挺的笔锋让阮筝一下子就想到那张脸。 这字与他那不怒自危的气势倒是十分相配。 想起回来前他对自己的吩咐,阮筝不敢怠慢,立马就着人准备了上门一应该有的随礼,然后吩咐白苏明日替自己跑一趟。 那男人让她帮着照顾一人,送物送药缺什么便给什么,银钱自有他来支付。阮筝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能照做。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白苏带着东西上门,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外男 晌午时分,阮筝用过午膳打算去塌上躺一会儿。她一面拆耳环一面听白苏在旁边和她禀报早上出门的事儿。 听得白苏连门儿都没进,东西也没送进去,阮筝不由皱起了眉头。 白苏说完早上的情景又问了一句:“姑娘,这人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阮筝没把话说透,喃喃地低语了一声后,手就搁在了耳朵上,连耳环都忘了卸下来。 她起身走到榻边歪躺下来,支着脑袋想着这个贞姨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他既是王府内侍,怕是自小便入了宫。那这贞姨莫非是他的亲娘?既如此他为何不亲自上门,他如今不在宫中来去自由,上门探望自己的亲娘理所当然。 还是说这两人龃龉颇深,他也不便上门? 阮筝托腮想了半天,一双秀眉紧蹙。这时青黛端着碗酸梅汤进了屋,阮筝一眼扫见那清透的汤水,神情便是一怔。 这几日虽是春日,却已有了几分暑热。 她当真不能再耽搁了,春日一闪即逝,转眼便要入夏。到时候便是入秋,等到了冬天梦里的那一幕说不定便要发生了。她得速战速决,及早将自己的婚事敲定才好。 若不然最终还是被塞进南国公府,那她岂不是还要再死一回。 关键是死之前还要被那个男人那般折腾□□,一想到梦里那过于激烈的场景,阮筝吓出了一身冷汗。 - 南胡街离富平侯府不算近,马车在城里晃悠了两炷香的功夫,总算是停在了胡同口。 贞姨家的院子在南胡街的街尾,越往里走越显冷僻。她只带了白苏一人,令青黛在车内候着。主仆两人拎着东西上前去敲门,白苏刚一抬手便疑惑地回头看阮筝。 “姑娘,这门没关。” 阮筝上前一看果然见这门只虚掩着。她拿手指轻轻顶了下门板,门便悠悠荡了开去。一眼可见狭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再往里看堂屋内黑沉沉的,看不清内里的摆设。 白苏站在门口朝里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便扶着阮筝往里走:“姑娘,这家人不会都出去了吧?” “若都出去了,怎么不锁门?” “也是。”白苏点头应了,快步往里走了几步。她一脚踏进堂屋,身子突然一僵。 “怎么了?”阮筝好奇地上前一看,也被堂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青石地面上躺了一个妇人,看起来不知生死的模样。她身边还有个打碎的茶盏,茶水和着茶叶沫子洒了一地。 她和白苏赶紧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白苏仔细摸了妇人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长出口气:“姑娘,像是突然发病倒下了。” 白苏旧时家里是开医馆的,后来家中出事活不下去了才把她典卖入府。所以她算是粗通医理,会一点微末的医术。 她一面伸手掐对方人中,一面冲阮筝道:“姑娘,给奴婢倒杯茶来吧。” 阮筝闻言起身在屋内找了一圈,果然找见个茶壶和几个杯子,她倒了杯温茶端到白苏手边,待她将妇人给掐醒后,便替人喂了两口茶,随即两个人扶着妇人进了后面的屋子,将人放倒在了床上。 白苏随即又出去叫青黛进来帮忙,独留阮筝一人陪着那妇人。阮筝见屋内昏暗便点了油灯,又替妇人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妇人面色青白一片,恍惚间冲她伸出了手,阮筝识趣地赶紧握住,轻声唤了她一声:“贞姨?” 贞姨点点头,像是明白过来似的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阮筝的眉眼,便又想把手收回去:“怎么是姑娘你?” “我来看看您,前一阵儿我的马惊了您,实在过意不去。我带了些药材过来,您可有看过大夫?” 贞姨却笑着摆摆手:“不劳烦姑娘了,你是个善心的我知道,只是我这病是旧疾,腊梅已经去替我抓药了,不多时便能回来。” “那、那我给您做点吃食吧。” 阮筝一口一个“您”叫得欢,面上神色也颇为恭敬,倒是把贞姨哄得极为熨帖。她又盯着阮筝看了许久,这才道:“姑娘别忙了,还是早些归家去的好。我身子无碍,今日这事当真是麻烦了。” “不麻烦,您若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我、我的马伤了您,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阮筝也没有久留的意思,东西已经送到,还额外救了一回人,她便也准备回去了。临行前正好碰上腊梅抓药回来,她又跟人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两个丫头离开。 她们一走腊梅先是将门闩好,这才进屋来看贞姨的病情,嘴里道:“姑姑,那小姐带了好些东西来,倒是正好给您补身子。您这病得调养,只抓这几味药确实不行。” 贞姨冲她摆摆手,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病。腊梅见状轻叹一声,又去厨房盛了碗粥来。 “那小姐还给您做了粥,您先喝一碗。” 贞姨没有拒绝,自己拿着碗喝了几口。她是宫里出来的人,从前也是尝过山珍海味的,自然吃得出这粥里搁了不一般的东西。想到阮筝眉眼出众心地又好,一时间对她也生了几分好感。 她离宫多年,常年窝居在此处小院中,除了腊梅再无亲近之人。现在倒是对一个萍水相适的小姑娘有了几分亲近感。 - 阮筝去了一趟南胡街,回去后便在屋里歇了一下午。待黄昏晚膳时分,坐在那里听青黛和她说着府中趣事时,却突然想起了个事儿来。 她猛地站起身来,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那日和那男人的对话。 他让她做的她都做了,但他该做的却是一字没说。她那日也没顾得上问他,事成之后如何拿私印一事儿。是去山庄直接问他要,还是他有别的法子给她送过来。 她如今既回了府,再要去青雀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不仅是她连她身边的丫头们也不可能长途跋涉随便上山。这府里大大小小多少双眼睛盯着,便是她今日出门,都是打着替祖母寻两味珍贵药材的幌子。 一想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白白被驱使了一趟,阮筝又是气得在心里骂了一通死太监没信用之类的话。 长得好看又如何,这人心思当真是坏透了。 青黛见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本想劝她去厅内用膳,却见白苏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神色明显有异。 青黛立马将门关上,乖乖地守到了门口。白苏则走到阮筝跟前,翻出手里的字条给阮筝看。 “奴婢见鸽子又来想着定是有消息来,怕被人发现便只拿了这字条过来,鸽子已然放走了。” 阮筝大喜过望赞了她一句好,又展开字条扫了一眼,随即迅速在灯下将字条给烧了。 又是只有一个地址,约她后日午后去日升茶楼听戏。说是听戏只怕是要见一面,一想到私印能拿回来,阮筝一夜都没睡安稳。 第二日她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了监察御史姜家。那姜家小姐与她同岁,两人是自小的玩伴。想到她近日频繁出门,怕会引起长公主的怀疑,所以只能约了姜家小姐做掩护。 姜小姐接到信后自然应邀,两个小姑娘便直接在日升茶楼碰了面。 阮筝到得早些,一早便定好了二楼的雅间,边喝茶边等着姜小姐来。果不多时一个少女便在丫头的陪伴下掀起了她的门帘,一进屋便亲热地过来拉她的手。 “筝儿,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我前些日子去了青雀庵陪祖母,这才刚回来。蓉儿你最近身子可好?” 姜蓉点头应下:“自然是极好的,我爹说了我这身子能打死一头牛。” 阮筝听了直笑,心知监察御史姜大人最宠这个幺女,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跟女儿说。只是她这笑意里还夹杂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怕被姜蓉看出来只能借着喝茶掩饰过去。 她在想跟那男人见面的事情,一会儿得想个法子跟姜蓉分开一阵子,要不然那男人怕是不会露面。即便他当真露面,自己又如何当着姜蓉的面与一个外男相见。 虽说这人也算不上是个……男子? 两个小姑娘唧唧喳喳说话喝茶的时候,并未留意到几帘之隔的另一间雅间内,正坐着阮筝想见的人。 韩逸给封瀛倒了杯茶,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富平侯家的小姐已来了有一阵子了,只是她身边还有个监察御史家的姜小姐,只怕暂时不方便见面。” 封瀛捏着茶盅轻晃两下,淡淡回了一句:“不急。” “是,属下明白。” 封瀛看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在说你压根儿就不明白。韩逸也确实不明白,只是还个私印而已,为什么自家王爷要约人来这茶楼相见。还特意让他今早去了姜家,去看这姜家小姐是不是也如约而至。 殿下这一回不仅要见富平侯家的小姐,竟是连姜小姐也要一并见了?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即,耳边却传来了封瀛低沉一声轻咳。 “戏开演了,好好看着。” 韩逸立即回神,却未听见底下台上锣鼓喧闹之声,只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突然出现了两人,竟还扭打在了一起。 一时间,茶楼内热闹非凡,看客们全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筝筝:粥虽然不是我煮的,但确实是我吩咐人煮的。 今天除夕,大家新年快乐,发一波快乐的红包。 还人情 阮筝和姜蓉也注意到了底下的动静。那会儿两人正在喝茶,突然就听姜蓉的丫鬟春分在那儿叫了起来:“小姐快看,底下有人打起来了。” 两位小姐便同时透过薄纱帘子朝楼下戏台看去。因戏还没开演,原本戏台上是没有人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滚出来两个人,正在台上大打出手。 看样子是两个男人,个头都不小,一个揪住对方的头发,另一个则挥拳头往人脸上招呼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引得所有看戏的茶客都探头往前瞧。 阮筝因在二楼离得远,一时看不清底下的动静。只是看这两人的穿戴应当也是有身份的人,两边还各跟了几个小厮,想上前将他们拉开却又近不得身,正急得团团转。 姜蓉忍不住撇嘴:“什么人啊,这般不讲道理,竟在人家戏台上打了起来。” 春分在旁边道:“看样子也是来看戏的。今日本是百花楼第一次在这茶楼里登台,不少人都盼着呢。这下倒好,今儿这戏怕是看不成了。” 阮筝本来还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看那两人在台上就像两只斗鸡打得难舍难分,只觉得戏远不如这个来得好看。 结果一听到春分的话,她便愣住了。她抬头问对方:“你刚刚说什么班来着?” “百花班。虽说是个新班子,但因为出了一个名角儿,如今风头正盛。听说不少人家都想请他们上门登台,祝个寿开个宴请什么的,当真是抢手。姑娘听过这个班子?” 阮筝当然听过,不过是在梦里。成婚那夜顾鸿拼死护着的那个戏伶,不就是这个百花班的人吗?她当时听顾鸿叫那男旦什么来着? “你说的那个角儿,是不是叫钰文?” 春分连连点头:“原来姑娘当真听过他们啊,这个钰文听说是个男旦,唱念做打无一不精,身段好扮相也美,京里不少贵公子为见他一面一掷千金呢。” 姜蓉便去睨春分:“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春分讪笑道:“奴婢也是听府里人说的,后院看门的张老头是个戏痴,对这些京城戏班子的门路摸得清清楚楚。奴婢都是听他说的。” 阮筝一听今日来的是百花班,顿时便生出点别样的心思来。按梦里的时间算起来,眼下顾鸿应该已经认识了这个叫钰文的男旦,今日又是他们班子在日升茶楼头次登台,那顾鸿会不会来捧钰文的场?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底下还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突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身形与那顾鸿有几分相似。 这下她便愈发坐不住了,挑起纱帘走到二楼的栏杆处,探头往下瞧,想看清那两人的长相。只是两个男子缠斗得厉害,一时难分伯仲,所以谁都没松手。 眼见着打得实在不像话,茶楼里的人也都纷纷冲上戏台去拉架。混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到脑门,那两个缠斗的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就在两人恍神间,家丁和茶楼的伙计一拥而上,将他俩拉了开来。 只是虽然被拉开了,这两人嘴里的喝骂声却是不停。那骂声从一楼传来,清楚地传进了二楼宾客的耳中。 “姓顾的你个穷鬼,没钱就别跟老子抢人。” “谁说我没钱,你小子还敢跟我争,你算老几。今儿我把话撂这儿,钰文迟早是我的人。” “我呸,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 “就你这怂样他还会看上你?”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你脸上这一处伤,往后留个疤丑得没法儿见人。” 两人跟三岁孩童似的,站在台上指手划脚地吵了起来。姜蓉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阮筝身边,探头看了两眼后便咦了一声,阮筝便问:“怎的,你认得他俩?” “就觉得那个穿湖蓝绸衫的男子分外眼熟。” 她话音刚落青黛便接嘴道:“那不是南国公家的世子吗?” 阮筝早在他俩被拉开时便认了出来,只是没有吱声。此刻听青黛提起,才悠悠地添了句:“确实像是南国公府的世子,上回刘阁老家的菊花宴上他作了首诗得了个什么彩头,你可还记得?” 阮筝一说姜蓉便记起来了,那一次去的人多,其中不乏各勋贵世家的公子。那个顾鸿当时作了首咏菊的诗,因听说得了头筹,那会儿她俩被一众小姐妹拉着悄悄去前厅看过一眼。 只是没想到听起来也算有点才华的顾世子,竟会当众为个戏伶跟人大打出手。 姜蓉不解:“看他也是个读书人,怎的这么……不知羞耻。” 养戏子,还养的男戏子,说出去实在有辱斯文。 阮筝在旁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谁知道呢,只怕这诗文也不见得是真材实学。” 就像她那个二妹妹,每每拿着她的书画出去充门面,不知道的都当富平侯家的二小姐才情比天高,殊不知…… - 因顾鸿与人大闹茶楼,那天戏便没唱成。阮筝和姜蓉也没再待下去,相携离开了茶楼。 眼见她俩带着丫鬟下楼,一旁雅间内的韩逸轻声和封瀛道:“殿下,阮姑娘走了。” 封瀛一直拿在手中的茶盅终于递到了嘴边,闻言目光瞥了楼梯处一眼,又不在意地收了回来。 韩逸对今日来此处看戏的事情还是不解,忍不住问:“殿下今日过来,不见阮姑娘一面?” “不急,过后再说。” “那殿下今日来是为了……”他看一眼底下已经平息的纷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难道便是为了看顾世子与人打架?” 韩逸跟在封瀛身边时间长了,对他的做事手段自然了解得很清楚。他家王爷日理万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世子与人争风吃醋特意跑一趟。他既把阮姑娘约来这里,怕是为了让阮姑娘看见这一幕才是。 可是姜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 韩逸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缘由,不由皱眉看向封瀛:“求殿下明示。” 封瀛一脸“你这脑子怎和孟朗一样不中用”的表情,只提醒了他一句:“姜姑娘的父亲是监察御史。” 韩逸点点头,猛地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监察御史乃是言官,执掌监察百官之责。上到为官处事下到家宅安宁,皆在他们的监管之中。顾鸿乃是南国公世子,今日当众做出如此荒诞的行径,回头姜姑娘怕是会一丝不漏告诉其父。 等姜大人一封弹劾折子送达陛下手中,届时满京城的权贵都会知晓此事。如此一来富平侯府即便为了自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再与南国公府结亲。 “这么说来,阮姑娘便不必嫁给顾世子了。殿下当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富平侯府与南公国府有意结亲的事情他们一早便知,但看阮姑娘宁愿冒险将私印交给刘长墨都不愿意交出去,便知她是极不情愿这桩婚事的。 “殿下待阮姑娘真好。” 封瀛淡淡扫他一眼,立时就把韩逸吓得闭了嘴,再不敢听了孟朗的撺掇敲边鼓瞎打探。 封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搁在桌上:“她既去看了贞姨,这便当是还她的人情。” “那殿下何不成全阮姑娘,令她与刘公子……” 他话没说完封瀛已然站了起来,他广袖一拂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回了韩逸一句:“人情已经还完了。” 韩逸听得满头大汗,他家王爷还真是恩怨分明。且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一报还一报,阮姑娘替王爷探望贞姨,王爷便替她除了不顺心的婚事。只是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偏偏又说不上来。 王爷对阮姑娘和刘公子一事的态度,是他多想了吗? 韩逸不敢耽搁,赶紧抬步跟了上去。 - 不出封瀛所料,姜蓉的父亲御史姜之冒手脚极快,第二日一封弹劾南国公纵子茶楼打人与人争抢戏伶教子不严的折子便递到了陛下跟前。 小皇帝得了这么封折子自然不好拂言官的面子,为免这火烧到自己身上,少不得要将南国公叫进宫里来好好训斥一番。 一时间南国公颜面扫地,听说当日回府便把世子关在了家中祠堂内,不仅令他罚跪思过,更不许他再与百花班有任何牵扯。 南国公夫人爱子心切,眼见世子受罚十分不忍,想劝两句又被南国公一顿训斥,直斥她慈母多败儿。 当然这些不过是道听途听捕风捉影,内里有几分是真也说不清楚。但有一桩事情阮筝却是知道得清楚,那便是自己与顾鸿的婚事算是彻底黄了。 姜之冒的弹劾折子刚一递上去,富平侯这边立马就得了耳报,那日他少见得去了太常寺点卯,听到这事儿立即急吼吼回了府,直接就进了长公主的屋子,发了一通脾气。 这事儿倒是少见。这么些年来他们夫妻虽是感情不睦相处冷淡,富平侯也在二姑娘阮茱出生后没多久便纳了个美婢为妾,时时宿在妾氏屋里。但长公主的面子向来也是给几分的。 这次只怕当真是又惊又气,加上积怨多年借了个由头全都发泄了出来。 阮筝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了不少传进来的闲话,得知父亲亲口说出不结亲的话后,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只是这边刚放下,那边又提了起来。 她昨日又未见着那个死太监,私印眼下还在对方手里,当真叫人着恼得很。 从前旁人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她总觉得这话太过阴毒,可现在一想到那人的所作所为,又气得牙根直咬。 活该他受那一刀,当真是无情无义毫无信用的小人。 ※※※※※※※※※※※※※※※※※※※※ 慎亲王:人情还完了,老婆是我自己的。 一箭三雕 和南国公府的婚事告吹之后,阮筝在府里着实过了几天松快日子。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的私印还握在那人手里,心里又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坐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唉,也不是祸国殃民的长相,怎么那些男人都……连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也这般待我。你说他扣着我的私印不放,莫非当真是想与我……” 青黛正给阮筝画眉,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只听到了头一句,当时便笑了:“姑娘自谦了,虽说不是祸国殃国的长相,可您确实是倾国倾城呢。” “这话当真,你莫不是在哄我?” “奴婢嘴笨哪里会哄人,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阮筝点点头,轻叹一声:“那我当真是长得极美的了?我从来只当你们是拿这话逗我取乐罢了。” 主仆两人一个自谦一个哄着,笑了一场打发了点时间。只是阮筝笑过后心情并未完全疏解,除了私印一时拿不回来之外,她的婚事也是令她揪心的一个点。 如今虽是解决了南国公府的事情,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她的婚事明面上还是捏在了长公主手里。这回为了南国公府的事情,她与长公主的母女情显然是有了几丝裂缝。虽还未到撕破脸的地步,可也没了往日那般的温情脉脉。 这几日阮筝去长公主那儿请安的时候,十次里倒有七次见不着对方的面儿。次数多了她不得不多想,还得琢磨着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二才是。 想到这里她让青黛去小厨房吩咐人做几样糕点来:“美人酥糖莲子,还有那花生酪,快去。” 青黛一听都是长公主素日里最爱吃的,当下便明白了阮筝的意思,急急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人做去了。 过了晌午阮筝歇了一觉起来,便带着白苏拎着食盒去了长公主屋里。她算准了时间,知道母亲每日这会儿定是刚睡醒,且刚醒之时脾气向来不好。这几日因为父亲的缘故只怕更是郁结得很,她屋子里那些个侍候的,别说是丫头了,就是心腹许妈妈日子都不会好过。 阮筝这会儿来正合了她们的心意,许妈妈一见她便好似见到了替罪羊,忙不迭地说着好话哄着长公主见了她。 阮筝也做好了来挨炮火的准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进屋前趁人不注意又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瞬间那双灵动娇妍的美目便盛满了一屋薄雾。 她一进屋还没等长公主开口训她,自个儿倒先要哭上了。 长公主正一肚子起床气,若阮筝是笑着进来的,今日少不得要被她找茬训一顿。可她竟是哭着进来的,倒把长公主搞得一头雾水。 她斜睨了长女几眼,一时也看不出她是否在演戏。反正从小到大她惯会拿腔拿调地哄人,还总让人挑不出错来。 阮筝泪眼婆娑地进了屋,从青黛手里接过食盒,亲自一样样地将新做的糕点摆在了桌上。只是她今日特别安静,摆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那眼泪便沾在眼睫之上,一副要落不落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极了。 长公主也是被她给搞懵了,脱口而出道:“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府里人都待我很好。女儿做了几样母亲爱吃的,母亲过来尝尝。只是这糖莲子今日得的莲子有些小,母亲别嫌弃。” 长公主一听便觉不对:“怎么,这府里竟是连大点的莲子都寻不着了?” “不是的,母亲别怪底下人,是我让青黛去得晚了。那些个好的大的都叫人拿去给三弟做莲子羹了。” 一提起府里的三公子,长公主的面子便是一沉。那是富平侯的妾氏所生,却是这府里唯一的男丁。将来这侯位多半是要落到他头上,富平侯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着紧得很。长公主向来瞧不上那孩子,再想到他那恼人的娘…… 她脸色不大好看,当即就要叫许妈妈过来去那姨娘屋子里找麻烦。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对她来说阮筝虽只是枚棋子,到底还是她手中的东西。那采苓院里的宋姨娘,却是她板上钉钉的仇人。 平日里别说对着阮筝这样嫡出的小姐没好脸色,就是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背地里也是埋怨颇多。长公主想收拾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阮筝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见好就收立马拉住了长公主:“母亲莫急,只是几颗莲子而已。” “今日是莲子,明日指不定是什么。再过几日这侯府难不成还要让个姨娘当家不成。” “那自然不会,母亲什么身份,岂是宋姨娘能比。她不过是仗着有父亲的几分宠爱罢了。” 说到这里阮筝话头一顿,又轻叹一声,似是有苦难言。 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道:“如今你父亲为了你先前的婚事与我闹脾气,倒是便宜了那女人。” “那事儿原不关母亲的事儿,南国公府有心隐瞒,别说母亲,就是外人都只道他是饱读诗书之人呢。” 阮筝就把顾鸿在菊花宴上做诗拔得头筹的事情说了:“……只怕那诗是他提前找人写好的,却骗了一帮世家公子。” 长公主一听心里果然熨帖不少,果真不是她的问题,要怪只怪那顾鸿太会演戏。 一时间她看阮筝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又由她扶着自己到了茶几边,拿起那碗花生酥尝了两口。阮筝趁胜追击,提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母亲若想跟父亲重归于好,女儿倒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 “不如母亲去找父亲,说想把祖母接回来住。祖母年世已高,身上病痛不少,在家养病总比在庵堂内来得好。父亲虽嘴上不说心里必定也记挂得很。母亲主动开口,父亲定然欢喜。” 长公主一听眉心微皱。这确实是个法子,却也有不确定的因素,老太太若是回来与自己作对,她便是引狼入室。 阮筝看出她的顾虑,站在旁边边替她捏肩膀边劝道:“祖母岁数大了,喝了这么多的苦药也只能稍稍下床走动。父亲知道了必定心疼得紧。” 愈心疼便愈会念着长公主的好,而老太太病情不轻,也可解长公主的顾虑。 一个老得快进棺材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赢她的。想到这里长公主面上终于露出笑意:“好,那便听你的。” - 这事儿一旦定下,做起来便极快。阮筝主动请缨去青雀庵接祖母。 “女儿前一阵儿刚去过,对那山路也熟,父亲母亲尽管放心。” 富平侯一听这话,看长女的眼神立马变得很不一样。阮筝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却只当没看见,心里倒是早已盘算开了。 接祖母归家她有几个打算,一来确实想让祖母过得更好些。府里比庵堂条件不知好了多少,侍候的人也多。刘长墨那日也说过,老太太若悉心调养,不愁没有十年二十年的阳寿好活。 二来她也是希望在这府里多一个助力。老太太回来了自然会向着她,而父亲更会看重她。这样一来她的婚事上便有两个人帮着说话。 尤其是父亲,虽说给她挑什么人是长公主在选,但最终拍板定下却必定要父亲点头。这次南国公府的事情让阮筝彻底认清了这一现实,也更想尽了法子要讨父亲欢心。 此番接祖母回家,当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儿。 阮筝得了父亲的同意,第二日一早便坐车往青雀山去。出发前许妈妈还代表长公主过来送她一送:“大小姐惠质兰心,当真是极聪明孝顺的人。” 孝顺是假,夸她聪明才是真。许妈妈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比长公主看得更透彻。 这个富平侯家的大小姐,从前倒是小看她了。这般的心智与筹谋,寻常闺阁小姐哪里及得上。便是长公主都着了她的道,白白替她做了一回铺路的急先锋。 许妈妈面上含笑,装着一脸亲和的样子目送阮筝上车离去。 - 阮筝卯正出发,未到巳时车马便已停在了青雀庵的山门前。只是没料到她们到之前那里已有了一辆马车。 待她们车马停下,阮筝一掀帘子,便见那辆车内下来一人,竟是她先前想见却一直未能见到的人。 刘长墨下车后也不急着进山门,站在那里等着阮筝下车来,才主动过来与她见礼。 阮筝自是不敢怠慢,也向人回了一礼,这才开口道:“多日未见先生,听说先生前一阵子云游四方去了。” 刘长墨隐约听出她这话里似有嗔怪的意思,不由内心苦笑。 他知道阮筝来找过他几回,也知道她与封瀛之间发生了些什么。那几日她来寻他,莫说他当真不在,即便是在没得封瀛允许,他也不能见她。 慎亲王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他如何能插手管之。眼下也只能装作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为寻几味药出去了一趟,昨日刚回,今日便想着要来给贵府老太太再请一次脉。只是听说老太太要回京了?” “是,祖母身子不好,父亲母亲惦记得紧,着我来接祖母回去。”阮筝说到这里心念一动,柔声道,“只是这番回去,以后若再去请先生过府诊脉,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老夫人既吃了我开的药,我自当时时过府请脉,姑娘不必担心。” 说着刘长墨声调一压,趁着庵内的女尼还未出来相迎,轻声对阮筝说了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望姑娘允准。” ※※※※※※※※※※※※※※※※※※※※ 筝筝:没事凡尔赛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又能跟刘公子见面了,筝筝暗喜。 封瀛:别高兴得太早。 想歪 阮筝和刘长墨一起去到老太太屋里,后者替阮家老太太诊了脉,又调整了用药的方子。减了几味药的用量,又增了几味调养温补的药。 阮筝在一旁看着他开药方,忍不住问:“先生这回开的补药居多,是否我祖母的病已有好转之势?” 刘长墨点头道:“确是如此。” 心里暗叹这阮姑娘也是个心性聪明又观察仔细之人。他减了用量的那几味都是药效略猛的药,前一阵老太太伤了元气自是要用点猛药将她的精气神拉回来。如今她好了许多,便要固本培元着重调养了。 刘长墨写完最后一字将开好的方子递给阮筝,又细细与她说了这方子的用法和注意事宜,随即看了眼屋子里的其他人。 彼时那屋里除了他俩外便只有身边各自侍候的人,还有一个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素喜。阮筝一见刘长墨的表情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将方子递给了素喜。 “这方子你且收好,定不可弄丢了。咱们一会儿便要启程回府,这药还是回府里再煎吧。” 素喜眼神微微一敛,自然明白阮筝的用意,识趣地拿着方子返身回屋去了。 大姑娘这回帮了老太太大忙,自然也就是帮了她大忙。她陪着老太太在这山里住了好几年,日日都盼着能回侯府去。如今托了大姑娘的福心愿得成,她自然也乐意投桃报李。 说起来大姑娘与这刘神医家的小公子,倒是相配得很呢。 阮筝见素喜走了,便对刘长墨道:“先生方才说有什么事来着?眼下这屋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刘长墨便也不再隐瞒,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在下想请姑娘带我去一趟南胡街。” 话没说透但阮筝已然明白了,她轻声道:“是他的意思吗?” “是,多谢姑娘相助。” 他这话倒是堵得阮筝无法再拒绝。好在她本也没有拒绝的打算,便当场与刘长墨说定了此事,待回京后尽快安排时间。 刘长墨谢过阮筝又拿了她给自己的诊金,便带着小厮回密云山庄去了。待进屋后自然第一时间去见了封瀛,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与他说。 “阮姑娘已应下我的请求,她今日接祖母回府,待安顿好后便会与我同去南胡街。” 说到这里刘长墨神情一顿,微微皱眉,“此番我自己前去当真不行吗,为何非要阮姑娘作陪?” 封瀛抬眸看他一眼:“你敲不开贞姨的门。” “难道只有阮姑娘才行?” “她如今得了贞姨信任,唯有她带你去你才有可能进得了那门。” 刘长墨恍然大悟,忍不住感叹:“想不到这个阮姑娘不仅孝顺祖母,还颇得中年妇人喜爱。当真是心地良善又至孝之人。” 封瀛翻书的动作一顿,少见得从喉间溢出一丝冷笑。刘长墨听了便道:“难道子越你不这般认为?” 封瀛给了他一记“自然不是”的眼神,刘长墨不由来了兴致:“那在你看来,那阮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封瀛没有立刻答他,握着手中书册出了片刻神,似乎是在斟酌该用哪个词形容阮筝才好。 刘长墨却在此时抬手轻咳两声,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今日天气突然转凉,他出门时吹了点冷风。小厮见状立马从怀中掏出帕子递了过来,结果那帕子一递过来刘长墨不由看得愣住了。 封瀛自然也瞧见了。这么一方绾色的帕子,帕角处还绣了几片荷叶,怎么看都不像是刘长墨会用之物。 小厮也是一脸茫然,见自家公子和慎亲王都盯着自己,吓得脖子一缩,原本想说是在青雀庵的时候不小心把帕子掉了,捡起来的时候与人搞混了。这会儿却是不敢说出口,只喃喃道:“小、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许是搞错了?” 这话便极有深意,可以任人随意猜想。不说封瀛连刘长墨一时间都给想歪了。 上回阮筝往他的诊金盒子里藏私印的事情他已然知晓,如今又得了她一方帕子,难免会往别处想。 难不成真像封瀛说的那样,阮姑娘这是盯上他了? 后背无端端蹿起一股凉意,刘长墨还想再分辩两句,却见封瀛已经懒得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他低下头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书册之上,只是片刻后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无利不起早。” - 阮筝并不知道自己在封瀛嘴里成了这样的势利小女子。她欢欢喜喜从青雀庵接回了祖母,将人重新安置在了原先的宅院里。 那院子从前便是老太太的屋子,她离开这些年富平侯一直着人悉心照料,是以并未荒废。此番将她接回院子里里外外自然收拾一新,又从侯爷处加派了嬷嬷丫鬟等一应侍候的人过来。 那空了许久的宅院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比起当年老太太离府前更显人多煊赫。 老太太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回府后又喝了汤药,自是累得睡了过去。晚膳便只有富平侯与长公主还有几个儿女一道用了。 饭桌上年幼的三少爷阮笙没心思吃饭,还得丫鬟婆子端着碗追着喂才是。旁边宋姨娘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站在那里侍候侯爷公主用膳,被使唤得团团转。 富平侯因长公主主动接回母亲十分高兴,待她亲和了不少,自然就冷落了宋姨娘。一屋子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今时不同往日,除了天真傻气的三少爷,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二姑娘阮茱听着父亲一口一个“筝儿”地夸奖长姐,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与姐姐不同,她独得母亲的宠爱,从来都是这府里最受宠的小姐。姐姐除了比她身子康健比她美貎比她更有才情外,吃穿用度全都比不上她。 可那些偏偏都是她最想要的。谁会想要拖着个病殃子一般的身子,每日与汤药为伍。这些年她喝多了药,如今尝什么都带着一丝苦味。 从前只是唇舌之苦,如今听着父亲如此夸赞姐姐,她是连心都一并苦了起来。 但当着父亲的面她也不敢造次,只是开口时到底夹了一丝酸味:“我这些日子整日喝药,都不知道姐姐竟这般厉害,已办成了这么多事儿。说来也巧了,本以为我们府里要少一桩喜事,现在祖母回来了,喜事倒也有了。” 她前一桩指的是跟南国公府联姻的事儿,虽没明说但谁都听得出来。且她故意将这两桩事情放在一起说,怎么都有点儿意有所指的味道。 阮筝这些日子确实做了不少事儿,一面搅黄了自己的婚事,一面又接回祖母讨好了父亲。说起来似乎所有的好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富平侯府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可长公主是什么都听出来了。一时间她竟有点回过味来儿,自己这是让阮筝当枪使了一把? 阮筝一见长公主的神情便知道妹妹这话什么用意,她当下也不分辩,只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接回祖母是父亲的意思,父亲纯孝,女儿们以后自然是要学的。” 这话又让富平侯乐了一阵儿,当下还让人赏了阮筝一堆字画墨宝。 阮茱一击未中,不由暗暗抿了抿嘴。阮筝斜眼瞧见她那模样,心里不由暗笑。 她这个好妹妹当真是极好的,她还记得梦里的那些情形。估且称之为上一世吧,上一世她一直拿阮茱当胞妹看待,事事为她筹谋。却不料在她被南国公送进慎亲王府香消玉殒后,竟能听到她对长公主说的那番话。 “她从前仗着美貌仗着身段,事事出头拔尖压我一头。如今她死得这般惨,母亲我当真是痛快极了。她不过是个贱婢之女,死前还得慎亲王怜惜,也算是便宜她了。” 阮筝这才知道,原来世人皆有两副面孔,从前一直以为娇弱如莲花般的二妹妹,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夹心丸子。 幸好她知道得还不晚。 在正厅用过晚膳后,几个孩子各自回房去。富平侯今日照旧是歇在长公主屋里,准备明日一早携公主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长公主本想留阮茱说会儿话,见丈夫留宿自然欢喜,便让女儿赶紧回屋歇息去。 阮茱离开后却未径直回自己的院子,反倒是顺着去文茵院的小道一路向前,快步追上了走在前头的阮筝。 只是她到底身子骨弱,才走这么几步便已气喘吁吁。 阮筝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追自己,故意走得快了些。这会儿见妹妹脸色苍白,不由“惊”道:“二妹妹走这么快做什么,有什么事儿想同我说,派你身边的人过来便是了。” 阮茱勉强挤出个笑意,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几日三皇子妃要在府中办个赏春宴,我、我想求姐姐送我幅画儿。” 阮筝昨儿就收到了三皇子妃派人送来的帖子,所以她料定了妹妹会来找她。 自小到大她与阮茱走的便是两条路。她以容貌惊艳世人,而妹妹身子不好便只能以才情得几分亲眼。 只是说起书画一道,阮茱远不及她。从前那些令她闻名京城贵女圈的画作,几乎都是出自阮筝之手。 以往当她是亲妹,自然能帮则帮。今时却是不同往日,阮筝借着夜色的掩映翻了翻眼皮子,淡笑道:“不巧了二妹妹,我今日帮祖母煎药伤了手,这几日都拿不了画笔了。” ※※※※※※※※※※※※※※※※※※※※ 筝筝:真不是我让人换的手帕…… 封瀛:哼。 天鹅肉 夜色中,阮茱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阮筝与她面对面站立,借着丫鬟们手中的灯笼,一眼便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阴霾。 阮筝只当没看见,依旧笑盈盈地望着她:“也怪我平日里这样的事情做得少,本想给祖母尽一份孝心,结果反倒弄伤了自己,还搞得祖母要叫素喜姐姐照顾我。” 阮茱被她的话拉回现实,一下子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温柔如水的侯府二小姐。 “姐姐莫要这么说,姐姐这般孝顺,妹妹真是自愧不如。只是方才在饭桌上没听姐姐提起,要不然父亲只怕还要赏你呢。” 阮筝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还是不了,平白让父亲母亲担心,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阮茱没想到她还真打蛇随棍上,脸皮厚得连她都接不下去话,当下只能闷着气不出声。 阮筝见她生气心里就高兴,却还得强压笑意小心试探:“那妹妹不会因此怪我吧?” “怎么会呢,姐姐既伤了手,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两姐妹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寒暄了片刻,各自转身回屋去。阮茱走出一段后,才悄声问自己身边的丫鬟杜仲:“姐姐当真弄伤了手?” 杜仲思虑片刻后道:“好像是这样的。早些时候老太太那边的令仪堂传出消息,说大小姐替老太太熬药不小心打碎了药壶,弄脏了衣裙不说,连手都给烫着了。幸亏白苏姐姐出手快,要不然大小姐怕是连脸都要被烫坏了。” 阮茱抿唇不语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跨进自己的院门才悄声说了句:“那可太可惜了。” 杜仲跟在她身后低头快走,突然间只觉得一阵凉意爬上脖颈。好端端的,二小姐那话怎么让人寒毛直竖呢。 - 阮筝回房后累得跌坐在榻里,待喝了青黛端来的一碗杏仁茶后才缓过劲儿来。 白天赶路晚上演戏,可当真是把她累坏了。尤其是刚才跟阮茱的较量。她从前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一直拿她当娇花宠着。没成想这是个内里夹心的玩意儿,亏她这么多年掏心掏肺,当真是喂了狗了。 就凭她今天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些话,阮筝就不可能帮她。 原先她故意弄伤自己手的时候还有那么点愧疚,现下当真是一分也没有了。只是青黛到底心疼她,忙不迭地拿来药膏替她上药。 “姑娘对自己也太狠了,药壶那么烫,姑娘也真是下得去手。这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阮筝一面嘴上说着不会,心里到底也有点打鼓,只能忍着疼让青黛使劲儿多上点儿药,结果搞得自己眼泪汪汪。 青黛见状赶忙凑过来和阮筝说些闲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姑娘,这回三皇子妃办的赏春宴怕是请了不少人,那一日您打算穿什么,奴婢先去准备起来。记得上回绣衣局送来的几套春装里有一套绣着并蒂莲,奴婢瞧着极美,可要穿那一套?” 阮筝从前是最爱出风头的,她天生长得美,在京城的贵女圈里算得上艳压群芳。从来这种场合比美都是拔得头筹。 人都爱听人夸,她也不例外,所以这种场合她去得多准备得也精细,通常都要提前好些日子配各种衣裳头面,有时候还要自己调胭脂的颜色。 但这一回阮筝却兴趣缺缺,一点儿没有赴宴的喜悦。她心知三皇子下场不好,算算日子离他倒霉也没多少时日了。现在上赶着去凑热闹攀关系,谁知道以后摄政王回来清算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跟着倒霉。 一想到摄政王封瀛那个浑身透着阴鸷的家伙,阮筝就不寒而栗。与梦里的他一对比,他身边的内侍都变得眉目顺眼了起来。 虽然那人拿了她的私印不还,他就还是个死太监无疑。 想到这热闹不凑也罢,阮筝便道:“寻个由头说我不去了,我这几日也是累坏了。” 青黛一愣:“姑娘想寻什么由头?三皇子妃遍请京城女眷,不去怕是不好。” 阮筝心想去了才是大大的不好,便抬起那只烫得发红的左手晃了晃:“就说我烫伤了手出不了门便是了。” 对向来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头的阮筝来说,这倒也可以算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两人正商议着此事,白苏又从外头走了进来。又是和上回差不多的神情,表面镇定眼里却藏着“有事”二字。而不同于上次只护着掌心,这一回她是紧紧攥住了袖笼。 青黛依样画葫芦去了门口站岗,独留白苏在屋里伺候。待门一关上白苏便拿出了袖笼里的东西。 “姑娘,这回鸽子不仅带来的字条,还有个荷包。奴婢看过了,内里是一块玉玦。” 阮筝接过荷包取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块龙形云纹玦,当下不由一愣。这东西乃是男子之物,一看便知不是送给自己的。再去翻看字条,果然上面写着赏春宴的字样,且还特意提到了一个名字:杨蕊心。 这是什么意思,阮筝疑惑地望着白苏:“这杨姑娘是什么人,听着不像是咱们京城的人。” 白苏平日里在外走动,知道的还比阮筝多一些:“这姑娘的名字奴婢没听过,但奴婢前几日听人说起过,川陕总督姓杨,杨大人膝下或许有女?奴婢那天在街上听人感叹川陕总督近来进京述职排场不小,招摇过市很是惹眼呢。” 要不是这位杨大人实在高调,白苏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不会知道他这么位大人物。 阮筝拿着玉玦细细想着白苏的话,只觉得她分析得有几分道理。可她摸不透的是那一位的意图,她这是让自己去参加三皇子妃办的赏春宴,然后将玉玦送给杨小姐? 谁给他的勇气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的,虽说他是慎亲王近身内侍,可也不该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杨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封疆大吏的爱女,岂会跟他一个内侍有所牵扯。 他这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可阮筝一想起他那张冷峻又颇具威严的脸,只觉此人不是那种莽撞之人。那他让自己送这玉玦是有别的用意? 阮筝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搞得一夜都未睡好。 - 三皇子妃的赏春宴就定在三日后。阮筝既收到了字条便不得不赴约,于是也只能打起精神让白苏和青黛为自己精心装扮。 到了那一日,她没穿青黛说的那条满绣并蒂莲花的襦裙,一袭掐金丝仙鹤并松竹袄裙与三皇子府内的还未开花的荷花池极为相衬,仿若一只长颈白羽的仙鹤亭亭而立,惹来不少注目的眼光。 相比之下那些个急着抢着将各种春花穿上身的姑娘,一下子便被这清雅的装扮给比了下去。 有些人见是阮筝心里倒也平了几分,反正从前无论什么宴席见她,也无论她穿的什么,单凭她那张脸便压了她们好几头。 她今日也不过就是美得和从前一样夺目罢了。 寻常官宦家的姑娘对阮筝除了拜服也没别的可想,有些甚至还暗暗琢磨着如何向她取经,给自己往后的装扮提醒一二。 可也有人对她这般的出挑不屑一顾,坐在荷花池边的凉亭内朝池边的阮筝不住侧目。 “二妹妹,那一位便是你家大姐姐吗?” 说话的是三皇子的独女清容郡主。三皇子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这独一个,所以在其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为她请封了郡主之位,自小极受宠爱地长大。 阮茱与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嫡亲表姐妹,自小两人关系便是不错。 此刻听到清容郡主发问,阮茱抬手轻咳一声,柔声道:“确实是我家大姐姐没错。姐姐她向来喜艳,今日这一身倒是很合她的性子。” 阮筝那袭绛红衣裙本不够艳丽,奈何她容颜实在逼人,便是穿什么颜色都显得鲜亮灼人。 清容郡主越看越觉得扎眼,话题依旧绕着阮筝不放:“她倒是惯会做人。杨姑娘大概是头一回上京,跟谁都不熟识,倒是与她很能说得上话。” 阮茱探头一看,果然见姐姐正跟川陕总督家的小姐站在一处赏花。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当真像一对好姐妹。 她不由敛了敛眉眼:“我姐姐便是这样的,只要她有心与谁交好,便没有不成的。” 这话愈发惹得清容郡主不快。想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那她阮筝连跟自己打招呼都不乐意,岂不是根本瞧不上她。 有点姿色便狂妄成这样,当真叫人厌弃。 阮筝好容易跟杨姑娘搭上了话,又找了个相见恨晚的理由将那荷包连同玉玦当作见面礼送了出去。忙完后已是累得腰酸背痛,哪里知道自己不小心还惹了郡主的不快。 她与杨小姐聊了许久,后来尚书家的二小姐与杨小姐谈到了诗词,阮筝借口自己不通此道,寻了个理由便往后院清净的地方走。 她原本也只是想寻个净房,却不料长廊另一头迎面一个内侍朝她走来。那人手中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像是故意手一歪,托盘便撞到了她身上。那上面的杯子一歪,那酒水便全洒在了她的新裙子上。 这人怎么回事儿,走路不长眼睛吗! ※※※※※※※※※※※※※※※※※※※※ 封瀛:我故意的。 情动 阮筝当下就有点着恼。可这是在人家府上,这人只怕是三皇子府的家丁,她也不好对人发作。只能咬唇愤愤地看了那人一眼,转身就要走。 只是到底心疼这刚穿了半天的新裙子,就像被人在身上挖了一块肉。绛红色的裙摆泼了酒水后颜色深了几分,不管她怎么拿帕子擦都擦不干净。气得阮筝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走路。” 对方既没走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端着托盘站在一旁。这里地处偏僻,阮筝对三皇子府本就不熟,这会儿单独和个男人站在此处,猛然间心里便浮起了一层寒意。 虽说这男人穿着内侍的服饰,可万一他心怀不轨呢? 阮筝吓得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跑之机却听那人在身后冷声问了句:“玉玦可送出去了?”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且还提到了玉玦之事,阮筝瞬间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打量起那人的眉眼来。 看起来是极为常见的长相,只是身量颇高,穿一身褐色的衣袍若是往人群里一站,只怕也不会引人注目。可不知为什么,阮筝总觉得这张毫不出众的脸上带着几分骇人的威慑力。 尤其是那双眼睛,阮筝竟被他那目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便低下头去。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过了片刻阮筝见这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壮着胆子轻声回了句:“送、送出去了。” 那人沉声点头,随即便朝她跟前走来。阮筝本想后退,可不知为什么越想他的声音越觉得熟悉。脑海里闪过某人的身影,阮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 他是慎亲王身边的人,而这里是三皇子府。他穿着明显是三皇子府内侍才会穿的衣服,假扮这府里的人在此处走动是要干什么?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阮筝盯着那人一时回不过神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阮筝吓了一跳,后背一僵下意识便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袖,随手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那是间厢房,内里空无一人,阮筝把他拉进来后直接将门一关,吓得小心脏怦怦直跳。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今天来绝对跟送玉玦有关。眼下他俩是坐一艘贼船上的人,他若是不小心被人抓了,回头把她供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妙。 虽说慎亲王贵为摄政王手眼通天,可这毕竟只是他的一个手下罢了。若他眼下不想与三皇子闹僵,这人事败之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枚弃子。 一旦他成为弃子,阮筝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下场。私通王府内侍,替人私相授受,随便哪一桩哪一件拎出来,她都得去跳湖。 想到这里,阮筝身子一颤吓得哆嗦了一阵。 好在那几个女子也像是来找净房的,她们说着话从厢房门前走过,很快便没了声响。阮筝趴在门板上听得仔细,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将一颗心彻底放下,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的身子朝后退去,两人一同躲进了一扇屏风后面。 阮筝吓得脸色发白,刚站定便要发难,却见那人冲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厢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女子身上环佩相撞的叮当声随即传来。 竟是有人进来了,阮筝一愣疑惑地抬头看一眼对方。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波澜不惊,像极了那日在山庄竹屋时他看自己的表情。 不喜不悲,旁人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内心的喜怒。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阮筝颇觉气势压人。 她眼下已能肯定这人便是她整日在心里痛骂的死太监。难怪他比自己先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们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 阮筝此刻大气不敢出,瑟缩地躲在屏风后,生怕叫人发现。而那女子进屋后像是在等人,不时地走到门边似乎在听外头的动静。很快厢房门口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那女子便利落地将门打开,将来人放了进来。 这回来的是个男子,一进屋便猴急地抱住了那女子,刚关上门两人便缠抱在了一起。 厢房内摆设不多,没有床只有一张长榻,两人便搂在一起双双滚到了榻上。那男子边吻女子边道:“这么些时日不见,可当真是想死我了。你家那死鬼今日倒是愿意放你出门?” 女子像是被弄疼了何处娇呼了一声,笑着抱怨道:“你轻些儿,人家疼。今日是三皇子妃宴请,他如何敢不让我来。得罪了三皇子,他往后那官儿还做不做了。” 阮筝听得目瞪口呆。她自小养在深闺,见的最多的也不过姐妹吵嘴兄弟揭短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了,像这种男女公然偷/情之事她此前莫说是见过,便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且听他俩的意思,这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这男子淫人妻子,这女子也丝毫不以为耻,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此等下贱又无耻之事,居然叫她给撞见了! 她当下又羞又恼,恨不得立马捂脸跑出厢房。可这两人在房里她哪敢做这种事儿,非但不敢动还恨不得立马化身成一粒浮尘,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才好。 那两人许久不见情绪高涨,一时间并未发现房内有人。只听那男子不住叫着好姐姐好妹妹之类的话,女子也是娇/喘不停连连求饶。阮筝未经人事不知他俩具体在做什么,可就是听着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声,也足够叫她脸上滴出血来。 难熬,当真是太难熬了。 - 封瀛今日易容进府,倒也没想到能在此处听这么一场活色生香的好戏。 他虽还未娶妻,但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近来梦里时常出现的光景,像是前世的记忆不时在脑海里浮现。那梦里他搂着女子在床上欢愉之时,似乎也如此刻这屋里两人那般情动。 只是他怀中的女子身段更美皮肤更白,累极了靠在他肩头轻喘之时,那声音更为蚀骨销魂。 因着这些梦,最近他在某方面的自控明显变弱了些。 想到这里封瀛低头,望着面前女子细白的脖颈出神。梦里的她与眼前十分不同,没那么多心思也没那么多话,哀哀凄凄求饶的时候声音也更撩人一些。 封瀛突然手心微痒,忍不住握了握拳。屋里那两人却愈发放肆起来,已开始不管不顾地脱衣服。封瀛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阮筝的耳朵。 阮筝本还在那里害羞,突然耳边一热,那让人难熬的声音便小了很多。她有些尴尬地想去摸耳垂,手却落在身子两侧重得抬不起来。 不敢回头不敢出声,也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能这么乖乖地站在那里,由着他将自己的耳朵捂得越来越热。 算了,不过是个太监,便是让他摸一回耳朵也没什么。那天不还让他挑剑摸了全身么。 阮筝心念一动,一股不该有的绮思涌上心头,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也不知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因被捂着耳朵甚至不清楚屏风外的两人进行到了哪一步。时间像是走得很快,又像是走得极慢。 阮筝在那里无聊得快要睡着时,封瀛听着这屋里愈发不像话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出手。他极快地腾出一只手,将手中一小块物什朝门口扔去。那东西穿过门上糊的纸,啪嗒一声落在了门外,一下子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 屋内两人吓了一跳,立马停下动作扯起了衣衫。那男子胆子大些,走到门口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摇头道:“无事,大概是有人走过。” 这话却叫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立马起身穿好衣裳:“不成,我得走了,我这头发也乱了,得去梳妆一番。回头让人发现咱俩可有麻烦。” 男子不想放她走,却也知此刻必须分开。于是抱着她又粘呼了一阵子,这才恋恋不舍与她一前一后离开。 这两人一走,阮筝终于松了口气,而她耳朵上覆着的手也挪了开来。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已推开旁边的一扇窗,闪身翻窗出去,潇洒的背影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屋子里很快就剩了阮筝一个人,仿佛方才的旖旎根本不存在。阮筝深吸一口气轻拍脸颊,等面上的红潮退去一些后,这才开门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迎面又撞见了清容郡主,她身边跟着一众闺秀,像是在四处赏玩。见到她眉眼一抬,不客气地目光便看了过来。 阮筝虽不想与她打交道,却还是恭敬地走了上去福身行礼。清容郡主冷哼一声并不同她说话,倒是她身后的阮茱突然柔声道:“大姐姐怎么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 阮筝看一眼身后的厢房,一脸坦然道:“我找净房走错了地儿,王府实在阔达气派,都叫我转晕了头。” 清容郡主听到这声讨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阮筝便借机告辞说要再去寻净房。郡主也不留她,待她走远便要带着其余人离开。 这时阮茱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人走到了方才阮筝待的厢房前,推开了门。那门内自然空无一人,但进屋一搜很快便找到了一样东西。 阮茱拿起落在榻边的一条腰带,故作不解道:“这……似乎是男子用的腰带?” 私会 清容郡主一听,秀眉一扬立即也跟着进了屋。待看清阮茱手中的腰带时,嘴角浮起若有所思的笑容来。 “怪不得她刚刚从这里面出来。” 话没说透,但在场的贵女们个个听出了弦外之音。阮筝从这间厢房里走出,而后这里就发现了男子的腰带,这岂不证明了她刚才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寻净房,多半是私会男子来了。 今日赏春宴京中世家贵族并大小官吏的家眷来了不少,三皇子妃负责在后院招待女眷,前头则由三皇子领着人和一帮子男子喝酒作诗谈古论今。明面上是男女各玩各的,但也保不齐会有人借机私相授受。 清容郡主冲阮茱掩嘴一笑:“你的这个大姐姐,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阮茱神色慌张地走近道:“表姐,你可千万别声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姐姐还怎么做人。我、我也不能活了。” “你怕什么,你可是我姑母的女儿。便是她阮筝名声坏了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卫阳长公主的女儿,你还怕寻不到可心的人家?倒是你这个大姐姐,她做出这样的事时何曾为你想过,偏偏你还总顾念着她,你是不是傻?” 清容郡主抬手点了点阮茱的额头,拿过那根腰带细细看了,又递给心腹丫鬟令人收好,随即看一眼跟在她身边的其余女子。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贵女们齐声应是,谁都不敢违逆了郡主。剩下阮茱在一旁默默地咬了咬唇,虽面上满脸愁容,那飞扬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的好姐姐啊,想不到也有今天呢。 - 阮筝回到宴席之中,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方才在她离开的那一阵子,刘长墨竟来了后院。一来是替在场的几位公侯家的老祖宗把平安脉,另一方面也是各家夫人太太对他好奇,特意寻了个由头把他叫过来。 刘家并非普通的行医世家那般简单,刘显刘神医的名头自然无人不知,但刘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除了内阁阁老刘兴修是刘长墨族叔外,礼部尚书还是他的亲舅。 刘长墨自小学医,年纪轻轻在京中勋贵家已是声明雀起,有学识有才貌更有一手扎针的绝技,自然是那些夫人为女儿相看夫婿时的绝佳人选。 更何况撇开他家中的官场势力,单说人哪有不生病的,若是能招他做女婿,这往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便也不必发愁了。 刘长墨就这么被一帮子各怀心思的太太们相看了一圈,闹了好一阵子才得以脱身。他前脚刚走阮筝后脚便回来了,两人倒是无缘见上一面。 席间有人记起方才刘长墨说的话,便问阮筝:“听说你祖母如今也是吃着刘公子开的药?” 问话的乃是工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夫人,阮筝笑着回张夫人:“是,前一阵子祖母在青雀庵小住,突感身子不适便请了同在山中的刘公子问诊。这些日子已然好多了。” “这般说来,你俩先前便见过了?” 阮筝起先还没听出这张夫人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才有点明白过来。她也不知道张夫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有人主动将她与刘长墨扯在一起,她倒也不计较,大大方方便认下了:“刘公子开药方时我在旁看了几眼,只是我也不懂医理,看不大明白。” 这话一出那些想打刘长墨主意的官家太太们全都变了脸色,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论家世论容貌阮筝都是这些姑娘里最拔尖儿的那一个,自家的女儿即便再怎么折腾也比不过她。眼下阮筝又因祖母与刘家牵上了线,这若是有心结亲那还有其他家什么事儿。 就有人不乐意地扫了一眼挑起这话头的张夫人。张夫人神色如常心里却十分得意。她自个儿生了一串儿小子,屋里一个姑娘都没有。方才那些人相看刘长墨时那副嘴脸,仿佛人家已是自家的囊中之物,尤其是她那个妯娌得意的脸孔,实在叫她看不下去。 仗着自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仿佛得了刘长墨便能越过她这个长嫂去了。既如此她便绝了她的念头,挑个这里面最出色的扎她的心,看她那个弟妹还有什么法子蹦跶。 - 封瀛站在厅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凭着深厚的内力将厅内一众女眷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韩逸跟在他身边自然也听见了屋内的对话。只是他也没觉得那有什么,只低声道:“殿下今日实在不必来这一趟,阮姑娘办事您该放心的。” 话刚说完便见封瀛平静无波的脸色微微一沉,看得他一阵心惊瞬间闭嘴。封瀛也不开口,只靠在树后闭目沉思。 阮筝办事的能力尚可,凭着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和那一张巧嘴,该办的都能给他办好。 但韩逸显然将这小女子想得简单了,大约也被她的长相迷惑住了,只当她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不知小丫头心思极多,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在。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是在为将来铺路。 便听她刚才说起与刘长墨的关系便可知,她对这桩婚事十分上心,颇有点志在必得的意思。 按说凭她的家世嫁进刘家也不算高攀,只是刘长墨若当真娶了她,往后怕是再也没安生日子可过。 那样心思纯良只知行医问药的一个人,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 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三皇子府才归于平静。三皇子进到皇子妃的卧房时,自有丫鬟上前来斟茶。他坐下后扫了一眼那倒茶的丫鬟的眉眼,一个没忍住便伸出手来摸住了对方的手。 那丫鬟吓得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泼出来。她立马跪下战战兢兢不住求饶,倒把三皇子逗得哈哈大笑。 “你且起来,本王又不会将你如何。” 丫鬟哪里敢起,三皇子是未必会将她如何,可若是惹恼了王妃她只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府里谁人不知王爷风流王妃善妒,这两人一闹起来底下人便要遭殃。为着王爷的风流好色,府里已死了好些貌美丫鬟。 三皇子今日有事也懒得再逗弄她,手一挥便让人退了出去。不多时王妃从旁边的暖阁中走出,走过来坐到了三皇子身边,同他说起了今日的宴席之事。 “你让我好生招呼杨大人家的姑娘,我今日也算是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只是我倒不知王爷竟喜欢那样的。” 柔柔弱弱眉眼平淡,谈不上美与丑,只是缺了几分灵性。 三皇子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在这儿拈酸吃醋。我让你与她交好,你只当我要纳了她。殊不知本王有大事要办,本王要的不是她而是她那个手握重兵的爹。” 川陕总督杨钧是他眼下最想拉拢的人,若能得他相助,那把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赶下宝座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莫说是他杨钧的女儿,便是这京城所有勋贵家的女子都得任他挑选。 想到这里他眼前竟出现了一个人的倩影:“今日富平侯家的姑娘也来了吧。” 王妃眼珠子一转:“你说的是大的还是小的那个?” “自然是美冠京城的那一个。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外甥女,待我大事所成这天,我这个当舅舅的送她一个贵妃的大礼,你说如何?” 王妃一听气得心肝都在颤,面上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骂了一句:“王爷当真风流。” 三皇子两指敲着桌面嘴里不住笑道:“如今便待杨钧的消息了。” 与此几街之隔的杨家老宅中,刚回京述职没多久的川陕总督眼下却有些愁容不解。他手中拿着一块玉玦,不置信地又问了女儿一遍:“当真是富平侯家的小姐赠予你的?” 杨蕊心认真点头:“是的,女儿与阮姑娘很谈得来。” 杨夫人见状深知有问题,赶紧将女儿赶去休息,又轻声问丈夫:“老爷,可是有什么问题?” 杨钧皱眉看着夫人:“你可知这是谁的东西?这可不是阮家的东西,这东西姓封。” “什么,那这是哪位王爷的东西?” “还能是哪位,”杨钧痛苦地闭了闭眼,“自然是最最不能得罪的那一个。” 杨夫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位,吓得一哆嗦:“那、那这是摄政王令人给你的?可我听人说,摄政王在西北阵亡了?” “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若当真出这样的大事,西北如今哪还能这么太平。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如今咱们还都不知道。可这玉玦定然不会有假,且这还是富平侯府家的姑娘送来的,这般说起来长公主竟是与摄政王联手了?” 杨夫人又是身子一颤:“那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前一阵子三皇子刚派人与老爷通气儿,如今摄政王又来敲打,咱们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儿?”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若是站在摄政王这一边,咱们的日子照旧过我的官也照做,一切都不会有变。若是跟着三皇子那便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抄家杀头诛连九族的。” 杨夫人吓得差点摔碎茶盏,直由人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摄政王封瀛是什么人她自然清楚。三皇子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得罪了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还能有什么活路可言? 相见 阮筝既答应了刘长墨带他去见贞姨,从三皇子妃的宴席回来后便做了安排。两日后两人分乘不同的马车去了南胡街,一个将车停在前门处,另一个则停到了后门。 按事先说好的那般由阮筝先去敲贞姨的门。 自打上回去了贞姨府上后,阮筝后来又去过一回。腊梅见是她来便痛快地开了门,这回也不例外。待阮筝进屋说明来意后,这才让腊梅请了刘长墨进屋来。 “我头一回来的时候见贞姨脸色不好,回去便问了问大夫。这位刘大夫向来给我祖母看病,贞姨不妨也让他看一看。刘公子开的药方极为灵验,贞姨不如一试。” 她一张嘴能说会道,贞姨本就喜欢她,爱屋及乌对刘长墨也冷不下脸来。腊梅更是关心她的身子,见是大夫上门自然不肯将人撵走,忙不迭端茶倒水请人进屋。 倒是阮筝没有久坐,她屁股才刚沾上凳子,原先等在外头的白苏便急吼吼地来敲了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府里来消息说侯爷着人找姑娘过去,好像有要事相商。” 阮筝一听这话便坐不住,还当是家中出了大事,当即向贞姨告辞,急匆匆领着人回了侯府。 结果一路由人带着进了父亲的书房,却见他正拿着幅画站在窗边赏玩,一见她来便笑盈盈地招呼她:“筝儿过来与为父看看,这是我新得的陆冕画作,你瞧着是否极好?” 陆冕乃前朝画圣,他的画作传世不多却极为受人追捧,每一幅都是价值不菲,且颇为难得。这幅《望梅图》阮筝知道父亲寻摸了许久都未曾得见,是不到今日竟是叫他得着了。 “父亲如何得来的此画?” “说来话长,这画竟在一落魄书生家中,他说是他先祖当年富贵时收藏,如今家中过不下去才不得不拿出来典卖。说起来当真也是缘分。” 阮筝也觉得挺有缘,只是这事儿倒也巧了,花了那么多心思寻了这么久的画,说冒出来便冒出来了。若是父亲再晚得到一刻,她方才还在能贞姨那处跟刘长墨多喝几口茶。 唉,当真是可惜了。 - 刘长墨在贞姨家中待了大半个时辰,替她诊了脉开了药,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告辞离开。上车后他吩咐车夫回家,车夫便将车从后门绕到了前门处,抄了个近路由南胡街一路向东行,直往刘家在京城的老宅而去。 马车很快驶出南胡街,车上的人都未留意不远处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内,一个女子悄悄地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那是清容郡主身边的丫鬟琉璃,她仔细盯着刘长墨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这才压下帘角转身冲身边的人道:“郡主,那车像是从方才那户人家出来的。” “看清楚了吗?” “不曾,但先前富平侯家的小姐进去时,好似只有一辆车。这会儿里面又冒出来一辆,怕不是别家的?” “咱们在这里看着她进去,这期间可有别的车进去过?” “没有,那是南胡街里其余人家的马车?” 清容郡主一脸不屑:“这般的穷野人家能有什么马车,有辆驴车便是顶天了。这车颇有些古怪,你再替我好好查查。阮筝说起来也是侯爷家的女儿,来这种地方定是有异,咱们不急耐心等两天,她若真跟人有了首尾,迟早露出马脚。” 到时候她便揭破这事儿,看她阮筝还有何颜面再在这世上活下去。 什么京城第一姝,呸,她堂堂郡主之尊,岂容这样的野种爬到头上。 清容郡主儿时便听母亲说漏过嘴,一早便知阮筝并非长公主亲生。只是此等皇室秘闻民间向来不知,所以那些人才一个两个巴结阮筝,只当她真是金枝玉叶。 如今她便要揭穿那女人的真面目。 - 刘长墨一路回了刘家老宅,从偏门进了院落,又吩咐人守好家中大门,任何人来都不许放进来。 事实上这老宅如今已没什么人住。自从祖母过世后祖父便令几房儿子分了家,各家都置办了自己的宅院。而祖父则带着他搬进了青雀山中的密云山庄半隐居起来,这老宅除了留一些家仆守着,平日里并无人来。 刘长墨最近要在京中待一阵子,便又住进了这宅子里。 他进门后下了马车,一路快步朝后走。穿过前面的厅堂和中间的一片松林,然后进了临湖的一处小院。 他推门而入,边走边道:“我已替贞姨把了脉开了药,她这身子确实孱弱了些,积年的毛病也多。但若细心调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儿,你且把心放下便是。” 屋内轻烟渺渺,烟雾自炉中蹿起,遮挡了几分封瀛品茗的身形。封瀛自薄雾中抬头,回了他一句:“多谢。” “你这便是同我客气了。想当年我随祖父去西北寻药,不留神落入了马贼手中,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如今哪有活命的道理。” 他俩的缘分便是从那时起,一直到如今京中几乎无人知道两人乃是好友。一个是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一个则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很难有人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刘长墨坐下喝了半盏茶,将今日之事细细同封瀛说了,说到阮筝刚坐下便走之时还皱了皱眉:“她说是家中有事,莫非侯府出了什么事?” “无事。”封瀛将手中的茶盅一搁,在已经摆好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你怎知无事?” 韩逸在一旁听得颇为无语,与孟朗面面相觑。他家王爷为什么知道,自然是因为那幅陆冕的《望梅图》是王爷让人递到富平侯手中的。 王爷对富平侯当真是不错,那样的传世珍宝竟是说送就送眼都不眨一眨,剩他一个人在那儿心疼了半天。 这会儿听这意思王爷送这么幅画就是为了引开阮姑娘让她回府,韩逸的心便更痛了。 他又想起上一次王爷为了让那个跟顾鸿争戏子的纨绔子弟去日升茶楼听戏,也是送出去一套上好的茶具。虽说王府家大业大这些都不值一提,可韩逸还是想劝封瀛一句。您还没娶王妃进门,多少悠着点啊。 他默默站在封瀛身后内心戏颇多,对方下了几子后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突然冲他吩咐了一句:“去写张字条,约她三日后南胡街相见。” 韩逸望着头也没回的自家主子,心知这个“她”指的是谁。他识趣地退去了隔壁书房,熟门熟路地给阮筝写了张字条,塞进了信鸽脚下。 临放走前还嘀咕了一句:“你说王爷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这心思到底是用在对付三皇子身上了,还是用在对付阮姑娘身上了?” 三皇子不足为惧,拔掉他是迟早的事儿。至于阮姑娘,向来自认了解封瀛的韩逸却是当真看不懂了。 - 阮筝当夜便收到了封瀛的字条,看完后照例是烧了。这两日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两人约定的那天。 因是去看贞姨她也没装扮得太过,一身低调的装束上了马车,本以为又是要带刘长墨去给贞姨治病,却不料在车上听得青黛提起刘长墨过府给老太太诊脉的事情。 “你说刘公子来家里了?” “是啊。”青黛一脸肯定的表情,“奴婢方才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侯爷身边的小厮多哥,多哥说了老爷还请刘公子进屋喝茶,一起赏玩他新得的一幅画。” 阮筝一听不免有些懊恼,这本是极好的机会,既能在刘长墨给祖母诊脉的时候与他说上两句,回头还能一起聊聊《望梅图》那幅画。想来他自小长在刘家自然文采斐然,书画方面也定然不差。 两人若是能寻个共同的话题,每回见面都聊上几句,不出多时她必能得对方的欢心。 毕竟阮筝对自己的容颜相当自信,她自问放眼京城怕是还没几个男子能对她的容貌不动心。 当然,不算男人的男人不在此例。 想到这里她自然便生起了某人的气来。不过一个内侍,就因是慎亲王身边的,她这些日子便叫人使唤得团团转。今日送草药明日送玉玦,每回做这些事儿也不跟她有个交待,害得她云里雾里又颇为担心,生怕做了杀头的大事,哪天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般一想当初攀附于他似乎是她亏了,到如今她竟是一点好处还未得到。 阮筝越想越气,手中的帕子也叫她绞得差点破了。待得马车停在了贞姨家的后门处时,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停在这里?” 白苏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咱们一进南胡街便有鸽子在前方引路,奴婢瞧着跟这些日子飞来报信的很像,便让人一路跟着。怕是今日要从后门进了。” 阮筝听出了白苏话里的意思,表情立时变得严肃了几分。就在她摒气凝神掀帘下车,走到贞姨家后门抬手轻敲时,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而侯府的马车适时地挪了两步,堪堪将两人遮挡起来。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马车,丝毫看不到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阮筝抬头一见来人,差点脱口而出:“死……” 幸亏收得及时,“太监”二字终是未出口。 封瀛眉眼疏淡地扫她一眼,薄唇轻启:“继续。” 阮筝被他过于迫人的气势压得没了自己的想法,乖乖地抬手继续敲了两下。很快便有人过来开门,本以为又是腊梅,没成想这次来开门的竟是贞姨。 她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惊得嘴唇微颤,吐出两个字:“殿下……” ※※※※※※※※※※※※※※※※※※※※ 谢谢24610835小可爱送的三个地雷,么么。 搂腰 阮筝听到那两个字后,抬头一脸犹疑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封瀛扫她一眼,神情丝毫未动,冲着贞姨略微一点头,接过她的话头:“殿下安好,姑姑不必担心。” 贞姨神情微变,片刻后长出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我便放心了。” 然后她扶着门框,看起来不太想让人进去的样子。 阮筝尴尬一笑:“贞姨,这位是、这位是……” 她话头一顿看向对方,也想不好该称呼他为什么。事实上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位究竟姓甚名谁。她抬手捅捅身边的男人,想让他做个自我介绍,没成想对方却只淡淡说了句:“外头风凉,不如我们进去聊。” 一副反客为主却又十分自然的模样。贞姨犹豫了片刻终究软了下来,打开门请他们进了屋。 后门很快关上,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梧桐树后,一个黄衫小丫头从后面探出头来看了许久,待门一关立马转身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回到南胡街对面停着的一辆马车前,掀开帘子进了车厢。车内清容郡主正不耐烦地挥着手中的帕子,旁边贴身丫鬟琉璃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茶水点心,生怕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一见黄衫小丫头进来,琉璃明显松了口气。 “如何?”清容郡主眼里也泛起了光。 “奴婢看得真真的,阮姑娘跟个男人一起进了那家的后院。开门的是谁奴婢没看清,叫马车给挡住了。” 这不重要,郡主关心的是那个男人是谁。 “这个奴婢也不认得,奴婢只看到一眼,这人步子太快,马车又挡着严实。但奴婢可以肯定这是个男人,个子很高气度不凡,绝不是平头百姓。他们遮掩得这般厉害,肯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那是自然,要没点心虚的事儿,还能这么偷偷摸摸不成。” 清容郡主又看一眼身边的琉璃:“那腰带可带上了?” “带上了。”丫鬟连声应是,还把腰带从袖中拿出来给她看了眼。清容郡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示意车夫启程。她要亲自去敲那家的门,把阮筝私会男子的丑事当众揭出来。 - 阮筝从进了贞姨的后院起整个人便十分不自在。待三人进了堂屋坐下喝茶时,更是有股子如坐针毡之感。 这两人明显早就相识,且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而她在场便显得十分不知趣儿,想到这里她蓦然起身,随口找了个由头:“我还是先去外头,方才过来时见贞姨在洗衣服。您身子不好这种粗活还是别帮了,不如交给、交给……” 她本来想说交给白苏青黛等来做,一想到这两人都被留在了院外没跟进来,不免语塞。 可话说到这里,厅里的两个人都直直地望着她,尤其是死太监那看她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压迫感,害她话风一转改口道:“交给我便成了。” 贞姨一脸为难:“这怎么成,怎么能麻烦你……” 话没说完封瀛就截了她的话头:“无妨,您坐着,让她去便是。” 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听到这话阮筝都想揍这人一顿。她不过客气一句,这人竟还登鼻子上脸。更可气的是,就在她转身要走之时,又听他在身后添了一句:“洗干净些。” “知道了。” 阮筝恨恨丢下一句,心不甘情不愿地绕去了后院。 屋内贞姨看一眼封瀛,劝道:“殿下对姑娘可不能这样,该好一点才是。” 封瀛不接她话茬,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粗茶,语调平和了几分:“姑姑最近可还好?” 阮筝已经走远,没听到他这般柔和地对人讲话的样子。对她来说这个死太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当真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奈何自己有求于他,唯有认命地走到堆满衣服的木盆前,挽起袖子站着犹豫了许久。 洗衣服什么的她当真没做过,她好歹也是正经的侯府大小姐,莫说这种粗活,就是自己的帕子也从未沾过水。 死太监明知她的身份却还如此使唤她,当真是心眼坏得很。 她站在木盆边嘀嘀咕咕骂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腊梅忙完厨房的事儿过来瞧见她这样,这才出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阮筝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我在想怎么洗这衣服。” 腊梅笑了:“姑娘说笑了,怎好意思让姑娘动手,我来就好。这本就是我的活儿。” 阮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你看起来便很会洗衣的样子,定是比我强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得前院传来了震天响的敲门声。那声音便像有人前来讨债寻仇一般。腊梅脸色一变搁下手里的衣裳便走了过去。堂屋内贞姨和封瀛也几乎同时走出来,贞姨冲封瀛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后院去,自个儿则抬脚往门口走去。 这院落极小,封瀛只几步便走到了阮筝身边。后者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怎么回……” 话音未落已被人拉着走进了一旁的屋子里。随即便见屋门一关,两人暂时躲了起来。 外头很快就有人走了进来,听起来都是女眷的声音,吵吵嚷嚷听不清楚说的什么。阮筝只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好奇地想在窗户纸上戳个洞往外敲,一倾身才发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动弹不得。 她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一根柴枝勾住了她的裙摆。再望一眼这满是尘味的小屋,才发现竟是一间柴房。 柴房极小,搁着各种零碎的物什,除此之外便是堆得满满的柴枝,几乎占满了大半个屋子。而她此刻站着的地方,是这间屋子唯的一小处空地。 阮筝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虽说她今天出门穿的衣服颜色素净,但布料用价却是不菲。她轻轻抬手拽了拽裙角,想把它从柴枝上扯下来,又怕下手重了扯破裙子,试了两下都没能成,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裙子没能救下来,站着的地方也实在逼仄得很,哪怕稍动一下都很有可能再被别的柴枝勾住衣角。 阮筝悄悄看一眼面前站得如山一般的男人,忍不住伸手轻扯他衣角:“那、那什么……” 封瀛没理她,依旧不动如山。 “那个大人,我、我这裙子说起来挺贵的,是苏绣。” 对方依旧没动静。 阮筝急了,这下扯他的力气大了几分:“大人,您就不能往后退一退嘛。” 虽说退后了就是柴垛,很可能扎着他的后背,可她的裙子真的挺贵的,她实在舍不得。 这话说完后她有点心虚,悄悄抬头看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正低头望着自己,目光深沉仿佛在说:你这个理由恕难接受。 阮筝只能咽下口水又道:“那什么,这儿太窄了,我快摔倒了。” 一直安静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嗯了一声后伸出手来,扶住了阮筝的细腰。阮筝被他这动作搞得一懵:“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够?” 男人说完手上用了点劲儿,阮筝便直接跌进了他怀里。就听空气里一声轻微的刺啦声,不用说她的裙摆定是被划破了。 这狗男人不仅占她便宜还弄破她裙子,她、她跟他没完儿! 阮筝气得差点掉泪,可屋外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回那些人明显又近了几分,阮筝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阴阳怪气道:“我与阮姑娘乃是金兰姐妹,我明明见她进了你这屋子却寻不到人。莫非你们主仆二人见财起义害了阮姑娘不成?” 这声音听着像是清容郡主。阮筝正想着便听外头郡主一声令下:“那便别怪我不客气,都给我搜。” 话音刚落阮筝就感觉腰上的力量一收。紧接着便听见面前的柴推被挪了位置,一袭身影在柴房内快速腾挪,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另一面的窗边。 清容郡主的人踹开柴房门的时候,阮筝正在里头清理刚刚被弄乱的柴堆。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苏绣裙子,挽着衣袖干活的样子颇有些楚楚动人。 腊梅见状便适时地叫了起来:“姑娘这可使不得,方才你说要洗衣裳我便拦着不让,怎么还帮我们堆起柴来了。您是贵人身子矜贵,这可万万不敢当。” 院子里此刻已围满了人,除了清容郡主外邻居家的男女老少也都涌进来看热闹。郡主本来想让阮筝出的丑越大越好,便也没让人拦着。结果如今倒好,非但没把野男人揪出来,还替对方博了一番好名声。 人群立马议论开了。 “这是哪家的小姐心肠这般好,竟还来照顾贞姨这个寡妇。” “就是,上回贞姨在屋里晕倒也是她帮忙照顾的,当真是长得好心也善。” “看看她这衣裳值不少银子吧,都给弄脏了。这样的大善人当真少见啊。” 清容郡主差点气歪嘴,等手下人搜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到男人的踪迹时,她更是几乎要掉落眼珠。 搞半天她倒是用自己的飞扬跋扈衬托出了阮筝的品性高洁?还有没有天理了。 宠爱 掌灯时分,青黛一面让人将阮筝屋内的烛火悉数点亮,一面命人将晚膳送进屋里。 一连几日阮筝都被侯爷叫去他院里陪他用膳,今天难得侯爷约了友人吃酒,她才有机会在自己屋里轻松用膳。 原来当个被父母看重宠爱的孩子,也是这般辛苦呢。 白苏一面替她捏肩一面听她娇声抱怨,和青黛笑着交换了下眼色:“我们姑娘啊如今当真是累呢,侯爷整日夸个不停,外头百姓也是交口称赞。说姑娘至纯至善扶危济贫,是少见的大善人。” “哪就有他们说的那般好了,我也不过做了少许事罢了。”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青黛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阮筝白了她一眼,自个儿也笑了:“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传的,竟传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从贞姨家回来后,阮筝贤良的名声便在京中莫名传开了。说起来也是有趣,那些围观的百姓颇有些说书天份,将小小一桩事儿绘声绘色一说,立马搞得街知巷闻。 青黛一脸得意的神色:“如今我们姑娘,那可是京城小姐中的头一份儿了。甭管别的姑娘长得如何美才情如何出众,都比不得我们姑娘人美心善的好名声。我可听说了,最近上门来提亲的都快要踏破门槛了。” 富平侯家的嫡长女心地竟如此好,对个贫病交加的寡妇如此关心,请医问药不说还亲自上手替人洗衣砍柴,当真是再世圣母也不为过了。 这样的姑娘自然是家家都想求娶,更何况娶了她还能跟富平侯和长公主成了姻亲,如何不叫人动心。 阮筝也没想到此事竟有锋回路转的一天,一连几日她都被父亲叫去陪着赏画用膳,甚至越过三弟成了家中最受父亲宠爱的孩子。老太太也怜她爱她,还悄悄给了她不少好东西,连那镶红蓝宝的整套华丽头面都给了她。 如今这家里唯一看她不顺眼的,只怕便是她的母亲和二妹妹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原本她们就不喜欢自己。只要她一日身体里还流着江氏的血,她们便不会喜欢她。 - 跟富平侯府的鲜花着锦相比,三皇子府里这两日可是晦气得很。清容郡主一不痛快,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都跟着遭殃。 王妃最是疼爱这个女儿,自然是整日里哄着劝着。可郡主就是不乐意,气得摔了好些名贵碗碟。 “母亲你是没看到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我都拿着证据了,那条男人的腰带便是最好的证据。可我摆到她面前她竟是不认。不仅不认还阴阳怪气地问我从哪儿弄来条男人的腰带,仿佛与人私相授受的是女儿我。你说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王妃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点了点自己女儿的额头:“你啊做事当真不动心思。都说抓贼抓赃,一条腰带能说明得了什么。你那日没有当众揭破她在府中跟人私会,过后便是有十条百条腰带也赖不到她身上。听娘一句劝,你是金枝玉叶何苦跟她一个野种斗气,平白跌了身份。” “那不成,我得找爹爹去,我得让他替我撑腰,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姓阮的。” 王妃赶紧拉住她:“你现在别去,你爹最近在忙大事,你可别拿这些小事去烦他。等过了这些日子,你想怎样都行。” 若此大事当真能成,到时候她夫君成了九五至尊,她便是国母,而清容也会成为嫡公主,到时候莫说一个小小的阮筝,便是长公主也不过就是她随便可以踩死的蚂蚁罢了。 清容郡主见母亲神色有异,也吓得不敢再提去找父亲的事情。可她到底有点气不过,只得小声嘀咕:“凭什么她这般大出风头,我听说太后娘娘竟还要召见她。” - 慈宁宫内,郑太后正让嬷嬷替她揉肩,自个儿手里则拿着一幅美人肖像图在那儿细细品着。 她今年还未到三十,正是容颜姣好之时。但因生的儿子小小年纪登了帝位,她便也成了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女人。 只是这尊贵是旁人给的,她虽接了却日日捧在掌中胆战心惊,颇有些消受不起的样子。 她将美人图往心腹嬷嬷跟前一递:“便是这个女子,富平侯家的长女,说是叫筝儿的,你瞧着她可是个有福气的?” 嬷嬷手里力道不减,嘴中恭维着:“娘娘看中的自然是极好的,听说这阮姑娘人品贵重,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奴婢瞧着这画里模样也是极好。”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她是富平侯和长公主的女儿,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住进这慈宁宫的第一日起,郑太后便每日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儿子的皇位。虽说那人当年大手一挥,便将这唾手可得的宝座让给了她的儿子。可她心里清楚,她的儿子不过是个傀儡。整个大邺如今都属于那个叫封瀛的男人,他才是这个国家真正说一不二的帝王。 想到这里她又问嬷嬷:“西北那边消息如何,摄政王还没有消息?” “虽说还没打听到准确的消息,但奴婢瞧着多半是无事的。西北边境太平,何黄两位大将军领兵有方,军中丝毫未乱。这两位都是摄政王的心腹,若他当真出了事他们如何坐得住。所以多半是无事的。” “既是无事,为何一直不见他现身。他究竟想做什么?” 嬷嬷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论宫廷争斗她自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到朝堂风云她便当真一无所知了。那格局太大,摄政王的心思也太深,她一介深宫奴婢哪里想得明白。 别说她想不明白,就是郑太后也不明白。 想到这里她便劝对方:“您既喜欢阮姑娘,不如把她叫进宫来好好相看一番。” “我自是要看的,只是她与汲儿到底算是甥舅关系,虽是年纪相仿可却差了一辈。若是真立她为后,只怕会叫人说嘴。” 嬷嬷笑了:“娘娘想岔了,皇上的事儿底下谁人敢议论,天家之事与百姓家不同,自然规矩也是不同的。” 说白了什么律法什么人伦那都是小老百姓守的,至于皇帝,那便只有利益当先。 郑太后被她劝得明白了几分,倦怠地扶额道:“成吧,那便叫她进宫一趟吧。” - 阮筝用完晚膳有些疲倦,原本想看一本新出的话本来着,翻了两页却觉得有些无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坐在那儿吹风。 不知怎的,在接到要入宫的消息后,她的情绪便有了些起伏。起初自是极高兴,过后又有些忐忑,再然后便是提不起精神。 她小的时候也曾入宫过几次,对那几次的印象便是宫门深似海,内里虽大却毫无人气,是个极不讨人喜欢的存在。那会儿是建和帝当政,太后长得颇为慈眉善目,可那充满笑意的眼神里却透着凌厉之气,阮筝只看了一眼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见太后,一想到皇宫便会想到皇帝,还有那个在梦里折腾得她死去活来的男人。 他是摄政王,听说整日出入宫门无入无人之境,有一回入宫有急事直接骑马闯入,连太后的轿辇都要为他让路。 那样的人该是如何令人恐惧的存在,阮筝突然想到若是进宫那日撞见摄政王她该如何。 那可是上一世□□了她的男人啊。 想到这里阮筝突然很想见那人一面,问问他摄政王近日是否在京城,他哪一日才会入宫,自己可否避开他。 可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也不知他住在何处,跟摄政王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只盼着能来只鸽子才好。 哪怕只是只普通鸽子,她也想让它替自己传个信儿。 阮筝正这般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耳边起了一阵微风,紧接着便有什么活物落在了她的窗沿边。伴着那咕咕的声音,一个胖胖的小身子晃到了她身边,脚上正系着一个荷包。 那是他惯常与她联系的鸽子! 阮筝心头一喜立马将这小东西抱进怀里,先取下荷包放在一边,又叫来白苏准备水米哄着那鸽子,自个儿则立马走到书桌边匆匆用她不常写的字体写了张字条,随即卷成一团塞进了鸽子脚下的细竹筒内。 吃饱喝足的胖鸽子挥了挥翅膀,很快便隐没在了夜色中。不多时它便飞回到了城内的一处老宅内,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窗沿边。 刘长墨自然知道封瀛用鸽子与阮筝联系之事,只是今日并无什么能令他俩联系的事情,这鸽子一来一回的更令人有些奇怪。 他好奇封瀛让鸽子给阮筝送了什么,更好奇的是阮筝回复的字条上又写了什么。 但封瀛什么也没告诉他,将字条往掌心一攥,把刘长墨闹得有些尴尬。他也不看对方,只扫了韩逸一眼,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 韩逸知道他问什么,立马道:“回殿下,鱼儿已然上钩,只怕立马便要动手。杨大人那边已与他接上了线,到时候自然会按兵不动。” 孟朗也点头接话:“我手下的人都做好了准备,殿下放心,到时候老子一定砍瓜切菜,把他们全都宰了。” 刘长墨一听便皱眉头:“若是杨大人按兵不动,你那个皇兄是打算自己带亲兵入宫造/反?” 封瀛淡淡一笑:“那便够了。对他来说大家都姓封,他要的不是血流成河,而是皇帝乖乖让位。宫里那点禁军不是他手下人的对手,若是川陕总督能不出手,他便胜算极大。他处心积虑这么些日子,先除了我再除皇帝,到时候这天下便都是他的了。” 三皇子想当皇帝的梦做了许久,如今也该梦醒了。 ※※※※※※※※※※※※※※※※※※※※ 谢谢天空华炎妹子送的地雷,么么。 血雨腥风 三日后,阮筝被郑太后召入宫觐见。 那一日虽还未入夏,天气却格外炎热。她脱下了偏厚重的春装,换了身喜鹊登梅的烟云纱制月华裙,由宫里派来的嬷嬷领着从侧门入宫,径直往慈宁宫而去。 虽是有了前世的记忆仿佛活了两世,但入宫对阮筝来说依旧是极为紧张之事。她跟在嬷嬷身后一路往慈宁宫走的时候,两手规矩地在身前交叉,微微低头的时候脑海里便蹦出了那人给她写的字条。 寥寥数语,讲的都是进宫后要守的规矩。阮筝拿到后如获至宝,当晚就把这几句话背了个滚瓜烂熟。随即又有点疑惑,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进宫的?这事儿本没有昭告天下,他一王府的内侍消息竟是如此灵通,可见他身份很是不一般,大约真是个手握重权的大太监。 这样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主子都会帮着婚配。所以他最后是不是真的会与一个女子结成夫妻。虽说没有夫妻之实,却也能互相照顾陪伴一生。 这念头在脑海里突然蹿起,驱散了阮筝原本的紧张感,却又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只是没等她想明白那情绪是什么,便见前头领路的嬷嬷脚步一顿,回头冲她柔声道:“这便是慈宁宫了,阮姑娘。” 踏进那道宫门,便能见到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阮筝不由摒息凝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与太后相见的场景,也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做错或是说错什么。只是出乎她的意料,郑太后比她想的更为年轻也更为亲和,与从前见过的建康帝时期的太后截然不同。 她太年轻了,以至于让阮筝产生了一种世交家的姐姐的错觉。只是虽如此她也绝不敢造次,全程规规矩矩地向太后回话,连看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那一双眼睛始终望着自己脚边的那一片方寸之地,偶尔一恍神,也不过是看到自己腰间的那颗珠子罢了。 这珠子也是那人送给她的,看起来并不显眼的一颗南珠,只颜色讨喜了一些,呈微微的青绿色。由一条同色系的络子包裹住,系在腰间与她今日的月华裙极为相衬。 他送来的字条上并未说送这颗珠子的用意,但阮筝今日还是下意识地带着它入了宫。果不其然这珠子像是极讨太后的欢心,两人坐着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后便赞了一回她这颗珠子。 “这珠子颜色倒是很衬你今日的衣裙,阮姑娘于色彩搭配方面想来有些心得。” 阮筝不敢托大,起身谢过太后赞誉,又说了几句自谦的话,还盘算着若是太后喜欢,要不要把这珠子献给她老人家。 只是太后大概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哪里稀罕这么颗珠子,最后也不过客气两句,与她说了片刻话后便借口身子乏,让人带她去后花园玩乐。 “哀家小睡一阵儿,你自去玩,想吃什么喝什么便让她们为你准备,只当是自己家便是。” 阮筝口中称谢却没把这话儿当真,这里是慈宁宫不是侯府也不是她的文茵院,哪里能由着性子胡乱走动。万一闯了祸,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只是太后似乎颇为喜欢她,还当真让嬷嬷领着她去了后花园,还让人备了精致茶点。几个宫女在一园中的亭子内侍候着,一个给打扇一个给倒茶,还有一个则陪着她贴心地说话。 如此这般一番操作,倒真解了她心头的不少忐忑。离了太后的眼睛她人也活泼了几分,初时还只是乖乖坐在亭子内赏花看景,过了片刻便有了起来走动的意思。 那陪着她说话名唤司琴的宫女便领着她往园子各处闲逛。慈宁宫乃历代太后居所,占地自是极广,园子也修得精致别样,那亭台楼阁假山小桥都与外头修得很不一样,便是内里养着的名贵花草,都有许多阮筝叫不上来名字的。 皇家富贵可见一斑。 逛了片刻后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司琴便将阮筝扶进了一处假山中,告罪道:“奴婢忘了给姑娘取把伞,这会儿便去拿。姑娘且在此处稍等,奴婢即刻回来。” 阮筝自是笑着应了,待司琴走后便一个人围着假山赏起景来。这假山造得极大,连绵成一片,一边是荷塘另一边则是竹林。阮筝本想去荷塘边吹风,走出几步却听得头顶山石上似乎有人走动。她便停下了步子,好奇地抬头张望。 刚一抬眼便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从头顶掠过,她不由有点好奇,走出假山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那人走得并不快,穿着一身内侍的服制在假山间来回跳跃,很快便走到了宫墙边。然后他从假山上跳下,开始绕着宫墙抓耳挠腮。 很快他像是想到了办法,费力地搬来了几块石头将它们垒起,等算着高度差不多了他便开始往石头上爬。 阮筝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是要□□出去。只是那些石块大大小小表面都不平整,垒在一起本就晃晃悠悠。加上还要往上站个人,结构更是七零八落,没等那小太监在上面站稳,就一副要坍塌的模样。 阮筝下意识就上前伸手去扶,结果没扶住,眼睁睁看着小太监自一堆石头上摔落,那些垒起的石块也落了一地,有一个直接滚到了阮筝的脚边。 小太监摔得疼得,躺在地上嗷嗷直叫,阮筝便上前去扶他,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找人替你看看?” 小太监这才注意到旁边居然有人,脸色一黯吃惊地望着阮筝:“你是何人,怎么来的这里?” 边说边向她身边探看,生怕被人撞见似的。 阮筝猜他是慈宁宫侍候的小太监,大约是贪玩才想着□□出去,于是好心劝他道:“你还是别干这个了,太危险。宫里当差比不得外面,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家人也该着急了。”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用力甩开阮筝的手,抱怨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跟我哥一模一样。” “你哥哥,他也在宫里当差吗?” 这话一问出口阮筝就觉得不妙。虽说宫里当差是有脸面的事儿,但太监跟宫女不同,那是要断子绝孙的。一家子两儿子都当太监,可不是在咒人家嘛。 但那小太监似乎并不在乎,只摇头道:“他不在宫里,他在王府。” 一说起这个又是满肚子的不高兴,“也跟你一样,整天不许我出门去,总要我乖乖待在宫里,还不许我任性,烦死了。” 还有一些他没告诉阮筝,他哥不仅不许他出门还特别婆妈,总是让他处处小心,说什么他若有个什么太后便要伤心什么的。 就只太后伤心,他这个当哥哥的难道就不会伤心吗?当真没有一点人情味。 阮筝听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只觉得这小太监还有点可爱。听他提起他哥哥在王府当差时,没来由地又想到了那个人。 他也是内侍,正在王府当差,难不成这两人还是兄弟? 阮筝便忍不住小声道:“你哥哥他,是不是在慎亲王府?” 小太监一听眼睛便亮了:“你是不是认得我哥,你见过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富平侯府家的姑娘,我姓阮,我与你哥哥……” 阮筝话还未说完便见小太监神色一变,低头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一溜烟便在她跟前跑没了影儿。身后传来了司琴的声音,走近了她打起伞替阮筝遮住头顶的姑娘,问道:“阮姑娘,方才是在跟谁说话?” 阮筝就把碰到小太监想要爬墙出去的事情说了,还讨好地冲司琴笑笑:“姑娘就当不知道吧,别告诉嬷嬷省得他挨罚。” 司琴脸上的表情一僵,讪笑道:“那、那是自然的。”- 阮筝在宫里吃喝玩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偌大个京城已藏了一股汹涌的暗流。 傍晚时分孟朗从外头策马回了刘家老宅,一下马便直奔正厅,一见封瀛便抱拳道:“殿下,他们准备动手了。” 刘长墨在旁边听得神情一凛,追问道:“此消息是否可靠?” “绝不会有错。属下已安排好一切,也去见过杨大人。杨大人说了诚亲王与他通了密信,定的便是今日行事。跟殿下猜的一样,诚亲王只要杨大人不如手便可,当然他也许了重金,让杨大人随时留意情况,若有不妥立即带兵相助。杨大人很识趣儿,已经假意答应了他的请求。” 韩逸听了脸色一沉:“殿下,这般说来今晚他们是必定要动手了。杨大人归期已定,这几日便要启程回四川,他们若再不动手便要错过机会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封瀛。他负手站在窗边,面色冷淡而沉肃。片刻他淡淡开口问孟朗:“宫里如何?” “宫内一切都好,只是出了一点小事,跟咱们先前预料的不太一样。” “什么事?” “太后留了阮姑娘在宫中留宿。” 这是孟朗顺便打听到的,原本阮筝进宫他们都知道,只是没人想到太后会留她在宫内睡一晚。按照以往的惯例,太后把人召进宫不过说两句话便会打发走。 “这般看来,阮姑娘应该很得太后喜……” 孟朗话还未完,便见封瀛已大步迈出了步子。他沉声吩咐了韩逸备马,脚下步子一刻未停,行走间晚风吹起了他玄青色的大氅下摆,人影不过晃动片刻,便消失在了孟朗眼前。 王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亲自带人进宫擒贼? 孟朗扭头看到刘长墨眼中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觉今晚宫内必是血雨腥风天地变色。 ※※※※※※※※※※※※※※※※※※※※ 追-更:liaoyuxs.com (woo18.vip)